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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长髯客》作者:青云,一次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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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18 22:39: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狂云 于 2025-4-18 23:12 编辑

注:本人校对仅是个人爱好,本作品仅供侠友学习交流之用,严禁一切商业途径使用,如有侵权,请联系本人删除,谢谢!

  长髯客


  作者:青云
  内容提要:
  一个乞儿触发了长髯客的模糊的记忆。
  两个年龄、长相、服饰、武功完全一样的“赵公子”每隔十年在江湖出现一次,却似吃了长生不老药似的总那么年轻、英俊、潇洒。他俩为害武林,而又彼此以死相拼,还常常联手对敌,最后自戕而死。
  “赵公子”勾起了长髯客的思绪,他才是赵公子——赵归赵,而“失心症”仍在残酷地折磨他。他仍是一个痴呆的蓬头垢面大汉。
  长髯客是谁?一批又一批赵公子从何面来?江湖上六大门派掌门被谁掳去?
  是仇?是怨?是爱?是恨?
  本书以跌宕起伏的故事,紧张揪心的悬念,缠绵悱恻的爱情纠葛编织出一幅甜蜜、深沉的爱的幻景。正是这些解不开结,使本书有荡气回肠的魅力,而爱,始终是诸多恩怨仇杀的“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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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8 22:39: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踏波掠浪归故土
  茫茫南海,波浪滔天。
  几艘商船满载货物,从爪哇返航,直向中土。其中一艘三桅大船,高悬双蛟旗,鼓浪于前。他们离港已经旬余,前不见灯塔,后不见海岸,左也是漫滤,右也是漫滤,餐风宿浪,日夜兼程。
  时值骄阳中天,舵工桨手无不困倦难耐,无聊至极。
  蓦地,天际飘来一物。众人精神为之一振,兴奋起来,纷纷涌向船头,极目眺望。
  漂浮物越来越近,却是一株大树。翘根扬枝,随波荡泊。“豹!”一个船工惊呼。
  “金钱豹!”另一个船工看得更真切。
  但见大树枝干分叉之间,俯卧一豹。毛色鲜亮,斑纹耀眼。众人无不诧异。
  那株大树长及十丈,粗逾两围。根须怒张,有的被海水漂白,有的被日光烤得虬曲。树枝高扬,尚有残叶飘零,枝干仍呈青绿,迥非枯木朽株。若非飓风连枝拔起,谁有神力掷至海中?
  更可怪者,上面匍匐一豹,实乃匪夷所思!
  “腿!人腿!”
  “是人!是人!”
  大树飘浮渐近,分明看见豹皮下露出一双光裸粗壮的大腿。时沉水里,时浮水面。随波起伏,了无知觉。
  船工一片惊呼。
  喧哗声传进船舱,惊醒了两位彪形大汉的清梦。
  蒋伟奇睁开睡眼,一声喝问:“何事聒噪?”
  一个船工应声跑至舱前,躬身回答:“启禀大爷,海上飘来一人!”
  “啊!”蒋伟奇吟哦一声。船行海天之中,四周离陆地甚遥,从何飘来人呢?
  “大哥,看看去!”蒋伟雄一跃而起。
  他俩面貌相似,年龄相若,均在四十上下。老大身如黑炭,人称南海黑蛟;老二躯同白蜡,人称南海白蛟。黑白二蛟秉承父业,通商海外,远道航运,已逾十载。他们不但武艺高强,而且人情练达。结交官府,布施江湖。因此,振远商行播名海外,黄海二蛟亦广为汪洋、绿林口碑。
  船工们望着百步开外,披着豹皮俯伏的人影,议论纷纷,不时唏嘘。
  “他大约失去了知觉!”
  “许是死了。”
  蒋氏兄弟目闪精芒,提气凝神,看见豹皮微微起伏,状似呼吸。
  “大哥,这人大概昏迷了。”
  “我把他吼醒!”蒋伟奇说。
  航海之人,皆擅“号功”。舟楫之间联络,除了灯语、旗语外,最方便的莫过于呼号了。蒋伟奇内功深厚,又经异人指点,已经初通“狮子吼”。
  船工们急忙捂住耳朵,退避一旁。
  只听一声吼叫,犹如晴天霹雳,惊涛骇浪。
  “啊—嗬嗬!”
  果然,树上的人扬起头来。脸上须发虬结,蓬乱如麻。他睡眼惺忪,茫然扫了一眼。对眼前的大船仿佛视同无物,不以为意。片刻,又垂下头去,堕入沉睡之中。
  “大哥,这人定然昏迷至深,已经不省人事!”
  “啊——嗬嗬!”
  蒋伟奇又一声“狮子吼”。
  树上的人霍然扬头,目光如电,发出一阵怪声:“啊啊!啊啊……”
  其声嘶嘎,沉雄浑厚,似兽嗥,似鹫啸。他的神情似乎极不耐烦。旋即,又垂下了头。
  此刻,大树离船不过五丈。树上的情景清晰分明。那人安然俯伏而眠,均匀酣畅的鼻息声,声声入耳。
  “他在睡觉!他在睡觉!”船工们又是一阵惊呼。
  蒋伟奇心头一惊。两声“狮子吼”,此人竟视若等闲,充耳不闻,足见此人功力非凡。乃令:“把船靠过去!”.
  “且慢!”蒋伟雄也觉此人非同寻常,急忙劝阻。“此人来历不明,恐生变故。船上的货物……”
  蒋伟奇甚为不悦:“海上救人,船家之德。父亲生前,多次教诲,我等不得悖离!”
  “不!此人来得怪异。近年倭寇猖獗,神出鬼没,凶残狡黠,不可不防!”蒋伟雄侃佩陈言。
  蒋伟奇连连摇头,不以为然:“二弟休得过虑,倭寇盘踞葫芦诸岛,位于东北,离此少说也有五天海程。此人从西南飘来。难道倭寇有‘移星换斗’之能?”
  蒋伟雄一时语塞。半晌,喃喃说:“西南方离此最近的岛屿亦有旬日海程,况且风向、潮流变幻不定,他从哪里飘来的呢?”
  蒋伟奇同样困惑莫解。从大树浸蚀的情况判断,似乎已在海水中浸泡月余。这人居然如此命大,凭借独木在汪洋大海中漂泊如许时日!
  “先把人救上船,便知分晓!”他说。
  片刻,船已靠近。树上的人依然懵然不觉。
  船工们七嘴八舌,一阵吆喝:
  “喂,我们救你来了!”
  “喂喂,你说话呀!你是人不是人,不懂人话吗?”
  那人终于抬起了头,怒声说;“你!你们!吵!吵个屌!我……我困!困!”
  他口齿不清,结结巴巴,似人声又不似人声。
  船上有人叹惋。这人身披豹皮,形同野人。恐怕长年流落荒岛,连说话都忘记了!
  蒋伟奇伸出一支长篙,朗声说道:“朋友,请上船吧!”
  那人抓住长篙,弹跃而起,半空中轻轻一荡,飘身落下。那姿势犹如猿猴借柔枝跳跃林间。
  蒋伟雄面皮白皙,举止斯文,迥异其兄之粗豪。尤其他
  为人刻薄,富于心机,比起其兄之宅心仁厚,更殊其途。那人刚刚上船,他假意上前搀扶,双手却暗用玄功,抓住了那人的臂膀。开始,他只用了五成功力,只觉那人臂膀硬如坚石,接着迸出全力,不料虎口迸裂,“啊”地叫了声。
  那人怪眼圆张:“你!你!干什么?”
  蒋伟雄恼羞成怒,拍去一掌。
  那人反手一挥。
  蒋伟雄却如一只皮球反弹开去,卜通一声,跃进海里。蒋伟奇看得分明,勃然失色。
  船工们无不大吃一惊。
  他们闯荡汪洋大海,异国他乡,人人精通武艺,个个出生入死。武林高手、江洋大盗,他们也曾交过手,过过招,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深不可测的玄功。
  那人根本不理会他们,看见船舱里面的阴影,纵身奔了进去:“这地方,好,好……好困觉……”
  说罢,四仰八叉倒下,刹那间竟酣然入睡,打起了呼噜。
  蒋伟雄爬上船来,恨得咬牙切齿:“这厮无礼,欺人太甚!”
  “二弟不可造次!”蒋伟奇连忙劝阻。
  “这口气……”
  “是你自取其辱,不要生事了。”
  蒋伟雄只得缄口。他知道,集兄弟二人之力,亦非此人敌手。
  月影面料,海上风浪乍起,白帆怒张,船行加速。
  这时,那人醒了。只见他双手着地,狮行虎步,爬了起来。呵欠连天,伸舌撩嘴,活像一头野兽。
  他不跟任何人搭话,只是爬来窜去,样子似乎很兴奋。“船!船!”喃喃自语。
  船工们远远站着观望,小声议论:
  “是只披着人皮的野兽吧?”
  “准是个狼孩!”
  “不不,他会讲人话,可能从小就生活在野兽中间……”倏然,那人跃起,只像一头飞行的豹子,跳上了桅杆。
  嗖嗖嗖,比壁虎还敏捷,登上了杆顶。海风飘举他的长发,鼓胀他的豹皮。
  那人呵呵大笑……
  蒋伟雄心悸地说:“唉,把这种人不像人,兽不像兽的东西救上来,恐怕凶多吉少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蒋伟奇目慰众人:“是福不是祸,是祸逃不脱,我辈尽人事听天命吧。”
  “唉!”蒋伟雄万般厌恶,但又无可奈何,唯有仰天长叹。
  那人在船上倒也安分。一连几日,从不与人搭话,也不骚扰船工操作,终日独自傻笑。只是食量惊人,吃了还要,三四个船工加起来也没他吃的多。
  蒋伟奇一次又一次派人送去饭菜。
  大约过了七日,海上起了风。黄昏时分,暮霭四合,风势渐大,海浪渐高。只见那人从船头到船尾,从左舷到右舷,时而观天,时而看海,东奔西突,行动反常。
  船工们都以为他呆呆傻傻,疯疯魔魔,谁能把他的异样的行为放在心上呢?
  风更疾,浪更猛……
  蓦地,那人惊叫起来:“海龟!海龟!海龟不见了!”
  船工们不解其意,懒得理睬。
  “追!追海龟!”那人大吼。
  船在疾风险浪中颠簸,船工们忙得不可开交,哪有闲心管什么海龟不海龟!
  “追!快追海龟!”那人再次大吼,吼声如雷。
  船工们都觉这人不解事,十分厌恶。有人窃窃私议:“这家伙是不是疯了?”
  那人见没有人理他,心中大急,抓住一个船工大吼大喊。
  这个船工讪笑说:“海龟在海底爬,哪儿去追?嘿嘿。”“那边!那边!”那人指着右前方。
  船工露骨地嘲笑:“你可真能瞎说!你怎知海龟在那边!”那人双目怒张,眼吐凶光:“就在那边!就在那边!”
  船工见他凶恶,好像要动手打人,吓得不敢吭声了。
  那人窜进舵舱,一手推开船老大。把舵向外一推,船身急遽向左,又猛地往里一拉,船身突兀转右。大风大浪之中,船身左旋右转,船工东倒西歪。
  蒋伟奇急忙跑进舵舱,双手一拱:“朋友,海上行船,非同儿戏……”
  “追海龟!追海龟!”那人只知怪叫。
  蒋伟奇好言央求:“朋友要海龟,待船靠岸后,蒋某派人捕捞,双手奉送,如何?”
  那人干脆不理,依旧扳来扳去。
  蒋伟奇正要相劝,身子一歪,“卟!”摔倒在船板上。
  蒋伟雄掣出双锏,破口大骂:“老匹夫!拿一船人性命当儿戏,老子和你拼了!”
  船工们齐声呐喊:“拼了!拼了!”
  那人推出右掌,强劲的真气涌了过去。
  蒋伟雄和好几个船工都摔倒在地。
  船身东倒西歪,险象环生。
  船老大跪在地上:“大侠!大侠!您……您要追海龟,把舵给我吧,我追,追……”
  那人把舵交给他,指着右前方:“那,那边!”
  船身平稳了,驶向一片险恶的海域……
  后边的几艘船,打旗语询问。这边无法回答。那些船按既定的航线开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那人高声欢叫:“海龟!海龟!”
  说罢,竟然纵身跳进波涛汹涌的大海。
  蒋伟雄急叫:“掉头!掉头!”
  蒋伟奇望着黑色的波涛,长叹一声。为了全船人性命,他又能说什么呢?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那人露出海面,在风浪中起伏,飞速向船驶来。接近船身,一跃而起,跳上了船头,双手竟抱着一只海龟。
  那人呵呵笑着,把海龟放在船头,冲他甲背上轻轻一拍,海龟把脖子伸得老长,龟头左右扭动了一会,冲着一个方向不动了。
  那人掠回舵舱,指着龟头,命令船老大:“那边!那边!开!”
  船头又调转了方向……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海面刮起一阵狂风,乌云漫卷,大海像沸腾了一般,波疾浪涌,电闪雷鸣!
  蓦地,传来一阵异响,发自海底。响声滚滚,愈滚愈烈,霎时,竟如雷霆。轰!轰!轰!倏然,远方海浪如柱,冲天涌起!
  哗!哗!砰然巨响。
  “海啸!海啸!”船上一阵惊呼。
  顿时,大海震怒,商船像叶片似的,一忽儿抛向天空,一忽儿跌进波谷。
  “落帆!落帆!”蒋伟奇大声嘶叫。
  话音未落,哗啦,一个巨浪拍来,船身猛然倾斜。蒋伟奇栽倒在地。他双手抠住船舷,才没滑进海里。
  唯独那人立在船头,岿然不动。
  摔倒在地的船工慌不择言,“大侠”,“海侠”一阵乱叫:“落帆!快落帆!”
  那人反手一掌,桅杆拦腰折断。船帆砰然落了下来。
  接着,他向海面连发几掌,船身像离弦的箭,斜穿了二三十丈,恢复了平衡。
  船工们直起身,望着远方冲天的水柱。那里正是他们行驶的航线。毫无疑问,那几艘商船已被巨浪吞噬了。
  蒋家兄弟都是水上高手。他们临危不惧,指挥船工沉着应付。他们在狂风恶浪中颠簸了一夜,终于驶出这片狰狞险恶的水域。
  鲜红的太阳喷薄而出,海面金光万道。
  那人却不见了。有人以为他是神灵显身,救苦救难。结果,他在帆篷底下,躺在湿漉漉的船板上,呼呼大睡。
  蒋家兄弟恍然大悟。那人追随海龟,是引导他们脱离险境。海上出现凶兆,鱼类先知,而以海龟为最。
  天光大亮,那人醒了。
  蒋家兄弟双双跪下,船工们也跪下一片。
  那人呆愣愣地望着,不知所措:“这……这……”
  蒋家兄弟拿出上好的衣冠请他穿上,又派两名伶俐的船工替他梳理须发。那人倒很温顺,任凭他们摆弄。
  沐浴更衣之后,那人面目一新。长髯及胸,油黑闪光;星眼剑眉,英俊伟岸,居然是个仪表堂堂的汉子!
  蒋伟奇一躬在地:“请问恩公尊姓大名?”
  “尊姓?大名?”那人懵然不知。
  蒋伟奇以为他不愿透露真名,也就不再追问。
  蒋伟雄悄悄说:“隐姓匿名,恐非善类。”
  “异人异行,不可以常理度之。”
  蒋伟雄不服:“大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江湖险恶,海洋诡谲,如今倭寇横行……”
  “二弟不必多言。”蒋伟奇打断他的话:“我等已死过一次,此后余生,乃恩公所赐。予取予夺,悉听天命。”
  于是,吩咐备酒。
  海上航行,迢迢万里。旬月之中,往往不见陆地。故而船上圈养了家畜、家禽。
  船工们兴高采烈,杀猪宰羊,呈现出一派喜庆之象。
  船舱里摆上了丰盛的筵席。那人坐在上首,蒋伟奇、蒋伟雄分坐两侧作陪。
  蒋家兄弟恭敬站起:“恩公,我兄弟敬你一杯,干!”
  “干?干?”那人怪讶地望着,似乎不解其意。
  “请用酒,请!”蒋伟奇忙说。
  “酒……酒……”那人大约早已把酒忘却,伸出舌头舔了舔,目光一瞬,恍然大悟:“啊,酒!酒!哈哈。”
  说着,嘴唇一吮,一杯酒就吱吱吸入口中,咂咂嘴,似乎在品味,随后连声叫喊:“好酒!好酒!”
  蒋伟奇连忙斟上。
  那人伸手便往口里灌。
  “换大碗!换大碗!”蒋伟奇大喊。
  船工连忙换上了海碗。那人并不推让,一碗一碗象水一样喝了下去。
  “壮哉!壮哉!”蒋伟奇赞不绝口。
  船工不乏酒中豪客,不禁看呆了。
  那人整整喝光了一坛酒,醉眼陶然,倒头便睡。
  以后的航程,风平浪静,船航甚速。
  那人鲜言寡语,喝了便睡,睡了就喝,整天泡在酒里,生在梦中……
  开始,船工们喊他大侠、海侠、奇侠、怪侠,他嘿嘿傻笑,不以为意;蒋伟雄尖刻地说:“哼,一个呆汉!”有人就喊他呆汉了。他也是嘿嘿傻笑,不以为意。
  蒋伟奇听了,大怒:“忘恩负义的东西,皇天不佑!再有称恩公为呆汉者,掌嘴三十!”
  一个聪明的船工说:“咱们称他长髯客吧。”
  从此,长髯客就成了他的名号。
  船行半月有余,方始抵岸。
  二、鼠窃蛇吞遗明珠
  中土大地,春满三月,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蒋伟奇派人雇来骡马车辆,弃舟登岸。
  长髯客一跃而起,雀跃欢呼:“啊啊!啊啊啊!”
  路过渔村,渔家女曼声歌唱,盘坐在银丝雪网之上,宛若云端仙女。长髯客手舞足蹈,咿呀乱叫。
  同行的人,离家经年。远渡重洋,漂泊异乡。对这位长髯客疯癫举止,不但不觉鄙陋,反而勾起游子之思,归心似箭。
  行行复行行。
  一路青山绿水,鸡鸣犬吠。呆汉时而悠然神往,时而蹙眉瞪眼,沸腾的尘世仿佛在冲击他那紧闭的记忆闸门!
  他们到了增城。
  街道车水马龙,行人如织。铺面鳞次栉比,物产丰茂。市声鼎沸,热闹非凡。
  长髯客东旺旺,西瞧瞧,突然说:“这地方,我来过!来过!”
  蒋伟奇微笑着:“恩公,您来过?故地重游,想必感慨系之。”
  “来过!来过!”长髯客只是重复地说。
  蒋伟雄忍不住搭讪:“恩公,您还记得这地方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名字……”长髯客茫然,复又显现迷惘神色。
  蒋伟奇害怕其弟尖刻,出语伤人,忙说:“恩公流落荒岛,离群索居。尘间琐事,可能早已遗忘。今日重返故土,定能回想起来的。”
  正说着,不觉来到了家门。
  店门洞开,生意兴隆。管家蒋升站在门口,迎送客商。可是,他主家远道归来,却视而不见,仿佛素不相识,形同陌路。
  蒋伟奇深为诧异,忍不住先打招呼:“蒋升,家里还好吗?”
  “好好。”蒋升随口回应。那神态却像恭迎进店客商似的,躬身相请:“店里请,店里请!”
  蒋升是蒋家多年仆人,事事处处忠心耿耿。以往主家航海归来,总是喜出望外,惊喜有加。
  今天怎么啦?
  蒋伟奇、蒋伟雄跨进店铺,伙计们也不理睬。他们依旧与客商争铢较两,讨价还价。哪像往日那样,一拥而上,嘘寒问暖!
  倒是骡马车辆到了门口,闹闹哄哄,才没显出那种难解而难堪的冷落。
  顿时,蒋伟奇、蒋伟雄都感到了异样,心悬了起来。
  他们径直走去,通过天井,进入正厅。这里冷冷清清,悄无一人。只是洁净异常,门窗桌椅,不落一尘。回荡着一股阴森的凉气。
  “人呢?”蒋伟奇喊了一声。
  花厅里人影一闪,走出两个美貌娇娥:“谁呀?”
  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娉娉袅袅走了进来。她们虽是丫环打扮,但娇艳妖冶,与使女身份,极不相称。
  两个少女倒是很机灵:“啊,是大爷、二爷回来了!难怪今日早上喜鹊吱吱叫呢。”
  “你们是谁?”蒋伟奇沉声问。
  两个少女一福:“奴婢是大奶奶、二奶奶新收的丫环。”突然,长髯客盯着一个少女:“我认识你!”
  这个少女倏然一惊:“是幺?”
  长髯客却转向另一个少女:“我也认识你!”
  这个少女沉静地摇摇头:“啥辰光?”
  “啥辰光?啥辰光?”长髯客懵了。眼睛直愣愣的,好像在费力思索和记忆。蓦地,他摸着胡须:“我……我没长胡子……”
  两个少女心里一宽,以为他在调笑:“哎哟,那辰光我们还没生下来呢。”
  说着,嘻嘻笑了起来。
  蒋伟雄冷眼旁观,厉声说:“笑什么?你们到底是谁?”两个少女连忙应声:
  “小婢洁娘,侍候大奶奶的。”
  “小婢净姑,侍候二奶奶的。”
  蒋伟雄连连冷笑:“洁娘净姑,真洁净呀!
  家中异乎寻常的洁净,绝非吉祥之兆。他有意提醒胞兄。
  蒋伟奇已有预感,寒着脸向后堂走去。
  大娘、二娘坐在堂前,呆愣愣,木怔怔,面容僵滞,目光散乱,竟然不知起身迎接。蒋伟奇、蒋伟雄都不禁凛然。
  倒是洁娘口快:“大奶奶,二奶奶,你们看谁回来了?大喜呀!”
  大娘、二娘顿时醒悟,脸上有了活气,眉梢有了笑意,连忙离座,迎了上来。
  “大娘、二娘,奴婢吩咐厨下备酒吧。”净姑在一旁提醒。“是是,备酒,备酒,快快!”大娘、二娘一迭声喊。
  蒋伟奇、蒋伟雄警觉起来。他们是老江湖了,岂不知江湖鬼蜮伎俩?近年出了个“天蚕门”,专擅施蛊。迷惑神智,戕残人命。她们有个特点,就是洁净。墙角没有蛛网,房梁不落尘埃。难道全家上下都中了蛊毒,被“天蚕门”牢牢控制了?她们意欲何为?
  这时,蒋升到后堂来了,恢复了昔日的情态,恭顺而又殷勤,来回张罗。全家才出现久别重逢,合家团聚的喜庆气氛。
  筵席摆上了。天井里款待船工,正厅则是家宴。蒋伟奇命令全家人叩见恩公,请长髯客坐了首席。
  船工们都是粗人,一时间,觥筹交错,猜拳行令,欢声盈耳。正厅里,款叙离情,频频敬酒,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天井里骤然沉寂。船工们东倒西歪,目瞪口呆,不能动弹。蒋伟雄瞅了兄长一眼,便伏到桌上,蒋伟奇随之也斜靠在椅子上。唯有长髯客杯不离手,一杯接一杯,还嚷着:“添酒!添酒!”
  洁娘、净姑心中发怵。这人看上去言语颠倒,岂知不是装疯佯狂?而且人材奇伟,风骨飒爽,长髯如丝,漆黑闪光,显然,迥异常人。她们不敢怠慢,一左一右斟酒。整整喝光了一坛,才停杯罢饮,醉眼蒙眬地打了几个又长又响的呵欠,往地上一歪,鼾声雷动。
  “哈哈哈哈。”花厅里传来一阵悠长的笑声。一个红绡女郎莲步轻移走了进来。
  后面跟着一个碧眼鹰鼻的胡人。
  洁娘、净姑躬身向前:“参见梅坛主。”
  “天蚕门”设有竹、兰、梅三个分坛。竹坛坛主叫竹君,兰坛坛主叫兰君,梅坛坛主叫梅君。她们冷酷而又妖艳。凡是她们看上的男人,无不拜倒在她们裙下,无不死于她们剑下。
  梅君环视了一下厅里厅外醉倒的汉子,娇声笑着:“孩儿们真乖呀,睡得真香!该起来啦,哈哈。”
  说罢,她从头上取出一个梅花形金钗,弹了几下,一股幽香飘散开去。
  霎时,东倒西歪的汉子全都坐起,一个个像木偶似的低眉垂眼。唯有呆汉酣然不醒。
  梅君眉头一蹙:“怎么回事?”
  洁娘、净姑慌忙说:“启禀梅坛主,这家伙许是醉过了头,他喝了整整一坛。”
  “哼!”梅君极为不满。
  洁娘、净姑刷地拔出剑:“小婢先把他结果了!”
  “罢了,办正事要紧。让他去做清秋大梦吧。”
  洁娘、净姑提剑站在梅君身边,大声宣号:“尔等听着:梅坛主芳驾莅临,快来参拜!”
  蒋伟奇、蒋伟雄等一帮汉子,一齐拜倒:“参见梅坛主。”梅君嫣然一笑:“乖,乖,免礼,免礼。”
  “谢梅坛主。”蒋伟奇、蒋伟雄一齐起立,垂手听命。
  “蒋伟奇!”梅君召唤。
  “小可在。”蒋伟奇跨前一步。
  “蒋伟雄!”
  “小可在。”蒋伟雄跨前一步,站到其兄并排。
  梅君指着胡人:“尔等听着,仔细回答哈桑德拉使者的话,不得有误!”
  “是。”两人躬身回答。
  哈桑德拉是波斯人,走上前来:“大掌柜、二掌柜,你们可到波斯国去过?”
  “是。”
  “你们可在海盗手里买过珠宝?”
  “是。”
  “其中可有两颗牛眼大的珍珠?”
  “是。”
  “带回来了吗?”
  “是。”
  哈桑德拉大喜,以手加额:“真主保佑,旷世龙珠终于找到了!”接着,向梅君深深一揖:“梅坛主手段高强,功德无量,敝人将重金以谢。”
  哈桑德拉是波斯国浪人,与海盗颇有渊源。当他得知龙珠被一伙海盗劫夺,卖予了振远商行,便只身来到中国。在倭寇中结识了几个江湖败类,通过介荐,与“天蚕门”搭上了勾。
  蒋家兄弟离开波斯后,又到南洋诸岛贸易。所以,哈桑德拉提前三个月来到增域。
  梅君得意一笑,旋即喝令:“尔等速速献上龙珠。
  “哈哈哈哈。”蒋伟奇、蒋伟雄同时爆出狂笑。
  其实,他们早已警觉。饮酒的时候,用障眼法把酒倒入袖口,神不知,鬼不觉,手脚干净利落。他们之所以一忍再忍,乃因艺高人胆大,想要探明对方的图谋。现已得知她们为龙珠而来。
  他们购得龙珠时,并不知道它的珍贵。现在才知练功的人服用此珠,可以增添一个甲子的功力,而且驻颜延年,永葆青春。
  梅君倏然一惊,腾身后退,掣出寒光闪闪的“冰棱剑”。
  “妖妇哪里逃!”蒋伟奇、蒋伟雄同声喝叫。正待提气出击,只觉丹田焦辣,浑身骨骼骤然发疼,双双仆倒在地。
  “哈哈!”梅君狂笑。“尔等逃过了‘夺情变心汤’,却逃不出‘稣骨散’!不出三个时辰,武功尽弃,终身残废!”
  原来,“稣骨散”拌在菜里。蒋家兄弟只防范了酒,却没有想到菜里也投了毒!
  “妖妇!妖妇!”蒋伟奇、蒋伟雄目眦尽裂,骂不绝口。
  梅君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走到门口:“谁为本坛取出龙珠?”
  “在下愿效犬马之劳。”周平跨前一步,朗声回答。他是蒋家兄弟的心腹,担任通译、交易等要职。
  “好!本坛许以头功!”
  “谢梅坛主!”周平转身走进库房,抱出一个铁箱,放置在正厅中央。
  铁箱锁着。
  周平走到蒋伟奇身边,俯身伸手去取他腰带上的钥匙。
  蒋伟奇大骂:“叛贼!我等待你不薄,为何做出卖主求荣、伤天害理的事体!”
  “住口!”周平恶狠狠翻倒蒋伟奇软塌塌的身躯,拽掉了钥匙,转身把铁箱打开。
  铁箱里装满了珍珠、玛瑙、翡翠,光华耀眼。尤其是两颗龙珠,硕大无朋,红艳夺目,熠熠闪光。
  周平捧住龙珠,刚刚直身,三道寒芒破空袭至。
  周平猛一踉跄,龙珠滚落在地上。
  洁娘、净姑抢身向前,俯身去拾。
  “慢着!不义之财,见者有份!”房檐上跳下三条大汉。
  梅君大惊,未等他们落地,就一鹤冲天,飞身向上,使出一招“长虹贯日”,分刺三条大汉的大穴。
  三条大汉身躯在空中一扭,使出“浪迹天涯”的怪异身法,轻轻巧巧避开剑锋,稳稳当当落到地面。
  “哼,原来是潮州三煞!”梅君鄙夷冷笑:“休想趁火打劫!”
  催命煞星郎柯咧嘴淫笑:“老相好啦,干嘛舞刀弄剑?咱们好说好商量。”
  “郎柯,这倒是一句人话。你等若念旧情,请暂避一旁。”梅君做出一副媚态,秋波流动,风情万种:“事成之后,‘春香楼’设宴,梅坛姐妹侍候。”
  “说得好!”索命煞君胡鹏大叫。“梅坛姑娘我哥仨全包了!可有一桩,这两颗龙珠做陪嫁!”
  潮州三煞放声大笑。
  “放屁!”梅君大怒。冰棱剑一闪,“白蛇吐信”,冰花五朵,星流似电,直刺胡鹏身上三处要穴。
  夺命煞星辛楚的竹节钢鞭早已蓄势以待,迅疾横舞竖飞,力道万钧,封住了梅君的剑势。他嘻嘻笑着:“梅君,你床上的功夫,咱兄弟佩服。可剑上嘛,嘻嘻。你要送死,咱兄弟还怜香惜玉呢。我劝你还是免了吧。剑上失的床上得嘛,嘻嘻,好不好呀?
  梅君不再打话,娇喝一声:“上!”
  洁娘、净姑闪扑向前,两柄长剑锃亮眩目,凌厉至极地晃映为条条光带,重重剑影,倏地泻来。
  催命煞星郎柯使柄“蟠龙刀”,挡住了洁娘。刀动风生,刹那间幻成滚荡流旋的雪花冷云索命煞星胡鹏亮出“判官笔”,龙飞凤舞,银光闪闪,暴射净姑。
  六人三对,旗鼓相当。打了十多个回合,仍然不分胜负。双方难解难分……
  喝了“移情易心汤”的船工中,不乏武林高手。他们心向“天蚕门”。然而,他们同时也吃下了“稣骨散”,此刻疼痛发作,自身难保,哪还有气力助战?
  哈桑德拉大约也中过蛊毒,悄悄溜走了。
  长髯客终于醒了,看见厅里的打斗,极为困惑。他不能理解:他们在干什么?他常常看见岛上禽斗兽搏,彼此爪扑口咬。他们又是怎么回事呢?大约双方武功各有千秋,不相
  上下,打斗起来,有如儿戏,不禁拍掌大笑:“哈哈,好玩!好玩!”
  蒋伟奇见他并没为毒所害,忙叫:“恩公,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你们?”
  “我们中了毒……”
  “毒?毒?”他大约不知道什么是“毒”,或者早已把“毒”忘却了。
  蒋伟奇自知难以言喻,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睛。
  蒋伟雄却叫道:“我们疼!疼……”
  “疼?”他懂了。荒岛生活使他本能地具有镇疼、止疼、疗疼的方法。“哪儿疼?”
  蒋伟雄浑身皆疼,便胡乱指着。呆汉走了过去,一阵拍打。蒋伟雄觉得他手到之处,气机勃动,心里一阵暗喜,便说:“恩公,你把手掌放在我们头顶,就止疼了。”
  蒋伟奇瞟了兄弟一眼。他明白胞弟的鬼心眼,用别人的元气来驱毒。这在江湖上属于“不义之请”,但关系全家身家性命,只好不吭声了。
  两人盘膝坐好,长髯客依言把自己的手掌置于他们头顶。刹那间,一股热流直通他们的百会,穿过鹊桥,串至丹田。接着冲破尾闾,夹脊、玉枕三关,行了个小周天。气流浩荡,暖舒热畅,达劳宫,抵涌泉,周天运行……
  场上三煞连攻不下,怪吼如雷。
  郎柯的“蟠龙刀”一阵急促震响,直撞洁娘。洁娘身形矫捷,手中长剑忽然幻成晶莹彩带。郎柯自恃力大劲猛,硬打硬冲;洁娘左右腾挪,长剑如银蛇掣闪。郎柯旋动地堂刀,专攻下盘;洁娘腾起双脚。郎柯“平地青云”,扬刀冲上斜劈;洁娘堪堪避开。郎柯反劈为扫;洁娘双脚尚未落地,只得架剑迎格。
  “当!”
  洁娘虎口发麻,踉跄后退。郎柯一招得手,趁势猛攻。辛楚的竹节钢鞭利于击远;梅君的“冰棱剑”擅于近攻。
  梅君剑术精纯,但辛楚“浪迹天涯”的步法,走三才,行八卦,章法严谨,飘忽不定,所以应付裕如。当他看见净姑追刺胡鹏。鞭影一晃,径向她后脑偷袭。净姑听见鞭啸,低头躲避。
  “刷!”鞭梢卷起一团黑发,青丝碎散。
  净姑一惊,剑式一缓,“嘶!”判官笔划开了她的前襟。
  “啊!”净姑冷汗淋漓,失声惊叫。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几只老鼠,分扑两颗在地面滚来滚去的龙珠。两堆老鼠聚拢,争相拱夺。待鼠群四处奔窜,龙珠已从地面消失。
  “地鼠门!”郎柯惊叫。
  “中计了!”梅君懊叹。
  更为奇异的是,房顶、屋梁、墙壁、地面,窜出无数毒蛇,堵截追扑奔窜的老鼠。顷刻间,响起老鼠吱吱哀鸣。不用说,它们都葬身蛇腹了。
  场上拼斗的人,一齐罢手,目瞪口呆。
  蛇群好像训练有素,或钻洞入穴,或翻墙越院,或窜梁上房……
  六个人上蹿下跳,挥刃杀蛇。待他们临近,蛇群已经逃逸,无影无踪。
  显然,幕后有人精心策划。
  辛楚猛悟:“群蛇有人指挥,就在附近,追!”
  刚刚生死相搏的六个人,变得同仇敌忾了。一齐奔出了大厅。
  正在运气给蒋家兄弟驱毒的长髯客,觉得十分有趣,嘿嘿一笑,有如鹰飞鹏举,纵身一跃,上了房顶。
  长髯客迎风翘立,细辨气味。好一阵子,他终于确定了方向,迅速跳到地面,龙腾虎跃般向西北方奔去。
  不久,他在小溪旁发现细微的草偃土翻。这细之又细,微之又微的变动,若非对蛇类习性十分稔熟,断难察觉。
  这是蛇行踪迹。
  长髯客嘿嘿一笑,循迹飞掠。
  约行十余里,到达罗浮山。这里悬崖怪壑,乱石丛林。长髯客身形矫健,攀崖越涧,如履平地。
  登上一道山岭,看见蛇群在山脊上飞窜,如同草中的“游鱼”,贴地疾射的黑色“飞箭”!
  嗬!前方有个人吹笛导引!
  笛声肃杀凄厉,急促紧迫,如受伤的狼,求偶的枭!长髯客大笑:“好玩!好玩!”
  吹笛的人停止飞行的脚步,偏过头来,原来是波斯人哈桑德拉!
  长髯客意兴大发,摘下两片草叶,贴于唇上,似吹似吮,如擦如磨,发出细细微弱的声音,如风动幽篁,似露滴衰草。有时似乎无声,也许它是变化玄奥的妙音,一般人所不能听到的吧?
  蛇群倏然停止行进。俄顷,一齐掉头,向长髯客窜来。
  其行如梭,风动草偃,丝丝吐信,如同歌唱。
  长髯客跳进蛇群,手舞足蹈。蛇群竟然盘旋四周,翘首窜高。人蛇扭动,配合默契。好一场惊绝人寰的蛇舞!
  哈桑德拉急促吹笛,但蛇群置若罔闻,不为所动。
  召唤失灵了!
  哈桑德拉既惊且恼,腾跃而至。“吠!为何戏耍我的灵蛇?”
  长髯客笑呵呵地说:“好玩!好玩!”
  哈桑德拉一眼便认出这个长髯唐人乃醉卧厅堂的汉子。“天蚕门”在酒菜中均下了蛊毒,这个长髯唐人却毛发无损,可见功力非凡。
  他为人深藏不露。内心虽然极度恼怒,却不露声色,反而笑容可掬,抱拳说:“朋友,你真会玩蛇!”
  “嘿嘿。”长髯客一脸傻笑,显得很开心很惬意。
  哈桑德拉叹口气:“唉,朋友,我算服你了!这些蛇,我养了好几年,朝朝暮暮,肉林血海,精心喂养,耐心侍候。想不到一遇上了你,就不听我召唤了,真是忘恩负义,蛇蝎之心啊!”
  “嘿嘿。”长髯客不解其意,只知傻笑。
  哈桑德拉倒愣了。眼前这个长髯唐人,实在难以理喻。跟他说什么,怎么都是一味傻笑呢?这“笑”的后面,又深藏着何种“居心”呢?
  “朋友,玩够了幺?”
  长髯客摇头。
  “怎么不玩了?”哈桑德拉讨好地说:“你玩得真好!真好!”长髯客指着周围的蛇:“它们,累了!累了!”
  “累了?啊啊,是累了。”哈桑德拉笑了笑,“让它们歇息歇息。”
  说着,取出一个鳄皮制成的袋子,张开袋口,一股腥膻的异味飘散开去。
  蛇群闻到这种异味,惊恐万状,四处窜逃。
  哈桑德拉大吃一惊。他一直用这个袋子收聚群蛇,称为“蛇眠宝囊”。平日张开,群蛇争涌而入。现在却失灵了!岂非蛇逸珠失,前功尽弃?
  “嘿嘿。”长髯客映着眼睛,好像很得意,笑得很开心。
  哈桑德拉急了,凶相毕露:“你使了什么妖术,让蛇都跑了?”
  “妖术?妖术?”呆汉根本不懂。
  哈柔德拉气急败坏,大喝一声:“还我蛇来!”
  “还你蛇?嘿嘿。”呆汉笑得更为惬意,更为痴憨,连声说:“好,好。”
  他又吹又吮,只听草丛间一阵丝丝声,群蛇纷纷窜出,嗖嗖聚拢。一条条盘曲偃息,乖顺异常。
  哈桑德拉连忙清点蛇数,正好六六三十六条,一条不多,一条不少。他以手加额,暗自庆幸。但心里雪亮,蛇群已然失控,如不除去此人,龙珠断难得手。
  几只虻蝇在长髯客身边翻飞……
  哈桑德拉心头一动,蓄势凝力,向长髯客一掌击去。
  长髯客毫无戒备,但护体罡气本能反弹,两人同时倒退了一尺。
  长髯客怒喝:“你!干什么?”
  哈桑德拉心头震栗。他凝聚了八九成真力,足以开碑裂
  石,不仅无损于人,自己反倒心窒气吁。功力相较,远隔天壤。他连忙赔笑:“我……我打虻蝇……”
  长髯客释然了,笑了笑:“你的力气蛮大的。”
  “不大,不大。你的,才大,大……”哈桑德拉翘起大拇指。
  “嘿嘿。”长髯客笑得开心,舒坦。
  哈桑德拉善于察言观色。世人皆爱奉承,此人亦不例外。他连忙灌米汤:“你真会玩蛇!”
  长髯客率直地说:“我跟它们玩,它们也跟我玩。”
  哈桑德拉灵机一动:“我还有好多好多蛇,你想跟它们玩吗?”
  “好好。”
  “咱们走。”哈桑德拉想把他赚开,再回头收拾这些蛇。
  “走。”长髯客很干脆,说走就走。
  哈桑德拉见他上了钩,大喜过望。走了几步,说:“这些蛇呢?”
  “就呆在这里。”
  “它们会跑的。”
  长髯客笑了笑,自信地说:“我叫待这里等我,它们就在这里待着等我。”
  哈桑德拉半信半疑:“那……要是别人把它们抓走了呢?”“啊啊。”呆汉眨巴眼,难住了。
  哈桑德拉乘机说:“我把它们抓起来,带着一起走。”
  长髯客似乎不太愿意,但又觉得没有别的选择,神情陷于困惑。
  哈桑德拉见他并不阻拦,麻利地出手抓蛇。哪知他的手
  快,蛇的动作更快。它们好像疯了,瞪眼吐信。向他扑来。哈桑德拉又惊又怒,一掌击去。
  长髯客食指、中指一并,冲他掌风一指。一股强劲的气流,截断了他的掌风。势如狂飙的掌风,顿时涣散,消弭于无形。
  “二指剑!”哈桑德拉嘎声惊叫。
  二指剑,就是无形剑,名副其实的烝剑。食指中指相并射出的罡气,盈寸累尺,锐可断金,坚可摧物。这种臻于化境的功夫,惊世骇俗。
  “你!”长髯客大怒:“恶!恶人!”
  哈桑德拉哭丧着脸,装成可怜巴巴的样子:“蛇,蛇……咬我……”
  “你走吧!”长髯客一挥手,一股强劲的掌风力道千钧,压了过去。
  哈桑德拉硬生生地被这股狂飙掀到空中,摔到一丈开外。
  他还想分辩,可心窒气短,结结巴巴说不上来:“你你……我……我……”
  “滚!”长髯客大喝,样子十分凶狠,显然动了怒。
  哈桑德拉心惊胆战,不敢多言,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刚刚下山,看见潮州“三煞”和“天蚕门”三女匆匆赶来。哈桑德拉心头又升起一线希望,忙迎了上去。
  梅君挺剑向前,忿恨娇叱:“哈桑德拉,原来是你捣鬼!”
  “梅坛主,您说到哪儿去了!”哈桑德拉复又装出一副可怜相,进行狡辩。
  潮州“三煞”站定“三才”方位,把他们围在垓心。
  夺命煞星辛楚暴喝:“胡狗!少废话,把龙珠交出来!”“龙珠?”哈桑德拉唉声叹气:“龙珠叫别人抢走啦!”
  “谁?”夺命煞星辛楚逼问。
  哈桑德拉往山上一指:“就在上面。”
  梅君连连冷笑:“骗人!”
  “我有几个脑袋,敢骗诸位?”哈桑德拉装出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别人不知道,您梅坛主应该有数。唉,功力全失,形同废人。”
  潮州“三煞”深知他话里的隐情,纵声淫笑。
  梅君不觉脸上飞红。
  “天蚕门”女人,专擅“采阳补阴”的房中术。男人一旦落入她们手中,不单供她们在欲海翻滚,尽情享用,而且采吸阳元,增补自身功力。她们欲壑难填,敲骨吸髓,使得男人骨瘦神伤,精耗血竭!何况她们又对哈桑德拉下了极重的蛊毒!
  梅君对他本不怀疑,然而,刚才鼠蛇出没之时,哈桑德拉不翼而飞,此刻却在这里邂逅,不是他捣鬼,又能是谁?
  “哈桑德拉,你胆敢刁滑藏拙,欺骗本坛,本坛零割了你!”
  “不敢,不敢。”哈桑德拉点头哈腰:“诸位如若不信,我带诸位去。那人还没走,就在山上。”
  “带路!”梅君娇喝。旋即吩咐:“洁娘,净姑,看住他!”洁娘、净姑两柄长剑顶住哈桑德拉腰眼:“走!”
  “这……”哈桑德拉装得战战兢兢:“这何苦……何苦……”
  “走!”两个少女毫不容情,两柄长剑寒森森一捅,破衣及肤。
  “好好,我头里走,头里走。”哈桑德拉无可奈何,唉声叹气。
  一行人上了山岭,一幅奇异怪绝的景象出现在他们面前!长髯客与群蛇正在狂舞!
  他们都愣住了。
  哈桑德拉讨好地说:“没骗诸位吧?龙珠还在蛇肚子里呢!”
  洁娘、净姑放下了剑。
  潮州“三煞”交换了一下眼色,一跃而起,向前暴射了六七尺。
  “且慢!”哈桑德拉低叫。
  “三煞”止步。
  夺命煞星辛楚怪眼圆睁:“大胆胡狗!捷足者先登,你敢阻拦?”
  哈桑德拉哈哈大笑。
  “放肆!”夺命煞星辛楚怒喝:“你敢嘲笑我等兄弟?”
  哈桑德拉连连摇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请问三位好汉,你们如何才能得到龙珠?”
  “尽杀群蛇!”“三煞”异口同声。
  哈桑德拉再次大笑:“蛇非死物,岂肯引颈受戮?恐怕三位好汉,人未到,蛇就跑了。常言道,鱼入大海,蛇隐深山。山林草丛之中,群蛇易隐易藏,三位哪儿去找?又何能尽杀?”
  “三煞”面面相觑。
  哈桑德拉语含讥刺,接着说:“不预而立,不谋而成,普天之下哪有这等事体?”
  “三煞”旋跳而归。
  梅君满腹气恼,仗剑相迎:“走啊,你们去抢龙珠啊!”“贱人,住口!”“三煞”大怒。
  “天蚕门”三女围了上来,齐声娇喝:“三个狗徒,纳命来!”
  “诸位息怒。”哈桑德拉慌忙制止:“欲得龙珠,诸位务必精诚合作,通力施为,千万不可窝里反。”
  “胡说!”净姑伶牙俐齿,“谁和这帮狗徒是一‘窝’?”
  “姑娘息怒,息怒。”哈桑德拉连忙赔礼。
  “哼!卑鄙之徒,不相与谋。”梅君忿恨难平。
  “不可,不可。”哈桑德拉堆上笑脸,双方劝解:“和为贵,和为贵。”
  索命煞星胡鹏冷笑:“梅君,我劝你稍安勿躁吧。龙珠还在蛇肚子里呢!到时候,咱们刀尖上见真章。”
  催命煞星郎柯大叫:“说得好!旷世珍宝,强者居之!”
  “哼!本坛岂惧尔等这帮鼠辈!”梅君收回“冰棱剑”,满脸不屑的冷笑:“好!咱们刀尖上见真章!”
  “一言为定!”夺命煞星辛楚自信武功高出对方,趁热敲定。
  “一言为定!”梅君不甘示弱,“到时候,尝尝本坛手段!”
  催命煞星郎柯怪叫:“好啦,好啦,斗口算什么英雄好汉!还是听听胡狗说咋办吧!”
  “对对!听胡狗说!听胡狗说!”索命煞星胡鹏连声附和。
  哈桑德拉向众人拱拱手,老谋深算地说:“依我之见,先稳住蛇群,再除去那人,龙珠才不致于老死蛇腹,遗落深山。”
  “稳任蛇群?谈何容易!简直是痴人说梦!”梅君大为失望。
  哈桑德拉诡笑着:“梅坛主有所不知,那人通‘蛇语’。嘿嘿。”
  “通蛇语?鬼话!”“三煞”哪能相信这等咄咄怪事?
  “鬼话?哼哼!”哈桑德拉连连冷笑,“先前人蛇共舞,诸位亲眼所见,难道也是‘鬼事’不成?”
  众人被他驳得哑口无言。
  “那你就说吧,该怎么办?”梅君催促道。
  哈桑德拉慢条斯理,说出了他的计谋:“那人喜欢奉承。诸位上前只要吹捧他的神技,他定然忘乎所以,尽情表演。待他得意之余,诸位当因势利导,劝其暂歇。那人就会告喻群蛇,盘曲以待……”
  “焉有这等怪事?”梅君觉得神乎其神,疑窦顿生。
  “我已观察良久,绝无虚妄。”哈桑德拉连忙解释。
  “说下去!”“三煞”很不耐烦。
  “这时,诸位协力同心,击杀此人。”哈桑德拉依言接着说。“诸位千万记住,行事不得莽撞,出击不可轻敌,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方可胜券在握。”
  这番话,众人半信半疑,但苦无良策,只得依计试一试了。
  哈桑德拉暗自庆幸,略施小计,几个狗男女尽入彀中。他深知倾六人之力,亦非那个长髯唐人对乎。但至少可以绊住他的手脚。只要这六个狗男女与长髯唐人缠斗片刻,他便可火中取栗,劈毙群蛇,裹挟而去。
  他暗自祈祷。真主保佑他的计谋得逞。
  三、玄功小试露峥嵘
  潮州“三煞”和“天蚕门”三女徐徐走近蛇群,悄无声息站在一旁,好象在观赏这旷古罕见的人蛇共舞。
  果然,长髯客看见有人观赏,舞得更欢。群蛇丝丝吐信,仿佛也受了感染。
  长髯客认出了洁娘、净姑,连连招手:“来玩,玩!”
  两个少女向梅君投去征询的一瞥。
  “去,相机行事。”梅君悄声嘱咐。
  洁娘、净姑莲步轻摇,娇媚备至地走了过去,拍着小手,连连喝彩:“真有趣,真有趣!”
  “嘿嘿。”长髯客得意地笑了:“来来,玩,玩!”
  洁娘、净姑能歌善舞,温顺乖巧地模仿着长髯客的动作,环绕在他身边,长袖一展,翩翩起舞。
  群蛇不知是听指挥,还是通人性。扭躯翘首,游行腾跃,蛇声咝咝,蛇信嗖嗖,动作愈大,节奏愈快……
  旁观的人如果不是溺于贪婪,包藏祸心,面对这惊绝人寰的奇观,定然会心折神动,由衷赞叹的。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两个少女装作娇喘吁吁,娇软无力地向长髯客怀里倒去。
  长髯客张开两手,揽住她们,满脸关切:“你们,怎么啦?”
  洁娘、净姑顺势偎在他的身上,一左一右把头靠在他肩上。声音宛若莺啼燕语:“人家,乏了嘛。”
  “啊啊!”长髯客省悟:“乏了,乏了。”
  洁娘娇嗔着:“大侠,这些可爱的蛇也乏了吧?你不心疼它们?”
  净姑推搡着:“大侠,可别把这些可爱的蛇累坏了啊,奴家还没玩够,还要跟它们玩呢。”
  “好,好。”长髯客满口答应:“让它们歇息,歇息。”
  说罢,他的两唇吹吮起来。少顷,蛇群动作逐渐变缓,最后蜷曲不动了。
  众人看呆了。若非亲眼所见,即使口粲莲花,他们也断难相信。
  三十六条蛇,蜷成三十六盘。在一块平坦的巨石之上,黑压压一片。
  洁娘、净姑一齐向梅君投去征询的目光。
  梅君赞许地一笑。
  两个少女会意地点点头。
  洁娘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大侠,这些蛇真乖!咬不咬人呀?”
  长髯客嘿嘿笑着:“它们不咬你们。”手一指:“咬他们!”“为什么呀?”
  长髯客回答很直率:“你们跟它们玩,它们就跟你好。”
  “真的?”净姑天真地拍着手:“太好了!”
  洁娘、净姑从小被“天蚕门”收养。虽然尚未“上阵”,花残瓜破,毒害男人。但耳濡目染,早就练就了一身媚功。两个温软的肉体在长髯客怀里摩娑;四只轻灵的小手在长髯客身上抚摸。发香如麝,吐气如兰,娇憨作态,一唱一和。
  长髯客心花怒放,笑脸常开……
  哈桑德拉在一旁静观其变。蓦地,两个身影从山下攀跃而上,连忙大叫:“动手!”
  “住口!”梅君断喝。
  二婢进展顺利,长髯汉子已陷美女阵中。龙珠可望不战而获,何必妄动干戈?
  “有人来了!”哈桑德拉急了,只得实言告警。
  长髯客迷迷糊糊陶醉在欢愉之中,哪里留意到哈桑德拉去面复来?此刻,看见他了,双目寒芒暴射,大喝一声:“恶人!滚!”
  哈桑德拉深知厉害,不敢停留,吓得连连后退,闪身到一块巨石后面,隐藏起来。
  净姑装出一副悠然神往的神态:“这些蛇真可爱!要是能够把它们带回家里,天天玩,那有多好!”
  “家,家……”长髯客身子一震,一些遥远的影象纷至沓来,只是太模糊,太飘忽,太紊乱。他走神了。
  净姑一惊,两手搂住他:“大侠,你怎么啦?你不高兴把蛇带回家?”
  “啊啊,家,家……”长髯客眼前纷乱的影象倏然消失,又回复到当前的现实。
  “是啊,大侠,家!把蛇带回家。”洁娘连忙帮腔。
  两少女你推我揉,媚央娇求。
  “大侠,把这些蛇带回家吧,我要嘛,嗯。”
  “大侠,求你啦,啊。”
  潮州“三煞”渐渐沉不住气了。“天蚕门”妖女的用心,昭然若揭。她们不是想连人带蛇一起骗到手幺?
  催命煞星郎柯怪叫起来:“两个荡妞淫娃,你们想独吞呀!小心撑破了你们的肚皮,怀不上崽子啊!”
  长髯客听不懂这家伙嚷些什么,说:“他,怎么啦?”
  洁娘、净姑年幼脸嫩,这些脏话,臊得她们满脸飞红,恨恨地说:“他,不是人!坏,坏透了!”
  索命煞星胡鹏脖子一伸,模样阴毒淫邪:“他坏,我呢?小姐妞,你们想独吞,我就把你们一起吞进肚子里去!哈哈。”
  两个少女装出害怕的样子,小鸟依人地偎进长髯客怀里,两颗蝽首一左一右垂在他的颏下。
  夺命煞星辛楚竹节钢鞭一扬:“梅君,你们不守前约,爷们可就不客气了!”
  “谁跟你们有什么前约?”梅君矢口抵赖:“识相的,别搅乱,事成之后,梅坛姊妹‘天香楼’侍候……
  “要是不识相呢?”夺命煞星辛楚怪眼紧盯。
  梅君冷笑:“你我难免一战,本坛随时奉陪!”
  “上,把她们全宰了!”郎柯、胡鹏一齐鼓噪。
  两个少女的心眼,玲珑剔透。她们虽然还摸不透长髯客的武功,却想挑唆他去挡头阵。
  洁娘一声尖叫,揉着长髯客:“大侠,他们要杀你!杀你!”
  “杀我?”长髯客懵然未觉。
  “大侠,你看,你看看!”净姑指着“三煞”,“他们的样子好恶啊!他们都是恶人!恶人!”
  长髯客翻着眼珠,扫视三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推开两个少女,信手拾起一根三尺来长的枯枝,大大咧咧走了过去:“你们要杀我?”
  催命煞星郎柯阴森冷笑:“老子的刀又不吃素,不杀你杀谁?”
  话声甫落,夺命煞星辛楚抢先发动。
  竹节钢鞭呼呼生风,势如暴风骤至,龙卷乌云,罩住了长髯客的头顶;
  催命煞星郎柯的“蟠龙刀”拦腰虚晃一招,矮身向下,化为“地堂刀”施出,冷冰雪团般向长髯客旋滚;索命煞星胡鹏的“判官笔”专攻中路,疾如闪电,刺向长髯客胸腹七处大穴……
  长髯客哈哈大笑,如同和群蛇共舞一般,左旋右转,前跃后跳。
  鞭影骤至,他微微仰头,鞭梢擦脸而过;笔锋划来,他稍稍含胸,堪堪离锋三寸;滚旋的“地堂刀”,他徐步游移。
  鞭舞如风,刀滚如雷,笔闪如电……
  长髯客连声欢呼:“呵呵,好玩!好玩!”
  哈桑德拉躲在巨石后面,冷眼旁观,终于捕捉到了最佳时机。机不可失,时不我待。他一跃而出,疾如弹丸,径直奔向蛇群,一掌劈去!
  长髯客好象长了后视眼,暴退一丈开外,反击一掌。
  两人的手掌并没相接,半空中却迸出一声闷响!
  “啪!”
  哈桑德拉踉跄后退了几步,嘴角沁出一溜鲜血,连忙坐地调息。
  潮州“三煞”见长髯客暴退,以为他们攻势凌厉,锐不可挡,不知死活地纵掠向上,大呼:“哪里逃!”
  长髯客不耐烦了,挥动枯枝挑起身边三条蛇。刷!刷!刷!分向三人甩去。
  夺命煞星辛楚扬鞭迎击。那条蛇随着鞭影旋转了几圈。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叼住鞭梢,随鞭飞舞;
  催命煞星郎柯挥刀劈去。那条蛇随刀飞旋,刀进蛇进,刀退蛇退,待到“蟠龙刀”势尽招老,轻巧地粘附在刀背之上;
  索命煞星胡鹏架笔阻隔,那条蛇如影随形,与判官笔同步挥舞。笔力刚刚发滞,就像拧麻花似地缠在判官笔上……
  潮州“三煞”大惊,拼命挥动兵刃,试图把蛇甩脱。
  “借力玄功!”
  随着一声喝彩,蒋伟奇、蒋伟雄飞掠而至。
  借力玄功乃是借对手之力打击对手。哈桑德拉受伤,实则伤于他本人的掌力,这已奇玄之至了。更为甚者,则为掷蛇附刃之神技。凡挥刀舞剑,兵刃动则风动,风动则气动。故掷蛇者必取巧而又巧的角度,精而又精的力度,以气驭蛇,切入兵刃挥舞所形成的气流。依气随风,依风随刃,得以同步运动,方可附刃。可见其气、其力、其精、其巧、其准,均属上乘之上乘。
  梅君早已目瞪口呆,现在蒋家兄弟又及时赶来,更加心惊肉跳,娇叱一声:“撤!”
  “荡妇淫娃,哪里跑!”蒋家兄弟左右包抄,飞掠而至,迎头截住。
  梅君冰凌剑连挥,挡住蒋伟奇;洁娘、净姑的长剑翻出朵朵剑花,迎战蒋伟雄。
  蒋伟奇、蒋伟雄手使双锏,雄浑有力,三女都不敢硬接。净姑身体微侧,寒芒一闪。截削蒋伟雄的右腕;洁娘剑招奇幻,剑影重重,挥向蒋伟雄的左腿。蒋伟雄冷哼一声,双锏飞扬,力道千钧,欺身向前。双锏的潜力,汹涌澎湃,逼住了洁娘、净姑的剑势。
  洁娘、净姑的剑招,顿觉运转滞缓。洁娘一招本为上撩、下削;净姑一招本为左挥、右挑,堪堪运作一半……
  “哨!哨!”两声,双锏撞击双剑。洁娘、净姑同时惊叫,长剑双双脱手,弹身后退……
  梅君奋力施为,一片寒芒,卷袭过去,把蒋伟奇的身形卷入剑光之中。
  蒋伟奇肃立不动,双锏一分,风声破空,气势磅礴。双手倏然一动,双锏就笼罩了梅君九处大穴。
  梅君急忙变招,迅疾飘飞到五尺开外……
  潮州“三煞”,暴跳如雷。
  三条蛇分别在他们兵刃上爬行,扭躯探脑,咝咝有声
  夺命煞星辛楚鞭舞如飞;催命煞星郎柯刀挥如雷,索命
  煞星胡鹏笔闪如电。那些蛇却如鬼魅附体,挥也挥不脱,甩也甩不掉。而且,兵刃挥舞越快,蛇行也就越近。
  倏然,三条蛇向前猛窜,恶狠狠地咬向他们的手腕。
  “三煞”连声怪叫,慌忙丢弃兵刃,抱头鼠窜……
  长髯客并不追赶,哈哈大笑。
  洁娘、净姑连连闪跳,退到长髯客身边,双双把他抱住。
  “大侠,救命!”
  “救命,大侠!”
  长髯客护住两个少女,毫不迟疑地挡住了蒋伟雄。
  “恩公,让开!”
  长髯客摇摇头。“不!不要杀她们!”
  蒋伟雄大急:“这两个妖女,可杀不可留,恩公!”
  长髯客双眼一瞪:“走开!”
  说着,右掌一挥,掌风如潮,蒋伟雄连连后退。气得他七窍生烟,两脸煞白,站在那里。
  梅君变攻为守,“冰棱剑”罩住全身。
  蒋伟奇右锏直插剑影,左锏朝里一并。电光石火间,双锏硬生生把“冰棱剑”死死夹住。
  梅君拼力抽剑。
  “撒手!”蒋伟奇沉声低喝。
  梅君抽剑无功,当机立断,撒手疾退。
  蒋伟奇纵身追赶,双锏挥舞,犹如两条乌龙绕住梅君周身。梅君哪能后退一步?
  “纳命来!”蒋伟奇一声暴喝。
  梅君的娇躯颓委于地,闭目等死……
  洁娘、净姑同声尖叫:“大侠,救救梅坛主!”
  “放开她!”长髯客喊道。
  蒋伟奇收锏,拱拱手:“恩公,放她不得!”
  “放开她!”长髯客固执地说。
  “恩公,她下毒,毒害我全家,还想毒死你。”
  “毒?”长髯客恍惚想起刚刚逝去的情景。“啊,毒,毒,恶人,恶!”
  蒋伟雄连忙指着洁娘、净姑:“她们都是恶人,都下毒!”
  长髯客扳着两个少女的螺首:“你们也下毒?”
  洁娘、净姑吓得浑身打颤,闭着眼睛不敢吭声。
  “是我下的毒!不关她们的事。”梅君从地上爬起来,挺身向前:“要杀就杀我吧。”
  蒋伟奇单锏对准她的心窝:“妖妇,拿解药来!”
  “哼!”梅君冷傲地引颈就戮。
  “解药!”长髯客一声断喝。
  梅君不觉浑身一颤,稍微迟疑了一下,掏出一个瓷瓶,扔了出去。
  蒋伟奇接到手里。
  “放她走!”长髯客伸手把蒋伟奇拉开。
  蒋伟雄向前跨了几步,挡住了梅君的去路,说:“恩公,她是大恶人!大恶人!不光下毒,还抢了我们的龙珠!”
  “龙珠?什么龙珠?”长髯客茫然不知。
  洁娘见长髯客庇护她们,胆子壮了,尖牙利齿地反问:“谁抢你们的龙珠啦?”
  蒋伟雄怒不可遏:“无耻淫娃,你们豢养毒蛇……”
  洁娘不等他说完,就说:“大侠,他们说这些蛇是我们养的,可笑不可笑!”
  净姑进一步挑拨:“告诉你们吧,这些蛇是大侠的!”“对,这些蛇是我的,我的!”长髯客毫不犹豫地承认。
  “是恩公的?”蒋伟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可能,不可能。”
  蒋伟雄知长髯客不可理喻,说:“大哥,跟他说不清,还是先把龙珠找到要紧。”
  洁娘尖叫:“大侠,他们要杀蛇!”
  长髯客一愣,目光炯炯地望着蒋家兄弟:“你们要杀蛇?”
  蒋伟奇恭敬地解释:“恩公,龙珠吞进蛇腹……”
  “不准杀我的蛇!”长髯客怒喝。
  “恩公,你不要上这帮荡妇淫娃的当。”蒋伟奇耐心开导:“她们阴险毒辣,蛊惑人心,利用你的慈善心肠干坏事。”
  长髯客似懂非懂,不予理会。“不准杀蛇,你们走吧。”“恩公!”蒋伟奇急得跺脚。
  “滚!”长髯客动怒了。挥了挥手,一股强劲浑厚的潜力卷了过去。
  蒋伟奇、蒋伟雄都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
  “恩公,你中了她们的奸计!她们都是邪恶至极的恶人,危险啊,危险!”蒋伟奇站在远处,痛苦呼叫。
  “哼!”蒋伟雄尖刻地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不必多说了!咱们走吧!”
  蒋伟奇抱抱拳:“恩公,请多保重。”
  说罢,二人飞掠离去。
  长髯客看见梅君和哈桑德拉还留在现场,大喝一声:“滚,都滚!”
  梅君深深望了洁娘、净姑一眼,飘身而去。
  哈桑德拉也知趣地走了。
  两个少女拍手娇笑:“来,大侠,玩!玩!”
  长髯客又兴高采烈地玩起蛇来……
  洁娘、净姑怂恿长髯客把群蛇收入“眠蛇宝囊”,领着他向深山走去。
  罗浮山乃道家“第七洞天”,主峰鼎足峭立,称为“三界三峰”。相传葛洪在此采药炼丹,得道成仙。其山纵横数百里,层峦叠障,千壑百洞;岚雾积翠,云气往来。
  天色已晚,月照苍山雾笼纱,大有“采药仙人去犹在”的韵味。他们行至“幻虚观”,洁娘轻叩观门,走出一个中年道姑。
  洁娘躬身行礼:“道长万福。我等迷路深山,乞借宝观一宿。”
  中年道姑打量了三人一阵:“观中全系道姑,怎可留宿男子?”
  观中走出一位道长,青丝黑发,白巾素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口宣道号:“无量寿佛,善哉!善哉!出家人方便为怀,请施主们进观吧。”
  中年道姑口称遵命,连忙施礼:“请进。”
  洁娘、净姑频频道谢,偕长髯客步入观内。
  道长吩咐道姑把他们领进客房安歇。
  客房异常洁净,除了床铺桌椅外,四壁肖然,别无长物。
  洁娘、净姑请长髯客坐下,便要出门。长髯客忙说:“别走、别走。”
  洁娘、净姑扑哧一笑:“我们替你找吃的去。”
  长髯客傻笑:“吃,吃……”
  洁娘、净姑象哄小孩一般:“老实呆着,可别乱走动啊。”“好,好。”
  二人掩好门,款款进了殿堂。穿过耳门,走入一间密室。住持盘坐在软榻之上,梅君侍立一旁。
  “参见老坛主。”洁娘、净姑双双跪下。
  原来这位住持是梅君的生母,上一任坛主。“天蚕门”以色相为业,以色敛财,以色害命。抛头露面的均是年轻貌美的娇娥。一旦人老珠黄,除了少数择人而嫁外,大多潜隐于道观、尼庵,颐养天年。那些在战斗中伤残毁容者,或闭关修炼,或养蛊制毒,行踪更为隐秘,以防败坏“天蚕门”的艳誉美名。
  “免礼,平身。”住持满脸慈蔼,笑盈盈地说。
  “谢谢老坛主。”洁娘、净姑双双起立,垂首侍立。
  “龙珠尚在否?”
  “在。”洁娘、净姑齐声回答。“群蛇尽入囊中,已带进观内。”
  “好!”住持大喜,连连称赞:“两个小妮子,道行倒不小,把个武林绝顶怪杰迷得团团转!”
  两个少女臊得满脸绯红。
  住持调头召唤:“梅儿!”
  “孩儿在。”梅君躬身回答。
  住持在两个少女脸上睃来睃去,说:“今晚给哪个‘上头’‘开脸’,让她‘上阵’去侍候上门的娇客?”
  梅君思忖片刻,说:“娘,她俩都聪明伶俐,各有千秋。依儿之见,让她俩拈阉,命由天定吧。”
  洁娘、净姑双双跪下:“坛主容禀:奴婢等难以从命。”道长一怔:“却也作怪!”
  这两个少女,十四五岁,正值韶华。“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枝头二月春。”正是轻薄男人的宠物;再过年把,就是“二八佳人”,又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这在风月场中,可以说最为风光了。
  住持一声荡笑:“别羞羞答答啦!尔等也不小啦,该‘上阵’啦,女儿家都有这头一遭的,哈哈。”
  洁娘跪步向前:“奴婢并非‘怯阵’,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净姑接着说:“依奴婢所见,大侠与我等不过偶尔投缘,不涉风月。”
  住持笑得更加冶荡:“两个不解事的小妮子!长男幼女,哪能不涉风月?只不过男人年长,假装正经,不象毛头小伙那样猴急罢了!”
  净姑直率陈言:“奴婢以为:此人根本不解风月。”
  “哪有这等怪事!”
  “老坛主容禀。”净姑接着说:“在来观途中,奴婢等多次疯言浪语,言语相挑。此人反应愚钝。竟如孩提一般,只知一味嬉戏,不为所动。奴婢以为,此人极不正常,可能得了失心症。”
  “‘失心症'!”住持一怔,忙令二婢站起:“仔细道来!”
  净姑说:“奴婢等问及他的姓名、身世,他懵然不知,甚至不明姓名身世为何物。”
  住持疑惑地说:“不是装呆卖傻吧?”
  梅君说:“孩儿也觉此人有些呆傻。”
  “是幺?”住持仍旧不信:“不会看走眼吧?”
  梅君忙说:“孩儿眼拙,阅历不深,难以确断。”
  “这可难办了……”住持喃喃说,“如若装呆卖傻,此人必有重大阴谋,务必尽快除掉;如若不是,就应设法笼络,养为本门死士,光大本门声威,威震武林……”
  “有啥难办的?”随着声音,窗外飘进两个美貌少妇。
  “竹君、兰君,你们来了!”住持起身相迎。
  竹君一身竹青,兰君一身翠兰,梅君一身梅红。三个少妇站在一起,相映光辉,红的更艳,绿的更翠,使她们更加鲜妍美丽,妖冶妩媚。
  “伯母所言,愚姐妹都听见了。”竹君说,“呆会,宫主将亲自来取龙珠。愚姐妹以为,取出龙珠为当务之急。至于那位异人,控制起来再说。是杀是留,请宫主定夺。”
  “竹君所言极是。”住持主意已定,说:“洁娘、净姑,你俩速回,好生侍候。贫道随即派人送酒菜去。”
  洁娘、净姑躬身告退,回到客房。
  长髯客独自枯坐,竟然一动不动。两个少女象蝴蝶一样飞扑过去,偎在他的怀里,甜甜地说:“大侠,有好吃的啦,还有酒呢。”
  长髯客咧嘴笑了:“酒,酒,好,好!”
  几个道姑送来了酒菜。浅碟细碗,颇为雅致,看起来这是平日道观待客的规格。长髯客不管规格不规格,风卷残云,一扫而光。这几样酒菜,好象不够塞牙缝,反倒引得他馋涎欲滴,连声呼叫:“菜!菜!酒!酒!”
  在间壁暗暗窥视的住持吩咐道:“依计行事。”
  道姑又添加了几道菜、一壶酒。呆汉迫不及待,片刻间就倒进了肚里。
  住持心落实了,她相信此人确有“失心症”。那生番般的吃相,饿狼般的馋样,决非常人所能伪装。前番浅碟细碗只不过是作态,进行试探罢了。
  “上酒!上菜!”住持再次吩咐。
  整鸡整鹅,大块肉大块鱼上了,一个道姑捧一坛未曾开封的酒,上书:女儿红。
  长髯客眼睛发光,印堂发亮,开怀畅饮。
  这坛酒足有一十八斤。喝到一大半,长髯客已经酒醉饭饱,醺醺然,飘飘然了。洁娘、净姑显出千娇百媚,殷勤劝酒。
  “大侠,我敬你一碗,干!”
  “大侠,把这碗喝了吧,嗯!”
  长髯客痛快淋漓,来者不拒。客房里笑声不断,欢声喧哗,一直喝到二更时分。
  待到这坛酒喝光,欢声笑语骤然停息,长髯客已烂醉如泥了。
  洁娘、净姑一左一右架着他,把他扶到床上。
  间壁窥视的住持暗暗吃惊。这酒名曰“女儿红”,实为“百日香”。寻常的人只要喝上一杯,就要醉倒数日,人事不知。此人却喝光了整整一坛,才扳倒他。她带领竹君、兰君、梅君走进客房。
  “给他盖上被子,罩上‘天蚕网'!”住持发令。
  “是!”
  洁娘、净姑把一条棉被盖在长髯客头上,又从被褥下面展出一张网来,连人带被褥一起网住。
  “掀开‘阴阳板'!”住持继续发令。
  “是!”
  梅君在墙上翻动了一块砖头。
  床板豁然分开,连人带网悄然无声地坠入陷阱。床板重新合拢,道姑抱来被褥重新铺好了。
  长髯客消失了,只剩下狼藉的杯盘……
  住持发话了:“水烧开了幺?”
  “冒气了。”一个道姑回答。
  “走。”住持瞥了墙边“眠蛇宝囊”一眼。
  说罢,她举步走出客房。竹君、兰君、梅君鱼贯而出。净姑拎着“眠蛇宝囊”,洁娘跟在后边。
  显然,她们是想把蛇扔进沸水里煮死,剖腹取珠。既可省去杀蛇之力,又可避免蛇咬之毒。计划安排,天衣无缝。
  一行人走到庭院,蓦地,屋顶上发出一阵怪笑。
  “好手段!格格格格。”
  随着笑声,一个硕大的黑影象蝙蝠一般向拎着“眠蛇宝囊”的净姑疾飞。
  洁娘挺身迎挡,黑影凌空一掌:“啪!”
  击中洁娘面额,顿时脑浆迸出,倒地毙命。
  黑影翻掌向净姑拍去。净姑迅疾闪退,掌势劲若狂飙,净姑拎着“眠蛇宝囊”好象断线的风筝一样,在空中飘晃了几下,一头栽了下去,腿骨碎裂,口汪鲜血。
  梅君惊呼:“哈桑德拉!”
  哈桑德拉扯下蒙巾:“正是你的野老公。”
  梅君娇叱:“刁钻胡狗,竟敢藏拙,戏弄本坛!”
  “知道得太晚啦,娘子!”哈桑德拉不笑不愠:“物归原主吧。”
  “胡说!”
  “嘿嘿。”哈桑德拉阴笑着:“龙珠乃我国珍宝,群蛇乃我喂养的灵蛇,‘眠蛇宝囊'也是我亲手所制。讨还旧物,天经地义。”
  梅君咬牙切齿:“这要你拿命来换!”
  哈桑德拉肃然作色:“梅君娘子,顾念惜日的情意,还盼来日的恩爱,还是不伤和气为好。这样吧,我空手让你几招。你定出招数,招数之内,你杀了我,怨我学艺不精;伤了我,龙珠拱手相送。招数过后,我毫发无损,龙珠归我,如何?”
  “三招!”
  “梅君娘子,三招是不是少了一些?”
  “大胆狂徒,看剑!”梅君右手一扬,寒芒暴闪,冷风嗖嗖,卷袭而至。
  “好,梅花二度!”哈桑德拉象只大蝙蝠,在漫天剑影中穿了过去,口里喊着:“一招!”
  梅君剑势一缓,招式变慢,剑势却笼罩了哈桑德拉九处大穴。
  “雪拥寒梅!”哈桑德拉再次喝采。俨如一位武学大师,敌快我快,敌缓我缓。在肃杀的剑风侵袭下,居然端然不动,直待“冰棱剑”近在咫尺,才倏然转身,飘飞在一丈开外。
  梅君第三剑连环施出,跃身跟进,剑势凌厉,威势惊人。“冰棱剑”奇幻无比,把哈桑德拉整个身形卷掩在一片寒气疹人的剑光之中。
  这是“梅花剑”最后一招:“铁梅扬枝”。哈桑德拉一惊,不敢大意。于是凝神屏气,左闪右躲,从变幻重叠的剑光中飞掠出来。
  “三招!”哈桑德拉站立:“梅君娘子,还要比吗?”
  梅君自知非敌,停剑在手。
  “梅君娘子,物归原主吧。”哈桑德拉接着说,“我将赠以重金,重修旧好,决不亏待娘子。”
  竹君、兰君仗剑而出:“还得问问我姐妹的剑同意不同意呢!”
  哈桑德拉旺着这两位美貌少妇,意诚言恳地说:“二位大概就是竹坛主、兰坛主吧。方才我已向梅坛主许以重金,誓不相负。咱们还是化干戈为玉帛,不要刀剑相向,饮恨喋血了。”
  竹君沉静地说:“那就请回吧。我姐妹将不负此德,拥衾以待。”
  “哈哈哈哈。”哈桑德拉大笑:“竹坛主,我虽有怜香惜玉之意,你却逼我难有怜香惜玉之行啊!”
  兰君心知空话无益,抢先出剑。“寒霜剑”扬起满天霜花,罩向哈桑德拉。
  竹君的“青风剑”在朵朵霜花中点点戳戳,阴风骤起。飞卷飞霜,寒霜衍风,二者相得益彰。一股阴柔之气从剑影中流荡,迅疾融合为一体,恰如朔风呼啸,浸体彻骨。
  哈桑德拉连挥三拳,阳刚的罡气护住全身,把阴冷的寒气抵住。
  兰君心口微微发窒,急呼:“梅妹,快上!讲什么江湖义气!”
  梅君应声出剑,冰寒彻骨,阴风倍增。但是晚了,她们在不知不觉间中了哈桑德拉的奸计!
  哈桑德拉与梅君厮混月余,已经摸清了“天蚕门”的底细。竹、兰、梅三剑配合,风扬飞霜,凝冰飘雪,玄阴之气可以发挥到极致。即使面对武林一等一的高手,也足以缠斗三百回合以上。而“天蚕门”那些年事已高退居幕后的高手,即可闻警尽出。那时若想夺回龙珠安然脱身,恐怕要比登天还难了。所以,他先设计稳住梅君,以便对付竹、兰二剑。
  这时,正是哈桑德拉阳刚罡气勃然发动之际,气势刚猛之至。竹君、兰君哪里抵御得住?虽然梅君参战,但气势已被他分割,威势难以尽发了。
  只见哈桑德拉翻身跃起,一脚踢向梅君的右腕;同时张开双手的食指和中指,捅进寒风之中,一下子把两口剑的剑刃死死夹住。
  竹君、兰君急速收剑,他借用她们回收之际,贯气注力,两口剑的剑柄如闪电一样向她们自身击去。
  兰君闷哼一声,剑柄击中她的面颊,头骨破碎,横尸当场;竹君尖叫,剑柄对穿她的胸腔,倒地而死。
  梅君被他一脚踢个正着,剑飞出手。
  哈桑德拉阴冷狞笑,飞身出掌。住持护住女儿,发掌迎击。
  “卟!”
  住持应声倒地,梅君也后退了几步。
  哈桑德拉斜掠而至,一把夺过“眠蛇宝囊”,向院墙飘
  飞。一只脚刚刚踏上院墙,呼呼两锏兜头击来,他闪身回避,院内又飞起一人,一铜拦腰击去。
  哈桑德拉大惊,信手摆动“眠蛇宝囊”阻隔。
  “刷!”
  “眠蛇宝囊”上部一挥两断,下部斜飞数丈。
  “蓬。”宝囊落地。
  “蛇!”哈桑德拉惊叫,转身跳下墙来。
  蒋伟奇、蒋伟雄停止袭击,一齐向“眠蛇宝囊”掠去。
  哈桑德拉窜跳于前,劈出一掌:
  “卟!”宝囊碎裂,飞沙走石,但地下不见一条蛇影。
  四处却响起蛇鸣咝咝,蛇行嗖嗖的声响。显然它们在掌力临囊之前,便已逃出宝囊,四散奔窜了。
  哈桑德拉怒火攻心,转身一掌向蒋家兄弟猛袭。
  蒋伟奇、蒋伟雄猝不及防,慌忙挥锏化解。只觉掌风锐不可挡,脚根飘浮,心口发窒,二人疾退。
  哈桑德拉连连怪叫;凶狠扑去。
  蒋伟奇、蒋伟雄越墙逃走。
  哈桑德拉紧追不放。
  倏然,树下一个老妪坐起,睡意甚浓地说:“哪来的狂徒,打扰我老叫花的瞌睡!”说着,抓起一把泥沙向三人扬去。
  三个人都以为暗器袭来,伫足挥挡。不意他们身后三棵树上,针芒暴射。
  三人同声惊呼:“天蚕针!”
  不用说,三人无一幸免,全都中针。肉体上体验到了“天蚕针”特有的刺痒,以及毒性扩散的麻痛。
  哈桑德拉判定“天蚕门”的高手到了,也许以淫荡歹毒着
  称江湖的“扶桑宫主”林茜就潜伏在附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何况左肩中针,亟待疗毒!
  他纵身飞飘,做出扑击老妪的态势,老妪挥杖迎敌,不意他一个空翻,只脚点树,借树枝的弹力,掠出三丈开外,向林中疾奔。
  “好一只狡猾的胡狗!”暗影中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果然是林茜!
  蒋伟奇、蒋伟雄心头惊惧,更无心流连,迅疾窜逃……
  四、艳帜高招喜迎风
  “扶桑宫主”林茜是“天蚕门”宫主。她出没江湖,已逾廿载。二十年来,始终艳声不衰,淫声不衰,恶声不衰。
  临近“幻虚观”,便知观里有变。她当即设伏,给来敌一个“声东击西”,使他们负伤窜逃。
  她担心龙珠,没有追击,匆匆进了道观。
  观中血迹斑斑。竹君、兰君横尸当场,玉殒香消,心中大忿,沉声质问:“梅君,那条胡狗不是你的面首幺?”
  梅君慌忙跪下:“是。”
  “引狼入室、祸及本门,该当何罪?”
  梅君匍匐在地:“奴婢该死。”
  林茜目射凶光,盯住住持,哼了一声。
  住持急忙跪下:“奴婢该死。”
  “龙珠呢?”
  梅君母女战战兢兢,不敢做声。
  林茜勃然大怒。服食一颗龙珠,增添一甲子功力,驻颜二十年。她年届半百,但容颜依旧,容貌鲜妍,身材婀娜,看上去与梅君相若,俨如妙龄。这与她自身深厚的功力有关,也借赖于奇珍异宝之力。现在,这千载难逢的珍宝竟在她们手中不翼而飞!
  “该死,统统该死!”林茜握着“青锋剑”,凶残的杀机沛然而兴。
  “宫主饶命……”躺在地上呻吟的净姑突然开口。
  林茜闪掠过去,“青锋剑”直指她的咽喉:“贱婢多嘴,本宫先拿你开刀!”
  “龙珠……龙珠……”
  “龙珠怎么着?”
  “龙珠未失,还没有……没有……”
  林茜收剑:“在哪里?”
  “蛇……蛇肚子……”
  “蛇呢?”
  “跑了……”
  林茜娥眉挑起,粉脸气得煞白:“你想戏弄本宫?”
  “不不……在院里,院里……”
  林茜大声怒喝:“你给本宫抓出来!抓出来!”说着,“青锋剑”又指向她的咽喉。
  净姑颤魏巍抬手,指着客房:“大侠……大侠………”
  林茜这才想起那个异人:“他在哪里?”
  "阴坑……阴坑……”
  长髯客所坠的陷阱,叫做“阴坑”。他睡过的床板,叫做“阴阳板”。睡在上面,还是活物,属阳;掉下去就“归阴”了。一板之隔,阴阳两界。
  林齿的脸变得极为阴沉,双目杀机毕露。
  净姑急急说:“大侠……他……不会死……不会死……”“看看去!”林茜转身向客房走去。
  梅君母女连忙跟在后边,走进客房。她们卷起被褥,掀开了床板……
  突然,地层深处传出一阵鼾声。
  林茜大惊,不禁后退了两步。
  这“阴坑”六七丈深,掉下去,非死即伤,怎能安然无恙,酣睡不醒呢?
  梅君在一旁小声解释:“这人喝光了整整一坛‘百日香’……”
  林茜更加惊愕。
  十八斤‘百日香'喝下去,对一个功力深厚的武林高手纵然不致致命,但也得沉沉昏迷,如同死物啊!
  “快把床板合上!”林茜悚然。“此人功力非凡,千万不可放虎归山!”
  梅君母女面面相觑。
  林茜接着说:“此人纵然有‘失心症’,也饶不了你们,难以为我所用。”
  “宫主……宫主……”净姑爬到客房门坎。“小婢可以……可以蒙骗过去……”
  “啊?”
  净姑伤势沉重,喘息不匀:“把……把小婢放下去……装成…一起落难……然后,然后……宫主把我们……救……”
  “好计!”林茜沉吟片刻:“好计倒是好计,不过……如果他不受蒙骗,你头一个送命!”
  “小婢情愿……情愿冒死一试……只要,只要……”
  “只要什么?”
  “饶……饶梅坛主……”
  “好!”林茜慨然应允:“我答应。”
  梅君大为感动,跑上去抱住净姑:“净姑小妹,你的伤……”
  “梅坛主……你的养育之恩……小婢……九死难酬……”“好啦!好啦!”林茜极不耐烦。“准备下去吧。”
  道姑们一阵忙乱,把净姑装进箩筐,放了下去。
  净姑爬到长髯客身边,死劲推揉:“大侠,大侠……”
  长髯客处于深度昏迷,从六七丈高摔下来尚且不觉、净姑哪能推得醒?
  揪头发,扯胡须,折腾了两个时辰,依然无济于事。累得她气喘吁吁,两手绵软无力,趴在呆汉身上嘤喽啼哭……
  最后,她拔下金钗,直捅鼻孔。
  “阿欠!”长髯客打了几声喷嚏,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净姑急了,金钗向他鼻孔深处捅去!
  “啊呀!”长髯客大叫一声,醒了。他猛地支身。身上绑得紧紧的,哪里能够动弹?他大吼一声,啊啊怪叫。
  “大侠!大侠!”净姑慌忙喊叫。
  “你?怎么回事?”
  “我是净姑……大侠……”净姑把脸贴过去,泪珠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地面传来一阵兵刃撞击的乒乒乓乓杀声……
  长髯客本能感到形势险恶。“嗨——啊!”运起了神功。但
  是绵软厚实的棉被裹身,汹涌强劲的力道,全被吸收了进去……
  “放开我!放开我!”长髯客大急,发出野性的嚎叫。
  净姑把一柄小刀递过去:“大侠……刀,刀……”
  长髯客从网眼接过刀,嗤嗤几下,被裂网破,跳了起、来。
  “大侠……大侠,救我,救……”净姑气息微弱地呼叫。“你?”长髯客一把抱起她:“怎么啦?怎么啦?”
  “我们……我们中了奸计……那些……那些妖道……”长髯客坦然不疑:“走,我们上去!”
  “上去?”净姑啼笑皆非。“怎么上去?快喊……喊救命……救命——”
  地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大侠,你们等着,我就来救你们!”
  长髯客冷哼:“抱住,抱住,我们上去!”
  这“阴坑”并非人工凿成,乃是山石的裂缝。两头用泥石封填,形成一个方不方,圆不圆的深坑。面积一丈见方,坑壁凸凹不平。尤其泥石封填的两侧,岩石参差不齐,龇牙咧齿。
  长髯客摔下来其所以毫发未损,实因网绳触绊过突出的岩石,加之棉被裹身和护体神功,方得安然无恙。
  只见长髯客一跃而起,左脚踏上左边一块突出的岩石;斜身飞纵,右手便攀住了右边一块突出的岩石。左纵右跳,盘旋而上……
  地面正在假斗,乒乒乓乓的兵刃撞击声不绝于耳……
  林茜原先的设计是佯装把道姑们击败,撵走。然后放箩筐把他们提升上来。哪里料到他们无需救助,面且神速之至!
  形势紧迫,阴谋即将暴露!
  林茜不管不顾,“青锋剑”一紧,倏然施展出“横扫千军”的狠招,凌厉的哀叫声迭起。梅君的生母住持连同几个道姑一并倒在血泊之中。
  “宫主!你!”梅君大惊。
  “妖妇住口!”
  声音甫落,林茜的“青锋剑”对穿了梅君的胸膛。
  “你!好狠!”梅君目眦欲裂。
  “青锋剑”拔了出来,梅君扑通倒地。
  净姑离坑口不及一尺,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五内俱焚,刺痛钻心。她闭上眼睛,昏厥过去了。
  长髯客提身一跃,射到了地面。
  林茜急忙迎了上去:“大侠,你们没事吧?这些妖道,伤天害理……”
  长髯客翻了她一眼,没有理睬。搡了揉净姑,她已不省人事。呆汉大急,坐了下来。右手按住净姑的后背,左手在她前胸揉搓。温热的元阳之气汩汨输入她的奇经异脉……
  一炷香时间,净姑内脏开始蠕动,嗒然有声;
  又一炷香时间,净姑嘴里泛出了乌黑的淤血,肛门排放出一股又一股又腥又臭的气……
  渐渐地,净姑呼吸均匀,脸色红润了,睁开了眼睛。
  林茜装出又惊又喜的样子:“姑娘,大侠神功,救了你……”
  净姑心怀怨恨,懒得理她,闭上眼睛,娇软地把头靠在长髯客的胸膛。
  “嘿嘿,嘿嘿。”长髯客轻松地笑着,腾身射出窗外。
  林茜大惊,不知究竟,尾随而去。
  长髯客抱着净姑跃入树林,跑了一阵子,把她平放在青草上,神情分外关切:“你,别动!别动!”
  说罢,他跳过草丛,摘了许多花草,又攀上一个山峰,摘了一些树叶,飞快地跑了回来。
  这时,天已微明。
  长髯客把这些花草树叶塞进口里,不断咀嚼,并且吞咽进去。半晌,一大堆花草树叶全都被他吞进了肚里。
  “嚓!”长髯客把净姑的裤腿撕开,把吞咽的花草树叶反刍出来,敷在她的伤腿上。
  接着,“咔嚓”、“咔嚓!”拽断儿根胳膊粗泛青的柳枝,攥在手里,硬生生攥出汁水来。就着这些汁水,在净姑伤腿上揉搓。
  净姑疼得大叫。
  长髯客不管她,继续揉搓。净姑叫声小了,渐渐停息了。
  林茜大为震惊。这种疗骨方法,她虽没有亲眼见过,但听武林异人说过。只要把这种方法推及全身骨骼,可望练成“缩骨神功”。
  净姑不感到疼痛了,惊喜地叫道:“我好了!好了!大侠!”
  说着支起身,要站起来。
  长髯客抱住她:“不,不,不能走路。”
  净姑娇媚地偎进他的怀里。
  “姑娘!”林茜看不惯她一味撒娇,忘记执行既定的计策。
  净姑想到梅君母女的惨死,对这个凶残歹毒的宫主产生了刻骨铭心的怨恨,但是不敢违拗,只得说:“谢谢女侠救助之恩!”
  长髯客满脸困惑。
  净姑揉搡他,甜甜一笑:“大侠,这位女侠救了我们,快谢她,谢呀!”
  长髯客愣愣地望着林茜,不知所措。
  林茜满脸堆笑:“哪里,哪里,姑娘言重了!”随即,话锋一转,“姑娘伤势未愈,须得静养。敝舍就在附近,如蒙不弃,愿尽地主之谊,尚请大侠和姑娘赏脸。”
  长髯客听不懂她们说些什么,呆怔怔地望着净姑。
  净姑告诉她:“女侠请我们到她家住几天。”
  “住几天,住几天……”长髯客咿呀学语,不知他去还是不去,懂还是不懂。
  净姑在他怀里撒娇:“那就去吧,好不好?嗯,去吧。”“好,好。”呆汉答应了,傻呼呼笑着。
  林茜见呆汉果然毫无疑念,心中窃喜,领着他们向深山走去……
  “扶桑宫”坐落在群山环抱的山坳里。莽莽森林,苍苍林海,山岚喷吐,白雾缭绕,把这座精美的宫殿严严实实遮盖了起来。
  日上三竿,朝霞满天。
  三人登上山峰,下临悬崖峭壁。按“奇门六甲”斜凿了石级。踏级而上,行至茅舍。门前一老妪懒洋洋地打量了他们一眼,就坐在屋前晒太阳去了。
  长髯客突然说:“这地方,我来过?来过!”
  林茜、净姑都吃了一惊。
  “进了这个屋子,就有一个洞……”呆汉接着说,并且径直走了进去。
  果然,茅舍后进有个洞口。他抱着净姑走了进去。约行百步,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长髯客欢呼:“啊!啊啊!”
  林茜满腹狐疑。她怎么想,也想不出什么时候这人来过。“失心症”人,实在叫人不可思议。
  “你来过?是不是做梦……”
  “啊啊,梦,对对,梦,梦……”
  林茜放心了,谄笑着说:“大侠真有意思!”
  眼前一片宽敞场地,大约是演武场吧?四周银杏满枝,幽香袭人。真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李始盛开!
  衣红着绿的美艳少女穿行其间,莺语燕啼,宛如仙境。
  一座殿堂依山而筑,富丽堂皇。
  长髯客连声喝采:“好!好!”
  林茜引他们进入一个精雅的客舍。呆汉把净姑放在床上。
  “大侠请跟我来。”林茜说。
  “干什么?”
  “另有上房,备大侠安歇。”
  “不不,我要跟她在一起。”
  林茜意欲把他们分开,便于施展手段,转向净姑说:“你与大侠在一起……方便幺?”
  净姑心知其意,只得顺风扬帆,忙劝:“大侠,你就跟女侠…”
  “不不!”长髯客满脸沮丧:“你不跟我玩啦?”
  净姑正中下怀,故作为难地说:“这……”
  林茜双眉紧蹙,目吐凶焰。
  净姑心中寒颤,急忙说:“大侠,你就跟女侠去吧!”
  长髯客兀地站起:“你!你不跟我玩,我,我走,回……”
  他突然缄口,仿佛在回忆,费力地记忆!终于大声叫道:“回……蒋伟奇!蒋伟雄!”
  林茜大惊。“失心症”人,疯疯颠颠,难以理喻。很可能说走就走,如不及时笼络,岂不是鸡飞蛋打?
  她走到长髯客面前,娇媚地笑着:“大侠,你走了,不要你的……你的徒儿啦?”
  “徒儿?”长髯客茫然。
  净姑急急叫道:“大侠,我是你的徒儿,徒儿呀!别走!别走啊!”
  林茜借台阶下台:“师徒如父子。大侠,你就跟她在一起吧。”
  “哼!”长髯客气鼓鼓的。
  林茜见稳住了呆汉,知趣地退了出去。
  “大侠!”净姑甜甜地叫着。“来呀!”
  长髯客不理睬,偏过身子去了。
  净姑也佯作生气:“好!好!你不来,我真不跟你玩了!”长髯客慌了,奔了过去。
  净姑觉得又好笑又可怜,心里好酸!这位武功盖世,长了胡子的大侠,却象小孩一样依恋着她!他两次救了她的生命,她却两次要谋害他的性命,而且继续干着谋害他的生命的勾当!
  她觉得自己再也不应该为虎作怅,为那个凶残歹毒的女人效命。应该帮助他!帮助他也就是帮助自己!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神情端肃地说:“大侠,从现在起,你叫师父。”
  “师父!”呆汉点点头。
  “我叫徒儿。”
  “徒儿!”呆汉又点点头。
  “记住啦。”
  “嗯。”
  两人言归于好,就象顽童一样,尽情疯闹……
  夕阳西下,两名宫女来到客舍,恭请他们赴宴。
  长髯客抱着净姑,跨进大殿。
  大殿里布满鲜花,香气袭人。林茜盛妆出迎,珠光宝气,艳若天仙。
  筵席丰盛。长髯客不知谦让,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喝。突然,他停杯在案,不喝了。
  林茜大惊,让宫女左右相劝,他竟不理不睬。
  净姑暗暗高兴。刚才嬉戏中,她曾告诉他,喝醉了酒会掉进黑坑的,那时就有人会欺负她,打她,杀她,她怕,怕……
  林茜不再相劝,一双眼睛在长髯客脸上睃来睃去。
  长髯客抬眼扫了她一下。
  林茜格格笑了起来。
  长髯客诧异地望着她。
  林茜娇羞地说:“大侠,我的眼睛好看幺?”
  这的确是双美丽的眼睛。蔚蓝色的天幕上镶嵌着两颗明亮的宝石。
  长髯客嘿嘿笑了。
  林茜撒娇地说:“你再看看呀!”
  长髯客定睛看去。
  那双眼睛好象伸出两支金钩,一下子勾住了他的眼睛。
  顿时,那双眼睛笑了,发出了声音,波动着,闪烁着——林茜发动了“勾魂媚功”。目光如剑,那是搅动情怀的剑;眼波如潮,那是冲激心智的欲潮。
  长髯客不解风情,就象一个情窦未开的顽童,甚至不知男女之事为何物。“勾魂媚功”厉害,也只是“对牛弹琴”。他根本无动于衷,依然一脸傻笑。
  林茜心生怨毒,目光倏冷。“勾魂媚功”骤然转换为“丧魂阴功”。两道尖厉的玄阴之气直射呆汉双眼。情剑变成了利刃,欲潮凝成了冰锥!
  长髯客猝不及防,打了个寒噤,护体罡气拼命抵御。然而,护体罡气分布全身,分于眼中“天玑”一穴就微乎其微了。
  林茜凝神运气,“丧魂阴功”更加锐利。硬如铁,韧如钢,两道阴柔煞气层层进逼……
  长髯客打了个寒噤,又打了个寒噤。
  身上纯阳罡气,直冲眼窝。然而找不到宣泄的决口,冲得长髯客双眼肿胀,头疼欲裂,象落潮似的退了回去。
  长髯客牙齿打颤,浑身痉挛。
  纯阳罡气又汇集到了双眼。突然,长髯客大吼一声,“天玑穴”气机勃发,强劲的罡气奔涌而出!
  霎时,一阴一阳两股气,一刚一柔两股力胶着到了一起……
  林茜悚然。“丧魂阴功”是她习练三十余年的绝招。在调笑冶荡之中,使人防不胜防,就叫人致废致命。这个绝招一旦施展,屡试不爽,无往不胜。今天却遇到了劲敌!
  片刻,灼热的气压宜抵她的双眼。
  林茜脸红了,脖粗了,青筋暴起了,大汗淋漓了……林茜目眦尽裂!
  四目相视犹如两人对掌。一旦交接,生死立判!谁也不能躲闪。谁也不能收功。躲闪者死!收功者亡!除非有高出他们功力甚多的异人出手才能破解。
  林茜的养女林玲看出形势凶险,拔剑对准净姑:“叫大侠收功!”
  净姑大急,迟疑着。
  林玲的剑直点她的脊背,一股寒流直透她的心窝。
  净姑急中生智,抱起一个茶壶向空中抛去:“师父,你看!”
  长髯客和林茜的目光一齐转向茶壶,四道气流暴射而至。
  “哨!”
  一声脆响,茶壶当空粉碎!
  长髯客仿佛并未了解刚才形势的险恶,傻呼呼笑着:“嘿嘿。嘿嘿。”
  林茜脸色苍白,内心怨毒刻骨,但她不露声色,笑迷迷地说:“大侠,我的眼睛好看幺?”
  “好看,好看。”长髯客揉揉眼睛:“看得我的眼睛好疼好疼。”
  林茜娇滴滴说:“好玩幺?”
  “好玩!好玩!”
  林茜目光一瞬:“明日我俩再玩好幺?”
  “好好。”长髯客直点头。
  长髯客抱起净姑,回到客舍。
  净姑是“天蚕门”的门徒,对男女之事本不在意。而且,已故的老坛主,有命在先,要她“上阵”。然而,与一个大男人独宿,毕竟是头一遭,心中不免忐忑。
  哪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长髯客倒头便睡,贴枕就着,一忽儿,响起了酣畅的呼噜声。
  净姑放心了。对这位不知“师父”为何物的“师父”又敬又怜,她应该帮助他。以她的机灵和他的神功,他们一定可以逃出魔掌。
  夜深了。她蜷在他的脚头,沉沉睡去……
  客舍有人监视,房中一举一动全都禀告了宫主。
  林茜对长髯客已有了粗略的了解,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淡淡一笑:一个大孩子!长了胡须的大孩子!
  对付孩子,只有用孩子的办法。象孩子一样和他玩,痛痛快快地玩,才能博得他的好感,才是取胜之道。
  第二天,午饭过后,她来到了客舍。
  “大侠,我们出去玩好吗?”
  长髯客呆得无聊,但见净姑躺在床上,行动不便,有些为难:“她……”
  林茜笑盈盈地说:“姑娘,腿还疼幺?”
  “不疼了,只是还不能着力。”
  其实净姑的腿已经痊愈。但她担心宫主逼她和长髯客去“玩蛇”。那样,龙珠就落到了宫主手里,她和师父的命运就难以预卜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宫主是干得出来的。
  “就到附近玩。”林茜指着窗后的大山:“我们去爬山好吗?”
  长髯客还有些犹豫。
  林茜的目光冷冷罩住了净姑。
  净姑慌忙说:“师父,你就和女侠一起去吧。”
  长髯客一跃而起,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林茜把他引到一道断壁前面。它立陡立陡,犹如刀砍斧劈,峭削险峻。
  “看谁先爬上去,好幺?”
  长髯客嘿嘿笑了:“好,好。”
  两条粗绳垂天而悬。林茜走到一条绳前娇叱:“上!”
  只见她把绳子向外猛荡。趁回摆之际,她纵身一跃,纤手就抓住了三丈以上的部位。借绳子继续回摆之力,一个“鹞子翻身”,反弹抓绳,身躯已到十丈开外……
  长髯客连声叫好,径直掠向断壁,如同壁虎,贴壁上窜……
  林茜一惊,更加拼力向上。当她刚刚在断壁的顶端露头,长髯客已站在上面,探身伸手,身形几乎与断壁垂直,把她接了上去。
  林茜乘机搂住他的脖子,娇躯象蛇一样缠绕住他。
  待呆汉站稳,她亲着他的面颊,抚弄着他的胡须说:“你真了不起!”
  长髯客咧嘴直乐。
  “等着!”林茜娇媚地推开他,转身进了树丛。
  一会儿,她在草丛中露出头来,把一个鲜红的果子扔进口里,招着手:“来呀。”
  长髯客连蹦带跳走了过去。
  林茜用舌尖勾住鲜果,向外一吐,又缩了回去:“吃不吃?”
  “吃!吃!”长髯客连连说,简直馋涎欲滴。
  “把头伸过来。”
  长髯客乖乖地把头伸了过去。
  林茜口对口把鲜果喂给他。
  口齿生香,玉液生津,长髯客嚼着鲜果,觉得格外甜脆,格外畅美。
  林茜坐在他的膝上,把采撷的鲜果,一颗一颗用嘴喂给他吃…
  他们回到山下。林茜撒着娇:“教我,教我嘛!”
  “教你?教……”长髯客听不懂。
  林茜指指断壁:“我也要爬上去嘛。”
  “啊啊。”长髯客省悟了,把她推到断壁前面,按住她的双手贴在岩石上。片刻之间,林茜感到手掌上血液流荡,每个毛孔气机勃动,产生了一种神奇的吸附力量,心中暗喜。
  接着,长髯客在她身上一阵拍打,揉搓着她的脚背、脚趾,最后,把他的大手贴在她腰臀间的“尾闾穴”上。温热、刚健的元气源源流入她的体内,奇经八脉。气流滚滚。周身的毛孔都产生了神奇的附着力。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长髯客轻声说:“跟我上。”
  林茜开始攀援,顿觉身躯比以前更为轻盈,周身毛孔产生的吸附力量,足以抵消身躯下坠之力,不禁满心喜悦,四肢贴崖,缓缓向上攀登。
  中途,她觉得乏力,娇声呼叫:“大侠!大侠!”
  长髯客的大手轻轻按在她的“尾闾穴”,功力大增。
  林茜不费吹灰之力,学会了“壁虎功”。但是,她贪心不足,想从长髯客身上输入更多更多的元气,一遍一遍央求长髯客带她攀登。
  直到红日西沉,林茜实在精疲力尽了,才与长髯客分手。
  翌日,林茜早早来到客舍,邀请长髯客去玩,长髯客高高兴兴,跟她走了。
  林茜格格笑着,声如银铃,不时秋波频传,乜斜着他,传递着无限的柔情蜜意。
  “笑,你笑什么?”长髯客懵然不解。
  “大侠,爬山爬不过你,咱们玩水好幺?”
  “好好。”长髯客长年生活在荒岛,最会玩水,也最喜欢玩水。
  林茜满心欢喜,把他带到一个深涧之前。这里群山环抱,古木参天,环境十分优美。
  涧水清澈,微波荡漾。
  林茜含情脉脉望着他,一边轻解罗带,毫不回避,脱得一丝不挂,露出光润如玉的胴体。一阵娇笑,跳进涧中。
  长髯客不知顾忌,也脱得赤条条,纵身跳入水去追她。
  林茜有意试探他水中的功夫,深深潜入水中。哪知长髯客却如游鱼一样,舒展自如。
  林茜自知弗如,也就不再比试,一意挑逗,不时从他双腿中穿过……
  长博客懵然不觉。
  林茜暗下决心,今天一定要占有他,俘虏他,叫他服服帖帖,永远离不开她。不但要得到龙珠,而且要剽学到他的种种盖世神功。
  玩了一个时辰,林茜喊冷。
  长髯客远未尽兴,远远游去。
  林茜追上他,显得很委曲,很生气:“你,没良心,坏,坏!”
  长髯客惶然望着她:“怎么啦?”
  林茜装着牙齿打战:“冷,冷……你,你不知道?”
  “啊啊。”长髯客懂了,把手伸了过去,按住她的“命门”。一股热流涌出。
  片刻,林茜浑身发热,连周围的水也似乎热了。溶溶春水,犹如熏汤。周身百骸,舒畅无比。
  水中传功,闻所未闻。林茜也属江湖顶尖高手,内心也不能不十分佩服。
  红日中天,艳阳高照,深涧波光粼粼,落红片片。远山近树,青翠欲滴,荡漾着无尽的春色……
  两人尽兴上岸。
  林茜娇慵无力:“抱我。”
  长髯客把她抱了起来。
  “抱紧一点嘛,啊!”林茜娇滴滴地在他耳边呢喃。
  前面有个山洞。
  林茜要他抱进去避风。
  走到洞口,长髯客突然说:“这地方,我来过!来过!”林茜娇声打趣:“又怕是做梦吧?”
  “梦……梦……梦……”长髯客迷迷茫茫,头脑一片昏乱。
  “格格格格。”林茜从他怀里跳下来,一阵娇声,麻利地在洞口拢上火。
  顿时,火苗欢快地窜跳,山洞暖和如春,一种异香幽幽逸出,逐渐浓部,甜香袭人。
  这显然是林茜精心安排的。她在柴草中渗进了“催春散”,还在洞里铺满了平平整整的干草。
  长髯客觉得肌畅骨软,连声叫好:“好香!好香!”
  林茜突然伸出纤纤素手往他身上一搔。长髯客怕痒,连忙躲避。林茜光洁如玉的胴体,灵如游鱼,向他追去……
  两人疯闹一团。又滚又爬,又蹦又跳,笑声喧天……
  林茜是风月老手,这儿一摸,那儿一捏。长髯客初则觉得有趣,继则感到妙不可言。倏然、他两眼发直,双目喷火!
  林茜不失时机地投进他的怀抱,把他摁在干草之上。
  山洞里响起一阵荡笑……
  长髯客通体舒泰,神清气朗。眼前恍惚出现一个又一个影子。这些影子闪烁着,流动着,象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掠过,不时与林茜重合,分离,又重合,又分离……
  他已经长时间不会动脑筋回忆和思考,此刻却自然而然地在回忆,在思考……
  林茜感到一阵少有的满足。他,那么强烈,又那么温柔。显然并非新手,但久旷床笫,真有那种新婚不如久别的味道。
  三十多年的风月生涯,她不知占有了多少男人。她与他们之间,说到底,无非是邪恶欲望的满足或满足邪恶的欲望。然而,这一回,对这个长髯大汉来说,难道他也是为了满足邪恶的欲望幺?
  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它是什么呢?情!这是她一生中最陌生也最鄙弃的东西,今天却居然钻进了她的心窝。
  女人,不论是最邪恶的女人还是最仁厚的女人,只要动了情,她们的头脑便变得不清醒,思想就脱离常轨,甚至异想天开。
  她突然冒出一个奇想,要与他终身相伴相守。
  她并非从来没有这种念头。但这人从哪儿找呢?武功弱于她的,她根本看不起。武功高于她的,正道人物唾弃她,必欲置她死地;邪道人物则比她更歹毒、更阴险,惶论相亲相爱!
  可叹他是个“失心症”人。但这个“失心症”人,童心不泯,良知不泯。也正因他是“失心症”人才对她不嫌不弃,投桃报李。
  林茜温柔地把头枕在他的胸前,梦呓般地说:“你愿意总跟我玩幺?”
  “愿意。”长髯客随口答应。眼前却依旧晃动着那些遥远的、含糊的、纷乱的影子。
  林茜接着说:“我当你的妻子……成个家……”
  “家?家……妻子……妻子……”长髯客迷惑地念着,突然,一个影子闪现,明晰了!又一个影子闪现,明晰了!顿时,他双手紧攥,肌肉痉挛,好象颠狂病发作。
  林茜一惊:“你,你……”
  长髯客猛然站起:“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你想起了什么?”
  长髯客纵声大笑:“我有家1我有妻子!我有儿子!哈哈,哈哈哈。”
  “你?”
  长髯客飞掠而出,整个山谷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净姑坐在房里,正在着急。师父连日和宫主去玩,看来很开心,很惬意。不用几日,师父就会被宫主哄得团团转,龙珠也会被她哄走。那时就不堪设想了。
  突然,长髯客赤身裸体地跑了进来。
  净姑臊得满脸通红,连忙找出两件衣服扔了过去:“穿上!快穿上!”
  长髯客胡乱穿好衣服,上前抱住了她:“我有家!我有妻子!我有儿子!”
  “真的?”净姑一惊。
  “真的!真的!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他们在哪?”
  “洞里!洞里!”
  又是一派呆话!净姑摇了摇头。
  “真的!真的!”长髯客深怕她不信,急了,使劲揉着:“我想起来了,真想起来了!”
  净姑灵机一动:何不因势利导,脱离魔宫呢?
  “你要去找他们?”
  “对对,找他们!找他们!”
  “快去找呀!”
  “对对!去找!去找!”长髯客说完就走,抱着净姑就走了出来。
  没走多远,两个宫女迎面挡住:“大侠,姑娘!请回客舍去!”
  “走开!”呆汉一挥手。
  两个宫女跄踉了好几步。
  长髯客抱着净姑,笔直往前走。
  树林里闪出一群宫女,手中长剑寒光闪闪,四面围了上来,齐声娇叱:
  “站住!”
  这时,林茜赶了上来。
  “你,要上哪去?”
  长髯客放下净姑:“我,找妻子!找儿子!”
  林茜一双媚眼,黯然神伤:“你!好狠的心!”
  长髯客走上前去,抱住了她:“我,记住了你,记住了你。”林茜把头伏在他胸前:“你不要走!不要走!”
  长髯客默默地摇头。
  林茜紧紧抱住:“我跟你一起去!一起去!”
  长髯客迟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喃喃说:“妻子……妻子……”
  剑拔弩张的宫女们卟嗤笑了。这个人可真有意思!不就是他的妻子会吃醋,不方便吗?怎么就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
  “不嘛。”林茜施展开媚术:“我要跟你去嘛。”
  长髯客推开她,两手搭在她肩上:“我会回来,回来!玩!玩!”
  “说话算话?”林茜咬着嘴唇说。
  “好!好!”
  林茜挥挥手:“让他们走吧。”
  宫女们应声分开。
  长髯客抱起净姑,大步向外走去。渐渐地走进了长洞……
  林茜突然扬起了手。长洞里重重暗堡机关,只要她一放下手,长洞里万弩齐发,他们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插翅难逃。
  然而,林茜的手没有放下……
  他们大约走了十来里,净姑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长髯客一愣说:“你?好了?”
  净姑得意地映映眼:“早好啦!”说罢,向前跑去,行走如飞。
  长髯客摇摇头,嘿嘿傻笑。在荒岛,他给自己疗过伤,也给虎豹豺狼疗过伤,可以说立竿见影,一天就好。为什么独独她治不好呢?当时,他就困惑。但他不会表达,说不清,道不明。此刻,又突然好了,似乎更困惑更奇怪了。
  净姑挽着他:“我是骗女侠的。”
  长髯客更加困惑:“骗?骗她……”
  净姑知道解释不清,就说:“她是恶人;恶!”
  长髯客直摇头:“不,不是!”
  净姑急了:“你受骗了!受骗了!她最恶!最会骗人!”
  “骗?”长髯客大约想起了山洞里的情况,说得更肯定:“不,她不是!”
  净姑对于这位呆大爷无可奈何,只能干着急。
  林茜一直跟踪着,离他们不过百步。借助“夜视地听”之术,他们的一言一行都难逃过她的眼睛和耳朵。心里恨得杀机勃动。
  “原来是这个贱婢在捣鬼,老娘叫你碎尸万段!”
  五、恍兮惚兮强认子
  净姑带着长髯客流浪了几天,身上带的几两散碎银子花个罄尽。她只得当了头上的金钗,和他进了一家酒楼。
  酒楼生意清淡,只有六七个客人零星分坐就食。偌大的厅堂,显得空空荡荡。
  一个小乞儿在席间晃来晃去。
  净姑点了酒菜,外加三斤大包子。长髯客不言不语,只顾吃喝。
  净姑几乎没有动筷,拿着一个包子,小口小口咬着。
  长髯客食量惊人,吃相难看。小乞儿看得好笑,嘻嘻直乐。
  净姑向他投去一瞥。
  这小乞儿年龄与她相若,大约十五六岁。小脸上长着一双大眼睛,黑漆漆,圆溜溜,又机灵,又调皮,正向她映眼呢。
  净姑囊中空空,内心焦急。但童心未泯,不觉抿嘴一笑。
  三斤大包子见了底。小乞儿见她没吃饱。对她扮了个鬼脸。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似乎在说话:瞧,大汉全吃了,你没份了,嘻嘻。
  净姑对他苦笑了一下。
  小乞儿眼睛映了映:叫她等着。
  净姑不觉点了点头。
  小乞儿晃到蒸笼前面。店小二正好开笼,把热腾腾的包子装进盘里。
  “二哥,赏个包子垫垫饥吧。”小乞儿伸手乞讨。
  “走开!”店小二厌恶地挥手。
  “不给就不给,凶什么呀?”小乞儿一把捏住鼻子,好象要把鼻涕擤进盘子。
  店小二慌忙转身护住盘子,不意小乞儿的手伸向蒸笼。屉中两个包子好象长了翅膀飞上了天。
  净姑探手接在手里。
  小乞儿把鼻涕擤到地上,拿脚蹭了蹭,哼了一声,晃身走了。
  净姑冲他甜甜一笑。
  小乞儿踅了过来:“喂,借两个碟子。”
  净姑笑了笑:“店家的碟子,间我作甚?”
  小乞儿冲她又扮了个鬼脸,晃到一个客人面前。
  那客人看样子是个买卖人,点了一桌子菜。大概约的人没到,桌上的菜都用碗扣着。
  “客官,你等人幺?”
  “嗯。”客人爱理不理。
  小乞儿寻思:买实人一定等买卖入。便说:“是个白胖白胖挺富态的人吧?”
  “是啊。”客人有些惊讶。
  小乞儿指着门外:“那不是来了幺?”
  客人欠身向外张望。
  就在这一刹那,两盘热腾腾的菜斜飞而出,稳稳当当落在净姑面前,滴汁不撒。
  客人失望地坐了下来,桌上的菜原样未动。
  小乞儿正待转身,只听墙角一声冷笑:“好一个‘取珠还椟’!”
  小乞儿拔腿就跑,越窗而逃。
  净姑调头望去,不知何时,那里坐着一个怪老头。只见这个怪老头哈哈大笑:“今天你可逃不了了!”
  说着,掠窗而过。
  “好玩!好玩!”长髯客菜也不吃了,拉着净姑追了出去。
  小乞儿尽往人堆里钻,灵活得象条泥鳅。一边跑,一边喊:“怪老头要吃小孩啰!怪老头要吃小孩啰!”
  随着他的喊叫,自然有些闲人来挡那个怪老头。急得怪老头直跺脚:“好个刁钻的猴儿,你爷爷今日不上你的当!”
  武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奇招异术不得在寻常人等面前施展,以免惊世骇俗。
  小乞儿就是利用这种心态,先后两次在怪老头手中溜掉了。这回故伎重施,怪老头也就不再客气。只见他身形一动,四面生风。闲杂人等东摇西晃,纷纷闪开。
  怪老头径直追了上去。
  小乞儿见招法不灵,落荒而逃。
  到了郊外,视野开阔。怪老头更是飞跃自如。尽管小乞儿轻功卓绝,但怪老头一会儿便追上了他。在他身后,不停地大笑,得意极了。
  小乞儿干脆不跑了,转身对着他:“你待如何?”
  “跟我走!”
  长髯客带着净姑赶到了跟前。
  小乞儿两手叉腰,歪着头反问:“干嘛要跟你走?”
  怪老头满头白发,干瘦如柴,手拄鸠杖,鹑衣鹄立,说话十分恳切:“娃儿,老爷爷念你年幼,机敏过人,不忍看见你四处流浪,偷偷摸摸……”
  “谁偷偷摸摸了?”小乞儿不认帐。
  “哼!今天你做了些什么?”
  “那是耍!”
  长髯客笑了:“好玩!好玩!”
  怪老头鄙夷地扫了他一眼:“呵,销赃的也来了!”
  小乞儿乘机挑拨:“好玩个屁!人家骂你呢!”
  “骂我?”长髯客两眼圆静。
  “骂你是销赃的,没听着?”小乞儿连忙添把火,恨不得他们打起来,乘机逃脱。
  果然,长髯客火了,指着怪老头:“你,你!”
  “师父!”净姑急忙制止。她本来替小乞儿担心。但怪老头一片好意,怎能火上浇油,扩大事端呢?
  小乞儿一双大眼珠儿充满讥诮:“你可真够朋友!肉包子喂狗了!”
  净姑吱声不得,满脸透红。
  怪老头哈哈大笑:“这才是好妞儿呢!知错认错,不象你鸭子死了,嘴硬!”
  小乞儿想转移目标:“你那么喜欢她,带她走好了!”
  “她有师父。”
  “我也有师父!”
  怪老头满脸不屑:“什么下三烂货色,只会教你那套偷摸手艺!”
  小乞儿大叫:“不准你污辱师门!”
  “哼!你那破师门,老爷爷非把它砸了不可!诲淫诲盗,误人子弟!”
  小乞儿冷笑:“只怕你没那能耐!”
  “你说来看看!”
  “说出来吓你一筋斗!”
  “哈哈哈哈,你爷爷在江湖上混了一甲子,还怕这宵小之辈!”怪老头大笑:“你说!”
  “无稽崖,子虚殿,智通禅师!"小乞儿歪着头:“怎么
  样?”
  怪老头连连摇头。“籍籍无名,籍籍无名!”
  小乞儿一阵冷笑:“我看你在江湖上白混了一甲子!我师父智通禅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怪老头真被他吓住了,久久不语。
  净姑卟嗤一笑:“老前辈,他在逗你。”
  “逗我?”
  “他根本就没师父!”
  “啊!”
  “你没听他说:荒唐‘无稽’、‘子虚’乌有,‘无师自通’吗?”
  怪老头恍然大悟:“好个刁钻猴儿!”
  小乞儿非常得意,尽情嘲弄:“还想我跟你走呢!糟老头子,配幺?跟龙学龙,跟凤学凤,跟着老鼠学打洞!我才不跟你‘打洞'呢!”
  怪老头火了:“小娃儿,你敢骂你爷爷?”
  “是你自找的,谁叫你死乞白赖,要我跟你走!”
  怪老头说他不赢,象个泄气的皮球,瘪了!
  长髯客见他发窘,拊掌大笑:“好玩!好玩!”
  “师父!”净姑小声说,“老前辈是一片好意。”
  “好意!呵呵,好意!”长髯客乐不可支,不知他懂还是不懂。
  怪老头又来了劲:“娃儿,瞧人家小妞多明事理!你爷爷看你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料儿,怕你误入歧途,糟贱自己,辜负上天好生之德,想把你留在身边,教你几手看家本领,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比你小偷小摸,强似百倍!”
  “得得!”小乞儿听不入耳:“说一千,道一万,不跟你走就是不跟你走!”
  “这可不中!”怪老头发了狠,“今日你非跟我走不可!”小乞儿神气虎虎:“你知道我叫什么?”
  “猫儿,狗儿,叫什么都行。”
  “抗抗!”小乞儿神情强顽:“我叫抗抗,懂吗?”
  “叫抗抗又怎的?哼!”怪老头冷笑。
  “宁折不弯,宁死不屈,抗御强暴,一抗到底!懂幺?”
  长髯客浑身一震,遥远的,模糊的影子又浮现出来,口里喃喃念道:“抗儿,抗儿……”
  怪老头笑了:“好名儿,好志气!你爷爷慧眼独具,没看错人;哈哈。”
  “你没看错人,我可没看上你!”小乞儿撇撇嘴:“告诉你吧,凡是我抗抗不愿做的事,我抗抗抗争到底!”
  长髯客死死盯住他,倏然,一把抓住他:“你,你叫抗儿?”
  小乞儿惊疑地望着他:“是又怎么样?”
  长髯客不由分说,“嗤”的一声,扯破了他右边的衣衫。右肩上有个爪状伤痕。乌黑,深刻,五爪分明。
  “抗儿!抗儿!我的抗儿!”他紧紧抱住小乞儿,声音苦涩悲凉。
  小乞儿伸手直推,哪里推得动!气得翻白眼:“活见鬼!一个硬要认我当徒儿,又冒出一个认我当儿子!”
  怪老头哈哈大笑,并没把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放在眼里,反而打趣说:“谁叫你太刁钻啦!”
  小乞儿挑拨说:“哼!见死不救,还想当人家师父呢!”
  怪老头很开心,继续奚落:“骨肉团聚,父子情深嘛!哈哈。”
  “胡说!”小乞儿大叫:“我爹早死了!”
  “许是野爹吧?”
  “糟老头子!”小乞儿骂道:“你别为老不尊!”
  怪老头这才严肃起来:“朋友,你可别趁火打劫啊!小心我把你的小妞儿也带走啊!她也是一个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机灵鬼哟!”
  长髯客大叫:“他是我抗儿!抗儿!”
  “朋友!”怪老头冷笑:“你说说他姓什么,家住何方?是不是搞错了?”
  长髯客愣了。他连自己姓名都不知道,哪能说出小乞儿的姓名呢?
  净姑知道他准错了,忙说:“师父,别胡来。”
  长髯客双眉倒竖,大声吼叫:“他是我抗儿!抗儿!”
  净姑一怔。师父对她言听计从,今日发的哪份邪?
  怪老头又是一阵宏笑:“朋友,小妞几劝你别胡来,你凶个什么?顺手牵羊,这个便宜不好拣啊!”
  说着,纵身向前,伸手来拉小乞儿。
  长髯客大怒,右手一挥:“走开!”
  强劲的气旋,压了过去,犹如排山倒海。
  “好功力!”怪老头翻身回旋,反击一掌。
  长髯客举掌相迎。
  半空中响起一阵裂帛声:噼噼啪啪!
  这一掌,怪老头用了五成功力,强劲的力道汹汹涌涌压了过去,不意撞到的却是一道铜墙铁壁。他猛地加大功力,但对方依然稳如山岳,巍然不动。
  净姑大叫:“师父,借力玄功!”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暴退。怪老头退了八步,身形晃了晃,才站稳脚跟;长髯客只退了七步,便牢牢站住了。
  显然易见,两人同时施展了“借力玄功”。只是怪老头的功力用了八成有余,而长髯客却七成不足,而且怀里还抱着一个半大小子!
  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怪老头一甲子以上的功力,江湖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可与匹敌,今天却遇见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功力比他还深厚,不觉一怔。
  “今天老夫真走眼啦!喂,朋友,报个万儿!”
  长髯客傻了,不知这老头说些什么。
  怪老头大怒:“无知狂徒,敢情老夫不配知道你的名号?”他把鸠杖一举:“那你看看这鸠杖的份量!”
  净姑忙说:“老前辈,容小女子一言。”
  怪老头更怒:“你要替你师父报万?好大的架子!老夫的鸠杖专打臭架子!”
  “小女子不敢僭越。”净姑抱拳说,“恩师与爱子失散多年,今日得见,他老人家乐糊涂了。多有怠慢,望老前辈垂怜。”
  “垂怜?”怪老头冷笑:“老夫配幺?”
  净姑又重复了一遍:“万望垂怜!”
  怪老头阅历极深,经她一点,知道别有隐情,于是顺风扬帆,说:“小妞儿,你是要老夫把这娃儿让给令师?”
  净姑连忙一福:“小女子正是此意,万望成全。”
  小乞儿叫道:“我又不是他的儿子!”
  长髯客大骇,紧紧抱住他:“你是我抗儿!抗儿!”
  “放开我!放开我!”小乞儿在他怀里乱翻乱板,气得抓住他的胡须乱揪乱扯。
  “抗儿!我,是爹!爹!你!你……”长髯客表达不清,只能吐出一连串不连贯的声音。
  怪老头冷眼观察了一下,这才发觉长髯汉子神智不正常,难怪小妞儿一再求他“垂怜”呢。怜悯之心,油然面生,说:“娃儿,你爷爷不争了,你就认他为爹吧。”
  “胡说!”小乞儿挣不脱身,满脸怒火迁怒于他:“糟老头子,隔岸观火,幸灾乐祸,什么玩艺儿!”
  净姑走过去:“师父,你就放开他吧。”
  “不,他是抗儿!抗儿!”长髯客抱得更紧,生怕他飞了似的。
  “他是抗儿。”净姑顺着说,“他不会跑的。”
  “你不跑?”长髯客望着小乞儿。
  小乞儿脖子一挺:“我干嘛要跑?哼!”
  长髯客松开手,真象一个溺爱孩子的爹爹:“你,真的不跑?”
  小乞儿偏过头去,不理他。
  怪老头正色肃容说:“娃娃,你就听老爷爷的话吧,先拜他为师吧。这人武功盖世,你吃不了亏。”
  “不用你管!”小乞儿神色和缓多了。
  怪老头接着说:“师徒如父子,你喊他一声爹,又有何妨?”
  小乞儿没吭声。
  净姑上前牵住他的手:“听老前辈的话,做我的师弟吧,求你了!”
  “哼?丫头片子!你不闻闻你的脚丫,是不是乳臭未干?”“臭小子,说话干净点!”
  “我快十六了!你多大一丁点,想占便宜!”
  净姑听他比她大,嘻嘻笑着:“你大,你大,你当师部,好不好?”
  小乞儿挺挺干瘪的胸脯,愣充男子汉:“这还差不多!”净姑深情地说:“师哥,你就喊声爹吧,师妹求你了!”
  小乞儿正在犹豫,怪老头却在一旁打趣:“喊啦!”
  小乞儿恨恨地说:“全是你这个糟老头子闹的!”
  净姑接口说:“闹得好!老前辈,谢了!”
  怪老头哈哈大笑,一掠而去。
  长髯客随着抗抗、净姑翻山越岭,寻幽探洞。因为长髯客坚持“家”在洞里,他们在寻找“家”。
  深山莽林,人迹罕至。他们猎兽而食,掬水而饮。日出即行,日落乃止。长髯客久居荒岛,重返山林,自然驾轻就熟,陶然自得;抗抗、净姑童心未泯,玩兴正炽,探险猎奇,正中下怀。两男一女,老少相安,倒是天造地设的玩伴。三个人悠哉游哉,野趣盎然。
  长髯客对抗抗,酷似母兽对幼崽,爱护备至;抗抗对长髯客,更象小猴对老猴,顽皮至极。只苦了净姑:两个男子,名为师父、师哥,实为大小子,小小子,都得她悉心照料。
  攀岩,抗抗、净姑要学长髯客的“壁虎功”;钻洞,抗抗、净姑要学长髯客的“缩骨功”。长髯客不会“口传”,只能“身教”。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示范,手把手儿教。旬日之间,抗抗和净姑都摸到了一些门道。可惜功力不足,难以速成。
  春去秋来,时光流逝……
  这天,他们走向一个深谷。山势险峻,路径曲折。抬头望去,只是蓝天一线,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去处。
  走了一箭之地,山崖间爆起一阵笑声。
  三人警觉起来。但只有声音,不见人影。
  “哈哈,来了一只花兔!爷们今日开荤了!”
  “我趟头水!”
  “哼,你算老几?”
  “嘿嘿,先让大哥,先让大哥!”
  “下去,把这几只野兔逮起来再说!”
  净姑知道这帮淫贼,说的是她,气得杏眼圆睁,满脸逋红。正待叫骂,抗抗对她映睒眼:“逗弄逗弄这帮毛贼!”
  山崖间闪出了四个手持朴刀的汉子。
  抗抗笑嘻嘻迎了上去:“四位好汉请了!野兔在哪呢?小花子一天没吃饭,正饥得慌!嘻嘻。”
  四个汉子笑得更狂:“哈哈,兔崽子倒穷开心现!”
  抗抗吞了口口水:“兔崽子,太好了,又嫩又香,开心!开心!”
  一个汉子对同伙说:“兔崽子叫爷们给他‘开心'呢!”
  “开心咽酒!”四个汉子又是一阵狂笑。
  “还有酒啦!”抗抗咂咂嘴,“小花子可要讨一杯喝喝。”
  一个汉子提刀跨前凡步:“兔崽子,你可越说越上脸了!”“咦?”抗抗眼皮一翻:“你骂谁是兔崽子呀?”
  汉子拿刀指着他:“骂的就是你,不知死话的东西!”
  “骂我?”抗抗十分惊讶,“没招你,没惹你……”
  持刀汉子十分蛮横:“闯进黑豹沟就得死!”
  “妈呀,小花子还不想死!”
  “这可由不得你,兔崽子!”
  抗抗翻了脸,冷冷地说:“你敢再骂一声!”
  汉子哈哈大笑:“老子骂你一百声,你敢放个屁!”
  “那你就试试!”
  “兔……”
  持刀汉子刚吐出一个字,抗抗身形一闪,打狗棒冲着他的口,直捅过去。
  持刀汉子“啊呀”一声,鲜血直流,一颗门牙掉了下来。
  抗抗偏着头:“还骂不骂?骂一声,一颗狗牙?你要有一百颗狗牙,就骂一百声!”
  四个汉子哇哇怪叫,挥杀过来。
  长髯客正待出手,净姑抢步向前:“我和师哥消遣消遣!”
  一柄长剑翻出两朵剑花,分刺两个汉子。只昕“哎呀”两声怪叫,两条汉子的右臂连同朴刀掉到地下。
  抗抗的打狗棒同时也打在另外两个汉子的手腕上。
  四个汉子转身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好玩!好玩!”长髯客一阵大笑。
  “好玩的还在后面呢!”抗抗肤胶眼:“走,他们搬兵去了。”
  山上飞出三支响箭……
  谷中有个山神庙,窜出一群持刀的汉子。
  走在前头的是个和尚,矮个子,胖鼓鼓,活象一只皮球。身后跟着的却是潮州“三煞”!夺命煞星辛楚、催命煞星郎柯,索命煞星胡鹏。
  四个败逃的汉子跑到矮胖和尚面前,双膝跪下。
  “没用的东西!”矮胖和尚怒骂一声,飞起几脚。
  四条汉子东飞西随,倒在一丈开外,闷哼一声,心裂骨碎,当场毙命。
  力道分外骇人!
  这矮胖和尚,法号圆灭,是个游方僧人。幼年随船东渡,到达日本,曾在唐代高僧鉴真禅师布道的奈良东大寺挂裕。近年倭寇入侵,他随倭寇返回中土。
  倭寇系东瀛浪人、武士、商贾的组织。他们在中国沿海
  一面通商,一面掠夺。他们勾结汪洋大盗、绿林匪徒以及江湖败类,组成数十人以至万人的倭寇集团。其中真倭不过十之三。
  圆灭沟通唐人、倭人,在唐倭之中素负盛望,左右逢源,但他禀性孤傲,喜欢独来独往,与倭寇若即若离,可以说非僧非寇,亦僧亦寇,兴之所至,为所欲为。
  潮州“三煞”早与倭寇勾结,为了得到龙珠,特来求助。圆灭听到服一龙珠,即可增加一甲子功力,馋涎欲滴,欣然同意。他们一拍即合,正准备动身去寻找长髯客。
  夺命煞星辛楚看见长髯客走来,忙说:“禅师,长髯贼来了!长髯贼来了!”
  圆灭大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寻来全不费工夫!天缘巧合,阿弥陀佛!”说着,大步流星迎了上去。
  潮州“三煞”有恃无恐,精神抖擞地跟在后边。
  抗抗笑嘻嘻地说:“爹,这个和尚,你就跟他玩玩吧。”
  圆灭上前施礼:“阿弥陀佛!施主要和老衲玩玩,老衲情愿奉陪。”
  “嘻嘻。”抗抗笑了:“师妹,这和尚倒讲虚礼呢!”
  净姑见到“三煞”,心里不安。她“天蚕门”身份,师父蒙在鼓里,师哥还不知道。今天可要露馅了!
  抗抗见她不搭理:“你怎么啦?”
  净姑还没想好对策,潮州“三煞”就发出一阵荡笑。
  “‘天蚕门'娇娃,送上门来啦,哈哈!”
  “天蚕门!”抗抗一惊。
  净姑大急:“狂徒住口!今天你们死期到了!”
  这时,圆灭双臂一圈,双腿一盘,凝神运气,鼻孔中隐隐发出一阵沉闷的雷鸣。
  “阿呵。”长髯客若无其事笑着。
  倏然,圆灭倾身前扑,大喝一声,势如惊雷,两掌齐发!
  长髯客双手相迎。
  轰!轰!
  两人掌力对接。
  山谷里沙石乱飞,地动山摇,树偃枝断,山鸣谷应,声威惊心动魄!
  抗抗大叫:“借力玄功!”
  蓦地,两人同时向后翻飞,各退一丈。
  抗抗大惊。上次与怪老头对掌,还略胜一筹,今日却战个平平。
  长髯客也有些惶惑,口里喊着:“好,好!”
  愣怔中,圆灭欺身向前,偷袭一掌。
  长髯客禁不住倒退了三四尺。一声暴喝,用了八成功力发出一掌。
  圆灭象只皮球,向后弹飞,落在一丈开外。
  长髯客性起,提身向上,半空中猛击一掌。罡风如潮,卷压下来。
  圆灭挥动双手,分解力道,但仍然震退了五步,每步脚印都入地三寸!
  长髯客更加困惑。这个和尚就象一只皮球,拍一下,弹一下,一根毫毛也没伤损!
  圆灭修炼的是“柔道”和“忍术”。不畏刀剑,不惧掌力。这种怪异功夫与“铁布衫”,“金钟罩”异曲同工,殊途同归。
  他已练成“海绵体”、“墙草身”。
  圆灭同样困惑。他积三十余年修为,罕有敌手。回到中土。所向无敌。他也不能理解,这个长髯汉子何以不惧他的掌力?是不是修炼了一种与“柔道”、“忍术”类似的功夫呢?
  他精通“柔道”、“忍术”,自然知道破解之法。那就是袭击七窍,尤其是眼耳四窍!肌肤百骸能柔能忍,但耳膜,眼珠都难柔难忍!于是,化掌为拳,施展出“奈良十八拳”。
  “奈良十八拳”乃唐代高僧鉴真融合柔道与罗汉拳于奈良东大寺所创。柔表刚里,棉中裹铁。徐发迅至,引上打下,诡谲异常,变幻莫测。施展开来,柔如轻风,舒如行云。然而,轻风中隐含杀机,行云中卷扬险着……
  潮州“三煞”早已领教过长髯客的厉害。他们来到黑豹洞,是请圆灭和他的师弟圆清以及他们四个徒弟。本来圆灭一人能不能对付长髯客,胜负实难预测,是以站在一旁袖手,不敢贸然介入。此刻,圆灭占了上风,长髯客已无还手之力。这样,他们放肆起来。
  催命煞星郎柯一声邪笑。“小淫娃,不在‘天香楼’接客,跑到黑豹洞,是不是思念爷们啦?”
  净姑臊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抗抗大叫:“你的嘴放干净点,谁是淫娃?”
  “住口!”夺命煞星辛楚阴森森地说:“小乞儿,老子叫你这辈子闭嘴。”
  说着,竹节钢鞭呼啸飞去,直扫他的天灵盖。
  抗抗身形矮了三寸。
  辛楚的鞭梢便低了三寸。
  抗抗身形又矮了三寸。
  辛楚有意戏侮,鞭梢如影随形又低了三寸,大模大样说道:“小乞儿,老子今日单揭你的天灵盖!打别处,不算好汉!”
  抗抗趁他大意,兀地矮身蹬腿,身形平射而出。打狗棒使出一记“白蛇吐信”,直捣他的心窝。
  辛楚托大,哪里料到这个不起眼的小乞儿身形如此机灵!猝不及防,打狗棒就结结实实点中了他的胸口。脸上笑容未收,就仰面倒地,口中喷出一汪鲜血。
  催命煞星还在调笑,侧身一看,哇哇怪叫,“蟠龙刀”向抗抗扫去。
  索命煞星胡鹏也急忙出手,挥动“判官笔”刺向净姑……
  圆灭的“奈良十八拳”施展开来,轻风徐徐,如同行云流水。但每一拳路都隐含九九八十一式,对准长髯客九九八十一处大穴。
  长髯客不谙退击之术。他的动作属于本能反应:趋吉避凶,化险为夷。所以,只知左闪右旋,不知应招还招。
  “奈良十八拳”寓快于慢,寓疾于徐,打得长髯客眼花缭乱,险象环生。
  长髯客被他闹得团团转;连连喊道:“不玩了,不玩了!”
  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圆灭一拳打出,疾如流星,击中他的左耳。
  长髯客猛晃一下,耳鸣如雷,疼痛异常,幸赖护体罡气,耳鼓尚未震破。
  “你打我!你打我!”他连连大叫,竟象一个吃亏受屈的孩提!
  抗抗大骇,急叫:“他打你耳朵,你也打他耳朵!”
  郎柯与抗抗堪堪平手。借他分神之机,“蟠龙刀”一刀紧似一刀,刀光如雷,旋滚成团。
  抗抗眼花缭乱,打狗棒运行发滞,身手也没那么灵活了。
  长髯客一直把打斗当作嬉戏,左耳生疼,使他杀机勃动,猛地击出一掌,竞用了十二成功力!势如狂飙,把圆灭硬生生掀到半空,摔出三丈开外,两脚陷入地中,深达半尺!
  圆灭依旧神宁气闲,不慌不忙,挥拳欺身而上。
  长髯客纵身腾飞,张开双臂,衣袂鼓风,犹如巨禽,在空中展翅滑翔。
  圆灭抬眼,空中竟然失去了目标。正在惊疑之中,哪知长髯客早已飞越过了他的头顶,翩然转身,凌空直下,双掌合拍他的双耳。
  圆灭只觉惊雷贯耳,眼冒金星,在钻心裂脑的剧痛中,外界的声息骤然死寂!
  他的耳膜震破了!
  圆灭哇哇怪明,精神陷于狂乱。“奈良十八拳”变成了地地道道的“罗汉拳”。拳影如织,出手如电,攻势凌厉!
  长髯客好象学乖了。左闪右跳和他周旋。一待他纠缠近身,就一掌把他掀开。不一会,又呵呵傻笑起来:“好玩!好玩!”
  净姑迎战胡鹏,渐渐不敌。但她身躯矫捷,闪跳灵活。胡鹏一时难以得手。
  郎柯使出他最拿手的“地堂刀”,贴地翻飞,专攻抗抗下盘。
  胡鹏忙里偷闲,闪身跃到抗抗身后,“判官笔”直插他的脊背!
  长髯客见状,大喝一声:“恶人!”
  指头一点,一缕强劲的指风疾射而至!
  “判官笔”一偏,失去了准头。
  抗抗回手一记“棒打追犬”,口里断喝:“着!”
  胡鹏应声倒地。
  净姑飞身掠至,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
  郎柯大惊失色,身形随“地堂刀”滚旋,向后疾退。
  抗抗打狗棒脱手而出,“飞棒打狗”,就象一柄长镖直射他的后背。
  郎柯扑倒在地,活象狗抢屎!
  抗抗纵身前跃,左脚踏住他的后背,右脚踢向他的“玉枕穴"。
  郎柯哼了一声,一动不动了。
  抗抗直起身来,喊道:“爹!二指剑!二指剑!打瞎他的狗眼!打瞎他的狗眼!”
  圆灭听不见他喊什么,只知一味蛮打。自恃不畏掌力,只攻不守。他两眼血红,形同疯兽,吼声连天,拼命强攻,自信总有一拳击中敌人要害,报仇雪恨。
  长髯客经过一番搏斗,机敏多了。他欺身上前佯作发掌。
  圆灭连忙挥拳分解。
  长髯客手掌一翻,作成“二指剑”,直指他的眼睛。
  圆灭紧盯着他的双指,不知他耍出什么花招。岂料两道疾如电流,利如剑锋的热辣气流直射他的双眼。
  霎时,两眼冒血,一团漆黑。热辣感还没消失,疼痛感骤然发作:
  “啊呀!”他大叫一声,翻身疾退。
  两个汉子架住他,向山神庙逃去。
  长髯客哈哈大笑:“好玩!好玩!”
  “追!追!”抗抗大叫。
  长髯客站立不动。他虽然不懂得什么叫"杀戒",但他不愿戕残生命。
  “爹,他是恶人!大恶人!杀!杀!”抗抗连声叫喊。
  魍魉人世,鬼蜮人物,长髯客似乎永远弄不明白。只是对儿子唯命是从,才勉强追了上去……
  山神庙空无一人。
  “咦,这么会工夫,鬼影子都没一个!他们逃到哪凡去了?”抗抗十分诧异。
  净姑叫了一声:“师哥,这里有洞!”
  这是一个偏殿,供着关公的神像。周仓像下面的神盒,有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他们燃起火把,钻了进去。约走了十多步,山洞越来越开阔。而且洞套洞,穴联穴,犹如蜂巢,四通八达。
  通过一条窄长的甬洞,前面有个小穴,仅能爬进一人。抗抗,净姑爬了进去。
  这是一间峒室,堆放着许多兵械和金银珠宝。
  “爹,进来,进来看啊!”
  长髯客爬了进去。
  净姑正在翻弄一箱玉器,长髯客奔了过去,神色有些古怪。
  净姑翻出一块玉玦,长髯客一把抢在手里,居然叫出了它的名称:“玦!”
  抗抗、净姑都惊愕地看着他。
  长髯客接着翻出一块玉佩,叫道:“佩!”
  他好象想了一下,两手急促翻动,显然在寻找什么。
  “师父,你找什么呀?”净姑轻声说,“徒儿帮你找。”“玉燕!玉燕!玉燕呢?”
  抗抗说:“玉燕是什么呀?”
  净姑说:“玉钗。”
  “玉钗?”
  净姑告诉他:“有个神女送给汉武帝一只玉钗。汉武帝把它放在匣子里。到了汉昭帝,打开匣子,却飞出一只玉燕,升了天。”
  “爹怎么知道这些?”抗抗说。
  “必是与师娘有关。”净姑说。
  抗抗眼珠转了转:“咱们帮爹恢复记忆,你喊师娘。”
  “喊师娘?”
  “快喊呀!”
  净姑喊了起来:“师娘!师娘!”
  长髯客把玉器撒得满地,继续不停寻找,对净姑的叫喊没有反应。
  抗抗失望地摇摇头。
  净姑说:“师哥,你喊娘,喊娘!那时候,哪能有我这个徒儿?”
  抗抗喊了起来:“娘!娘啊!”
  长髯客急促地转过身来。幻影闪现出来,飘忽、闪烁、模糊不清……
  净姑趴到抗抗耳边:“哭!哭!”
  抗抗不禁想起了他的娘,当真哭了起来:“娘啊,娘啊,你在哪儿?孩儿想你,想你呀,娘,娘……”
  长髯客浑身颤抖,眼前的幻影飞快旋转,时明时灭,时隐时现……
  “师父,你想想,好好想想!”净姑拥着他的背,搡着。
  长髯客张了张嘴,似乎想喊,想叫,但就是喊不出声,叫不出来。
  “师父,快叫师娘!叫呀!叫呀!”
  长髯客急得捶胸大叫:“记不起来,记不起来!”
  “娘!娘!”抗抗接着哭喊。
  长髯客限前的幻影一齐消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迷迷怔怔,显得更加呆傻。
  净姑默默地把玉玦,玉佩揣进衣袋里。
  抗抗叹了口气,擦干脸上泪水,胡乱地把些金银装进兜里。
  “你,干什么?”长髯客翻着眼珠瞪他。
  抗抗举着一个银元宝:“换酒喝。”
  “酒!酒!”长髯客又记起那美味的玉液琼浆,傻呼呼笑了。
  六、幽兰明志吟玦佩
  长髯客、抗抗、净姑转了几个山洞,一无所获,正准备寻路出洞,忽听一阵呻吟声传来。
  “有人!”抗抗警觉起来。
  他们循声走去,进入一个大溶洞。洞中有个深坑,与地下“阴河”相通,积满了水,黑洞洞的。
  这是一个水牢。
  火把照过去,水面闪着黝黑的光。下面人影幢幢,啜泣之声惨不忍闻。
  抗抗、净姑齐声叫喊:“你们是谁?”
  水牢里的人不敢回答,只传出几个妇人哀哀哭声。
  蓦地,底下有人大叫:“恩公!恩公救我!”
  长髯客一怔:“你!蒋……蒋伟奇!”
  “还有我!恩公!恩公!”
  “蒋伟雄!”长髯客居然记得他们的名字。“你们?你们?”
  水牢里,几个妇女齐呼救命,嚎啕大哭。
  长髯客毫不迟疑,跳进水中。抗抗、净姑也跟着跳了下去。
  水牢里立着一排排木桩,木桩上绑着囚徒。每人双脚都用铁镣锁着。
  长髯客运起神功,把他们的铁镣拧断……
  水牢中关了三十余人,其中有六个妇女。他们都是绑来的“肉票”和“花票”。有的浑身肿胀,奄奄一息;有的满身伤痕,惨不忍睹。
  背的背,搀的搀,一齐走出山洞,到山神庙。众人跪伏在地,千恩万谢。
  长髯客一一把他们搀了起来。怒火中烧,双目喷火,连声大骂:“恶人!恶!”
  山神庙地处深山,周围一二十里杳无人烟,几个妇女和重伤之人如何安全打发回家?都犯了愁。
  蒋家兄弟当仁不让。他们把几个熟悉山地路径的人派了出去,请来脚夫,雇来骡马。一时人来人往,喧闹异常。
  蒋伟奇、蒋伟雄见到净姑与恩公一路,暗暗吃惊。这时,多数人已经上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等着脚夫回头来接。于是,他们把抗抗拉到山神庙外边。
  “少侠,你知道这女娃的来历幺?”蒋伟奇说。
  “她是在下师妹。”
  “好一个师妹!”蒋伟雄冷笑:“她是‘天蚕门’妖女!”
  抗抗已经听过潮州“三煞”骂师妹为“天蚕门淫娃”。现在又听到蒋家兄弟这么说,心情极为沉重。
  蒋伟奇深沉地说:“恩公神智不清,‘天蚕门’把妖女安插在他老人家身边,居心叵测。恐怕变生肘腋,祸害恩公。”
  抗抗内心矛盾,不知如何回答。忽然,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亲切、柔和,细如蚊蝇,却分外清晰:“抗抗,二位大侠所言极是。这个小妖女,毒如蛇蝎,狡如狐兔。”
  抗抗不知这是有人“传音入密”,还以为是什么神圣显灵呢!
  山神庙外,风动树摇,簌簌作响。
  抗抗四处张望,目瞪口呆。
  蒋伟雄见他这副神态,忙问:“少侠,你怎么啦?”
  女人的声音响起:“别说话,听我说!”
  有道是“疏不间亲”,蒋伟奇以为抗抗听不入耳,连忙解释:“少侠,请恕我兄弟唐突。恩公三次相救,恩重如山。我兄弟直言面陈,实为恩公安危悬心。望少侠体谅。”
  抗抗抱拳说:“二位大侠不必客气。在下谢了!”
  女人的声音又在耳边说:“那个小妖女曾经两次下毒,毒害你爹。事不宜迟,速去禀告你爹,把这妖女除了!”
  “把她除了!”抗抗的心骤然紧缩,不由得脱口而出。
  那个神秘的女人声音却神秘地消失了。
  “少侠所言极是,把这个小妖女除了!”蒋伟雄立即表示赞同。
  抗抗所言,并非本意,只不过重复那个神秘女人的话,不意获得赞同,心情更加沉重。
  自从救出蒋家兄弟,净姑一直惴惴不安。见他们把师哥拉到庙外嘀咕,不祥的预感就煎熬着她的心房。
  此刻,抗抗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几个人正围着长髯客和净姑说话。
  “爹,净姑,你们出来一下。”
  长髯客站起来就走,净姑只得跟在后边。出了庙门,蒋家兄弟正在外面等着。
  “净姑,当着爹的面,把你的来历说一下!”抗抗的语气十分生硬。
  净姑一抖:“来历?”
  “正是,你的来历!”
  净姑垂下眼帘,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咬着嘴唇不吭声。长髯客怪讶地望着:“你,怎么啦?”
  蒋伟雄抱抱拳:“恩公,她是‘天蚕门’妖女!”
  “天蚕门?天蚕门?”长髯客听见过这个名字,但至今不知什么意思。
  净姑双膝一曲,跪了下来。
  “‘天蚕门’是大恶人!恶!”蒋伟雄连忙说:“她们下蛊毒!蛊毒!”
  “你?”长髯客似乎很吃惊。
  “净姑,你两次下毒害爹,有没有这回事?”抗抗问道。“你?下毒?”长髯客更加吃惊。
  “师父!”净姑瑟瑟颤抖,扑到他身边,呜呜直哭。
  长髯客反而不知所措了。
  蒋伟奇宅心仁厚,但虑及恩公呆痴,抗抗年幼,便说:“少侠,此女断不可留!”
  净姑很清楚,她的生命实悬于师哥一念之间,急忙抬起头来喊道:“师哥,容师妹……”
  “住口!”蒋伟雄喝断她的话:“休想蛊惑恩公,狐媚少侠!”
  净姑本想和盘托出,以求宽宥。这种情形,还能说什么呢?
  “你走吧!”抗抗冷峻地说。
  长髯客却拉住她:“你,不走,不走!”
  净姑伏在他身上,失声大哭:“师父!师父……”
  蒋伟雄焦急地说:“少侠,当断不断,反受其难!”
  抗抗狠狠心:“爹,放她走。”
  长髯客瞪着:“你!”
  “放她走!”抗抗加重了语气。
  长髯客不觉松了手。
  净姑知道无法挽回,直起腰,喊了声“师父”,捂着脸向庙外跑去……
  净姑走出谷口,茫然四顾,不知投向何方,不觉悲从中来,泪珠成串落下。
  “妖女,站住!二爷有话问你!”
  她听见蒋伟雄追来,又惊又恨,脚下加劲,向前飞掠。
  蒋伟雄对“天蚕门”恨之入骨,哪能容她逃脱?猛地提起真气,凌空腾起,疾如鹰隼,朝前飞扑过去。
  净姑听见头顶一阵风声,心知难以幸免,倏然收脚。
  蒋伟雄的身躯堪堪落在她面前,不及三尺。正待转身,净姑借收脚前冲之势,一头向他撞去。同时两掌凝聚全身功力,拍向他的后背。
  只听“砰”的一响,双掌击实。蒋伟雄闷哼一声,一个翅趄,踉跄了七八步,才稳住身形。只觉气血逆转,喷出一口血箭!掣出双铜,转身怒喝:“妖女!果然阴毒!”
  净姑一击得手,信心倍增。长剑出手,欺身进招。玉腕一振,银光陡现,迸出三朵剑花,去势奇疾。两朵分袭左右,使你无法向两旁闪跃。中间一朵剑花,直逼胸膛,快捷无伦!
  只此一招,便可看出净姑今非昔比。长髯客不谙进击之术,自然不能传授她剑术。但日夕输给深厚功力,使她身躯轻灵,手脚疾捷。同是一招,威力却不可同日面语了。
  南海白蛟蒋伟雄岂是易与之辈?一双银铜播名海内外。刚才受挫,只是低估了对方。此刻怒恨交加,双锏施展,辛辣已极!
  净姑人随剑走,忽东忽西,到处剑光流动,攻击如奔雷击电。
  蒋伟雄内脏虽受轻伤,但功力雄厚,闪避了五六招之后,双锏气势渐增,风起云涌般反攻过来。
  双方又战了十余合,双锏如蛟龙出水,在剑光中窜飞自如。自恃膂力雄健,寻剑格击。
  净姑渐渐不敌,左躲右闪。
  “当!”
  锏剑相击,净姑右手麻疼,慌忙两足一点,剑先人后,化作一道长虹,穿入林中。
  “你还往哪里逃!”蒋伟雄大喝一声,跟踪掠起。几个起落,便追到她身后。一掌拍出!
  只见眼前黑影一晃,空中泻落一个人来:“掌下留情!”原来是抗抗!
  抗抗陪着长髯客、蒋伟奇说话,忽然发觉蒋伟雄不见了,心中犯疑,连忙追了出来。
  “少侠,此女留她不得!”
  “放她走!”抗抗沉声说。
  蒋伟雄不便相强,喝道:“妖女,速将‘天蚕门’阴谋道来,二爷饶你一命!”
  “哼!”净姑冷笑。”贼喊捉贼!耍阴谋的恐怕是贤昆仲吧?企图利用师父寻回……”
  一语道破天机!
  蒋伟雄一声断喝:“住口!”
  他与兄长不同,凡事皆动心机。除去净姑,无非为了除去一个障碍,以便伺机利用长髯客寻回龙珠。
  “少侠,此女不除,后患无穷!”
  抗抗还不知龙珠这回事,委婉地说:“蒋二侠,在下与她一度兄妹相称。纵有阴谋,也不容外人格杀。请回吧!”
  蒋伟雄见他出言决绝,只得怏怏离去。
  净姑见他走远,幽幽地说:“你!好狠的心!挑唆师父………”
  “姑娘,这怨不得在下。”
  净姑见他这样称呼,心都凉了,银牙一皎:“小花子,我恨你!”
  说罢,转身就走,飞掠而去。
  约行二三里,悲从中来。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只觉前途茫茫,不禁伏在树上,放声大哭。
  “哈哈哈哈。”林中爆出一阵阴森笑声。
  两个蒙面女郎飘然而至,娇叱道:
  “贱婢!”
  净姑不由自主,双膝跪下:“宫主。”
  来人正是“扶桑宫主”林茜和她的贴身侍女林玲。
  林茜满脸凝霜:“你还认识本宫!离师叛教,该当何罪?”
  净姑扬起头,沉静地说:“小婢无罪。”
  林茜大怒:“大胆贱婢,敢说无罪?”
  净姑昂首陈言:“师父仁慈宽厚,两次救小婢生命,恩同再造。小婢不忍为虎作依,伤害他老人家。”
  “好一个为虎作怅!”林茜气得勃然变色:“竟敢侮辱本宫本门!”
  净姑义正辞严,引颈就戮:“‘天蚕门’荼毒武林,秽声远扬,何劳小婢侮辱?小婢但求一死,宫主无需多言。”
  “想死?哈哈哈哈。”林茜突然狞笑。“本宫偏要把你带回‘天香楼’,让你千人骑,万人眠!再把你废为‘人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婢至死不从!”
  “由不得你,拿下!”林茜喝道。
  林玲应声出手,去扣净姑手腕。
  一丝指风悄然无声射向林玲。林玲顿时僵住,身子一动也不动了。
  “你怎么啦?”林茜闪跃过去。原来她被人制住了穴道,才定住了身形,保持扣人姿势,不能动弹。
  这种点穴功夫,显然是高手中的顶尖高手了。
  林茜拔出“青锋剑”娇叱:“何方神圣,为何鬼鬼祟祟,请现身赐教!”
  树上跳下一个人来,手里拿着一个酒囊,醉眼惺忪,却原来是那个怪老头。
  “老怪翁!”林茜大惊。
  怪老头姓翁,一生游戏风尘,名字早已遗忘。早年人称“翁老怪”,年老以后,就叫“老怪翁”了。江湖上盛传“南翁北孩”,他就是其中之一。黑白两道听到这一翁一孩,无不头疼。
  老怪翁似乎根本没把林茜放在眼里,不理不睬,上前把净姑搀了起来:“小妞儿,改恶从善,弃暗投明,好,好!”
  林茜抱拳说:“老怪翁,本宫清理门户,少管闲事!”
  老怪翁拿手扇扇鼻子:“你那臭门子,趁早关了!臭婆娘,滚吧!”
  说着,手一挥,一股柔风拂去,林玲的穴道顿解。她娇叱一声,拔出长剑,抖出几朵剑花,卷袭而来。
  老怪翁的鸠杖在地上一磕,地动林摇。“臭婆娘,离远点!一个臭婆娘就臭气熏天,又来一个在老头儿面前鬼划符!老头儿都要作呕了!滚!快滚!”
  鸠杖在地上连磕几下,一股强劲的罡气压了过去。
  林茜、林玲都往后退了几步。
  “老怪翁,后会有期!”林茜转身就走,顺手一扬,三枚“天蚕针”品字形袭向怪老头。
  老怪翁只把鸠杖摇了摇,三枚“天蚕针”就在半空中自行垂落。
  林茜、林玲不敢停留,纵身飞掠,隐身树林,悄然离去。
  “小妞儿,你师父不要你了,跟老爷爷走吧!老爷爷收你为徒。”
  净姑跪了下来:“老前辈,小女子不能从命。”
  老怪翁醉眼圆睁:“你也作怪!”
  “老前辈,小女子不敢。”净姑连忙说:“实不相瞒,小女子师父,是个‘失心症’人,他逐出徒儿,并非本心。小女子矢志不渝,终身从他为师,祈请老前辈见谅。”
  老怪翁不再坚持:“小妞儿,看你不出,倒是有情有义。”
  “老前辈,如蒙不弃,小女子愿作你的孙女,终身服侍你老人家。”净姑深深垂下头。
  老怪翁连忙把她扶起:“好主意!好主意!”
  “爷爷!”净姑乖巧地扑进他的怀里。
  失之东隅,得之桑榆。老怪翁开怀大笑。
  抗抗在林中怅望良久,转身回走。
  “站住!”树后闪出一个蒙面人,挡住了去路。
  这个蒙面人身穿玄色大褂,蒙着一块黑巾,露出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尊驾何人?”
  “你还不配知道!”
  “小花子就不高攀了!”抗抗冷嘲地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做梦!”
  抗抗冷笑:“好狗不挡路。小花子的打狗棒专打恶狗!”
  蒙面人喝道:“小畜生,你有多大能耐,开口骂爷!大概活得不耐烦了!”
  抗抗大怒:“卖狂匹夫,吃小爷一棒!”说着,打狗棒使出一招“李广射虎”,棒似飞镞,直点出去,力道足可穿山裂石。
  蒙面人冷冷一笑。身形一闪,右掌直向棒上压下。
  抗抗打狗棒倏然斜划而出。右脚斜跨半步,翻腕之间,身随棒走,展开了丐帮“打狗七式”。但见打狗棒纵横开阖,风动声啸,势道十分凌厉,几乎把蒙面人包围在重重棒影之中。
  蒙面人对身外的棒影,似乎浑然不觉。在他看来,不过是花拳绣腿而已,根本不当一回事。棒影纵然变幻莫测,有虚有实,但他那双肉掌,却掌掌拍实。只听“啪”的一声,漫天棒影,就在这一响之中,消失殆尽。
  抗抗不肯罢休,右手连摇,打狗棒连番急攻而出,布成纵横交织之势,上下左右封挡着敌人。
  蒙面人身形只是闪了几闪,一掌拍出,又是“啪”的一声,招数全都化解。
  两番急攻,抗抗已知对方武功高出自己甚多,打不赢就走,这是他的“守则”。正准备瞅机会开溜,耳边却响起了那个神秘女人的神秘声音。
  “抗儿,沉住气。你的功力足可制敌,可惜没有发挥出来。蒙面人并非不想速胜,是被你的潜力所阻。只要你稍微松懈,他就一招得手了!”
  抗抗心里发虚,半信半疑。但是在这个神秘女人面前开溜,又觉得太丢面子。只得重新抖擞精神,攻了上来。
  一招将尽,神秘声音又响了:“听我的!疾退五步,走八卦,使出一招‘敲山镇虎'!”
  抗抗不由自主,退了五步。
  神秘声音指挥着:“踏地入水,挟雷进山,御风回天,落泽避火!”
  抗抗懂得八卦中的干、坤、震、巽、坎、离、艮、兑、分别象征天、地、雷、风、水、火、山、泽。他依言闪跃,右手疾舞,棒影如林!
  蒙面人大惊。片刻之间,前后左右闪动着八个身影,同时向他散发刚猛罡气。尤其那根打狗棒忽东忽西,时而戳天,时而点地,响声连天,先声夺人!
  抗抗心中大安。只觉真气贯体,直往棒中,人随棒走,棒随人动,人棒一体,挥洒自如!
  神秘声音又响了:“抗儿,感觉如何?”
  抗抗急不可耐,大叫:“下一招!下一招!”
  “稍安勿躁!”神秘女人说,“你从你爹那里输进了十年功力,此刻才发挥出八成。待到发挥到十二成,胜券即可在握。”
  抗抗大惊。这个神秘女人似乎对他了如指掌,一切行动都没逃脱她的眼睛。
  他比师妹跟随长髯客晚,但比师妹受益多得多!
  这是因为他与长髯客同宿同眠。
  抗抗发现:每当他爹熟睡,他们肌肤接触之处,自己身上的毛孔产生一样奇异的吸附力。早晨醒来,丹田满盈,经脉畅通,耳聪目明,神清气爽。
  他留意了,便在爹身上试验。很快发现爹身上“百会”、“劳宫”、“涌泉”三穴,气机最强。于是他睡觉的时候,双脚抵住爹的“涌泉穴”。让两个人的“涌泉”相通。
  真是歪打正着,这种抵足而眠,恰巧暗合“神会气求”玄法。
  人在熟睡之时,元神附体。两人同眠,若非“同床异梦”,常常梦联神道,梦呓互答。这就是所谓“神会”。神会必同心,同心必同气。“同气相求”。两人的元阳自然而然贯通了。“神会气求”是武林异人输导元阳的神奇玄法!
  自此,他的功力日新月异。形骸渐壮,身手渐灵。寒暑易节,俨如脱胎换骨,神骸俱进!
  只因不谙进击之术,他的功力难以激扬。此刻受到这个神秘女人的指点,雄浑的功力如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
  蒙面人神情数变。始而轻藐,继而端肃,终至惊悸,不得不倾尽全身功力,频频发掌。顿时,掌势如潮,从四面八方压向抗抗。
  “抗儿,‘一柱擎天'!”神秘声音发出了新的指令。
  抗抗飞身腾起,一手撑棒,两脚朝天。
  打狗棒立于蒙面人面前,犹如中流砥柱,把他发出的汹涌掌力,分投两边。
  “抗抗,‘仙人摘桃’,速速揭开他的蒙巾,看看他的尊容!”
  抗抗右手撑棒,身形在半空斜倾,左手直掏蒙面人心窝。蒙面人身形后仰,哪知抗抗左手从下而上,摘去了他的面巾。
  原来是个胡人,哈桑德拉!
  哈桑德拉一直追踪着长髯客,找机会划持抗抗,要挟长髯客,取回龙珠。想不到这个小乞儿,功力竟如此深厚!他见事不谐,无心恶战,翻身疾退。
  “胡狗,哪里逃!”抗抗大喝,提步去追。
  神秘声音说:“穷寇莫追!”
  抗抗连忙止步,抱拳说:“谢女侠传艺之恩,请现身一见!”
  “不必多礼!”神秘声音说:“抗儿,下月望日,请你带着你爹,到冲虚观一游,最迟在酉时前到达,能办得到幺?”
  “在下遵命。”
  “我走了!”神秘声音即告消失。
  抗抗四处张望,只听林木簌簌,不见任何踪影。
  山神庙遇难人一一安全离去,蒋家兄弟邀请恩公父子到他们家小住。
  抗抗记起师妹临行时的话,虽然不明底蕴,但已具戒心,忙说:“谢了!在下与爹萍踪浪迹,不愿滞留一方。就此告别吧!”
  蒋伟奇恋恋不舍,执意要陪恩公住上一宿。当晚,他们都在山神庙住下。翌日清晨;双双分道扬镳,各各离去。
  长髯客与抗抗施展绝顶轻功,穿行在崇山峻岭之中。
  此时,丽日中天,风息林幽。满目苍松翠柏,流光溢彩。啼鸟之声偶闻,可谓“鸟鸣山更幽”,霭霭山林,宁谧至极!
  忽然,空中隐隐飘来一阵琴声。细细切切,若有若无,恍惚发自云端,来自九霄。
  两人精神一振,循声飞掠。
  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舞深壑之群鸦,泣天涯之逆旅,叮叮琮琮,凄婉欲绝。
  两人前行三四里,一座悬崖兀立眼前。琴声就是从峭壁中间一个洞口发出的。
  有个女子在曼声歌吟:
  捐全玦兮江中
  遗余佩兮醴浦……
  “玦!佩!”长髯客猛然震栗,狂跃向前,攀崖而上。
  “难道找到了娘?真玄啊!”抗抗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施展“壁虎神功”,在立陡如削的悬崖攀援而上。
  长髯客更是急不可耐,离洞口还有三丈多高,便弹跃而起,疾如鹰隼,轻轻落在洞口边缘一个岩石之上。
  洞口有一女人,坐在石桌前抚琴。她年约三十多岁,两鬓银丝隐现,脸色苍白憔悴。深邃的眼睛流露出无限忧戚。
  身后站立一婢:年龄也有二十好几了。
  主婢二人沉浸在无限忧思之中,抚琴女子“低眉信手徐徐弹,说尽心中无尽事。”哪里知道洞侧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长髯客伫望片刻,没头没脑地大叫:“玉燕!玉燕呢?”
  主婢二人大惊失色,倏然弹身进洞,拔出宝剑,严阵以待。
  长髯客跳进洞中,追问道:“玉燕!玉燕呢?”
  抚琴女人冷峻地说:“已经飞走了!”
  长髯客从怀里摸出玉玦、玉佩:“玉燕飞走啦?飞到哪儿去了?”
  抚琴女子凝望这个长髯大汉。这人连“玉燕飞天”的故事都不知道,何为一味追问玉燕呢?真是不可思议!
  长髯客也死死盯着这个女子。眼前幻影迭出迭没,但依旧那样遥远,那样飘忽,那样模糊!
  抚琴女子看见这人似乎并无恶意,语气稍缓:“你是何人?”
  "我……我……"长髯客愣住了。
  “说!”女婢娇叱:“休得打诳!”
  长髯客眼前幻影闪天,显得更加痴迷,更加木讷。
  抚琴女子满脸凝霜:“你既不说,那就请走吧。”
  长髯客依然木立,不言不动。
  “走!”抚琴女子大怒,挥剑欲击。
  “夫人息怒!”抗抗匆匆爬了上来。
  “休得湖言!”女婢娇喝。
  抗抗一怔:“请问姑娘,在下……”
  女婢截断他的话:“我家小姐,尚待字闺中。你们闯入洞中,想干什么?”
  “姑娘请恕在下不知之罪。”抗抗抱抱拳,说:“我等路过,忽闻弦歌,故此特来造访。打扰二位清宁,多有得罪。”
  抚琴女人觉得这个小乞儿出语不俗,敌意稍敛:“这么说,你们不是贼道派来的了!”
  “贼道?”抗抗连连摇头。“我等不认识什么贼道。”
  抚琴女子进一步追问:“‘白鹤观’的‘白鹤法师’曾兆伦,难道不认识?”
  抗抗又→阵摇头:“我等从未去过‘白鹤观’,更不知道那个姓曾的。”
  抚琴女子心中稍安:“二位请坐。”
  长髯客并不坐下,一双眼睛在洞中四处搜寻。但是,山洞之中,除了石桌石凳,四壁萧然,别无长物。他喃喃念道:“玉玦!玉佩!玉燕!都没有,都没有……”
  抚琴女子凄然长叹:“阴阳两渺,生死永隔,谁适为容。”抗抗已知这个女子尚未出嫁,又听她恋人已殁,显然并
  非他爹寻找的女人。长髯客强把自己当成儿子,已经有悖常理,如果把这个女人强认为妻子,那就麻烦了,忙说:“爹,她不是,不是!”
  长髯客出神地叹息:“不是,不是,玉玦、玉佩、玉燕都没有,没有……”
  抚琴女子惨白面颊飞起一阵血红。这长髯汉子原来在寻找他失散的爱侣!那如痴如迷的情态,足见情深意切。联想自己孤寂身世,不觉幽幽一叹。
  四个人都无话可说,山洞里一片沉寂。
  女婢首先打破沉默,问道:“二位怎么上来的?”
  “从山底爬上来的。”
  女婢哪能相信。说:“骗人!”
  抗抗急了:“骗你是小狗!”
  这个小花子,刚才说话还文诌诌的,一下子却冒出了粗话。女婢卟嗤一笑。
  “你们打算怎么下去?”
  “按原路下去呀!”
  女婢急忙说:“能把我家小姐也带下去吗?”
  “这……”
  女婢冷笑:“小花子,你敢说不是妖道派来的!一个巧言令色,一个装疯卖傻,装得真象!看剑!”
  说着,一剑刺向抗抗。
  抗抗疾闪:“别别,在下是说,在下无这个能耐,等在下问问爹。”
  “你快问!”女婢拿剑指着他。
  长髯客不待他问,就说:“好好,下去!下去!”
  说着,把后背对着抚琴女子。
  抚琴女子脸颊一红,羞羞答答,站着不动。
  抗抗笑了笑:“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多穷讲究!”
  抚琴女子只好说:“红玉,你先下去吧。”
  女婢不便多言,伏在长髯客身上。
  长髯客拍拍肩膀,看着抚琴女子:“上!上!”
  抚琴女子跨在一个男人肩上,更不好意思。
  抗抗劝道:“上吧!”
  抚琴女子迟疑了一会,脸上红如泼血,腾身跨上了长髯客的肩膀。
  “抓紧!”
  只听一声喝叫,长髯客一跃而起,跳下悬崖。
  耳边一阵呼呼风响,两个女子吓得闭上了眼睛。
  长髯客头下脚上,两手两脚贴在峭壁之上。如同一只穿山甲,四肢飞快移动。离地面大约还有四五丈,他四肢离壁,向外弹飞,犹如巨鸟在空中一个回旋,安然落地。
  两个女子吓得心惊肉跳,直到两脚踏实,仍觉手软脚瘫,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半山腰的山洞,心中茫然,恍如梦中……
  事已了了,抗抗拱手告辞。
  “且慢!”抚琴女子从地上站了起来:“请问二位尊姓大名。”
  抗抗最怕人家问起他们的姓名,推诿说:“萍逢蓬会,何劳下问?”
  抚琴女子深感不悦:“敢情不配知道二位大名?”
  抗抗很尴尬,只好说:“在下名叫抗抗,他是我爹。”
  抚琴女子皱皱眉头,欲言又止。
  女婢红玉却心直口快:“连姓都没有,这算什么留名?”
  抗抗目光黯然,低声说:“实不相瞒,在下还不知自身身世。”
  红玉接着问:“难道你爹也不知道?”
  抗抗摇摇头。
  “这么说,你们………"红玉突然缄口,没把“不是亲生父子”说出来。
  抗抗明白她的意思,默默点了点头。
  抚琴女子长叹一声:“唉,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急于蓬散?请坐下叙谈。”
  抗抗不便推辞,请长髯客在地上坐下,自己也在他身旁地上坐了下来。
  蓦地,山顶上出现几个黑影,朝下窥视。
  抗抗跳了起来:“贼道,来得真快!”
  “不关他们的事。”抚琴女子说,“少侠,请坐。”
  “他们干什么的?”
  “他们负责监视我们主仆。”抚琴女子说,“九年来,正是他们按时给我们主仆送来衣食和物品,勉强度日。”
  “这帮恶奴,饶他不得!"抗抗忿忿地说。“他们准会上白鹤观’报信!”
  正说着,空中响起了几声鸽哨。
  长髯客跳起来,拊掌大叫,新奇之情活象童提:“鸽子!鸽子!”
  三只白鸽在蔚蓝天空中,宛如箭镞向西南方向疾飞而去。
  “这是他们的信鸽。”抚琴女子说。
  “这么说,那个贼道很快就要来了!”抗抗跃跃欲试:“在下倒想会会他!”
  “白鹤观离此二三百里……”抚琴女子轻声说。
  抗抗倒无话可说了。
  抚琴女子从长髯大汉的神态举止中,已经看出他神智失常。女人特有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神情也就大方起来,不待抗抗发问,就娓娓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她姓叶名斐,家住叶家寨。江湖上小有名声,人称“飞天玉仙”。
  十年前与师兄玉面秀士秦致清结伴,游侠江湖。不到半年,师兄秦致清被人杀死。她便落入“白鹤法师”曾兆伦手中。曾兆伦逼她为妻,她执意不从。曾兆伦就把她和红玉幽禁在这个山洞里,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整整关了九年!
  她每日在洞口抚琴,怀念故人,寄托哀思,实际上是“明志”,表明她矢志不改,始终不渝。
  曾兆海每月都要来纠缠几次,但听见这琴声,就忿然而退……
  抗抗见她一提到秦师哥,就流露出痛楚的怀念。可以想见,九年幽禁生活,日出日落,霜朝雪夕,面对空寂群山,迎着凄风苦雨,日夕抚琴明志,矢志不渝,该是何等的孤寂,何等的悲怆!又是何等的坚贞,何等的深情!
  抗抗幼小心灵充满了尊敬和同情。
  长髯客默默听着,不知他懂还是不懂,但脸色一直阴沉,有时还有些古怪。这女子悲苦的叙述是不是触动了他那
  紊乱僵硬的心弦?他没情由地叹了一口气。
  “十年了,乡音未改,鬓毛已衰。”叶斐惨白的脸苦涩地笑着。“不知爹娘是否健在,哥嫂们又怎样了!”
  “叶女侠,那就快回家看看去吧。”抗抗关切地说。
  叶斐沉吟了片刻:“二位如若不弃,何不到寒舍小聚几日?寒舍到此,不过百里之遥。”
  抗抗想起神秘女人“冲虚观”望日之约,时间还很宽裕,便说:“在下问问爹。”
  长髯客倒听明白了,满口答应:“好!好!”
  叶斐大喜。于是说走就走,四人朝正南走去……
  叶斐心思缜密,有些话不便在长髯客面前说,便把抗抗拉到后面,悄悄询问。
  “少侠,有几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叶女侠,不必客气,请问吧。”抗抗坦然回答。
  “那就恕我冒昧了!你还记得你的亲爹亲娘吗?”
  抗抗摇摇头:“不记得了。在下出生几个月,爹就死了。”“怎么死的?”
  “听娘说,叫人杀死了。”
  “你娘呢?”
  “也叫人杀死了。在我四五岁的时候。”
  “谁?”
  抗抗摇摇头:“不知道。”
  “怎么死的?还记得幺?”
  抗抗依依稀稀还记得当年的情景,轻轻说:“那天,在下和几个娃子到林里去玩,天黑回来,娘就叫人杀死了。”
  “还记得那地方幺?”叶斐问得很细心。
  “记不清了,好象是个小村庄,十来户人家,四周是森林。别的没印象了。”
  “后来呢?”
  “一个老乞婆路过,收养了在下……”
  叶斐继续问:“那位老乞婆呢?”
  “死了。”抗抗记得比较清晰了。“那年在下九岁,与姥姥……”
  “姥姥?”
  “啊,丐帮叫她龙姥姥。”抗抗解释说。
  “请接着说。”
  “在下和姥姥住在柳子庙……”
  “是永州柳子庙幺?”
  抗抗一怔:“叶女侠去过?”
  “没有。”叶斐摇摇头。“听人说过,那是唐代永州司马柳子厚的祠堂。接着讲吧。”
  抗抗回忆说:“那天,在下与姥姥讨饭回庙。一个年略四十的汉子,手持朴刀与姥姥厮打起来。姥姥一拐杖打瞎了他一只眼睛……”
  “左眼还是右眼?”
  “好象是左眼……”抗抗转动着又黑又大的眼珠,费力地回忆:“满脸都是血,对对,左边!左边!”
  “后来呢?”
  “那个汉子突然飞出铁爪掀掉了姥姥的天灵盖。几个花子护着在下逃跑。那人一飞爪抓破了在下右肩……”抗抗说着,脱掉右边衣服,露出乌黑的爪痕。
  “好歹毒的恶贼,连个娃儿也不放过!”叶斐恨恨地说。
  抗抗指着走在前边的长髯客:“爹就是因为在下的名字与他亲生儿子同名,右肩还有同样的爪痕,才强认在下为儿子的。”
  叶斐叹了口气,接着说:“那个恶贼往后追杀你没有?”
  “以后再也没见到这个恶贼。”抗抗苦涩笑了笑:“在下本想去找那个恶贼,但学艺不精,恐非那贼敌手,反而送了小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下定将手刃此贼!”
  “这个恶贼好寻!独眼龙,使铁爪,江湖上一打听就能找到他的下落。”叶斐冷冷一笑,“他跑不了!”
  “在下也是这么想的!”抗抗自信地说,“在下父子到‘冲虚观'赴约之后,便去找他。爹的亲生儿子右肩也有铁爪伤痕。有可能也是这个恶贼干的!从他口里,说不定可以问出在下父子的身世来!”
  “有道理!”叶斐沉吟俄顷,说:“不过,天下哪有这些凑巧的事!”
  抗抗咬牙切齿地说:“那就把使铁爪的,一个一个抠出来!哪怕她上天下地,钻进了耗子窟窿!”
  “好志气!”叶斐宽慰地笑了。
  二人沉默良久。突然,长髯客调转身来,说:“称们,等等,等等!”
  说着,他往回路飞奔!
  叶斐、抗抗一愣,急忙追了上去……
  七、皎皎玉箫悠悠情
  叶斐、抗抗、红玉急急追赶,只见长髯客跃向悬崖,形同壁虎,嗖嗖上窜。
  众人不知其意,却见他抱着遗落在洞中的古琴,小心翼翼地爬下来,交给了叶斐。
  “弹!弹!”
  叶斐芳心一漾,深深望了他一眼。她已曾想到古琴,但为区区一琴怎好劳人再攀危崖?故而未提。不意这位长髯大汉,在已行十余里后,不辞劳累,转身取出。
  她择地而坐,轻抹疾挑,琴声悠然鸣响,曼声歌唱起来: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涌……
  长髯客梦呓般低喃喃:“玉玦!玉佩!玉燕!玉燕呢?玉燕呢?”
  叶斐芳心愀然。歌声倾注着祝愿和希冀。希望这弦歌唤
  醒他的回忆,使他回复到正常人的生活。
  琴声袅袅,歌声悠悠……
  “玉燕!玉燕!”长髯客霍然大吼:“玉燕呢?玉燕呢?”
  吼声如雷,声遏流云。它是困惑的无望挣扎,是痛苦的狂乱宣泄。那是流不出的血,滴不出的泪,说不出的千言万语,理不清的情思别绪!
  崇山峻岭中,回声千回百折,经久不息:“玉燕,玉燕……”
  长髯客声嘶力竭,琴声才戛然而止。
  抗抗走上前,轻声说:“爹,走吧。”
  一片流云遮住了当空的太阳,霭霭山林为之一黯。
  四人施展轻功,百十里路,日暮之时,叶家寨就遥遥在望了。
  蓦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的“得得”声,一个又娇又脆的喊声发出:“闪开,闪开!”
  别人都避在路边,唯有抗抗站住不动。
  但见一匹枣红马,骑着一个红妆少女,风驰电掣般驰来,转眼到了跟前,娇喝:“小花子,让开!”
  抗抗嘻嘻一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姑娘,委屈点儿,请绕一下。”
  “你找死!”红衣少女两腿一夹,枣红马昂头长嘶,从抗抗头上一跃而过!
  “格格格。”红衣少女发出一阵银铃般笑声。
  抗抗哪能受这窝囊气,拔地而起,一个优美的空翻,稳稳当当跨上马背,双手搂定了那个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正在得意,不意身后有人搂住了她的纤腰,急促掉头,正是那小花子,不禁又羞又恼,当即使出近身“靠闪”功夫,击向他的“膻中穴”。
  抗抗既敢捋“虎须”,早就防了“虎咬”。他急忙收腹含胸,轻拍一掌,两个人同时落到地上。
  红衣少女满脸娇羞,拔剑在手:“小花子,胆敢轻薄你家姑娘!”
  抗抗嘻嘻笑着:“彼此彼此!在下受胯下之辱,一报还一报!两讫啦,各走各的吧。”
  “你还想走?”
  “不走?难道叫小花子饿死在这里不成?小花子可是饥了!姑娘行行好,快走吧。小花子还要到前边庄上讨口饭打打牙呢。嘻嘻。”
  “贫嘴花子,看剑!”红衣少女手持一柄短剑,锋芒犀利,寒光闪闪,显然是柄切金断玉的神器。
  抗抗见她一剑攻来,剑式平平。心中不由得好笑。直待剑锋即将触即前胸之时,方随手挥棒,横里格去。
  却见红衣少女的短剑兀自回撤,居然是记虚招!
  抗抗微微一怔。更使他诧异的是,红衣少女撤招之快。只觉眼前一花,却不知短剑已挥向何方!骇异之间,急急施展出一招“街心打狗”。堪堪施出半式,便觉遍体生寒,重重剑影当头罩了下来!
  先机尽失!
  “嗤”的一声,抗抗前胸衣衫划破一道裂口,幸亏他闪退及时,才未伤肌肤!
  “姑娘好狠!”抗抗咬牙切齿:“竟然使出阴谋狡计!”
  红衣少女的确善用心机。她看出这个小花子意在戏侮,并无意伤人,因此出手大逾常规,使出一着虚招,趁他大意,实施杀着!
  “小臭花子,用剑如用兵,本姑娘今日略施薄惩,教训教训你这无知小狗。”她笑了,笑得开心,笑得天真,笑得妩媚。
  抗抗何时受过这般奚落,不禁大怒:“臭丫头,小花子今日倒要讨教讨教!”
  “手下败将,要饭去吧!”红衣少女不屑地说:“本姑娘没闲心与你纠缠!”
  “你走不了!”抗抗使用一记“幻影镇虎”,片刻间闪出八个身影围住了她。
  红衣少女大怒,玉腕微振,短剑寒芒暴长,向外冲突。但见八个小花子,连翻在她面前扮鬼脸:“你走不了……你走不了……”
  抗抗这招“幻影镇虎”愈益精进,功力激扬得淋漓尽致。
  红衣少女只觉棒影如林,八面生风。蓦地,棒影在头顶上一闪,发髻上的金钗随风飞出。
  抗抗大叫:“爹,‘玉燕’飞来了!”
  长髯客阿呵大笑,接在手里,说:“不是,不是,这是爵……爵钗…”
  爵钗,形如“爵”——古代盛酒的礼器。长髯客手指一弹,爵钗周周正正回到她发髻之中。
  红衣少女大骇,方知遇见高人。她左冲右突,全都遇小花子的鬼脸:“贼声花子哥,就放你回去吃奶……喊声花子哥,就放你……”
  正在这时,一群人赶来,为首的大汉高喊:“住手!”
  抗抗戏弄够了,往后一跃,停住身形,笑了。笑得同样开心,同样天真,只是极其调皮。
  红衣少女羞红着脸,杏目怒视。
  待到大汉临近,叶斐高叫一声:“大哥!”
  来人正是叶健行,叶斐十年不见的兄长。他一怔:“二妹!是你幺?”
  “是小妹,是小妹!大哥!”叶斐跑上前去,扑倒他身上。兄妹抱头痛哭。
  抗抗和红衣少女都愣住了。
  “二妹,为何一去十年,沓无音讯?”叶健行说。
  “一言难尽……大哥,爹娘还好幺?”
  叶健行神情一黯:“二位老人家……三年前都相继去世了,临终时,都喊着你的名字……”
  叶斐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爹!娘!不孝女儿……不孝女儿……"顿时,泪如泉涌,放声大哭。
  抗抗上前搀起她:“叶女侠,这都是姓曾的贼道害的,不可自责过深。”
  叶斐恨声叫道:“曾兆伦,我与你誓不两立!”
  叶健行喝道:“菁儿,还不拜见姑姑!”
  红衣少女走上前去,喊了一声:“叩见姑姑!”
  叶斐把她搂进怀里:“菁儿,菁儿,姑姑一点也认不出你了!”
  “孩儿也没认出姑姑。”叶菁声细如蚊:“要不,刚才也不会………”
  叶斐不禁破啼为笑。
  刚才两个娃儿打斗,她并没出面阻拦。原因是两个娃几
  都心高气傲,都在争口气,彼此并无伤害之心。只是一个过于骄横,一个过于顽皮,谁受点薄惩都无妨。
  叶斐一一引见。
  待到抗抗,他嘻嘻一笑:“姑娘,小花子多有得罪了。”叶菁偏过脸去,恨恨说:“臭花子!”
  众人齐声大笑。
  叶家寨坐落在山坪之上,塞内百十户人家,依山而筑。正面是一排红砖华厦,显得十分气派。
  寨子三面环山,地势险峻。寨前是一排木栅。
  刚到寨门,只见两匹白马驮着两个白袍道人,急促追来。
  其中一个道人高叫:“贤妹,怎么不辞而别?岂不辜负了贫道一番苦心?皇天有眼啊,贫道正巧赶到!”
  不用说,这个道人就是“白鹤法师”曾兆伦了。
  叶斐挺身向前:“贼道,来得好,正要找你算帐!”
  曾兆伦旁若无人,哈哈大笑:“贤妹,火气真不小!贫道眷恋之情,对天可表!”
  “胡说!”叶斐满脸生嗔,杏目怒张:“幽禁九年,阴毒至极!”
  叶健行大惊:“贼道竟敢如此无礼!将你囚禁九年?丧天害理!”
  曾兆伦从容拱手:“叶庄主,久违了!施主与贫道一度相契,何苦出口伤人!”
  叶健行怒斥:“人面兽心!有何面目在本寨现眼!”
  曾兆伦不愠不恼,微微一笑:“贫道对令妹情深意切,君子不夺人之爱,亦不让人夺爱,区区苦心,尚祈见谅。”
  “胡说!小妹心有所属,岂可强求?”
  “叶庄主果真不知玉面秀士秦致清墓木已拱?”
  叶健行大惊。
  叶斐面容戚然。
  曾兆伦一揖在地:“贫道羁留令妹,实有苦衷。令妹幽居,贫道亦独宿,居处不一,甘苦实共。贫道苦守切盼,只等令妹回心转意,永结仙缘,夫妻双修,同登仙篆。”
  一个道人死乞白赖一个女人,却说得冠冕堂皇:抗抗觉得滑稽。
  其实,这是他对“正一教”的教规缺乏了解。“正一教”的清规戒律不那么严格,道士可以不住宫观,可以成家有妻室。他们讲究的倒是“夫妻双修”。
  他忍不住卟嗤笑了:“你这个花花道人,倒有一副花花肠子,编排出一套花花理来!”
  曾兆伦怒喝:“哪来的小花子,在此撒野!”
  “嘻嘻,花花道人,咱俩都姓‘花’哟,一家子,可得客气一点哟!”
  曾兆伦不屑地说:“油嘴滑舌,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讨打!”
  .抗抗最恨人家骂这句话,大喝一声“淫贼”,打狗棒点了上去。
  曾兆伦身形一闪,对身后的徒儿说:“拿下,好好教训一下?”
  王进忠欺身向前,拂尘一洒,向抗抗攻击。
  长髯客怪叫:“你,你!”
  曾兆伦根本没把眼前这些人看在眼里,接着说:“把这老花子也一并拿下!”
  王进忠刷刷两拂尘,逼退了抗抗,转身就向长髯客袭击!
  长髯客大怒,一掌击去。
  只听王进忠“啊哟”一声,被掀上了半空!
  曾兆伦大惊,一记“一鹤冲天”,居中拦阻长髯客的掌势。
  长髯客掌势未老,掌风极健!
  曾兆伦张开道袍,犹如白鹤在空中飘闪了两下,不禁喝采:“贫道真走眼啦,大约山洞救美的就是施主了!”
  长髯客见他空飞姿势优美,潇洒飘逸,也喝起采来:“飞得好!飞得好!”
  “谬赞,谬赞。”曾兆伦泻落在地,旋即又飘然飞起,在空中使出他的绝招:“仙鹤戏水”。只见他两手张开,五指形同“鹤爪”,在空中抓挠。电闪石火间,一只“鹤爪”抓向长髯客面门。
  长髯客瞅得真切,头往后仰,避开“鹤爪”,将近半尺。
  谁知曾兆伦的手臂陡然暴长了五六寸,“鹤爪”刚刚抓上。
  长髯客面门上霎时划上了几道血痕!他大喝一声,力道十足劈出一掌。
  曾兆伦似乎早有准备,在他掌势将吐未吐之际,身形在空中一闪,避开掌势中锋,却利用侧锋之力,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轻盈落地,又遇见一个不惧掌力的!长髯客束手无策,满脸困惑。
  曾兆伦立于两丈开外,两腿陡然伸长尺余,犹似“野浦闲鹤”般,悠悠闲闲跨了几步,刹那间身形欺近。
  长髯客见他这副鬼模样,又惊又骇,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是一掌击去。
  哪知曾兆伦早有算计,“野浦闲鹤”意在引逗对方发掌。长脚跨步不过是白鹤起飞的预备步伐,一待掌风袭来,两脚朝后一蹬,两腿自然翘起,身形平悬半空,衔风飞腾。
  接着,发出一声清啸,尖锐刺耳,如同铁锥直穿长髯客的耳鼓!
  这是“白鹤功”中最阴毒的绝招:“霜天鹤唳”!
  这招“箱天鹤唳”与“狮子吼”异曲同工。“狮子吼”在于震;“霜天鹤唳”在于钻,而且力道极富指向性,直钻对方耳膜,故而威力更大。
  长髯客只觉耳鼓生疼,大声吼道:“你,你!鬼嚎什么?”
  曾兆伦心头一栗。想不到这个长髯大汉功力竟然如此深厚!江湖上一声“鹤唳”,不知啸聋了多少高手!以致听见他的法号,无不闻风丧胆,真可谓“风声鹤唳”。
  啸声未过,曾兆伦身形平射,接近长髯客,脖子猛然翘起,宛如鹤颈,兀自伸长。倏然,额顶变红,粲若火丹,活象丹顶鹤,竟然喷射出一股红色的火焰!
  这是他最后的杀着:“鹤顶吐丹”!
  长髯客猝不及防,须发着火,烧得吱吱作响。
  火焰直射,闪退不及,他冲天而起。火焰所触之处,衣衫成片枯焦,灰飞洞裂!
  曾兆伦落地昂首,“丹顶”冲天,红色火焰跟踪疾喷!长髯客在空中一个回旋,泻落在他的身后,猛击一掌。
  曾兆伦拉长了的身躯,形同鬼魅,在空中飘飞,飘飞……
  “白鹤功”的精粹,在于“乘风”、“衔风”、“搏风”、“避风”,掌力再大,再雄浑,也难以伤他。
  三丈开外,曾兆伦安然落地,恢复了原来的身形,取出背后的拂尘,洒雪凝冰,寒光四射地攻了上来……
  场上,抗抗与王进忠战成了一团。
  抗抗想起神秘女人的指点,走八卦,“幻影镇虎”。霎时,功力大增,幻化出八个身影,把王进忠团团围住。
  王进忠哂笑:“小花子,你倒会虚张声势!”直对抗抗真身进击。
  抗抗见这招不灵,施展出“打狗七式”。只听“砰”的一声,打狗棒与拂尘相迎。轻软的拂尘一下子变得硬如钢铁。
  抗抗虎口发麻,猛然一怔。
  就在这霎那愣怔中,王进忠伸出“鹤爪”,左手弯曲如钩,疾抓他的双眼。
  抗抗翻身疾退,王进忠五爪挠到他的右腿,穿衣入肉,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王进忠提身凌空,一招“白鹤亮翅”,泻落到他身后。飘散的拂尘骤然聚拢,宛如一朵白色火焰,兜头下击!
  “贼道,看剑!”叶斐娇喝,剑花五朵,罩定王进忠脊背五处大穴。
  王进忠的拂尘本当一击得手,让小花子当场毙命。但身后的利剑离“命门穴”已不及三寸,只得弃击回挡,聚拢的拂尘扫开剑锋。
  抗抗乘机闪开。
  叶斐剑术精湛,轻功卓绝。十年前美貌无比,江湖上号称“飞天玉仙”。她出手快逾电掣,凌厉无比,娇躯稍微一动,满空布满了青芒寒光!
  王进忠暴退三步,拂丝怒张,宛如卷起一团白雪,寒气森森!白色光晕上下颤动,把叶斐整个地笼罩起来。
  叶斐弹离光晕,却如飞仙,倏离倏至,剑柄一颤,剑锋直点面门五官!
  拂尘刷刷之声由上往下旋起,银闪闪的光华晶莹璀璨,聚如莲蓬,散如白菊。就在这星流电闪的聚散之中,避开了一溜致命的冷芒!
  叶斐娇躯后仰,拂尘冷簌簌擦鼻而过,就在这一瞬间,剑锋长虹般刺中了他的右臂。
  王进忠尖嗥一声,暴退五尺。他神色森寒,一招“白鹤展翅”,从空中反击过来。
  抗抗贴地仰飞,打狗棒由下往上连环挥扫。王进忠拂尘居中扑打。打狗棒被强劲的力道荡开。抗抗中门大开。
  王进忠正要施出杀手,不意叶斐先机盘旋在他的头顶,王进忠只得扬尘阻击。
  这时,抗抗后背贴地,两脚轮番斜踢。王进忠堪堪避开。不料抗抗的右脚猛长三寸,脚尖结结实实踢在他的小腹之上。
  王进忠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小花子也会“缩骨神功”,虽然功力不深,威力不大,但足以使他心寒胆裂,身形疾退。
  抗抗学练“缩骨神功”,无非为了钻洞走穴,满足好奇心。今天看见两个道人运用在击杀上,大开眼界,一心想找个机会试试,不意一试成功!
  此刻,长髯客与曾兆伦仍在游斗之中。
  曾兆伦施展“乘风”、“衔风”、“搏风”、“避风”之术,形同鬼魅,灵如飘风,忽闪忽至,频施袭击。蓬散的拂尘不时击在他身上。
  长髯客火起,吼声如雷,两指一并,施出“二指剑”,对准曾兆伦双眼。
  曾兆伦乖觉异常,挥动拂尘化解。蓦地,手柄一轻,柔如游丝,坚如纯金的拂丝连根切断!
  “炁剑!”曾兆伦惊叫。
  两个道人迅疾靠拢,向后翻飞。
  长髯客大喝一声,跃身追去。
  叶斐大叫:“穷寇莫追!”
  喊声未落,只见两个道人手一扬,抛出一串圆球。大如拳,小如珠,依次排列,横贯长空!
  “霹雳火雷!”叶斐多少知道一些“白鹤功”底细,颤声惊叫。
  长髯客不识厉害,击出一掌。
  “轰!轰!轰!”火球当空爆炸,火花飞迸,声如惊雷。爆炸声中,浓烟滚滚,硝烟弥漫……
  长髯客望着天空,一颗小球穿出烟雾,击中他的头顶。“噼啪!”
  毒火顿时燃烧,头发尽着,烧得他焦头烂额。
  这是曾兆伦的又一杀招:“杳如黄鹤”。
  他的手法极其刁钻,掷出的“霹雳火球”看起来从小到大排列,但火球后发先至,小球却是先发后至。长髯客一掌,击中的是大球。小球却借浓烟掩护,乘人惊愕之时,猝然击至!
  烟雾逐渐稀释,两个道人已经无影无踪。
  端的“杳如黄鹤”!
  长髯客哇哇怪叫,一掌震灭头顶的毒火。满头焦发虬结,头皮糊臭难闻。他大骂不已:"恶!恶人!杀!杀!”
  叶健行颇精歧黄之术,取出疗治火毒的药膏,替长髯客涂抹。突然,他发现后脑左侧,有片铜钱大的骨片微微隆起,仔细端详了一阵,居然是块虎骨!
  这块虎骨与周围颅骨严丝合缝,浑如天成。
  叶健行摁了摁,问道:“大侠,疼幺?”
  长髯客摇摇头:“不疼,不疼。”
  这种接骨疗伤的手法,神乎其技,简直巧夺天工!
  叶健行禁不住发问:“大侠,你这骨伤,是哪位异人所治?”
  “骨伤?哪里?哪里?”长髯客直摇头:“不,不,没有,没有。”
  叶健行不再多问,心中暗暗叹惋,颅骨破碎,大脑伤损,记忆自然丧失。
  叶斐、抗抗俱在一旁,自然很留意,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一俟长髯客走了出去,他们便议论起来。
  “少侠,你爹今日认出菁儿头上的爵钗,不知少侠留意了没有?”叶斐说。
  提到爵钗,叶菁玉容流霞,嗔了抗抗一眼:“坏死了!”“小可告罪!告罪!”抗抗嘻嘻笑着,连连作揖。
  “哼,穷德行!”叶菁偏过脸去,余恨难消,又加了一句:“臭花子!”
  “菁儿,你可别乱说哟!”叶斐打趣说:“他爹八成出自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啊。比起我们山野人家,不知强去多少!”
  “哼,不希罕!”叶菁冷哼着。
  叶斐笑了笑:“少侠,你以为如何?”
  “女侠所言,颇近情理。在下一直纳闷:爹对别的物件一向反应迟钝,唯独对玦、佩、钗等玉器极为敏感。这固然与娘有关,也可能家中美玉甚多,触目皆是,故而印象深刻。”抗抗笑了笑,“不过.说到比尊府如何如何,那就不敢当了。”
  “贫嘴!”叶菁又刺了一句。
  叶斐思忖片刻:“如若此论不谬,大侠琴棋书画,自必通晓……”
  “何不一试?”叶健行说。
  以医道观之,触景生情,触物忆旧,是激发回忆的妙法。众人均表赞同。
  是夜,恰降阵雨。雨收云散之后,霁月当空,光华如水。池塘之中,蛙鸣如鼓。
  抗抗和叶菁一直陪伴着长髯客。两个娃儿,半真半假,半嗔半谑,舌战不休,很是有趣,不知什么时候,他们都不知到哪儿去了。
  长髯客喝了几杯配茶,毫无倦意。独自枯坐,深感无聊,不觉信步走了出来。
  客房外面,便是花厅。只见花影扶疏,暗香扑鼻。
  大厅还亮着灯,他朝着灯光走去。
  抗抗和叶菁藏在大厅暗影中,两人挨得很近。
  “来了!”叶菁小声说。
  抗抗闻到她口脂芳泽,心旌为之一荡,不觉又挨近了一点:“你好香啊!”
  叶菁粉脸一热:“讨嫌!”身子却没动弹。
  两人屏气敛息,向前观看。
  长髯客步入大厅,只见叶健行独坐西窗,桌上铺着棋盘。叶健行怅怅地望着窗外,敲着棋子:“当、哨、当……”
  突然,一朵灯花落了下来……
  长髯客似有所悟,喃喃地说:“棋子……灯花……”
  这时,一阵琴声响起,叶斐的歌吟之声传来: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半夜,闲敲棋子落灯花。
  长髯客不禁拍于击节。待到歌吟反复数次,他竟脱口吟出:“闲敲棋子落灯花。”
  叶健行起身相迎:“大侠,静庭蛙鸣,扰人清眠,何不对奕一局?”
  “对奕?”长髯客懵然。
  叶健行在棋盘扣着棋子,双目炯炯凝视着他。
  “啊啊,棋,下棋……”长髯客摇摇头:“记不得了,记不得了。”
  抗抗和叶菁从暗处跃出。
  “大侠!”叶菁朴到他身上,“你刚才吟诗,怎么吟来着?”“吟诗?”长髯客似乎很陌生,一个劲儿摇头:“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不嘛,你会嘛。”叶菁撒着娇。“刚才,你念什么闲敲棋子……怎么来着?”
  “棋子………棋子……”
  “爹!”抗抗着急地喊着:“你想想,快想想!”
  长髯客呆呆地望着两个娃娃,懵懵懂懂。
  看来,他只能记得眼前的棋子了。灵智之光在漆黑的记忆库房里已经一闪而逝。
  抗抗陪着他回客房去歇息。
  叶斐走进大厅,说:“大哥,这位大侠可望恢复神智幺?”
  “造化难测,无可无不可。”叶健行沉吟着说:“只有尽人事,方可知天命。”
  叶斐默然。
  少顷,抗抗把长髯客安顿睡下,又悄悄溜了出来:“叶女侠果然神算!”
  “未必,未必。”叶斐螺首轻摇,“只能证明你爹对琴、棋、诗、歌并不陌生罢了。”
  “在下尚有佐证。”
  “佐证?”
  抗抗就把长髯客与净姑的关系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据说,爹头一眼见到‘天蚕门’二妖女,便说:我认识你们!现在回想起来,可见爹当年常有二婢侍奉左右。”
  “这倒差强人意。”叶斐连连颔首。
  “即使难以确断,也有八成。”叶健行谨言慎行,出言必酌。
  抗抗神情极为兴奋:“在下以为,爹的身世已可划出一个轮廓!”
  “是幺?”叶健行忙说:“少侠,请快讲。”
  抗抗的话刚刚吐出,便觉言过其实。脑海里迷雾漫漫,云嶂重重,岂可侈言“轮廓”二字?
  叶菁急了,嗔道:“叫你说,你倒卖起关子来了!”
  抗抗有些尴尬,笑了笑:“嘿嘿,在下只能说出一些模糊的线索……”
  “罗嗦!”叶菁又嗔道。
  抗抗有些慌乱,说:“爹有个同在下同名的儿子,他的右肩也与在下一样,留有铁爪抓破的伤痕……”
  叶菁卟嗤一笑,称呼紊乱,语无伦次,有这么说话的幺?
  “爹的儿尽管与在下一样,都叫‘抗抗’,但遭遇却有所不同……”
  叶菁又想笑。假若事先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不是认为他神经错乱,那就是千古奇闻了。
  抗抗接着说:“爹从荒岛返回中土后,就寻妻觅子。这说明,在他变成‘失心症’人之前,他的妻子和儿子都活着。‘抗抗'这个名字应该是他们夫妇共同取的。”
  “有理。”叶健行点头。
  “他们为什么给自己的儿子取这祥一个名字呢?”抗抗环视着众人,“从在下的遭遇推想,他们可能和什么强力人物或强力集团结了仇。那个强力人物或者强力集团威胁他们,逼迫他们,甚至追捕他们,企图击杀他们。他们不肯屈服,也要儿子记住,永不屈服。”
  “有理。”叶健行频频点头。
  抗抗继续讲道:“爹常喊‘家'在洞里,要到‘洞里'找家。在下以为,他们为了躲避恶人的追捕和残害,长期生活在山洞里,甚至夫妻分离,父子失散的惨剧也发生在洞中……”
  “说不定‘抗抗'就生在洞中呢!”叶菁忍不住叫道。
  “八成是。”抗抗点点头,“遥想当年,恶人追至,他们夫妻不敌,爹受了重伤,经异人解救,带到荒岛,练就了盖世武功,想不到却成了个‘失心症’人!”
  言之甚戚,众人亦皆黯然。
  叶菁不耐寂寞,问道:“还有呢?什么玦啊,佩啊,钗啊!”
  “姑娘家问这些干什么?”叶健行斥道,“需记‘非礼勿言’!”
  叶菁脸一红,垂下了头。
  “假若大侠果真出于望族,拿玦佩钗作信物,未免落俗。可能这些玉器并非常玉,也可能别有隐情。”叶斐叹道,“谜,谜委实太多了!”
  叶健行却说:“谜破之日,当是恢复记忆之时。”
  抗抗挺挺胸:“在下将竭尽全力,破解此谜!”
  “好志气!”叶斐赞道。
  长髯客将息了数日,头部烧伤痊愈,长出了一茬新发。
  抗抗静极思动,刚过朔日,就盼上了望日“冲虚观”之约,嚷着要起程。
  叶斐恋恋不舍:“少侠,有何急事?非得来去匆匆?”
  “在下将去拜会高人!”
  “高人?”
  抗抗神秘兮兮地说:“神龙不现形,天外传佳音。”
  叶菁的好奇心大炽,忙说:“怎么回事呀,你倒说说呀!”
  抗抗好生得意,便把在山神庙一个神秘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的事告诉她。还说她说净姑是个“小妖女”;又在林中传艺于自己,击败胡狗的事,说了一遍。
  叶斐笑了,突用“传音入密”说:“这种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的女人,恐怕别有用心吧!”
  抗抗见她口不动,却能发出清晰的声音,大为惊愕。“叶女侠,你也会这招?”
  “雕虫小技!”叶斐指着长髯客:“你爹也会。这叫‘传音入密’。”
  “爹也会?”
  “当然。”
  “爹,你会‘传音入密’?”抗抗哪里肯信,连忙发问。
  “传音入密?”长髯客茫然摇头。
  叶斐笑了笑:“少侠,就看你有没办法激发了。”
  抗抗大眼珠转了转,上前就捂住了长髯客的嘴巴:“说话!说话呀!”
  长髯客推开他:“不行,不行。”
  抗抗生气了,撅着嘴:“骗人!”
  “大侠,请听我说!”叶斐先招呼他留意,就改用“传音入密”:“大侠,请不动嘴说话。”
  长髯客呆呆地望着她。
  叶健行也招呼着:“大侠!”
  长髯客掉头望着他。
  叶健行也改用“传音入密”说:“大侠,你一定会的,试试看。试试。”
  声音萦绕在他的耳畔,长髯客又怔了一会,记忆闸口豁然开启,嘿嘿笑了。果然不用动口,便发出了声音:“抗儿,我会,会!”
  抗抗跳过去抱住他:“爹,教我,教我!”
  叶斐连忙劝阻:“少侠,别使气儿,这要靠自身修为,功夫达到一定境界,自然就会了。”
  抗抗不但不听,反而拉住叶菁:“爹,教我们,教!”
  长髯客嘿嘿笑着,满口答应:“好好!”
  “使不得!”叶斐正色说:“这太耗费功力!”
  抗抗笑着说:“叶女侠有所不知,爹的功力深不可测,元阳之气无穷无尽!”
  长髯客也不管他们说些什么,就把两个娃儿放在自己膝上,两掌按着他们头顶“百会穴”。
  一个时辰过去了;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整整过了三个时辰,长髯客放开手,摇着头说:“你们,不行,不行。”
  抗抗不依:“爹,我要学嘛。”
  叶菁也撒娇:“大侠,我要学嘛。”
  长髯客看看他俩,只得答应:“好好,明天,明天…”
  到了第四天,不到一个时辰,抗抗就能“传音入密”了,他兴奋地跳了起来。分别向叶健行、叶斐试了一遍。
  叶健行、叶斐都笑盈盈地说:“少侠,恭喜了!”
  抗抗向叶菁胶映眼,用“传音入密”说:“喂,小花子的声音听得清幺?”
  “哇!”叶菁从长髯客膝上滑落下来,放声大哭。
  长髯客抚着她的肩:“来来,再来,再来!”
  叶健行实在过意不去,忙说:“大侠,小女功底太差,岂能一蹴而就。”
  叶菁哭得更加伤心。同时学艺,自己不如人,对于一个心高气傲的娇横姑娘,如何受得了呢。
  “莫哭,莫哭。”长髯客温柔地劝着,把她抱到怀里,一手按着“命门”,一手按着“膻中”,温热的真气源源流入她的身体之中。
  三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又过去了。
  “歇息吧,大侠!”叶健行在一旁说。
  叶菁也觉不好意思,蝽首伏在长髯客肩上,轻若吐气地说:“大侠,您就歇会吧。”
  “坐好!”长髯客大喝。
  叶菁吓了一跳,乖乖坐好,摈弃杂念,抱元守一。
  又过了两个多时辰,叶终有小成。
  从旭日东升,到日落西山,又到晨曦初露,几乎一个昼夜,长髯客不吃不喝,无欲无求,不断地输送,输送……
  叶菁跪在地上:“大侠……”
  这个娇横的姑娘感动得泪光闪闪,说不出话来!
  长髯客呵呵大笑,拽住她,越窗而出!
  众人一惊,追了出来。
  但见长髯客带着叶菁鹰飞鹏举,一跃冲天,在半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轻盈落地。
  “飞!飞!”长髯客笑容可掬,拍着她的肩说道。
  叶菁反而呆了,连连摇头。
  “飞!”长髯客大喝一声,朝她背后猛击一掌。
  叶菁象一只受惊的鸟儿,倏然飞起。
  “转身!转身!”长髯客仰头大叫。
  叶菁的娇躯果然在半空中转出了弧线!
  “再转!再转!”
  叶菁的娇躯划成的弧线居然又延长了几尺,才泻落下来。“飞!”长髯客再次催促。
  叶菁一跃而起,自觉身轻如燕,在空中来了个优美的回旋。
  长髯客拊掌大笑:“好看!好看!”
  众人也无不喝采。
  长髯客一手拉着她,指指抗抗:“他气你,是不是?”
  叶菁不觉点点头。
  “他不会,你气他!气他!”
  叶菁禁不住卟嗤笑了。
  叶斐暗自高兴。这位大侠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愚钝。两个娃儿斗口,他已全看在眼里了!
  说也怪,叫叶菁气抗抗,她倒不气了。待到众人略进饭食之后,她取出一把玉箫,在抗抗眼前晃了一晃,又凑在唇边,轻轻一吹,声音悠扬清越,余音袅袅。
  “喂,臭花子,要不要?”
  抗抗嘻嘻一笑:“小花子最贪,好东西哪能不要?”
  “要了箫、就不准当花子了!”
  “这是为何?”
  “哼!哪有吹箫的花子?”
  抗抗搔搔头:“小花子只有花子命,没福啊!”
  “哼!不要拉倒!”叶菁纤手一摁箫柄,“嗖!”箫中射出一截银光闪闪的铁管。
  长髯客见他俩斗口,很是开心,连说:“好玩!好玩!”顺手把玉箫接过来,掂了掂,向一个香炉走去。
  “哨啷!”
  一声脆响,香炉一劈两半。
  它原来是可长可短的神兵利器!
  抗抗眼馋,伸手去夺。长髯客却把它交到叶菁手里。
  “想要啦?”
  “嘿嘿。”
  “接受我的条件啦?”
  “嘿嘿。”抗抗腆着脸笑,却不松口。
  “哼!”叶菁车过身去,不再理他,只是摆弄着玉箫。闪闪的银光,时吐时收。
  “好玩!好玩!”长髯客乐得开怀大笑。
  叶健行、叶斐也跟着笑出声来。
  抗抗转到叶菁身边:“喂,看看行吗?”
  “看吧!”叶菁大大方方递给他。
  这晶莹洁白、温润光亮的玉箫,抗抗爱不释手,搭讪着:“唉,真比在下的打狗棒强多了!”
  “是幺?”
  “当然啦!”
  叶菁定睛地望着他:“这么说,接受条件啦?”
  “唉唉,姑娘,姑娘……”
  叶菁一把夺过玉箫:“去去,臭花子,走远点!”
  抗抗苦着脸说:“唉唉,姑娘……姑娘这么讨厌花子,在下……在下就不当了……”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叶菁把玉箫递给了他。
  抗抗接过玉箫,说:“姑娘,你可真厉害!”
  叶菁笑了。笑得开心,笑得妩媚。
  从此,江湖上少了一个小花子,却出了一个玉箫郎。
  八、战云密布罗浮山
  望日在即,抗抗决意起程。
  叶菁鬼精灵,缠着长髯客要跟着他去。长髯客自然乐意,满口答应:“好!好!”
  这可难怪了叶健行。爱女娇生惯养,已难管束,又加长髯客的金面,岂可拂逆?但是,两个娃儿和一个“失心症”人到江湖上去闯荡,实在太危险了!
  叶斐说:“小妹跟他们走一趟吧。再说‘冲虚观’与‘白鹤观’同属葛仙人‘四庵’,小妹要手刃那个贼道,以泄心头之恨!”
  “好姑姑!”叶菁抱着她,雀跃欢叫。
  “叶女侠,太好了!”抗抗也分外欣喜。
  叶菁乜斜道:“讨嫌!”
  抗抗连忙一揖:“姑娘,在下又怎么冒犯了尊驾?”
  “叶女侠,叶女侠,本姑娘也姓叶,走到江湖,谁知道你喊的是谁?”
  “这……”抗抗倒犯了难。
  叶菁脱口而出:“你就不会痛快点!跟我一样喊姑姑?”
  叶斐喝道:“菁儿,不要没大没小!”
  “哼,他哪点大啦?”叶菁满脸不屑。
  “不大!不大!”长髯客也来凑热闹。
  抗抗向叶斐深深一拜:“叶女侠,如蒙不弃……”
  叶斐慌忙谦让:“使不得,使不得,太委屈少侠了!”
  “喊啦!”叶菁在一旁跺脚:“磨蹭什么!”
  “姑姑!”抗抗拜倒在地。
  叶斐急忙扶起:“抗儿免礼,免礼。”
  叶菁的脸蓦地一红,这样一来,自己不得喊他“哥”了么?
  抗抗何等机灵,转身就打趣:“姑娘,你我又当如何称呼?”
  “哼:休想!”叶菁说着,脸红到脖子根。
  抗抗嘻嘻笑着,心旌却猎猎飘扬。
  长髯客看得真切,觉得有趣极了,连说:“好玩!好玩!”
  “大侠!”叶菁扑进他怀里:“你真坏!真坏!”
  抗抗逗她:“你得喊爹!”
  “对!对!喊爹!喊爹!”长髯客也不管人家乐意不乐意,大声嚷道。
  叶健行笑道:“菁儿,还不拜见干爹!”
  叶菁求之不得,跪在地上:“叩见干爹!”
  长髯客一把把她抱进怀里,向外走去:“走!走!”
  叶斐、抗抗急忙跟在后边。
  本来是一场凄清的离别没想到竟变成了一场令众人欢乐的喜事。
  四人匆匆赶路,日影西斜,抵达罗浮山麓石桥镇。日暮早投宿,这是出门在外的通则。叶斐带着众人,步入了鸿宾客栈。
  “店家,可有上好客房?”抗抗问道。
  “有!有!”店家躬身相迎:“请!请!”
  四人走进厅堂。这里宾客爆满。每张桌上珍馐横陈,觥筹交错,或窃窃私语,或高声谈笑。猜拳行令,不一而足。见进来了新客,都停杯在手。喧阐的厅堂为之一静。
  走在前面的长髯汉子,身穿玄狐色大褂,目闪精光,美髯如丝,显得极为伟岸雄俊;身后的中年女子,一身缟素,螺首蛾眉,玉洁冰清,绰约如仙;那青衣公子,玉箫斜插,星目灵动,风流倜傥;更不用说那个红妆少女了,真是人面桃花,楼唇杏目。但见莲步轻摇,环佩响亮,兰麝馨香。
  叶菁见许多男人盯住她,秀眉紧蹙,轻骂一声:“讨嫌!”
  叶菁、抗抗都有一些江湖经验,见座中不乏武林人物,心头不觉为之一紧。
  店家把他们引进楼后的精舍。三室一厅,窗明几净,陈设甚为华丽。
  店家把他们当成了一家人:“老爷夫人可住上房。西厢书房、东厢绣房,公子、小姐也甚相宜,嘿嘿。”
  叶斐玉容飞红,作声不得。叶菁却忍不住卟嗤一笑。
  抗抗倒沉住了气:“此处甚好,费心了。”
  店家躬身问道:“老爷、夫人,可要用饭?”
  叶斐无奈,只得沉下脸问道:“可有清静的地方?”
  “有,有。敝店二楼,设有雅座。小的吩咐厨下,片刻来请。”店家躬身告退,“请先歇息,请先歇息。”
  叶菁对着抗抗直映眼。
  抗抗见叶斐有些尴尬,便说:“店家把我们当成了一家人,我们何不妨扮成一家人。姑姑,你以为如何?”
  叶斐正要开口,叶菁却抢先说:“我们本该是一家人嘛。”
  这话弦外有音,意在打趣姑姑,却把自己也包含进去了,不由得粉脸飞红。
  抗抗笑了。
  叶菁瞪了一眼,掉头说:“干爹,他气我!”
  “抗儿!”长髯客喝道。
  叶菁见他受了训斥,才美滋滋笑了。
  俄顷,店家请他们用饭。
  二楼的确布置华丽,但人声鼎沸,食客依然很多。
  他们在临窗的桌上坐下。两个娃儿一边斗口,一边斟酒,长髯客满心喜悦,开怀畅饮。唯有叶斐在细细打量。
  对角临窗一桌,坐着母女两人。母亲大约四十余岁,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头绾挂珠钗,身穿缕金袄,富丽端庄,不怒面威。女儿年方二八,美貌绝伦,面如皎花临水,身如玉树临风。尤其那双眼睛,犹如一泓秋水,顾盼生辉。
  叶斐蓦然一惊:越秀鲍家!
  抗抗也注意到了,举目望去,正巧那姑娘抬头,两双眼睛一对,就象胶住了一般,再也移不开了。
  叶菁见姑姑与抗抗二人久久没有动静,顺眼一看,一股异样的酸酸的感觉涌上心头,娇嗔一声:“喂!”
  抗抗竟然没有察觉,两眼还是直勾勾看着。
  叶菁大怒,哪还顾什么矜持,拿筷子在他眼前一晃:“喂!”
  “嘿。”抗抗脸一红,尴尬地笑着。
  叶菁脸都气白了,忿忿地说:“小心我把你的眼珠抠了!”长髯客诧异地望着:“菁儿,你要抠谁的眼珠?”
  “他!”叶菁直指那个姑娘。
  “好,干爹抠!抠!”长髯客说着,当真站起身来。那模样,莫说去抠眼珠,就是去抠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毫不迟疑。
  抗抗大急,慌忙拽住:“爹!”
  “菁儿!”叶斐喝道:“不准生事!”
  长髯客这才坐了下来。
  叶菁余怒未消:“把他的眼睛抠了!”
  “抗儿?”长髯客困惑地说。
  “就是他!”
  长髯客定睛地望着,少顷,笑了:“你,你不哭?”
  想不到长髯客也会开玩笑!
  叶菁气得直翻白眼,举起小拳在他身上直捶:“你真坏!真坏!”
  长髯客开心得大笑。
  饭后,回到客房。
  叶斐面容沉重,严肃地说:“踏入江湖,就是走进战场。
  务必时时小心,处处谨慎。千万不可招惹是非,任性滋事。”
  抗抗、叶菁知道在训斥他们,都垂下了头。
  “今日客栈之中,武林高手甚多,鱼龙混杂。”叶斐缓了缓:“如果所料不差,越秀鲍家来了,而且精锐尽出!”
  “越秀鲍家?”抗抗和叶菁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头。
  叶斐简要地介绍了一下。
  相传葛洪之妻叫鲍姑,生于越秀山鲍家。后来,葛洪、鲍姑得道成仙,鲍家以此为荣。世世代代选一女子为掌门,执掌家政。
  这个女子也叫鲍姑。她的丈夫必须入赘给鲍家。
  越秀鲍家按葛洪所著《抱朴子》进行修炼。积数代人的经验和心得,写就一部《抱朴秘篆》。后代子孙还不断增补。所以,越秀鲍家的武功源远流长,自成一家。
  越秀鲍家很少在江湖走动,也很少过问江湖是非。但是高手如林,实力雄厚,江湖强人也很少招惹他们。
  叶斐忧心忡忡:“越秀鲍家与罗浮山葛洪‘四庵’渊源极深。看来那个鬼鬼祟祟的神秘女人望日‘冲虚观’之约,用心良苦!”
  “大不了一场恶战!”抗抗豪气干云,满不在乎。
  叶斐正色说:“是非不清,敌友不分,岂不是蹬浑水?”
  “既然来了,也只能随机应变了。”抗抗说。
  “唉!”叶斐叹口气,“只怕今天晚上也不得安宁啊!我们注意了越秀鲍家,越秀鲍家岂能不注意我们?是友是敌,全然不知。”
  叶菁自告奋勇:“侄女去踩盘子!”
  “你还是少招惹点是非吧。”
  叶菁杏眼圆睁:“我们就甘心人家来踩盘子?”
  “有了!”叶斐猛然想起:“大侠定有‘天视地听'之能!”
  “是么?”抗抗大惊。
  “以大侠的功力,必会无疑。”叶斐顿了顿:“不过,还得设法激发出来。”
  叶菁兴奋地说:“试试看!”
  于是,叫长髯客盘膝坐好。
  长髯客倒也听凭她摆弄。
  “干爹,我走出去,你能看见我吗?”
  长髯客连连摇头:“不能,不能。”
  “试试嘛!”说着,她走出了房间。
  长髯客笑道:“看不见,看不见。”
  叶菁失望地走了回来。
  叶斐走了过去:“大侠,我念口诀,你酸着念,好么?”
  “口诀?”
  “干爹,你就跟着念吧。”
  长髯客无可奈何,只得同意:“好,好。”
  叶斐的口诀,就是十六字真言:安、啶、嘧、噼、叭、呀……
  长髯客念了半个时辰,好容易记了下来。但是,一点用也没有,他还是嚷着看不见。
  这时,皓月当空,天交二鼓。叶斐、叶菁准备回房歇息,不意,长髯客笑了。
  “那妞儿,妞儿,来了,来了!”
  “在哪?”叶菁忙问。
  “刚过墙,正往屋顶跳呢。嘿嘿。”
  “我去看看!”抗抗掠出窗外:追了上去。
  长髯客笑着:“那妞儿,跑了,跑了!抗儿,追,追。”
  “追到哪儿去了?”叶菁好生着急。
  “出了院墙……进了树林……追上了,追上了!”长髯客乐不可支,嘿嘿直笑。
  “他们打起来啦?”叶菁悬起心儿问道。
  长髯客摇头:“没,没有。他们说话,说话儿。”
  “准是吵架!”
  “不,不,不是。”
  叶菁心里泛出酸味,声音发颤:“他……他们在干什么?”长髯客笑着:“抗儿在笑,笑;那妞儿,低头,低头……”
  “我把他叫回来!”叶菁跳了起来。
  “菁儿!”叶斐喝道,“不要生事!”
  “你!别拉我!别拉我!”叶菁气极败坏,象只发怒的猫。“看你!”叶斐不好深责:“还是请大侠把他叫回来吧。”
  “好,好。”长髯客连忙答应。
  “大侠,请‘传音’,‘传音’!”
  长髯客惊疑地望着,似乎很为难。
  叶斐做了个凝聚功力的姿势,说:“你试试,试试。”
  长髯客懂了,嘿嘿笑着,嘴唇动了几动。
  叶斐轻声问道:“他听见了么?”
  “听见了,听见了。”长髯客兴奋地回答。“抗儿回来了,回来了!”
  一忽儿,抗抗果然掠进窗里。
  叶菁一见到他的影儿,便捂着脸,两肩抽动着走了出去。
  抗抗怔了怔,恍然大悟,急忙追了上去。
  叶菁跑进绣房,趴在床上,鸣呜直哭。
  抗抗立在床边,不知所措。良久,讷讷地说:“姑娘,在下未曾冒犯……”
  叶菁哭得更加悲切。
  “姑娘,莫哭,莫哭。”抗抗一向机灵,此刻也变得极为笨拙,急得鼻尖冒汗,说:“姑娘有气,愿打愿骂,在下……都受了。只请姑娘莫哭,莫哭……”
  叶菁不理,只是一个劲儿哭,哭……
  抗抗俯下身,两手搡着她的香肩:“唉,别哭了,哭得在下心里好难受……”
  “你,你还会难受?”叶菁带着哭腔:“骗人,骗人!”
  “在下不敢,不敢。”抗抗低声下气地说。
  叶菁哽咽了一会:“我问你,刚才和那个贱……妞儿怎么来着?”
  “没什么呀!”
  “骗人!”叶菁娇叱:“又说又笑的,当我没看见?”
  “唉,唉,真没什么。”抗抗只得把刚才的经过说出来:“在下问那姑娘……”
  “贱……超儿!”
  “对对,贱……妞儿!在下问她:为何窥探。她不回答。在下又问:可是越秀鲍家?她说是。反问在下是哪个门派。在下告诉她、是叶家寨的,刚出道,不属哪门派。她又问,为何进入罗浮山,是不是应赵公子之约?在下说不认识什么赵公子钱公子。她似乎放了心,便向在下道歉,多有冒犯。后来听见爹召唤,在下就回来了。”
  “就这些?”叶菁平静下来。
  抗抗脸上一热。有些情节,他没告诉她。他们互相通报了姓名。她叫鲍秋芬,他却自报叶抗抗。她还问了叶菁,他说:“在下家妹。”她笑了,笑得很甜,很酣……
  叶菁见他久久不语,坐了起来:“你准瞒了!”
  “在下不敢,不敢!”抗抗慌乱地说:“姑娘不信,在下,在下发誓。”
  “谁叫你发誓啦!”叶菁嗔了他一眼。
  抗抗见安抚好了,准备开溜:“姑娘请歇息,在下告退。”
  “你!”叶菁满脸生嗔,泪光闪闪,好象又要哭,格外楚楚动人。
  抗抗心头一颤,期期艾艾地说:“姑娘……在下……”
  “讨嫌!姑娘姑娘的!”
  “那……”
  “未必你不会称呼?”
  抗抗鼓起勇气喊道:“小妹。”
  叶菁满脸生辉,艳如流霞:“莫非那个贱……妞儿是你大妹不成?”
  抗抗心荡神摇,贴近她喊了一声:“菁妹。”
  叶菁偎了过去,蝽首低垂,羞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抗抗轻挽纤腰,低声耳语:“菁妹,你城我什么呢?”
  “喂!”
  “你真蛮横!”
  “我就蛮横!就蛮横!”叶菁又恢复了泼辣情态。柔软的娇躯在他怀里蠕动:“我就喊你喂!喊你喂!”
  “好好,只要你喜欢。”抗抗心魂激荡,不觉紧紧地搂住了她。
  “大哥,好大哥!”叶菁甜甜地笑了。
  “菁妹!”抗抗深情地向她秀发吻了下去……
  那边客房,长髯客霍然发出一阵呷唧笑声。显然,绣房里发生的事情,他都看到了眼里。这笑声好古怪!既象长辈人的宽慰,又象一个大孩子发现了伙伴那种最富刺激的秘密。
  叶斐听见这笑声,自然心如明镜。她凭窗眺望。夜空湛蓝如洗,皓月皎洁如玉。人间花好,天上月圆。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她不禁幽幽一叹。
  望日清晨,长髯客一行进入罗浮山,向“冲虚观”进发。
  行近“冲虚观”,林中有许多浓妆艳抹的女郎时隐时现。有的穿红着绿,有的披青裹素,莺啭燕啼,调笑声声。
  冶荡的歌声此起彼伏,不绝如缕。
  山里有个留人洞哟,哥哟进来歇歇脚。
  奴家为你暖被窝哟,朝朝暮暮欢情多哟!
  山上有个望夫台哟,哥哟去去就回来。
  魂牵梦绕缠定你哟,奴家空房睡不着哟……
  “停停!”叶斐有些江湖经验。深山老林之中,突然出现这么多妖冶女郎,吟唱淫歌艳曲,绝非寻常。
  四人驻足观望。
  只见苍森莽林之中,冒出一股股青紫瘴气。丝丝缕缕,飘飘荡荡,缭绕在树梢,郁结在树冠。红日当空,风动树摇,但毒雾妖雾郁结不散。
  蓦地,叶斐大声惊呼:“放蛊!‘天蚕门’放蛊!”
  叶菁什么都好奇,问道:“姑姑,什么是蛊呀?”
  叶斐没理她,却说:“大侠,你看看林里都是些什么人?”
  “全是些女人!女人!”长髯客指着前边一个山坡:“那里有道人,道人!”
  “多少人?”
  “多!多!”
  叶斐更觉蹊跷:莫非“天蚕门”放蛊,外边还有人护卫不成?“冲虚观”之约,又与这些有何关联?
  叶菁见姑姑不理,便问抗抗:“喂,你那个小师妹不就是‘天蚕门’么?大约不会不知道蛊吧!”
  抗抗长期生活在乞儿之中,道听途说倒也不少,便说:“蛊是一种毒,用毒蛇、蜈蚣、癞蛤蟆、绿毛虫……这些毒虫制成。如果功力不深,只要接触它,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么厉害?”
  “蛊的种类很多,光我听说的就有十一种之多。什么蛇蛊、金蚕蛊、蔑片蛊、石头蛊、泥鳅蛊、中害神、疳蛊、肿蛊、癫蛊、阴蛇蛊、生蛇蛊。"抗抗一口气说出了一长串。
  “你知道的真多!”叶菁流露出无限的钦佩。
  抗抗伏在她耳边,悄声说:“我是你大哥呀!”
  “你,真坏!”叶菁臊得满脸通红。
  抗抗装出一本正经:“听我继续讲蛊。你知道蔑片蛊、石头蛊有多厉害么?那蔑片蛊,就是把蛊撒在蔑片上面。那蔑片呀,三四寸长,放在地上。行人路过,刷!蔑片就跳进人的腿肚子里!一会儿,就在人的身上穿行。这个人三五天,必死无疑。”
  他居然绘声绘色,叶菁被他吸引住了。
  “石头蛊呢?”
  “石头蛊呀,是把蛊撒在石头上。那石头能跳进人的肚子里。两三天之后,那石头在肚子里又哭又叫……”
  “吓死人了!”叶菁不寒而栗。过了一会,她叫了起来:“骗人!骗人!蔑片跳进腿里,石头跳进肚中!你故意耍我!耍我!”
  叶斐见她娇憨作态,笑道:“抗儿倒没耍你。你可听过‘蛊惑人心’么?”
  “书上有过。”叶菁说。
  “啊,我明白了!”抗抗顿时醒悟。“蛊是一种能够惑乱人的神智的迷幻毒药。蔑片、石头当然不会跳进人的体内,但人却以为它们跳进来了。因为这种迷幻毒药使人的精神陷于昏乱,无法抵御毒性,自然会中毒而死了。”
  “小施主果然聪慧!”一声宏笑过后,一个道士出现在眼前。身形之快,无以复加!
  叶斐见他前襟绣以“太极图”:“道长可是华山派?”
  “然也。”道长稽首:“贫道玉清。”
  叶斐冷笑道:“‘天蚕门’放蛊,华山道士放哨,真乃是天下奇闻!”
  “哈哈哈哈。”玉清大笑:“女施主,贫道岂是与妖孽为伍之徒?”
  叶斐抱拳:“小女子多有冒犯了!”
  “人世纷杂,误会难免。”玉清倒很宽宏,“女施主不必介意。”
  “不知道长有何见教?”
  “不敢。”玉清拱手:“听诸位适才议论,是友非敌。故而不揣冒昧,略进忠言。”
  “请赐教。”
  “而今罗浮山战云密布,必有一场血雨腥风。诸位施主似应暂且回避。”
  “谢了!”叶斐冷冷地说。
  “望多珍重!”玉清言毕,翻身后掠,隐身在巉岩之中。
  叶斐思忖着说:“现身示警,意欲何为?”
  “哼,鬼鬼祟祟,不是什么好东西!”叶菁鄙夷地说。
  抗抗黑眼珠不断瞬动:“看来今日‘冲虚观’之约,大有文章呢。”
  “走,走,”长髯客似乎不耐烦了,大声催促。
  翻过一道岭,绕过一道弯,“天蚕门”女人淫声艳笑又从林中传了出来。
  “大哥,歇会呀,奴家端碗水给你解解渴。”
  “嘻嘻,家花不如野花香。大哥不信,就试试。”
  “大哥,千里姻缘一线牵,露水鸳鸯,一刻千金啊!”
  “嗯,你坏!动手动脚的,叫旁人看见了……别急呀,跟奴家来,来呀!”
  其间,不时爆出男人的笑声。傻笑,淫笑,开心的笑,粗野的笑……
  抗抗,叶菁两个娃儿,情窦初开,听见这些动静,耳热心跳,互相都不敢对看一眼,低着头疾走。
  “这帮狗男女!”叶斐一面骂着,一面催促:“快走!快走!”
  四个人快步如飞,转过山坡,那些淫声艳语才逐渐消隐。
  “抗儿,菁儿!”叶斐叫道,“江湖之上,识人最难,交游须慎,你们可记住了。”
  “记住了。”抗抗、叶菁恭谨回答。
  “尤其要提防女人!”叶斐盯着抗抗说。
  抗抗的脸不觉一红。
  叶斐边走边谈:“‘天蚕门’女人,就是明证。她们不但‘蛊惑',而且‘狐媚’,十分厉害。偶一不慎,贴上她们,终身受害,难以自拔。”
  抗抗、叶菁尽管十分好奇,但这类事怎好启口发问?
  叶斐想让他们多知道一些江湖鬼域伎俩,便隐去了污秽之处,委婉道出。
  “天蚕门”女人专擅“采阳”之术,对她们接触的男人无不敲骨吸髓,把他们折腾得气耗血竭。对于少数有用或不忍残害的男人,她们让他服用一种“定年药”。约定三年回到她们身边,便服三年之药;约定五年回到她们身边,则服五年之药,男人如期归来,她们用药解毒;如果愆期不归,则蛊发澎胀而死。这样的男人,生死全操纵在她们手中,终身成为她们手中的玩物。
  “恶人?恶!”长髯客霍然叫道。看得出,他也听明白了。
  复行二三里,“天蚕门”女人冶荡的歌声又传了出来。男女调笑的声音,声声入耳。
  抗抗突然说:“姑姑,这些男人真可怜!我们是不是应该把他们救了出来?”
  “活该!”叶菁咬牙切齿。听见这帮男人邪恶淫荡的笑声,少女纯洁的心灵就厌恶欲呕。
  抗抗正色说:“这帮男人,如蝇逐臭,实属罪有应得。但因一念之差,受了‘天蚕门’妖女蛊惑,见死不救,也于心不忍。”
  长髯客叫道:“恶人!杀!杀!”
  “两位施主果然侠肝义胆!”喝采声中,从巨石后面闪出一位道人。“二位施主不闻古人有言。’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抗抗抱拳说:“道长所言,是叫在下不闻不问,听之任之?”
  “然也。”
  抗抗反驳道:“贵教以济世救人为怀,道长所言,岂非有悖教义?”
  道人哈哈大笑:“天道有常,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何时。”抗抗追问。
  “酉时之后。”
  “酉时?”抗抗大惊。那个神秘女人约定的时间不正是酉时么?
  “天网恢恢,疏而不露。恶人自有恶报,众位施主只管放心。”
  这位道长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也是要他们不要过问此间之事。
  叶斐在一旁仔细打量,见他身佩长剑,问道:“请问道长可是来自武当?”
  “女施主果然眼亮!”道人稽首说:“贫道云中子!”
  “云中子?”叶斐心中一惊。
  云中子乃当今武当三子之一,名动武林。他五十开外,面白唇红,额角微隆,一眼便知内功精纯。
  叶斐连忙施礼:“久仰,久仰!”
  云中子微微一笑:“贫道眼拙,女施主可是十年前在江湖上行走的‘飞天玉仙’叶斐叶女侠?”
  “正是小女子。”
  云中子拱手说:“叶女侠,虽非旧交,却是故人。贫道有一言相告,是非之地不可留,瓜田李下须自珍。”
  叶斐抗声说:“敢情道长要把我等逐出罗浮山?”
  “不敢。”云中子叹道:“不是是非人,何来是非地?”
  “若非是非人,何须说是非?”叶斐反唇相讥。
  云中子面色黯然,又是一声长叹:“身陷是非地,难为是非人!”
  叶斐见他似有难言之隐,并无恶意,于是拱手告辞。
  云中子并不留难,望着一行人向前走去。
  山林中,“天蚕门”女人的歌声依然不绝于耳。看来,她们投放了众多人力,死死控制了这片山林。
  树林外边却潜伏着华山派、武当派道士,也许还有更多的门派,虎视眈眈,摆出了决战的架势。而且还不容许外人涉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绕过一个深涧,才走入进山的大道。大道上朝山拜仙,进香许愿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冲虚观”在罗浮山东麓,是葛洪所建四庵之南庵。道家“十大洞天”中“第七洞天”——朱明辉真洞天,就在观侧。
  太上曰:“十大洞天者,处大地名山之间,是上天遣群仙、统治之所。”
  “冲虚观”依山而筑,绿荫掩映。这里古木参天,百鸟和鸣,果然紫气祥光,云蒸霞蔚。四人拾级而上,真有点飘飘欲仙,身临“福地”之感。
  他们跻身在进香的人群中,那个神秘女人的声音倏地在抗抗耳边响了。
  “抗儿,你很守信用,果然带着你爹按时来了!”
  抗抗猛一激灵,四处张望。然而,在熙熙攘攘香客之中,哪能发现她的芳踪倩影?
  叶斐忙用“传音入密”说:“那个女人跟你打上了招呼?”抗抗点点头。
  “用‘传音’回话,懂么?”叶斐小声叮嘱。
  那个神秘女人的声音又响了:“抗儿,我的话,你只要摇头,点头回答。千万别出声,惊扰香客。”
  “请说吧,不会惊扰别人的!”
  “啊!”那个神秘女人的声音非常吃惊。旋即笑了:“抗儿,可喜可贺!这么快就练就‘传音入密’之术!”
  “女侠,请现身赐教。”
  “现在不大方便。”
  “为什么?”
  那个神秘女人没有回答,却说:“抗儿,为何带来不相干的人?”
  抗抗一惊,故意装糊涂:“不相干的人?”
  “你身边那两个女子是谁?”
  抗抗自然明白她指的是叶斐和叶菁,故意反问道:“哪两个女子?在下身边有好几位女子。”
  “抗儿,你不该瞒我。”神秘女人声音中流露出痛心的责备。
  “不敢。”
  那个神秘女人好象生气了,声音骤然消失。
  “女侠!女侠!”抗抗喊着,依然没有动静。
  叶斐的声音响了:“怎么回事?”
  抗抗用“传音入密”告诉了她。
  “沉住气。我和菁儿稍稍离你们远点。”叶斐冷笑说:“她既然煞费苦心把你们父子邀来,一定有求于你们父子,一定会给你们父子派上用场。她在试探你!”
  抗抗不动声色,走近长髯客,用“传音入密”说:“爹,用‘传音’与我说话。”
  “你,怎么啦?”长髯客用了“传音入密”。
  “我们到那边去溜达溜达。”抗抗领着他向人稀的地方走。“爹,看看周围,有没有一个蒙面女人?”
  长髯客点了点头。
  那个神秘女人的声音果然又响了:“抗儿,你这个鬼精灵,是不是逼我现身?”
  抗抗见她看破了自己的心思,连忙掩饰说:“在下以为女侠走了。”
  “好了,别捉迷藏了!”神秘女人说,“我给你带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你仇家的下落。”
  “谢谢。”抗抗冷冷地说。
  “怎么?你不感兴趣?”
  “怎么会呢?”抗抗试探着说,“不过,大概有什么附加条件吧!”
  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机灵鬼,算你说对了!”那个神秘女人倒也痛快,坦然承认。
  “如果在下不答应,或者办不到呢?”
  “你一定会答应,也一定能办到。”那个神秘女人很自信。“女侠就这么肯定?”
  “当然。”
  抗抗冷冷地说:“女侠大约要在下报答授艺之恩?”
  “那事不值一提。”
  “那么,女侠大概认为,在下非从女侠那儿才能找出仇家的下落不可?”
  又是一阵轻轻的笑声:“抗儿呀抗儿,你大概机灵过了头!不但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你自己。告诉你吧,即使你不答应,或者办不到,我也会无条件地把你仇家的下落告诉你。”
  “真的?”
  “当然。”
  抗抗深深感到意外:“女侠,请吩咐在下该做些什么吧!”
  “你不先问你仇家的下落?”那个神秘女人的声音充满了调侃。
  抗抗毫不犹豫地说:“在下信任女侠!”
  “抗儿,这才是你的本色呢!”神秘女人的声音分外温柔,“你大约已经知道,今日这里将有一场血战。”
  “略有耳闻。”
  “你大约也知道‘二赵’了啰。”
  “二赵’?在下不知。”
  神秘女人的声音说:“十多年来,江湖上流传一句话:‘二赵出,武林哭。’你也不知道?”
  “在下一无所知。”
  “‘二赵’就是两个姓赵的公子,年轻貌美,风度翩翩。他们行动诡秘,出没无常。平日无人见到他们的踪影,但江湖一出大事,他们就突然出现,搅个天翻地覆。随后又踪迹全无。对了,他们的情况,你可去问‘飞天玉仙’叶斐……”
  “飞天玉仙叶斐!”抗抗惊呆了,脱口而出。
  那个神秘女人笑了笑:“抗儿,别自作聪明了。我约你上‘冲虚观’,就是请你爹出手,制止‘二赵’,避免一场江湖浩劫。”
  “在下一定转告。”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那个神秘女人轻描淡写地说:“你的仇家是个三流角色,现在‘崇武门’当副堂主,他叫‘铁血爪’张兴。”
  “‘铁血爪’张兴?”
  “独眼龙,使铁爪,是么?”
  “是,是!就是他!就是他!”抗抗激动地说。
  “抗儿,就这样吧,我还有好多事要做。”说罢,那个神秘女人的声音就消失了。
  抗抗知道自己的行动全在人家眼里,也就不用再隐瞒什么,走到叶斐身边,把经过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对,‘二赵’,赵公子!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剥了皮也认识他!秦师哥就是他们中一个杀害的!”
  长髯客浑身一震。“赵公子……赵公子……”这个声音在脑海里震响、轰鸣,似乎异常熟悉,异常亲切。但是心灵深处唤不起回应,脑壁上映不出图影。片刻之后,他又陷入恼人的迷惘之中。
  叶斐更加疑云重重。江湖上究竟出了什么大事,致使这么多武林高手云集罗浮山?仅仅眼下,就有华山派、武当派、崇武门、天蚕门、越秀鲍家、二赵。说不定还有更多的门派和豪强也来了!
  不过,有一点她倒踏实了。那就是神秘女人约请长髯客来,是为了对付她生死仇敌:“二赵”,那两个该死的赵公子!那个神秘女人纵有阴谋,她也要力促长髯客杀掉这两个该死的家伙。在即将到来的恶斗中,哪怕自己粉身碎骨!
  “大侠,今天要遇到两个恶贼,他们叫赵公子……”
  “赵公子,赵公子……”长髯客表情木然,喃喃说道。
  叶斐继续说:“他们是我的仇人!仇人!”
  “仇人,仇人!”长髯客竟如一只鹦鹉,叶斐说一句,他跟一句。
  “你要把他们杀死!杀死!”
  “杀!杀!”长髯客痴呆呆地应着。
  众人大惊。这些天,长髯客神智一直较为清朗,今日血战在即,却出现这种异兆!
  抗抗、叶菁急了,一左一右挽着他頻频发问:“爹,你怎么啦?”
  “干爹,你到底怎么啦?”
  长髯客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喃喃低语:“怎么啦?怎么啦……"神情更加呆滞。
  九、错上加错错所错
  蒋伟奇、蒋伟雄在万头攒动的香客中发现长髯客高大的身影,急忙追了上来:“恩公!恩公!”
  长髯客仍然陷于迷乱之中,懵然不觉。
  幸亏抗抗听得有些耳熟,掉头一看,忙对长髯客说:“爹,喊你呢,蒋大侠他们来了。”
  长髯客转过身去,认出了他们。盘踞在心口的那种难以名状的迷惘,似乎消散了许多,笑了笑。
  蒋家兄弟连忙上前请安:“恩公,你可大好了?”
  “好,好。”长髯客随口应着。
  抗抗作了介绍,互相拱了拱手,说了儿句仰慕的客套话。
  “二位上山进香来着?”抗抗问道。
  “少侠所言不错。我等兄弟特来拜请‘冲虚法师’金志诚降妖镇邪。”蒋伟奇说。
  “降妖镇邪?”
  蒋伟奇略感诧异:“少侠莫非不知‘天蚕门’妖女在‘幻虚观’一带大施蛊毒?”
  “在下正感困惑,不知她们意欲何为。”
  “意在龙珠!”蒋伟奇直言相告。
  “大哥!”蒋伟雄意欲阻挡。
  “二弟!”蒋伟奇肃容正色:“恩公、少侠多次救出我等性命,岂可虚言巧饰?龙珠乃身外之物,德者居之。我等德鲜祚薄,得之徒增烦恼,以致祸及家身。但我等绝不让龙珠落入‘天蚕门’妖女之手!”
  “蒋大侠高义,深感钦佩。”叶斐插言道:“小女子愿闻其详。”
  蒋伟奇也不隐瞒,把他们在波斯国购得龙珠,海上遇险,龙珠遭到鼠窃蛇吞,天蚕门妖女洁娘净姑骗蛇进入“幻虚观”,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这些事情,不单叶斐,叶菁闻所未闻,就是抗抗也不知晓。
  长髯客好象在听别人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显然,这些事情已如过眼云烟,消失殆尽。但一经提起,当时的情况复现,栩栩如生。不时发出呵呵笑声。
  “干爹,这些都是你干的?”叶菁觉得这些事又奇异又有趣,心里很钦佩。
  “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呀?”
  “啊啊。”长髯客茫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蒋伟奇接着说:“天蚕门在幻虚观一带施蛊,把它划为‘禁区’,变成‘死地’。今日落日时分,她们定然放出‘金蚕蛊’,以酬其奸。”
  叶斐恍然:“啊,原来她们准备放出‘金蚕蛊’!”
  “姑姑,什么是‘金蚕蛊’呀?”抗抗、叶菁异口同声。
  叶斐只得讲给他们听。
  每年五刀端午那一天,养蛊的人抓回百种毒虫。如毒蛇、蜈蚣、蟾蜍、蜥蜴、蚯蚓、大绿毛虫、螳螂……把它们一并置于瓮中。
  一年之中,这些毒虫在瓮中互相吞噬。毒大的吃毒小的,强壮的吃弱小的。最后只剩下一只,这就是“金蚕蛊”。
  “金蚕蛊”颜色如蚕,可分为两类。一类叫“龙蛊”。形态如龙,大约是毒蛇、蜈蚣变的;一类叫“麒麟蛊”,有四足,大约是蟾蜍、穿山甲一类变的。
  一年之后,“金蚕蛊”已经养成。养蛊人就把这个瓮放在一个不通风,不透光的秘室藏着。并且必须按时沐浴熏香,天天供上“金蚕蛊”最爱吃的食品。
  在这期间,养蛊人必须严守秘密,不让外人知道;必须每天祈祷,并且许愿:自身情愿“孤”、“贫”、“夭”,情愿承当一切后果。这样,“金蚕蛊”才灵验,可以用它去杀人,也可以派它去盗宝。甚至求财得财,求官升官,一帆风顺,如愿以偿。反之,如果祈祷不诚,许愿不实,或者消息走漏,“金蚕蛊”被法师或巫师收去,就会反害其身,以致使养蛊人全家灭绝……
  叶斐接着说:“二位大侠所言极是,她们定然放出“金蚕蛊”,杀蛇取珠!”
  “杀蛇?”长髯客双目圆瞪:“恶人!恶!”
  “她们杀不了!”蒋伟奇说。
  “啊!”长髯客一怔。
  蒋伟奇说:“冲虚法师金志诚济世救人,法力无边,定可灭蛊镇邪!”
  叶斐、抗抗都半信半疑,只觉罗浮山的局势更加复杂,更加险恶。
  冲虚观鼓乐喧天,正在作金策道场。观中香烟袅袅,道士各颂经符,好不热闹!
  冲虚法师金志诚只身立于观后巨石之上,眺望林间妖氛毒雾,心中慨叹;“‘天蚕'妖孽,又在作祟。”
  一个道童回来禀报:“叩见住持,蒋家昆仲求见,现在方丈室坐候。”
  金志诚年届花甲,葛巾缁服,颇具仙风道骨。随着道童,回到方丈室。
  蒋伟奇、蒋伟雄双双起立拱手:“金老法师,久违!久违!”
  金志诚口道:“善哉!善哉!”慌忙颔首答礼。
  三人分宾主落座,道童捧上香茗。
  “振远商行”两名伙计抬进一盒礼仪,置于室中。盒中白银三百两,锦帛四匹。
  蒋伟奇欠身施礼:“仙观金策道场,惠泽四方,我等兄弟特献菲礼,敬请笑纳。”
  金志诚拂尘一扬:“二位施主如此厚施,不知所祈何事?”
  蒋伟奇连忙说:“我等只修功德,不祈福祐。”
  “君子之道也!”金志诚称赞道:“善哉!善哉!”
  蒋伟奇试探着说:“我等兄弟路过幻虚观,那里妖氛弥天,天蚕门遍施毒蛊,不知老法师可曾得知否?”
  “贫道正为此踌躇。”金志诚心胸坦荡,直言相告。
  蒋家兄弟都洞悉金志诚的所谓“踌躇”。“正一教”清规戒律一向不严,组织松散。道士可以有家室。这样,观中道士自然有些与“天蚕门”女人有染。而“正一教”道士多有擅长“房中术”者,一可养生,二可纵欲,更受“天蚕门”女人钟爱。所以,当“天蚕门”女人人老珠黄,每每择道士婚嫁。罗浮山一带,就有许多这样的家庭。
  蒋伟雄说话素来尖刻,故意质问:“仙观一向镇邪压魔,济世度人,有何‘踌躇’?”
  金志诚怫然不悦,拂尘一扬。
  这是他的一块心病。“正一教”创始之初,正是因为它清规不严,信徒既可修道成仙,又可尽享人福,所以才出现“州府皆教,众民景从”的盛况。但是,教规不严,教誉难振,也同时布下了教派衰亡的种子。先祖坐收“两全”之利,而后教徒却处“两难”之境!金志诚每念及此,莫不废然兴叹。
  室内一阵尴尬的沉默。
  这时,观中“监院”余鸿宾匆匆走了进来:“师父,四周来了许多行迹可疑的人!”
  蒋伟雄尖刻地说:“‘天蚕门’助拳的人来了!金老法师,她们找上门来,是不是欺人太甚?”
  金志诚对他的话深为不满,冷哼一声。
  蒋伟奇见事不谐:“金老法师踌躇难决,我等告退。”
  正待起身,道童来报:“法师,‘白鹤观’有人在观后潜伏。”
  “嗬,奸夫淫妇全来了!”蒋伟雄冷讽地说。
  金志诚怫然作色。罗浮四观之中,“白鹤观”与“天蚕门”过往最密。甚至在观宫之中公开宣淫,秽声远扬。但“冲虚观”为四观之首,而金志诚又总领四观。虽然对“白鹤观”极度不满,但别人当面斥责,亦有揭痂之痛。
  “送客!”
  蒋家兄弟怏快而退。
  金志诚连连冷笑:“我待中立,他倒相逼!也罢,传谕道场,改诵《元始天尊度人上品妙经》。贫道申时登坛,酉时作法!”
  “小徒谨遵法旨。”余鸿宾躬身退出。
  蒋伟雄非常气忿,边走边骂:“可恶!可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快走!我等去找恩公,决一死战,绝不让‘天蚕门’妖女得逞!”蒋伟奇连连催促。
  刚刚出观,道场经文骤然变更。
  只听众道士高吟:“十万天真大神,上圣高尊,妙行真人,无鞅数众……斋戒诵经,功得甚重。上消天灾,保镇帝王;下禳毒害,以度兆民,中拔祖宗,己身得道……”
  "《度人经》!”蒋伟奇一怔:“莫非金老法师改变了主意?准备登坛作法了?”
  申牌正,钟鼓齐鸣。金志诚身披法衣,手持法剑,披头散发,法相庄严,缓步走出方丈室,向法坛走去。
  走到庭院,只听一声呼唤:“法师留步!”
  半空中跳下一个白衣道士,躬身行礼:“法师,天蚕门与我教素无过节,为何无端结怨?”
  “退下!”金志诚沉声断喝。
  “法师,罗浮四观,本为一体,请不要一意孤行,无妄生灾。若不听小道劝阻,恐有不祥吧。”白衣道士隐然威胁。
  金志诚认出这个白衣道士是白鹤法师曾兆伦的得意门生王进忠,冷然回答:“天蚕门下蛊作祟,作恶多端。我教祈褫禳灾,镇邪压魔,上符天理,下顺民情,岂有不祥之理?”
  王进忠不敢抗辩,口气稍缓:“法师,四观道士多与天蚕门结缘,还是方便为怀吧。”
  金志诚懒得多费唇舌,叫道:“监院!”
  “贫道在。”余鸿宾应声而出。
  “拿下!”
  “贫道谨遵法旨!”
  余鸿宾正待出手,半空又跳下一个白衣道士,正是白鹤法师曾兆伦。
  “道兄,冲虚观主为四观之首,应该顾念四观道友。你若不念四观道友,四观道友也就不认你了。”
  “大胆!”金志诚喝道。“你想犯上作乱?”
  “哈哈哈哈。”曾兆伦放声大笑:“四观之首,贤者居之,只怕应该易人了吧!”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金志诚冷笑。“汝觊觎已久,今日毕露,贫道倒是要仔细清理门户了!”
  “只怕你办不到!”
  金志诚怒喝:“一并与我拿下!”
  庭院四周涌出几个道士,拂尘飞动,准备出手。
  “诸位道友稍安勿躁。”曾兆伦抱拳说:“片刻即见分晓。”
  果然,“第七洞天”未明洞里走出七个白衣老道。他们白须、白眉、白发、遍体通白,犹如七颗流星,嗖嗖嗖,掠进庭院。
  金志诚大惊,翻身下拜:“徒侄参见七位师叔。”
  七个老道按七星方位站定。
  立于“天桓星”方位的欧阳清朗声说:“金徒侄,我等奉‘冲虚法旨’缉汝进洞,封关五年。”
  “欧阳师叔差矣,徒侄忝为冲虚住持,‘冲虚法旨’皆出徒侄之手,焉有此事?”金志诚叩头分辩。
  “师祖遗谕:认印不认人。”欧阳清说:“法旨分明叩有‘冲虚庵’印鉴。”
  金志诚忙说:“‘冲虚庵’法印,师祖所传,师父手授,七位师叔亲眼所见,一直为师侄掌管,怎能加盖此印?法旨定然有伪。”
  欧阳清问道:“法印安在?”
  金志诚伸手入怀:“正在徒侄怀中。”
  “速速请出法印,当场验明。”
  金志诚不敢怠慢,把法印双手递交欧阳清手中。
  欧阳清说:“曾徒侄,亦请请出法旨,以便我等验证。”
  “不妥吧,欧阳师叔。”曾兆伦傲慢地说:“请将法印交给徒侄。”
  欧阳清虽然辈份高,但在“法旨”面前却是弟子。他不敢僭越,双手把法印交给了曾兆伦。
  曾兆伦一手持法旨,一手持法印。在“七星叟”面前盖上。然后,将法印、法旨一并交给了欧阳清。
  “请七位师叔过目。”
  欧阳清看了看,果然印鉴契合,分毫不爽。于是传给立于“天旋星”的鲜于虚,接着传给立于“天玑星”的诸葛空、立于“天权星”的司马明、立于“玉衡星”的东方智、立于“开阳星”的西门仁,最后由立于“瑶光星”的公孙勇交给曾兆伦。
  礼数如仪。
  这时,许多香客都涌进了庭院,站在一旁观望。
  金志诚切齿大骂:“鼠窃之徒,欺师叛祖,罪该万死!”
  “住口!”曾兆伦喝道。“七位师叔面前,竟敢血口喷人!”
  站在“天旋星”方位的鲜于虚说:“曾徒侄,请问法旨如何落入你手?”
  曾兆伦神志谦和,拱手说:“启禀鲜于师叔:昨夜师祖托梦,亲授法旨。面谕徒侄入主‘冲虚观’,弘扬我教。”
  “一派胡言!分明偷盖法印,假传法旨!”金志诚叫道。
  曾兆伦冷哼:“如若偷印,何不把法印偷走,岂非更加省事?”
  这正是他厉害的一着。
  道士修道,目的就是成仙。对于“仙人仙术”的存在,他们确信无疑。但是仅以“师祖托梦”为说辞,对七位八旬老叟,断难确信。即使法旨在握,七星叟未必从命。加上这一着,尽管不能让七星叟全信,至少可以半信。一个人一旦处于半信半疑状况,处事就不那么决断。对于七星叟来说,面对师祖法旨,就不那么敢于违抗了。
  金志诚顿时哑口无言。
  曾兆伦拱手说:“七位师叔,请带金道兄回洞,徒侄愿一同前往,并且交出法印、法旨。至于入主‘冲虚观’,师祖虽有面谕,但徒侄度德量力,难当此任,亦请众师叔另择贤者。”
  这是更为厉害的一着。
  七星叟所疑者,无非偷盖法印,假传法旨,意欲夺取冲虚观职位。现在曾兆伦公开宣布,无意此职,那还有什么可疑的呢?
  金志诚也深为意外,但他很快省悟他的用心在于帮助天蚕门作祟,阻挠他登坛作法。于是跪了下来:“七位师叔容禀,徒侄愿随众师叔入洞,听凭发落,只求宽限一时半刻。”
  欧阳清沉声问道:“为何宽限?”
  “‘天蚕’妖孽,遍施蛊毒,茶毒生灵,待徒侄作法,廓清妖雾。”
  曾兆伦怒喝:“金志诚,你还想欺世盗名!”
  “拯救生灵,何谓欺世盗名?”蒋伟奇、蒋伟雄双双上前。“七位老前辈,务请宽限。”
  许多香客也一齐发贼:“务请宽限!”
  “不得宽限!”曾兆伦凶相毕露。“七位师叔,徒侄一忍再忍,一让再让,没有请出法旨,发号施令,乃是顾全众师叔颜面。如若擅准宽限,莫怪徒侄无礼了!”
  言已至此,欧阳清只好说:“金徒侄,先随我等入洞吧。”
  “苍生为上,恕不从命。”金志诚跪在地上,叩头如捣。
  “务请宽限!”蒋伟奇、蒋伟雄双双跪了下来。
  众多香客也跪了下来。
  曾兆伦气极败坏,高举法旨,扬声大喝:“七星叟,尔等听命!”
  “弟子在!”七星叟个个肃立,高声回答。
  “速将金志诚这个妖道拘入洞中,不得有误!”
  “弟子遵命。”
  金志诚确信:曾兆伦阻挠作法,其中必有更大阴谋,于是,跳了起来:“众师叔如若相强,请恕徒侄无礼了!”
  “大胆!”七星叟齐声暴喝,“七星阵”随之发动……
  金志诚手持法剑,右腕一抖,闪出点点繁星,夹着青芒的剑气,向欧阳清头顶一闪而过。
  欧阳清的拂尘如同耀眼明星,拂丝分披,毫光四射,直往他头顶砸去!
  其余六人同时举起手中拂尘,如同北斗七星,高照当空。七人同时抖动,一柄拂尘幻成明星七座。
  金志诚头顶出现七处“北斗七星”。“天旋星”鲜于虚罩定他的右侧;“天矶星”诸葛空袭向他的后背;“天权星”司马明,专攻他的左侧……
  刷刷!刷刷!七柄拂尘幻成漫天星云,好象天空崩裂,群星殒落,斜流疾闪,击向他的周身!
  金志诚心寒胆裂,急忙收剑护身。一招“妙纱素裹”,法剑闪出一道银练,层层裹住周身,把四面八方拂尘涌出的罡气封住。
  两三个回旋之后,“妙纱”变成了“透纱”。缕缕拂丝,穿透剑光幻成的匹练,簌簌寒风直袭他的周身百骸。
  金志诚冷得牙齿打颤,叫道:“七位师叔,手下留情!”
  欧阳清喝道:“束手就缚,饶你不死!”他口里说着,手里拂尘依然凌厉!
  金志诚不敢稍怠,喊道:“徒侄虽死无憾,只求死前作法,拯救苍生!”
  “法旨难违,勿复多言!”欧阳清继续攻去!
  “徒侄生不能救苍生,愿以一死谢冤魂!”金志诚咬·紧牙关,准备拼命了!
  他弃守为攻,法剑寒芒暴射,向左侧“天权星”星座的司马明攻去。
  “北斗七星”随机变幻,“天权星”星座变成了“天桓星”星座。依然把他团团困在“星阵”之中,使他无懈可击。
  片刻,金志诚剑光摇曳,真力渐渐不济,形势更加危急……
  酉时将近,四周沉寂。叶斐带着长髯客、抗抗、叶菁四处逡巡,心中十分困惑不解,群雄云集,为何至今尚无动静?
  他们攀上一块高耸的巨石,眺望幻虚观一带山林。这时,日落西山,暮霭渐合,山林黑沉一片,如何能觅到半点行迹?
  长髯客突然嘿嘿笑了。
  叶斐知他有“天视地听”之能,忙问:“大侠,你看见什么了?”
  “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女人……都老掉牙了,嘿嘿,嘿嘿。把衣服脱,脱……光光的,光光的,嘿嘿……”
  叶斐脸上一红,以为这三个老女人老不正经,在作爱……
  抗抗忍不住说:“爹,有没有男的?”
  长髯客摇摇头:“没,没有。”
  叶斐一惊:“她们在干什么?”
  “跪着,跪着,口里在念,念……”
  “念什么?”
  “念……念……”长髯客直搔头。
  “干爹,你学嘛。”叶菁揉着他。
  “嘿嘿。”长髯客学了起来。开始,巴巴结结,渐渐流畅。好在三个老女人,分三个地方,念的词句相同,时间有先有后。众人综合了一下,大致明白了。
  金蚕公,金蚕娘,我家没有衣和裳。
  灵蛇肚里藏龙珠,取出龙珠换衣裳。
  长髯客笑了:“她们哭,哭……又念……念……
  显然,这三个老女人在哀求她们所喂养的“金蚕”,到蛇腹中取出龙珠。
  叶斐沉重地说:“天蚕门就要放出‘金蚕蛊’了!看来,冲虚法师金志诚的法术不灵!”
  抗抗焦急地说:“爹,快把这三个老女人杀了!”
  “杀?”长髯客摇摇头。那意思很明显,这三个老女人与他无仇无怨,杀人家干什么!
  “爹,她们是恶人!大恶人!非杀不可!不杀,不杀……”抗抗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未能表达出来。
  叶斐突然觉得,脑中灵光一闪,豁然开朗。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呀!
  螳螂尚未捕蝉,黄雀岂会现身?此刻,四周一片沉寂,正是因为天蚕门尚未取出龙珠。一旦她们取出龙珠,群雄必然四起。龙争虎斗,互相残杀,一场武林浩劫就不可避免了!
  “对,非杀不可!”叶斐银牙一咬,“大侠,杀!”
  长髯客依然困惑,但答应了:“好好,杀!杀!”
  “恩公!”
  “恩公!”
  只见蒋伟奇、蒋伟雄飞掠而至。“大侠,快救金老法师!”
  “金志诚出了事?”叶斐问道。
  “白鹤观曾兆伦不让他作法,七星叟要把他抓进未明洞!”蒋伟奇焦急地说:“大侠,只有金老法师才能制服'金蚕蛊’,阻止天蚕门妖女夺走龙珠!”
  “走!”长髯客大喝一声。说着腾身丽起,向冲虚观跃去。
  七星叟的“七星阵”,化出一“星移斗转”阵式。七个白发老叟如同北斗七星一般运转,看上去移动缓慢,实际上威力无穷。北斗七星在天庭一个转还,世间就是一年,其间寒暑易节,昼夜交替,阴晴雨雪,变化万千。这招“星移斗转”,含日月之运化,蕴天地之玄机。七个老叟一转之间,风动气旋,发出太阳之神曦和驾驶神车滚过天庭的隆隆声响。困扼在“七星阵”中的金志诚,身体时冷时热,!神智时昏时醒,眼前时明时暗,好象片刻之中,经历了一年时序递嬗。整个身形在七个老叟形成的强劲气流中踉踉跄跄,摇摇晃晃……
  长髯客奔进庭院,一眼看见曾兆伦,他反射似地摸了摸曾被毒火炙烧的额头,一声怪叫,跳进阵中。
  曾兆伦大叫:“七星叟,格杀此贼!”
  喊声中,金志诚猛提真气,弹身跃起,跳到阵外。
  两人调换,不意暗合破解“星移斗转”的绝招“物换人非”!
  七个老叟运转时形成的巨大气流,顿时消融在汪洋大海之中,荡然无存!
  金志诚哪敢停留,提着法剑,向法坛狂奔!
  曾兆伦大惊,一招“白鹤展翅”,身形凌空腾飞,追了上去。
  “哪儿跑!”叶斐、抗抗、叶菁三人同时跃起,在空中迎击。
  四人同时泻落,格斗起来。
  欧阳清拂尘一举,高声叫道:“七星高照!”
  顿时,七个老叟齐身跃起,半空中拂尘疾扑。七股阴寒之气,汇成无声的旋风,把长髯客裹挟起来,活生生拔离地面,身不由己地随风飘荡。
  长髯客大骇,使出“借力神功”,身形随旋风冲天而起,高悬在七个老叟之上。
  正象“月明星稀”那样,七星消隐,殒落于地。
  但是,七个老叟反应极快。由离长髯客最近的“玉衡星”东方智首先发难,使出一招“流星追月”。在长髯客身形悬空,将落未落之际,七个老叟舞动七柄拂尘,如同七颗流星,身形斜射,嗖!嗖!嗖!向长髯客袭击。
  殊料长髯客身形在半空一个回旋,东方智失去了袭击目标。其余六人也随之扑空。
  七个老叟齐声暴喝,都以自己精湛的内功,或啸或吼,发出的声音或尖或宏。暴喝声中,七柄拂尘吐出银丝万缕,寒光千条,形成七道光环。片刻间,七个老叟的白须、白发、白巾、白袍也都颤动起来,幻成白光一片,漫天光华!
  至此,元光、元音、元气合为一体。光可眩目移神,音可刺耳乱智,气可粉身碎骨,更不用说那七柄利器拂尘了!
  哪知长髯客是“失心症”人!心既已失,何惧移神乱智?更兼功力深不可测,故而此阵难于伤他。只是眩目的白光,分外刺眼。他挥舞双臂,玄色衣袖构成一面黑色屏障,勉可遮挡暴射的白光。
  转瞬交睫间,双方斗了四五个回合。长髯客性起,嗤嗤两声,撕掉前襟,置于手中狂舞。两块玄色布片,呼呼生风,宛如乌云翻卷。渐次把四周的光压了回去!
  原来,这一怪招暗合“乌云遮空”,堪堪克制七星叟的“光华漫天”!
  七星叟心魂俱栗。这招“光华漫天”乃王重阳所创,百余年来,击败无数武林高手,无人能破。不意这个长髯客使出不成招法的招法,轻易破解。
  顿时声止光敛。
  七个老叟大怒,杀机勃发。先前的几招,意在制敌,无意伤人。此刻,七柄拂尘疾挥,一幻为七,变成四十九柄拂尘,向长髯客周身大穴挥去。
  长髯客依然挥着布片阻隔,刷刷几声,布片碎裂。他扔掉布片,向漫天挥舞的拂尘,频频发掌……
  叶斐一柄长剑,寒光闪闪,挡住了曾兆伦的去路。
  曾兆伦担心金志诚作法,破坏天蚕门杀蛇取珠。此时,酉时将届,哪有心恋战?身形腾起,越过她的头顶,向前飞掠。
  “恶道,休想逃遁!”叶菁身轻如燕,飞身迎击。
  曾兆伦一声冷笑:“量你也拦不住贫道!说着,双臂平张,身如白鹤,向左侧飞。
  “姑娘叫你插翅难逃!”叶菁娇躯一闪,向右回旋。
  两人正好照面,双双泻落在地。
  叶斐、抗抗欺身向前,把曾兆伦团捆围住。
  曾兆伦自知难以脱身,大呼:“王进忠,速捣法坛!”
  王进忠应声前跃,振臂吆喝:“上!直捣法坛!”
  隐伏在周围的白鹤观道人,一齐现身,直扑法坛。
  法坛设在道场中央。余鸿宾早已率领一群道人在此守卫。他高声喝叫:“胆敢阻挠作法者,格杀勿论!”
  顿时,双方混战起来。
  酉时正。
  金志诚焚香祈祷毕,站起身来,法剑直指山林,念念有词。
  蓦地,山林中跃起一个火团。接着,射出两道金光。火团居中,两道金光一左一右,向幻虚观急闪而去。
  金志诚法眼澄明,认出那火团是“麒麟蛊”,是只癞蛤蟆变的;那两道金光则是“龙蛊”,一只是蛇,一只是蜈蚣。法剑一指,喷出法水,喝道:“十万天真大神……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钦!”
  但见那团火花在空中翻滚了一下,返身飞向原地。两道金光也飞了回去。
  片刻,山林中发出三声惨叫!
  接着,火团复出,金光复射。三只“金蚕蛊”在山林上盘旋……
  惨叫声接连发出,此起彼落。惊心动魄,惨不忍闻!恐怖笼罩着整个山林……
  天蚕门女人深知“金蚕蛊”的厉害,躲进山洞。潜伏在山林四周的各派高手,听见林中惨叫声,以为有人捷足先登,与天蚕门厮杀,一起冲进山林。
  这三只“金蚕蛊”是天蚕门三个最歹毒的女人豢养,格外凶残。看见林中涌出许多人,凶气大发,频频闪袭!
  山林中惊叫声、惨叫声大作,整个山林都在恐饰中颤栗!
  各派武林高手,四散逃命……
  山林人迹灭绝,三只金蚕蛊,在空中自相残杀起来。
  只见蛇蛊攻向癫蛤蟆蛊,癞蛤蟆蛊攻向蜈蚣蛊,蜈蚣蛊攻向蛇蛊。三只蛊在空中盘旋。首尾相接,在四合的暮霭中划出一圈圈金色的圆环。
  这三只蛊互克。癞蛤蟆吐出毒浆,射向蜈蚣;蜈蚣的毒爪抓伤了蛇;蛇张开血盆大口,把癞蛤蟆囫囵吞了进去。
  两道金光在空中翻腾了片刻,先后跌落下来。刹那间,化成了两滩黑水。
  七星叟使出杀招,攻势愈见凌厉。七柄拂尘辉映着初升的明月,几乎与月光溶成一色,拂尘的收发、挥展,神出鬼没,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这种上乘的招式,简直对牛弹琴。
  长髯客根本不懂解招拆招,动作无招无式。他身形的变化,双掌的挥推,全凭本能反应。因此,无论七星叟的招式多么迅急,多么辛辣,多么厉害,他只要身形一闪,双掌一挥,就将七星叟的凌厉攻势化解。而且这一掌还化解了他们四五招所汇聚的阴柔气旋!
  七星叟心中暗惊:难道他们遇见了真正武学大师?大巧若拙,无招方是上上之招呀!
  他们哪里知道对手竟是一个“失心症”人!否则,以长髯客擎天镇地之功,开山裂石之威,倾七人之力,焉能走上三五招?
  四十回合过去,双方依然难解难分。
  曾兆伦听见山林中传出的惨叫声,心知天蚕门夺取龙珠的预谋已经破产。杀机勃起,恨不得把眼前三个人生吞下去,“白鹤功”发动,欺身逼进迎面的抗抗。
  抗抗见识过他的怪异招式,疾退五步。
  曾兆伦阴凄凄地盯住他,嘴角浮起一丝残忍的冷笑。双腿陡长二尺,一招“野浦闲鹤”,跨步追来。
  抗抗急忙挥动玉箫,横扫过去。
  曾兆伦不退反进,迈出左脚,仅离玉箫三寸站定,伸出了鹤爪!
  抗抗猛然摁动箫柄的机簧,霍然吐出银管。恰如冷电利刃,从他趾骨旁的肌腱斜刺进去!
  曾兆伦闷哼一声,强忍巨痛,一只“鹤爪”高悬封住他的退路,另一只“鹤爪”向他头顶抓去!
  抗抗已无拔箫后退的可能,急中生智,一头撞向他的下腹。谁知曾兆伦的下腹绵软异常,略微收腹,竟然把抗抗的头吸住。
  间不容发!不容抗抗细想,他张开双手抱住了曾兆伦的腰,紧紧贴附在他的身上。
  曾兆伦的双臂已经伸长了一尺有余,回收不及。这正是他的空档,不禁大惊失色。
  叶斐、叶菁哪会给他喘息之机?叶斐一剑削向他受伤的左腿;叶菁飞身跃起,一剑挥向他高悬的“鹤爪”。
  咔!咔!两声,两剑断骨而返。曾兆伦摔倒在地!
  抗抗抬起头,当胸撞去。
  “砰”的一声,曾兆伦胸骨碎裂,口里喷出一股血箭。
  “好狠的手段!”
  半空中一声娇叱,一个四十余岁的华贵妇人飘身进了庭院。
  叶斐、抗抗、叶菁一眼就认出正是那个在石桥镇鸿宾客栈遇见的女人。
  越秀鲍家来了!
  嗖!嗖!嗖!犹如飞鸟投林,刹那间三十余名劲装男女跳进了庭院。
  一个绿衣少女在华贵妇人耳边说了些什么。迷人的秋波便向抗抗闪了过来。
  华贵妇人的目光也随之罩住了抗抗。
  叶菁看得真切。那个绿衣少女不是贱妞儿还是谁?不由得杏眼喷火,满脸怒容。
  “住手!”华贵妇人喝道。
  七星叟同时罢手,两观混战的道人也停了下来。
  “七位前辈,何事争斗?”华贵妇人拱手说。
  欧阳清慌忙施礼:“鲍姑光临,有失迎迓,万望恕罪。”
  “前辈不必多礼。”
  欧阳清说:“我等奉葛仙人‘冲虚法旨’,缉拿金志诚入洞,此人却横加阻拦,故此争斗。”
  华贵妇人是四十一代鲍姑,芳名鲍婉贞。她打量着长髯客问道:“尊驾何人?”
  叶菁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答道:“你还不配问!”
  “大胆!”话音未落,鲍婉贞身形倏进,伸手来擒叶菁。
  长髯客大喝:“不准动她!”
  说着,右手一挥,强劲的掌风压了过去。
  鲍婉贞疾退三步:“尊驾好功力!”
  叶菁冷笑:“你知道厉害才好!”
  鲍婉贞满脸凝霜:“这么说,尔等是有意在罗浮‘四庵’寻衅了?”
  “是又怎么样?”叶菁的确有意挑起事端,乘机杀掉那个贱妞儿,发泄妒火。
  “菁儿!”叶斐急挡。旋即抱拳说道:“请问鲍姑:曾兆伦勾结天蚕门妖女,遍施毒蛊,阻挠金老法师镇魔压邪,该当何罪?”
  鲍婉贞冷冷地说:“四庵内部纷争,何劳外人置喙?”
  抗抗大声说:“天下人管天下事!何况曾兆伦为虎作怅,茶毒生灵?”
  鲍婉贞望着这位青衣公子,气宇轩昂,英气勃勃,心中早有几分欢喜,于是掉头问道:“七位前辈,可有此事?”
  欧阳清点点头;“公子所言属实。”
  “谢谢老前辈仗义执言。”抗抗拱手后退。
  “也罢。”鲍婉贞挥挥手。“速抬曾观主下去疗伤。”
  “且慢!"叶斐上前说道:“请问鲍姑!此贼囚禁小女子九年,欲行非礼,小女子要讨还公道!”
  鲍婉贞脸色一沉:“焉有此事?”
  “此贼未死,当面对质!”
  鲍婉贞见曾兆伦气息奄奄:“曾观主伤势沉重,暂缓几日再说。”
  “不行!”叶斐银牙咬紧:“九年怀仇,一刻也不能缓!”
  鲍婉贞大怒:“抬下!”
  “谁敢抬!”叶菁一心想生事,弹身而出,站到曾兆伦身边。
  叶斐、抗抗也射了过去。一剑一箫直指曾兆伦:“说!”
  “贱人!贱人!你好狠……”曾兆伦又呛出一口血,气绝而亡。
  鲍婉贞是曾兆伦假传“冲虚法旨”来罗浮山对付两个赵公子的。此刻,当着她的面活活被人逼死,岂能容忍?她纵身跳到叶斐面前,怒喝:“贱人,纳命来!”
  抗抗身形一闪,便站到两人中间:“夫人,此贼死有余辜,为何护短?”
  鲍婉贞不禁一怔。
  抗抗继续质问:“面对七位老前辈风范,夫人能不内愧于心?”
  鲍婉贞不觉面颊一热。
  鲍秋芬一直为抗抗谈吐得体满心喜悦,此刻见他责备母亲,急忙说:“公子,不可对家母这样……”
  叶菁见她美目流盼,恨不得把她一双眼珠抠掉,骂道:“谁是你家公子?臭不要脸!”
  鲍秋芬当她是抗抗的“家妹”,不敢对骂,一双眼睛幽幽望着抗抗,倾吐着无限的委屈。
  抗抗心旌一荡,抚慰的目光罩了过去。
  叶菁更加妒火中烧:“贱妞儿,表情也不找个地方!就是一条母狗也不敢当着这许多人……”
  鲍秋芬羞愧无比:“姑娘,留点口德……”
  “口德,哼哼!”叶菁连连冷笑:“你们越秀鲍家大约就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放肆!”鲍婉贞忍无可忍,身形一闪,便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大哥,她打我!”叶菁转身扑进抗抗怀里。
  鲍秋芬一怔。他们是兄妹么?倒象是对情侣!自然,她要在抗抗脸上寻找答案。
  叶菁早就算定她会这样表情,娇躯象陀螺一转,反手给鲍秋芬一记耳光!
  “好玩!好玩!”长髯客大笑。
  “猖狂至极!”鲍婉贞看见抗抗与叶菁并非兄妹,杀机顿生,喝道:“格杀!”
  鲍家三十余人,齐声呐喊,围了上来……
  十、无独有偶两公子
  “住手!”一声奶声奶气的吆喝传来。只见一个小道童步履庄重走进庭院。
  双方都不禁一怔。
  “哪位是四十一代鲍姑?”小道童问道。
  这小道童不过十一二岁,面容端肃,与他年龄极不相称。
  众人忍俊不住,停止了格斗,站在原地。
  “何事?”鲍婉贞见他别具一番庄严,神态虽然不算恭敬,却也不敢倨傲。
  “葛仙人仙驾降临,传四十一代鲍姑,前去拜谒!”小道童口传法谕。
  鲍婉贞将信将疑,站着不动,打量着他。
  “请随我来!”小道童转身回走。
  鲍婉贞迟疑片刻,似乎有种难以抗拒的力量和诱惑,推动着她。不觉莲步轻移,跟了上去。
  站在一旁的七星叟,接着跟了上去。
  长髯客觉得十分有趣,急忙跟在后边。叶斐、抗抗、叶菁簇拥着他,一同前行。
  越秀鲍家的人也不阻挠。呆了一会,也跟了上来。
  一行人鱼贯走进观门。
  观中香烟袅袅,烛光闪烁。一群道士匍匐在地,黑压压一片。
  气象分外庄严肃穆。
  只见金志诚站在法坛之上,浑身颤抖,口称葛仙人葛洪附体。
  倏然,他发出一种异样的声音,苍老而又沉宏:“四十一代鲍姑,受领仙策!”
  鲍婉贞身躯一颤,跪了下来。“四十一代鲍姑,拜见姑祖天尊。”
  蓦地,她面前地面上显现出一个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暴暴暴暴以除暴暴易暴,道道道道不可道道常道。
  鲍婉贞磕头如捣:“四十一代鲍姑,谨遵仙篆。”
  拜罢,站立一旁,肃容垂首。
  大约一炷香功夫,金志诚的身形逐渐停止颤抖,跪了下来:“三十九代弟子恭送仙驾。”说罢,仰望了片刻,磕了三个头,才站了起来,拱手说:“鲍姑请起。
  鲍婉贞抱拳作答。
  金志诚对七星叟说:“七位师叔请坐。”
  欧阳清把从曾兆伦尸体搜出的“法印”、“法旨”递了上来:“我等告退。”
  说着,七个老叟犹如七颗流星射出观外,几个兔起傅落,便在人们眼前消失。
  “我等也失陪了。”鲍婉贞手一挥,众人跟了出去。
  刚出观门,叶菁飞掠追出:“贱妞儿,站住!”
  鲍秋芬弹身跃回:“你待如何!”
  “本姑娘要杀了你!”叶菁咬牙切齿。
  鲍秋芬冷冷一笑,手指右侧山峰,压低声音说:“今夜三更,绝命峰见!”说罢,掠了回去。
  金志诚把长髯客等人留了下来:“施主,请受贫道一拜!”,叶斐、抗抗连忙阻止。“老法师不必多礼!”
  金志诚感慨万端:“今日一战,观院幸甚!生灵幸甚!适才葛仙人下凡,谕云贫道,此乃天意!”
  叶菁觉得他玄而又玄,卟嗤一笑:“什么天意呀,一个鬼鬼祟祟的神秘女人‘传音入密’,把干爹诳来的!”
  正说着,金志诚发出一阵大笑,声如洪钟对窗外说道:“女施主,贫道赠你一篆!”
  众人一愣,不知他发什么邪。
  只听金志诚念道:
  错错错错正加错错所错,
  缘缘缘缘里有缘缘非缘。
  抗抗惊讶地说:“老法师,你这……”
  金志诚哈哈大笑:“天机不可泄露。”
  长髯客却说:“窗外一个蒙面女人,跑了。”
  “跑到哪儿去了?”抗抗想去追。
  “下山了,下山了,追不上了。”长髯客说道。
  金志诚惊愕地说:“施主,你的‘天视地听’功夫已臻仙境!”
  长髯客笑了笑:“嘿嘿。”
  金志诚见众人似有不信,笑了笑,说道:“适才贫道有一课,请赐教。”
  说罢,从神龛取出一张黄表,递了过去。
  抗抗接到手里,上面写着:
  望劫无心解,
  药门失姓开。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何意。
  金志诚说道:“贫道也不确知,只有一试了。请问诸位,可有失姓之人?”
  抗抗答道:“在下不知姓氏。”
  “恭喜小施主!贺喜小施主!”金志诚连连躬身作揖。
  抗抗一惊,苦笑着:“在下何喜之有?”
  金志诚缓缓地说:“敝观有一石窟,窟有多门。有缘者一叩就开,无缘者死砸不开。其中有一药门,据师祖传言,百年来无人可开。今日正应小施主!”
  “正应在下?”
  金志诚笑道:“课中上言已验,下言焉能不验?”
  除了长髯客,叶斐、抗抗、叶菁都恍然大悟。所谓“望劫”不就是“望日之劫”么?“无心解”,长髯客不正是“失心症”人,而且在无意中破解的么?
  “小施主,何不一试?”金志诚说罢,领着众人走进方丈室。
  方丈室石壁镌刻着宋学士东坡居士一首诗:
  却从尘外望尘中,
  无限楼台烟雨襟。
  山水照入迷向背,
  只凭孤塔认西东。
  金志诚在“东”、“中”、“西”、“外”四个字上点了点,方丈室后壁豁然洞开。
  前去数步,便有台阶向下,整整一百零八级。又经过一段地道,才进入石窟。
  石窟中怪石嶙峋,中有两座石像,一男一女,一坐一立,共读一束书卷。两人仙风道骨,闲适安详,显然是葛洪和鲍姑的塑像了。
  金志诚领着众人走到石窟岩壁,指着一块平面光滑的所在:“这就是药门,少侠请轻叩三下。果若有缘,石门即开。”
  抗抗半信半疑,上前敲了三下。
  果然,这片平面光滑的石板露出一条缝来,只容一人通过。
  抗抗毫不犹豫闪身走了进去。
  蓦地,石缝合拢,把众人挡在外面。
  叶菁大急,上前敲叩,石板哪里还有动静?她死劲捶击,喊道:“开门!开门!”
  不知从哪里传来抗抗的声音:“回去吧,我要在这里呆几天。”
  “我要进去!我要进去!”叶菁狂叫。
  叶斐拽住她:“仙缘天定,不可强求。”
  叶菁无可奈何,只好跟众人一起返回,各自回客房安歇。
  三更将近,月华明丽。
  叶菁见叶斐已经睡熟,翻身下床,换上夜行服,越窗飞掠。
  月光下,绝命峰高耸云天,如同一支巨笔直插天地之间。
  叶菁施展绝顶轻功,在逶迤的山路兔起鹘落,不一刻,便已登临顶峰。刚刚露头,前面一颗蝽首也同时出现。正是鲍秋芬。
  两人同时纵身,跳上峰巅。
  峰巅方圆不到一丈,四面悬崖千寻,险峻非常!
  “贱妞儿,本姑娘叫你粉身碎骨!”
  “野丫头,本姑娘叫你葬身兽腹!”
  两个女娃,妒火中烧,各自拔剑,拼命厮杀。
  鲍秋芬家学渊源,身怀绝技;叶菁经长髯客授功,艺业精进。两个女娃身法灵活,出手迅疾。尤其举手投足的姿式,宛如仙子凌波,曼妙绝伦。两柄剑寒星纷披,如同天花闪烁。
  三十回合过后,两人杀机暴长,剑式更加凌厉毒辣。但看上去,依然如同轻歌妙舞,毫无霸气。
  “好灵的身手!”
  “好标的娇娥!”
  两个声音一东一西传来,眨眼间,峰巅出现了两个年轻公子。
  两个女娃同时收剑,同时娇叱:“什么人?”
  但见这两个公子年龄都在二十四五岁上下,装束也都相同。他们玉冠华服,唇红齿白,面如朗月,眼如寒星,飘逸潇洒,风姿飒爽。
  两个公子望着她们,笑而不答。
  一个说:“本公子房中尚缺一婢!”
  一个说:“本公子堂前亦缺一婢!”
  两个女娃,听他们出言轻薄,勃然大怒。
  叶菁娇叱:“两个狂徒,活得不耐烦了!”
  鲍秋芬冷讽:“你们找死,本姑娘就打发你们上路!”
  两个公子不理不睬,不怒不愠,只顾各说各的。
  一个说:“两个娇娥,各有千秋,咱们一家一个。今天本公子就不找你晦气了!”
  一个说:“本公子出来没空手,今天就饶你一次!”
  两个女娃顿时同仇敌忾,彼此膘了一眼,玉腕齐抖,剑花朵朵,欺身进击。
  两个公子面含微笑,站立不动。剑影重重之中,他们突然伸手,快逾电掣。两个女娃还不知怎么回事,玉腕就叫人扣住了。
  两个公子似乎都怀怜香惜玉之意,声音都很温柔。
  一个说:“别动武呀。”
  一个说:“坐下歇会。”
  两个女娃不由自主委顿倒地。
  两个公子同时爆出一阵笑声:“哈哈哈哈。”
  蓦地,一条黑影跳上了峰巅。
  来人正是叶斐。叶菁走时,她已熟睡。但武林人警觉,面颊上一阵轻风掠过,她便醒了。看叶菁床上空空,慌忙追了出来,哪里还有半点踪影?
  好在望日月明,四周一览无余。只见绝命峰上人影楂幢,于是追了上来。
  “二位何人?”她沉声喝问。
  两个公子依然不理不睬,各说各的。
  一个说:“来得好!本公子正缺一个花奴!”
  一个说:“巧得很!本公子正少一个厨娘!”
  叶菁大叫:“姑姑,救我!”
  站在叶菁身边的公子笑了:“她得归我!姑侄一起,有个照应。本公子素有体谅人情之德!哈哈。”
  “臭美!”另一个公子说:“本公子见她花容月貌,让她日夕与百花为伴。生为花人,死为花魂,风流得紧!”
  叶斐见他们甚为轻狂,怒火正炽。然而,她觉得他们很象十年前的仇人赵公子。可是十年过后,风霜冰雪都没有在他们面容留下任何痕迹,岂非咄咄怪事?
  “你们可是‘二赵’,赵公子了?”
  两个公子偏过头来,这才正眼看她。
  一个说:“你倒有点眼力!”
  一个说:“你既知本公子大名,大约愿意为本公子当花奴了!”
  叶斐按捺怒火,问道:“十年前,你们两人之中,谁杀了‘玉面秀士’秦致清?”
  “秦致清?”一个公子说:“籍籍无名之辈!”
  一个说:“生为蝼蚁,死为粪土,谁还记得这陈年小帐?”
  “这么说,你们也不记得‘飞天玉仙’叶斐了?”叶斐冷峻地问道。
  “相逢何必曾相识?”一个公子说,“玉仙,果然名副其实!”
  另一个公子拊掌大笑:“玉仙养花,人如花,花如玉,哈哈,千巧百巧,不如天巧!”
  “你们都该死!”叶斐一记“梅花二度”,分刺二人!
  两个公子并没挪步,只是身形一闪,潇洒地让她的剑锋在他们面前掠过。
  一个说:“呵呵,一只雌虎,本公子让给你吧!”
  一个说:“寻仇的女人麻烦,本公子也懒得要了!”
  说话间,两个公子身形动了几动,就避开了叶斐四五招。一个公子说:“喂,怎么办?”
  一个公子说:“送玉仙上西天吧!”
  叶斐自知不敌。大仇未报,白白送死,有何益处?于是,闪身后退。
  殊料两个公子一齐发掌,把她掀到半空,一头向悬崖栽去。
  一个公子哈哈大笑:“让她去给阎王养花替小鬼做饭去吧!”
  一个公子怒喝:“小子,竟敢占本公子的便宜!”
  前一个公子哂笑:“你只配当小鬼!”
  后一个公子大怒:“本公子今日单撕你的臭嘴!”
  两个公子同时掣剑,对杀起来。
  他们的剑招同样潇洒,身形同样飘逸。两人一进一退,协调有致;进招拆招,配合默契。叶菁、鲍秋芬在一旁观望,几乎怀疑他们事先约定,在此喂招练武。
  可是十招过后,剑影冰锋,吐出森森寒气,漫肌砭骨。
  百招过后,峰顶只见两团冷光倏聚疾离,频频发出哨唑剑刃撞击声。寒光冷芒之中,龙吟阵阵……
  山下传来一声鸡啼。
  两个公子同时罢手,四目对视。两人眼睛凶焰互射,杀机暴吐,似乎不共戴天。
  一个说:“算你命长!再走五十招,准叫你血流五步!”
  一个说:“本公子有意留你一命,否则,这世界就太寂寞了!”
  山下又传来一声鸡啼!
  两个公子如同鬼魅不敢见天日,不再逗留,各自挟着一个女娃,分道飞掠,片刻,双双消失在黑暗之中。
  长髯客早晨醒来,不见叶斐、叶菁来喊他。等了一会,便到她们房里去找。只见房里空空,悄无一人。他喊了起来。
  金志诚闻讯跑来,也很诧异,只得安慰说:“施主且请宽心,昨夜观中并无警兆,二位女施主也许去去便回。”
  正说着,传来一声娇叱:“恶贼,狗胆包天!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掳获我的女儿!”
  鲍婉贞领着家人气势汹汹要人来了!
  长髯客大怒:“人?人?还我!还我!”
  金志诚见他说不清道不明,慌忙上前:“二位施主息怒。鲍姑,这位施主同行的两位女施主也失踪了!”
  鲍婉贞哪里肯信?喝道:“金观主,休得欺瞒!”
  “贫道实未欺瞒。”
  鲍婉贞冷笑:“那个青衣小子何在?”
  金志诚不能说出观内的秘藏,不觉一怔:“这……”
  鲍婉贞笑得更加阴冷:“尔等狼狈为奸,杀害曾观主,现在又串通一气,拘押我的女儿!”
  金志诚忍气吞声说:“鲍姑,贫道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施主不曾拘押令媛。”
  鲍婉贞心中一动。知女莫如母。芬儿是不是一时把持不住,被那青衣小子拐走了呢?秀眉一扬,喝道:“先把那青衣小淫贼交出来,我有话问他!”
  金志诚有苦难言:“请宽限数日,贫道定陪小施主拜见,如何?”
  鲍婉贞心中一沉,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昨夜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数日之后,岂不木已成舟?这还了得!
  她满脸铁青,声色俱厉:“金观主,你若不将那小淫贼和芬儿交出来,休怪鲍家不顾世代情谊,把你这冲虚观挑了!”
  长髯客见她样子吓人,大喝:“还人!”
  “好一个贼喊捉贼!”鲍婉贞怒不可遏,一掌拍了过去。长髯客抬掌相迎。
  “砰!”
  当空一阵暴响,鲍婉贞猛退三步,才站稳桩。
  “好功力!再接一掌试试!”鲍婉贞又拍出一掌。
  长髯客自恃功力深厚,毫不犹豫举掌相迎。
  这一掌双方都用了八成以上功力,半空中宛如裂帛!啪!啪!啪!
  鲍婉贞仿佛不胜掌力,踉踉跄跄,后退了六七步还拿不住桩。
  长髯客仅仅退了三步,神宁气闲站定了。他看这女人身形摇晃,以为不堪一击,哈哈大笑。
  殊料,他这一笑,再也收束不住。笑声若狂,声震观宇。
  原来鲍婉贞在收掌那一瞬间,指尖轻颤,发出了越秀鲍家的独门暗器:无影蜡丸!
  这无影蜡丸,细如丝,小如粟,比绣花针尖还小。藏于指甲缝里,以弹指点穴功夫发出,破空无声,运行无影。利用收掌之际,对方身形后退,立足不稳,出其不意发出,无不百发百中,制胜克敌!
  鲍婉贞这一丸预料击中对方的咽喉,谁知这个长髯大汉功力深不可测。一击击下,身形后退,平平稳稳。蜡丸偏了几分,击中了他的笑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髯客笑得浑身颤抖,泪水汪出。心中却怒火万丈,仇恨沸腾。他欺身向前,猛击一掌!
  鲍婉贞举掌回击。
  长髯客使出“借力神功”,把她掀到一丈开外。
  越秀鲍家的家人一涌而上。他们无一不是武林高手,把他包围在刀光剑影之中。
  长髯客狂笑不止,怒不可遏,使出了“二指剑”,一个旋身,周遭就倒下了六名高手,殷红的鲜血流满一地。
  “颓剑!”鲍婉贞大惊:“散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髯客形同疯狂,东追西逐,惨叫声,惊叫声,四处发出。
  “在劫难逃!在劫难逃!”金志诚戚声悲叹。“鲍姑,令媛不在观中,两位女施主确已失踪,小施主另有他事,绝非他对令媛施行无礼。请回吧,回吧,速去寻找令媛要紧!要紧!”
  鲍婉贞这才知道闯了乱子,心有所失,领着家人,悄悄离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髯客持续不断,笑了几个时辰,直笑得精疲力竭,倒在地上。
  金志诚替他推宫过穴,折腾了半个时辰,毫不见效。因为那是蜡丸,触热即溶,粘附在穴道之上,推拿之术,焉能解开?
  他无计可施,只有站在一旁,唉声叹息。
  直到子夜,长髯客才沉沉睡去。肌肉依旧痉挛,颤抖不止。
  整整两天两夜,他不饮不食。如果不是偶尔发出的怪笑:“呷呷……嘿嘿……嘻嘻……”人们都当他已经死去。
  第三天,金鸡报晓。他醒了,一跃而起,发出一阵宏笑。
  金志诚大喜:“施主,可大好了?”
  “好,好。”长髯客亢奋异常,没头没脑地说:“睡着了,睡着了!”
  “睡着了?”金志诚难解其意,当他痴人乱语。
  “呵呵。”长髯客笑着:“睡着了,就,就……好了,好了!”金志诚大惊!问道:“莫非施主练成了‘乾坤神功'?”
  “乾坤神功?”长髯客懵然不知。
  “那一准是‘浑沌初开功'了!”
  “浑沌?”长髯客一门摇头。
  “浑沌初开功”是“乾坤神功”的入门功法,俗称“睡功”。
  浑沌初开之时,造化的神功利斧,开天辟地,生化万物,声威何等洪大,力道何等神奇!
  人一入睡,便进浑沌。睡前一忽,不正同浑沌初开吗?
  上古之时,先民茹毛饮血,岂不中毒?而且猛兽毒虫遍地,先民睡卧之时,怎无伤亡?上古异人参天地之妙化,探宇宙之奥秘,参悟出这种神功,广为教化,拯救斯民。
  可惜此功,西汉之际便已失传,至今一千余年!
  “施主,‘浑沌初开功'就是‘睡功’呀!”金志诚继续追问。
  “睡功?不知道。”长髯客笑着:“只是,只是,睡着了,就,就好了,好了。”
  所谓“平生自是筒中人,欲向渔舟便写真。”长髯客尽管说不明白,却透露出了筐中消息。
  “那个,女人!女人!”长髯客问道:“在哪?哪?”
  金志诚知道他指的是鲍婉贞:“她走了,走了。”
  “哪?哪?”
  金志诚深怕扩大事端,摇摇头:“贫道不知。”
  “哼!”长髯客冷笑。四处张望。
  金志诚虽知他有“天视地听”之能。但鲍婉贞住在五里之外一个小村里,又怎能看到呢?
  不料,长髯客手往西指:“她在那,在那!”
  金志诚大惊,慌忙劝阻:“施主,冤家宜解不宜结!”
  “恶人!恶!”长髯客咬牙切齿,恨声震耳。
  金志诚连连作揖:“施主,她的爱女失踪,母女连心,冒犯施主,情有可原……”
  长髯客猛地记起叶斐、叶菁,更加怒气冲天:“要人!要人!”
  说罢,身如巨禽,飞出观院,向西疾行而去。
  鲍婉贞鸡鸣起舞,在山坪之上练习“天女红绳”。这是历代鲍姑代代相传的看家本领。可惜,这“红绳”不是用来牵情系意,却是专门用来杀人夺命!
  此刻,天色微明,熹微初现。只见红绳飞动,红光闪耀。三四个回旋之后,山坪上红芒四射。红光绕身,形似火团。辉映天边朝霞,更加火红耀眼。远远望去,几疑朝阳灵动,流霞匝地!
  长髯客还离山坪数丈,鲍婉贞便停绳喝问:“来者何人?”
  “恶人!恶人!”长髯客大叫,跳进山坪。
  鲍婉贞芳容失色。越秀鲍家的“无影蜡丸”每发必中,中必伤残。此丸虽然无毒,却比毒丸毒辣十倍。它附于穴上,无法可解。功力弱者,日久必死;功力深者,也得封闭一穴。但这个长髯大汉却行动自如,完好如初出现在她面前!
  “你待如何?”
  “还人!还人!”长髯客大叫。
  “岂有此理!”鲍婉贞娇叱:“我的女儿失踪数日,你倒来要人!”
  长髯客大怒:“叫你笑!笑!”
  鲍婉贞冷然一笑:“就怕你斗不过我手中的绳子!”
  “笑!笑!你不笑,杀!杀你!”
  “今天叫你哭!”鲍婉贞玉腕一抖,红绳伸直,竟有三丈余长,如同长鞭朝面门扫去。
  长髯客张手抓绳。
  “大胆!”鲍婉贞不闪不避,绳梢向他手掌击去。
  长髯客哪把这绳子放在心上?迎绳抓去。
  “啪!”
  绳如钢鞭击中他的手掌。手掌一阵火辣。长髯客忍住疼痛,居然把绳梢抓在手中。
  不料,这绳梢象灵蛇一般精灵,在他掌中扭动了一下,溜了出来。
  长髯客手掌现出一道血沟,不禁大怒,向红绳发出一掌。
  那红绳在空中扭了几道弯,待掌势一过,又挺直起来,向他反击。
  长髯客对付不了绳子,便长身直出,直扑鲍婉贞。
  鲍婉贞知道这人功力非凡.会使“然剑”,自然避免和他硬拼。娇躯闪跃,总和他保持两三丈距离。瞅准机会,就给他一家伙!
  十多个回合过后,长髯客衣衫破碎,肩胸之上划上了两道绳痕,只因他护体罡气过人、这绵软的红绳,尽管贯注了真气,还不足以造成内伤。
  鲍婉贞自信获得了制敌之术,使出一招“仙绳擒魔”。绳梢一闪、兀地把长髯客圈住,娇叱一声:“倒下!”
  哪知长髯客顺绳前旋,让红绳重重缚住身躯,倏地使用二指剑”、斩断红绳。
  鲍婉贞手中红绳所剩不及五尺,翻身疾退!
  “哪里跑!”长髯客大喝一声,追了上去。
  鲍婉贞轻功卓越、奔逃极速。
  长髯客怒极恨生、穷追不舍。片刻,神威抖擞,一个鹰飞鹏举、便跳到她的前面,喝道:“笑,笑,你笑!”
  鲍婉贞银牙紧咬:“我与你拼了!”
  说着,一掌击去。
  长髯客怕上当,使出“借力神功”。反手一挥:“滚开!”
  两力相加,把鲍婉贞掀出两丈!她摔在地上,汪出一口鲜血。
  长髯客一跃即至,怒喝:“笑!笑!不笑,杀!杀!”
  鲍婉贞傲气凛然,闭目等死。
  长髯客大怒,举起右掌。正待击出……
  “爹,住手!”
  抗抗飞掠而来。后面跟着金志诚。
  三天前,抗抗叩开“药门”.进入石室。眼前闪出一星幽光,他走了过去。只见石壁上刻着两排大字。
  药杖五式铁李三招,
  克日功成杖点石开。
  四面墙壁之上.画满图形。图下有几行蝇头小字。
  抗抗大喜,依图研习。
  “药杖五式”第一式是“扫”,计七十二图,合地煞之数。他取出玉箫、按图比划。
  七十二图练毕,汗如雨下。
  这石室密不透风.不知何故,四周热气逼人。不到一顿饭时间,口干舌燥。焦渴异常。心中不禁骇然。这里无食无水、岂不饥渴而死?忽见墙角悬一葫芦,取下一看,上书:“渴食一丸。”
  抗抗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取出一丸,衔在口里。顿时,清凉爽口,口角生津。吞咽下去,丹田温凉,通体舒泰。
  他精神大振,接着研习二式“劈”。这一式,计三十六图,恰合天罡之数。此式练毕,口中又渴,复食一丸。
  第三式为“削”,合“九宫”计九图。练毕,又食一丸。
  第四式为“挑”,合“八卦”计八图,复食一丸。
  第五式为“点”,合“三才”仅三图。每练一图,焦渴之至,只得连服三丸。
  五式练毕,便觉身如飞羽,轻灵无比。于是按图练习“铁李三招”。
  这三招的精习在于以意驭气,以气贯杖。然而,要达到这种境界,谈何容易!他求功心切,苦练不已。
  这时,室中更加燠热,口中更加焦渴,他不断取丸服下,不知不觉中,葫芦全空。
  他急忙以箫点石,石门严丝合缝。玉箫横挑竖点,更觉石壁灼热喷火,身体五内欲焚。蓦地,眼前金星迸射,头颅骤然巨疼。他大叫一声,昏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苏醒过来。室内柔光拂照,凉爽宜人;口里津液滋润,唇齿溢香。稍一提气,丹田满满,任督两脉畅通无阻。
  原来,他在巨疼中,玄关已通!
  只是头脑一片空茫,哪里还记得一招半招?不过,他的功夫已入佳境,正所谓“先天而老后天生,风雷震破出苦轮,一线玄明通天路,七窍初开别有春。”
  他不惊不诧,不急不徐,又按石壁上“五式”、“三招”一一练习起来。此时,他不再感到饥渴,更不感到燥热,心定神凝,专心致志,已然忘记了时间……
  “哨”!无意中,玉箫点击在石壁之上。
  倏然,石门洞开。
  他知道到了离去的时刻,于是跪了下来:“大仙,师祖!后世弟子叩拜授艺之恩。”拜毕,徐步跨出石室。
  石门又悄无声息闭合起来。
  抗抗依原路走回方丈室,轻轻敲叩几下,金志诚按动机关,把他接了出来。
  于是,两人一起,赶到山坪……
  鲍婉贞支起上身,又汪出一口鲜血。
  长髯客不依不饶:“她!她!她……”
  抗抗慌忙横在他们中间:“爹,饶了她,不能怪她!”
  鲍婉贞睁开眼睛,一阵娇喘,骂道:“小淫贼,你把芬儿……芬儿藏到哪儿去了?”
  抗抗上前施礼:“夫人,鲍姑娘的下落,在下确实不知。”
  金志诚也上前劝道:“鲍姑,贫道多次辩明,你就是不听。闹了一场误会,双方受伤。”
  鲍婉贞面容戚然,大口鲜血溢了出来。
  抗抗叫道:“爹,快给她疗伤!疗伤!”
  “她,她!”长髯客余怒未消,但天性纯良,不觉走了过去,大手按在她的灵台之上。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鲍婉贞面色转红,站了起来,低头施礼:“谢大侠。”
  金志诚大悦:“善哉!善哉!无量寿佛!”接着,他又把叶斐、叶菁失踪的事说了一遍。
  鲍婉贞怅怅地说:“她们到哪儿去了呢?”少顷,又说:“我已派人四处寻找,打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音讯全无。”
  抗抗说道:“如今罗浮山,群雄四伏,可能落到哪个恶贼手里呢?”
  鲍婉贞长吁一口气:“我奉‘冲虚法旨’之约,来到罗浮山,想不到遇见这么多事!”
  金志诚说道:“鲍姑,这‘冲虚法旨’是假的。你中了曾兆伦那个妖道的奸计!”
  “假的?”鲍婉贞大惊。
  金志诚把曾兆伦偷盖“冲虚法印”,伪造“冲虚法旨”之事告诉了她,问道:“不知曾兆伦邀你鲍家上罗浮山为了何事?”
  鲍婉贞从怀中掏出“冲虚法旨”递了过去。
  金志诚一看,上面写道:
  “‘二赵’欲袭葛仙’四庵’,务请望日酉时赴援。”
  抗抗笑了笑:“夫人上山,与我等如出一辙。”于是,他把上山的经过说了一遍。“他们诱骗我等,都是为了对付‘二赵’,两个赵公子!”
  长髯客一震,喃喃念道:“赵公子……赵公子……”
  鲍婉贞并没留意他那异样:“望日已过,这两个赵公子鬼影全无。若非芬儿失踪,我就回去了。”
  “龙珠未出。”抗抗说道,"'二赵’施‘黄雀'之计,龙珠一出,他们就现身了。我等未派上用场,实赖金老法师作法,粉碎了天蚕门的阴谋。”
  金志诚问道:“天蚕门妖女奸计既破,龙珠尚遗蛇腹,群雄为何还不退去?”
  “定然另有图谋。”抗抗说道。
  “是了!”鲍婉贞说道:“据昨日探报,丐帮弟子和苗疆怪客大举进山,他们都是捕蛇能手。看来,这场江湖浩劫,在所难免。”
  “在劫难逃!在动难逃!”金志诚连连叹息。
  众人说着,忽听两声娇呼:
  “干爹!”
  “娘!”
  一东一西,叶菁、鲍秋芬同时现身,仿佛从天而降。
  叶菁本穿红衣,鲍秋芬本穿黄衣,现在都一律绿装。两人头戴五凤金钗,耳悬翡翠环,腰佩金链玉玦。装束一模一样。
  两个女娃一见,如同冤家对头,破口大骂。
  “贼妞儿!”
  “野丫头!”
  “本姑娘今日拿你的粉头祭剑!”
  “本姑娘要你胸前花开五朵,悦目赏心!”
  “看剑!”
  “看剑!”
  两人同时出手,凌厉拼杀。
  “住手!”
  “住手!”
  众人齐声断喝。两个女娃不闻不问,厮杀更烈。
  两个女娃的招式,如出一师。快速、灵巧、怪异、狠毒,却又潇酒、飘逸、优美、婀娜!
  长髯客和抗抗对叶菁的剑术,知之不多,犹不为怪。鲍婉贞就目瞪口呆了。女儿的剑术全由她一手调教,这会儿却不见丝毫鲍家剑法的痕迹。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三日倒是三日,怎么武功套数竟变得面目全非?
  “爹!把她们分开!分开!”抗抗叫道。
  长髯客在她们中间发出一掌。掌势的侧锋一下子就把她们掀开。
  叶菁骂道:“贼妞儿,今天饶你一命!”
  鲍秋芬回骂:“野丫头,便宜了你!”
  抗抗走上前去,嘻嘻一笑:“好了,好了!野出去几天,两家人都为你们操心,一见面又打架!”
  叶菁啐道:“臭花子,滚开!”
  鲍秋芬也鄙夷地说:“臭小子,离远点!本姑娘闻到你那臭味,就要作呕!”
  抗抗闹了个大红脸。这两个女娃根本不是为他打架,而且还当他是臭狗屎!好在他能屈能伸,脑袋转动得快,解嘲地说:“二位姑娘的芳泽,在下无福消受,那就远点。不过,在下有事相询,敬请赐教。”
  “呸!穷酸恶臭!”叶菁轻蔑地说,“有话快说!”
  鲍秋芬接了一句:“有屁就放!”
  口吐粗话,有悖大家规范。鲍婉贞斥道:“芬儿!”
  鲍秋芬回眸逼视。那眼神哪象一个女儿对待母亲?
  抗抗问道:“二位姑娘,可知‘飞天玉仙’叶斐姑姑的下落?”
  两个女娃不约而同地说:“死了。”
  “死了?”抗抗大惊:“怎样死的?”
  叶菁轻描淡写地说:“摔死的!”
  鲍秋芬却幸灾乐祸地说:“自不量力,自己送死的!”
  抗抗大怒:“敢情是鲍姑娘杀的!”
  “哼!”鲍秋芬偏过头去,不理他。
  “叶姑娘,叶斐姑姑是你亲姑母,请你告诉在下,是不是她杀的?”抗抗掉头说。
  叶菁也偏过头去,不理他。
  长髯客大怒,对准鲍秋芬喝道:“说!”
  鲍秋芬一惊,跑到鲍婉贞身边:“娘,杀死他!杀死他们!”
  叶菁也跑到长髯客跟前:“干爹,杀死她们!杀死她们!”
  “胡说!”鲍婉贞怒斥:“跑出去几天,就变得这样野蛮凶残!”
  鲍秋芬一怔,不敢吭声了。
  大约她是亲生女儿,那种人类天性使她还不致于一下子绝情绝义。叶菁就不然了。她揉着长髯客,说:“干爹,你不杀她们,我就不认你了!”
  长髯客大怒,胳膊一抖,把她震开:“你!你!”
  叶菁尖声叫道:“好!好!你不认我这个干女,我与你恩断情绝!”
  说着,向外掠去。
  鲍秋芬似乎与她有什么感应,同时掠了出去。
  鲍婉贞大惊:“芬儿!”
  两个女娃,惊鸿一现,便隐没在树林之中了。
  “爹,追!追!”抗抗叫道。
  长髯客怔怔站着,那样子既困惑,又痛心。
  抗抗指着叶菁逃跑的方向,叫道:“爹,她知道姑姑的下落!姑姑!姑姑!”
  长髯客望着树林,摇了摇头:“远了,远了……”
  十一、玉箫初鸣江湖惊
  鲍婉贞眼角挂着两行泪珠,怔怔地站着,傻了。
  “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抗抗搔着头,眼珠乱转,想不出一个头绪。
  金志诚思忖着,慢吞吞地说:“依贫道愚见,此中必有蹊跷,很可能与二赵,两个赵公子有关。”
  长髯客又是一震,喃喃低语:“赵公子,赵公子……”
  鲍婉贞拭去泪水,说道:“金观主所言,极有可能。据江湖传言,二个赵公子,年龄一样,相貌一样,装束一样,武功一样。一出俱出,一隐皆隐。江湖上很难分出他们谁是谁。但奇怪的是,他们并非一伙。两人见面,竟如仇敌,非得杀个你死我活。但二人武功伯仲之间,千招以上也难分胜负,倒也互有伤损。”
  抗抗冷笑着:“掩人耳目而已!”
  “那……”鲍婉贞顿了顿,说:“芬儿和叶姑娘以死相拼,看来不象掩人耳目。”
  抗抗诧异地说:“这与二位姑娘何干?”
  “非也!非也!”金志诚连连摇头,“鲍姑的意思是说两位姑娘、很可能被两个赵公子掳获。他们一家一个,予以调教。自然互相敌视,见面就打。”
  “短短三天工夫……”抗抗摇头。
  “小施主有所不知,江湖上鬼蜮伎俩,数不胜数。”金志诚说道:“什么‘迷魂汤'、‘归心散'、‘夺心丸'、‘移神功°、‘摄魂功'……”
  长髯客不待他讲完,突然说道:“去找赵公子!赵公子!”说着,向叶菁行走的方向掠去。
  “失陪,”抗抗向二人拱拱手,追了上去。
  他们进入林中,踏上一条林间小路,向前疾走。
  “爹,看见菁妹了吗?”
  “她,爬山!爬山。”
  他们走了四五里,便到了山下。
  “爹,菁妹还看得见么?”
  “她,进了前面……前面……”长髯客不知怎样称呼。
  “是不是村庄?”
  “对对,村庄,村庄!”
  果然,拐了个弯,前面出现了一个村庄。他们飞掠而去。
  刚刚进入村前的树林,四个黑衣汉子闪了出来,大声喝道:“站住!”
  他们站了下来。
  一个黑衣汉子说:“你等何人?来此何事?”
  抗抗头一歪,反问道:“你等何人,在此何事?”
  “你还不配知道!”
  “在下也不想知道。”
  黑衣人怒喝:“那就滚回去!”
  抗抗装出迷惑的样子:“回到哪儿去?”
  黑衣人冷笑:“你要找死,爷爷就打发你回到老家去!”
  “嘻嘻。”抗抗笑了:“老家太远啦,阁下就替在下走一趟吧。”
  三个黑衣人叫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还跟他罗嗦什么?”说着,一个黑衣人刀如匹练挥扫过来。
  抗抗刚刚学会“药杖五式”,自然想试上一试。于是闪身后跃,避过这一刀,顺手拔出了玉箫,叫道:“爹,我跟他们玩玩。”
  “好,好。”长髯客笑了。
  黑衣人欺进,又是一刀挥扫过来。
  抗抗不躲不闪,玉箫横扫过去。
  黑衣人的刀从右到左。抗抗站在他的对面,玉箫也是从右到左。黑衣人的刀先发,理应先到。但他发出一声惨叫,右腰肉绽骨折,当场毙命!
  三个黑衣人看呆了,以为他使出了什么魔法神招。其实,只不过玉箫运行速度比刀快,快得他们眼花缭乱,真象雷电一闪,目不暇接!他这“扫”招,可以说再简单、再平易不过了。
  倒是长髯客看得真切,叫了声“好”,并且还拿手比划了一下。
  抗抗一招得手,玉箫向前一点,同时摁动机簧,银管乍射,又是一声惨叫,一黑衣人当胸对穿!
  电闪石火间,抗抗从尸体胸上拔出玉箫,左向斜挑,另一个黑衣人的面目自下而上破裂,面目全非!
  一扫、一点、一抽、一挑,简单实用,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连毙三人。长髯客比划着连声叫好。
  剩下一个黑衣人情知不妙,没命奔逃。
  抗抗身形一闪,纵身空翻,便泻落在他的面前,满脸微笑:“阁下跑得这样快,是不是急于回老家?”
  这个黑衣人倒很强硬:“你杀了我吧!”
  抗抗笑着:“在下有个拗脾气,阁下想回老家,在下就不想送行了!”
  “你想干什么?”
  “在下要请教几个问题。”
  黑衣人脖子一挺:“我要是不说呢?”
  抗抗笑得更温柔:“在下说了,在下脾气拗,阁下越不说,在下越要问!”
  “你要用刑?”
  “这就看阁下是否改变主意了。”
  黑衣人口气软了下来:“你问吧。”
  “阁下可看见一位绿衣姑娘在此经过?”
  “绿衣姑娘?”黑衣人一怔,慌忙说:“没,没有……”
  抗抗掉头说:“爹,看见菁妹在哪?”
  “村里,还在村里。”长髯客指着前方。
  “哼!”抗抗发出一阵阴森的冷笑。
  黑衣人毛骨悚然:“见过,见过……”
  抗抗紧盯着:“这么说,阁下是赵公子的人啰!”
  “不不,我是杨家庄……杨家庄护院。”
  “那么,贵庄庄主是赵公子的人了!”
  “不不……”
  抗抗喝道:“着实说!”
  黑衣人说道:“敝庄杨庄主,‘鬼刀’杨开泰,与崇武门副掌门’风火剑’姚慕平有旧。听说,崇武门是来给赵公子助拳的。他们来了几十人,住在敝庄。”
  “按阁下所言,那绿衣姑娘竟是崇武门的人了!”
  “不,不知道。”黑衣人连连摇头,“我等只因她腰挂玉玦……”
  “玉玦?”长髯客突然插言。
  “是是,玉玦!”黑衣人慌忙解释,“崇武门总管‘阴寒剑’方灵先传谕,不得招惹挂玦人,任其出入。”
  “啊,玉玦有此妙用!”抗抗已经了然于心。叶菁确实落入赵公子手中,并且为他效命,听其驱使。心里不由异常沉重。
  “菁儿!菁儿!”长髯客叫了起来:“她,走了?走了!追!追!”
  “爹,莫急。”抗抗心想,崇武门就在村里,高手如云,能让你追么?但是,既已到此,难道退却不成?于是,对黑衣人说:“阁下可认识崇武门的张堂主,‘铁血爪’张兴?”
  “认识,认识。”
  “那就有劳阁下引见了。”
  “你们有旧?”
  抗抗点了点头。
  “嗨!”黑衣人望着地上躺着的三具尸体,意甚惋惜。
  “江湖人生死由命。”抗抗淡淡地说,“请带路吧。”
  黑衣人在前引路,一路上再也无人盘查。
  崇武门是中原一大门派。百余年来,虽然历经兴衰,但绵延不绝,傲视江湖。尽管在这个村庄小住,却也布防有致,戒备森严。房顶墙角皆有暗桩,任何人进庄都难逃监视。
  黑衣人把他们领到一个大宅门前:“请稍候,待我进去禀报。”
  良久,黑衣人复出:“请。”
  长髯客和抗抗昂然走入。
  前厅并排站着几个黑衣人,腰挂朴刀,面容冷肃。
  二进大堂之上,坐着三个五十开外的老者。中间的那位,面如火炭,目闪精芒,正是崇武门副掌门“风火剑”姚慕平。右首坐着的那位,面白如纸,胡须稀疏,身形瘦长,目光阴鸷,正是崇武门总管“阴寒剑”方灵先;左首坐着的那位,五官周正,面带笑容,但目光阴冷,给人一种面善心狠的印象,自然是“鬼刀”杨开泰了。
  姚慕平问道:“二位可是大闹冲虚观的长髯大侠和青衣少侠?”
  “正是。”抗抗答道。
  三人同时站起,拱手致意:“幸会!幸会!”
  抗抗抱拳作答。
  三人见长髯客不理不睬,心中不悦。但都保持大家风度,没有发作。
  “二位尊姓大名。”姚慕平接着问道。
  抗抗答道:“在下无姓。”
  “无姓?”姚慕平一怔。
  抗抗冷峻地说:“在下正要请教贵门张堂主。”
  姚慕平凝视了一会:“少侠莫非为打听身世而来?”
  “不错。”
  姚慕平手一挥:“张堂主。”
  “属下在。”一个中年汉子走了出来。
  抗抗眼角一瞟,果然是个独眼龙。
  姚慕平问道:“你可认识这位少侠?”
  张兴摇摇头:“属下不认识。”
  抗抗连连冷笑:“真是贵人多忘事!敢情连瞎了一只眼睛也忘了?”
  张兴转过身来,定睛望着,又摇了摇头。
  抗抗歪着头:“张堂主,果真不认识小乞儿了?”
  “小乞儿?”
  事隔多年,一个衣衫褴楼的小乞儿长成了锦衣束发的公子,他哪能还认得出呢?
  “在下见过的小乞儿甚多,不知尊驾是哪一位。”张兴说道。
  抗抗一手扒开右边衣衫,露出肩头的伤痕:“敢情阁下连永州柳子庙的杰作也忘了!”
  张兴大惊,脱口喊出:“康抗!”
  “康”、“抗”谐音,喊声又急又快,抗抗只觉两音略有不同,但没有听真,急问:“阁下喊什么?”
  “退下!”方灵先断喝。
  张兴已知漏口,闻声疾退。
  “哪里走!”抗抗跃进去追。
  “站住!”姚慕平大喝。
  抗抗收住脚步,大叫:“姚掌门,请还在下公道!”
  “这……”姚慕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抗抗冷嘲道:“中原堂堂大派,居然不讲公道!”
  方灵先阴阴一笑:“少侠,听老夫一言如何?”
  “前辈请讲。”
  “江湖之上,不打不相交。区区一爪之伤,何须言仇?”方灵先说道:“依老夫之见,不如一笑了之,交个朋友。”
  “交朋友?”抗抗眼珠一转,灵机一动,“在下遵命。”
  方灵先大喜,叫道:“张堂主,还不堂前认友!”
  张兴连忙抱拳:“少侠,请了!”
  “请了!”抗抗抱拳作答:“张朋友,交友之道,以诚为先,是么?”
  “当然。”
  “张朋友!”抗抗接着叫道,“请将在下姓氏告之。”
  张兴一怔:“这……”
  “在下父母何人所杀?”抗抗紧接着问。
  张兴又是一怔。
  方灵先急忙说:“不可!不可!少侠不可强人所难。张堂主一无所知。”
  抗抗冷冷一笑:“前辈,想不到你是张堂主的心腹!”
  方灵先受到奚落,沉声问道:“少侠,此话怎讲?”
  “前辈若非张朋友的心腹,怎知张朋友不知?而且一无所知呢?”
  方灵先语塞,神色大变。
  抗抗刻不容缓,急促发问:“张朋友,你和龙姥姥有何怨仇?”
  “龙姥姥?”张兴猝不及防,不觉一怔。
  “莫非张朋友不识此人?”
  “对对,不认识,不认识。”张兴顺口应道。
  “张朋友既不认识,为何杀她?莫非受人指使?”抗抗间不容发,紧接追问:“请将指使人告之在下!”
  张兴这才知道上了圈套,连忙否认:“无人指使!”
  “无怨无仇,又无人指使,岂非杀人狂?”抗抗哈哈大笑,笑毕,冷嘲热讽地说:“姓张的,前辈愿为你心腹,在下却不屑以你为友!”
  “放肆!”方灵先大怒。
  抗抗又是一阵大笑:“贵门泱泱大派之风何在?适才化敌为友,怎么一会儿又反目为仇?”
  方灵先哑口无语,脸色瞬息万变。
  “少侠,何必徒逞口舌之快?”姚慕平说道:“今日之事,如何了断,请划下道来。”
  抗抗这阵周旋,等的就是这句话。对方人多势众,以他父子两人之力,岂不吃亏?现在,他可以作出有利的选择了。于是,抱拳说:“请姚掌门作主,按江湖规矩办事。”
  姚慕平冷峻地说:“江湖规矩,可是各凭武功,胜负一决啊!”
  “在下愿意与张堂主一决雌雄。”
  “就凭你?”
  抗抗明白他的弦外之音,说道:“正是!在下寻仇,自然只与仇人单打独斗!”
  姚慕平问道:“张堂主,你的意下如何?”
  “属下愿陪小友玩玩。”张兴轻藐地说。
  “好,请随我来。”姚慕平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众人跟在后面,走到门前一个场院。
  姚慕平望着抗抗,似有不忍,说道:“少侠,还请三思。”抗抗抱拳说:“谢了!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请讲。”
  “在下与张堂主决斗。败者,生死听凭处置,他人不得干预,这点要请姚掌门作证。”
  姚慕平说道:“本门以义为本,以信为先,少侠且请放心。”
  抗抗又向方灵先拱手说:“前辈可愿作证?”
  方灵先见他机智异常,众人皆入其彀中,预感事情不妙,但已无法挽回,只得说:“少侠看得起老夫,老夫自然从命了。”
  “谢前辈。”抗抗转身说道:“张堂主,请进招。”
  张兴哪里把他放在眼里?装出大度的样子说:“小友请。”
  “在下有僭了!”抗抗说着,左脚一跨,玉箫平胸,挥箫而出。
  这一招看起来凌厉迅疾,实际上是以兵示礼。那箫击向对方一尺开外。按常礼而言,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勿需讲江湖虚礼。但他是何等精明之人?他已看出今日之事,很难善罢了。他必须处处摆出一个“礼”字,以便稳住姚慕平,使其中立。所以,这一招,等于在向姚慕平示礼。
  果然,姚慕平赞许地点了点头。
  张兴一介莽夫,哪懂得这些?以为对方艺业稀松,第一招就露出了空门,于是振臂扬力,一招“悲刀问天”,砍向他的面门。
  抗抗似失先机,腾身疾退。张兴一跃而至,凶猛进逼。
  抗抗使出“幻影镇虎”,身形一幻为八,但是看上去功力不济,虚实判然。
  张兴冷然一笑,直击实体。抗抗似乎黔驴技穷,被张兴逼得满场游走。
  长髯客大急,喊道:“抗儿,你!你!”手里还比划着扫、点、挑的动作。
  抗抗喊道:“你别管!别管!”
  长髯客又要喊,身旁有人喝道:“住口!”只见六名青衣武士,呈半圆形包围着他。
  抗抗急忙喊道:“你别管!别坏了江湖规矩!”
  张兴斗了十余招,虽然占尽上风,但未伤人家一根毫毛,不禁性起,后退三步,掏出了铁爪,凌空击去。
  这铁爪黝黑,闪着寒光,倏然展开,有如龙爪。刹那间弧圈映现,斜切抗抗胸膛;那系爪的银链,光晕颤动,罩住了抗抗全身。
  抗抗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弹身外跃,倏然飞出。
  铁爪“嚓嚓”两声,由下往上旋起,黑乎乎的寒光,却又旋切过去,如同鬼魅一般,跟定活人,索取性命!
  抗抗身子倒仰,铁爪擦脸而过。
  张兴振臂舞爪,铁爪破空,发出一阵呜呜怪啸,黑光冷芒圈圈相连,团团不息,纵横交织着袭向抗抗。
  抗抗手忙脚乱,玉箫毫无章法,东挑西点,半空中不时发出金石撞击的“哨哨”声响。
  蓦地,张兴卓立不动,铁爪直扑玉箫,暴喝一声:“撒手!”
  暴喝声刚刚发出,金石撞击声震耳:“哨!”
  只见铁爪勾住玉箫,张兴用力一拽!
  抗抗并不奋力挣箫,反而借他一拽之力,两脚抬起,身形腾空,仿佛激射的怒矢,向张兴平射。电闪石火中,左脚脚尖点中了他的麻穴。
  张兴扑通一声,活象一摊松软的肉堆倒在地上。
  抗抗一脚踏着他的下腹:“说!谁指使你杀死龙姥姥!”
  张兴冷哼:“小贼,竟敢在本门逞凶!”他的意思很明显,挑唆同门救他。
  “江湖规矩如山,谁也救不了你!”说着,抗抗脚跟在他小腹上一辗。
  张兴象杀猪似地喊叫起来。
  “说不说?”
  “我说……说……”
  抗抗收回脚,喝道:“快说!”
  张兴支起身站起。
  蓦地,一柄飞刀插进了他的后背。张兴身子猛向前倾,随后仰身倒地,飞刀深深刺入他的心脏……
  抗抗掉头喝道:“方前辈,你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败坏江湖规矩!”
  方灵先涎着脸皮笑着:“少侠,别不识好歹。老夫击杀此贼,一方面为你雪恨,另方面清理门户,除去败类。”
  抗抗冷笑:“欲盖弥彰,做贼心虚!”
  “此话怎讲?”
  “张兴未答的问题,方前辈以身作答。自以为机关算尽,杀人灭口,不意原形毕露!”抗抗哈哈大笑,尽情羞辱:“方前辈脱掉伪装,赤膊上阵,不但在下一眼看穿,亦为江湖好汉耻笑!”
  “闭嘴!”方灵先恼羞成怒。
  “在下可以不说了,不过……”抗抗果然缄口不语,两眼直盯他的双目。
  “不过什么?”
  抗抗霹雳一声,突然暴喝:“还我公道!”
  “找死!”
  抗抗正气凛然:“父母血仇,在下情愿以死相拼!”
  方灵先凶相毕露:“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老夫正想教训教训你!”
  “在下不惜一死。”抗抗歪着头,做出一副油滑的模样:“假若方前辈一时失手,万一落败呢?”
  方灵先冷哼:“白日梦!”
  抗抗嘻嘻一笑:“方前辈说对了,在下就爱做梦,梦想方前辈说出为何指使张兴去杀龙姥姥。嘻嘻。”
  方灵先未及深思,一意想着除去这个小子,说道:“老夫答应了。”
  抗抗大喜,抱拳说道:“姚掌门,你可听清了?方前辈败坏规矩,在下不追究了。如若再有人败坏规矩,贵门的牌子就得倒挂起来哟!”
  方灵先怒喝:“少罗嗦,进招吧!”
  抗抗突然变脸,骂道:“老匹夫,今日叫你尝尝小爷的厉害!”
  说着,玉箫横扫过去。这一招,他用了“药杖五式”,快逾闪电,威力倍增,风未动,箫已至。
  方灵先大惊,反应也极为敏捷。左脚后退一步,错身、拔剑,拖出“一剑朝天”阻隔。几个动作浑然一体,一气呵成!
  箫剑互击:“哨!”
  就在这互击声中,抗抗摁动玉箫机簧,银管射出,点中方灵先持剑的右肩。鲜血顺着右膀流淌而出。
  方灵先后退三步,怒喝:“小贼,竟敢暗算老夫!”
  说着“阴寒剑”一抖,施出了本门绝学:“落英剑法一百零八式”。
  抗抗学的“药杖五式”,扫、劈、削、挑、点,合地煞、天罡、九宫、八卦、三才之数,计一百二十八图。这套招式,他尚未与高手对过阵,也就一一施展出来。
  两人以快对快,人影乍分乍合。
  “阴寒剑”剑动风生,阴气逼人,寒风浸体,不说宝剑本身刃利锋锐,单是这阴寒之气,就足以伤人致命。
  抗抗全然不惧。“药杖五式”施出,只觉箫随意动,人随箫动,人箫一体,运转自如。而且仙风和煦,身轻如羽。重重阴寒之气,根本无法侵入。尽管冷虹如织,剑影如林,他出入其间,超然自若。
  半空中一阵金石撞击:“哨哨咣咣!”
  长髯客大叫:“好!好!”
  姚慕平已经看出这小子有意藏拙,但已经落入人家圈套,有苦难言。
  方灵先暗,翻身疾退。身子还在半空中,就抛出了三把飞刀,成品字形击向抗抗面门!
  抗抗的玉箫在空中点了三下,三把"飞刀反弹了回去。喝道:“老匹夫,收回你的破铜烂铁!”身形同时随飞刀跃出!
  方灵先慌忙泻落,那三把飞刀贴着他的头顶嗖嗖穿过!这时,抗抗已到跟前,玉箫劈头击下!
  方灵先骇然后退,一剑横胸,架隔劈箫。又是一声脆响:“鸣!”
  龙吟声中,抗抗右臂陡长半尺!
  “缩骨神功!”方灵先惊呼,慌忙使用“金鲤倒跃”身形,仰头后跃。但是晚了一刻,玉箫上端的白银管,还是斜击中了他的胸骨。
  方灵先接着一个空翻,逃离玉箫。身形落下,脚桩不稳,喷出一口血箭!
  “老匹夫,纳命来!”抗抗大喝一声,跃身向前。
  “且慢!”杨开泰闪身横隔。
  抗抗怒斥:“让开!”
  杨开泰冷冷地说:“老夫也要讨还公道!”
  “你!”
  “少侠击杀本庄三名护院,难道本庄主无权讨还公道?”抗抗大怒:“姚掌门,你们崇武门还讲不讲江湖规矩?”姚慕平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杨开泰说道:“这不关崇武门的事,老夫并非崇武门门人,这里是杨家庄。”
  “好,在下还你公道!且等在下与姓方的老匹夫结清旧帐再说!”抗抗说罢,抬头一看,哪里还有方灵先的鬼影?
  杨开泰大喝一声:“上!还等什么?”
  一群人涌了上来,把抗抗围在垓心。
  抗抗冷笑:“你们要以多压少?”
  “杨家庄有杨家庄的规矩!”杨开泰冷厉地说。
  抗抗看见黑衣人中间搀杂许多青衣人,叫道:“姚掌门,敢情崇武门投靠了杨家庄,也讲杨家庄的规矩?”
  姚慕平脸上发烧,喝道:“本门弟子退下!”
  青衣人退了出去,却围住了长髯客。
  长髯客已经怒火中烧,见这些人围了上来,更加火上浇油,怒不可遏,一掌拍了出去。
  迎面三个青衣人闷哼了一声,一齐倒地,口里咕噜咕噜涌出鲜血。
  姚慕平正想寻衅发作,于是大喝一声:“格杀!”说着,闪身扑到长髯客面前。
  顿时,杀声四起。
  长髯客拍出一掌,姚慕平抬手便接。
  “砰”一声暴响,两人对拼一掌。劲气四溢,罡风呼啸。
  这一掌如同“五丁开山”,真气迸发,势如火海怒涛,奇热奇猛。
  长髯客举手接住,嘿嘿一笑:“热!热!我也热!热!”
  他的功力真是深不可测。平日都处于沉睡状态。只要一经触发,便可立即回应。果然,他的掌中喷吐出灼热无比的热气,居然比姚慕平更热更猛。
  姚慕平大骇,便用“借力玄功”,把长髯客掀到一丈开外!
  长髯客被自己的内力弹回,踉跄了几下,一脚插进地里,深及半尺,才稳住脚跟,惊讶地叫道:“你也会这招!再来!再来!”
  说着,弹身跃回,发出一掌。
  姚慕平这次不敢硬接,错步移位,倒冲而出。发出一招“倒打金钟”,风火掌直拍长髯客右肋。身形灵活至极,出招老辣绝伦。避招进招浑如一体!
  长髯客对抗抗扫、点、挑三招印象极佳,不意信手施出。右掌一垂,掌缘斜挑,有如利刀砍中姚慕平的手掌。
  姚慕平闷哼一声,又热、又疼、又麻,慌忙翻身疾退。长髯客并不进逼。这一招得手,使他心花怒放,叫道:“来!来!再来!”
  姚慕平以为他存心戏侮,勃然大怒,拔出利剑,施展出他的绝学“风火剑”!
  剑本属阴柔兵器,但姚慕平曾有奇遇,塞外异人传与他“雷火掌”。于是,他把“罡阳玄功”与本门的“落英剑法一百零八式”熔于一炉,练成了独步武林的“风火剑”。
  只见他右臂一振,剑花绽放。呼呼几声风响,剑体发红,四周发出一种焦糊的异味。顿时,剑如火龙,卷杀过来!
  长髯客对付这腾腾冒火的利剑,无计可施。好在功力深厚,每当对方欺进,便一掌挥去,形成一道无形的铜墙铁壁,把敌人挡在外面!
  火剑对热掌,谁也伤不到谁。外人看来,两人隔空游斗,如同儿戏。其实,他们在互拼内力,只要一人稍懈,生死立判!
  抗抗在黑衣人的包围中,纵横冲杀!这些黑衣人形态各异,不同的兵器闪闪生寒。
  狂吼声响起一片。杨开泰的“冷刀”显映为一片冷光雪练,急速泻至。
  身后,两条黑影倏然弹起,疾扑上来!
  抗抗的玉箫一点而出,星流电闪,直透杨开泰重重刀影,逼得杨开泰骇然急退。
  接着玉箫反扫,身形一转,哨哨两声撞击,火光四溅。斜挑而出,掠向一名黑衣大汉的肋骨。一声惨号破空,玉箫又从上而下劈向另一名大汉。那人还来不及呼叫,右肩破裂,身子变成两半!
  杨开泰眦目欲裂,刀刀连贯,狠快爽脆,在抗抗身后发出尖锐的呼啸。
  抗抗一个大回转,箫刀相迸!冷光玉色一闪,光华暴射!刀影箫林,隐没在一片流旋飞转的光芒之中,只见光动、光闪、光练、光瀑,分不清哪是刀哪是箫了!
  倏然,光敛人现,杨开泰左腿一片血红!
  抗抗玉箫回扫一圈,黑衣人纷纷后退。他卓立不动,冷厉地说:“还要打么?杨庄主?”
  “打,老夫与你不共戴天!”杨开泰两眼血红,形同疯狂:“上!”
  可是,周围的黑衣人都站着不动,好象都吓破了胆。
  抗抗哈哈大笑:“算了吧,没人给你卖命啦!”
  杨开泰咬牙切齿:“老夫和你拼了!”
  可是,怒骂归怒骂,他也没出手进招。
  抗抗心里一宽,说道:“杨庄主,在下与你无冤无仇,何必以死相拼?”
  “小贼,你怕啦?”杨开泰厉叫。
  “在下何惧之有?”
  “别嘴硬!”杨开泰断喝。“你若跪下求饶,老夫免你一死!”
  “杨庄主真是异想天开!”抗抗又爆出一阵大笑。
  大笑声中,四周黑衣人一齐投出暗器。刹那间,风云变色,刀雨铁雹从四面八方兜头而至!
  “老匹夫!”抗抗厉叫。一时大意,便中了敌人骄兵之计!慌忙抖动玉箫,展出一匹银练,环绕周身,飞舒疾裹。
  半空中。乒乒乓乓,不绝于耳。飞刀、飞镞、飞箭、飞弹、飞石、飞针……四处溅落!
  蓦地,一把飞刀,力道劲遒,穿透匹练,锲进他的后背,深及三寸!
  抗抗扑倒在地,血如泉涌!
  长髯客大惊,掌聚真气,势如山洪,迫退姚慕平。转身跃起,一掌挥向黑衣人。灼热的气流呼啸卷去,两名举刀砍杀抗抗的黑衣人当即倒地!
  接着,他飞跃过来,双掌齐发。灼热的狂飙向四周漫卷,黑衣人又倒下几个,余者四散奔逃。
  姚慕平哪能容他救人?“风火剑”施出凌厉的杀招,紧跟而至。
  长髯客恨极怒极,使出千二分力道,猛击一掌,把姚慕平掀开五步!接着,大吼一声,欺身向前,直扑姚慕平。
  姚慕平使出一招“河汊星迸”!“风火剑”挟风带火在他头顶,面门抖出一道繁星密集的银河。银河中那几颗晶亮的星星便是剑锋所在,对准他身上大穴!
  长髯客又急又怒,急切间,使出“二指剑”,直点剑背!姚慕平见他要用肉指迎击利剑,暗中使劲,把真气源源贯入剑中,大喝一声:“来得好!”
  蓦的,指剑相碰。
  龙吟声中,“风火剑”居然荡开半尺!
  姚慕平中宫露出,长髯客的“二指剑”当胸一扫,姚慕平齐胸划开一寸深的血槽!
  姚慕平大叫一声,仰面倒下。
  长髯客返身扑向抗抗,一把抱起,纵身上了屋顶。几个窜跳,就到了村边。他从屋顶跳下,钻进了树林!
  抗抗流血过多,伤势严重。飞刀穿进右肩胛骨附近的肌肉,血流不止。长髯客拍打了一阵,才止住血。
  他在荒岛多年,疗伤经验颇为丰富。他直起身,细辨空气中花草气味。
  红日中天,蒸腾出各种花草树木的气味。他嗅了好一阵子,仿佛找到了他疗伤需要的花草,抱起抗抗,翻过一道山岭,向山谷深处走去。
  走进一片丰茂草地,他把抗抗放在地上,满山遍野拣摘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他抱着一把花草返回。抗抗却不翼而飞了!
  他大惊,四处张望,哪有一个人影!于是,顺着草偃的方向,追了上去。
  攀上山顶,看见两条人影疾闪,于是追了上去。
  一会儿,距离拉近了许多。长髯客运起”天视地听”神功,看见抗抗被一人背着,心中大定。脚上加劲,施展绝顶轻功,身如飘风,悄无声息,向前疾飞。
  那两个人,鬼鬼祟祟,不时掉头张望。但相隔尚有一里,他们哪能看见有人追来?可他们脚下甚速,轻功甚佳。
  一炷香功夫,距离拉近。那两个人大约累了,坐在山上歇息。
  长髯客大喜,不声不响,飞掠而去!
  相距不到五十丈,那两个人终于发现有人追来,背起抗抗狂奔疾跑!
  “站住!”长髯客大吼。
  两人哪敢停留,又跑了十余丈,闪进一个山洞。
  长髯客当下跃入山洞。
  山洞很大,阳光射了进去,里面比较明亮。但有多条通道。长髯客愣住了。
  一忽儿,他听见了脚步声,便钻了进去。
  通道很长,越走越黑。但他夜视能力极强,倒也通行无阻。
  突然,脚步声消失。纵然“天视地听”,也发现不了踪迹。
  他摸索了一阵,脚步声又响起,而且距离不远。他急忙追了上去!
  蓦地,一脚踏空,整个身体跌落下去。
  下面,有一面丝网张着,脚一接触,丝网兀自合拢。
  长髯客出自本能,自然旋身挣扎,丝网越缠越紧。等到他想使出“二指剑”割断丝网,手脚都被缠住,哪里还能施展开?他气极败坏,哇哇怪叫!
  “砰!”一块石子击来。他虽然听见破空之声,但身子无法动弹,叫人击中了麻穴。
  顿时,长髯客浑身酥麻,手痪脚软,失去了抵抗能力。
  “把他放下!”有人在黑暗中喝道。
  丝网垂落,砰然摔到地面。
  一阵奸笑传来:“大侠,别来无恙?”
  声音很熟,长髯客睁眼一看,原来是那个碧眼金睛的胡人。
  他怒声喝道:“恶人!恶!”
  “大侠别急别躁,只要你把小可喂养的灭蛇召唤出来,还给小可,小可便放你出来。嘿嘿。”哈桑德拉十分得意,连连大笑。
  “你!你!”长髯客大怒:“恶人!杀!杀!”
  “只怕你没这机会了!”哈桑德拉冷冷地说。
  说罢,张开一个大袋,类似“眠蛇宝囊”,全用鳄鱼皮制成。把长髯客装了进去,又用蛟筋,死死系住袋口。
  两个人把他拖出了山洞。
  一个人说道:“把这小子杀了吧!”
  “不不。”哈桑德拉说道:“这是他的宝贝儿子。他不怕死,总不能眼睁睁看儿子死吧?哈哈哈哈。”
  “这小子死沉死沉的!”那人诉起了苦。
  “嘿嘿,辛苦了!小可另送一锭黄金!”哈桑德拉劝道。
  “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人叹着气:“看在金子份上,就背上这小子吧。”
  于是,哈桑德拉提起鳄皮袋,上了路。
  长髯客困在袋中,岂肯甘心待毙?麻穴受制,这难不了他。片刻之中,冲关过穴,穴道便解开了。
  身上的丝网怎么办?他运起神功,但丝网又软又韧,紧紧缚在身上,挣不脱,振不断。烧!烧!他想起与“风火剑”
  姚慕平一战,手掌能够喷出热气!心念一动,乾阳罡气便从周身毛孔骤发,至热至猛!
  片刻之中,鳄皮袋鼓胀起来!
  走在哈桑德拉身后的人,惊叫起来:“袋子!袋子胀大了!胀大了!”
  哈桑德拉转眼一瞧。嗬,鳄皮袋竟然胀成了圆球,心里大惊,慌忙喝道:“大侠,不要捣鬼!否则,小可杀了你!杀了你!”
  长髯客发出神功,尽管没能挣断丝网,但袋子已经胀大,有了活动余地。于是,身体蓄劲聚气,骤然向外一翻。
  这一翻之势,力达千钧,哈桑德拉把握不住,鳄皮袋硬生生从他手中斜弹开去!
  哈桑德拉惊骇万状,不知所措。
  只见鳄皮袋在地面滚动了几下,便弹跳起来。而且越弹越高。
  砰地一声,鳄皮袋蓦地弹上树梢,在枝叶之间滚动!
  哈桑德拉慌忙从那人背上抱起抗抗,作为手中最后的筹码,大声叫道:“大侠,休想逃跑!小可杀死你的儿子!儿子!”
  鳄皮袋停在一个树杈中间,传出瓮声瓮气的声音:“你!你敢!杀!杀你!”
  哈桑德拉凶狠地说:“小可先杀了他!”
  “你!你!”长髯客急得不知如何说才好。只见鳄皮袋从树权中飞起,落在地面,弹跳几下,不动了。
  哈桑德拉笑了:“大侠,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听小可的话,替小可收回灵蛇,各不伤害,好聚好散。”
  “放开我!放开我!”长髯客在袋中大叫。
  “大侠,请稍安勿躁!到时候自然会放出你的。”哈桑德拉缓缓说道,“你乖乖滚回来,收起你的神功,待小可拎着你走,如何?”
  “你!休想!休想!”
  哈桑德拉劝道:“山路曲折坎坷,乱滚乱撞,怎么成呢?”说罢,走了过去。
  长髯客听见脚步声,滚了开去,大叫:“滚开!滚开!”
  哈桑德拉笑了笑:“大侠,你乐意滚,那就在小可后面滚吧!”
  “哼!”长髯客听见前面脚步声,弹跳着,滚动着,跟了上去……
  十二、扶桑妖姬二度春
  罗浮山战云密布,路断人稀。
  几个奇怪的行人,后面还有一个亦步亦趋自动滚跳的袋子,走了一两个时辰,竟无一人看见!
  哈桑德拉好生得意。
  两位赵公子以及中原几个大门派云集罗浮山,兴师动众,劳而无功。唯独他找到了获取龙珠的不二法门。那就是制服长髯客,召唤出灵蛇!
  他只花了几个小钱,收买了“地隐门”弟子,布设陷阱,四处追踪。不急不躁,等待时机。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机会来了,一举俘获了长臂客,还有他那宝贝几子!
  前面有个山洞,那里,他特制了一副刑具。长髯客纵有通天本领、也飞不走,逃不掉,只能就范!
  “大侠,到了到了!诸稍稍,敬息.”哈桑德拉说着,声音又轻松,又愉快,好象在真主面前唱赞美诗。
  “你!你!干什么?”长髯客在袋里瓮声瓮气地间道。
  “急什么呀?一会就知道,哈哈哈哈。”
  笑声未落,蓦地,哈桑德拉后背几处发麻。那个背着抗抗的汉子踉跄了一下,扑倒在地。
  “天蚕针!”哈桑德拉惊叫。
  “格格格格。”一阵娇笑,“扶桑宫主”林茜从山洞的阴影中闪了出来。
  哈桑德拉已中毒针,见到这个魔女,魂飞魄散,翻身疾退。
  “胡狗,哪里逃!”林茜追了上去。
  “放开我!放开我!”长髯客一阵大叫。鳄皮袋好一阵弹跳。
  林茜返身跃回,娇滴滴地说:“大侠,莫动。”
  鳄皮袋停了下来,“青锋剑”一点。
  砰地一声,鳄皮袋炸成碎片,灼热的气流四处扩散,空气中弥漫着焦糊气味。
  长髯客一跃而起,身上的丝网就在这砰然炸响中,烧焦裂断!
  “你!”长髯客望着这个蒙面女人。
  林茜娇笑一声,揭开蒙巾:“不认识啦?”
  “阿阿。”长髯客笑了。笑得很憨,也笑得很甜。
  林茜扑进他的怀里。长髯客紧紧搂住他的纤腰。只觉肌肉一阵痉挛。
  良久,他推开她:“抗儿!抗儿……”
  “嘿嘿,我倒忘了!”
  两人跑到抗抗身旁,只见他面色惨白,胸口只剩下一口游丝般的气了。
  “不要紧。”林茜取出一丸“小还丹”塞进抗抗口里。随后拔取后背的飞刀,敷上了金创药。
  抗抗依旧昏迷不醒。
  林茜牵着长髯客的手:“你去看看,那条胡狗给你准备的刑具。”
  长髯客跟着她走进山洞。
  洞中,立着一个铁箱,宽窄长短,恰好容下一人。上面有个圆洞,人站在里面可以伸出头来。
  “你看,这是什么?”
  长髯客摇摇头。
  “傻瓜!这是炮烙!”
  “炮烙?”
  “你想想,把你装在里面,底下用火烤,是个什么滋味?”长髯客听懂了,恨恨骂着:“恶人!恶!”
  林茜往暗处一指,那里躺着几具死尸。
  “你?”长髯客问道。
  林茜点点头,娇声笑了。笑得嗲,笑得媚:也笑得开心!
  自从放蛊夺珠失败后,她也意识到只有利用长髯客,才能夺到龙珠。于是侦骑四出,注视长髯客的动向。很快,她发现了哈桑德拉的诡计,施出“黄雀”计,果然得手!
  他们走出阴森山洞,阳光明媚,百鸟争喧,她又投入长髯客怀抱之中。
  “你真坏!说话不算数!这么多天,也不来看我,是不是把我忘了?”
  “没,没。”长髯客笑着。
  “大约又有了心上人吧?”
  “没,没。”
  “骗人!”
  “不不。”长髯客连连摇头。
  林茜偏过身去:“那你一定不喜欢我!”
  “喜欢,喜欢!”
  “真的?”
  “真的,真的!”
  林茜又栽进他怀里,发出一阵娇笑。
  抗抗发出一声呻吟,他苏醒了。
  两人连忙奔了过去。
  抗抗声息微弱地喊了一声:“爹。”
  长髯客指着林茜:“抗儿,她,她,救了我们……”
  抗抗挤出一个微笑:“谢……女侠……”
  林茜望着他:“抗儿,你不认识我么?”
  抗抗摇摇头:“在下……不……”
  “你想想!”林茜偏着头,微笑着,显得格外亲切、慈祥。"你……你是女侠……”
  林茜掩住他的口:“抗儿,别说话,好好养精神,懂么?”抗抗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林茜站起身:“走,送抗儿到我家养息养息。”
  长髯客抱起抗抗,三人向“扶桑宫”走去。
  薄暮时分,扶桑宫遥遥在望了。
  突然,树上跳下一个宫女。她头发蓬乱,衣衫破烂,跪下去,放声大哭。
  “你,怎么啦?”林茜大惊。
  “一群强人,武艺高强。尤其儿个和尚,武功……武功……”
  林茜喝道:“到底何事?说话颠三倒四!”
  “他们进了宫,进了宫。姐妹们死的死,伤的伤……”
  “他们在哪?”
  “还在宫里,占领,占领……”
  林茜总算听明白了,问道:“他们进宫几天了?”
  “三四天了,望日酉时前后。”宫女说话自然多了。
  林茜马上意识到!又是“黄雀”之计!她出去放蛊取珠,人家就挑了她的窝,守在家里等着!
  “走!”
  宫女连忙说:“前面走不得,走不得!强人掌管了山洞机关。只有走暗道,暗道。”
  林茜只得折回,领着长髯客,进入一片森林,向一条“之”字形峡谷走去。
  进入峡谷,宫女说:“宫主,小婢上前探路。”说罢,径直向前走去。
  峡谷越走越窄,拐个弯,进入峡谷中段,两边山势更加陡峭。
  宫女越走越快,蓦地,她腾身跃起,向前飞掠!
  林茜大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窜出一条黑狗,如同黑色的闪电,扑向宫女!“黑虎!”林茜惊叫。
  黑虎一双前爪抓住宫女的前胸,张开血盆大口凶狠地向她脖子咬去。
  宫女尖叫一声,双拳齐出,把黑虎打在地上。
  黑虎不叫不吠,一口咬住宫女的大腿,活活咬下一块肉来。
  林茜预感不妙,抬头一看,两边山顶露出几个人头。这时才知被叛徒诱入绝境,中了埋伏!
  “贱婢!”她怒喝一声,跃进两丈,玉腕一挥!
  宫女拦腰两断!
  黑虎窜上来,咬住她的裤管往回拽,拉着她后退。
  她抱起黑虎,一跃而回。
  这时,响声大作,山石如同倾盆大雨,劈头盖脑砸了下来!
  林茜与长髯客背靠背站着,一齐向上发掌。形成一个小“气场”,向下倾泻的岩石斜飞而去!
  林茜看见两丈来高的崖上,有片风化石,指着说:“借力玄功!砸,砸出·一个洞来!”
  长髯客两掌挥动,倾泻的岩石旋转起来,一个接一个向那片风化石砸去!
  峡谷里,雷声隆隆,烟尘滚滚,地动山摇,惊心动魄……
  一盏热茶工夫,那片风化石便砸出一道三尺深的豁口。“上!”林茜轻声说。
  一个抱起抗抗,一个抱起黑虎,飘身进了豁口。豁口不够高,两人并肩坐了下来。
  山石不断往下倾泻,但他们已经安稳如山了。
  林茜一颗蝽首靠在他的肩上,一只轻灵的手在他后背温柔地抚摸……
  峡谷黑得早,很快就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山顶滚落的岩石逐渐稀疏……
  在这险象环生的豁口,女人的缠绵多情,更富冒险精神,更有情味,更刺激。长髯客激动起来,把抗抗放在一边,紧紧搂住了林茜。两人嘴唇胶合在一起,急切的热望,几乎叫他们喘不过气来。
  小石终于停止了倾泻,狭谷骤然一片死寂。
  两边山顶的说话声,清晰传了下来。
  “喂,砸死了吧?”
  “好不了!”
  “没听见喊声呀!”
  “石头砸下去,那么大动静,哪能听得见喊声?”
  大约一个头目,吩咐道:“下面几个人,仔细看看去!”片刻,几个火把亮了,正在寻路下山。
  “走!”林茜推开长髯客。
  黑虎头一个跳了出去,悄然无声地落在地面。
  长髯客抱起抗抗,跟了下去。
  黑虎在前引路。走到暗道出口,它绕了过去。显然里面也有人埋伏。
  黑虎把他们引向后出。
  后山极其陡峭,自然没有设防。
  “上!”
  林茜背上黑虎,长髯客背上抗抗。两人施展“壁虎功”,不一会便攀上了山顶。
  黑虎领着他们向一片墓地走去。这里埋葬着林茜的生母、养母以及她俩的姐妹。林荫之中,有个茅棚。林茜的奶娘就住在里面。她是林茜生母的侍婢,两人情同姐妹。林茜生母死后,她一面守墓,一面清修。
  黑虎窜了进去。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黑虎,又到哪儿野去了?”
  “汪汪。”黑虎亲昵地叫着。
  “奶娘!”林茜走了进去。
  “宫主、你回来了?”
  这位奶娘,叫雪娘,头白如雪,面白如玉,穿一身白麻衣衫,显得富态慈祥。
  “奶娘,怎么回事?”
  雪娘叹口气:“唉,没家鬼引不来外贼!二管家李薇,在你离宫之时,勾结盗匪,赚开宫前通道,杀进宫来。其中几个和尚,精通东瀛忍术,厉害非凡。孩儿们死的死,伤的伤,唉!”
  “大管家邱彦,还有林玲呢?”
  “她们都关进了石牢,还有好些不从盗匪的血性孩儿也关在里面。”雪娘连连叹气:“天灭我门!”
  “哼!”林茜冷笑,指着长髯客说:“他,这位大侠功力通玄,定能帮我荡清盗匪。”
  雪娘连忙施礼:“大侠请坐。哟,这位少侠伤势可不轻啊!快放床上!”
  长髯客把抗抗放在床上。
  林茜问道:“石牢谁在看守?”
  “二管家!”
  “这个贱婢!”林茜恨恨地骂道。“我去把她碎尸万段!”
  “宫主,不可造次!”雪娘劝道:“石牢救人事小,要紧的是对付那几个和尚!”
  林茜思忖着说:“盗匪人多势众,如若不先把石牢的人救出来,恐怕势孤力单……”
  “石牢救人,势必打草惊蛇,腹背受敌。不如兵分两路。宫主与大伙去对付和尚,老身到石牢去对付那个贱婢!”
  “此计甚好!”林茜当下决定。
  天,黑透了。山影浓黑,怪影幢幢。
  头顶上笼罩着漆黑的、朦胧的天空。在这片朦胧的后面,有几点模糊的亮光,那是昏黄的星星。
  宫中气象森严。盗匪布置了暗哨,还派人四处巡逻。
  黑虎领着林茜和长髯客如入无人之境,避开暗哨,飘身上了宫墙,趴在屋檐朝下窥视。
  六个和尚正在饮酒作乐。
  上首两个和尚,一个德行:又矮又胖,活象皮球。分坐两侧的四个和尚,三十岁上下,一个个人高马大,壮实如塔。神色粗犷暴戾,表现凶狠狰狞。
  几个盛妆宫女在一旁把盏斟酒。六个和尚根本就不讲什么佛门清规,不时把她们搂进怀里,亲一口,捏一把。娇笑,荡笑,粗野的笑,响起一片。
  突然,上首坐着的一个和尚,睁开眼睛,却是两个黑洞,正是圆灭。
  长髯客看得真切,思不住笑了起来:“瞎和尚,哈哈哈哈。”
  五个和尚跳了起来,一阵怪叫:“什么人?”
  圆灭又聋又瞎,四周异样的风动,他感到异兆:“怎么回事?”
  笑声中,长髯客跳了下来,直取圆灭,喊道:“恶人,大恶人!”
  圆灭的大徒弟了空,离圆灭最近,护住师父,挺身阻击。
  长髯客锐不可当,毫不容情地使出“二指剑”对准了了空的双眼。两缕无形无声的疾风,如锥如针进射了出去!
  “啊呀!”了空怪叫,两眼喷血!
  “长髯贼!”四个和尚一齐惊叫,一齐发掌,又一齐暴退。反应极为敏捷,显然训练有素。
  了空不顾剧痛,转身抱起圆灭,纵身斜跃!他双目初瞎,不辨方向,不意一头撞到墙上,额头鲜血飞迸。
  侍宴的宫女四散逃避。林茜飞身落下,青锋剑顺手一挥,一个宫女的粉头便转落在地上!
  四个和尚哇哇怪叫,把他们围在垓心。
  林茜娇叱:“何方和尚,在此送死?”
  矮胖和尚答道:“贫僧圆真。娘子敢情就是扶桑宫主林茜了!”
  “既知本宫大名,还不跪下授首?”
  “哈哈哈哈。”圆真大笑:“林宫主,你若交出龙珠,贫僧师徒愿与贵宫贵门修好。贫僧乃欢喜菩萨下凡,怜香惜玉。”
  “格格格格。”林茜发出一阵娇笑:“想不到和尚有这等美意,本宫倒要仔细瞧瞧,你是不是一条硬梆梆的汉子,合不合本宫的口味。”
  说着,千娇百媚地走了过去。
  圆真轻佻地笑着:“包你满意。”
  蓦地,一个宫女高叫:“大师小心她的‘勾魂媚功'!”
  圆真见她那双杏眼,柔波如水,媚情似潮,心旌振荡。闻言大惊,腾身疾退。
  林茜大怒:“贱婢!”
  圆真大笑:“众叛亲离,还是少耍花招,开诚合作吧。”
  “贼秃,看剑!”林茜的青锋剑击杀过去。
  圆真抖出一条绿色长带,高叫:“四维玄阴阵!”
  林茜识得这是至阴至柔的“神女飘带”,不敢懈怠,青锋剑抖出九朵剑花,直刺绿带。
  “神女飘带”飘飘扬扬,精如灵蛇,在剑影中飘忽翻空。
  立于坤位的年轻和尚,抛出一柄银链栓联的月牙剑,寒光闪闪,削向她的蟒首。
  林茜青锋剑回旋,护住了头顶。
  接着,艮位的和尚飞出一个形如蝙蝠的铁爪,向长髯客袭去。
  长髯客击出一掌,那铁爪闪了几闪,斜飞而去。
  哗哗哗,一阵细碎的金属响声破空,一轮金黄色的飞轮旋飞而出。已是居于巽位的和尚掷出的“巡天金轮”!
  这时圆真在乾位,“神女飘带”翩翩飞舞,弧线优美;
  坤位上的了空和尚,施出的“悬天月牙”斜挂空中,冷月无声;
  巽位上的了尘和尚,施出的“飞天蝙蝠”滑到夜空,斜穿横飞;
  唯独居于艮位的了凡和尚的“巡天金轮”,金光闪闪,发出破空的低啸。
  四个和尚各站一方,双脚在原地缓缓跳动,并不进攻,也不袭击,好象一味在耍弄他们手中的玩艺。
  长髯客和林茜看呆了,不知他们的意图何在。林茜手中的青锋剑不觉停了下来。
  “巡天金轮”发出阵阵哗啦啦,哗啦啦的声音。这声音更加显出了夜的寂寥,夜的神秘,夜的恐怖……
  片刻,长髯客和林茜都感到周身极不自在。四周的空气又阴又冷,向他们挤压。力道并不凝重,也不强劲,就好象淹没在海水里——海水轻柔,软和,并不能阻挡人活动。但是,无论你如何活动,却推不开海水。海水依旧四面八方挤压你……
  长髯客心中烦躁,频频发掌。
  然而,那冷月般的银剑,只是猛地晃动了几下,依然斜挂空中;
  那蝙蝠般的铁爪,居然穿透他的掌风,继续在空中穿行;
  尤其“神女飘带”,几乎不受掌势的影响,飘舞如故!
  更为骇怪者,四周的空气更阴更冷,如同风雷激荡。四周挤压的力道骤然强劲,骤然凝重,他发掌的力道,被一种神奇的力道反弹回来。他使出的力越大,四周空气激荡越猛!
  长髯客踉踉跄跄,打不住桩;林茜却扑倒在地上了!
  倏然,“神女飘带”如同一条皮鞭,“啪”地一声击在长髯客身上。霎时,衣衫碎裂,脊背暴起一道三寸来宽的紫痕!
  长髯客怪叫一声,反手抓住了“飘带”。殊料那“飘带”象泥鳅一样滑溜,甚至远胜泥鳅,空灵得仿佛虚软无物。从他手掌中轻轻悄悄逸出,照样飘舞。
  就在这个瞬间,斜挂的“悬天月牙”,快逾闪电向他袭来!
  长髯客一掌挥出,把它荡开。
  然而,“飞天蝙蝠”的铁爪乘隙而至,叼去了他肩膀一块血淋淋的肉!
  长髯客大喝一声,纵身向东北坤位的了凡和尚扑去,“二指剑”随机施开。
  了凡疾退,避开了“二指剑”杀伤力道。
  其余三个和尚,随着了凡,左右跟进,保持阵形不乱,依旧把他围在垓心,使他的“二指剑”发挥不出杀伤力!
  长髯客退回原地,一把拉起林茜。
  林茜脸色苍白,气虚力短,胸口发窒。
  四个和尚也恢复原状,既不进攻,也不袭击。
  “神女飘带”依然飘飘冉冉;
  “悬天月牙”依然斜挂空中;
  “飞天蝙蝠”依然凌空穿飞;
  “巡天金轮”依然哗哗旋转……
  长髯客与林茜贴背站立,仿佛又回到那风平浪静的海面。
  其实,这“四维玄阴阵”是一种以守为攻,以静制动的阵法。这种阵法与别的阵法,大异其趣,可以说绝无仅有,一枝独秀!
  这怪异阵法,说起来,它脱胎于古代一种游戏。据李秀“四维赋序”载:“四维戏者,卫尉挚侯所造也……取象之一,分而为二!准阴阳之位,以刚柔之象,而变动无为,生乎其中。”
  破阵之法,在于“无为”。这大大出人意表。然而,单是“无为”也不足以破阵,还必须功力极深。功力不济者,误入阵中,别的不说,单是那四种外门兵器,片刻之中便可叫人身首异处,血肉模糊。
  功力绝高者,如不识此中的奥巧,焉能做到“无为”。势必左冲右突,寻机搏击。殊不知越冲越险,越击越危!十有八九难以生还。
  只有那些功力深厚,而又“无为”,才能“生乎其中”。而布阵者则不战而退,逃之夭夭!
  圆灭又聋又瞎。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个无光无音的世界。但厅堂之内气旋荡激,时张时弛,他能准确判断出长髯贼已被困住,不禁桀桀怪笑:“长髯贼,你逃不了,逃不了!老衲要把你千刀万剐!呷呷呷呷。”
  四个和尚一齐狂笑,意欲激怒敌人,引逗出击。
  圆真叫道:“林宫主,贫僧要领教你的床笫神功,跪下投降吧!良宵一刻值千金,何必白白虚度?哈哈哈哈。”
  林茜背靠长髯客。长髯客不断暗输功力。她已恢复如常,不禁大怒:“本宫与你拼了!”
  说罢,挺剑跃身出击。刚一举步,便触发阵中玄机。霎时,气旋激荡,波谲云诡。
  林茜立足不稳,前俯后仰,左右摇晃。
  “啪!”
  “神女飘带”卷击着她的前胸!
  林茜喷出一口血箭!
  “飞天蝙蝠”的铁爪,闪忽而至!
  千钧一发!
  长髯客早就阳住了“铁爪”。待到它离林茜额顶不及三分,骤猛发出了“二指剑”!
  “飞天蝙蝠”猛然荡开。然而,“铁爪”中央却穿透了一个窟窿!
  阵内气旋骤然一松!
  四个和尚胆颤心惊!照此下去,“四维玄阴阵”可能被一个“有为者”所破!这样,他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长髯客和林茜也想不出办法,破解此阵,双方僵持起来。
  不一会,匪徒闻讯赶来,团团围住大厅,形势更加险恶……
  雪娘钻进树林,绕到宫殿的后院。
  石牢就在后院山坡上一个洞里。
  洞口闪出微弱的灯光,两名悍妇在洞口守卫。
  雪娘藏在一棵大树后面,抛出一块石头,发出响声。
  “谁?什么人?”一名悍妇喝道。
  雪娘屏气敛息,悄无声息。
  一名悍妇扬声说:“哪路好汉,请不要在此骚扰。圆灭法师法谕:林玲姑娘赏给圆清法师,你等休生妄想。回去歇息吧。不要自寻死路!”
  雪娘听人讲过,盗匪进宫,争夺美貌宫女,发生过多次格斗。两天前,江洋巨盗“怒海虬龙”邓高台、“闹海毒龙”杨崇伦,都到石牢来提林玲,被四个年轻和尚打了回去。心里暗了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两个悍妇不见动静,心中狐疑,提着剑走了过来,口里吆喝着:“出来!出来!吓唬姑奶奶,没门!”
  雪娘见她们走近,拐杖“花开两朵”,点中二人麻穴,喝道:“不准出声!”
  两个悍妇看见雪娘,啊啊两声,吓得颤抖。
  “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饶命,饶命……”
  雪娘把两粒药丸塞进她们口里:“你等速去叫开洞门,将功补过。如要耍奸,一个时辰就叫你等化成血水!”
  “是是。”两个悍妇诺诺连声。
  “快去!”
  两个悍妇战战兢兢走回洞口,敲叩铁门:“姐姐请开门,请开门!”
  里面一个女人粗声喝道:“日落以后,不开洞口,这个规距你们不懂?”
  一名悍妇哀求道:“姐姐,行行好,她,她底下露红……”
  里面女人笑了:“谁叫她和几个男人浪的!”
  另一名悍妇说:“姐姐,快开门。奴家流了一衣裤,止也止不住,怪难受的。姐姐,行行好,明日买酒给姐姐喝……”
  只听铁栓响动,铁门开了一个缝,雪娘抢身射了进去,拐杖一扫,门里一个四十余岁的麻面女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雪娘疾步向前,李薇从一个石室走了出来。两个差点撞个满怀。
  “雪娘!”李薇大惊。
  这时,几名宫女也从石室跑了出来。
  雪娘端然肃立:“李薇,你还认识老身,算你没把祖宗八代忘了!”
  李薇颇有姿色,满脸羞红:“雪娘,你不要阴损!”
  雪娘冷然说道:"宫主已回宫中,念你扶持多年,屡建殊功,传谕与你:放出牢中姐妹,免你一死,立即离宫!”
  李薇连连冷笑:“休要欺诳!姑娘并非三岁小孩!”
  “李薇,你执迷不悟,老身言尽于此!”雪娘旋即扬声说道:“凡我门弟子,请悬崖勒马,勿再助纣为虐。迷途知返者,既往不咎!”
  多数宫女都是受胁迫从敌的。这时,一个宫女怯生生后退了一步,几个宫女便跟着后退。只有两个心腹,还站在李薇身后。
  李薇情知中计,勃然大怒:“老狗,乱我军心!”
  “贱婢!甘与盗匪为伍,还侈言军心!”雪娘怒斥。“老身替宫主清理门户!”
  说着,抖擞拐杖,击杀过去。
  李薇宝剑一振,急忙应招。
  雪娘功力深厚,力道沉雄。拐杖犹如出水的蛟龙,凶猛飞舞,狠砸,硬打!
  李薇的宝剑不敢硬碰,却如银色光练,缰绕黑龙,不时向雪娘身上要穴闪掣,宛若冷电流霞!
  十个回合之后,拐杖终于碰击上宝剑。李薇虎口一麻,疾退三步。
  那里站着一名她的心腹宫女。
  李薇骤觉左肋巨疼,一柄利剑插入腹中!掉头一看,正是那名心腹!
  她来不及喝骂,娇躯便栽倒在地。
  宫女们一齐跪下:“雪娘饶命。”
  雪娘说道:“老身言出如山,你等勿需多虑,救人要紧!”
  山洞地形复杂,石牢又在地层深处。雪娘以攻心为主,克尽全功。否则,逼得宫女狗急跳墙,负隅顽抗,不但难以攻下石牢,而且牢中宫女可能惨遭杀害。
  林玲、邱彦一帮宫女解救了出来,如同猛虎下山,向殿堂扑去!
  扶桑宫喊声大作,杀声震天。
  “怒海虬龙”邓高台、“闹海毒龙”杨崇伦见林玲、邱彦领着一群娇娥攻了上来,哈哈大笑。
  “林姑娘,邱姑娘,我兄弟俩想你们想得好苦!你们倒自己送上来了!”邓高台满脸淫邪地说道。
  杨崇伦却向匪徒们振臂高呼:“弟兄们,今晚你们缺的就是美娇娥,一个接一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别让她们跑了!”
  三十余名匪徒哄地大笑。
  林玲、邱彦冷眼打量着这两个江洋大盗。他们一个矮锉,象只皮球;一个高大,胖得象肥猪。两个家伙,横行大海,杀人如麻,作恶多端。两人合使一副“阴阳锏”。邓高台使“阴锏”,奸诈狡猾,诡计多端;杨崇伦使“阳锏”,凶恶残忍,嗜血如命。两人阴一手,阳一手,堪称难兄难弟。
  林玲娇叱:“无耻海盗,满口喷粪。今日你等恶贯满盈,死期到了!”
  说罢,剑如长虹,凌空闪掣。
  “来得好!”邓高台的“阴锏”风动气扬,力道十足,进行反抗。
  邱彦的娇躯暴弹而出,玉腕一伸,宝剑向“闹海毒龙”杨崇伦天灵盖刺去!
  杨崇伦早已戒备,“阳锏”待机而发,锏式又快又狠,飞旋错落之中,把邱彦身影紧紧罩住。
  邱彦猛提一口真气,娇躯斜飞,剑锋一横,扫向杨崇伦的咽喉。这一招快到极点!杨崇伦的“阳锏”所向,已失邱彦踪影。肥大的身躯不觉一顿。就在这稍纵即逝的刹那,邱彦的利剑闪忽而至!
  “闹海毒龙”杨崇伦大吃一惊,暴退五尺。
  雪娘振杖高呼:“杀盗匪!杀!杀!”
  宫女们齐声呐喊,冲杀上去。
  雪娘一杖当先,向盗贼猛扑横扫,如虎扑羊,招招致命,杖杖饮血!
  盗匪们鬼哭狼嚎,惨叫声声!
  林玲与“怒海虬龙”邓高台,邱彦与“闹海毒龙”杨崇伦,已经斗罢二十余合。
  雪娘追杀一名匪徒,一杖扫去。那匪徒心寒胆裂,杖未至,便怪叫躺倒。恰巧,杨崇伦闪退,雪娘拐杖反向斜击,杖头打中杨崇伦后背。他猛地向前翅趄,邱彦一剑削去,削掉了这条“毒龙”半边脸!
  杨崇伦肥大身躯扑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怒海虬龙”邓高台大惊,翻身疾退。
  “哪里逃!”林玲追了上来,一剑削去!
  邓高台脖子一缩,竟然象只乌龟,把头缩进肩胛之中,只露出一双圆圆的贼眼,左顾右盼。
  林玲一剑劈了过去。
  不料邓高台身子一缩,居然变成一只皮球,在地上滚动起来!如此肥胖的身躯,滚动之快,躲闪之灵,匪夷所思!
  宫女同仇敌忾,追杀盗匪。盗匪纷纷向殿堂逃去。宫女们攻了进来。
  四个和尚把长髯客和林茜困在“四维玄阴阵”中。但长髯客和林茜已经学乖了,不敢出击,似乎悟出“无为”之妙用。此刻,难受的却是布阵的四个和尚了。他们已经耗费了许多功力,继续僵持,凶多吉少了。
  看见匪徒败退,他们更加心虚胆怯。手脚的动作不禁逐渐放慢了。
  殿内气旋的变化,圆灭最为敏感。他已知不妙,拽了拽了空:“走!”
  了空眼瞎,但能听见匪徒败退,自然不敢逗留。两人搀扶着,摸索着,找到窗口,疾射而出!
  黑虎象一条黑色的闪电,随后追了上去!
  阵中气压缓弱下来。长髯客功力深厚,还感觉不出来,林茜却觉到浑身一松,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用肘捅捅:“二指剑!二指剑!”
  长髯客摇摇头:“够不到,够不到。”
  林茜武学造诣颇深,对各类武功亦颇通晓。“二指剑”杀伤力不及三尺,如若假以兵刃,将真气贯注其中,施展出来,威力无穷!
  她把青锋剑递过去:“剑!你用剑试试!”
  长髯客怔怔接过剑,不知所措。
  “贯入真气……”林茜低声讲着。
  蓦地,邱彦冲了进来,高声叫道:“宫主,小婢来了!”林茜急呼:“别进阵,别进阵!”
  邱彦收脚不住,冲入阵中。
  气旋骤然激荡,邱彦踉踉跄跄,如同风中弱柳。
  圆真的“神女飘带”,疾骤拍去!
  邱彦仰面倒地。
  了凡的“悬天月牙”银剑闪忽而至!
  就在这一刹那,长髯客一声暴喝,身形“平地青云”,冲天而起。手中的青锋剑寒光迸射,冷芒骤吐!
  只见他在空中一个大旋转,整整转了一圈,青锋剑分刺四个和尚!
  四个和尚,四声厉嗥,眉间流出一股殷红的热血!长髯客安然落地,扫视着他们。
  四个和尚的身躯几乎在同一时刻,扑地毙命。
  长髯客居于阵中央,与四个和尚分别相隔丈许。四个和尚之间各各相隔一丈五尺左右。一击之间,剑锋周游六丈有余,而且刺中敌人同一部位。身形之快之稳,力道之精之准,通玄绝尘!
  “千枝吐艳!”林茜惊叫起来。
  这一招在“照剑”中也属上乘绝学。林茜只听武林前辈讲过,今天方一睹真谛,大饱眼福。
  他们两人杀出殿去,只见邓高台还在滚跳!林玲和雪娘,前后堵截,也奈何不了他。
  林茜从长髯客手中接过青锋剑,喝道:“闪开,本宫手刃此贼!”
  说着,娇躯一闪,跃上半空,竟如陀螺一样,身躯旋转,发出一阵娇笑,在空中跟定邓高台,如鹰逐兔!
  邓高台听见空中的笑声,抬头一看,看见空中怪异的身形,动作稍滞。林茜间不容发,一脚踏住他的头顶。
  邓高台象一台泄气的皮球,委顿在地。林茜一剑插去,结果了他的性命。
  人们在后山找到了黑虎的尸体。
  它口里衔着一块肉。那是圆灭的脚后根。皮厚,肉薄,还有一根筋!
  它身上不见伤痕,皮毛依旧油黑光亮。它是圆灭用“隔山开碑”的上乘掌力震死的。
  雪娘把它埋在陵园边上,修了一座“义犬家”。
  林茜请长髯客进入她的绣阁。
  外室极为清雅。两面墙旁各有折格案几,存放古玩、盆景。西窗设琴,东窗悬剑。窗外,异草奇花,绿肥红瘦,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长髯客踏步进入,神情便显出迷惘、恍惚。
  林茜记得他头一次进扶桑宫的情景,尤其山洞的欢合,含笑地说:“你也来过?”
  长髯客的神智比以前清醒了许多,自然明白不曾来过,但却极其熟悉。是失却的记忆一抹回光?还是漫漫的长夜一片梦影?他说不清楚,嘿嘿笑了。
  “你又想起了她?”林茜接着说,“你的娘子?”
  长髯客点了点头。
  “她在哪?”
  长髯客摇摇头。
  “她叫什么?”
  长髯客脸上露出深沉的痛苦:“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唉,可怜的人!”林茜搀着他,进入内室。
  室内,一床横陈,罗帐锦被,怡红快绿。一股幽香,沁人肺腑。
  床前小桌,已备菜肴果品,两杯两箸,虚席以待。
  林茜恭敬地请他坐在上首,亲自把盏,情意蜜蜜地说:“相公,请饮此杯。”
  长髯客含笑接在手里,喝了一口,尚剩半杯,双手递了过去。动作极其自然,神态极其温柔:“你请。”
  林茜一饮而尽,秋波一瞬,格格娇笑:“你,你把我当成你的娘子了!”
  说着,娇躯投进他的怀抱,坐在他的膝头上。
  长髯客适才感到的家庭温馨,夫妻之间自然流露的至亲至爱的纯情真意,仿佛一下子全变了味,不觉嗒然若失。
  林茜尽管人尽可夫,却不曾真正做过人妻。她哪能体会到男女之间那种微妙的情愫?只知用美貌和肉体施展媚术,俘获男人。她在他耳畔,娇滴滴地说:“我就是你的娘子嘛!”
  “你?”长髯客怔住了。
  “我就是嘛,就是嘛!”林茜揪着他的胡须,撒着娇:“你喊我娘子呀!喊我娘子,喊呀!”
  “娘子?”长髯客在刚刚逝去的瞬间,恍惚把她当作了娘子,恍恍惚惚中似乎回到昔日的生活。此刻却觉得这个女人与“娘子”挂不上号,甚至隔膜得很。神情顿时陷于迷乱,不知所措。
  “我要做你的娘子!”林茜的娇躯在他怀里一阵揉搓,“你娶我嘛,娶我嘛。”
  “嘿嘿。”长髯客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置可否地笑了。
  “你!”林茜满脸娇嗔推开他,走了开去,生气了,不理他。
  长髯客呆呆坐着,不知所措。
  良久,林茜转过身来,嗔道:“你,死人!死人!”
  长髯客一把搂住她。她用手推拒。他却死死不放,搂得更紧。
  林茜半推半就,样子千娇百媚,格外楚楚动人。
  长髯客周身燃起火一样的热望,难以自禁,在她脸上狂吻。
  林茜樱唇中吐出阵阵娇喘。
  两人颠凤倒鸾,男贪女爱,如胶如漆,缱绻了一夜。
  一连两三天,他们爱河同浴,云情雨意,恩爱非常。
  抗抗伤势好转,可以下床走动了。林茜讲起大破“四维玄阴阵”的战况,对“千枝吐艳”那一招,赞不绝口。
  抗抗听得津津有味,突然说道:“爹莫非是位剑侠?”
  林茜连连点头:“说得有理,若非剑术造诣极深,怎会施出这精妙的一招?”
  “女侠,你能看出这招的师承或者门派么?”抗抗问道。
  林茜沉思有顷:“说起这一招,有点象华山派的‘华灯四放’,也有点象武当派的‘万岳朝宗',崇武门的‘落英缤纷'、青城派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也有类似之处,实在难以断定。”
  抗抗有些失望。
  林茜说道:“我们到剑室看看,请他挑柄剑,看他能不能想起当年使用的剑,也许还能想起许多别的事。”
  “好主意!”
  抗抗拉着长髯客,随着林茜来到剑室。
  剑室里陈列了许多宝剑。吴钩、莫邪、鱼肠、倚天、青锋……虽然并非春秋战国时的真品,却也是名工巧匠所仿制,为历代武林高手所佩,都有一部惊心动魄的历史。
  林茜说道:“大侠,你是剑学大师,何不选一柄佩带,以为防身之用?”
  长髯客随口答应:“好好!”
  林茜取下宝剑,拔出剑鞘,无不寒芒四射,发出龙吟。长髯客拿到手里,不断地说:“轻!轻!”
  “有柄镔铁剑,你试试,好么?”
  “镔铁剑?”长髯客一震。
  连日来,林茜与他肌肤相亲,春风数度,自然觉察到他情绪的微末震栗,连忙摘下了镔铁剑,递给了他。
  长髯客掂了掂,双手在剑柄上一拉,却说:“不是,不是。”
  这奇怪突兀的动作,没头没脑的话语,林茜和抗抗都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林茜恍然大悟:“大侠,你使用的莫非是镔铁雌雄剑?”
  长髯客又是一震,口里喃喃:“雌雄剑,雌雄剑……”
  “女侠!”抗抗问道:“江湖上谁使镔铁雌雄剑?”
  “江湖上使用镔铁雌雄剑的人并不多,最出名的要算‘二赵’,两个赵公子。”
  “赵公子,赵公子……”长髯客又喃喃念了起来。
  抗抗急问:“爹,你认识赵公子吧?”
  长髯客象被什么螫了一下,失神地自语:“赵公子?赵公子?”
  “爹,你想想,快想想!”
  长髯客似乎在思索,过了一会,他摇摇头。
  林茜与抗抗暗暗吃惊,难道他与两个赵公子有什么渊源不成?那么,他又是一个什么人呢?
  十三、双娇神迷作虎怅
  长髯客住在扶桑宫,乐不思蜀;抗抗对林茜恭敬异常,百依百顺。
  抗抗的伤势已经痊愈,正与林茜、长髯客在殿前闲话,见一劲装蒙面女郎匆匆跑来。
  她摘下蒙巾,跪在地上,原来是一个专司探报的宫女。“启禀宫主:丐帮与苗人在幻虚观一带大战。”
  丐帮和苗人都是捕蛇能手,为了争夺龙珠,岂有不打之理?这一点,林茜、抗抗都早已料定。
  “仔细道来!”林茜手一挥,“起来吧。”
  宫女站起,说道:“双方都有五六十人,互有伤亡,战斗甚为惨烈。”
  林茜问道:“武当派、华山派、苍梧派、崇武门,有何动静?”
  “他们依然隐匿不出,作壁上观。”
  “‘二赵’的踪迹可曾探明?”
  宫女答道:“小婢无能,对这二个赵公子的行踪,仍然未发现任何蛛丝蚂迹。”
  “退下!”林茜的手一挥。
  宫女躬身退出。
  抗抗叹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胜者取得龙珠。群雄角逐,这场武林浩劫,在所难免!”
  林茜说道:“蛇吞龙珠,暴殄天物,天必降罪,致使武林血雨腥风,但有一人可以顺天意,破解兆厄!”
  “谁?”长髯客问道。
  抗抗体会出林茜的心意,忙说:“就是你呀!”
  “我?”
  “你召出群蛇,取出龙珠,就没人再争再杀了!”
  长髯客惊愕地说:“你们要杀蛇?”
  “不杀蛇就杀人!”抗抗冷峻地说:“爹,你就眼睁睁看见那么多人被杀?”
  “唉!”长髯客叹了口气。
  林茜见他两头为难,意尚未决,说道:“大侠,你通‘蛇语’,敢情也能看出那两条吞进龙珠的蛇来。”
  “爹,能么?”抗抗急切地说。
  “嗯。”长髯客点点头。
  “太好了!”抗抗兴奋地叫道:“只杀两条蛇,就可以少死许多人!爹,这是顺天意,修功德呀!”
  “也许一条蛇也用不着杀呢。”林茜笑容可掬地说:“大侠,你不会设法叫蛇把龙珠吐出来?”
  “吐出来?嗯嗯,我试试,试试。”长髯客疑虑尽释,宽慰地笑了。
  两人一唱一和,终于说服了长髯客。
  林茜处心积虑谋求的龙珠,终于唾手可得了。芳心大悦,当机立断:“走,出宫!”
  于是她带上林玲、邱彦十余名高手,簇拥着长髯客,向幻虚观走去。
  临近幻虚观山林,便听见一阵喊杀声。只见丐帮二十余人从一座大山没命往下奔逃。他们扶的扶,背的背,满身血污,溃不成军。
  苗疆武士三面包抄,穷追不舍,要把他们逼进山下一片田畈。
  这片田畈,甚为开阔,无可遮掩。如果败退下去,这二十多个丐帮高手,绝无活命的可能。形势十分危急。
  抗抗原为丐帮弟子,心中大急,准备出面援手:“女侠,丐帮对在下有多年养育之恩,在下不能见死不救!”
  “这帮花子妄想夺取龙珠,死了活该!”林茜冷峻地说:“觊觎天物,必遭天谴!管他作甚?”
  抗抗连声喏喏。
  俄顷,林茜灵机一动,计上心来,笑道:“抗儿,你既顾念丐帮,这人情就由你送给那帮花子吧。”
  抗抗不解其意,恭谨地说道:“请女侠吩咐。”
  林茜纤手一指:“从这往西走,不远便有一块巨石。石后有一隐秘山洞,可让丐帮入洞暂避,你则从石前继续向西,路上遗下一些痕迹,把苗蛮引入葫芦谷。”
  “在下遵命。”说着,抗抗飞掠而去。
  “林玲、邱彦!”林茜叫道。
  “属下在!”林玲、邱彦站了出来。
  “带领众姊妹速去葫芦谷行事,全歼苗蛮!”
  “是。”两人同声答道。
  林玲、邱彦带领天蚕门众高手,抄近路向葫芦谷疾走。
  众人走后,林茜就不喊大侠了。搡着长髯客媚笑着:“你,走哇,我陪着你。就我俩,你不高兴?”
  “好好。”长髯客应着,随她前去。
  抗抗施展“璧虎功”,从一道悬崖斜穿过去,赶到丐帮前头,跳了下来,抱拳说道:“诸位长老,请随我来。”
  丐帮副帮主陈兆先喝道:“阁下何人?”
  “在下原乃丐帮弟子,曾在永州一带随龙姥姥行乞有年,长老不必多疑。”
  “永州?”几个永州蛇丐盯着他细旺。
  一位受伤极重,被人背着的老花子,抬头叫道:“少侠可是抗儿?”
  “正是。”
  这位老花子忙说:“陈帮主,自己人!”
  陈兆先不再怀疑,忙说:“少侠请带路!”
  抗抗领着他们向西疾走。
  几个永州花子走到身边,感慨万分。
  “抗儿都这么大了,老花子都认不出了!”
  “龙婆子归天六七年了,时光过得真快呀!”
  不用说,他们都是蛇丐了。自古来,永州之野产异蛇,永州人士多有捕蛇为业者。唐代永州司马柳子厚曾作《捕蛇者说》,数百年来,脍炙人口。
  这么多永州蛇丐认识龙姥姥,自然是打听身世的机会。
  抗抗问道:“诸位长老,可知龙姥姥的来历?”
  “龙婆子的来历,可没听说过。”身边一个蛇丐说。
  那位受伤极重的老花子说:“龙婆子的来历,老花子倒略知一二。”
  抗抗连忙走过去,把他背在背上:“长老请讲。”
  “龙婆子当日说过,她在武昌做过奶娘。”
  “武昌谁家?”抗抗急切问道。
  “好象姓杨……对对,你就是杨小姐所生的儿子。杨小姐夫妇被仇人杀害,龙婆子就把你带到身边……”
  “长老,你知仇家是谁?在下生父又是谁?”抗抗的心都要跳出来。
  然而,巨石便在眼前,那老花子伤势又重,说了几句话,内脏溢血,昏迷了过去。
  苗人更加迫近,不容他多问,连忙让众人绕到巨石后面,从一条极窄的石缝,进入山洞。
  “诸位暂避,待在下引走苗蛮,再来叙话。”说罢,换上百衲衣.从巨石前面继续向西疾奔。
  苗人追了上来。
  抗抗身形一闪,一幻为八,故意在前面显露。
  苗人追到巨石前,见外面遗落着丐帮的打狗棒、讨米袋、破布片,前头又有丐帮身影闪现,自然穷追不舍,向西奔去。
  约行一里,迎面两峰对峙,通道愈窄愈险。抗抗扔了一个讨米袋,闪身进去。复行数百步,有一锅底形山谷。野花遍地,葛藤满山。
  山上一声娇笑:“少侠,快请上山!”
  抗抗听出是林玲的声音,拽着葛藤爬了上去。
  一盏热茶时间,苗人蜂拥而入。
  这些苗人,满头虬发,面色黝黑带红,翻着两片厚嘴唇,左耳上还戴着一个拳头大的铜箍。有的赤身露体,胸毛死舞;有的披挂牛皮马甲,野性腾腾。一个个活象吃人的生番!
  蓦地,谷底爆炸,火光冲天而起!野草葛藤一齐燃烧。风助火势,火长风威。山谷中惨叫声、哀号声阵阵传来!
  抗抗听着这惨厉的叫声,心有不忍。这帮苗人生性凶残,死不足悯。但这般屠戮,胜之不武。于是,向林玲、邱彦拱拱手:“在下先走一步了。”
  他惦着自己的身世,返身向巨石掠去。
  进入山洞,一幅惨烈景象使他震惊得目瞪口呆。
  二十多个丐帮长老横倒竖卧,浑身发紫,面目狰狞,全都死去!洞中没有格斗的痕迹,显然都是中毒而死!”
  “这是谁干的?谁干的!”他发狂地嚎叫,不停地翻转着死者的尸体,看是否还有幸存者。
  果然,陈兆先一息尚存,见到抗抗,切齿骂道:“小贼,你们天蚕门的手段好毒!”
  “胡说!不是天蚕门,不是!”
  “我……变成厉鬼……也……”陈兆先的喉咙咕噜一声,断了气。
  “难道是女侠干的?”他的心里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郁闷。又好象吞进一条大绿毛虫,直想呕吐,可又吐不出来。
  抗抗心头一阵迷茫,但身子却不由自主向林茜约定的村子走去。
  翻过一座山,忽然听见一个男人粗野的叫喊声:“大胆贱婢、竟敢私自逃走!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恶贼!认贼为父,甘心为奴,枉自为人!”这是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
  “贱婢,竟敢骂你家老爷!今日要好好收拾你!”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抗抗心事重重,无心多管闲事,但这少女的声音十分耳熟,不觉循声掠去。
  只听一阵粗野的笑声:“老爷先受用受用,这样如花似玉黄花闺女一刀就宰了,岂不太可惜了?”
  “嗤!”传来一声撕衣的裂帛声。
  “啊!”少女发出尖叫!
  抗抗脚下加劲,疾闪而至。
  只见树上绑着一个少女,酥胸半露。一个中年壮汉正在解绳子,显然点了她的穴道,使她失去了抵抗力。
  蓦地,那少女偏过脸来,大叫:“大哥,救我!”
  原来她是叶菁!
  那中年壮汉慌忙住手,转身拔出一柄七星宝刀,喝道:“朋友,君子成人之美,不要破坏在下的好事!”
  抗抗冷笑:“恶贼,奸淫少女,十恶不赦!”
  中年壮汉狞笑:“你一定要多事,在下的七星宝刀就不客气了!”
  “正要讨教!”抗抗拔出了玉箫。
  中年壮汉宝刀横扫,直向左肋。抗抗左脚后退一步,避开刀势。哪知这一刀是虚式,中年壮汉的身形随刀旋动,迅疾灵活地转到了抗抗的身后,刀锋直取后背大穴!
  这壮汉身壮如牛,但身形之快,真叫人不可思议!
  抗抗却不回头,待到刀动风响,猛地跨前一步。这一步精确之至,恰巧停在七星宝刀招老力尽之处!分毫不爽,有惊无险!
  “阁下好手段!”中年壮汉喝采。叫好声中,一刀当头劈去!
  抗抗仍不回头,玉箫朝下一点,一招“一柱擎天”,身形头下脚上腾空,轻巧地泻落在中年壮汉身后。“药杖五式”随即施出。玉箫挟风带雷,横扫而出。
  中年壮汉应招敏捷,前跃三步。转身杀来。
  两人转动身形,灵疾矫捷,以快打快,转眼间对拆了七八个回合。
  抗抗心知遇见了高手,施出了“铁拐三招”中的第一招“蛟龙出海”!
  招式甫发,气机激荡。玉箫幻成银光闪闪的玉柱,宛如玉龙披鳞。人箫一体,由下冲上斜射而出。左手发掌,两脚右扫,不仅上下左右封挡住敌人,而且罩住敌人正面的大穴!
  这中年汉子堪称顶尖练家子,识得货色,悚然惊呼:“八仙神杖”!
  此语虽不尽精确,却也差乎可疑。只见他翻身疾退,后跃八尺开外。不等抗抗第二招施出,又退五步,叫道:“在下认栽!后会有期!”
  说着,转身跃进树林。
  “哪里逃!”抗抗追了上去。
  “大哥!”叶菁可怜巴巴地叫道。
  抗抗止步掠回。只见她酥胸如雪,两朵玉莲,一朵半掩,一朵绽放。
  叶菁的双眼,饱含娇羞,流露幽怨,闪了他一眼,慌忙垂下眼帘,红云浮面,臊得无地自容。
  抗抗的心旌猛然跳荡,不敢再看,连忙闪到叶菁身后去解绳子。
  叶菁脱离羁绊,忙掩胸口,委顿在地,香肩抽搐,小声啜泣。
  “叶姑娘!”他在身后喊道。
  叶菁哭出了声:“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叶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叶菁突然嚷了起来:“你,你好狠的心!我落到这样,你还问,问!”
  言下,似乎暗示他应上前安慰,但抗抗站住未动,说道:“叶姑娘的事,在下无权过问,不过……”
  “不过什么?”
  这似乎也在暗示他说些温柔的话,但抗抗成见未消,冷冷地说:“叶姑娘如无什么吩咐,在下告辞了!”
  叶菁失声大哭:“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你滚吧,滚,我去死!死!”
  说着站起身,疯狂向悬崖跑去。
  抗抗大惊。飞身落在悬崖边缘,挡住她的去路。
  “滚!滚开!”叶菁泪流满面,恰似梨花一枝春带雨!杏眼含嗔,凄婉欲绝。此时,怒亦含情,恨亦动人!
  抗抗一阵心酸:“在下不能眼睁睁看到姑娘轻生。”
  “你好狠的心!让我活不成,也死不成!”叶菁说着,一掌击出。这时酥胸又露,一莲绽出。
  抗抗抵住她的掌,硬生生把她往后推了三步。接着,反手一扣,扣住她的玉腕。
  叶菁委顿倒地,放声大哭。
  “叶姑娘,蝼蚁尚且偷生,不知姑娘为何厌世,甚至说活不成?”
  叶菁慌忙遮住裸露的玉莲,羞容满面:“我……”
  抗抗恍然,说道:“江湖之上,历经险厄,些许小事,何必介意?”
  “你?真的……”
  这已经表露得非常明显了。只要他不介意,她才能活在世上。因为胸怀裸露,有损少女清白呀!
  抗抗心扉怦然而动:“在下并不介意。只是在下不敢高攀。”
  “你恨我!还恨我……”
  “在下不敢。”
  “骗人.骗人!”
  抗抗正色说:“在下只是不明白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叶菁幽幽叹口气:“你一定要我说?”
  “如果姑娘愿意说,在下愿意洗耳恭听。”抗抗说道。
  叶菁把头垂得低低的,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那天……你进‘药门’的那天,我被赵公子掳去。这家伙心狠手辣,给我服用了迷乱神智的‘夺心丹’,变得六亲不认,只对他唯命是听……”
  抗抗觉得她说的是实情。那日她与鲍秋芬同去搅闹,冲虚法师金志诚就指出了这一点,不觉点点头说:“嗯,以后呢?”
  “前日,我偶尔发现了解药,偷偷吃了。第二天跑了出来。心想回家以后再说,哪知被恶贼发现,幸好遇见了你……"叶菁秋波一闪,怯生生地说:“大哥,你还恨我么?”
  “在下不敢。”
  “你!你……”叶菁急得泪珠直淌。
  抗抗走过去,动情地叫道:“菁妹你受苫了!”
  “大哥!”叶菁张开两臂,扑了上来。
  抗抗紧紧把她搂进怀里。
  叶菁朱唇半启,充满诱惑。
  抗抗不觉吻了下去。
  蓦地,叶菁的玉指猛点他的“命门”死穴!
  抗抗身子瘫软,倒在地上:“你,你……
  叶菁冲他的脸唾了一口唾沫:“臭花子,竟敢轻薄你家姑娘!”
  这时,中年壮汉闪身复出,把一包衣衫扔了过去,连忙转过身去,恭谨地说:“叶姑娘,适才属下多有冒犯,万望恕罪。”
  “恕你无罪。”叶菁麻利地套上了一件红衫。
  “谢姑娘。”中年壮汉转身抱拳说道:“姑娘神算,一举成功。”
  “你也立了大功。要不是你装得象,怎会引来这条小狗?”叶菁飞脚踢了抗抗一下!“回去后,本姑娘向公子爷禀报。”
  “谢姑娘栽培。”
  抗抗好生后悔,他们破绽甚多,怎么就没识破呢?叶菁既已服用“夺心丹”,已经死心塌地,怎能偷服解药?中年汉子武功极高,而且粗识他的招式,怎肯丢却娇娃轻易败退?叶菁遭受奇耻大辱,怎又叫他莫追?想到这里,他大叫起来:“叶菁!我与你无仇无恨,为何先施苦肉计,又用美人计暗算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叶菁轻蔑地望着他,说道:“这条小狗叫得真难听!”
  中年壮汉笑了笑:“属下让他安静点。”
  说着,身手极快,拍了他的哑穴。
  抗抗目眦欲裂,怒视着她,充满着愤恨和怨毒!
  叶菁怒喝:“臭花子,你再敢这样看你家姑娘,小心抠你的狗眼!”
  “姑娘,这可使不得!”中年壮汉笑道:“瞎狗就不值钱了!”
  两人哈哈大笑……
  笑声中,忽听有人在树上高叫:“不要紧,老头子单吃狗肉,瞎不瞎没关系!”
  叶菁、中年壮汉,包括抗抗,武功都已可观,却没有发现树上有人潜伏,可见这人功力甚高。
  “谁?”叶菁娇叱。
  树上飘下的却是一位青衣少女。看来,树上还不止一人。这功夫就更加了得了!
  青衣少女说道:“我爷爷说了,要吃狗肉。”她指指抗抗,“这条狗本姑娘买了!”
  抗抗睁眼一看,这少女竟是净姑!几个月不见,出落得花容月貌,艳光照人!听她一口一声狗,又惊又怒。但哑穴受制,叫不能叫,骂不能骂,气得他浑身颤抖。
  “哼!”叶菁冷笑:“就怕你买不起!”
  净姑轻蔑地撇撇嘴:“只要不比两颗龙珠的价钱高,本姑娘就买得起!”
  一句话就点出了他们绑架抗抗的意图。
  叶菁大惊:“你是何人?”
  净姑幽幽叹口气:“说起来,我俩倒有点关系,只是如今这关系全断了。”
  叶菁想了想:“本姑娘与你有甚关系?”
  净姑指着抗抗:“你不是刚才叫他大哥么?本姑娘也曾喊他师哥。”
  “胡说!谁喊他大哥?”
  “别耍赖!”净姑又轻蔑地撇撇嘴:“你那又肉麻又恶心的表演,也没逃出本姑娘……”
  叶菁满脸通红,没等她说完,便恼羞成怒地喝道:“住口!”
  净姑嘲谑地说:“小姐命,奴才身,还发哪份小姐脾气!”叶菁杀机暴长,冷厉地说:“你得死!非死不可!”
  中年壮汉拱手说道:“姑娘息怒,属下来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野丫头!”
  说着,欺身向前,便要下手。
  “慢着,钱小辈!”树上有人喝道。
  中年壮汉大惊:“你是谁,快出来!”
  “钱小辈,对老爷爷也怪喊怪叫,吆三喝四啦!”说着,一个怪老头跳了下来。
  “老怪翁!”中年汉子发出一声惊叫。
  “钱小辈,你的心黑了,眼睛倒没瞎!”老怪翁冷讽道。
  “翁老前辈,你不要倚老卖老!”
  “你那爹钱凯,在江湖上倒有个人模狗样,却生了你这样不成材的儿子,甘当奴才的奴才!”
  钱凯?抗抗大惊。钱凯是名震江湖的岳州大侠。这中年汉子自然是“神刀大侠”钱钧了。难怪武功如此高强。
  钱钧又羞又恼,却又不敢发作,讷讷说道:“翁老前辈,请别信口雌黄!”
  “哼!”怪老头翻了他一眼:“把这小狗交给老爷爷!”
  钱钧拔出七星宝刀:“翁老前辈,莫怪小辈冒犯!”
  “凭你?哼!”老怪翁鸠杖往地上一磕,一股强劲的力道便卷了过去。
  钱钧退了一步,喊道:“翁老前辈若要相强,小辈以死相拼!人各有志,择主而事,虽死不辞!”
  老怪翁哂笑道:“瞧你不起,倒挺忠心的呢!这样吧,老爷爷和你打个赌,如何?”
  “请翁老前辈划出道来。”
  老怪翁指着净姑和叶菁:“让这两个妞儿打一架,谁赢了小狗归谁。”
  钱钧不敢自主,眼睛望着叶菁。
  叶菁早有杀人之心,迫不及待地说:“老头,你可别说话不算话!”
  老怪翁哈哈大笑:“老爷爷一言九鼎,小妞儿就别卖狂了!”
  叶菁哼了一声,身如流水,剑发如风,攻了上去。
  净姑长剑一抖,剑势绵密如织,封挡住了凌厉的杀招。叶菁见她招式平平,“哨”一剑震开她的剑网,乘势锲入,招发“七星联珠”,攻势更见凌厉!
  净姑见她骄横,粉脸凝愠,剑涌千重剑山,化解了“七星联珠”的凶猛七剑。娇叱一声,立还颜色,反击一记“红杏出墙”,朵朵剑花连续急吐,势如滚滚浪滔。
  两个女娃,棋逢敌手。人影倏聚乍分,剑光流转,八方飞旋。攻势迅疾,守势严谨,双方斗了二十余合,依然难分胜负。
  叶菁心高气傲,求功心切。身形一闪,飞身跃起,半空中娇躯回旋,捷如轻风,转到了净姑身后。见她没有反应,心中暗喜,使出“灵蛇吐信”,直刺净姑背心。
  殊料净姑一度跟随长髯客,对这种身形变幻稔熟于胸。以逸待劳,听得身后风动,娇躯突然上提!
  这时,叶菁向下泻落,招老难变;净姑向上纵起,招法方兴未艾。两个身躯一下一上错落之中,只见净姑左脚一点,踢中叶菁右腕,宝剑脱手斜飞。接着一掌击向后背。叶菁扑倒在地!
  钱钧大惊,七星宝刀凌空挥去!
  “讨打!”老怪翁喝道,鸠杖磕到他的右臂。
  钱钧右肩发出几声骨骼碎裂的声音,宝刀落在地上,一条右臂绵软垂抬不起来了。
  “钱钧,看的份上,滚吧!”老怪翁鸠杖向前一指。
  钱钧不敢停留,掉头便走。
  “站住!”
  钱钧应声止步,转过身来。
  老怪翁喝道:“你再去当奴才的奴才,老爷爷不饶你!”
  钱钧不敢分辩,满脸羞惭,翻身后掠,向山下跑去。
  叶菁倒在地上,满口喷血。想挣扎起来,刚刚支起上身,又软绵绵地倒下了,尖声叫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老怪翁于心不忍,在她身上拍了几拍,血止住了,说道:“好好的妞儿,甘心当人家的奴婢!”
  说罢,又掏出一颗药丸,递到她嘴边。
  叶菁却紧咬着牙齿,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真是鬼迷心窍!那就多遭会罪吧!”老怪翁说完,走到抗抗身边,踢了一脚:“起来吧,小狗!”
  抗抗的穴道顿解,跳了起来,躬身行礼:“谢前辈!”
  “哼!”老怪翁转过身去:“又不是老爷爷赢了你!”
  抗抗忙走到净姑面前:“谢谢师妹。”
  净姑满脸凝霜:“我哪配当你的师妹?你忘了?我是天蚕门小妖女!”
  “嘿嘿。”抗抗赔笑道:“那是愚兄一时不明事理。”
  “怎个不明事理?”
  “江湖无是非,门派无正邪。”
  净姑冷嘲地说:“真新鲜!”
  抗抗侃侃而谈:“江湖是非,唯武是决。胜者为是,弱者为非。弱肉强食,是非安在?所谓名门正派,杀人如麻,岂无冤魂孽鬼?侠义安在?远的不说,眼下罗浮山,堂堂武当派、华山派、崇武门、厉兵秣马,为的是夺取龙珠。追名逐利,与其他门派何异?”
  “这么说,天蚕门也可与各门正派并列了啰?”净姑紧盯着说。
  “愚兄以为并无愧色。”
  净姑冷厉地说:“好一副天蚕门面首嘴脸!”
  抗抗一怔:“师妹,你!”
  “呸,谁是你师妹!”净姑啐道。
  “你?”
  “如若不是师父把你当儿子,我要零剐了你!”净姑转身说道:“爷爷,我们走!”
  老怪翁哈哈大笑:“小狗,老爷爷谢你啦!上回不是你撵走小妞,老爷爷哪有这乖孙女?这回妞儿要老爷爷出手救你,老爷爷担心妞儿跟你走,可你却又把她气走了!小狗,真有你的,哈哈。”
  说罢,他牵着净姑,腾身而起,一跃三丈,再跃便隐没在树林中了。
  抗抗怔怔站了一会,掉头看见叶菁已盘腿坐好调息。杀她?带她走?放她?都觉得没意思,叹了口气,径直向前走去。
  刚走几步,一阵莺声燕啼传来,有人唤他!
  “少侠!”
  抗抗转身一看,林玲、邱彦和一群天蚕门高手冲他飞掠而来。瞧她们那个得意劲儿,不用说,大获全胜。但他突然觉得心灰意冷,懒得搭理。
  林玲看见了叶菁,心中大喜,美目流眄,脉脉含情:“少侠,你制服了这贱婢!”
  抗抗摇手摇头。
  叶菁见她们来后,依然盘坐调息。心想:能多调息一会就多调息一会,再行生死一搏!
  “那……”林玲倒怔住了。旋即,娇媚谄笑:“少侠立功不居功,小女子感佩之至。”
  抗抗苦笑着:“在下为她所擒,又被人救了。”
  “谁救了少侠?”林玲笑靥盛蜜,关切备至地问道。
  叶菁生性浮躁,调息一会,真气难聚,自知无济于事,恶毒地说:“一个唾骂他是天蚕门面首的美妙姑娘!”
  “贱婢!”林玲又羞又妒。
  “啊,他就是你的面首呀!”叶菁嘲谑道。
  抗抗象电击似地,大怒:“住口!”
  林玲也叫道:“我要杀了你!”
  叶菁一阵狂笑:“见到你们这对狗男女的丑态,本姑娘死也开心!”
  抗抗向前一跃,举起了掌。但不知为什么,手掌无力地垂落下来。
  “你杀呀,杀呀!”叶菁挑衅地喊道。
  “本姑娘成全你!”林玲一剑刺来。
  抗抗猛发一掌,把她掀开:“放她走!”
  “你?”林玲一怔。
  “放她走!”抗抗沉声喝道。
  “万万使不得!”邱彦正色说,“少侠,这贱婢乃赵公子贴身侍女,本门岂能放过?如果宫主怪罪下来,我等担当不起。”
  “杀了她!”几个天蚕门女人一齐发喊。
  抗抗火了,喝道:“她是我爹义女,谁敢动她一个指头!”
  “那就把她带走,听宫主发落。”邱彦说道。
  抗抗无话可说,只得听从。
  叶菁却破口大骂:“面首!面首!”
  一行人来到一个小村庄。位于树林深处,不过十来户人家。
  林茜和长髯客早就到了。他们在间茅屋里。
  叶菁一见长髯客就娇声喊了起来:“干爹!”
  “菁儿!”长髯客又惊又喜。
  叶菁扑进他的怀里,呜呜直哭。
  “你,受伤了?”长髯客把她抱了起来,大手便覆在她的“灵台穴”上。
  一股暖流直涌进去。叶菁抱元守一,轻合住双眼。
  林茜预感不祥,怒视着林玲。
  林玲向抗抗瞟了一眼。
  林茜直盯抗抗:“抗儿!”
  抗抗不觉垂下了头。
  半个多时辰后,叶菁脸色转红,睁开了眼睛,双手搂住长髯客脖子,叫道:“干爹,她们都是天蚕门妖女,恶人,大恶人!”
  长髯客深恨天蚕门,哪知日夕生活在天蚕门中,并与天蚕门宫主同床共枕!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惊疑地推开她:“你!”
  叶菁死死搂住,说:“她们是的!是天蚕门!是天蚕门!”长髯客掉头喊道:“抗儿!”
  抗抗一颤,低下了头。
  “说!”长髯客喝道。
  抗抗极度尴尬,不知所措。
  叶菁尖声叫着:“她是天蚕门的面首!面首!”
  “面首?”长髯客不解。
  “就是奸夫!情夫!淫夫!娈童!她们的玩物!”
  长髯客好象被捆了一耳光。抗抗未必是什么奸夫、情夫、淫夫,而他自己却道道地地当上了奸夫、情夫、淫夫!顿时,满脸红烧,愧赧难当。
  林茜瞅准这机会,说道:“大侠休听她胡言乱语。这贼婢是赵公子的贴身侍女。她才是奸诈的淫娃呢!”
  “胡说!"叶菁叫道,“赵公子光明磊落,本姑娘玉洁冰清,哪象你们天蚕门一帮骚母狗!”
  “大侠,杀了她!”林茜叫道,“她是赵公子的奸细!”
  “你?”长髯客盯着叶菁,神情极为古怪:“赵公子?”
  叶菁见这模样,心中一寒,却昂首说道:“孩儿追随赵公子,从他那儿来……”
  “赵公子,赵公子……”长髯客浑身颤抖,脑子嗡嗡作响,突然说道:“我,我要见……赵公子!赵公子!”
  “真的?”叶菁绝处逢生,惊喜地说。
  抗抗大吃一惊:“爹,不能去!”
  长髯客理也不理,抱起叶菁:“走!”
  “大侠!”林茜慌忙闪身于前,迎面阻挡。
  “杀死他们!杀死他们!”叶菁叫着,“这帮天蚕门的狗男女!”
  “杀?”长髯客一怔,神情黯淡,叹了一声,说道:“抗儿,我们走!”
  抗抗站着没动,慌忙向林茜投去一瞥。
  林茜心焦如焚,说道:“大侠,你不能去,不能去!那个赵公子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他会杀害你的!”
  “他杀我?赵公子?”长髯客喃喃自语,好象在思索,寻求答案,又好象茫然无绪,询问旁人。
  “会的!他会杀害你的!”抗抗急促地说。
  “他敢!”长髯客断然地说。
  “大侠!”林茜急得一双媚眼,泪光闪闪,“这贱婢,这贱婢……你中了……中了,她的奸计……”
  “我要见赵公子!”长髯客不为所动,神态坚决。
  林茜咬着牙:“我跟你一块去!”
  “你?”长髯客一怔。
  “我不放心,一个人,危险,太危险……”林茜说得情意绵绵。
  “找死!”叶菁冷笑,“天蚕门荡妇淫娃还有脸抛头露面!”
  “住口!”林茜喝道。
  “你别去,别去了。”长髯客凝视着她姣艳的面容,叹了口气:“赵公子,他,他们,危险,危险……”
  “大侠,我要和你在一起,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林茜说着,一双美目滚落出晶莹的泪珠。
  情人的眼泪,力量无穷。
  长髯客心中发酸,答应了:“好,走!”
  “抗抗,走!”林茜说着,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向林玲、邱彦挥了挥手:“都去,一块去!”
  叶菁大惊。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引狼入室?把一群高手引进公子爷隐秘驻地?慌忙说道:“干爹,她们……”
  “住口!”抗抗喝断她的话:“叶菁,休要花言巧语,再施诡计,快走!”
  “干爹!”叶菁娇揉着,“她们用心不良……”
  林茜哪还容她多说?冷峻地说:“贱婢,莫非你的那个赵公子怕见人?还是想把大侠单个诱去暗施毒手?”
  “胡说,胡说!”叶菁嘶叫着。
  “那就快走!”抗抗喝道。
  叶菁心知中了人家“反客为主”之计,叫道:“干爹……”
  “爹!”抗抗急忙插言,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叫她快走,引路!引路!”
  长髯客把叶菁放下:“走,前面带路!”
  叶菁心存犹豫,站住不动。
  林茜只想夺取龙珠,无意去和赵公子对垒厮杀,说道:“贱婢,你若改变了主意,本宫放你一马,饶你一命,速速滚开,休得纠缠大侠!”
  “滚吧,叶菁!”抗抗接着嘲笑:“你把我等引入你那赵公子的魔窟。在下就告诉他:是你出卖了他,让他亲手杀死你!哈哈。”
  长髯客不耐烦了,喝道:“快走,我要见赵公子!”
  叶菁骑虎难下,咬咬牙,说道:“你们要去送死,就跟着来好了!”
  说着径直向前走去。
  叶菁领着众人向东走去。走了个把时辰,只是绕来绕去,改换了方向,往西走了。
  抗抗冷笑:“哼,叶菁,你要把我等引到哪儿去?”
  “你们不是要见赵公子么?”叶菁冷冷地回答。
  “恐怕不是你那个赵公子吧?”抗抗恨恨地说:“你的狡计真多,妄想借刀杀人!”
  “哼!”叶菁恶狠狠地说,“怕死的就快滚!”
  蓦地,长髯客一把拽住她,喝道:“你!是不是去见赵公子?”
  “是的。”
  “走,快走!”
  两个赵公子,一样货色,见谁都一样。抗抗和林茜都没再说什么。也许见另一个赵公子危险性还少些,因为叶菁情况不熟,难以施展狡计。
  他们进入一片森莽树林。林间小路上,一群人迎面走来。
  “大侠!”一个中年女人远远地招呼。
  长髯客认出她是鲍婉贞,咧嘴笑了笑,算是见面礼。
  越秀鲍家一群男女高手一齐拱手行礼。
  长髯客对他们也笑了笑。
  鲍婉贞笑逐颜开,热情地说:“大侠,这一向你上哪去了?害我好找!”
  正说着,只见叶菁挺剑跃出,一声娇叱:“贱婢!”
  “贱婢!”鲍秋芬也从人群中跃了出来。
  两个女娃不由分说,挥剑就打。招式又狠又毒,活象前世冤家。双方施展的全是不要命的杀着。
  “住手!”
  “住手!”
  长髯客、鲍婉贞同声断喝。
  叶菁跳到长髯客身旁:“干爹,杀死他们!”
  “娘,杀死他们!”鲍秋芬也跑到鲍婉贞身边尖声叫嚷。
  抗抗笑嘻嘻走到前面:“二位姑娘,你们一人忠于一个赵公子,要杀你们自己去杀,要打你们自己去打,何必殃及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嘿嘿。”
  两个女娃同声啐道:
  “臭花子!”
  “臭花子!”
  抗抗扫视着她们,戏侮地笑道:“在下从不涂脂抹粉,的确不香。二位姑娘却都是冲在下这块臭肉来的!嘻嘻。”
  “胡说!”叶菁喝道。
  “臭美!”鲍秋芬娇叱。
  “嘻嘻,叶姑娘!”抗抗涎皮涎脸,“今天投怀送抱的可是你?”
  叶菁双颊流霞:“本姑娘为了擒住你这条小狗!”
  抗抗见她并不否认,转身说道:“鲍姑娘,你今日大约也是为寻找在下来的吧?”
  鲍秋芬一怔。
  “可惜啊!可惜啊!”抗抗嘲谑地说:“当着这么多人,鲍姑娘难以象叶姑娘那样施展美人计啰!”
  鲍秋芬满脸红透,喝道:“胡说!”
  “你想不想擒住在下?”抗抗盯着问。
  “当然。”
  “请问你以何术擒住在下?”
  “你,小狗!”
  抗抗哈哈大笑:“你们两个,一样心术,一样手段!知其一,便知其二!因为你们的赵公子是一样的货色!”
  “胡说!”叶菁叫道:“她那个赵公子是假的!”
  “你那个赵公子才是假的呢!”鲍秋芬叫道。
  抗抗又是一阵大笑:“两个赵公子似可分出高低。叶姑娘那个暂时略高一筹!”
  “胡说!”鲍秋芬大叫:“本姑娘杀你这个信口雌黄的狂徒!”
  “莫叫,莫叫!”抗抗又恢复了涎皮涎脸的样儿:“请问鲍姑娘,是谁施出美人计的?难道是你不成?”
  鲍秋芬粉脸一红,自然不敢再伸头了。
  “另外,鲍姑娘,你可知道我们为何在此巧遇?就是这位叶姑娘要把我等引到你那个赵公子驻地去,让我等互相残杀!”
  “好毒的贱婢,借刀杀人!”鲍秋芬大怒,一剑挥了过去。林茜也急忙乘机挥剑而上。
  叶菁急忙往后一闪,慌忙纵身跃起,娇躯在空中回旋,叫道:“干爹!”
  长髯客纵身向上,把她抱进怀里,喝道:“住手!”
  林茜和鲍秋芬都不敢再行进击,各各站立不动。
  长髯客泻落在地,大怒:“你们!你们!恶!恶!”
  叶菁乘机挑唆!“她们都是恶人!我们走,走,不理她们!”
  蓦地,长髯客听见密林深处响起一阵琴声。声音极微极细。
  长髯客一震,拘着叶菁飞掠而去。
  抗抗,林茜,鲍婉贞一齐怔住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跟了上去。片刻之后,他们也听见了这幽微的琴声……
  十四、轻挑慢抹涤心曲
  琴声逐渐清晰,一个女人曼声歌唱。柔和的声音在空中飘荡,亲切地倾诉着无尽的思念。歌声珠圆玉润、轻轻地敲叩心扉。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
  歌声那样深情又那样熟悉。长髯客怦然心动。迅疾奔至。
  那抚琴吟唱的女人正是失踪多时的叶斐!
  望日夜晚,叶斐在“绝命峰”被两个赵公子合掌掀下悬崖。崖下是万丈深渊。身躯垂落而下,拍击水面,昏死过去。深渊潜流滚滚,把她冲进渊壁的孔隙,进入地下“阴河”,失去知觉的身躯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头顶晶莹洁白,寒气袭人,定神端详,竟是寒冰。身子埋在雪中,只有头露在外边,枕着一块温润的碧玉。原来这是冰窟!
  这是哪里?是梦?是幻?是真?她想抬手,哪里能够动弹?四肢埋在雪中,好像冻僵了,与冰雪凝结在一起了。只有脖子还能左右摇动。奇怪的是,身体并不觉得寒冷,也不觉得疼痛,难道失去了知觉?难道已经死了,变成了鬼魂?她被囚禁在地狱的冰窟,受着严寒的酷刑?
  忽听一阵呷呷笑声:“老不死,她醒了。”
  “让她服一丸‘地母丹'驱寒。”一个苍劲的声音说道。
  蓦地,冰窟中飞旋出一颗红色药丸,堪堪落入她的口中。顿时,口齿之间又热又辣,她来不及作出反应,药丸骨骨碌碌滚进喉咙,掉入腹中。五脏六腑着火似的,鼎沸起来。灼人的沸汤涌向四肢百骸,腾腾热气从毛孔里冒了出来。
  周围的冰雪开始融化,手脚也可以动弹了。
  “好热!好热!”她叫了起来,两手搔胸,好象要把灼热的心掏出来凉快凉快似的。
  这时,脏腑里的热浪,把她的血烧热了,把她的神智烤昏了。她跳了起来,形同疯狂,在冰窟中狂蹦乱跳。
  一阵狂放的乐曲传来,她随着乐曲手舞足蹈。
  “哈哈哈哈。”一阵洪亮笑声传来。
  “热死我了!热死我了!”她一边狂舞,一边尖叫:“救救我!救救我!”
  倏然,乐声、笑声一齐停歇,万籁俱寂。只觉灼热的气浪在经脉中穿流,五脏中似乎沸水流动,烫得她呼天呛地哭叫。
  片刻,身体仆倒在地,昏厥了。
  浑身滚烫,脑子昏沉,嘴里不断说着胡话,交替地呼喊着:“致清!致清!大侠!大侠。”
  冰窟中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不知是昼夜的递增,还是灯火的明灭。她醒了,耳中灌满了乐曲。这乐曲似乎具有魔力,驱使她舞动起来。
  乐曲激越,节奏快速,她的舞姿狂放,动作急促。舞动中,五内俱焚,周身向外喷射热气,冰窟在缓缓溶化。
  不一刻、浑身脱力,倒在地上。
  如此数次,体内热度渐降,窟中凝冰渐消。忽见一面冰壁透出濃潆亮色、料想此处冰层较薄,可能是个出口。一掌击出,冰壁纹丝不动。但掌冰接触,水汽蒸腾。她双掌抵冰,体内热力从劳宫穴喷涌,居然如同火炭,坚冰迅沸。双掌前推,双臂深及冰中,收臂发掌,坚冰震裂,嘎嘎有声。连发数掌,一面冰壁砰然碎裂,阳光耀眼,霍然射了进来。
  走出冰窟,便听水声激荡,眼前水波荡漾。约行十数步,即到水边。四处打量了一会,发现身处水泊中一个小山丘之上,四面环水,水面宽可数百丈,对岸万山耸峙。
  “有人吗?有人吗?”她不断高呼。
  山丘只有几株树木,杳无人迹。回答她的只有水风呼呼,水浪哗哗。她清楚记得曾闻人语。曾听琴鸣,莫非是昏迷中的幻觉,抑或睡梦中的臆响?
  回想自己身世,曾被妖道曾兆伦幽禁,现在又羁留在水泊之中,难道前生作孽,现世报应,不禁悲从心来,放声大哭。
  水风不解风情,水浪也不知怜香惜玉。尽管哭声悲苦,水风依旧呼呼,水浪依旧哗哗。
  哭着,哭着,体内热度骤增。她难禁难熬,急忙奔进冰窟,胡乱吞食破碎的冰块。折腾了好一阵子,身体才觉平和了些。这时,腹中甚觉饥饿,只得出外觅食。
  山丘之上,竟无野物,光秃岩石之上,唯有几株树。树上亦无果实,好在有一株黄蘖树,其叶尚可充饥。
  她摘了许多嫩叶,在口中咀嚼,其味极为苦涩,难以下咽。但腹中饥饿难熬,只得吞下。想起前人的诗句:“三年为剌史,饮冰复茹蘖。”心想,我又不是剌史,用不着为君王忧愁,内心焦灼,为何遭此罪愆,不觉苦笑。
  蓦地,心中一动,忆起武林高人传言,“易筋洗髓,饮冰食蘖”,急忙跪下:“哪位异人,救了小女子,但求现身,容小女子谢恩。”
  她葡匐地下,良久良久,却无回应。慢慢站起,茫然四顾,只见西沉的红日,照着自己孤身只影。
  体内热度尚高,她只得返回冰窟。
  翌日,午时过后,冰窟寒冰尽消,露出一面明净石壁,上面刻着几行字。
  吾固告汝曰:能儿子乎?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矣。若是者,祸亦不至,福亦不来。祸福无有,恶有人灾也。
  她跪了下来,说:“高人异士,弟子谢救命之恩。”
  她揣摸壁上文字,念着:“能儿子乎?能儿子乎?”这儿子不可作“婴儿”,“幼儿”解么?顿时豁然贯通。但能作到“婴儿”、“幼儿”,身若槁木之枝,心若死灰,无欲无求,无目无的,谈何容易!
  哞,哞,哞!几声牛叫传来,她奔出洞去,果然,一头水牛,伏于水中。见她出来,并不慌张,反而爬上岸来,缓缓走到她身边,温温顺顺伏在她的脚下。
  她愣了,不知所措。那牛又哞叫了一声,两眼和善地望着她,貌似催促。
  她断定这不是一头野牛,莫非异人所遣。心想在此等死,何不随牛而去?于是,跨上牛背。
  那牛奋蹄一跃,跳进水中,向对岸游去。牛行甚速,也很平稳。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抵岸。
  她跳下牛背,抚摸着牛首说:“谢谢神牛。”
  那牛昂首哞叫,欢快地向前窜去。她紧紧跟在后边。
  “哈哈哈哈。”
  “呷呷呷呷。”
  林中传出两阵笑声,便听见一男一女在说话。
  “老妖精,这丫头果然大好了。”声音苍劲沉浑。
  “服了吧,老娘妙手回春。”一个女人答道,声音清脆响亮。
  “老夫早服了,哈哈,哪天夜晚不对你五体投‘身’。”
  “老不死的,老不正经。”
  叶斐走近,这一男一女仍然调笑自若。他们坐在一个草亭之中。男的白须及胸,面如重枣,目如寒星,一身灰白布袍;女的白发披肩,却艳若春花,玉齿朱唇,身穿红袄绿裤。人说“鹤发童颜”,这两位老者却可称“华发春容”了。
  叶斐连忙下拜:“小女子谢二位老前辈救命之恩。”
  “免了吧。”老头说道,声如洪钟。
  老女人招手说:“过来,我摸摸。”
  叶斐走了过去。老女人在她身上好一阵捏掐,骨骼嘎嘎作响,奇痛钻心。叶斐尖叫了起来。
  片刻,休内热力循骨骼奔流,通体清泰。
  “坐下。"老女人喝道,“抱元守一,昊阳冲天,循督而下,劳宫喷火。”
  叶斐依诀行功,两掌喷出灼人热浪。
  “收功,收功!”老人叫道,“别烤焦了老夫的嘉木灵苗!”
  叶斐连忙收功,心知已练成了昊阳掌,内心欢悦,再次拜谢。
  “别谢我,别谢我。”老人忙说:“要谢就谢这个老妖精。”
  “谢姥姥。”
  “慢着。”老女人不让她行礼,说道,“你如何谢我。”
  叶斐恭谨地说:“小女子愿侍奉二位老前辈终老。
  “哟!”老女人怪声叫道,“你男人呢,难道连男人都不要啦?”
  “小女子尚未许人。”
  “哟!”老女人又一声怪叫,“你老大不小了;要当姑子呀?还是有病?”
  “这个……”叶斐红着脸。
  “说呀!”老女人喝道。
  叶斐答不上来。
  老女人翻翻眼,阴阳怪气地说:“你不想当姑子,又没病,留下来干什么。是不是看中了这老不死的,想勾引他,当他的小妾。”
  真是晴天霹雳:这老女人居然横蛮无理!说的话,一点不尽人情。叶斐又羞又恼,却又不敢发作。
  想不到老头儿拊掌大笑:“问得好,说话,说话呀!”
  叶斐深垂着头,说也不是,骂也不是。
  “老不死的,这妞儿有意啦。”老女人说道。“你就娶她做小妾吧。”
  “嘻嘻。”老头儿笑道:“她当老夫灰孙女还嫌小呢。”
  老女人说道:“当灰孙女是小了些,可当小妾正合适。省得成天纠缠老娘,让老娘不得清闲。”
  叶斐见他们言来语去,心中大忿,叫道:“二位老前辈,休得为老不尊,拿小女子开心。”
  两个老人不闻不问,只顾说他们的。
  “哼,小妞儿动气啦!”老女人说,“不识抬举的东西,把她杀了吧。”
  “你救的,你杀吧。”
  “老娘要你杀。”
  “老夫怕污了手。”
  老女人嗔道:“你是看上了她,舍不得杀吧?”
  “你才舍不得呢!”老头儿说,“你接通了她七道筋脉,六十三处碎骨,又给她易筋洗髓,传授昊阳功,舍得杀她?”
  “老娘传她功,也可废她功,让她二世为人,也可叫她永世做鬼。”
  “那你就动手吧。”
  老女人喝道:“老娘偏要你亲自动手。”
  叶斐觉得这两个老人,简直不可理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身形一动,向外跃去。她号称“飞天玉仙”,轻功甚佳,不意此时,身轻如燕。这一跃,居然就是五六丈远,比平日快捷灵敏多了!
  不料,脚刚踏地,一股无形的力道涌来,突地倒下。她自知无法逃脱,大声叫道:“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死,自己死!”
  说着,抬手击向天灵盖。哪知穴道受制,手掌绵软无力。
  “哈哈哈哈。”
  “呷呷呷呷。”
  两个老人爆出一阵哄笑。笑声落后,两人飘然不见。
  叶斐这才想到,这两位异人无非游戏风尘。不愿示恩于人,故而发出恶言秽语,使人不用感恩图报罢了。哪知不为而无不为,不愿示恩于人:则更加恩重如山了。
  她走进草亭。草亭中有一琴置于石桌之上,并有琴谱。谱上有一笺,上面写道:“俗曲俗物,入俗还俗。”
  她知这是赠物,正欲拜谢,哞哞两声,水牛已伏于亭下。心知到了离去之时,就跨上牛背,水牛腾身奋蹄,向前疾行。前面又有一水挡道。水牛下到水中,驮她到达彼岸。上岸之后,一阵歌吟传来:
  庄周梦蝴蝶,蝴蝶为庄周。
  水牛闻得歌吟,眸叫一声,转身投入水中,径自返回……
  这时,长髯客抱着叶菁疾奔而来。
  琴声戛然而止。叶斐抬起头,冲他们淡淡一笑。
  片刻,抗抗、林茜、鲍婉贞、鲍秋芬一行人尾随而至。
  叶菁和鲍秋芬亲眼看见两个赵公子合掌把她掀进了悬崖,此刻骤然相见,又惊又悸,作声不得。
  叶斐见叶菁头顶笼罩着一股黑煞邪气,不禁一怔。又见到鲍秋芬、鲍婉贞等人头顶都有一层黑熬邪气,心头一震。难道越秀鲍家竟是使毒蛊的邪恶世家?难道菁儿中了他们的毒?
  抗抗奔了上来:“姑姑!”
  “抗儿。”叶斐叫道,只见他眉目之间也回荡着一股青煞邪气,秀眉微微一蹙。
  抗抗指着叶菁、鲍秋芬说:“这两个妖女,说你被两个赵公子杀死了!”
  “我不是好好的么?”叶斐淡淡一笑。
  林茜见到这个女人,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出宫以来、烧死苗蛮,毒死蛇丐,一切都在计算中,进展颇为顺利。不意冒出一个叶菁,把她的计划搅得一塌糊涂。现在又冒出这么个女人,说不定叫她前功尽弃。于是,向抗抗投去一瞥,精茫闪烁,杀机四射。
  抗抗懂得她的意向:除掉叶斐!他报以苦笑,意思说他爹绝不会袖手不管,旋即摇了摇头。
  林茜发出一阵娇笑:“叶女侠,芳踪失而复出,莫非应哪位赵公子所邀,如今受命而来,那就多请指教了。
  此言一出,两个女娃顿生疑窦。
  叶菁指着鲍秋芬叫道:“贱婢,我姑姑是不是叫你那个假公子捉去了?”
  鲍秋芬冷笑:“颠倒说话,你们姑侄狼狈为奸,为你那个假公子效命。今天本姑娘倒要你们供出你们的使命!”
  叶菁怒喝:“大胆贱婢,我要你碎尸万段!”
  鲍秋芬骂道:“你们姑侄今天休想全身而退!”
  林茜见两个女娃争骂不休,暗中窃喜,乘机进谗:“大侠,你听清楚了么?这个姓叶的贱婢是赵公子派来的奸细!”
  长髯客眉头一挑:“你!奸细?”
  叶斐淡淡地说:“大侠,你听她的话?”一双秀目却深深地盯着她。
  “我……”长髯客神智迷乱,但天性不泯。他与林茜春风数度,肌肤相亲,但内心深处总觉他俩的关系不那么正当。在叶斐目光盯视之下,脸上不禁发烧,无言以对。
  林茜叫道:“姓叶的,休得挑唆!今天你非得供出受哪个赵公子的指令不可!”
  “无稽之谈,不值一哂!”叶斐依旧淡淡地说。
  “哼!”林茜冷笑:“那就说出你最近的行踪吧。”
  “你还不配问。”叶斐依旧不冷不热。
  “大约有难言之隐吧。”林茜毫不放松,反唇相讥。“大侠,而今罗浮山龙蛇混杂,人妖不分。这个姓叶的贱婢不肯说出行踪,可见心里有鬼!你可要小心啊,休得为她巧言所惑啊!”
  叶斐冷笑:“小女子眼拙,芳驾大约就是天蚕门扶桑宫主吧。小女子倒要请教,芳驾是龙还是蛇,是人还是妖?”
  “住口!”林茜大怒。“出口不逊,讨死!”
  两个女娃一齐停止争斗,嘴尖舌快,同声嘲笑。
  叶菁唾了一口:“呸!天蚕门妖女还有脸谈什么龙蛇人妖!艳帜高张,淫毒武林,丢人现世!”
  鲍秋芬也啐道:“贼喊捉贼,臭不要脸!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住口!”抗抗喝道:“这里岂容尔等置喙!”
  两个女娃立时对准了他。
  “天蚕门面首,无耻之尤。”
  “天蚕门娈童,臭不可闻。”
  抗抗恼羞成怒,玉箫一闪,分击两个女娃:“小爷杀了你们两个贱婢!”
  叶菁、鲍秋芬疾退三尺,避开了玉箫。双双擎出宝剑、攻了上来。
  叶斐眉头深锁、叫道:“大侠,你看看他们,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长髯客喝道:“抗儿,住手!”
  抗抗收回玉箫,怒容满面,站在一旁。
  两个女娃却不依不饶,破口大骂。
  “天蚕门面首,罄南山之竹,难写你的丑恶。”
  “天蚕门娈童,倾长江之水,难洗你的恶臭!”
  叶斐见她们叫骂不休,长叹一声,拨动了琴弦,只听铿地一声,两个女娃一齐住了口。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叶斐随手弹奏起来。
  林茜一阵冷笑,讥诮说道:“我道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仕女,原来是个弹琴唱曲狐媚男人的淫妇!”
  叶斐并不理会,继续弹奏。
  鲍婉贞江湖阅历颇深,听这琴声,心潮起伏,心知必有蹊跷,暗示从人:行功防御。
  琴声如高山流水,清沏洁莹。疾如瀑,徐如溪,飞瀑流泉,扬珠溅玉,谷鸣雷动;小溪流水,千折百回,轻言碎语。声声扣人心弦,音音荡人心魄……
  蓦地,叶菁、鲍秋芬娇躯晃了几下,双双倒在地上。
  抗抗泪如雨下,两手抓挠胸脯,好象要把心抠出来似的。
  鲍婉贞和她的从人虽然气凝丹田,行功抵御,片刻之后也东倒西歪倒在地上。
  唯独长髯客听这琴声,觉得优美绝伦。干涸的心田承受着高山流水的冲激,阵阵震荡而又吱吱滋润。整个心灵处于清凉、润泽、空洞、愉悦的奇妙境界。
  林茜、林玲、邱彦一帮天蚕门女人却无动于衷。见到众人倒地,无不大吃一惊。但倒地之人,除了抗抗之外,全是她们必欲除掉的敌人,因而他们脸上都绽出了笑容。
  这是斩尽杀绝的极好时机。林茜大叫:“大侠,这个妖女真毒,用琴声迷倒了这么多人!杀了她!杀了她。”
  长髯客从迷醉中惊醒,愕然盯着叶斐。
  林茜一个箭步,“青锋剑”寒光闪闪,一招“分花拂柳”,两朵剑花直指叶斐两处大穴。
  叶斐早有防备,娇躯疾闪,手指却继续弹奏。
  林茜招发“流星奔月”,“青锋剑”寒芒四吐,疾如星流电闪,一连发出十三剑,向叶斐猛攻。
  叶斐身躯灵活,快捷如风,一个“盘龙绕步”,闪到长髯客身后,叫道:“大侠,挡住她!挡住她!”
  长髯客两手一拦,林茜急忙收回剑招。
  “杀了她!杀了她!”林茜尖声叫道,“这个妖女害死了抗儿,害死了抗儿!”
  长髯客见抗抗倒在地上,不知他是死是活,心中大恸,转身怒喝:“你,恶人!”说着,一掌拍去。
  叶斐没有想到长髯客会对她下毒手,猝不及防,娇躯好似一片飞叶,卷入空中,在三丈开外落下,口里喷出一口血箭。但她手不停奏,琴声倏然雄劲、高亢!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琴弦裂帛一声,戛然而止。
  林茜见她受了重伤,仗剑奔去。
  叶斐自知不敌,向长髯客怨恨地看了一眼,抱琴奔逃。林茜也不追赶,转身娇叱:“把他们一并拿下!”
  林玲、邱彦一干人立时向叶菁、鲍婉贞、鲍秋芬跃去。蓦地,抗抗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喝一声:“住手!”
  林玲、邱彦不禁一怔。
  抗抗怒容满面,玉箫直指林茜,恨声暴喝:“妖女,小爷宰了你!”
  林茜大惊:“抗儿,你疯了?”
  “谁是你抗儿?”抗抗怒不可遏,施出“药杖三式”第一招:“蛟龙出海”。玉箫一闪,如林成柱,人箫一体,自下而上斜掠而去。
  林茜见他出手便是凌厉杀招,不敢硬接,飞身跃到长髯客身后。
  “住手!”长髯客喝道。
  抗抗气得浑身发抖,骂道:“妖女,蛇蝎心肠:竟敢对小爷下蛊,迷乱小爷心智,差点使小爷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长髯客面对这些变故,迷乱的心智更加困惑不解。
  倏然,叶菁和鲍秋芬、鲍婉贞一齐从地上跳了起来。
  叶菁扑进长髯客怀里,哭叫道:“干爹!干爹!我要报仇,报仇!”
  “报仇?”长髯客呆呆地望着她。
  “该死的赵公子!杀了他,杀了他!”叶菁发狂地尖叫。“赵公子,赵公子。”长髯客仍然不明究竟。
  这时,鲍秋芬也扑进鲍婉贞怀里,哭喊着:“娘,你要为孩儿报仇,杀了那个赵公子!”
  鲍婉贞却狠狠捆了她一耳光。
  鲍秋芬跪了下来:“娘,孩儿被人迷乱了心智,孩儿错了,错了。”
  鲍婉贞一把搂住她,母女俩抱头痛哭。
  “这……这……”长髯客莫名其妙,目瞪口呆。
  林茜发出一阵怪笑:“大侠,他们疯了!疯了!别理他们,我们走,走。”
  “胡说!”抗抗喝道。
  “他也疯了!疯了!”林茜叫道。
  “胡说。”叶菁娇叱,“干爹,她是天蚕门妖女,对抗抗哥下了蛊毒。”
  “蛊毒?”长髯客问道。
  “是的,蛊毒!”抗抗说道。神情极为愤恨。
  鲍婉贞插言道:“少侠所服为天蚕门的‘夺情变心散';叶姑娘和我母女所服是两个赵公子的‘夺心丹’。这些毒药迷乱心智,认贼为父,极其歹毒!”
  长髯客大怒:“恶!恶人。”
  林茜见事情败露,心一横,尖声叫道:“我是天蚕门宫主,我是大恶人,你把我怎么样?”
  长髯客见她直言不讳,一时无可奈何。
  林茜尖叫着,不退反进,一头向他扎去:“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长髯客挥拳把她推开。
  林茜叫得更凶:“你打我呀,今天就让你打。”娇躯欺近过去。
  抗抗闪身挡住:“小爷杀了你!”
  鲍婉贞早已看出长髯客与林茜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连忙劝道:“少侠,不可造次。”
  林茜骂道:“好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本官救了你的小命,待你不薄!”
  鲍婉贞笑道:“林宫主,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反倒算计了自己!如若不对少侠下蛊,少侠即使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也不会反目成仇,刀枪相向吧?”
  林茜被说得哑口无言。
  鲍婉贞接着说道:“林宫主,如今机关败露,芳驾还是知趣点,好聚好散吧。”
  林茜一阵荡笑:“哈哈哈哈,我与大侠鱼水得偕,恩恩爱爱,哪有你插嘴的份儿?我和他纵有弱水三千,也不会分给你一瓢饮。”
  鲍婉贞不意她全不顾女人的羞耻,出言无状,羞得满脸通红。
  鲍秋芬、叶菁一齐怒叱:“无耻淫妇,住口!”
  “哈哈哈哈。”林茜又是一阵荡笑:“好一双名门淑女,这些天不知和两个赵公子干了些什么风流勾当!今天还投怀送抱,施展美人计,你们还有脸辱骂本宫?”
  抗抗怒极:“妖女,你再胡言乱语、小爷把你碎尸万段。”
  林茜冷笑:“量你没这狗胆!”
  叶菁发狂地扑到长髯客身上、尖声叫道:“杀死她!杀死她!”
  抗抗也跟着叫道:“杀死这个妖女!”
  长髯客见群情激忿,冷峻也说:“你!你走吧!”
  林茜冷笑:“嫁鸡随鸡,涿狗随狗,你要我往哪走?”
  “不要脸!不要脸!”附菁、鲍秋芬齐声啐道。
  长髯客怔了怔,蓦地从叶菁腰带上扯下玉玦,掷了过去,喝道:“走!”
  原来,这玉玦既可当作男女情爱的信物,又可作为男女决绝的表示。
  当年,项羽摆下鸿门宴,刘邦入席后,亚父范增曾以玉玦示意,要项羽与刘邦“决绝”,擒杀刘邦。项羽不予理会,范增竟掷玦于地。因为“玦”与“诀别”的“诀”和“决绝”的“决”谐音。
  林茜芳容骤变,挥掌把玉玦打落在地,破口大骂:“负心贼!负心贼!”
  长髯客满面凝霜,置若罔闻。
  林茜见他不为所动,再闹无益,向从人一扬手,飞掠而去。
  十五、虎争龙斗林海怒
  林茜走后,叶菁、抗抗都埋怨长髯客伤了叶斐。长髯客已有醒悟,心中一片茫然,便向叶斐奔逃的方向追去。
  抗抗、叶菁、鲍婉贞、鲍秋芬一群人紧跟其后。
  林莽苍苍,芳踪已杳,长髯客怏怏不乐。
  行至一片空地,林中有人宣号:“无量寿佛!”只见武当长老云中子闪身出来,稽首说:“长髯大侠,请留步。”
  长髯客停住步,怔怔望着。
  叶菁知道云中子受命于赵公子,走上前去喝道:“云中子,你待如何?”
  云中子认得叶菁是赵公子的侍婢,以为她已诱服长髯客,为赵公子效命,不禁大喜:“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叶菁冷笑:“喜从何来?”
  云中子并不理会她言语冲撞,含笑说道:“姑娘请到长髯大侠,归附赵公子帐下,立了头功,赵公子必将嘉许。”
  “住口,"叶菁娇叱:“谁希罕那个奸贼的嘉许!本姑娘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云中子一头雾水,茫然不知赵公子的侍婢竟当众辱骂赵公子。这种闻所未闻的变故,不禁使他目瞪口呆。“你……你……好大狗胆!”
  “可怜啊,可怜!”叶菁叹道。
  云中子极有涵养,微微愠道:“姑娘,此话何意?”
  叶菁叉着双手说道:“本姑娘可怜,皆因年幼无知,缺少江湖经验、误服了奸贼的‘夺心丹',致使心智迷乱,为人所用。想不到堂堂武当道长,甘当奸贼马前卒,为虎作怅,岂不更加可怜?”
  云中子是武当掌门古泉道长的二弟子,是张三丰嫡传徒孙,说起来也算是一位有道全真。
  张三丰曾经结庐于武当展旗峰北,日遏真观。洪武二十三年离开武当,不知去向。第二年,明太祖朱元璋遣使求之,不见。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多次遣使相交,武当弟子只能据实相告。于是征骑四出,张三丰弟子丘云清、卢秋云、杨善益先后下山寻访,历经艰苦,终无所获。他们三人谢世后,古泉道长担任掌门,继续遣人寻访。五年前,他亲自下山,把宫观事务交托给云中子的师兄云龙子掌管。不料古泉道长一去,竞然杳于黄鹤,音讯全无。
  两个月前,出了一件怪事。一只飞鸽飞入紫香阁,咕咕鸣啼。云龙子以手召之,灰鸽直飞而下,停于掌上。云龙子发现鸽腿上缚有一书。取下观之,竟是掌门师尊古泉道长的手谕,敕令云中子亲赴南疆,协助赵公子行事,并且听从驱使。
  云龙子、云中子一则是喜,一则是忧。喜的是飞鸽传书,表明师尊尚在人世;忧的是听命于赵公子,有辱本门尊荣。师兄弟反复商议,认定师父可能受制于人,于是放还飞鸽,两人亲自跟踪。他们轻功卓绝,倒也能够跟上灰鸽航程。不意追到云梦,大泽挡道,眼睁睁望着灰鸽越湖而去,失去了线索。
  这样,云中子只得仗剑下山,直赴南疆。一方面师命难违,另一方面也想通过这个赵公子查访师父下落。
  此刻,叶菁好一阵奚落,云中子只得默然。正是自己难言的心病,哪能还嘴呢?
  东边,鲍秋芬也叫骂起来:“老杂毛,助纣为虐,陈抟老祖有知,当含羞九泉。”
  不用说,她在辱骂华山派道士玉清道长。
  玉清道长来到南疆,听命于另一个赵公子。他之所以降尊效命:其原因几乎与云中子一般无二。
  玉清道长的掌门师尊碧虚山人,五年前声称要觅一处钟秀隐秘之地,闭关清修陈抟祖师的“易龙图”和“正易心法”,修炼“无极神功”。下山之后,音讯全无。
  同样,两月前,飞鸽传书,谕令玉清道长前来协助赵公子。玉清道长奉谕而来,同样心有不甘。
  这赵公子行为诡谲,谁也不知他是何许人物。二十余年前,曾有一位赵公子出道。玉清道长已在江湖走动,但缘悭一面。据传闻,这位赵公子身怀绝技,艺业精湛,面容俊美,举止潇洒,而且车舆华贵,前呼后拥,俨如贵胄公子。不但为高手名宿瞩目,更是江湖少女春闺梦中人。可是正当声名鹘起之时,骤然息影敛迹,生死不明,渐渐为人淡忘。
  十余年后,江湖突然出现了两位赵公子,玉清道长也无缘得遇。据目击者说,这两个赵公子与十余年前的赵公子,无论年龄、相貌、服饰、车舆、侍从,乃至风度、气派,几乎一模一样。前后三个赵公子是何种关系?兄弟?父子?叔侄?人言人殊,莫衷一是。更可怪者,两位赵公子各行其事,互不相容。两人狭路相逢,彼此刀枪相向,各自申言自己才是赵公子,对方是假的!致使江湖豪强如堕五里雾中,惊诧莫名。这两个赵公子纵横江湖,一月之中,频频击杀武林高手名宿。正当江湖猜测惊疑之时,却如耀眼流星,划空而过,消隐得无影无踪。
  现在,又出现了两个赵公子。他们大约二十四五岁,相貌一模一样。云中子、玉清道长各自跟随一个,只要两个赵公子一易位,他们就分不出谁是谁来。
  这时,林中奔出崇武门“风火剑”姚慕平,“阴寒剑”方灵先,苍梧派“玉麒麟”刘文裕,“花面狐”屠启明,众人一起围了上来。
  抗抗见到方灵先,怒火中烧。他曾遭方灵先暗算,后背中一淬毒飞刀,险些伤命。立时握箫在手,挺步而出:“老匹夫,今日撞上了小爷,纳命来!”
  方灵先心怀怯意,但仗着人多,骂道:“小贼,不知死活的东西,上回让你逃脱性命,还敢逞强。”
  “老匹夫,好不要脸!”抗抗两目喷火,挥箫欲击。
  “二位且慢动手,容贫道一言。”云中子闪身立于二人当中。
  方灵先收剑入鞘,连忙后退。
  抗抗冷冷说道:“道长有何吩咐?”
  云中子朗朗一笑:“少侠言重了,吩咐二字贫道何敢克当?”
  抗抗见他言语谦和,抱拳说:“道长不必过谦。”
  云中子说道:“贫道在此恭候多时,传达赵公子对长髯大侠仰慕之意,特请贤父子移驾一晤。”
  “爹!”抗抗掉头叫道。“赵公子有请,你去不去呀?”
  “赵公子,赵公子……”长髯客觉得一些影像闪忽欲出,但依旧一片迷濃,喃喃应着:“好,好。”
  叶菁急促叫着:“不能去,这个赵公子恶,是个大恶人!阴险毒辣,心黑手狠!”
  “哈哈哈哈。”玉清道长一声大笑,“姑娘所言极是,那个赵公子是个冒牌货!冒名顶替,招摇撞骗,阴毒至极!贫道奉真赵公子之命,恭请长髯大侠父子。赵公子将奉为上宾,降阶以迎。”
  鲍秋芬叫道:“这个赵公子是个衣冠禽兽,地地道道的阴险小人!”
  “贱婢住口!”苍梧派的玉麒麟刘文裕喝道。“背叛赵公子,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无耻恶奴!”鲍秋芬骂道:“越秀鲍家将与你等周旋到底!”
  花面狐屠启明手摇折扇,桀桀怪笑:“在下倒想领教领教越秀鲍家的高招。”
  抗抗一阵冷笑:“玉清道长,你们就这样请客么?”
  玉清道长只得说:“屠施主且请退下。”
  抗抗拱手说道:“二位道长传达了二位赵公子的盛情,在下父子幸何如之!无奈在下父子分身乏术,不知跟随哪位道长先行叩见哪位赵公子,倒要向二位道长请教。”
  这番话,在场的人均感意外。
  叶菁、鲍秋芬对云中子、玉清的用心都很清楚:掳获长髯客,帮助赵公子夺取龙珠。但她俩的心窍,八面玲珑,很快意识到抗抗是引逗他们互相火并。云中子与玉清两伙人,可谓势均力敌,恶斗起来,自然两败俱伤。她俩都不再吭声了。
  云中子、玉清原先以为长髯客等人绝不会轻易就范,去见赵公子。双方准备联手将其制服。至于长髯客归谁,只得再决雌雄。各为其主,难免一战。
  云中子沉吟道:“少侠所言当真?”
  “当然。”
  “只怕少侠作不了主吧?”云中子进一步追问。
  抗抗掉头叫道:“爹,你不是要看看赵公子吗?”
  “好好。”长髯客随口应道。
  抗抗笑了笑:“道长无需过虑了吧?”
  云中子稽首说道:“承蒙贤父子金诺,那就随贫道走吧。”
  “道长请。”抗抗说道。
  “有僭了!贫道带路。”云中子说着,转身向前走。
  “爹,咱们去见赵公子。”抗抗说道。
  “好好。”长髯客应着,迈步跟着云中子往前走。
  “且慢!”玉清一直冷眼旁观,生怕中了人家“二桃杀三士”狡计。此刻,长髯客等人果真跟随云中子而行,就再也忍不住了。
  抗抗正是想挑拨他们火并,立即止住步,问道:“道长有何吩咐?”
  玉清问道,“小施主,贤父子不是要见赵公子么?”
  “正是。”
  玉清接着说:“江湖上同时出现两位赵公子。他们相貌、年龄、车奥、服饰、侍从,各各相同,想必小施主也有耳闻吧?”
  “不错。”
  “天造没这么巧,地设没这么奇。千奇百巧,必有蹊跷。小施主对此难道不无疑虑?”玉清问道。
  抗抗说道:“在下愚蒙,愿聆高见。”
  “千奇不如人奇,百巧不如人巧。两个赵公子之中必有一人易容变形,乔装打扮,冒名顶替,以假乱真!”
  抗抗恭维道:“道长所言极是,在下茅塞顿开。”
  玉清一声长笑:“哈哈哈哈,小施主,为何舍真趋假呢?”
  抗抗心中大喜,老道已入彀中矣!表面却装出踌躇的样子:“这……”
  云中子沉不住气了,冷峻地说:“道兄莫非说贫道拥戴的是个假赵公子?”
  玉清并不正面回答,仰天叹道:“智昏令目瞽,歧路多亡羊!”
  崇武门的姚慕平、方灵先早已按捺不住:“牛鼻子,休得胡言乱语!你那个赵公子才是假的!”
  苍梧派的刘文裕、屠启明岂肯相让,也叫了起来:“瞎眼狂徒,真假不辨,快快与我闭住鸟嘴!”
  抗抗扬手叫道:“诸位再要争执,在下父子告退了!”
  “少侠留步!”云中子喊道。
  “诸位各持一端,在下父子难以适从。”抗抗叹道,“我等初入江湖,本欲结识四方英豪。赵公子的大名,如雷贯耳。在下父子仰慕已久,今日竟难一睹风采!”
  “少侠莫急,贫道当让少侠如愿。”云中子劝道。
  “多谢道长。”抗抗说道,唯恐他们彼此间不动手格斗。
  云中子掉头说道:“道兄,凡事有先来后到,贫道先请少侠父子,当先请为先。”
  “弃伪就真,智者之道。”玉清冷冷地说,“自然应该以真为先。”
  云中子冷哼:“孰真孰假?”
  玉清脸皮极厚,说道:“自然贫道所事赵公子为真!”云中子问道:“何以见得?”
  “真就是真,勿庸置辩!”玉清一口咬定,蛮不讲理。
  云中子冷讽:“道兄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道友休要冷嘲热讽!”玉清恼怒地说。
  云中子无可奈何,一声长叹:“唉,双峰可对峙,两雄难并立。咱们各为其主,只有按江湖规矩行事了!”
  玉清哈哈大笑:“早该如此了,冤枉绕了个大圈子!”
  “好吧!咱们以武为先!”云中子断然说道,“道长划下道来吧!”
  华山、武当两大门派历代友善。玉清、云中子之间亦无仇隙,按理说,点到为止以决高低就可以了,然而失手的一方,如果没有头破血流,没有全力拼搏,回去如何向赵公子交待呢?
  玉清并非莽汉,也非逞强好胜之徒,只因情势所迫,别无选择,只得沉声说:“全力施为,分出胜负!”
  云中子替赵公子效命,心本不甘,不觉怆然长叹。声如龙吟,沉郁苍凉。
  玉清愀然心动,两人对视了一眼。
  “道兄请赐招。”云中子抱拳说道。
  玉清连忙答礼:“请!”
  两人手持拂尘,立下门户,逐渐迫近。双方都没有游走抢空门的打算,似乎都已下定决心,作雷霆一击。
  玉清一声清啸,飞步抢进,左掌削出,右手拂尘一晃,尘丝一分为五,如同鹰爪。他以拂尘代替手指,用上了“鹰爪功”,使出一招“金雕献爪”,劈胸就抓!
  云中子身形向左略闪,避过拂尘抓势,低喝一声:“还你一爪。”右手所持拂尘,同样一分为五,捷如电闪,探向玉清左肋!
  两人一出手,都力贯拂尘,使出了绝招。旁观的人无不惊叹。
  但见玉清站定马步,双手一圈,道袍倏然鼓起,好似扬起一片风帆。只听“砰”的一声,云中子的拂尘击中道袍,如击败革,拂尘竟被鼓起的道袍裹住了!
  玉清暴喝一声:“倒!”
  云中子一阵朗笑:“未见得!”身形轻灵地转了一圈,喝道:“卸!”
  拂尘从道袍里拔出,人已后跃三步。
  旁观的人无不震惊。玉清居然能把“沾衣十八跌”的功夫使得如此神妙!云中子轻易解脱,可见内功造诣亦属非凡!
  这一回合,两人功力相当。接着以快对快,令人目不暇接。片刻间,一来一往,对换了三个照面,拆了十余招。双方交手之间,虽是对拆,但一沾即起,招式都不敢使老。
  玉清攻势凶猛凌厉,拂尘一抖:“长鲸喷水”出手,阻截云中子施展的怪招“太公垂钓”。身形乘势抢入,反肘撞出一招小巧狠毒的“燕雀展翅”,直袭云中子中盘。
  云中子扭身避招,左掌斜推。
  “扑!”肘掌相接,发出一声闷响。
  云中子艺高胆大,趁掌肘相接之机,运功下压,扭身切入,右手拂尘疾扫。
  “蓬!”拂尘击中玉清的左肩。
  玉清冷哼一声,顺势沉肩,凤点头,旁旋,手腕微翻,脚下倒转,使出“神龙卷尾”,一脚飞扫过去。
  “砰!”脚尖踢中云中子右腕!
  两人同时疾退。跃身、拂尘易手,拔剑,起式,一气呵成。
  两柄宝剑,寒光闪闪,龙吟嘶嘶。两人怒目而视,看来都动了肝火。
  初交手时,两人出手便是绝招,意在炫艺镇敌,让对方知难而退,用心皆属宽厚。但二人功力在伯仲之间。接着,二人来了一场近身搏击。意在略施薄惩,让对方望而却步。不料一人左肩遭击,一人右腕被踢,又是平手。这样,他们不能不以命相拼,痛下杀手,以决胜负了。
  云中子长剑乱抖,幻出一片光影。一招“灵蛇出洞”施出,光影中好似窜出一条青蛇,择人而咬,盘旋飞舞,飘忽之极。剑锋直指玉清穴道,如影随形。玉清周身大穴全在剑影笼罩之下,不论从哪个方向躲闪都难以闪开,大有不死即伤之危。
  玉清不躲不闪,宝剑绕身轻顺,空中划出一道白色弧影。
  动作看似极慢,但转瞬间弧影遮裹周身,如同银网罩体。原来,他把“太极神功”融于剑招,针插不入,水泼不进,防守得严严实实。接着,他又身随剑走,剑裹身进,迎着云中子的剑影寒芒,笔直切下:
  “当!当!鸣!”双剑相击,不绝于耳。
  两人战得正酣,忽听两声娇比传来:
  “住手!”
  “住手!”
  人影换分,光敛声息。云中子、玉清停剑在手,人已站立于一丈开外。
  从林中一东一西窜出两个少女。
  云中子向西边那个少女弓身喊道:“霁月姑娘!”
  玉清向东边那个少女也叫着:“霁月姑娘!”
  这两个少女都叫霁月,头上绾着两个小髻,上穿浅青坎肩,下着翠绿长裙。年龄相同,相貌相似。她们分别是两位赵公子的侍婢。
  抗抗好生诧异,若非天造地设,怎会无独有偶?
  “啊啊!”长髯客眼睛在两个少女脸上扫来扫去,似有所感。
  两个少女满脸不屑之色,口吻也一模一样,各自斥责云中子和玉清。
  “大敌当前,为何与不相干的人打斗!”
  云中子分辩说:“霁月姑娘有所不知,长髯大侠父子已应贫道之请,愿随贫道晋谒赵公子。但玉清道兄横刀阻拦。贫道不得不出手相斗。”
  玉清也分辩说:“长髯大侠真假莫辨,贫道岂能坐视不管?”
  东边的霁月嗤之以鼻:“玉清道长,岂不闻蠕蚌相争,渔人得利?”
  西边的霁月啐道:“两个牛鼻子,其笨如牛!”
  玉清怒喝:“贱婢,你敢辱没贫道!”他听命于东边的霁月,怎能容忍西边的霁月骂他牛鼻子!
  东边的霁月说道:“玉清道长,忠勇可嘉,不过此刻不是与云中子妖道争斗的时候。”
  西边的霁月讽笑道:“这头蠢牛,敢情还想挑起一场格斗!”
  “贱婢住口!”东边的霁月喝道:“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余地!”
  西边的霁月一声冷笑:“哼!贱婢!本姑娘今日有要事在身,懒得与你纠缠,权且记下这笔账!”
  抗抗见他们唇枪舌剑就要停息,心中大急,连忙点把火,诱使她们争斗下去,于是扬声叫道:“二位姑娘,想必就是赵公子亲近的人了!”
  西边的霁月说道:“算你眼还不瞎。”
  东边的霁月说道:“是又怎样?”
  “失敬,失敬,”抗抗拱拱手,“听说赵公子想见在下父子,在下父子也想一睹赵公子风采,不知哪位姑娘愿为引见?”
  两个霁月同声嗤笑。
  “小乞儿,又想挑拨!”
  “臭花子,故伎重演,不灵了!”
  两个霁月都知晓他的出身,毫不留情地嘲弄。抗抗却不
  羞不恼,说道:“二位姑娘不愿引见,在下父子求见无门,可惜!可惜!”
  两个水火不容的霁月,愣了一愣,相互对视了一眼,似乎要达成某种默契。
  西边的霁月说道:“小乞儿,本姑娘知道你诡计多端,不得不防。你与长髯大侠如若真心想见我家公子,倒有一个办法,不知你肯是不肯?”
  抗抗心中暗喜,以为有机可乘了,连忙说道:“姑娘请明示。”
  “束手待缚!”
  她的话直率,露骨,蛮横无理,抗抗不禁一怔。但他并不死心,笑着说:“不知哪位姑娘出手来擒在下父子?”
  东边的霁月连连冷笑:“臭花子,别妄想挑拨了!本姑娘问你:尔等想死还是想活?”
  抗抗扮了个鬼脸,怪声怪调地说:“哎哟哟,大活人怎会想死呢?”
  东边的霁月冷峻地说:“想活就自闭穴道,束手待缚!”
  抗抗叫了起来:“哎哟哟,姑娘你该不是鬼迷心窍,大白天说梦话吧?”
  “住口!”东边的霁月娇叱道。
  抗抗哈哈大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二位赵公子不就是想夺取龙珠么?”
  “不错。”两个霁月同声回答。
  “匹夫无罪,怀璧有罪。家父无非有取出龙珠之能,也有罪了!不但他有罪,跟随他的人一律有罪,岂非滥杀无辜?”抗抗叫道,“二位道长,这种行径,难道是侠义道所屑为?”
  云中子、玉清内愧于心,无言以对。
  两个霁月大怒,忿忿娇喝。
  “好啊,小贼,你找死呀!”
  “先行挑拨,再行离间,本姑娘第一个杀你!”
  抗抗冷笑:“你们就来吧!”
  两个霁月“哼”了一声,分别发令。
  西边的霁月叫道:“云中子道长!”
  “贫道在。”云中子躬身答道。
  东边的霁月叫道:“玉清道长!”
  “贫道在。”玉清躬身答道。
  两个霁月同时喝道:“拿下长髯客!”
  “是。”云中子、玉清同时回答。
  抗抗再次叫道:“二位道长,你们真要执迷不悟,助纣为虐呀!”
  云中子、玉清对这两个侍婢的骄横无理,早已怀忿,听抗抗一说,行动不能不有些迟缓了。
  两个霁月见势不妙,齐声喝道:“尔等敢违师命?”
  玉清道人生性急躁,不禁问道:“请问姑娘,贫道师尊何在?”
  东边的霁月冷厉地说:“你敢临阵要挟本姑娘?”
  “贫道不敢。”玉清慌忙辩解,“只因贫道惦念师尊……”
  “好了!”东边的霁月打断他的话。“只要你擒下长髯客,我家公了自会提供消息。”
  抗抗何等机灵!原先他不解武当云中子、华山玉清何以听命于赵公子,这下觅得了其中的原因。冷冷一笑,叫道:
  “何须要人提供消息。道长掌门师尊定在赵公子手里,只须冲他要人就是!”
  “住口!”东边的霁月娇叱,飞身掠出,“本姑娘叫你永远闭嘴!”
  苍梧派的屠启明挺身而出:“杀鸡焉用牛刀,让在下收拾这小子!”
  话声未落,只听得“叭”的一声,屠启明左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耳光声中,抗抗的身形已回到原位。动作快速绝伦。
  屠启明没有看清抗抗是如何近身,如何出手的,只觉一阵风倏至倏离,不禁大怒:“小贼,乘隙出手,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
  抗抗冷叱:“狂徒,小心了,小爷再赏你一记!”说着,欺身向前,伸手就打。
  屠启明头一偏,避开手掌。不意抗抗手臂陡长五寸,堪堪击中他的右颊。
  屠启明见他使出了“缩骨变形神功”,心中喑凛,掠退五步。
  玉麒麟刘文裕冷哼:“米粒之珠,也放光华?看剑!”
  喝声刚落,人剑俱到,一招“灵蛇吐信”。只见寒芒怒绽,剑虹厉啸,疾射而至。
  抗抗与两个霁月周旋之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已注意刘文裕双目精芒内敛,太阳穴隆起,是个内功精纯的武林高手。果然,出手发招,显出内功确非泛泛。其运气驭剑,亦非同凡响。抗抗当下打定主意,不与他硬拼,避免耗损真力。于是,身形向侧一偏,后退五步。
  刘文裕冷笑:“小贼,哪里逃!”说着,飞身抢进。
  抗抗玉第一闪,幻出八个身影,团团围住刘文裕。嘴里却嘿嘿笑道:“领教前辈高招,机会难得,在下逃个什么?但求前辈手下留情,点到为止。嘿嘿。”
  刘文裕喝道:“小贼,你既求饶,何不束手就擒?”
  抗抗身影旋转加速,八个面容都露出涎皮涎脸的嬉笑:“失去了学艺机会,那可不中。”
  八卦步法,幻影困敌,意在使对方虚实莫辨,以便骤施袭击,克敌制胜。可抗抗不断出声,示形于人岂非大违常理?
  刘文裕心想,小贼找死,怨不得人,说道:“大爷成全你!”
  抗抗嘻笑如常:“前辈可得使出绝招啊!”
  刘文裕循身扑去,招发“神龙倒旋”。剑从下而上反旋击出。顿时,风雷骤响,锐不可当!
  这一招极其凌厉迅猛,剑锋先机抢得空门。抗抗的玉箫立时失去了控制中宫的机会,而且避无可避。唯一的解法,就是硬拼内力,把攻来的利剑荡开。如若劲道不足,内力稍逊于人,就立陷绝境,必死无疑。
  抗抗决心铤而走险。他不格不避,只把身躯猛然一仰,致使全身暴露在对方的剑下。
  刘文裕大喜,一声长啸,剑势加快,有如雷殛电闪!一记“金针定诲”直刺心脏。
  抗抗紧盯对方眼神,玉箫招发“直捣黄龙”,反击对方面门!
  这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险招。玉箫不格不架,无异任人直刺心脏;但对方不避此招,天灵盖也有被掀掉的危险!
  刘文裕与抗抗无冤无仇,自然不愿与他同归于尽,况且已占上风,先机在握,又何须走险?于是剑势一带,头往后仰。无奈剑势太快,身形难以疾退。面门堪堪避过玉箫顶端,孰料玉箫陡然伸长五寸!
  “砰!”玉箫正中鼻梁,血肉横飞。刘文裕的面门露出一个鲜血潮涌的血洞!
  刘文裕一声怪叫,剑势如虹,狂怒地向下刺去!
  哪知抗抗在得手的那一刹那,一招“喜鹊登枝”,斜刺里上拔丈余,已经身离险地。
  刘文裕两眼喷火,仗剑欺身而进,厉声喝道:“小子纳命来!”
  “前辈且慢!”抗抗闪身避退,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前辈已欠在下的情了!”
  “胡说!”刘文裕暴跳如雷。
  抗抗把玉箫晃了一晃,突然又伸长了五寸,笑道:“前辈看清楚了,知也不知?”
  刘文裕心里一阵后怕,冷汗从后背沁出。如若当时对方把玉箫伸长一尺,他的脑袋不就对穿了么?不过此时急怒攻心,虽有几分怯意,也顾不了许多了。他怒声喝道:“奸狡小贼,今日叫你碎尸万段!”他鼻子开了一个洞,声音瓮哑难听,显得分外酷烈,如同怪兽怒嗥。
  抗抗鄙夷地说道:“不知进退的老贼,小爷就跟你再玩玩吧!”
  刘文裕又羞又恼,又恨又怒,挥剑攻去,他已准备拼命了!
  两个霁月见苍梧派二名高手都吃了亏,心中暗凛,扬声叫道:“上,别讲什么江湖规矩了,除长髯客外,余者格杀勿论!”
  云中子、玉清心乱如麻。他们思虑再三,进退维谷。但师尊已经亲笔令谕,虽然疑雾重重,也不能不服从,只好出手了。
  空地上展开了一场混战。
  十六、真假公子始相逢
  云中子、玉清步履沉重地走向长髯客。
  “长髯大侠请赐招!”云中子站定,抱拳施礼。
  “赐招?”长髯客似懂非懂,随口应着:“啊啊。”
  “请!”
  长髯客哪里懂得这厮杀前的客套?木怔怔地望着。
  玉清见他毫无反应,以为胆怯,上前说道:“施主,一场杀劫因你而起,如若施主束手就擒,也许可救许多人的生命。”
  长髯客自从见到两个霁月,就觉得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俩有些象净姑,却又不是净姑,她们是谁呢?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因此,神情一直处于恍惚之中,身边的争斗,引不起他的注意,仿佛置身事外。两个道人走到他身边,他本能地感到了一股杀气,心中稍稍有些警觉。
  玉清的一番话,他哪能理会?不禁诧异地说:“束手就擒。擒……擒什么?”
  这样的回答,两个道长不仅大为意外,简直是莫名其妙。
  东边的霁月叫道:“玉清道长,与一个痴呆汉子罗嗦什么!拿下就是了!”
  叶菁、鲍秋芬早就憋足了劲,只因抗抗要挑起他们内讧,才忍耐至今。这会儿,一同爆发了出来:“贱婢住口!你也配指手划脚,发号施令!”
  西边的霁月一声冷嗤:“两个叛婢,稍安勿躁,呆会找你们算帐!”
  叶菁、鲍秋芬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东一西跃出,同时发出一阵娇笑:“姑娘等不及了,先拿你们出出气!”
  两个霁月本不打算出手,专司指挥。但叶菁、鲍秋芬径直杀来,就不得不出手应招了!他们扬声喊道:“众人听着:赵公子有令!怯敌者斩!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崇武门的姚慕平、方灵先皆非善良之辈,今日之所以一直保持缄默,是因为他们深知长髯客父子的厉害。他们寄希望于两位在江湖上素负盛名的道长。如果两个道长得手,他们自然乐于落井下石;反之,两位道长不敌,他们就准备鞋底上抹油,开溜了!所以,他们一直在一旁观望。这会儿,听见霁月姑娘严令,不得不出手,于是,联手向鲍婉贞攻击!
  顿时,林间空场,杀声震天。
  玉清仗着自己“太极神功”精纯浑厚,首先发难,猛地向长髯客击去一掌。
  长髯客内心迷濃,极不耐烦,想以“借力玄功”把他掀开,于是回了一掌,喝道:“滚开!”
  哪知一掌发出,前面那股掌力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自己的掌力却停滞不前。于是加大力道,前面好象一团棉絮。掌力前推,前边的棉絮居然团团裹了起来。
  长髯客精神一震,迷蒙困惑的情绪一扫而空,不觉叫道:“好玩!好玩!”
  云中子是成名老道,本来不愿联手合击。听他一叫,不觉恼怒,喝道:“施主休得骄狂!”
  说着,向他身上猛击一掌,霎时劲风呼呼,疾浪滚滚,刚猛威烈,奔袭而至。
  这种刚猛掌势,长髯客只要运用“借力玄功”就可把他掀出丈外。但长髯客似乎在以战学战,以武习武,左手推去一记阴柔的绵掌。
  这下轮到云中子吃惊了。他的掌力被一团软绵绵的海绵裹住,急切间想撤回掌力居然不能如愿。
  长髯客催动右掌掌力,俨如暗流汹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重重掌力叠加上去,势如排山倒海,压向玉清。
  玉清的“太极神功”所发出的掌力,虽然如同轻柔的棉絮,但在巨大的压力之下,轻柔的棉絮也会压实压紧。玉清的心脉渐渐感到了窒迫的压力。
  同时,长髯客催动左掌掌力,宛若碧波荡漾,轻软柔和;又如蛟筋蚕丝,缠缠裹裹。任你神刀利斧,砍不断,挣不脱。
  云中子修练的武当“太素神功”,竟如泥牛入海,尽化无迹。
  长髯客右推左吸,好象拽住云中子向玉清靠拢。片刻间,三人手掌相抵,凝住不动。
  抗抗与刘文裕恶战正酣。
  抗抗“药杖五式”施出,玉箫银光耀眼,冷电寒芒,鼓风挟雷,令人惊心动魄!
  刘文裕急怒填膺,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下。这会儿,看出对方身手不凡,急功好胜之心尽敛,浮嚣躁怒之气全收。他凝神屏气心剑合一,以意驭剑,施展平生绝学,攻守兼备,稳健应敌。
  “哨畔唑哨”,金玉交鸣之声震耳,箫剑纠缠片刻,晌起罡风撕裂的异啸,滚动急促的雷鸣!两道神奇莫测的光虹,飞腾扑击,四面八方绽出眩目的光环!箫剑运行之处,枯草激射,奇冷凛测的气流,砭人肌骨!
  抗抗八卦步法,轻盈灵活,“药杖五式”神出鬼没、精巧绝伦。刘文裕功力浑厚,剑招老到,稳扎稳打,招无虚发。三十招过后,仍然难分高下。
  风火剑姚慕平,阴寒剑方灵先合攻鲍婉贞。两柄剑,一冷一热,一东一西,喝声震天,攻势如潮。可惜凶而不险,劳而无功。原因是鲍婉贞使出越秀鲍家的独家兵器:“天女红绳”。
  “天女红绳”长三丈有余,当真力贯注,可刚可柔,刚如铁,柔如丝,可长可短,长如枪,短如鞭,融鞭法、枪法、棒法、剑法、笔法于一绳。相传东晋之时,鲍姑就仗着三丈红绳,与葛洪仙侣云游,擒龙缚虎,降魔伏怪。这红绳至四十一代,才传到鲍婉贞之手。她熔历代鲍家之女绳技于一炉,使功力增益补进,绳功更臻完善,超凡入圣,出神入化。
  鲍婉贞挥动红绳,把姚慕平、方灵先阻隔在两丈开外。风火剑发出的罡阳热力,阴寒剑扩散的玄阴冷气,都无法侵袭她的娇躯。相反,“天女红绳”矫如灵蛇寻穴,疾如云龙摆尾,只听“噼噼啪啪”声响,两人衣衫已经碎裂片片,露出白皮红肉,鲜血溅了出来。幸亏他们护体罡气浑厚,鲍婉贞的力道亦有所不足,伤势仅及皮肉,否则就命丧当场了。
  姚慕平、方灵先都是江湖成名人物,身经百战,焉能不知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兵器长一寸,威力便大一分。只有近身搏击,才能克敌之长。不然,只能被动挨打。
  突然方灵先一声怪啸,三把飞刀脱手而出。本意只待鲍婉贞略一分神对付飞刀,便欺身近前。
  “来得好!”鲍婉贞一招“法象扬鼻",红绳向上飞卷,“哨当”两声,三把飞刀卷在绳端。
  “回去!”娇喝声中,三把飞刀在方灵先头顶依次缓缓落下。
  方灵先只得伸手去接,手指刚刚触到头一把飞刀。飞刀突然旋转起来,食指、中指都被划破。事起仓促,惊惧骤发,人的精神必然迟疑。就在这瞬息迟舞中,第二把飞刀骤降,直插手腕。
  方灵先慌忙挥剑阻格随之而至的第三把飞刀,哪知鲍婉贞偷袭一招“金丝绕腕”,红绳缠住他的右腕,轻轻一拽,手臂立时挺直,飞刀切削而下。
  鲍婉贞发出“格格”娇笑,娇笑声中,红绳摆动,一条持剑的手臂,流着热腾腾的鲜血,掷向姚葬平。
  姚慕平挥剑格开,几滴鲜血却溅到他的脸上,力道劲道,又热又辣!
  姚慕平怒气冲天,狂吼怪叫,欺身急攻;鲍婉贞却气闲神宁,娇笑阵阵,飞掠闪跳,始终保持一段距离,与他周旋。
  长髯客右掌刚猛,左掌柔韧,力敌两名武林高手。初始,尚感不适。刚柔并用,左右支绌,也有些吃力。一盏茶时间,只觉玄关激荡,隐隐作痛,蓦地,左掌承接的云中子“太素神功”从左“劳宫”涌入,浩浩荡荡从右“劳宫”涌出,与玉清的“太极神功”抗衡。这时,他平伸的双臂成了传导媒介,全然不须动用自身真力,而且,云中子的“太素神功”属于正宗心法,穿行于经脉之中,温暖熨贴,惬意极了。
  长髯客不禁大叫:“好玩!好玩!”
  抗抗与刘文裕又战了二十余合。
  刘文裕守势严密,攻势猛烈。每发一剑,内力浑厚,锐不可当。剑势涌出的罡气,压力奇大。抗抗凭借奇妙的“药杖五式”,敏捷的“八卦步法”,不但弥补了内力之不足,而且可以在对方强大的压力下游走自如。
  刘文裕鼻梁受伤于先,而且攻守兼顾,耗力颇大。浑身大汗淋漓,力竭之状已显。
  抗抗年轻气盛,精力充沛。他已看出,刘文裕断难再走三十招,心中不免一宽。听见长髯客喊叫,不禁忙里偷闲,掉头去看。
  长髯客神态自若,两臂回缩时,云中子、玉清不由自主到他跟前;两臂前伸时,云中子,玉清又踉跄后退。云中子、玉清虽想收劲撤掌,无奈骑虎难下,欲罢不能,却又哪里能挣脱得了?
  云中子、玉清脸色渐变,一个苍白,一个赤紫,头顶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抗抗大惊,叫道:“爹,他们不是恶人,不是……”
  心神稍分,刘文裕乘机猛攻,招出“骤风掠地”。从抗抗身边错过,挫腰攻向抗抗的下盘,剑虹横掠,疾扫抗抗两腿。
  抗抗慌忙提气纵起,踢腿上攻。吸腹扭肩,半空中大旋身,如同“青霄鹰盘”,玉箫猛挥。
  正当刘文裕将退未退之际,抗抗身躯下坠之时,一直在旁伺机偷袭的花面狐屠启明,飞掠而至,施展出一招“旋风腿”,右脚踢中抗抗左肩。
  抗抗踉跄后退,一连退了七八步,脚桩尚未稳住。
  刘文裕叫道:“小贼,纳命!”说着,精神昂扬,剑气暴长,施出一招“八方风雨”,剑芒从四面八方罩住抗抗,凶猛至极!
  抗抗手忙脚乱。封、接、架、格,忙个不停。转瞬之间,箫剑撞击七次。半空中响起一片哨哨声。不意脚下闪失,右膝着地。
  刘文裕如影附形跟到,使出一招“长鲸喷水”,剑锋兜心便点,口中不屑道:“小贼躺下,着!”
  抗抗右膝着地,身形已稳,笑道:“未见得!”话声中,金鲤倒穿波,倏地掠出丈外,顿时化险为夷。
  “哪里逃!”刘文裕追了上来。
  抗抗直呼其名,笑道:“刘文裕,别不识相。小爷一招就可取你性命,信不信?”
  刘文裕久战无功。适才所获先机,全赖屠启明偷袭得手。但杀敌良机,转瞬逝去。如想再获,除非天赐。天道无常,岂可企盼?但抗抗要自己在一招之内落败,却难以置信。
  他冷笑道:“小贼,手下无能,想以舌头杀人么?”
  抗抗嘻嘻笑道:“你不信?那就叫你见识见识,你看清楚了!”
  了字未了,只见他的身影一闪,玉箫幻成粗可一围的光柱,斜射而出!
  刘文裕心头一惊,凝神戒备。只昕身侧发出一声惨叫,循声望去,屠启明仰面倒地,胸腔血肉模糊。刹那间,不知身中几许箫击!
  刘文裕倒吸了一口凉气。
  抗抗已经掠回他的跟前,悠闲地擦拭着箫顶的血迹。笑道:“刘文裕,看清楚了吧!”
  刘文裕又惊又悸,强作镇静,骂道:“奸滑小贼,偷袭暗算,卑鄙至极!”
  抗抗笑道:“偷袭对偷袭,一报还一报!”
  刘文裕骂道:“宵小行径,可耻!”
  抗抗讥诮道:“如此说来,你是想以你的肉身来试试小爷的艺业了啰?”
  刘文裕怒喝:“小贼,休得猖狂,大爷与你周旋到底!”
  抗抗刚才只一招就使屠启明毙命当场,这一招是“铁拐李三招”的第一招:“蛟龙出海”。他与刘文裕缠斗甚久,迟迟不用“铁拐李三招”,是因为刘文裕是个“为人作嫁”的奴才,并非元凶首恶。于是正色说道:“刘文裕,小爷已经留了你一条性命,实在不愿把留下的性命再次索走!”
  刘文裕虽然口中喝道;“住口,小贼!”可他已经色厉内荏,声音底气不足了。
  长髯客听到抗抗的招呼,来回打量云中子和玉清,好象要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他们是不是恶人,看了一会,茫无头绪,只是他们的脸色一个越来越白,一个越来越紫,忍不住问道:“你们……你们不是恶人?真的不是?”
  他的武功使云中子和玉清觉得高深莫测;他的话同样使云中子和玉清感到莫测高深,叫他们无法回答。很明显,他们不会说自己是恶人;同样,他们也不会说自己不是恶人。那不成了示弱求饶吗?这二人均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有道是头可断,血可流,要他们求饶服输万万不能!
  长髯客继续问道:“你们……你们为何?为何来打?打?”
  他的问题简单,直接,却又叫云中子和玉清难以回答。这也象顶尖的武林高手那样,招式平而又平,却叫人无法封接架格。
  长髯客不耐烦了,喝道:“你们说!说!”
  抗抗与刘文裕还在对峙,不过武斗已经变成了舌战。一个嘻笑,一个怒骂,虽然互相戒备,但都无意出手了。
  抗抗回头叫道:“爹,放了他们,放了他们,撤掌!撤掌!”
  长髯客两掌猛地往下一切,发出两声“刷刷”异响,身形旋转,如同陀螺拔地腾起,在空中作了个优美的“青霄鹰盘”动作,人已脱离强大的气场。
  云中子,玉清木怔怔站了一会,原地盘腿坐下,抱元守一,调息运气。
  鲍婉贞与姚慕平的激战也近尾声。“天女红绳”在姚慕平周身幻成无数蛇影,上下飞旋,左右环绕,时时刻刻都在寻罅伺隙,准备飚啮,闹得姚慕平接应不暇,防不胜防。
  蓦地,鲍婉贞娇躯前掠,利用红绳中段往下一兜,绊住姚慕平的左腿,娇喝一声:“倒!”
  姚慕平应身倒地,鲍婉贞发出一阵脆亮的娇笑,顺手点了他的穴道。
  这时,场上只有叶菁、鲍秋芬与两个霁月交手了。她们旗鼓相当,功力悉敌。双方都战了七十余回合,香汗涔涔,娇喘吁吁,依旧打得难解难分。
  四个女娃,剑术精妙,身轻如燕,但见场上剑光闪闪,剑缨飘飘。身上环佩叮唑,手中利剑萧萧,宛似一台精美的舞蹈!
  长髯客目光流转,紧盯着两个霁月,心中大动,口里低喃:“她……她……她!是她……是她!”旋即,神情又陷于迷乱,死劲地揪着自己的头发。面颊抽搐,显得痛苦不堪,失声叫道:“她!她!是谁?是谁呀?”
  抗抗听见长髯客痛苦的呼叫,心念一动,对刘文裕抱拳说道:“失陪!”飞身掠到长髯客身边。
  刘文裕冷哼一声,转身抱起屠启明的尸体,向密林腾掠过去。
  “爹,你怎么啦?”抗抗轻声问道。
  长髯客神情木然,好似没有听见。
  两个霁月看见全军覆灭,心中暗惊,手脚就不那么灵活了。叶菁和鲍秋芬越战越勇,越攻越急。两个霁月章法大乱。章法一乱,招式难以到位,步法不免失序。高手比斗,怎能分神,往往失之毫厘,生死立判。
  叶菁一招“梅开二度”,分击西边那个霁月的两肩要穴。这位霁月施出攻守兼备的“飞叶摘花”应招。按理说,这着应准故人的咽喉,而是插入对手的剑下了!
  眼看一条玉臂就要斩断,只见长髯客身形一闪,挥去一掌,把叶菁连人带剑荡开。
  叶菁大惊:“干爹,你干啥?”
  “放开她!”
  叶菁大叫:“她是恶人!大恶人!”
  “不是,她?不是!”
  “是的!是的!是的!”叶菁气得直跺脚。
  长髯客突然说:“我认识,认识……认识她。”
  叶菁眼睛一翻:“你认识她?不可能!不可能!”
  抗抗走了过去,止住叶菁,问道:“爹,她是谁?”
  “她……她她……”长髯客说不上来了。
  “干爹,你呀,嗨!”叶菁眼睁睁看见那个霁月逃走,噘着嘴埋怨着。
  剩下的霁月无心恋战,急攻两剑,便转身飞窜。
  鲍秋芬正要追赶,抗抗叫道:“鲍姑娘,让她走吧。”鲍秋芬温顺地停下,拿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抗抗若有所思。他从长髯客把他当成儿子这件事推想;长髯客偶尔激发出来的零星模糊记忆,在时间上是错乱的,也许若干年前,有一位姑娘与这两个霁月有某些相似之处,才激发出他的记忆。他说他认识她,指的实际上是当年那位姑娘。在长髯客浑浑噩噩的头脑中,时间是停滞的,是凝固的。
  抗抗突然想起:净姑曾经告诉他,长髯客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说“认识她”。现在联想起来,净姑确实与这两个霁月有几分相像。莫非长髯客当年有一位年龄、相貌,或者武功与霁月相似的女婢?
  蓦地,林中发出两声清啸。显然,这是两个霁月发出的信号。
  叶菁娇嗔道:“都是你!都是你!你听!你听!那两个贱婢搬救兵来了,"两只拳头直往长髯客胸膛乱捶。
  鲍秋芬冷冷说道:“说不定,那两个奸贼就要来了!”
  “来的好!”抗抗叫道:“爹还要会会这两位赵公子。”
  叶菁转嗔为喜,叫道:“鲍姑娘,咱们可以出这口怨气了!”
  鲍秋芬也叫了起来:“妈,那两个奸贼来了,你可得替女儿报仇啊!”
  鲍婉贞笑着说:“妈这三脚猫功夫,拿得出手?你找大侠吧。”
  鲍秋芬象蝴蝶一样飞到长髯客身边,亲呢地叫道:“大侠,你可得替我和叶姑娘报仇啊!”
  两个姑娘一闹,长髯客心中的迷乱和困惑顿时烟消云散,满口答应:“好好。”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两个霁月一东一西去而复来,随后,林中抬出两顶敞轿,轿内坐着两位气宇轩昂的华服公子。后跟着两名中年黑衣汉子,大约是随从护卫。
  两顶敞轿平缓落下,两个公子从容不迫地走了下来。这两个公子长得一模一样,穿着打扮也完全相同,同样的俊美,同样的冷傲,同样的豪奢,同样的气派;如果说天底下没有完全相同的人,这两个公子可以说是唯一的例外。
  长髯客顿时看呆了,一双眼睛在他们脸上,身上转来转去。
  打坐调息的两个老道,慌忙站起,一东一西走了过去,躬身叫道:“赵公子!”
  两个赵公子理也不理,径直前行。
  西边的赵公子说道:“咦,长髯怪客一伙子人武功还真不弱呢!”口气极为轻佻。
  东边的赵公子冷哼一声:“只怪中原武林艺业太过稀松!”
  西边的赵公子怒道:“冒名顶替的匹夫,胆敢冒颜犯上,顶撞本公子!”
  东边的赵公子哈哈大笑:“你才是假的呢,真正的赵公子哪能畏敌如虎?”
  “狂徒,扒下你的皮看看,身上有多少本公子留下的剑痕!"西边的赵公子冷诮说。“今日非多添几道不可!”
  “我劝你还是找把尺子,量量你伤口的深浅!”东边的赵公子回敬道。“今天本公子再扎深些,让你灵魂出壳!”
  两个赵公子唇枪舌剑,边走边骂,口吻神情好似不共戴天,但步履悠闲,不疾不徐,竟然未动肝火,活象插科打诨,同台做戏一般。是戏?是真?是假?是实?实在扑朔迷离,难以判断。
  长髯客注视着逐渐走近的两个赵公子,神情极为古怪。除了固有的迷惑呆痴而外,兼有惊疑、焦虑、兴奋和不安,不时还流露出一丝痛苦和喜悦。他的情绪极不稳定,瞬息万变,很复杂也很混乱。
  抗抗一直注视着他的神态,小声问道:“爹,你认识他们么?他们就是赵公子。”
  “赵公子……赵公子……”长髯客似乎在搜寻逝去的记忆,喃喃自语。
  叶菁和鲍秋芬见两个赵公子越走越近,怒火愈烧愈炽,忍不住喷发出来。
  “奸贼!施毒惑智,迷乱姑娘心神,罪不容诛!”
  “奸贼!专施鬼蜮伎俩,卑鄙之至!”
  两个赵公子一直把在场的诸人视为无物,只顾彼此嘲骂。这会儿才站住脚,拿眼打量众人。
  西边的赵公子问道:“霁月,她是谁呀?”
  霁月应道:“回公子,她是叛婢叶菁。”
  “对叛婢依例如何处置?”
  “回公子,依例庭杖五十,拉出去喂狗,犒赏狗的忠心!”
  东边的那个赵公子更绝。他说道:“今儿怎么啦?怎么遇见了鬼?是不是眼睛出了毛病?”
  霁月急忙应道:“公子爷眼睛没毛病,那是叛婢鲍秋芬。”
  “她不是死了吗?”
  霁月答道:“这是她的尸身。”
  “僵尸怎么会说话?”
  “行尸走肉,古已有之,不足为奇。”
  西边的赵公子说道:“难怪呢,恶言秽语,臭气熏天!”
  两个赵公子与他们的侍婢一问一答,不但言语轻侮,而且傲气凌人。气得叶菁、鲍秋芬娇喝一声,挺剑冲了上去。
  蓦地,林中闪出五条白影,凌空飞惊,围住两个赵公子。他们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身着白色孝服,面容冷森,神情悲愤。
  场上弥漫紧张肃穆气氛。
  两个赵公子依然旁若无人,眼睛瞬都不瞬一下。
  两个霁月同声喝道:“来者何人?”
  五个人同时掣出剑来。五柄剑五种颜色:黄、蓝、白、黑、绿。手持绿剑的白衣人冷厉说道:“崆峒五行剑!”
  长髯客浑身一震,喃喃说道:“崆峒……崆峒……赵公子……赵公子……”
  抗抗心念一动,问道:“爹,你认识他们?”
  长髯客激动不已,神情似乎有些狂乱。许多影象在眼前旋转,但是无法固定,无法捕捉,口里略似神唤,略似梦呓:“啊,啊啊……”
  两个赵公子又互相嘲骂起来。
  “冒牌货,你真好运气!来了五个替死鬼,你又可多活几个时辰了!”
  “伪为人!别得了便宜卖乖!他们是送来本公子练剑的!”
  五个白衣人敛气凝神,闭目塞听。外界的荣辱毁誉,一概不为所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复仇!
  二十余年来,崆峒门与赵公子结下了血海深仇。每当开堂立掌门,必有一个赵公子闯来,把在场的人杀个鸡犬不留,还把掌门人的首级砍掉带走。
  先后有八个掌门人都是同一命运。奇怪的是,先后八个逞凶的赵公子,相貌、年龄、装束,武功居然同出一辙,好象时光的流逝对赵公子毫无影响,使他永不衰老,永葆青春。
  崆峒门不但被逐出中原,而且千丈崖总坛也被摧毁。徒众四散,隐迹藏匿。十二年前,崆峒三隐叟,挑选资质超群的五名弟子,潜入幽深莫测,密如蜂巢的广成洞,修炼崆峒门镇山之宝五行剑。十载苦练,终于练成“五剑合一”,心息相通。
  白剑韩伯奇沉声喝道:“两个恶贼,勿需推诿,五剑可同取尔等狗命!”
  两个赵公子爆出一阵狂笑。
  西边的赵公子说,“崆峒余孽,真假不分。也罢,本公子就与你这个冒牌货联手,来个真假合流,真真假假打发他们上路吧!”
  东边的赵公子盘算道:“他们五人,两人一分尚余一个。好罢,本公子单取首级,剩下的归你伪为人了!”
  崆峒五剑,少年老成,虽然心似古并,意如止水,也不觉双眉掀动。但很快气纳丹田,平伏了浮躁之气。
  两个赵公子一声冷笑,拔剑出手。两柄剑一模一样,漆黑锃亮,剑面又宽又厚,外貌古拙笨重。
  “剑!……剑……”长髯客脱口呼出。
  长髯客在扶桑宫大破圆灭和尚“四维玄阴阵”后,抗抗和林茜就曾猜测他是一位剑侠,并带他到剑室选剑,以期激发他的记忆。回想当时,长髯客只对一柄镔铁剑稍许有点兴趣,持剑之时,还做了一个掰开剑柄的古怪动作。林茜问他是不是镔铁雌雄剑?长髯客啊啊连声,答不上来。
  抗抗连忙问道:“爹,你认识这剑?”
  长髯客怔怔望着,未置可否。
  “这是镔铁剑!”抗抗提醒他,加重了语气:“镔铁古剑!”
  “镔铁古剑!镔铁古剑!”长髯客呆呆地重复。
  这时场上激战已经开始。
  两个赵公子分进合击,一招“八方风雨”出手,两柄镔铁剑犹如两条苍龙,卷云布雨。电闪雷鸣中,两条龙尾向周围五人疾扫。呼呼的劲风,飞砂走石,声威极其骇人。
  崆峒五剑不约而同向外飞旋,掠出数丈之外。等到身形落地,五人原式不变,如同花开五瓣,分作五个方位依然把两个赵公子围在垓心。五剑同时发动,各自划起一道剑光朝中心攻去。半空中闪出黄、蓝、白、黑、绿五彩弧光。
  两个赵公子连连冷笑,手中镔铁剑起处,宛如神龙乍现,风起云涌。
  崆峒五剑的五彩弧光,乍吞乍吐,暴长暴收,片刻间,穿云破空,扫雾清尘。顿时,光华大盛,五彩纷呈。
  几番风雨,几度春秋,五个不谙世事的娃娃,怀着师亲血仇,成年累月住在暗无天日的山洞,日夜苦练,五行剑阵,方始大成。
  今日初试,果然声威夺人。此进彼退,各擅其妙。五人各施绝技,招式各不相同。但一旦受敌反攻,有人发剑侧面封解,有人乘机袭击来敌。相辅相成,浑然一体。
  两个赵公子傲气尽敛,使出两人配合的“两仪剑法”,同心协力进行拼搏。
  但见两条苍龙纵横翻腾,五道彩虹来回奔袭。金铁互击,脆响声声,剑气交迸,闷雷阵阵!
  五十余回合之后,两个赵公子一声长啸,身形拔地而起,双手在剑柄上一掰,单剑一分为二,四道紫气喷吐而出,凌厉凶狠的杀招“横扫六合”遽然出手!
  长髯客一声惊叫:“镔铁龙凤剑!”随着呼声,身形掠起,冲着剑锋暴射的紫气,连发两掌。
  两个赵公子招式甫发,就被怪人的掌风化解。半空中大旋身,施展“青霄鹰盘”绝顶轻功,向五行剑阵外掠去。当他们身形泻落下地,长髯客已经站在他们面前。
  崆峒五剑也如影随形站定五方,围住了他们。
  两个赵公子同声怒喝:“长髯老贼,找死!”
  这时,峒崆五剑又攻了上来。
  长髯客喝道:“住手!”当下挥去两掌,把攻得最近的白剑韩伯奇,蓝剑周友康迫退。
  两个赵公子绝顶聪敏,也闹糊涂了。崆峒五剑与长髯怪客究竟是什么关系?
  长髯客盯着东边的赵公子问道:“你是赵公子?”
  “不错!”
  长髯客掉头又问西边的赵公子:“你是赵公子?”
  “货真价实。”
  长髯客又开始陷于迷乱:“你们……你们都是赵公子?两个……两个……”
  两个赵公子指着对方:“他是假的。”
  “假的?”
  两个赵公子不知他指的是谁,抢着回答:“假的!假的!”
  长髯客大受启发,喃喃说道:“假的,假的,对对,假
  ,的!”
  两个赵公子抢着发问:“长髯老贼,你说谁是假的?”
  长髯客又糊涂了:呆呆痴痴地念叨:“谁是假的?谁是假的?谁……”
  两个赵公子再次指着对方:“他是假的!”
  长髯客东旺旺,西瞧瞧,突然叫道:“你们!你们都是假的!假的!”
  “胡说!”两个赵公子同声暴喝。
  长髯客爆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我是赵公子!我是赵公子!”
  石破天惊!
  抗抗心头一震,恍然悟到:两个赵公子不是和长髯客有许多相似之处么?那脸型,那五官,那眼角眉梢!他终于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西边那个赵公子冷嘲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板凳爬上墙,称砣游过河!”
  东边那个赵公子热讽说:“呆公子,疯公子,假公子,真公子,居然出现了一个大胡子公子!哈哈哈哈。”
  “住口!”抗抗喝道,“他是真正的赵公子!当年的赵公子!你们两个狗徒,只是易容变形化装成他当年的模样,招摇撞骗,危害江湖!”
  长髯客听罢狂喜,手舞足蹈:“我是赵公子!我是赵公子!”说罢,往外走去。
  “慢着!”白剑韩伯奇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
  白剑韩伯奇沉声问道:“阁下当真是当年赵公子?”
  长髯客直愣愣地说:“我是赵公子!”
  韩伯奇白剑一挥:“三个恶贼,格杀!”
  五行剑阵骤然发动,五道彩虹闪电般向中间三个赵公子击去!
  长髯客闪身后退,喝道:“住手!”
  两个赵公子似乎心意相通,同时招发“二龙戏珠”,各持双剑刺向他后背大穴!
  长髯客感觉到身后风动气涌,本能地扭身侧掠,堪堪避过前后致命的夹击。身形泻落,蓝剑周友康便抢攻上来!
  两个赵公子偷袭长髯客,同样黑剑刘志伟、黄剑马凡雅、绿剑丁世杰乘机向他们痛下杀手!两个赵公子只好转身应敌。
  场上竟混战了起来。
  十七、石破天惊忆姓名
  长髯客好不容易回忆起自己是赵公子,喜不自胜,哪有心思厮打?又见他左脚一顿,凌空飞起,再次向外扑去。
  白剑韩伯奇、蓝剑周友康立即纵身飞起,迎了上去。两簇剑光兜胸击去。
  长髯客连忙拍去一掌。
  白剑韩伯奇、蓝剑周友康身形受阻,顺势一招“细腰巧翻云”。应招之快,令人惊叹。
  三人身子下沉,几乎同时飘落在地。纵观崆峒五剑,依然把三个赵公子困在中间。剑阵严整,任凭来敌多寡,他们依式运作,井然有序。
  长髯客喝道:“你们,拦,干什么?”
  “杀你!”蓝剑周友康咬牙切齿说道。
  “杀我?”长髯客一怔。显然,他的头脑并没清醒,对当前面临的险恶局势依旧懵懵懂懂。
  “凡是赵公子都该死!”白剑韩伯奇叫道。
  长髯客大怒,猛拍一掌:“滚开!”
  他含怒出手,一掌拍去,内力迸发,有如狂涛暴涌,向对面二人席卷而去!
  五行剑阵,专擅攻困二诀。所谓困而攻之,攻而困之。白剑韩伯奇、蓝剑周友康见他掌势强劲,岂肯轻樱其锋?没等力道涌来,他们已退到一丈开外。
  正与两个赵公子缠斗的黑剑刘志伟、黄剑马凡雅、绿剑丁世杰,也同时后退丈余。依旧保持阵式。紧接着,五人五剑又同时向中间猛攻。
  长髯客冷哼:“你们想拦我?哼!”说着,啪!啪!两掌击出。
  白剑韩伯奇、蓝剑周友康连忙疾退。
  长髯客不容他们站定,飞掠向前,又推出两掌!
  白剑韩伯奇、蓝剑周友康又往外掠退丈余。
  哪知长髯客向两人空隙里掠去,两掌齐发,一左一右推去!
  这时,白剑韩伯奇、蓝剑周友康相距五丈有余。如果再往后退,距离越拉越大,五行剑阵岂不成了空阵,任人出入了?五行剑阵“困”字诀的精义在于“避其朝锐,击其暮归”,也就是说,避实就虚,不与强敌硬拼。但现在不拼不行了,只得应招还击。
  他们运集功力,贯于剑中,挽起一朵剑花朝前推去。
  剑花与掌力一接,只听“哨!哨!”两声脆响。韩伯奇的白剑,周友康的蓝剑同时震断。两人身形一震,摇摇晃晃向后连退了五六步,才站住桩。
  长髯客位于他们之中,与他们的距离将近三丈。掌力在三丈外还有如此威猛力道,确实骇人听闻!
  两个赵公子绝顶聪敏,脑子转动快。他们看见长髯客对白蓝二剑猛攻疾进,穷追不舍,估计黑黄绿三剑不会一味后退。如果那样,五剑之间空裆进一步拉大,必失合击之势,哪还有威力可言?于是他们站住不动,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果然,黑剑刘志伟、黄剑马凡雅、绿剑丁世杰攻了上来。
  “来得好!”两个赵公子使出“两仪剑法”,挥舞龙凤双剑阻挡他们奔袭赴援。
  这时,五行剑阵实际已经支离。白蓝二剑折断,长髯客挡道,五人再也无法保持阵形。
  长髯客面对韩伯奇,双目冷森如电,问道:“你还拦不拦?”
  韩伯奇目眦欲裂,叫道:“赵公子,崆峒弟子与你不共戴天!”
  长髯客大怒,举掌欲击,忽听抗抗叫道:“爹,别伤了他!他不是恶人!不是恶人!”
  长髯客放下了手,两眼冷肃。
  韩伯奇满怀悲愤,血仇在身,苦练十年!仇人就在眼前,无奈武功不济,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倒不如死了干净。
  他叫道:“五弟,是我们去见死去的爹娘的时候了!”声音极为凄恻。
  周友康大吼一声:“恶贼,我兄弟和你拼了!”
  说着,两人双掌齐发,奋身疾攻。
  长髯客轻轻挥去一掌,就把他们掀开,各自退了五六步。
  韩伯奇,周友康抱定一死的决心,哪能知难而退?他们形同疯虎,发狂地往前冲!
  蓦地,一个细如蚊蚁的声音在韩伯奇耳边响起:“施主,且慢!这长髯客疯疯癫癫,未必真是赵公子,电不象凶残嗜杀之辈,何苦与他拼命呢?替崆峒门留点根基要紧!要紧!”
  韩伯奇一怔,忙住了手。
  “啊!”
  “啊!”两声惨叫传来。
  原来两个赵公子四剑合一,专攻黄剑马凡雅。他们的功力无论哪一个都远胜于马凡雅。镔铁龙凤剑不仅沉重,而且削金切玉,锋利无比。马凡雅一招也不敢硬接,只凭灵活的身形,躲闪游走。但是,无论马凡雅多么灵活,两个赵公子比他更灵活。相互换了三个照面后,马凡雅险象环生,无法招架。
  黑剑刘志伟,绿剑丁世杰连忙奔袭,专攻两个赵公子救所必救的部位,以期缓解他们对马凡雅的攻势。
  两个赵公子有意在下盘露出破绽,诱使他们来攻。果然,刘志伟,丁世杰挥剑向他们后腿扫去。
  谁知两个赵公子一手施出“凤凰还巢”,剑从下而上向马凡雅刺去,一手施出“苍龙入海”,另一支剑反手向后挥去。
  这样,黑剑刘志伟,绿剑丁世杰持剑的右腕被斜削而断,另外两支剑恰好抵住黄剑马凡雅的胸膛。
  蓦地,两缕强劲的指风直撞剑锋,镔铁剑朝外一偏,马凡雅纵身后掠,逃出了死境。
  两个赵公子大惊,双双前扑,只觉一股强大力道卷来,两人身形不禁一滞。就在这一瞬间,长髯客站到了他们面前。两个赵公子暴喝:“长髯老贼,原来是你!”.长髯客冷厉地说:“不要杀他!”
  东边那个赵公子怒道:“长髯老贼,亏你自称赵公子!”
  西边那个赵公子嘲刺道:“冒牌货,露馅了!”
  长髯客见他们不承认自己赵公子身份,不禁大急,叫道:“我是赵公子!我就是赵公子!”
  两个赵公子连声质问:
  “你既是赵公子,为何阻挡本公子击杀腔峒余孽?”
  “你知道崆峒门与我赵家的血海深仇么?”
  长髯客一片茫然,只是重复说道:“我是赵公子,我是赵公子……”
  两个赵公子对视了一眼,一齐挥剑向长髯客击去。他们都已看出长髯客功力非凡,一出手就使出了赵家祖传的“龙凤剑法”。
  两个赵公子互相嘲骂,却又联手对敌。人们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其实不然。他们各有其家,各有其师。出道后却遇见一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人,而且还打着自己的名号,势必认为对方冒名顶替,混淆视听,焉有不惊不疑不恨不怒之理?再加上两人性情孤傲,出言尖刻,自然水火不容,见面就打。每每厮杀千招以上,直到彼此伤痕累累,精疲力竭为止。正因为两人过于相像,一旦遇见外敌,不免产生一种微妙的认同感,暂时压抑彼此仇恨心理,同仇敌忾,联手对敌。如此一来,闹得江湖上众说纷纭,人言人殊。他们的行为更使人觉得神秘莫测。
  长髯客见他们联手攻来,急忙发出两掌,把他们掀开。
  哪知“龙凤剑法”施展出来,罡气激荡。四柄镔铁剑如同四条苍龙,满天飞舞,风起云涌,形成一个黑色云团,裹住周身。
  掌力与罡气交迸,发出一阵嗤嗤异响。
  云遮雾障之中,四条苍龙舒展自如,怪招叠出,向长髯客袭来!
  长髯客心头一凛,向后闪退,发掌自保。
  罡风愈盛,乌云愈浓。初始仅及一丈方圆,片刻间波及三丈开外。四柄镔铁剑,变幻莫测,神出鬼没,真是风从虎,云从龙,龙乘云势,云助龙威!
  长髯客慌忙拍出一掌,掠退三丈,骇然叫道:“风云际会!龙凤八步一天梯!”
  常言说:“急中生智”,确实如此。人在紧迫之时,潜藏在记忆底层的东西往往冒了出来,宛如灵光一闪,平日无法想到的事情或者办法,就会映现于脑际。
  两个赵公子闻言大惊。赵家不传的“龙风八步一天梯”武功,竟被一个疯疯癫癫,神智不清的人识破。这个人的来历就绝非寻常了。
  龙凤剑法的内容就是龙风八步一天梯。所谓“步”,就是阶梯。一步一阶梯,比喻武功的进境。第一步计八招,二步则七招,依次递减。到第八步,仅有一招。八步之外,则为“一天梯”,只有半招。因为梯者,用以攀高,梯再高,也无法接天。名为“天梯”,无非是言其高,却无法通天,故而只有半招。如有人能补足另外半招,则通天之能备矣,可无敌于天下。
  双剑在武林中并不罕见,但不如单剑普遍。因为剑本是阴柔兵器,贵在轻灵。使用双剑,反而累赘。但进入“龙凤剑法”第六步就不然了。
  常言说:“一心不可二用”。但龙凤六步的要谛却是一心二用。搏击之时,龙剑施龙招,凤剑走凤式。龙为灵物,威猛神异,自不待言,凤为百鸟之王,有一套高于鹰爪功、大雁功、白鹤功、鸭子功的功法。龙凤飞舞,刚柔相济,威力大增。
  龙凤七步要求臂、肘关节运转如轴;龙凤八步要求腿、膝关节运转如轴。达到这个境界,一个人实际上变成了两个人。不但前后可以面敌搏斗,而且前行后走,毫无阻滞。
  适才两个赵公子施出的“风云际会”,是龙凤五步的第四招。如果达到六步,必然龙凤呈祥,云舒霞卷,不会象四条孽龙搅得乌云漫天。
  西边那个赵公子喝道:“长髯老贼,叫你猜对了,那你就接招吧!”
  东边那个赵公子叫道:“长髯老贼,你既识得厉害,何不束手就擒?”
  他们口里吆喝,手上并不停顿,凶猛绝伦地掩杀过来。
  长髯客哪敢硬接,连连败退。仗着他轻功绝顶,避开罡风乌云,幸免受制。
  武林中有句口诀:练武不练功,等于白搭功;练功不练武,等于白辛苦。长髯客纵然功力通玄,可他武艺尽忘,只好被两个赵公子逼得团团转。
  抗抗急得大叫:“爹,快想想,快想想!拿出武艺来,收拾这两个恶人!大恶人!”
  长髯客听到叫声,身形不觉一滞。一股罡风袭来,他踉跄了一下。但见乌云疾吐,两柄乌黑的镔铁剑迎面刺来!
  长髯客身形前倾,后退不灵,形势极为险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长髯客右手使出“二指剑”直点右侧来剑,左手五指如爪,向左侧来剑抓去!
  “当!”
  “当!”指剑相触!两柄镔铁剑竟被压下寸许。但两剑前刺之力没减,而且另外两剑从两侧向他双腿扫去!
  不料长髯客借指剑相触之力,两腿向后飞扬,头下脚上,躲开下扫的两剑。更可怪者,长髯客两腿在空中一张一合,宛似凤凰展翅,身形不但没有下坠,他的头居然抬起尺余。
  这时,两个赵公子的双剑前刺侧扫之势未老,身形前倾。两人头顶恰好处于长髯客掌下,只要他往下一拍,两个赵公子就会命丧黄泉!但长髯客只是轻轻一抖,两个赵公子打了个翅趄。
  长髯客轻轻落在地面,离两个赵公子只有三尺!
  “干爹,杀了他!”
  “杀了他,大侠!”
  抗抗、叶菁、鲍秋芬大声喊叫。
  两个赵公子慌忙前跃,长髯客喝道:“站住!我不杀你们,跑什么?”
  两个赵公子停住,转过身来。刚才长髯客一手龙剑,一手凤爪,属于“龙凤剑法”中六步以上的上乘功法,他们哪能不识?再斗下去,绝无胜算。
  东边那个赵公子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看来这家伙真剽学了一点赵家武功呢!”
  西边那个赵公子问道:“请问阁下大名!”
  长髯客一怔,说道:“赵……赵……赵公子……”
  两个赵公子哈哈大笑。
  “疯子!”
  “呆汉!”
  长髯客面颊抽搐,喃喃自语:“赵……赵……”突然,叫了起来:“赵归赵!”
  两个赵公子又惊又诧,满腹狐疑。当长髯客亮出龙剑凤爪上乘武功,他们已经有点相信这个长髯客出于本家。也许在他们出生之前,他打出赵公子名号行走江湖。但是没想到他的名字居然也叫赵归赵!
  赵归赵正是他们的名字!
  两人同名同性同年同貌,这已经使他们互相猜忌,极度不安了,想不到又出现一个比他们年龄大得许多的同名人!
  千巧百巧,没这么巧!
  千怪百怪,没这么怪!
  两个赵公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们对视了一下,双双拜倒。
  “伯父!”
  “伯父!”
  长髯客对伯父这个称号陌生得很,自然不予理会,却说:“我是赵公子!我是赵归赵!”
  两个赵公子恭敬地应道:
  “您是赵公子!”
  “您是赵归赵!”
  “哈哈哈哈。”长髯客开怀大笑,“起来,起来!”
  这时,抗抗、叶菁、鲍秋芬一群人也围了上来。
  两个赵公子长跪不起。
  一个说:“不敢,小侄有罪!”
  一个说:“伯父,小侄该受家法!”
  说罢,两个磕头如捣蒜。
  长髯客走上前去,准备去搀。抗抗唯恐有诈,闪身于前,说道:“二位兄台,请起。”
  说罢,伸手去搀,只觉两人手臂绵软,并没行功运劲,不象蓄势待发的情态。
  两个赵公子并不起身,眼睛只望着长髯客,貌极恭敬。长髯客说道:“起来,起来!”
  “谢伯父。”两个赵公子温顺地长身站起,垂手而立。
  抗抗心知长髯客不擅言语,于是说道:“二位兄台,都是一家人了,不必拘礼。”
  两个赵公子却叫了起来,彼此指着对方:
  “伯父,他是冒牌货!冒牌货!”
  “伯父,他是伪为人,以假乱真,图谋不轨,是个奸贼!奸贼!”
  两人争吵起来,长髯客难以决断了。
  鲍婉贞颇谙易容之术,笑道:“大侠,分出真伪,并不困难。”
  “啊?”长髯客望着她。
  “大侠,你可用掌心贴于二位公子眉心之上,运功猛吸,真假立判!”鲍婉贞说着,一双秀目却在两个赵公子脸上睃来骏去。
  两个赵公子神情坦然,异口同声说道:“伯父快请一试!”
  鲍婉贞的方法是破解易容术的唯一方法。两人之中,如有一伪,他必然戴着人皮面罩。只要内力深厚,于眉心处一吸,面罩必然揭开。
  抗抗见两个赵公子回答痛快,心中生疑,向鲍婉贞投去一瞥。
  鲍婉贞会意,与抗抗站在两个赵公子身后。如果两个赵公子对长髯客遽下毒手,他们可立毙二人。
  长髯客跨前一步,伸出两掌,在他们脸上抚摸了一下,停于眉心之处,猛然一吸。
  但两个赵公子面容皎好如故,毫无异状。
  长髯客愣住了。
  鲍婉贞上前细细看了一阵,也觉茫然。
  抗抗不再怀疑,说道:“爹,他们都不是假的。”
  两个赵公子却不相让,又争了起来:
  “不不!他是假的!他是假的。”
  “别争了,别争了!”长髯客抚着他们的肩头,说道:“你们都是真的,真的。哈哈哈哈。”
  暮地,两个赵公子出手如电,疾点他两肋大穴。
  长髯客虽然纵声大笑,护体神功松懈,但余力尚存,把二人反弹开去。
  两个赵公子乃蓄意施为,借反弹之力,翻身后掠。
  事起突然,在场的人措手不及。但见长髯客仆倒在地,两个赵公子已站在一丈开外,放声大笑。
  抗抗疾如怒矢,飞射而出。“铁拐李三招”的第一招“蛟龙出海”施展开来,玉箫如柱,白光成簇,由下而上疾旋,犹如星流电闪,击向西边那个赵公子前胸九处要穴!
  西边的赵公子哪把他看在眼里!龙剑凌空一划,一片乌云漫出,随即沉身下锉,凤剑从下向上朝箫影插去,喝道:
  “撒手!”
  金玉交鸣,铿然脆响。
  西边的赵公子喝声未落,玉箫不但没脱手,他头上的白巾反而被玉箫挑了出去。
  西边赵公子这一招叫“引吭鸣天”,用以避锋截尾。抗抗的玉箫由下而上,身形也随之斜掠而上。他用龙剑封架护体,锉下身来,凤剑上插,巧则巧矣,如若对待寻常招式,这一招稳操胜券。但对付“铁拐李三招”,就失之轻桃了!侥幸的是,抗抗功力不足。当箫剑撞击之时,他的手抖动了一下,失去了准头,否则这个赵公子的天灵盖就升天了!
  西边赵公子不再轻敌,龙凤双剑呼呼生风,乌云漫卷。鲍婉贞的“天女红绳”疾速向东边的赵公子击去!
  东边那个赵公子笑道:“贱婢!你甩‘红绳'给本公子,不嫌老了么?”
  鲍婉贞怒上加怒,绳头向他面门劈去。
  东边赵公子欺她是个女流,有意与她比拼内力。凤剑轻轻向绳头拨去。
  红绳遇到阻隔,他满以为会弯曲缠绕,这样就可把绳绷紧,迫使对方撤绳或者比拼内力。哪知红绳略微一弯,擦刃而过,向前疾点。
  东边赵公子急忙侧闪。
  “嗤!”红绳擦肩而去,右领豁了一个口子!
  东边这个赵公子再也不敢轻侮,长啸一声,飞纵向前,要与她近身相搏。
  “天女红绳”利于远战,鲍婉贞焉能让他近身?娇躯向后轻掠,红绳上挑,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一招“灵蛇寻穴”,直往他身上大穴穿点!
  又是一着败招!人快不如绳快,他的衣角又被点穿一洞!
  这个赵公子泻落之后,怒气冲天,骂道:“贱婢,本公子饶不了你!”他形同疯狂,作势欲纵。
  鲍婉贞一声娇笑,娇躯后退,笑道:“小贼,有本事再上!”
  不料,当鲍婉贞后掠之时,这个赵公子却侧身斜掠,飘风似地闪到鲍秋芬身边,双剑荡起一团乌云,突施袭击。
  鲍秋芬猝不及防,慌忙应招。
  不料,他身形一旋,右脚向她下盘踢去。鲍秋芬应付双剑已感吃力,哪里知道他上虚下实?左肋一麻,便瘫软在地。
  身边这个赵公子“声东击西”得手,再施“围魏救赵”之计,向叶菁冲杀过去。
  抗抗与西边那个赵公子战了十余合,甚感吃力。于是只得把从未施展过的“铁拐李第三招”的第二招“神龙布雨”施展出来。只见他身形旋身腾起,于空中平身飞旋,玉箫光华大盛,宛若“神龙布雨”,箫如雨下。
  西边这个赵公子骇然一滞,风动雨斜,“蓬蓬蓬”,三箫都点中他的后肩。赵公子踉跄前扑,脚下虚浮,喷出一口鲜血。幸亏抗抗功力不足,否则,一箫即可毙命,何须三箫?
  按招式,“神龙布雨”只是半招,另半招是“神龙摆尾”,就是借身形当空平旋之力,反手一箫斜扫过去。这半招正是为了补前半招之不足,一旦施出,任何强敌都难逃活命。可是此刻,东边那个赵公子对叶菁骤施杀手,凤剑迅猛向她咽喉刺去,情势极其危迫。抗抗玉箫改反扫为前点,击向东边那个赵公子的左肩。
  “蓬!”赵公子左肩奇痛,凤剑偏斜走空,叶菁腾身后退,躲过了这一险招。
  抗抗泻落于地,西边那个赵公子离他不过三尺。他把双剑一合,腾出了左手,在抗抗身后偷袭了一掌,喝道:“给我站住!”
  这一掌叫“玄凰掌”,至阴至柔,无声无息,专震内脏。
  抗抗护体神功尚未练成,掌力及体,了无知觉,只觉脏腑激荡,眼前发黑,居然原地不动了。
  东边那个赵公子位于抗抗前面,自然看得真切。他放弃叶菁,对抗抗补了一掌,笑道:“明年今日是你的忌日,见阎王去吧,倒!”
  抗抗果然应声倒下。
  西边那个赵公子见劲敌已倒,径奔叶菁。镔铁龙凤剑在空中划了一圈,叶菁娇躯便腾挪失灵。长笑一声,便点中了她的穴道,娇躯萎顿于地。
  鲍婉贞挥绳来救,但被云中子、玉清中途截住。三个回合之后,玉清的拂尘便与她的红绳扭结到了一起。
  鲍婉贞变换了几次手法,都解脱不开。只得硬拽红绳,比拼内力。
  在红绳扯直的当儿,有个细如蚊蚁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女施主,走吧,不可恋战!”
  鲍婉贞不禁一怔。
  愣怔中,玉清暴喝:“撒手!”红绳竟脱手而去!
  鲍婉贞以为他们暗施狡计,勃然大怒,骂道:“牛鼻子!”
  耳边却响起另一个“传音入密”的声音:“女施主,还不快走!逃过此厄,容后徐图!”
  鲍婉贞向两个道长闪了一眼,翻身后掠。
  云中子、玉清同声暴鸣:“哪里逃!”说着,两人追了上去。
  鲍婉贞娇躯泻地,再次腾跃而起。只觉后背有一股绵和的力道,把她向前平推;脚下又有一股强劲力道把她上举。这一跃,居然长达七八丈!
  只听身后两个道长叫道:“好俊的身手!”
  鲍婉贞内心感激,几个兔起鹘落,窜进了树林。
  两个赵公子大获全胜。除了崆峒五剑逃走外,他们所要击杀掳获的人全部到手。他们哈哈大笑,分头走向叶菁、鲍秋芬。
  两个姑娘穴道受制,但神智清醒,破口大骂。
  西边的赵公子喝道:“叶菁,背叛本公子,该当何罪?”
  叶菁骂道:“奸贼,要杀就杀,何须多说!”
  东边的赵公子狞笑道:“鲍秋芬,你又落到本公子手里,没想到吧?”
  鲍秋芬唾道:“肮脏匹夫,无耻之尤!适才看见你又跪又爬的丑态,真叫人恶心!枉披了一张人皮!”
  东边这个赵公子大怒:“本公子叫你生不如死!”
  西边那个赵公子说得比较轻松:“叶菁,本公子怜香惜玉,不忍手刃娇贼。不过也得略加薄惩,为背叛者戒。”
  两人各说各的,仿佛各行其事,却在同一时刻,向两个姑娘脸上刺去。
  叶菁、鲍秋芬浑身不能动弹,剑锋剌来,只得听天由命闭上眼睛。只觉一股寒意穿透脑门,接着一阵巨痛,便昏了过去。
  西边的赵公子转过身来,看见抗抗躺在面前,不知担心他没死透,还是被击三箫,余恨难平,一脚踢去。
  抗抗失去知觉软塌塌的身体飞了起来。
  东边那个赵公子笑道:“小乞儿,本公子也赏你一脚!”说着,飞起一脚踢了过去,他也要泄一箫之恨。
  抗抗的身体滚动了几下,一动不动了。
  现在剩下的问题是长髯客归谁所有了。不过今天他们似乎无意再斗。
  西边的赵公子说:“冒牌货,今天本公子放你一马!待长髯老贼取出龙珠,再取你的狗命!”
  东边的赵公子说:“伪为人,你怯战了吧!今日你伤势沉重,本公子不想乘人之危,占你的便宜!”
  “胡说!”
  “算了吧,气壮如牛,胆小如鼠!”
  “狗徒,本公子要与你大战三十回合!”
  “哼,本公子出言九鼎,说不占你便宜就不占你便宜!一俟取出龙珠,再取你项上首级!”
  他们言来语去,訾骂不休。他们的护卫却把长髯客捆绑起来。一家各出一人,抬着他走进了树林。
  两个赵公子长啸一声,各自掠上敞轿,向林中走去。
  山峦间残阳露出一抹血红的光彩,照着这片林间空地。高大的树木投下浓重的阴影,死寂的空地,显得幽暗恐怖。
  两个姑娘只因受惊昏迷,此刻都已醒转。两人相视一看,又昏厥过去。一顿饭时间,她们先后苏醒,失声痛哭。
  她们的脸,从上额到下颏,从左耳到右耳,被剑锋划了.一个十字。伤口深及分余,表皮裂开,鲜肉绽开。鼻尖变成了四瓣,上下嘴唇从中豁开,露出白森森的门牙。昔日娇艳如花,顷刻间成了厉鬼!
  她们都想立刻死去,可是穴道受制,根本无力震断经脉,只有哭,哭得两眼滴血,哭得死去活来。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圆月中天,繁星似锦,她们的穴道才自行解开。叶菁站了起来,向林中走去。
  “姐姐,你上哪去?”鲍秋芬叫道。
  “死!”
  “我跟你一起去。”鲍秋芬说着,挣扎着站了起来,走了过去。
  她们两个过去明争暗斗,妒恨甚深。现在同病相怜,不禁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良久,叶菁哽咽道:“妹妹,我们不能在这儿死。这副模样,叫人看见,做鬼都叫人笑话。”
  “是啊,我们得找个隐秘的地方去死。”鲍秋芬抽泣着说。“我们走吧。”
  她们走了几步,发现抗抗平躺在树影里。
  “姐姐!”鲍秋芬叫道,“死者入土为安,我们把他埋了吧。”
  叶菁悲从中来,扑了上去,哭道:“抗抗哥哥,你等着,小妹就要来了!来了!”
  鲍秋芬也深爱着抗抗,但关系没叶菁那么深。在叶菁面前,更不能尽情表露,只是怯怯地在他身上抚摸。她发现他的身体还比较柔软,肌肉还有弹性,怀着侥幸的,模糊的,甚至是无意识的希望,把手探到他的心窝。蓦地,她发现他手指弹了一下,不禁大为惊疑。于是,屏住气,凝住神,过了好一阵子,又发现手指弹了一下。这次,她确信发自抗抗心脉的微弱搏动。
  她叫了起来:“姐姐,抗抗哥哥没有死!没有死!”
  叶菁止住哭声,说道:“妹妹,你?”
  “真的,你摸摸他的心窝!”
  叶菁半信半疑,探手去摸,哪有什么动静。凄然说道:“妹妹,你是不是痴了?”
  “真的!你再摸摸,耐心点!”
  叶菁见她说得认真,不象痴迷,于是又按住他的心口。有项,果然发现他的心脉还在微弱搏动。
  “还有救吗?”鲍秋芬小声问道。
  “不知道。”
  “不管有救没救,我们都要救他!”鲍秋芬说着,叹了口气:“只怕我们功力太弱…”
  叶菁的父亲叶健行,颇通歧黄之术。蓦地,面颊发热,低声说:“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
  “姐姐,什么办法?”
  叶菁避而不答,却说:“这要找一个隐秘去处……”
  “有,有!”鲍秋芬急急地说:“西南五里,有个破落山神庙…”
  “那里可有庙祝?”
  “没有。”
  叶菁站了起来,说道:“我背上他,你在前探路。如果撞上了人,格杀!”
  她们这副尊容,怎能让人看见?鲍秋芬答道:“小妹晓得。”
  美貌如花的少女,一旦破相,往往变得乖戾、残忍。
  她们一先一后进入树林。两人原已心灰意冷,但求一死。此刻救人心切,而且又是自己心爱的人,顿时唤醒压抑的生机与活力,施展出绝顶轻功,向前飞掠。
  一路上幸喜无人撞见,省去了无谓的麻烦,抵达了山神庙。
  山神庙已经残破不堪,勉可遮风挡雨。一尊断臂残戟的山神,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立于石座之上。如果是寻常木制神龛,这尊山神大约早就粉身碎骨了。
  神像右侧有…堆乱蓬蓬的干草,看来是过路的乞丐和游方和尚临时落脚之处。散发出一股又臭又霉的气味。
  叶菁把抗抗放在干草上,与鲍秋芬庙里庙外搜查了一遍,见四周都无人迹,放下心来,说道:“妹妹,你在庙外巡风护法,如无召唤,不可入庙。”
  “小妹遵命。”鲍秋芬说着,转身走出庙去。
  叶菁见她走后,不禁脸热心跳,发起怔来。有顷,她跪在山神面前,闭住眼睛,等到心意平和,说道:“山神在上,请您大发慈悲,助小女子一臂之力,救活抗抗哥哥。小女子死后有灵,必上告上苍,以谢神恩。”
  拜毕,走到草堆,脱掉了抗抗的衣裤。接着利落地将自己衣服脱掉,连兜肚、亵裤也全无保留。
  抗抗正届成熟之期,身躯结实健美。虽然冰冷发僵,但在月光下,显得白净如玉。她的芳心一阵怦怦跳动,随之又不禁感伤起来。抗抗哥哥未必能够救活。即使获救,自己这副尊容,断难聚首。此生此世,春闺艳梦绝无圆满之期了!
  她把抗抗的身躯抱进怀里,仰身倒下,让两人的肌肤尽可能接触在一起,便口对口呼吸,把自己的真气吹进他的体内,再用真力把吹进抗抗体内的真气吸进自己体内。周而复始,循环不已。
  鲍秋芬在庙外巡风,转了几圈,纵身上了屋顶,隐入阴影之中。站在这里,可以鸟瞰四周,监视外人闯入;也可利用屋顶的破洞查看庙里的动静,确保万无一失。
  过了一炷香功夫,她忍不住偷觑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差点叫她一颗芳心蹦出胸膛。
  一片皎洁明亮的月光,照在干草之上。但见两个一丝不挂全裸的男女,男上女下摞在一起。
  她虽然从未亲历香闺艳事,但闺中女伴之中时有一些疯言浪语。尽管语焉不详,却也略知其概。那事儿,竟突然活生生呈现到了自己眼前!
  叶菁姐姐不是说救人么?怎么干这等事:抗抗哥哥濒于死亡,哪能干得这种事呢?莫非叶菁姐姐心知必死,画饼充饥,聊补女孩儿一生遗憾?想到这里,不禁觉得自己更加可悲,枉为女人一生,连亲近一下心爱男人的机会也没有!
  她一阵心酸,自悲自叹,不觉泪如雨下,眼睛却忍不住继续偷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叶菁发出阵阵呻吟。她如拥万载玄冰,周身冷凝,呼出的温暖真气,当吸回腹中时,已成寒气。如此呼出吸入百十遭后,已经周身寒微!
  她叫了起来:“妹妹,快来!”
  鲍秋芬听见呼唤,心头一阵阵怦怦鹿跳,又羞又臊,却又抑制不住好奇心,只得跳到地面,缓步走了进来。
  女孩儿总不免作态,她尖叫一声,双手掩住了眼睛,转身欲走。
  “妹妹,你站住!”叶菁牙齿冻得打颤,费力地叫道。
  鲍秋芬偏过头,站了下来。
  “妹妹,不要以为姐姐不知羞耻。”叶菁缓缓说道:“要救抗抗哥哥,只有这种办法。”
  “啊?”
  “这叫‘九阴回轮',用女孩儿纯阴之气,催动他纯阳之体,勃起他的生机。”叶菁浑身寒颤,声音也不断颤抖,接着说道:“妹妹,姐姐功力不济,已经无法施为了。你可愿意接替姐姐?”
  “这……”鲍秋芬窘迫至极,羞得难以出口。
  “妹妹,你我将死之人,还顾什么名节?只要能救活抗抗哥哥,了却一番心愿,也可让他替我们报仇……”叶菁突觉心酸,泪水滴了出来,哽噎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小妹愿意……”鲍秋芬声细如蚊,低得几乎叫人听不清。
  “那你就快来接替,姐姐实在难以支撑下去了!”
  鲍秋芬迅速脱掉衣服,一个晶莹白皙的处子玉体便一览无余地展露出来。隆起的两朵玉莲之间,有道浅浅的乳沟。下面便是玲珑的香脐,微鼓的玉丘和桃源古津了。
  她抱起抗抗,按着叶菁的样子,仰倒在干草之上。
  叶菁急忙把口诀传授于她……
  两个姑娘互相轮换,尽力施为。过了两个时辰,抗抗开始有了微弱的鼻息。两人芳心狂喜,精神倍增,更加倾尽全力把自己纯阴真气输送进去。
  不久,抗抗喉咙里格格作响。两个姑娘轮番吮吸,把一口口带血的粘痰吸了出来。可怜两个姑娘出身武林世家,从小娇生惯养,吸着这些又脏又臭的粘痰,忍不住一阵又一阵呕吐。
  天光发白,抗抗灰败的面容有了血色,周身的血脉也开始流转。他的生命已经回复,知觉随之苏醒,但神智依然昏迷,脑中浑浑沌沌,身外的事情渺渺茫茫。
  渐渐的,他感到有股温馨的幽香,钻入鼻孔,有股温热的气流,吹入他的丹田。身子下面又暖和又柔软,却不知是什么,只是觉得舒服、惬意。本能地想贴近更贴近,软绵绵的双臂不觉有了几分气力,向里面缩紧缩紧……
  其时,鲍秋芬正在他身下。他的身体转暖,她已不再感到寒冷。这时,她突然感到搂抱的是个活生生的男人,心中荡起一阵异样的悸动。她感到他的手臂有了一些力道,仿佛在着力环抱,那种被心爱男人搂抱的甜蜜沛然兴起。她的一双玉臂不禁紧紧搂住,口中吐出的真气也不觉带着无限的深情,无穷的蜜意。蓦地,小腹一动,觉有一物挺起,侵入萋萋芳草之中。她体内骤起一阵燥热,娇躯不禁瑟瑟颤抖,又羞又臊,又怕又喜!但她从未偷尝禁果,并无强烈欲求,不觉叫了起来:“姐姐,快来!”
  叶菁奔了过去,问道:“怎么啦?”
  “他……”
  “他怎么啦?怎么啦?”叶菁焦急地问,以为发生了什么突变。
  “他……”鲍秋芬仍然羞于出口:“他……他……”
  叶菁见她欲说还休的娇羞之态,恍然大悟,慌忙把抗抗抱起,平放在干草之上。只见他胯下的阳具,勃然挺起。
  叶菁听父亲说过,施用“九阴回轮”之术,只要阳具勃然,这人就得救了。但是如果施术的女子把持不住,苟合交欢,那人一身武功就会废掉。
  鲍秋芬见她慌乱的样子,惶惑地说:“他,他怎么啦?”
  “他得救了。"叶菁答道,旋即,又慌张地叫道:“快,快穿衣服,他,他就要醒了!”
  两个姑娘不顾名节,舍生忘死,抢救心爱的情人,为的就是挽救他的生命,让他苏醒。然而,在他们心爱的情人即将苏醒的时候,却惊慌失措,怕得要死!她们不愿让他看见她们狞恶的容貌,不愿在他脑海抹去昔日的娇妍。
  抗抗哼了一声。
  两个姑娘衣服尚未穿好,吓得躲到墙角,大气也不敢出。
  抗抗呻吟了一会,又昏睡了过去。
  他没有死,无疑是个非凡的奇迹。然而这奇迹是些巧合凑成的。
  西边那个赵公子从背后袭击一记“玄凰掌”。这“玄凰掌”至阴至柔,可使内脏剧烈震荡,脏器移位,但它不象刚猛掌力那样迸裂心脉。而这个赵公子刚刚吃了三记玉箫,内力大损,掌力大衰,所以他脏器移位不算太严重。接着东边那个赵公子又从正面补了一掌。这一掌比前一掌力道强劲得多。
  然而两掌角度有所不同,致使移位的脏器震荡了一阵,复归于原位,但内脏连续剧烈震荡,伤势严重,他的心脉停止了跳动。
  心脉停止跳动,并不意味当即死亡。不少人,而且大多是寻常人,在心脉停止跳动一段时间后,自行苏醒。这种事例,并不罕见。何况对于内功深厚的练武人物!对于他们来说,只有真气散尽,才算不可逆转的真正死亡。
  两个赵公子表面狂傲,其实心机缜密。他们深知其理,于是各自补了一脚。一人踢中“愈气穴”,一人踢中“膻中穴”。这两个穴位都是“死穴”。但是,对于心脏停止跳动的人就不然了。心脉一旦停止跳动,真气不能传入心脉,只能在穴道中乱窜。“愈气穴”受制,真气流动更加失序,有些真气就会无规则地向心脉窜去。这样,反而催动心脉复振。尤其“膻中穴”的里层属于“中黄庭”。内功心法有云:“丹田练丹,黄庭落宝。”练功人苦练的结晶贮存于这里。“膻中穴”受制,有些真气也窜进了“黄庭”。这样就激发出了巨大潜能,保持他的心脉微弱振动。
  两个姑娘又施“九阴回轮”之术,以自身纯阴真气输入,与他体内真气溶合、增补、激发、导引,一面疗治受伤的脏腑,一面冲开受制的“愈气穴”、“膻中穴”……
  朝霞染红了东边的天野,天光大亮。两个姑娘不敢滞留,怀着无限的辛酸和悲苦,悄悄奔出山神庙。走了不远,又折回头来,拔下头上的金钗,放在抗抗的头边,喊了一声:“抗抗哥哥,替我们报仇!”
  抗抗似乎听见了她们的声音,含混地应了两声:“啊,啊……”
  两个姑娘深深望了他一眼,轻叹一声,转身飞掠而去。
  十八、双娇毁容投恶僧
  叶菁、鲍秋芬登上山神庙后面的山丘,已经精疲力竭,娇喘吁吁。昨晚折腾整整一夜,真力亏损甚重。她们互相搀扶,向深山里走去。
  日上三竿,两人狞恶奇丑的脸,岂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们四处张望,走走停停。不久,遇见一个山洞,钻了进去。怀必死之心的人,何惧猛兽凶禽?哪顾前途危险?
  前行数十步,便已伸手不见五指。她们手牵手,直往里面闯。走了一炷香功夫,只觉浑身脱力,便倚壁坐下歇息。
  叶菁凄苦地说:“妹妹,到地头了!”
  鲍秋芬会意,也觉得这地方是个理想的死地,便颤声嗯了一声,说:“好。”
  两人不再说话,洞里一片死寂。
  蓦地,两人同声叫了起来,疼得在地上乱滚。
  原来,她们催动功力自震心脉自戕,谁知功力大亏,不足震裂心脉,倒使脏腑产生巨痛。
  鲍秋芬哭喊道:“姐姐、我们命好苦,寻死还要遭这分罪!”
  叶菁强压着疼痛,哑声说道:“莫哭,妹妹!我们调息一会,养足劲,就可以了。”
  她们相拥相抱,强压着悲伤和疼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疼痛逐渐平缓。于是,两人盘膝坐定,调息起来。
  调息必须摈除杂念,抱元守一。但是她们悲思如潮,愤懑如火,哪能入静?况且她们调息的目的是养足精力自戕而死,这与武林人调息的目的大相径庭。彼此抵牾的事,焉能如愿奏功?
  过了一会,两人同时叹息了一声。共同的命运,共同的遭遇,居然使她们心意相通了。
  叶菁说道:“妹妹,这不行,我们得去找个悬崖……”
  “对,我们走。”说着,鲍秋芬站了起来。
  两人向前走了大约二十多步,左侧便有一线光亮射来。拐个弯,便看见山洞的出口。走到洞口,又不禁骇然站住了。
  她们哪敢贸然出去。万一遇见人怎么办?
  于是返了回来,等到天黑之后再说。
  洞口甚为宽敞,右壁堆放着干草。走的时候没注意,这会自然发现了。同时也发现,这个山洞离山脚并不远。不用说,这个山洞是过往行人时常光顾的地方了。
  叶菁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轻松,说道:“幸亏没在那儿死,要不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鲍秋芬却骤然兴起一阵后怕。如若她们的尸体被臭男人发现,再行暴虐,岂不更加悲惨?她瑟瑟乱颤,倒在干草堆上。
  时近中午,离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她们整整一昼夜没吃东西,但一点也不觉饥饿;一昼夜没合眼,却一点也没有睡意。话,说完了;泪,哭干了。无欲无求,无言无泪,只有沉重的悲苦!
  好容易天黑了,她们相伴走出山洞,向顶峰危崖径直攀去。
  走了一夜,才找到一处悬崖。这时,天已大亮。向下望去,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她们细察了一遍,不再犹豫,两人手牵手纵身便跳。
  蓦地,一股劲风从下刮来,把她们活生生掀倒在地。但见两个黑团从她们头顶飞滚而过,待黑团泻落,她们才看清楚是两个又矮又胖的和尚。一个年约五旬,一个三十多岁,他们紧闭双眼,满脸横肉,面貌极其狰狞怪异。
  老和尚说道:“蝼蚁尚且偷生,二位何必自寻短见?”声音沙嘎难听。
  叶菁站了起来,喝道:“你管不着!”
  年轻的和尚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僧师徒焉能见死不救?”
  鲍秋芬喝道:“你们都得死!”
  “何故?”年轻和尚轻声笑着,一只手却在老和尚手臂上拍打。
  “你们该死!”鲍秋芬叫道。
  叶菁冷峻地说:“见我者死!”
  老和尚哈哈大笑,说道:“二位施主正与老衲气味相投!老衲也曾发誓,见我者死!”
  鲍秋芬叫道:“你们还等什么?上来受死!”
  年轻和尚在老和尚手臂又一阵拍打。
  老和尚说道:“二位施主看清楚了!老衲师徒看见二位了吗?”
  说着,两个和尚都睁开了眼睛。
  叶菁和鲍秋芬吃了一惊,两个和尚的眼珠都被挖去,是一对瞎子!
  老和尚又一阵怪笑:“老衲师徒还该死么?”
  叶菁和鲍秋芬却无言以对。
  老和尚伸出手掌在她们眼前晃了晃,只觉一阵腥风扑面拂来。
  老和尚点点头,似有所悟,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怎样?”叶菁问道。
  年轻和尚在老和尚手臂上又拍打了两下。叶菁和鲍秋芬对他们的动作正感诧异,老和尚又开口说话了。
  “二位施主的脸被人划了个大十字,因而痛不欲生。更不愿别人看见,所以见我者死。哈哈。”
  叶菁、鲍秋芬更加惊异。他的手掌凌空一拂,就能“看”出她们的伤痕,可见功力非凡。那年轻和尚的怪异动作,莫非是一种“手语”加“触语”的混合语言?这老和尚难道又聋又瞎不成?
  她们所料不错。这个老和尚的确又聋又瞎。他的眼睛被长髯客“二指剑”刺瞎,他的耳朵也是被长髯客的双掌所震聋。他就是圆灭和尚。
  年轻的和尚自然是他的徒弟了空了。他只瞎不聋。
  师徒俩,一个凭深厚奇妙的掌力,辨形辨物;一个保有听力。两人相辅相成,沟通与外界的联系。
  圆灭接着说道:“老衲师徒看不见二位施主;二位施主却看见了老衲师徒。该死的是谁呢?”
  两个姑娘同声叫道:“杀死我们吧!杀死我们吧!”
  圆灭呷呷怪笑:“老衲倒要结个善缘。”说着,两臂划了个圈。一股强劲的力道发了出去。
  两个姑娘突然感到四周激荡起了一股强劲的气流,挤压着她们。
  圆灭缓缓后退。
  两个姑娘不由自主地踉跄跟进。
  圆灭退了三四丈后,垂下了双臂。
  两个姑娘四周激荡的气流也随之消失。她们站稳之后,立即明白了这个老和尚的用意:把她们拉到安全地带,防止她们突然跳崖。
  圆灭冷峻地说:“死很容易,复仇则难!二位施主容貌被人毁坏,难道甘心仇人逍遥自在活在世上?”
  叶菁和鲍秋芬并非没有想到报仇,但是两个赵公子武功超群,自己远非其敌。而且容貌被毁,不能抛头露面,又如何去访寻名师?再说长髯客被俘,生死难料,只有把复仇的希望寄托给抗抗哥哥了。
  圆灭见她们默默无言,接着说道:“二位施主如想复仇,老衲倒想成全。不过,有几个问题,务请据实相告。”
  “你说吧!”叶菁说道。
  了空在圆灭手臂一阵拍打。
  圆灭说道:“了空,你问吧,省得麻烦。”
  “弟子遵命。”了空又在圆灭手臂上拍打,旋即问道:“二位施主可曾婚配?”
  叶菁反感地说:“你问这些干什么?”
  了空说道:“施主休恼,请回答。”
  “不曾。”
  “可曾有苟合之事?”
  叶菁和鲍秋芬都叫了起来:“无礼!”
  “这么说,不曾有苟合之事罗!”
  “是的!”叶菁说道。
  了空说道:“二位施主容貌被毁,一定对仇人恨之入骨了罗!”
  “不错!”叶菁说道。
  了空问毕,在圆灭手臂好一阵拍打。
  圆灭发出一阵开怀的大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寻来全不费工夫,天助我也!”
  了空说道:“贫僧师父欲炼‘九阴怨毒丹',此丹非两位‘怨毒玉女’护炉不可。二位施主皆系处子,而又仇深似海,恨重如山,正合炼丹之用。”
  叶菁冷冷说道:“我们凭什么替你师父炼丹?”
  了空说道:“贫僧师父可传授二位施主一种盖世魔功。这种魔功就叫‘九阴怨毒功’。二位施主一边炼丹,一边练功,丹成功就,相得益彰。”
  叶菁怦然心动,问道:“须用多长时间?”
  “丹、功齐头并进,只须七七四十九天,皆可功德圆满。”
  “你不骗人?”鲍秋芬忍不住插言说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了空双手合十说道。
  鲍秋芬急急地说:“姐姐,何不试试?”
  大凡求死之人,发现活着还有一件极欲想做而又可望成功的事情,生的欲望便会抬头,而且强烈。
  “好,我们答应了。”叶菁说道。
  了空在圆灭手臂上好一阵拍打。圆灭眉开眼笑,频频点头,临了说道:“两位施主,正该如此!”
  了空道:“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两个姑娘跟在后面,从东侧一条崎岖小径,进入一个山洞。初极狭,约行二十余步,豁然开朗,洞室颇为宽敞,光线明亮处,有一黑影盘坐。近前一看,却是圆灭。
  这是又一洞口,就在悬崖下面两丈之处。圆灭显然是从悬崖飞掠而下的。
  圆灭盘坐在“刀山”之上。排排刀锋向上直立,明晃晃,冷森森。两个姑娘不禁失声惊叫,心头懊栗。
  这是“忍术”。忍术的精义就在“忍”。它源于佛教。传入东瀛后,自成一派。弥陀佛有云:“大肚能容,能容天下难容之事。”
  “容”与“忍”义相近,但内涵大相异趣。忍术要求“能忍天下难忍之事。”但“容”含有“包容”、“宽容”之意。“容”的过程也就是化解的过程。而“忍”则含有“隐忍”、“忍耐”之意。“忍”的过程是一种自我压抑过程。“容”则“了”,而“忍”必“发”。压抑越重,其发必速。
  容道向称正道,其流弊是诱人苟且偷生,得过且过;
  忍术并非邪术,其流弊是导人仇恨怨毒,凶狠残忍。
  忍,能忍天下难忍之事。它的精神力量固然源出多途,但其中一种,就是仇恨怨毒。只有刻骨的仇恨和铭心的怨毒,才能支撑一个人苦练忍术,臻于化境。
  圆灭极欲炼制“九阴怨毒丹”的道理就在这里。
  这样,叶菁和鲍秋芬便留了下来,一面炼丹,一面练功:
  午后,强烈的阳光照射山神庙,刺痛了抗抗的眼睛、他醒了。打了个呵欠,忽觉内脏隐隐作痛,悚然一惊,睡意全消,慌忙坐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他怎么来到了这里?疑疑惑惑中,发现自己光着膀子,周身竟一丝不挂。急忙找衣服。放眼四周,哪还有一纱片布?
  “衣服呢?衣服呢?”他自言自语地说。
  蓦地,传来一阵孩提的嬉笑声:“小哥哥,光屁股,想媳妇,做美梦,羞!羞!羞!”
  抗抗一惊,却不知声音来自何处。四处张望了一下,也不见人影,于是说道:“小弟弟,看见我的衣服吗?”
  一个童子的声音传来:“你的衣服?没看见。”
  “别开玩笑了!”抗抗说道:“小弟弟,快把衣服还我。”
  “谁拿你衣服啦?”
  抗抗有些气恼,说道:“不是你这个小鬼头还有谁?”
  童子的声音含着委屈的调子:“我没拿,你别诬赖好人!”
  抗抗心想,好刁滑的顽童!声音一会东一会西,好象捉迷藏,有意戏耍。只有辨清了方位,才能把他捉住,于是说道:‘别装了,快把衣服拿来!”
  “谁装啦?”童子似乎更加委屈,发出了哭腔。“没拿就是没拿嘛。”
  这下,抗抗听见声音来自屋顶。于是纵身掠起,从屋顶破洞里穿了出去。可是,屋顶上哪有童子的踪影?
  他四处扫视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连忙蹲了下来。
  “小哥哥,不怕丑,走出屋来光屁股!”童子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抗抗抬头一看,只见四丈开外的树枝上坐着一个红衣老人,白发童颜,一身童子打扮,活脱脱一个“白发胖童”!
  抗抗大怒,弹射过去。
  但见红影一闪,踪影全无。
  “小哥哥,我在这儿呢!”
  抗抗循声望去,白发胖童站在树梢。
  “哪里逃!”抗抗提身上掠,伸手去抓。
  他的手指刚刚触及到红衣,那白发胖童在树梢柔枝嫩叶中一滚,就滚到了另一棵树的树梢。因为两树枝叶交错,连接在一起。
  抗抗一手抓空,身形下坠,急忙抓住一根树枝,稳住身形,身上却划了几条白道。
  “嘻嘻,小哥哥,来呀!”白发胖童向他招手。
  抗抗见他轻功卓绝,自愧弗如。跳到树下,撕下一块树皮,护住了下身。
  白发胖童唱起了儿歌:“小小子儿,想媳妇儿,光着屁股,满街跑儿。”
  抗抗无可奈何,骂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好说:“老前辈,何故戏耍在下?”
  白发胖童大怒,喝道:“你喊谁是老前辈?谁戏耍你了?”抗抗啼笑皆非,说道:“就是你老人家呀,还有谁?”
  “胡说,我不叫老前辈,也不是老人家!”
  真是不可理喻!
  抗抗只得问道:“那你叫什么?”
  “你猜!”
  抗抗苦笑着:“在下哪能猜得着?”
  “啊啊!猜不着,猜不着啊!”白发胖童乐不可支,拍着巴掌,在树梢上欢呼雀跃,表露出一片童稚情趣。更可怪者,在柔枝嫩叶中跳跃,笨重的身躯却掉不下来。
  抗抗恍然大悟,此人莫非就是与南叟并称的北孩?他笑了笑,说道:“在下知道你是谁了!”
  “吹,吹牛!”白发胖童说着跳下树来。
  抗抗从小淘气,顽皮得很,不觉也动了童心,不再自称在下,咬文嚼字,说道:“要是我猜对了呢?”
  白发胖童想了想:“猜对了,给你好东西吃!”说着,摸出一块冰糖,炫耀地晃了晃。
  抗抗摇摇头:“我不吃你的冰糖,只要你把衣服还我。”
  “我没拿你的衣服!”
  “那你替我弄一套衣服来。”
  白发胖童面有难色,在衣服口袋里乱翻,翻出了一大堆小儿吃的零食:冰糖、花生、柿饼、核桃,可就是没有银子,着急地说:“这,这,没银子怎么换衣服?”
  抗抗看准了他小孩性格,故意吊他胃口:“换不到衣服我就不猜了。”说着,转身往外走。
  “别走,别走,我有办法,有办法!”白发胖童叫道。
  抗抗何等机灵!他知道这位风尘异人,准会一诺千金,于是说:“好!你就是人称北孩的童老前辈!”
  白发胖童有点吃惊,旋即摇了摇头:“错了!错了!我不叫老前辈!”
  抗抗笑了笑:“对对,你叫小童。”
  “不对,不对!”
  “不叫小童,那就是老童了!”
  白发胖童歪着大头,说道:“差不离,可不全。”
  抗抗想了想,说:“老童童,是么?”
  “对!对!”白发胖童满脸饮佩,翘起大拇指:“小哥哥,你真聪敏!”
  抗抗伸出一只手:“衣服呢?”
  “好,好,你等着!”白发胖童说着,飞身上了树。只见他在树梢上窜跳,好象一团红色火球,转眼间便消失在绿荫之中了。
  抗抗可算摸准了小儿心态。其实,象北孩这样的风尘异人,江湖上谁个不知,哪个不晓。但小儿的心理却总以为别人不知道,又怕人家不知道。
  大约一盏茶时间,白发胖童抱着一堆衣服回来了。
  抗抗一看,正是自己的衣服:“这是我的衣服!那个窃贼呢?还有玉箫,快追,追!”
  “对对,那人有把玉箫,原来是你的!”白发胖童说道:‘我领你去,领你去!”
  说罢,白发胖童向前掠去。抗抗跟在后面。一开始,两人便拉开了距离,百丈之后,两人竟差二三十丈!不一会,抗抗只能看见一团红影在树林中时隐时现。
  等到抗抗再看见白发胖童,他已经拿着玉箫坐在一棵大树下了。
  “窃贼呢?”抗抗问道。
  “我让他走了。”白发胖童说道:“他说,他家有八十岁的老母等着他…”
  “嗨,你上当了!”
  “上当?”
  “窃贼是这么说的?”
  “兴许是真的呢!”
  “嗨!”抗抗叹了一口气。
  白发胖童诡谲地笑了笑。他从窃贼那里还索回了两副金钗。不用说,这准是小哥哥媳妇儿的玩艺。他自然要借这玩艺寻寻开心。这会儿,看出小哥哥有些闷闷不乐,心中大乐,故意逗趣地说:“小哥哥,你是不是还丢了什么重要的玩艺?”
  “没有。”
  “没有?”白发胖童笑道,“嘻嘻。”
  抗抗愣了愣,摸了摸口袋,几两散碎银子还在,说道:
  “没有就没有!”
  白发胖童又笑了笑,藏头露尾地提示说:“你媳妇的玩艺?”
  “我还没媳妇呢。”
  “那……”白发胖童想了想,说道:“小妞妞的玩艺呢?”抗抗看出他在逗他,更以为他在逗趣,于是肯定地说:
  “没有!”
  白发胖童倒怔住了。俄顷,说道:“我可从窃贼那儿搜出了小妞妞的玩艺。”
  抗抗淡淡地说:“那准是窃贼从别处偷的。”
  白发胖童想逗人没逗着,急得抓耳搔腮,说道:“准定是你小妞妞的玩艺,不信,我拿出来你看!”
  “我才懒得看呢!”抗抗见他着急的样子,反而想逗他了。
  白发胖童见他连看的兴趣都没有,急得要哭,负气地说:“好,我把它送给小妞妞去!”
  抗抗更加装出冷漠的样子:“你爱送谁就送谁好了,反正不是我的。”
  白发胖童可真生气了,说道:“我不跟你玩了!”
  抗抗心事重重,长髯客、叶菁、鲍婉贞、鲍秋芬不知怎么样了,哪有闲心和他嬉耍呢?于是,抱拳说道:“童老前辈,在下告辞了!”
  白发胖童大怒:“不准你叫老前辈!”
  “啊啊,老童童!”
  “也不准叫老童童!这不是你喊的!”
  “那叫什么呢?”
  “老弟弟!”
  抗抗知道恭敬不如从命,叫道:“老弟弟,小哥哥告辞了。”
  白发胖童面色稍缓,问道:“你上哪儿去?
  抗抗说道:“我爹叫人捉去了,小哥哥要去把他救出来。”
  “谁捉了你爹?”
  “两个赵公子。”
  白发胖童冷笑地说:“你那三脚猫把式,也敢去惹赵公子!”
  抗抗说道:“小哥哥自信不会落败。”
  “哼哼!你知道两个赵公子身边还有两个老嬷嬷么?”
  “老嬷嬷?”
  白发胖童说道:“两个赵公子就是两个老嬷嬷抚养调教大的,功力非凡,老弟弟都不敢说打得过她们呢。”
  “这……”
  “跟我走!”白发胖童说道。
  “上哪去!”
  “去找小翁翁。”
  “翁老前辈?”
  “不错。”白发胖童说道,“还有一个小姐姐。她会做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呢。”
  “你是说净姑?”
  “对对,你认识她?”
  抗抗笑了:“她是我师妹!”
  “太好了!”白发胖童说道,“走走,快走!”
  他们走了一阵,白发胖童自得其乐地傻笑:“好好,这下可有东西送给小姐姐了!”
  抗抗知道他指的是那个“小妞妞玩艺”,怕他旧话重提,重新逗趣,轻蔑地说:“什么宝贝玩艺!”
  白发胖童抢白道:“得得,反正不是你的东西,你管它干什么?”
  抗抗笑了笑,懒得再说。
  翌日,白发胖童加快了脚程,抗抗施展全身的解数,还远远落在后边。白发胖童走走停停,嘴里不断嘀咕。后来实在不耐烦了,只好把“神行心诀”传授与他。这样,抗抗才勉强跟上。
  登上一道山脊,看见一片绿荫掩盖的山谷。白发胖童说道:“到了!”
  抗抗纵目望去,山谷里哪有人家?
  白发胖童说道:“我把他们喊出来!”
  “喊什么?我们直接去嘛!”
  “哼,你没闻到酒肉香味?等我们到,人家早吃光了!”抗抗紧紧鼻子,哪有一点人间烟火味?
  白发胖童很着急,双手如铲在地上乱刨,聚集起一堆泥土,两手一攥,干土碎石立刻变成童粉,而且活生生攥出水来,一忽儿便团成一个面盆大的泥团。
  抗抗诧异地问道:“老弟弟,你干什么呀!”
  “放泥炮!”白发胖童答道。
  放泥炮纯系小儿的游戏。他们团块泥巴,中间抠个洞,冲地面一摔,发出一声钝响,泥心也随之飞迸。白发胖童却玩起这个了,真是异人异行,不可理喻。
  果然,白发胖童把泥团抠了个洞,箕张其手,抓起泥团,飞掠而起,朝下猛地一摔。只听轰的一声,犹如闷雷。顿时山鸣谷应,地动山摇!
  声威极其骇人!
  过了一盏茶时间,空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老童童,又来撒野了!”
  白发胖童嘻嘻笑道:“小翁翁,没把酒菜都吃光吧?”
  “知道你这个馋鬼要到,都喂狗啦!”
  “嘻嘻,我从狗肚里掏出来!”
  两人一阵大笑。笑声中才见一条灰影闪现,眨眼间,掠上了山脊。
  来人正是南叟小翁翁:老怪翁。
  抗抗连忙拱手叫道:“翁老前辈,别来无恙?”
  南叟老怪翁面色一沉:“你来干什么?”
  抗抗说道:“特来看望老前辈,还有小师妹。”
  “谁要你来看望?哼!”南叟冷冷说道。
  白发胖童急忙说:“他是我小哥哥,一道来找小姐姐玩的!”
  南叟脸上皱纹一颤:“哼,他也配!”
  “配!配!”白发胖童叫道:“小哥哥配小姐姐,配!正配!”
  “不配!不配!”南叟也叫了起来,面颊抽搐,嘴唇打颤。
  白发胖童见老朋友神色古怪,嘻嘻一笑:“啊,我明白了。你是怕小哥哥勾走小姐姐!”
  这正是南叟的心病。自从收纳了净姑,尝到天伦的乐趣,一改终年飘泊的习性,定居下来。祖孙俩相依为命,自得其乐。他竟一刻也离不开净姑了。
  南叟与北孩相识数十年,两人气味相投,情深意笃。他不便发恼,叹了口气:“嗨,你懂得什么?还是一个娃娃脾气!”
  一阵娇笑传来:“爷爷,老弟弟就是老娃娃呀!”
  娇笑声中,一条青色人影疾掠而至。
  抗抗连忙叫道:“师妹!”
  净姑见到他,满脸凝霜,理也不理。
  白发胖童故意提醒她:“小姐姐,小哥哥叫你呢。”
  净姑明知故问:“谁是你的小哥哥?”
  “他呀,你师兄!”白发胖童见抗抗甚为尴尬,反而把他推到前面,使他更难堪。
  “狗!”净姑啐道。
  “哟哟!”白发胖童夸张地叫着:“好好的人儿,怎会是狗?”净姑硬梆梆嘣出:“天蚕门面首!”
  抗抗再也忍不住了,说道:“师妹,口上留德!”
  净姑娇喝:“谁是你师妹?”
  抗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本想回骂,一气走之,又觉内愧于心,难以发作。
  “羞!羞!”白发胖童叫道,“小哥哥冒充小姐姐师哥!”
  净姑沉声说道:“老弟弟,你再叫他小哥哥,我就不做好东西给你吃了!”
  “哟,哟!”白发胖童连连告饶:“不敢了,不敢了。”
  抗抗见多留无趣,拱手说道:“师妹,我爹被两个赵公子捉走,特来告知。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喂喂,站住。”白发胖童眼看一场好戏曲终人散,兴犹未尽,叫道:“你不是来请小翁翁去救你爹的么?”
  “让他滚!”净姑说道,“救师父有爷爷和你就够了!”
  白发胖童说道:“多一个人多个帮手,小哥哥……”
  “你还喊小哥哥!”净姑娇叱。
  “不敢了,不敢了!”
  抗抗见她如此绝情,心中大为气恼,加快步伐。下山而去。
  走到山崖拐角,路越来越窄,宽处只有尺余,窄处仅可立足。一边是万仞高山。一边是百丈悬崖,十分险峻。
  刚拐弯,看见路上直躺着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乞丐。酒气熏天,鼾声雷动。只要身子稍微翻动,便要粉身碎骨。
  抗抗叫道:“老人家,这里睡不得,危险!”
  老花子鼾声不歇,竟然朝外翻身。手脚悬空,只有肩腰一线贴于路边。
  抗抗心知遇见高人,而且有意炫耀功夫。自己好意示瞥,实在是自讨没趣。一天之内,连续两次碰钉子,不觉有些气恼。冷笑一声:“难不住在下!在下从你头顶上过去!”
  说着,施展“壁虎神功”,攀附在峭壁之上,向前窜行。
  蓦地,老花子桀桀怪笑:“小贼,果然翅膀硬了,竞敢从老夫头顶越过!快快滚了下来!”
  “在下要是不下来呢?”
  “死!”
  “未必。”
  老花子冷厉说道:“小贼,今日是你死期。下不下来都得死!不过,你若下来,老夫让你死个明白。”
  抗抗冷冷说道:“老人家,在下与你素不相识,为何如此相逼,莫非老人家嗜杀成性?”
  “哼,小贼!”老花子扬起打狗棒,只见棒顶金光一晃。
  抗抗识得这是丐帮的金牌,慌忙跳了下来,纳头便拜:“叩见帮主!”
  老花子喝道:“小贼,该当何罪?”
  “弟子有眼无珠,冒犯帮主。”
  老花子一阵冷笑:“奸狡小贼,避重就轻!着实把你所犯罪愆招来!”
  抗抗一惊,说道:“弟子不知犯有何罪!”
  老花子大怒:“你毒杀本帮二十余名弟子,敢说无罪!”
  抗抗急忙分辩:“帮主明鉴,毒害二十余位长老之事,实非弟子所为……”
  “住口!”老花子喝断他的话:“小贼,休得抵赖!老夫尚有要务在身,没工夫听你狡辩,快自戕吧!”
  “帮主不听弟子辩白,弟子万难从命。”抗抗站起身来。
  “大胆!竟敢抗拒老夫,藐视帮规!老夫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老花子大怒,抡起打狗棒击了过去。
  抗抗不敢对抗,翻身后掠,撒腿就跑。
  老花子连声冷笑:“小贼,量你逃不出老夫的手心!”
  老花子功力深厚,轻功卓绝,眼看就要追上,抗抗急忙施展白发胖童传授的“神行”功夫,又拉开了距离。
  老花子大惊,喝道:“站住!你与北孩是何关系?”
  抗抗站了下来,答道:“他是弟子的老弟弟。”
  老花子暗凛:北孩南翁都是江湖上难缠人物,一旦结下梁子,麻烦可就层出不穷。然而二十余个蛇丐惨遭毒死,这笔血债又不可不清算。他冷厉道:“小贼,你纵然认识天王老子地王爷,本帮也不能容你!”
  抗抗听他依旧不肯放过,转身又跑。跑到一处开阔地带,前边又有树林,要摆脱老花子,易如反掌,就站了下来,说道:“帮主容禀,弟子代人受过,确系无辜……”
  “胡说!”老花子喝道:“纳命!”
  抗抗冷然一笑:“弟子忍耐再三,并非怕你……”
  老花子不等他说完,就叫了起来:“反了!反了!你还想与老夫交手不成?你眼里还有没有祖法帮规?”
  抗抗说道:“弟子幼年失孤,随龙姥姥行乞,丐帮抚育弟子成人,恩重如山。但弟子并没拜堂受礼,正式入帮,祖法帮规对弟子并无约束。”
  老花子发出一阵大笑:“本帮没你这样的不肖弟子,实乃本帮之幸!你杀害本帮弟子二十余人,是本帮不共戴天的仇人,老夫倒可以快意恩仇了!”
  抗抗说道:“帮主不容弟子辩白,苦苦相逼;但弟子不愿与丐帮为敌,更不愿恩将仇报,只好失陪了!”
  说罢,拱拱手,向树林斜掠而去。
  林中一条青色人形闪了出来:“站住!”
  抗抗抬头一看,净姑怒容满面站在前面。她听说长髯客被擒,芳心极度不安,等到北孩吃完饭,就催促上路。南翁北孩老哥俩见面,自有许多话要说,走在后面。她匆匆疾行,正巧碰上。
  老花子追了上来,喝道:“小贼纳命!”
  “前辈且慢!”净姑迎了上去。
  “姑娘有何话说?”老花子问道。
  净姑却掉头冷嗤:“哼,胆小鬼!大丈夫敢作敢当,逃什么呀!”
  抗抗说道:“师妹,你有所不知……”
  “住口!”净姑娇叱,“好不识羞,还要称兄道弟!”
  “那好,在下从此不再高攀了!”抗抗激忿地说。
  “哼!”净姑轻蔑地冷嗤,不再搭理,对老花子说道:“前辈,你要杀死这条小狗?”
  “不错。”老花子答道。
  “前辈是为二十余名长老惨遭毒害的事吧?”
  “不错。”
  净姑沉吟说道:“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姑娘请讲。”老花子说道。
  净姑说道:“这条小狗纵然罪恶滔天,也请前辈暂留他一条狗命。”
  老花子怪眼圆睁:“这是为何?”
  “他的师父长髯客是个“失心症”人,误认这小狗为子。杀了小狗,师父必将发疯。当然,他不会允许别人杀他。”
  净姑抱拳说道:“小女子的隐衷,容后再告。”
  老花子冷冷笑道:“姑娘,明骂暗帮,小骂大帮忙,你真刁滑得很!”
  净姑说道:“前辈不肯体谅,小女子只好无礼了!”
  抗抗听她一口一声小狗,心中恼怒异常,但她用心却在袒护,忍不住叫道:“师妹,不用你插手!”
  净姑杏目怒张叱道:“你竟然如此厚颜无耻,纠缠不清!”
  老花子鄙夷地说:“你们俩不要做戏了,一起上吧!”
  抗抗冷冷瞟了净姑一眼,傲然说道:“姑娘,在下代人受过,但不愿不相干的人代我受过!”
  “哼!”净姑冷嗤。
  抗抗上前说道:“帮主,请赐招吧!”
  老花子傲然站着,睬也不睬。他是何等身分,岂肯与小辈过招,先行出手?
  抗抗见他托大,不再谦让,说道:“帮主,弟子无礼了!”
  说罢,玉箫一点,一记“敲山镇虎”施出,身形一幻为八。
  老花子见他使出的是丐帮打狗棒法,冷冷一笑:“雕虫小技,班门弄斧!”
  只见他打狗棒向前面的幻影缓缓小挑,棒端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弧线,向身后的幻影兜头击下。这个幻影与别的幻影一般无异,但恰恰是抗抗的实体!
  箫棒相碰,木石互击:“哨!”
  抗抗虎口一震,巨疼钻心。老花子果然神武异常,一击之力,可逾千斤!
  抗抗识得厉害,急忙短身。玉箫疾抖,光华四吐,施出了自己的绝学“蛟龙出海”!
  老花子突见玉箫成柱,银茫聚集如束,由下而上疾射,势若飞虹,不禁大骇,连忙提身后掠。
  “仙杖!”树上有人惊呼。
  这时,老花子的身形于一丈开外刚刚泻落,抗抗的身形却恰好飞旋在他的头顶。一击不中,于是“神龙布雨”连翩施出!
  “使不得,小哥哥!”声到影至,一条红影在抗抗眼前掠过。
  抗抗的玉箫势如暴风骤雨,正疾促向下,只觉一股绵软祥和的柔风拂过,顿时变成了“斜风细雨”。
  老花子又后掠丈余。
  南叟北孩同时飞泻,落在他们中间。
  “程帮主,住手吧。”南叟老怪翁说道。
  老花子姓程名兆隆,不过三招,就栽在一个小辈手下,又羞又恼,老脸涨得通红。
  北孩白发胖童笑嘻嘻把手伸进老花子讨米袋中,说道:“程花子,有没有好吃的?”
  程兆隆窘迫至极,没有搭理。
  白发胖童摸出一支鸡大腿,讨好地说:“程花子,别生气。刚才老童童试了小哥哥的功夫,稀松平常。他这招‘神龙布雨’未必伤得了你这把老骨头,再走几招,他只能开溜,溜得
  比兔子还快。嘻嘻。”
  这番话无疑是替程兆隆挣面子,程兆隆是个老江湖,哪能不知趣?于是骂道:“老馋童,鸡腿还塞不住你的嘴!”
  “对对,有肥鸡腿不嚼,倒要嚼舌头!亏!真亏!”白发胖童说着,便把鸡腿塞进口里。
  他这副怪模样,倒使紧张尴尬的气氛为之一缓。
  南叟老怪翁问道:“小子,刚才那两招‘仙杖'是谁传授给你的?”
  抗抗答道:“无人传授。”
  南叟老怪翁一怔,接着说道:“小子,你爷爷不信你无师自通!”
  “那倒不是。”
  南叟老怪翁盯住他看了一阵:“莫非你进入了‘药门’?”
  抗抗大惊:“前辈如何得知。”
  “这么说,五式三招你都学了?”
  “略知皮毛。”
  南叟老怪翁慧眼独具,早就发现他资质绝异。想不到他居然还有这等奇遇,喟然叹道:“‘药门’百年不开,小子,你真有造化!”
  抗抗说道:“前辈能知其详,想必与‘药门’有些渊源。”
  南叟老怪翁说道:“先师曾有幸进入‘药门’,五式三招传与你爷爷。你爷爷从不使用,江湖上鲜为人知。”
  “老童童却能破得!”白发胖童叫道。
  “那是他功力不足。”南叟老怪翁说道。
  白发胖童最爱抬杠,叫道:“你来试试!”
  南叟老怪翁笑道:“小翁翁告诉你这个老娃娃,不试也罢。”
  “你怕啦?”白发胖童叫道。
  净姑娇叱:“老弟弟,你敢为难爷爷!”
  “不敢,不敢。”白发胖童连忙告饶。
  “谅你也不敢,哼!”净姑冷嗤。
  南叟老怪翁哈哈大笑:“胖娃娃能破这小子,没准也能破我这小翁翁。那只怪自己未得精髓。这五式三招以第三招‘龙举景云'最为厉害,如到火候,就会达到仙境,所谓‘虎啸而谷风至兮,龙举而景云往。’胖娃娃,你可知道景云么?”
  “不知!不知!咬文嚼字,酸气冲天,老童童也不想知!”白发胖童叫道。
  南叟老怪翁更加开怀大笑:"哈哈哈哈,你怕我说出来,把你吓一跳!第二式的前半招‘神龙布雨'后半招为‘神龙摆尾’,第三招‘龙举景云'使出后雨霁天青,景云满空。非气非烟,五色氤氲!”
  “哟!哟!酸!酸死了!”白发胖童怪叫不已。
  抗抗暗暗吃惊。他只知道“铁拐三招”凌厉无比,属于克敌致胜的绝招。哪里知道致敌于死命之时,居然呈现一片祥和。兵者,凶也。以凶制凶,虽凶亦善。但是要把铁血化为景云,那须要博大的胸襟,恢宏的气度,其内功修为是多么浑厚精纯!
  程兆隆闻言,忿忿地说:“南叟北孩,这小贼毒死本帮二十余名弟子,得还花子公道!”
  抗抗叫道:“帮主,此事实非弟子所为,但请明察!”
  “哼!”净姑冷嗤,“大丈夫敢作敢当,推诿搪塞干什么?”抗抗沉静地说道:“姑娘,在下误中妖妇奸计,有负姑娘,每每内疚。姑娘多次相辱,在下皆可容忍。但兹事休大,请言出有据!”
  净姑直指其面,怒声质问:“我问你,丐帮长老是你引进山洞的吧?”
  “不错。”
  “丐帮长老进洞之后,全数死去。这是事实吧?”
  “不错。”
  净姑骂道:“小狗!你还有何话说?”
  “当然有!”抗抗叫道。“在下把丐帮长老引进山洞,意在报恩。在下自约身受丐帮大恩,看见苗蛮追捕屠戮,岂能袖手不救。没想到天蚕门妖女随后施发蛊毒,杀死了众位长老。”
  “狡辩!”净姑冷哼,“天蚕门面首与天蚕门妖女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本姑娘!”
  “谁是天蚕门面首?”抗抗叫道。“姑娘,休要血口喷人!”
  “不是天蚕门面首怎会为天蚕门效命?”
  抗抗激忿地说:“姑娘如此厚诬在下,在下实难忍受!”
  净姑怒道:“你待如何?”
  白发胖童见他们又起冲突,上前劝道:“小哥哥,小姐姐,有话好说……”
  “你还喊他小哥哥!”净姑娇叱。
  “唉唉,不喊了,不喊了。”白发胖童连连说。
  南叟老怪翁冷冷喝道:“小子,回妞妞的话!”
  抗抗内心不忿,桀骜地说:“前辈,你要逼迫在下?”
  “爷爷就要逼你!”南叟老怪翁说道,口气更加生硬。
  抗抗冷峻地说:“在下宁死,万难遵命!”
  “大胆!”南叟老怪翁怒喝。
  抗抗傲然而立,缄默无语。
  情势骤然紧张,气氛为之一窒。
  程兆隆一阵冷笑,说道:“小贼,老夫要杀你,你苦苦哀求申述,现在老怪翁问你,你又不说了。大约当着众位明公,难以施展狡计了吧!”
  程兆隆一激,抗抗就不好不说了,于是,说道:“既然帮主恩准弟子申述,弟子自然要据实禀报。”
  他从与崇武门交手,不慎背中方灵先淬毒飞刀说起,接着讲了扶桑宫主林茜从哈桑德拉手中救出他和长髯客,一直谈到长髯客大破圆灭和尚“四维玄阴阵”。
  他顿了顿,又复侃侃而谈:“扶桑宫主林茜于在下父子有恩,在下自当感恩图报。哪知这个妖妇生性歹毒,居然对弟子用蛊,诱骗在下服了‘夺情变心散',致使弟子神智昏乱,身不由己。尽管如此,弟子天良未泯,自信尚未替她干下伤天害理之事!丐帮长老惨遭杀害,事前弟子一无所知。当弟子回到山洞目睹惨状,内心痛苦之至,亦复痛恨之至!”
  净姑皎容一直冷若冰霜,一阵阴晴变幻之后,露出了姣妍霁色。她曾经暗恋抗抗,抗抗却把她逐出师门,这对她的芳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然而对她造成最大最重伤害的是他替天蚕门效命。据她所知,为天蚕门效命的男子莫不是天蚕门面首。意中人成了天蚕门面首,这使她深感痛心,深感恶心,疑虑既解,自然喜形于色了。
  程兆隆冷笑说:“天蚕门’夺情变心散’,天下奇毒,无人能解,莫非天蚕门给了你解药?”
  少女的心,天上的云,海上的风,变幻不定,说变就变。
  净姑冷冷地说:“程帮主,太武断了吧!”
  抗抗拱手说道:“启禀帮主,弟子之毒并非解药所解。说来也怪,竟是‘飞天玉仙’叶斐女侠操琴而解!”
  “海外奇谈!”程兆隆冷诮。
  白发胖童心念骤动,顿改平日游戏风尘的口吻,正色问道:“小子,怎么回事?”
  抗抗和净姑见他神容庄肃,均感意外。
  抗抗说道:“叶女侠琴声一响,小辈只觉心动神摇,片刻便昏倒在地……”
  白发胖童不待他说完,急切地问:“叶女侠现在何处?”
  “小辈不知。”
  “怎么回事?”白发胖童急不可耐。“快说!快说!”
  抗抗说道:“当时昏倒的人,除了小辈而外,还有越秀鲍家的鲍婉贞女侠、鲍秋芬姑娘,和叶女侠的侄女叶菁姑娘。她们都误服了两个赵公子的‘夺心丹’。扶桑宫主林茜也在场,挑唆家父,反诬叶女侠害死我等。家父不辨究理,撵走了叶女侠。我等苏醒后,不见叶女侠,就撵走了天蚕门妖女林茜等人。”
  白发胖童露出深深失望的神色,问道:“小子,你可知道叶女侠师承何人?”
  “小辈不知。”抗抗恭谨答道。
  白发胖童怅怅地望着天际,若有所思。
  抗抗说道:“小辈只知道,叶女侠曾在绝命峰被两个赵公子推进悬崖,大家都以为她已遇难,谁知前天突然出现,救了我等。”
  白发胖童说道:“莫非恩师‘梦蝶双隐’尚在人世?”
  抗抗说道:“前辈,叶女侠待小辈极为友善。他日相遇,小辈代前辈问问。”
  “好啊,小哥哥,老弟弟谢了。”白发胖童又恢复了故态。“前辈,你!”抗抗一怔。
  白发胖童喝道:“不准你再叫前辈!”
  “是,老哥哥。”
  白发胖童哈哈大笑,说道:“程花子,你家弟子不是小哥哥杀的,你就算了吧。”
  程兆隆疑虑冰释,说道:“是老花子糊涂,误怪少侠。”抗抗连忙拱手说道:“多谢帮主!”
  白发胖童拉住净姑的手,笑道:“小姐姐,还骂小哥哥不?”
  “哼!”净姑甩掉他的手,偏过身去。
  抗抗不为己甚,上前施礼:“师妹,愚兄多有不是,尚请海涵。”
  “你坏!坏死了!”净姑娇羞满面,扑进南叟老怪翁怀里。
  抗抗何等乖觉,走向前去,笑道:“师妹,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不听不听!”净姑在南叟老怪翁怀里撒娇,显然,这娇态是给抗抗看的。
  “关于我爹的事……”
  “师父?”净姑转过头来。
  “你不是不听么?”
  “你说嘛,说嘛!”净姑垂着蟒首,羞态可掬。
  “他已想起了他的姓名。”
  “是么?太好了!”净姑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他就是当年的赵公子,名叫赵归赵!”
  “真好!真好!”净姑欢快地叫道。
  抗抗正容说道:“只是他老人家落在两个赵公子手里……”
  净姑叫了起来:“爷爷,咱们快走!快走!”
  抗抗说道:“莫急莫急,我估计他老人家暂时没有危险……”
  “对对!”净姑兴奋得一再打断他的话。“两个赵公子想得龙珠,非得师父替他们捉蛇不可!只要我们在罗浮山‘幻虚观’等候,一定能够救出师父!”
  吞食龙珠的灵蛇是在“幻虚观”逃匿的,两个赵公子必然把长髯客赵归赵押解到那儿寻找。
  “师妹,你真聪明!”抗抗笑道。
  净姑娇羞地扑到南叟老怪翁身上,叫道:“爷爷,他欺负妞妞,欺负妞妞!”
  南叟老怪翁说道:“爷爷替你把他杀了!”
  “你!”净姑猛地一揪他的胡须。
  南叟老怪翁哈哈大笑。
  十九、上古典籍赚异士
  南叟、北孩、丐帮帮主、抗抗、净姑一行五人,匆忙向罗浮山进发。
  临行前,白发胖童把从窃贼那儿索取的两副金钗,一副爵钗,一副凤钗,悄悄送给了净姑。这两副金钗是叶菁、鲍秋芬向抗抗永诀时留下的纪念物。窃贼乘抗抗昏迷之际一齐裹挟而去。白发胖童索回后,取笑抗抗,问他是不是还丢失了“媳妇儿”或者“小妞妞”的玩艺,抗抗不知叶菁、鲍秋芬给他留下了寄托深情的复仇希望的金钗,矢口否认。白发胖童以为窃贼是从别处偷盗的,就送给了净姑。
  净姑长年和南叟老怪翁住在高山深谷,终日习武练功,装束与一般村姑无异。见了两副金钗,满心欢喜,于是重整云鬓,再贴花黄,换了一身竹青色新衣,把爵钗插在秀发之上,顿时平添春色,娇妍抚媚。
  抗抗自从脱离了行乞生涯,经过叶斐、叶菁姑侄一番调教,逐渐出落成一个风度翩翩,轩昂俊彦的美少年。
  这对金童玉女走在三个衣衫褴褛、奇形怪状的老者之间,实在很不协调。
  晌午,他们到达青石铺。
  青石铺人烟稠密,街道以青石板铺路。闹市里茶肆酒楼,喧闹非常。他们走进一家酒楼,围桌而坐。
  食客中有些行商走贩,大多都是江湖豪客。南叟北孩和程兆隆都是阅历丰富的老江湖,眼睛一溜,便知这些人的斤两,不过是些下三流人物,自然不放在眼里,安心吃喝。
  几杯酒下肚,程兆隆的话多了起来。说了一阵江湖掌故之后,他说:“有件事,老花子百思不能其解。总觉得是不祥之兆,预示一场江湖浩劫,不知是不是杞人忧天?”
  白发胖童说道:“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谁知道你要说什么!”
  程兆隆笑道:“老童童别急嘛。这件事发生在十年前,很古怪,也很神秘,想必二位早已知道。”
  白发胖童叫道:“你看你,尽说囫囵话!”
  “老花子就说,就说!”程兆隆说道,“十年前,青城派掌门欧阳天,昆仑派掌门冯彦辉突然失踪,至今尚无消息…”
  “这个谁不知道!”白发胖童鄙夷地说。“江湖人出没无常,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你别急呀,听我往下说嘛。五年前,武当派掌门古泉道长,华山派掌门碧虚山人也不知去向。”程兆隆说道,“还有,前年点苍派掌门李醒吾,黄山派掌门刘修武也不知下落,岂非咄咄怪事?”
  “这有什么稀罕?”白发胖童说道:“武林人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十年八年不现行踪,平常得很!”
  “不然!”程兆隆说道,“若说二位野鹤闲云,隐匿不出,情有可原。这六大门派掌门,弟子百千,事务冗繁,有的秉遵师命,不得不为;有的却沽名钓誉,贪恋权势。他们怎能撒手而去,不告而终呢?”
  南叟老怪翁颔首道:“程帮主言之有理。小翁翁也曾听到传言,但从未联系起来。程帮主一说,倒使小翁翁茅塞顿开。”
  “过奖过奖!”程兆隆说道:“江湖十余年来,颇为平静,莫非又要出事了?”
  抗抗想到武当派云中子、华山派玉清子替两个赵公子效命,心念一动,忍不住说道:“日前与在下交手的两个赵公子也忒怪诞。他们两人相貌、年龄、装束、车舆、侍从以致兵器、武功全都一样。十年前,‘飞天玉仙’叶斐女侠也曾目睹过一个赵公子,她的师兄秦致清为其所杀,所云相貌、年龄、装束、兵器、竟与这两个赵公子一般无二。难道他们不变老?更可怪者,他们竟与家父长髯客赵归赵同名同姓,同兵同武。家父赵归赵,当年也称赵公子!”
  “恁也作怪!”程兆隆叫道。
  白发胖童从中打趣道:“小哥哥,你不避令尊名讳,不怕天打雷劈!”
  净姑撇撇嘴说:“他才不配做我师父的儿子呢!”
  程兆隆叫道:“又是怪事!”
  净姑便把长髯客流落荒岛,被南海双蛟蒋伟奇、蒋伟雄带回中土的事说了一遍:“师父已将往事遗忘,成了一个‘失心症’人。只因他的名字与师父儿子名字相同,师父就强认他为子。”
  程兆隆叹道:“长髯大侠倒真可怜!一个翩翩公子成了‘失心症’人,其中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
  抗抗说道:“十年来,陆续出现赵公子,都打着家父名号,看起来他们之间颇有关联,可是,两个赵公子在家父记忆起他的姓名的时候,突然袭击,对家父狠下杀手,毫不留情,这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又是一个谜!”程兆隆说道。
  “另外,武当云中子、华山玉清子都是江湖成名人物,侠名久播。现在却听命于两个阴险歹毒的赵公子。不知是不是与他们失踪的掌门师尊有关。”抗抗接着说道。
  “这倒是一条线索。”程兆隆思忖着说:“不过,古泉道长、碧虚山人的武功通玄,区区两个赵公子,焉能制服他们。而且,还有青城派、昆仑派、点苍派、黄山派四大掌门……”
  白发胖童叫道:“喝酒!喝酒!明日抓住了那两个姓赵的小子,老童童问问,不就明白啦?”
  净姑娇笑道:“对对,老弟弟真聪明!说的话有板有眼!”白发胖童被她夸得眉开眼笑,连喝了几大口。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相面先生。面容清癃,头发花白,年约六十余岁。衣衫破旧,却很整洁,有股儒雅气度。他在桌间转着,双眼扫视,突然停在南叟北孩脸上,踉跄向前,纳头便拜。
  南叟北孩都不喜欢俗礼,发出一股暗劲,托住他的身子,不让他跪下去。
  相面先生拱手说道:“山人余半仙,叩见二位异人!”
  南叟老怪翁挥手说:“去去,爷爷不算命,也不问什么吉凶!”
  相面先生说道:“二位何需山人相面。人活百岁不算老,梦笑百声不尽欢;人间高寿难比二位寿,人间极乐难比二位乐。”
  “别耍嘴皮子了!”南叟老怪翁说道:“我辈山野人,与草木同生,与草木共朽。寿非所盼,生非所恋。还是别说这些废话了。”
  “非也,非也!"相面先生说道:“二位异人异相,山人半生仅见!若为官,位极人臣;若为商,富可敌国;若为文,风流千古;若为武,功力通玄。”
  “得得,还是闭嘴吧!”白发胖童夹起一个肉丸甩了过去。
  相面先生接到口里,有滋有味地嚼着,笑道:“谢异人恩哺!”
  白发胖童甩出肉丸,一方面是讨厌他罗嗦,一方面是试探他的功力。力道极巧极刁。如若他是个有武功的人,必不敢口接;即使贸然硬接,武功越高,创痛越重。只有毫无武功的人,接在口里,方可安然无事。
  这相面先生却是一个毫无武功的人。
  程兆隆摸出二两碎银,递了过去:“拿去,走吧。”
  相面先生瞅也不瞅,说道:“山人岂为区区几两银子而来!”
  南叟老怪翁冷峻说道:“看样子,你是有为而来啰!”
  相面先生答道:“说有便有,说无也无。”
  “那就请教吧!”南叟老怪翁说道。
  相面先生看看四周,说道:“此处非谈话之所,请觅清静去处,山人自当奉告。”
  “小老儿,老童童可不听你的!"白发胖童说道。“你露一手!”
  相面先生抚着稀疏胡须说道:“山人言若不中,二位挥之即去;山人如若侥幸言中呢?”
  白发胖童说道:“老童童听你的!”
  相面先生说道:“二位出道之初,每两年必有一劫;‘而立’之后,三年一劫;甲子之后,五年一劫;八旬之后……”
  “八旬之后如何?”白发胖童问道。
  相面先生笑道:“山人大约还没说错吧?”
  “不错。”白发胖童说道。
  相面先生说道:“不知二位可否另觅地方,容山人详言。”
  程兆隆瞅瞅南叟北孩,放下了筷子,说道:“不吃了!诸位请跟我老花子走吧。”
  众人一齐站起身,走出了酒楼。
  程兆隆带着众人,走到城边岳王庙。这里是丐帮一个分堂。他与庙门口的乞儿对了切口,分堂主吴铁头慌忙出来迎接。
  一行人穿过大殿,走进一间洁净的厢房。
  刚落座,白发胖童就急不可待叫道:“八旬之后如何?”相面先生故意卖关子,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你!诳人!”白发胖童怒道。
  相面先生笑了笑,说道:“八旬之后,十年一劫,二位年近九旬,劫难即将届矣!”
  南叟怪老翁笑道:“死生有命,我辈岂惧劫难!”
  相面先生说道:“话虽如此,智者却避凶趋吉,以享天年。”
  南叟老怪翁说道:“想必你有消灾祛劫之术了!”
  相面先生矜持地笑着,说道:“没有三尺三,岂敢上梁山?”
  “那就请说吧。”南叟老怪翁说道。
  相面先生向程兆隆等人瞅了瞅。
  程兆隆会意,说道:“好,我等出去!”
  净姑极不情愿,狠狠瞪了相面先生一眼。跟着抗抗,一齐走出厢房。
  净姑忿忿说道:“这相面先生不是好东西!”
  抗抗说道:“此人大有来历,恐怕与两个赵公子有关!”
  道理很明显:两个赵公子掳获长髯客赵归赵,为的是夺取龙珠。龙珠为天下至宝,武林豪强无不垂涎。两个赵公子自然要防范那些争夺者。他们在罗浮山四周广布人马,或施狡计,或动武力,阻挡外人进入罗浮山。
  程兆隆把吴铁头叫来,问道:“你可知道这余半仙是何来历?”
  吴铁头说道:“禀帮主,这余半仙在此相面已有数月,据传极为灵验。无论贫贱富贵,当吉言吉,当凶说凶,从不讳言。至于他的家乡籍贯,身世来历,弟子不知。”
  程兆隆问不出究竟,叫他走了。
  厢房里,余半仙正在侃侃而谈:“有道是‘在劫难逃’。人之寿限,命中注定;世之劫难,天道轮回。应劫者,或化险为夷,有惊无险;或居安祸降,身残命丧。二者皆属天意,岂人力所能逆转?山人虽生性愚钝,却从不逆天行事,妄言消灾祛劫之术。”
  南叟老怪翁怒道:“既然如此,你把我等诳到此地,有何用意?”
  余半仙扬声笑道:“哈哈,异人异相,山人岂肯失之交臂?”
  白发胖童冷冷地说:“老童童从不与人论交!”
  余半仙说道:“有缘千里来相见,无缘对面不相逢,论交与否,姑且不论,但总算有缘吧?”
  白发胖童生气了,斥道:“你这人纠缠不休,可恶之极!”
  余半仙正色端容拜道:“二位异士息怒,下官再不据实相告,那就失礼失敬了。”
  一个相面先生,居然口称“下官”,南叟北孩不禁一怔。
  “下官为翰林院学士,任检讨之职,姓余名洪。幼学《麻衣相法》,颇有心得,故微服私访,为圣上遍求佚书异士。”余洪说道。
  南叟老怪翁冷若冰霜,说道:“我辈山野人,从不与官府打交道。”
  余洪拱手说道:“圣上英明睿智,编纂《永乐大典》,凡二万二千九百三十七卷,卷帙浩繁,旷古未有。惠我兆民,恩披子孙……”
  白发胖童叫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南叟老怪翁斥道:“燕王朱棣,篡位自主,诛戮忠良,凶暴残忍!”
  余洪说道:“二位异士乃化外之民,虽然侮谩圣上,下官也不敢加罪,但编纂《永乐大典》,总不能称为暴虐之举吧?”
  南叟北孩一时无言以对。
  余洪说道:“十年前,下官在附近‘蒲柳山庄’发现一束竹简,断定为先秦高人所书。十年来,无人可解。下官以为,奇书出世,亦出奇人。所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今日果遇二位异士!”
  南叟老怪翁说道:“我辈山野人,怎解上古奇书?”
  余洪说道:“这束竹简,已可断定为武林典籍。只因我辈翰林学士不谙武功,难窥堂奥。所谓隔行如隔山,不得门而入也。”
  南叟北孩闻听是上古武功典籍,心念大动。
  余洪察言观色,大喜,说道:“二位异士可愿随下官前往一观?”
  南叟北孩相视片刻,说道:“好。”
  余洪说道:“此中人语,不足为外人道也。”
  南叟北孩又点了点头。
  他们走了出来。
  净姑问道:“爷爷,要上哪里去?”
  “蒲柳山庄。”南叟老怪翁沉声答道。
  “蒲柳山庄?”程兆隆目视分堂主吴铁头说道。
  吴铁头会意,说道:“蒲柳山庄离城八里。庄中有位邹员外,书香人家,为人疏财仗义,乐善好施。”
  净姑听罢,心中稍安,娇声叫道:“爷爷,我要跟你去!”余洪笑了笑:“姑娘愿去,一道走吧。”
  净姑叫道:“老弟弟,你不带小哥哥一道去?”
  “带,带。”白发胖童应道。
  余洪又笑了笑,说道:“少爷但去无妨。”
  程兆隆没人提到,自己不便说,目视吴铁头,令他派人跟踪。
  余洪带着四人走出岳王庙。他没有武功,行走甚慢。
  程兆隆不放心,带着几名弟子,绕道前去蒲柳山庄,以应事变。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南叟北孩见一村庄依山傍水,衰败的蒲柳一望无际。大有“牛羊点点日将夕,蒲柳萧萧天正秋”的韵味。
  邹员外立于庄门迎接,礼仪甚恭。这人四十岁左右,面容白皙,腰身微隆,一眼便知是个读书人。
  “不知众位高人异士光临,晚生有失迎迓,万望恕罪。”
  “邹员外,不必多礼。”余洪答道。“山人萍踪浪影,今日天缘巧合,得遇两位旷代异人,特来相扰。”
  “快请,快请!”邹员外施礼让路,说道:“蓬草生辉,晚生幸何如之!”
  南叟北孩等人步入村庄。村中多是泥蓬小户,只有一座大宅矗立东头,但红墙剥蚀,瓦草滋生,已露败落之象。
  中堂落座后,一个素俊丫环捧出香茗,一一奉上。
  余洪寒暄道:“桃李不言,自下成蹊,可谓主雅客来勤。”
  “谬赞,谬赞!”邹员外连忙谦让,问道:“麟凤在赤霄,何当一来仪?”
  余洪含蓄地说:“礼云:‘山出器车,河出马图,凤凰麒麟,皆在郊橄。’”
  抗抗、净姑幼小失孤,读书甚少,见他们出语用典,如打哑谜。
  南叟北孩倒听得明白。他们以《河图》、《洛书》,比喻竹简。相传伏羲之时,河出图,洛出书。凤凰来仪,麒麟起舞。主人邹员外问道:麟凤是天上灵物,为何一起来了?余洪则回答,因为出了“龙马”所献之“图”,凤凰麒麟一起来到“郊橄”。“橄”同“薮”,即郊外的沼泽。
  白发胖童听得焦躁,叫了起来:“何不速速取出,待老童童见识见识!”
  邹员外笑道:“异士不必焦急,且先饮三杯水酒。”说着,便吩咐家人备酒。
  南叟老怪翁见邹员外是书香人家,礼仪甚周,说道:“客随主便,叨扰了!”
  俄顷,酒菜齐备,众人入席。
  邹员外举杯敬酒,说道:“灯火何太喜,酒绿正相亲!诸位,请!”
  三巡过后,邹员外不再劝酒。余洪见南叟北孩已有不耐烦之色,说道:“员外高谊,山人感铭。老朽不胜酒力,就此为止吧。”
  邹员外也不坚持,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晚生怠慢了。”
  余洪说道:“少爷、姑娘,请稍候,山人还须为二位异士卜一课。”
  净姑正要说话,南叟老怪翁沉声说道:“你们就留在这里吧!”
  邹员外连忙说道:“请。”
  南叟北孩便随着余洪和邹员外走进书房,随即关上了房门。
  进入书房后,邹员外推开一个书架,露出一间暗室。室中并不掌灯,壁上悬着两颗明珠,熠熠闪光,虽不算明亮,但辨人视物颇为清晰。
  邹员外在一个铁箱中取出两个黄缎包裹,置于案上,慢慢解开,露出苇编竹简。他动作极轻,小心翼翼展开,发出一阵惊呼。
  原来竹简表面片片削落,瞬息间化为灰粉,字迹模糊,变成了无字天书。
  邹员外好生心疼,急得要哭。
  南叟老怪翁说道:“让老爷爷试试。”说着,推开邹员外,运用深厚内力,把竹简一展开。表皮依旧剥落,但每片竹简尚可存留几字。
  南叟北孩都怀着好奇心理细细辨识。有的他们根本不认得,但凡认出一字,丹田之处气机勃动,必有一隐穴隐隐感应。两位武林异人,自然识得这是一部上古武功典籍。
  两包黄缎竹简全数展开,只有七片完整无损。两片似为闪跳步法,两片似为技击之术,三片似为心功要诀。虽然挂一漏万,难窥全豹,读之却奇想联翩,似有所悟。
  南叟北孩心仪之至,心痒之至,心醉之至,心疼之至。
  余洪说道:“二位异士别急。十年前,小官发现此简,已请工匠依样刻制。下官一一校对,百无一疏,万无一误。”
  邹员外声泪俱下,叫道:“那是赝品,真迹荡然无存!”
  余洪劝道:“年代古远,竹帛难存。但刻迹存世,绝响未绝、亦为不幸之大幸!”
  南叟老怪翁问道:“刻书何在?”
  余洪说道:“现存京师翰林院,以俟识者。不知二位有意乎?”
  南叟老怪翁答道:“我辈不才,愿往一窥全豹。”
  余洪拍掌大笑,口里念念有词:“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价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美玉自有贾者沽,奇书自有奇人识!天降奇才,以解奇书。圣上之德,感天动地,感天动地啊!”
  他喜极而泣,忠贞之态可掬。
  南叟北孩对明成祖朱棣素怀鄙夷之心,此刻也不禁为之感动。
  “下官失态,下官失态。”余洪拭去泪水,连连道歉,说道:“二位何时前往?”
  南叟老怪翁说道:“我等尚有俗务羁身。事过之后,即赴京师。”
  邹员外说道:“二位何不与检讨大人一同寻车北上?”
  南叟老怪翁答道:“我等言出九鼎,岂可失信于人?”
  “好一个言出九鼎!”余洪叫道,“下官将延颈翘首,恭迎二位鹤驾了!”
  南叟北孩从暗室走了出来,会同抗抗、净姑,便向余洪、邹员外告辞。余洪、邹员外也不挽留,把他们送到庄门之外。
  “后会有期!”南叟北孩双双拱手。随即带着抗抗、净姑疾掠而去。
  半路上,程兆隆追了上来。他一直在房顶上侦察,窥探了每间房屋,却未曾发现暗室,结果一无所获。
  净姑忍不住问道:“爷爷,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南叟老怪翁说道:“女孩子家,不当问的别问!”
  净姑见他不说,转向白发胖童:“老弟弟,快说给小姐姐听。”
  “没什么,没什么。”白发胖童答道。
  净姑生气了:“好,你不说,我不跟你玩了!”
  “唉,唉。”白发胖童虽然有些犯难,但终究不肯说出真相。
  这简直是个谜!这谜居然神秘地出现在四个比较亲密的人之间。
  他们不再停留,连夜向罗浮山疾速行进。天将破晓,他们到达“幻虚观”。
  幻虚观久无人烟,长满荒草野蒿。他们打扫了一间房间,盘膝调息,以待来敌。
  他们等了两天两夜,竟未发现附近任何人迹。
  净姑焦急地说:“莫非他们不要龙珠啦?”
  抗抗说道:“不会吧。”
  “莫非……莫非……”净姑想到长髯客曾受林茜蛊惑的事,说道:“师父中了他们狡计,服帖了他们?”
  “爹不会服帖那两个狗徒!"抗抗说道:“即使服帖了,他们也会带他来取龙珠呀!”
  程兆隆焦躁地说:“凡事可料又不可料,何况那两个赵公子狡黠异常!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南叟老怪翁一心想到京师去看竹简。但他知道,破解古奥的竹简,绝非一日之功。因而想把净姑送还给她的师父长髯客,以便自己了无牵挂,专心研习竹简。心中虽然焦急,但救出长髯客的决心更加坚定。他说:“再等一天看看!”
  正在众人焦急之时,山下传来一阵呼叫,正是长髯客赵归赵的声音:“放开我!放开我!恶人!恶人!”
  抗抗、净姑弹射而出,登高眺望。
  山路上,一东一西各有两乘敞轿。前排坐着两个赵公子,后排坐着两个年约五旬的老嬷嬷。
  中间夹着一辆囚车,推车的人却是波斯人哈桑德拉。
  这辆囚车,同时也是刑车。设计极其精巧。它高约四尺,四面包着铁皮。顶部留一圆孔,恰好囚徒把头颅伸了出来。底部为夹层,中间填上火炭,用以行刑。刑车内部装有镣铐,把囚徒的四肢牢牢铐了起来。
  那天,长髯客穴道受制之后,两个赵公子把他交给各自的护卫看管。两个护卫恐有闪失,心内焦灼,恰好在山洞发现了哈桑德拉和他自制的刑车,就把长髯客放了进去。哈桑德拉为了活命,也就甘当奴才的奴才。
  长髯客赵归赵喊声不断,骂声不绝,声如雷鸣,山回谷应。奇怪的是,当囚车推到山顶,接近幻虚观,他却不声不响了!
  四乘敞轿停了下来。两个赵公子目不斜视,仿佛身边并无他人,肩并肩走着,谁也不能超越分毫,一同进入观门。
  哈桑德拉和两个护卫把囚车抬了进来。
  囚车上响起一阵鼾声,长髯客赵归赵居然在片刻时间中睡着了!
  东边的赵公子鄙夷地说道:“这家伙真象一只狗,吃了叫,叫丁睡!”
  西边的赵公子叫道:“点火!叫这家伙别做美梦了!”
  哈桑德拉正要点火,抗抗突然现身,喝道:“胡狗,别费劲了!”
  东边的赵公子吃了一惊:“今日撞了鬼,阴魂不散!”
  西边的赵公子叫道:“小贼,今日叫你死二次!打进十八层地狱,永劫不复!”
  白发胖童跳了出来,指着熟睡的长髯客赵归赵,拍着手儿,嘻嘻直笑:“有趣,有趣!他睡着了,睡着了,是条汉子,是条汉子!”
  这时,南叟老怪翁、程兆隆、净姑一齐现身。两个嬷嬷也走进观来。
  东边的嬷嬷说道:“这小贼中了我家公子的‘玄凰掌’又活转过来,原来是你们两个老儿作怪!”
  西边的嬷嬷阴森地说:“两个小贼替两个老贼殉葬,外加一个臭花子,死也值,死也值啊!”
  白发胖童叫道:“死?妈呀!老童童还没活够昵?要死,你自己去死吧。”
  东边的嬷嬷叱道:“怕死,就跟姑奶奶滚远点!”
  “滚。喀嘻。”白发胖童笑道,“老童童最喜欢滚了!咱俩就玩滚吧!”
  东边这个嬷嬷鄙夷地说:“小几勾当,姑奶奶懒得和你玩!”
  “那你如何玩呢?”
  东边这个嬷嬷指指地,说道:“陪姑奶奶在这儿坐坐。”
  “坐?”白发胖童苦着脸,连连摇头:“不好玩,不好玩!”东边的嬷嬷说道:“你怕啦?”
  “笑话,老童童怕你!”白发胖童指着树梢:“要坐就到上面去坐,风凉风凉!”
  东边这个嬷嬷心想,这个胖老儿就凭这胖劲,轻功再高,也高不到哪儿去,于是说了一声:“好!”身躯弹射而出,轻盈地落在树梢一枝柔枝上,盘膝坐了下来。那柔枝只是微微往下沉了几分。
  她得意地指着身边不及五尺的一枝柔枝,叫道:“老童儿,你敢坐在这上面么?”
  白发胖童哧了一声:“你的屁股太肥了,压得树枝直颤颤。”
  “老童儿,别饶舌!快跟姑奶奶上来!”
  “好不害羞!你大约死了老公,硬拉老童童陪你!真倒霉!”
  “放屁!”东边这个嬷嬷大怒。
  “你可千万不能放屁!树枝准会崩碎!”白发胖童嘻嘻笑着,飞掠而上。
  树不摇,枝不动,他那胖大的身躯已经安坐在柔枝之上。
  东边这个嬷嬷心中一凛,发出了无声无息的“玄凰掌”。白发胖童识得厉害,不敢大意,连忙发掌抵抗。
  两人各运玄功,作拚死之搏……
  下面,南叟老怪翁说道:“嬷嬷,老夫没猜错,你大约姓李吧?”
  西边的嬷嬷答道:“不错。”
  南叟老怪翁说道:“他们玩上了,咱们闲着,不大合适吧?”
  “说的是。”
  “李嬷嬷划道吧。”
  西边的嬷嬷直盯对方眼睛,说道:“你要姑奶奶划道,那就不准反悔!”
  南叟老怪翁是个老江湖,岂会轻易上她的套?说道:“只要你说得公正合理,老夫无不从命。”
  西边的嬷嬷指着树上两人说道:“姑奶奶上去袭击那个贱婢;你上去袭击胖老儿。击毙者胜!”
  南叟老怪翁一怔,万万想不到这个老女人提出如此阴险歹毒的比斗方法,说道:“你有谋害同伴之心,老夫却无伤害朋友之意!”
  西边的嬷嬷冷笑道:“那就颠倒一下:你袭击那个贱婢,姑奶奶袭击胖老儿。条件相同,击毙者胜,这该公平合理吧?”
  南叟老怪翁又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西边的嬷嬷叫道:“翁老儿,不敢比斗,就快快服输吧!”
  抗抗见状,扬声说道:“老前辈,这是借刀杀人之计,既不公平,也不合理!”
  “住口!”西边的嬷嬷喝道。
  “住口!”西边的赵公子也跟着喝道。“不知死活的小贼,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南叟老怪翁从窘境中解脱出来,喝道:“臭婆娘,老夫要教训教训你!”说着,扬起鸠杖,击了过去。
  “癞皮狗!”嬷嬷闪身避开,骂道:“输了不认帐,还有脸活在世上!”
  南叟老怪翁大怒,雷鸣风响,鸠杖好似苍龙飞舞,杀了过去。
  嬷嬷手持长剑,光华漫天,寒光刺骨,方圆数丈,如同月白风清霜满天,一派肃杀凄清的死亡气息回荡。
  高手过招,自与寻常武林人物不同。柔则至柔,刚则至刚。
  树梢上的白发胖童与一个嬷嬷盘坐不动,如同一对入定的僧尼。嬷嬷发出的是“玄凰掌”,无声无息;白发胖童发出的是“玄昊掌”,宛若秋光一片,无声无色。但见二人头上的白发,无风自扬;痤下的柔枝寸寸碎裂。两个身形在缓缓下垂……
  树下的南叟老怪翁和另一个嬷嬷的拚杀却惊心动魄,威猛至极!
  鸠杖起处,狂风大作,四周都是杖影,而且一杖紧似一杖;这个嬷嬷的身形却如一只穿花的黑蝴蝶,在杖影中穿来穿去。
  南叟老怪翁大喝一声,杖头涌起斗大杖花,“呼”的一声,活生生把这个嬷嬷卷了起来。
  这个嬷嬷好生了得:身子卷在半空,却天马行空般横掠三尺,长剑幻出一匹寒光,向南叟怪老翁卷袭而去。
  南叟老怪翁身形一锉,罡风四溢。抗抗看得真切,知道他要施出“铁拐李三招”的第一招“蛟龙出海”了。单凭这蓄势待发的起式,抗抗就自愧弗如。
  但见鸠杖一抖,如龙展腰,冲腾而出!一束杖影,有如神龙披麟,毫光闪耀;冲腾之势,罡风疾旋,波及数丈之外,树幼草偃,扬砂飞石!
  嬷嬷识得厉害,疾退三丈。
  抗抗暗暗心惊。他的那套“铁拐李三招”在真正高手面前,只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
  这时,南叟老怪翁已经身悬半空,而且正在这个嬷嬷的头顶,恰好施出“神龙布雨”。只要施展出来,这个嬷嬷不死即伤,万难幸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娇笑传来,半空有人说道:“你们都快死了,还打个啥!格格格格。”
  随即,飘来一阵香风,掠出一片彩影。扶桑宫主林茜站到了人们面前!
  二十、一生真伪自不知
  林茜格格笑着。她身着一袭粉红衣裙,浓妆艳抹的脸蛋,犹如花枝乱颤,笑个不停。
  长髯客赵归赵突然醒来,喝道:“恶人!你又放了毒!”
  “不错。”林茜环视了一眼:“诸位运气,试试脾下的隐穴,格格格格。”
  话声刚落,“扑通!”树上的嬷嬷摔了下去!
  “扑通!”白发胖童也摔了下来。
  随后,南叟老怪翁和与他打斗的嬷嬷都盘膝坐了下来。
  抗抗惊疑地望了林茜一眼,提气一试,脾下隐穴骤发巨痛,骂道:“妖妇,果然心狠手辣!”
  程兆隆、净姑以及两个赵公子和他们的从人:两个霁月、四个护卫、八个轿夫,全都委顿于地。
  天蚕门最擅使蛊。这回她用的是无影蛊毒,称“金蚕五月摧命蛊”。这种蛊毒撒在地上,或者树木花草之上,经过日晒夜露,可与它的附着物同味。如无狂风暴雨的冲洗和吹刮,它的毒性可保持五日之久。尤其在施毒后三至五日,毒性最盛,弥漫于树林草丛,飘散于空气之中,只要进入这个区域,凭你本领通天,无不中毒。
  林茜听到长髯客被两个赵公子掳获的消息,估计他们必到幻虚观来取龙珠,当日便吩咐林玲满山遍野投放这种歹毒的无影蛊毒。
  “呸!呸!”林茜经过两个赵公子身边,唾了一口:“冒牌货!”
  接着,莲步轻摇向囚车走去,娇声叫道:“赵公子,你受惊了!”
  “恶人!恶人!”长髯客赵归赵叫道。
  林茜娇媚地嗔道:“赵公子,你还记恨贱妾,一点也不念旧情!”
  “滚!滚开!”长髯客赵归赵怪眼圆睁,充满着厌恶和愤怒。“你恶什么呀?”林茜说道:“贱妾是给你送解药的。”
  “哼!”长髯客赵归赵冷笑,“你使的毒,我早解了!”
  林茜微微一怔。她想到长髯客曾多次中毒,皆可自解。然而这回身处施毒现场,就解去了“金蚕五日摧命蛊”,她不能不感到有点意外,随口说道:“赵公子,你真了不起!”
  白发胖童心头一震。地对长髯客赵归赵突然熟睡,一直不解,觉得这个怪人,实在不可理喻。这会儿却又突然醒来,声言自己剧毒已解。如若此言不虚,那么解毒则在熟睡之时进行的。莫非此人练了上古之时奇异的“睡功”不成?这“睡功”可是失传了千年有余啊!
  林茜定睛地望着长髯客赵归赵,发现他们分手之后,短短数日,他的神情清爽了许多,大约是回忆起自己姓名的缘故吧?心中不禁又怜又爱,温柔地说:“赵公子,贱妾放你出来吧!”
  “好,我不杀你。”长髯客赵归赵说道。
  “哟,你真绝情!”
  “你要什么?”
  林茜娇媚地说:“我要你!”
  “哼!”长髯客赵归赵闭上了眼睛。
  林茜臊得满脸绯红,负气地说:“好,你绝情,你不要我,那你就给我取出龙珠。咱们从此两清,谁也不欠谁的!”
  “龙珠?”长髯客赵归赵冷笑。“不!”
  林茜叫道:“负心贼!负心贼!你无情,我也无义。点火!给我点火!”
  林玲应声上前,打着火摺。
  哈桑德拉躬身叫道:“姑娘,在下愿意效劳。不过,请先赐予解药,在下已经疼得受不了了。”
  “滚开,胡狗!”林玲叱道。她把火绳放木炭上面,一忽儿,火绳灭熄了,木炭却没点燃。
  林茜吩咐道:“给他解药,谅他插翅难逃!”
  林玲却拿出了两颗药丸,一红一黄。递给哈柔德拉。哈桑德拉连忙丢进口里,吞了下去。
  抗抗看得真切。那黄的大约是解药,红的却是“夺情变心散”,他认得。心想,这帮妖女可真歹毒!
  天知道是不是解药发挥了功效,哈桑德拉来了精神。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硫磺,撒在木炭之上,拿火绳在火炭上一晃,“砰”的一声,硫磺燃烧起来。一股呛人的黄色烟雾腾起。
  长髯客赵归赵大骂:“恶人!恶人!”
  林茜喝道:“负心贼,你取不取龙珠?”
  “呸!”长髯客赵归赵唾出一口粘痰,向她面门疾射而去。
  林茜闪身避开,气极败坏地大叫:“好,你不取龙珠,我先杀你宝贝儿子!”
  长髯客赵归赵一惊:“你!”
  林茜连声冷笑:“负心贼,你舍不得你宝贝儿子的小命,就给本宫取出龙珠!”
  “爹,别答应这个妖妇!”抗抗叫道。他知道,一颗龙珠,可平添一甲子功力;两颗龙珠,就是两甲子!这妖妇一旦服下,不但天下罕有敌手,而且还可驻颜多年,不知会蛊惑多少英豪男儿!
  “抗儿,你!”长髯客赵归赵撕心裂魄地叫道。
  “爹,你放心,妖妇杀不了抗儿!”抗抗豪气干云,叫道。“哼,本宫杀不了你?”林茜凶相毕露,提剑走了过去。
  抗抗冷笑道:“妖妇,小爷临死一击,你也休想活命!”
  林茜一怔,这倒是实情,在场的高手甚多。现在他们都在调息运动,妄图自行解毒。如若他们发现解毒无望,很可能忍痛拚命一搏。这临死一击,她和林玲以及随从宫女远非敌手,其结果是可怕的同归于尽。想到这里,发出一阵又甜又脆的娇笑:“抗儿,我能杀你么?我救过你的命,还会要你的命不戒?不过想吓吓你,好让你劝劝你那糊涂的爹。”
  “妖妇,休想!”抗抗啐道。
  “好抗儿,我是个妇道人家。在江湖上纵然名声不好,可对你们父子却是一片至爱之心。林茜喋喋不休地说着。
  看起来,她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际上,她在拖延时间。她估计,大约半个时辰,顶多一个时辰,在场中毒的高手都会功力尽失,形同庸人。那时便可任她宰割了。
  她继续说道:“好抗儿,劝劝你爹吧。只要他取出龙珠,不但给你解药,还给这个叛婢解药,成全你俩的好事。”
  净姑娇叱:“妖妇,快闭住你的臭嘴!”
  林茜并不生气,说道:“好抗儿,龙珠藏在蛇腹,真是明珠暗投,多可惜呀!再说,龙珠是波斯国的,又不是你们父子传家之宝,干嘛要拿生命来维护呀?不如取出来,咱们言归于好。你看好不好呀?”
  抗抗懒得理她,抱元守一,竭力忍住巨疼,驱除毒气。木炭越烧越旺,铁板由热而红……
  长髯客赵归赵双脚双手都带着镣铐。那个当了两个赵公子奴才的奴才哈桑德拉还用天蚕丝、鲸皮筋把他捆得死死的,使他根本无法动弹。
  这时,赵归赵双脚烙在火红的铁板上,巨痛钻心;腾腾灼热气浪从四面八方钻进衣衫,直袭肌肤……
  生命危急,身体本能地扭动。只听一阵细碎的吱吱声,天蚕丝连同衣衫焦裂,鲸皮筋也变得松软了。心头一震,缩骨神功发出,双脚双手从镣铐中抽了出来。
  他大吼一声,囚车冲天而起。
  “啊!”林茜发出一声尖叫。
  “砰!”囚车坠地,在地上滚动起来,火红的木炭撒得遍地都是。
  林茜大惊失色,不知所措。
  哈桑德拉好生后悔。既用天蚕丝、鲸皮筋捆绑,怎能又用火烙烤呢?这不是弄巧反拙吗?如果用刀割,还怕他不就范么?
  铁箱停止了滚动,四周一片死寂。
  林茜惊疑不定,犹豫不决。上前一剑结果了他,也许现在还办得到,但是龙珠就休想得到手了。如果不杀他,他不会报复么?
  机会稍纵即逝!
  “哐!哐!”两声巨响,铁箱开裂,长髯客赵归赵跳了出来,喝道:“解药!”
  林茜掉头就走,越墙飞窜。
  长髯客赵归赵腾身而起,身如巨禽,落到她的前头,挡住了去路:“解药!”
  林茜逃不脱,一头向他撞去,尖声叫道:“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长髯客赵归赵把她推开,喝道:“解药!”
  “不给!”
  “你!”长髯客赵归赵咬牙切齿地说:“你敢!”
  林茜再次撒泼,娇躯直挺挺向前扑去:“给你杀!给你杀!就是不给解药!不给!”
  长髯客赵归赵一双巨手抓住她的双肩,只要大拇指一摁,她的琵琶骨便会碎裂。可是,就是下不了手。
  林茜看出他的弱点,娇躯一扭,挣脱了他的双手,转身就走。
  长髯客赵归赵叫着,声音却已失去那种暴怒的力量:“给我解药,解药!”
  林茜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她七窍玲珑,知道他不忍心杀她。但她硬逃,说不定激怒了他,也许会下毒手。只有和他纠缠,倒也可留条后路,以图来日。
  蓦地,她跌坐地上,呼天呛地哭了起来:“负心贼,给我龙珠!我要龙珠,我要龙珠呀!”
  这下,倒闹得长髯客赵归赵束手无策了,只得央求道:
  “解药,解药,抗儿,还有净姑……”
  “我不给解药,不给……他们……他们要杀我,杀我……”林茜抽抽泣泣地说道。
  “他们,不杀,不杀……”
  林茜缓缓爬了起来,向他怀里扑去。
  长髯客赵归赵不禁一愣。
  林茜趁他愣怔当儿,紧紧抱住他,施出了媚术:“好人,我把解药给你,你不恨我了吧?嗯!”
  长髯客赵归赵啼笑皆非,只得点头:“好,好。”
  林茜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瓷瓶,娇媚地说:“给!”
  长髯客赵归赵怔怔地接到手里。
  林茜又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瓷瓶,娇嗔道:“笨手笨脚的,还是我去喂他们吧!”
  说罢,莲步轻摇,佩环叮咚,走进观门。
  这时,场上中毒的人无不汗如雨下,看来都支持不了多久了。尤其功力较差的八个轿夫,都疼得在地上打滚。
  林茜第一个走到抗抗面前,说道:“抗儿,你爹原谅我了,你也原谅我吧。”
  “哼!”抗抗冷冷偏过头去。
  林茜又走到净姑面前,说到:“净姑,你本是本门叛婢,看在赵公子的面子,饶你一命,你可感恩么?”
  “哼!”净姑也偏过头去。
  林茜娇声叫道:“赵公子,他们都恨我,不能给他们解药,不能嘛。”
  长髯客赵归赵只得说道:“你们不要杀她!”
  “不嘛!”林茜撒着娇:“你要他们原谅贱妾嘛。”
  长髯客赵归赵说道:“你们就原谅她吧!”
  林茜惊喜地叫道:“好人!你真好!真好!”说着又走到抗抗面前,柔和地说:“抗儿,这回你该原谅我了吧。”
  抗抗虽然十分不情愿,却也只好点了点头。
  “好抗儿!”林茜叫着,把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随后,掉头问道:“净姑,你呢?”
  净姑也点了点头。
  林茜说道:“翁老前辈,童老前辈,程帮主,本宫多有冒犯,尚请海涵。”
  南叟老怪翁、白发胖童、程兆隆都紧闭双眼,绒默不语。
  林茜把解药-一塞进他们嘴里。
  长髯客赵归赵叫道:“还有他们!他们!”
  林茜问道:“你还要救他们?”
  “救,救。”
  两个嬷嬷黯淡的目光,突然一闪,惊讶中含有求生的热望。
  林茜谄媚地笑着:“好人!真是好人!”
  “快快!”长髯客催促着。
  “傻瓜!你急什么?”林茜娇嗔着,“你不想了解了解你的身世?”
  “想,想。”
  两个嬷嬷明亮的目光又黯淡了下去。
  林茜走到两个嬷嬷面前,冷冷问道:“老婆子,你们要死还是要活?”
  两个嬷嬷都闭上了眼睛,冒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林茜又缓步走到两个赵公子面前,问道:“你们两个假公子听着!生死就在你们一念之间。想活的就说真话!”
  两个赵公子表情傲然,置若罔闻。
  林茜扬声叫道:“你们都给我听着:无论是谁,只要说出你们的真实姓名,何方人氏,为何装扮赵公子招摇撞骗,本宫就给解药,而且保你们安全离去!”
  一个嬷嬷厉声叫道:“淫妇,别做梦了!我等宁死也不会泄露赵家的秘密!”
  另一个嬷嬷大喊一声:“孩儿们,到地头了!”
  林茜还没会过意来,只见两个嬷嬷,两个赵公子,两个霁月,四个护卫纷纷仆倒在地。
  长髯客赵归赵大惊,飞掠过去,发现他们都已自断心脉而死。
  八个轿夫还在地上打滚,他厉声叫道:“解药!解药!”
  林茜不敢迟疑,慌忙把解药塞进轿夫的嘴里。但他们牙关已紧,毒气侵入膏盲,解药已经失效了。
  不一刻,八个轿夫也相继死去。
  “恶人!恶人!”长髯客赵归赵怒声如雷。
  “这怨我么?这怨我么?”林茜委屈地娇啼:“负心贼!负心贼!”
  长髯客赵归赵叫了一阵,停息了。林茜却还在半真半假地抽泣。
  “唉!”他叹了一声,说道:“算了,算了!”
  .林茜破啼为笑,惊喜地叫道:“你不怨我啦?不怨我啦!”说着,扑进他的怀里。
  长髯客赵归赵轻轻推开她,又叹了一口气,把抗抗和净姑抱在膝头,两掌贴在他们的“命门穴”,替他们驱毒。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南叟北孩睁开眼睛站了起来。过了一会,程兆隆、抗抗,也驱除了毒气,最后只剩下净姑。又过了一盏热茶时间,净姑搂住他,娇声叫着:“师父,我想死你了!”
  长髯客赵归赵把她抱了起来,开怀大笑。
  他们察看尸体。两个赵公子,两个霁月长得一模一样,这就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两个嬷嬷也十分相象,这就奇上加奇了。
  大千世界,相象的人原本不少。但组成这样两支完全相同的人马,那就很难说是自然形成,天造地设的了。
  巧而又巧,必有蹊跷。果然,林茜在一个嬷嬷脸上的皱纹上发现了破绽。额上一条抬头纹的末梢,鼓起了一个气泡。她伸出两个指头,轻轻的一揭,又隆起铜钱大小一块人皮。这个嬷嬷显然戴了人皮面罩。她运起真气,猛地一揭,揭去一片带肉的皮来。
  面罩居然与肉长到了一起!
  天蚕门女人都擅长易容之术,但面罩能与皮肉长在一起,她却从未见过。
  南叟老怪翁说道:“莫非‘药魔'还活在世上?”
  这“药魔”原是丐帮弟子。乞丐为了行乞往往不惜挖眼断肢,丐帮中专有“药师”施为。“药魔”自幼跟随药师,学了一手医术,后来又有奇遇,不但医术精进,而且武艺高强。但生性残忍,拿活人作试验。施用药物蚀骨,使人变矮,或接骨催长,使人变得奇形怪状。易容、整容、变形之术,功参造化,巧夺天工。他为了精研医术,不知残害了多少生命。因此,丐帮震怒,决意剪除。
  程兆隆说道:“他三十多年前就死了,师祖当众正以帮规,老花子正适逢其会呢。”
  “除了他,世上还有谁有这能耐呢?”南叟老怪翁沉吟道:
  “这么多人如此酷似,若非有人施术,何能至此?”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程兆隆说道:“也许另有其人吧。”
  南叟老怪翁摇摇头:“如若另有其人,名声必然大噪江湖。这种易容变形之术,并非医学正宗,治病救人。习练此术,难免白骨成堆,岂能不为人知?”
  长髯客赵归赵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两个赵公子佩带的玦和佩,喃喃自语:“玦……佩…”
  白发胖童拉开抗抗,问道:“小哥哥,你爹又发上了呆?”
  抗抗点点头:“玦、佩可能与他身世有密切的关系。他看到这些玉器便发呆。但愿他能回忆起来。”
  “你爹真有趣,比你有趣多了!”白发胖童赞道。
  “是么?”
  白发胖童露出神秘的样子:“你爹还会‘睡功’呢!”
  “睡功?别开玩笑了!”抗抗不信,说道,“哪有这种功夫?”
  “你去问问你爹。”白发胖童对长髯客赵归赵充满好奇,怂恿他去问。
  净姑嘴快,跑到长髯客赵归赵身边,问道:“师父,你会睡功?”
  “睡功?”长髯客赵归赵一片茫然。
  白发胖童扮个鬼脸,向他挤了挤眼睛。
  长髯客赵归赵咧嘴笑了,那迷茫的神色一扫面光。
  “眼!大胡子,”白发胖童叫道:“刚才你上山的时候大喊大叫,怎么一上山就睡着了?睡得象头猪!”他学着猪打鼾的声音,学得又滑稽又好笑,而且维妙维肖。
  长髯客赵归赵笑得更加开心,说道:“我困……困……”
  “你叫累了,是么?”
  “不不。”长髯客赵归赵摇头。
  “你现在怎么不困了?”
  “啊啊。”长髯客赵归赵答不上来。
  白发胖童说道:“你疼的时候,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发困,是么?”
  “对对。”
  “这就是了!”白发胖童向抗抗和净姑得意地直眨眼睛。
  “是……是什么?”长髯客赵归赵不解地问。
  “睡功!”
  上古之时,遍地毒虫猛兽,先民不堪其苦。上古异人传以睡功,以拯斯民。这睡功不但可以消除疲劳,恢复体能,而且可以疗伤解毒。对于练功习武的人来说,还可以平添功力。
  “睡功?不不……”长髯客赵归赵又是一片茫然。
  “谁教你的?”白发胖童突然发问。
  长髯客赵归赵更加茫然。
  白发胖童嘴一圆,发出了鸟啼声、猴叫声、狮吼声、虎啸声……
  长髯客赵归赵又高兴地笑了起来。
  “你还记得荒岛么?”
  “记得,记得!”这些声音激活了他的记忆,长髯客赵归赵显得格外兴奋。
  “那里有没有人?”
  “有……有!”
  “谁?”
  “胡孙。”
  白发胖童有些失望,说道:“猴子?”
  “不不,是人,人!”长髯客赵归赵急急地分辩:“长,长胡子,长胡子……”
  白发胖童听明白了,露出了喜色。原来他说的这人,长胡子,大约姓孙。
  他循循善诱,居然激活了长髯客赵归赵一大片记忆。
  抗抗翘起大拇指,叫道:“老弟弟,你真了不起!快帮帮爹爹想想与这两个赵公子的关系!”
  “喂!大胡子!”白发胖童指着一个赵公子的尸体问道:“你认识他?”
  “认识!认识!”
  “他是谁?”
  “他,他就是我,赵公子!”
  白发胖童接着指着霁月:“她呢?”
  “她是她,”长髯客赵归赵突然指着净姑。
  净姑叫道:“师父,你搞错了!”
  “错了?错了?”
  “小姐姐,别打岔。"白发胖童说道,又指着一个嬷嬷:“大胡子,你认识她么?”
  长髯客赵归赵摇摇头:“不认识,不认识。”
  白发胖童笑了:“啊,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啦?”净姑急切地叫道。
  白发胖童神气活现地清清嗓子,说道:“很简单,‘他就是我',意思是说,这赵公子是当年的他;‘她是她',你们看,这丫头不是挺象小姐姐么?很明显,现在这假赵公子模样以及侍从,都是照他当年的样子装扮的。唯一的例外是多了一个嬷嬷。”
  “这是为何?”抗抗问道:“你断定我爹当年没有嬷嬷?”
  “有的。”白发胖童说道:“嬷嬷一般是奶娘。孩子长大成人后,很少把嬷嬷带到身边的。所以你爹印象不深,或者现在这嬷嬷模样,与当年的嬷嬷不是很相像。”
  “是么?”
  “你没看见这嬷嬷的人皮面罩都与肉长在一起了?这说明,她带了好多年了。也许在年轻时候就带上了。一个女人从年轻到年老,面容变化很大。尽管有‘药魔'那样的高手,可以整容、变形,但天天生活在假赵公子的身边,总不能经常改变容貌吧?那样不会引起假赵公子生疑么?”
  “那么,这假赵公子为什么把嬷嬷带在身边呢?”抗抗接着问道。
  白发胖童笑道:“小哥哥,你说错了!”
  “错了?”
  “不是假赵公子带着嬷嬷,而是嬷嬷带着假赵公子。”
  “你是说嬷嬷的武功比假赵公子高?”
  “不错。”白发胖童点点头:“这嬷嬷与假赵公子的关系非同一般。不仅把他抚养成人,而且传授他武功,代行母职和师职。”
  “这么说,这假赵公子从小就受人调教,准备装扮当年的赵公子!”
  “对了!”白发胖童叫道:“否则,他不会那么自信自己姓赵,名叫赵归赵,称为赵公子了。”
  抗抗思付着说:“是谁如此处心积虑,不惜花一二十年时间,让嬷嬷调教出这假赵公子呢?”
  “这,老弟弟可不知道了!”白发胖童说道:“假赵公子不是一个,而是两个,随从伴当也是两套人马。若说是一人所为,为何分成两套人马?若说是两人所为,为何两个假赵公子性格、气派都如此相像?”
  “这可真是谜呀!”
  “是啊!”白发胖童说道,“这些谜只有靠你爹恢复记忆,才能逐渐揭开。”
  一席话说得人们都沉默了。
  掩埋好尸体后,一行人走出了幻虚观。林茜和她的从人,包括哈桑德拉跟在后面。
  抗抗停住,正色说道:“宫主,在下曾蒙救助,但不愿与你为伍!”
  “你!”林茜杏眼一瞪。
  “臭!臭!”白发胖童跟着起哄。
  “你们!”林茜气得顿足,又娇媚又幽怨地控诉:“赵公子,你看,他们……”
  “这……”长髯客赵归赵难以决断。
  白发胖童唱起了儿歌:“狐狸精,瞎眼睛,冲着胡子叫公子!”
  林茜又羞又恼,却又发作不得。这帮人,她哪个惹得起?只有使出女人特有的武器,掩面啜泣。
  南叟老怪翁沉声说道:“妇人,你还记得老夫的话么?”
  林茜听他没有叫她妖女淫妇,出言甚善,恭敬说道:“小妇人不知老前辈所指何言?”
  “老夫救出小妞妞时有言:改恶从善,弃暗投明。”南叟老怪翁说道,“关起你那臭门子吧!”
  “这……”
  “善有善报,天道不爽,你可知道?”
  “小妇人知道。”林茜口里说着,心里哪里相信这一套?“你既知道,为何不听老夫之言?”南叟老怪翁喝道。
  林茜推诿道:“贱门虽操贱业,亦为女子谋生之道。世人多有不齿,其心实窃慕之……”
  “胡说!”南叟老怪翁暴喝。
  “老前辈息怒,小妇人言犹未尽。”林茜说道,“男子三妻四妾;女子同事多夫,亦未为过…”
  南叟老怪翁打断她的话:“满口胡言,满口胡言!”
  林茜何等狡黠!审时度势,她知道南叟北孩在长髯客赵归赵面前不敢把她怎样。如果引起他们火并,她倒可以从中用事了。于是,她叫道:“老前辈,你为何如此霸道?”
  南叟老怪翁怒不可遏:“妖女!长髯大侠容得了你,老夫却容不了你!”
  程兆隆也叫了起来:“淫妇!还我弟子二十条性命!”
  “他们……他们……”林茜装得惊恐万状,扑到长髯客赵归赵身上。
  长髯客赵归赵见有人要杀她,不觉一臂搂住她,转身欲走。
  “师父!”净姑大叫,气得眼泪簌簌冒了出来。
  白发胖童扮了个鬼脸,划着脸蛋,笑道:“羞!羞!搂娘儿,往外走,路上遇到小狗狗;小狗狗,汪汪汪,吓得娘儿屁光光;屁光光,光光屁,熏得满身骚臭气……”
  长髯客赵归赵脸颊发热,放下林茜,尴尬极了。
  抗抗忿忿说道:“宫主,你再敢蛊惑家父,在下杀了你!”
  “你杀!你杀!”林茜竟直挺挺地站了过去。
  抗抗无奈,叹了一口气,说道:“宫主,你既眷恋家父,为何不听翁老前辈忠言?”
  “你怎知我不听翁老前辈忠言?”林茜咄咄逼人地反问。她已看出,再闹下去虽无危险,但亦不能如愿。不如暂且善了,以图来日。
  “那你就降下艳帜,封闭淫窟!”抗抗说道。
  林茜又变了一副面孔,可谓长袖善舞,蛾眉善变。她正容庄色,说道:“本门开创至今,已有百载;本宫操持门户,亦为祖传师命。况且门人千数,家大业大。本宫即便已萌厌业之志,也得回宫后细细商议,妥为安排才是,岂能说废就废?”
  “这倒象三分人话!”白发胖童说道。
  抗抗说道:“宫主,你若能弃旧图新,有了善举善声,再来投靠家父,在下将以晚辈之礼相见。”
  净姑也说道:“宫主,小女子也愿侍奉于尊前。”
  白发胖童笑道:“喂!大胡子,你答应么?”
  长髯客赵归赵傻笑了一下,点点头:“好,好。”
  林茜一向精细。长髯客赵归赵现在神智尚不清醒,极易愚弄,一旦清醒了,还会要她么?她装出一副幽怨的样子,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冷哼道:“男人说话,哪个算数的?”
  这无疑是向众人讨个确证。
  白发胖童笑了笑,说道:“小翁翁,咱们到时候保个大媒,讨杯喜酒喝喝,怎么样?”
  “哼!”南叟老怪翁冷冷地说。
  “爷爷!”净姑娇嗔道。
  “你也要爷爷管这闲事?”南叟老怪翁问道。
  “你不是说,弃恶从善,善莫大焉么?”
  “好,老夫答应了!”南叟老怪翁慨然说道。
  “多谢二位老前辈。”林茜抱拳施礼。
  “说话算话,勿施狡计!”南叟老怪翁沉声说道:“须知自欺欺人,害人害己!”
  “小妇人记住了。”林茜恭敬地说。
  程兆隆冷冷说道:“是狗改不了吃屎!”
  南叟老怪翁说道:“程帮主,古话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就给她一个机会吧。如若再不改悔,你再找她算帐不迟,老夫也饶不了她!”
  “哼,这回老花子饶了你!”程兆隆心犹未甘,但事到如今,也不便坚持了。
  “赵公子,多保重!”林茜娇声说道,带着从人,飞掠而去。
  二十一、狂草神笔惊飒飒
  众人正待下山,山上一阵朗笑传来:“众位施主,既来此山,何不到草庵一游?”
  抬头望去,只见冲虚观主金志诚立于山崖之上,衣袂轻随,一派仙风道骨。
  长髯客赵归赵和抗抗连忙抱拳施礼。
  “程帮主,”金志诚叫道:“过门不入,莫非贫道开罪了帮主不成?”
  “哪里,哪里。”程兆隆连忙解释:“俗务冗繁,俗务冗繁……”
  金志诚说道:“那你就去办你的大事去吧!”
  “老刁道!”程兆隆骂道:“老花子的臭脾气你大约还不知道?”
  “不知道!”
  “越撵越不走!”
  两人同声大笑起来,看来,他们是多年相交的老朋友了。
  笑声落后,金志诚同道:“贫道眼拙,二位莫非是南叟北孩——翁老前辈和童老前辈?”
  “正是。”程死隆答道。
  金志诚慌忙施礼:“二位老前辈,贫道失礼了,失礼了!”
  南叟老怪翁说道:“道长不必多礼。先师曾入‘药门’,老夫也受到了葛仙人能泽。”
  “百年前进入‘药门’的原来是老前辈的师尊!如此说来,老前辈倒与贫道同根了!"金志诚笑道:“哈哈!”
  幻虚观离冲虚观不远,一盏热茶工夫便到达观门。
  抗抗和南叟老怪翁都跪在葛洪神像前,敬了一炷香。
  白发胖童说道:“道长,这‘药门’我们这些俗物可否见识见识?”
  金志诚沉吟片刻,说道:“诸位高人异士,见见无妨,但泄露江湖,就观无宁日了。请!”
  众人进入方丈室,金志诚在面壁东坡居士的“却从尘外望尘中,无限楼台烟雨蒙,山水照入迷向背,只凭孤塔认西东。”诗中,点了“东”、“中”、“西”、“外”四字,暗门洞开,进入地道。
  抗抗和南叟老怪翁跪在“药门”面前。
  白发胖童,长髯客赵归赵,程兆隆,净姑依次敲叩,石门纹丝不动。
  白发胖童叫道:“小哥哥,你再敲敲!”
  抗抗起立。敲了几下,石门也无动静。
  白发胖童要南叟老怪翁试,南叟老怪翁说道:“机缘巧合,岂可强求?算了吧!”
  众人废然而退。
  金志诚已经置好酒席,设于膳堂。菜虽不精,酒却极佳。众人开怀畅饮,笑语喧哗。
  吃喝了一阵,净姑突然问道:“道长,世上真有神仙么?”
  金志诚捋须微笑,说道:“神仙在心。心有则有,心无则无。”
  净姑说道:“小女子曾听爷爷说过,他师父进入‘药门’后,食尽了里面的所有仙丹。百年之后,师哥又吃到了仙丹,数量和方法与爷爷的师父相同。这仙丹若非神仙所赐,又能是谁呢?”
  众人都被问住了。
  良久,抗抗说道:“愚兄以为,这些仙丹乃翁老前辈师尊生前所赠。”
  “这……何以见得?”
  抗抗说道:“愚兄曾想,如若艺业有成,而又能炼制或觅得这种仙丹,一定送至洞中,以俟后来人。勿使‘药门’绝技失传,以报‘药门’先祖先师大恩之万一。”
  净姑说道:“这回你就没能进去,以后就能进去?”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善哉!善哉!”金志诚赞道:“致于仙丹为仙为贤所赠,贫道无法确断。但少施主鸿鹄之志,其心也仁,其意也诚。‘药门’先祖先师神目如炬,慧眼识人!”
  入夜,南叟、北孩、长髯客赵归赵、程兆隆酒正酣,兴正浓,抗抗和净姑便先后退席了。
  月华初上,遍地清辉。他们正在山后散步。
  旧地重游,抗抗感慨殊深。他曾和叶菁在此游玩。那姑娘虽然有些任性刁蛮,但热情如火,柔情似水。也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时光,但他身边的人却换了一个了。
  他不觉长长吁了口气。
  净姑幽幽说道:“师哥,你有心事?”
  “愚兄哪有什么心事呢?”
  “为何唉声叹气呀?”
  抗抗凄然一笑:“愚兄怎么唉声叹气啦?”
  “你,不说实话!”净姑背过身去,生气了。
  “愚兄怎没说实话?”
  “哼,你当我不知道呀!”
  抗抗心头一动,说道:“你知道什么?”
  “你还记恨我,不喜欢出来和我一起玩!”
  抗抗以为她看出自己在思念叶菁,原来她指的是这个,不禁一笑:“瞎说!原本是愚兄不是,怎会记恨于你?别胡思乱想了!”
  “真的?”净姑转过身来。一双黑眸子深情地闪着光波,如宝石,如星星,又明亮,又娇媚。
  抗抗心旌一荡,露齿笑道:“愚兄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愚兄越长越大,你却越长越小了!”
  净姑不解其意。那双黑眸定睛望着,似疑似诉,如痴如迷。
  抗抗说道:“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么?你还要当我师姐呢。”
  净姑娇声说道:“那是人家不知道你比人家大嘛。”
  抗抗笑道:“现在知道啦?
  “不来了,不来了!你尽耍弄人家!”净姑娇声叫道,又偏过身去,双手翻弄着衣角。
  这回可不是生气了,而是招引和暗示。
  抗抗嘿嘿笑着,走上前去,轻抚她的香肩,说道:“愚兄怎敢呀?”
  净姑娇躯一颤,偎依在他身上。
  他们偎依在山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窃窃私语……蓦地,身后有个声音惊呼:“金钗!”
  他们在热恋中惊醒,猛然回头,只见四条黑影嗖嗖闪过,快逾闪电!
  他们腾身跃起,那四条黑影已在十丈开外,惊鸿一瞥中,只见到两条黑影纤细,两条黑影肥大,迅疾隐入树林之中。
  这时,南叟、北童、长髯客赵归赵、程兆隆都已赶到。抗抗叫道:“爹,快追!”
  “算了!"南叟老怪翁说道:“他们似无敌意,大概是路过此地吧!”
  抗抗听那个声音似很熟悉,不像叶菁,有点象鲍姑娘鲍秋芬,叫道:“爹,你看看,仔细看看,他们是谁,是谁?”
  长髯客赵归赵运起“天视地听”之术,看了一阵说道:“看不见了,看不见了,山,山挡住了,挡住了。”
  抗抗快怏返回,久久难以入眠。她们是叶菁和鲍秋芬吗?如果是她们,为何不现身相见?难道因为他和净姑在一起的缘故?如果不是,那么叶菁和鲍秋芬又到何处去了呢?金钗!金钗是什么意思?
  睡不着,就打坐,但思潮汹涌,难以入静,只好又躺了下去。折腾了大半夜,才迷糊了过去。
  突然,净姑的哭声传来,他披衣而起,见净姑站在门外哭得两眼通红。
  “爷爷走了,走了,不要我了,不要我了!”净姑好伤心,一遍一遍地重复。
  他跑到房间一看,南叟北孩都已不辞而别。
  俄顷,长髯客赵归赵、程兆隆都来了,叹椀了一番。
  早膳过后,程兆隆起身告辞。临行前把一块铜牌交给抗抗,说道:“少侠,请收下。”
  抗抗接到手里,说道:“帮主,你就喊弟子抗几吧。”
  “这……”程兆隆一征:“老花子怎敢?”
  抗抗跪了下来。
  金志诚说道:“少施主不忘旧恩。程帮主就莫推辞了。”
  程兆隆开怀大笑:“好,抗儿,起来,起来!”
  抗抗站起来说道:“弟子自幼随龙姥姥行乞,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后遭‘铁血爪’张兴所杀。为何击杀龙姥姥?何人所指使?皆与弟子身世有关,望帮主查询。”
  “好好。”程兆隆满口答应,欣然离去。
  观中只剩下他们三人。抗抗惦记叶菁,说道:“你不是要找叶女侠么?”
  “对对,去找!去找!”长髯客赵归赵连连点头。
  当下,他们向金志诚告别,依原路下山。
  路过“幻虚观”一带山林,但见苍鹰盘旋,乌鸦聒噪。他们顿觉有异,前去一看,只见掩埋的尸体,被人挖了出来。两个赵公子、两个霁月的首级竟被人割去!
  谁于的?为何如此残忍?这又是一个谜!三人都感到极为压抑。
  不止一日,到达叶家寨。
  叶健行听到家人通报,慌忙出外迎接。见叶菁没在其中,问道:“小女何在?”
  抗抗急忙地说:“叶姑娘没回家?”
  叶健行极富涵养,情知出了事,忙请众人进庄。
  刚进宅邸,就听一阵熟悉的琴声传出: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
  长髯客赵归赵不顾旁人,飞掠而去,径直奔向琴室。
  叶斐惊喜叫道:“大侠!”
  长髯客赵归赵咧嘴笑道:“我是赵公子!赵公子!”
  叶斐秀眉一蹙:“你是赵公子?”
  “对对,我是赵公子!”长髯客赵归赵兴奋地叫着:“我是赵归赵!”
  叶斐的情侣秦致清,十年前被赵公子所杀。但杀害秦致清的绝非眼前这位长髯客,心中不禁大为惊疑。
  这时,叶健行、抗抗、净姑都走了进来。
  叶斐问道:“抗儿,这是怎么回事?”
  抗抗把遭遇两个赵公子,长髯客记起自己姓氏,以及两个赵公子之死,前后经过述说了一遍。
  叶健行、叶斐虽因叶菁失踪,内心焦急,但两个赵公子的行径怪异诡谲,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十年之中,叶斐先后两次目睹赵公子,印象极深。这位
  长髯客虽然年已五旬,但风采犹存,与先后两位赵公子,颇多相象之处。她说:“这些赵公子装扮赵大侠,招摇撞骗,为非作歹,可以确断不疑了!”
  “不错。”抗抗说道,“北孩老怪童前辈也曾如此判断。问题是谁装扮了一批又一批的赵公子,目的何在?”
  叶斐沉思良久,对净姑说:“姑娘,请随我来。”
  净姑随她走了出去。
  叶健行、抗抗都不解何意,呆呆地望着她们的背影。
  叶斐、净姑一去,久久不见回返。叶健行知道妹妹智慧过人,其中必有文章。抗抗就呆不住了,径直寻到叶斐绣房中去。
  只见叶斐正帮着净姑梳妆打扮,风尘仆仆的青衫,换成一袭白绫衣裙。头上的一副“凤钗”换为“玉钗”,也就是所谓“玉燕”。
  净姑这一打扮,飘飘欲仙,更加绰约妩媚了。
  叶斐说道:“抗儿,设法把叶大侠召唤出来,只留你爹一人在琴房。”
  抗抗应声去了。
  片刻,叶健行借故离开了琴房。
  良久,长髯客赵归赵不见人回来,枯坐无聊,甚觉困倦,眼睛半睁半闭,以手支颐,渐入梦乡。
  净姑手托茶盘、裙上佩玦叮咚,娉娉婷婷走了进来。
  “请用茶!”
  长髯客赵归赵睁开眼睛,微微发怔。蓦地,目光发直,直勾勾望着她头上的玉钗。
  净姑又娇声说了一句:“请用茶!”
  长髯客赵归赵跳了起来,叫道:“玉燕!玉燕!”
  净姑螺首轻摇,耳环微摆,说道:“好看么?”
  “玉燕,玉燕!这是……”长髯客赵归赵仿佛在费力记忆:“这是……”
  “这是谁的呀?”净姑娇声问道,“莫非是夫人?”
  “夫人?夫人……"长髯客赵归赵突然叫道:“夫人的!夫人的!”
  净姑娇笑道:“夫人戴上玉燕,想必美如天仙?”
  长髯客赵归赵根本不理会她的话,厉声喝道:“你!你为何戴玉燕?夫人的!夫人的玉燕!”
  净姑委屈地说:“夫人戴得,徒儿为何戴不得?”
  长髯客赵归赵勃然大怒:“放肆!”
  净姑跪了下来,眼泪汪汪地摘下了玉钗,捧了上去。
  长髯客赵归赵一把夺在手里,揣入怀中,喃喃自语:“玉燕,玉燕……”
  净姑哭喊着:“夫人!夫人!”
  “夫人!夫人……”长髯客赵归赵痴迷地喊着。
  蓦地,半空中仿佛有一双秀目流眄,一张秀美的面容显露出来。他伸出双手去迎接,幻影却倏然消失。
  “夫人!”他大吼一声,纵身向上跃去,身如箭簇,穿透屋顶,发狂地向庄外掠去。
  这下可把众人吓呆了。他原本痴呆,受了这一刺激难道疯癫了不成?岂不是弄巧成拙,反而是害了他?
  抗抗心里着急,但怕叶斐难堪,只得安慰道:“不要紧,爹会自己回来的。”
  净姑刚才是假哭,这会吓得真哭了,叫道:“师父,徒儿该死!徒儿该死!”
  “夫人!夫人!”长髯客赵归赵大声吼叫,声震山岳,远远传了过来。
  “追!”叶健行叫道。
  众人循声追去。
  长髯客赵归赵轻功绝顶,快速无比。他们哪能追得到。不到一刻,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了。
  好在他走的是直道,众人笔直向前追去。直到半夜,听见一阵熟悉的鼾声,他们发现长髯客赵归赵躺在一片草丛里。
  长髯客赵归赵不愧为武学大师,睡眠极为惊觉,发现有人围来,顿时转醒,看见众人,迷迷糊糊地说:“你们,你们……”
  他居然把刚才发生的事忘记了,闹得众人啼笑皆非。
  一行人踏上了归程。
  叶健行见长髯客赵归赵恢复如初,再无狂躁征候,困惑不解。
  抗抗告诉他:“家父练过‘睡功’。”接着把白发胖童关于“睡功”的神奇和奥妙讲了一通。
  叶健行精通医理,顿时领悟:“原来如此!若非‘睡功’抑制狂躁,令尊早就陷于疯癫,断难活到今日了。”
  翌晨,众人回到叶府,都已精疲力竭,饭也不想吃,各自回房歇息。
  晚饭后,叶健行问道:“贤妹,昨日一试,不知有何收益?”
  “收益甚丰,效果极佳。”叶斐轻声笑着。
  “快请讲,快请讲!”抗抗说道。
  叶斐说道:“小妹以为,把一批又一批的人装扮成赵公子的人,必为女人。”
  “女人?”众人不觉一惊。
  叶斐笑道:“大哥、抗儿、净姑,你们想想,除了女人,谁会干这种事?”
  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长髯客赵归赵就坐在当场,朦朦胧胧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可就是不知是什么意思。只得呆呆愣愣瞧瞧这个,看看那个。
  叶斐说道:“请问,二十年前,赵公子赵归赵是不是名震江湖、众望所归,或者万人所惧的人物?”
  “小侄认为不是。”抗抗说道。
  “那么,请问,江湖奸诈之徒有何必要打他的旗号,冒他的名头行走江湖呢?”
  “嗯!”抗抗点点头说道,“实无必要。”
  叶斐开导地说:“你们再想,两个假赵公子都一模一样。据我所目睹,两批假赵公子也完全相像。请问,主使者有何必要刻意求真,务使维妙维肖,酷似真正的赵公子呢?还有,两批赵公子年龄都停留在二十四五岁之间,这又有何必要呢?”
  厅堂里鸦雀无声,连一根绣花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
  净姑略有所悟。在她和抗抗反目后,思念起抗抗来,脑际盘旋的总是那个小乞儿滑稽样儿。
  抗抗搔着头说:“小侄的确想不出是何道理。不过,说是女人,似乎……似乎还嫌理由不充分。”
  “道理很简单。”叶斐说道:“这是女人的怀旧心理。”
  “女人的怀旧心理?”抗抗诧异地叫道。
  “这并不奇怪,并有先例可考。”叶斐平静地说。
  “还有先例?”
  叶斐说道:“唐代武则天称帝之后,垂垂老矣。她把与昔日情人相像的人召进宫中,加以调教,置于左右,以慰多年相思之苦。”
  叶健行知道这个故事,不禁颔首称赞:“有理,有理!”
  “因此,我断定,当年赵公子赵归赵必是两个或两个以上女人的春闺梦中人!”
  “两个?”
  “对,至少两个!”叶斐说道,“当初以为可能是他妻妾所为。昨日一试,至少可排除他的夫人了。”
  “这,妻妾……”抗抗更加摸不着头脑。
  “如若他们夫妻是对怨偶,夫妻反目,爱深恨切。而妻妾又对他稔熟于心……”
  “绝不是夫人!”净姑叫道。
  “不错。”叶斐说道:“昨日一试,赵大侠对夫人挚爱至深,他们夫妻定然恩爱。因此,我以为是他姬妾或情人所为。她们得知赵公子被人击成重伤——我甚至怀疑是她们亲自下的毒手。颅骨破碎,跌入海中,她们认为必死无疑。相思难寄,好梦难圆。于是就寻找与他相象之人,加以调教,画饼充饥,聊以自慰。”
  “有理!有理!”叶健行大喜赞道:“老夫曾检查,赵大侠颅骨确曾破碎,其中有块虎骨,当为异人所疗补。贤妹所言,如同目睹。”
  抗抗仍有诸多疑惑,问道:“为何不是一个女人所为?而是两个?”
  “真蠢!”净姑嗔道:“不是两个假赵公子,两套人马么?”
  “一个人也可以这样干呀!”抗抗不服地说。
  “哼,一个女人何必耗时费时调教出两个假公子来?只有一个女人想出了这花样,另一个女人仿效。她俩过去就争风吃醋,师父不在了,彼此还争风吃醋。两个人比着干,你象我更象。这样才出现一批又一批赵公子,而且刻意求真,务使酷似,以便压倒另一个女人。另外,两个赵公子遇到外敌,同仇敌忾;但他们之间又形同水火,势不两立。这正好说明是两个与师父关系极密切的女人,她们之间极为熟悉,而又互不相容。”净姑说得头头是道。
  抗抗服了,叹道:“真是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的心哪!”
  “哼!”净姑白了他一眼。
  叶斐接着说道:“依我所见,这两个女人武功极高,势力极大。否则,武当、华山、苍梧、崇武等门派就不会受其驱使,也没有能力装扮出一批又一批假赵公子来。”
  抗抗思忖着说:“她们是谁呢?”
  叶斐说道:“只有靠赵大侠记忆逐渐恢复了。”
  “这……”抗抗说道,“真急人!”
  “莫急,莫急。”叶斐笑道:“她们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啊?”
  “不信?”叶斐说道,“她们得知赵大侠尚在人世,复出江湖,岂能不查个究竟?如若爱大于恨,她们必然夺为己有;如若恨大于爱,必将杀其灭口。”
  抗抗问道:“那么,我们怎么办?”
  “加强戒备,处处小心。静观其变,以逸待劳。”叶斐说得斩钉截铁。
  众人谈到深夜,方始散去。
  抗抗叫道:“师妹,你真聪明,说得头头有理。愚兄心服口服,外带佩服。”
  “哼,你才聪明呢!”净姑冷若冰霜。
  抗抗说道:“我?别取笑了!”
  净姑冷冷地说:“你口劝师父到叶家寨来找叶女侠,心里想的是什么?”
  抗抗见她窥破了心事,脸上一热,愣住了。
  净姑转身掩面向房里跑去。
  抗抗望着她妙曼的倩影,叹了口气。
  叶健行、叶斐都惦记叶菁的下落,要去寻找。长髯客赵归赵等人自然一同前往。
  要打听叶菁的下落,必须找到当时在场的人。他们决定先上越秀山,向鲍家母女打听。
  越秀山古木森森,清幽宜人。鲍家居山之南,称“越岗院”,为鲍姑之父东晋南海太守鲍靓始建。院中有“求龙仙井”,为鲍姑亲手开掘。人称“鲍姑井”,鲍家则称“姑祖井”。
  鲍婉贞正心神不定,见长髯客等人到来,喜出望外,但不见女儿,又不免忧心忡忡。
  叶斐问道:“鲍姑娘可在家?”
  鲍婉贞叹道:“自从林中恶战,老身侥幸逃脱性命,小女就不曾回家。”
  “小女也失踪了!”叶健行忍不住叹息,“唉!”
  叶斐连忙引见:“这是家兄。”
  鲍婉贞施礼毕,垂泪道:“老身独此一女,莫非姑祖遗脉从此断绝?”
  越秀鲍家的规矩是以女传家,把女婿招赘入门,生女继承。自东晋子兹,已垂四十一代。鲍姑嫁葛洪,按常理,子女俱随夫姓。自从葛洪所撰《抱朴子》大行于世,葛洪、鲍姑双双被尊之为仙。南朝孝武帝孝建年间,鲍家修族谱,确定鲍姑遗脉之女,生女姓鲍;生子随夫姓。譬如鲍婉贞的夫君姓宋,擅使“判官笔”,人称“狂草书生”宋谦。他们的女儿却姓鲍,就是鲍姑娘鲍秋芬。
  狂草书生宋谦连忙让坐,吩咐丫环捧茶。
  净姑自从在叶家寨发现抗抗心已他属,郁郁寡欢,洗掉铅粉,拔下金钗,恢复村姑打扮。所以,叶健行、叶斐兄妹与她同行多日,都未曾发现爵钗;到了越秀鲍家,鲍婉贞、宋谦夫妇,也没有发现凤钗。这样,他们都无法发现叶菁、鲍秋芬的踪迹。
  宾主心事重重,闷闷不乐。谈话提不起兴致。片刻之后,相对默然。
  宋谦安排好了客房,引导各人到客房安歇。
  晚饭之后,众人也聚集在一起,商议寻访之策。
  两个赵公子及其从人已死,只有去找替赵公子助拳的苍梧派、崇武门、武当派、华山派了。尽管这四个门派、高手如林,但为了寻找爱女,龙潭虎穴也得去闯。他们决定先去苍梧派要人。因为苍梧派总坛设在湖南苍梧山,离越秀鲍家这儿最近。
  次日,鲍婉贞、宋谦与众人一道,向零陵进发。众人心急如焚,行程甚速,不数日,便抵达永州。
  抗抗四五岁便随龙姥姥在永州行乞,旧地重游、别梦依稀。
  众人行至“柳子庙”。柳子庙亦称柳先生祠堂,为祭祀永州司马柳宗元所建。庙中尚有刻文:“零陵之祀先生于学,于愚溪之上,更郡守不知其几,而莫之敢废。”
  一个乞丐从庙中走出,拱手问道:“哪位是玉箫郎少侠?”
  抗抗说道:“在下匪号玉箫郎。”说着,摸出铜牌,亮了一亮。
  乞丐纳头便拜,抗抗连忙扶起,说道:“兄台何必多礼!”
  乞丐说道:“帮主料事如神,料定大侠必到柳子庙,弟子伫候多日了。”
  抗抗说道:“不知帮主有何见教?”
  乞丐说道:“请借一步说话。”
  抗抗离开众人,随乞丐到一个僻静之处。
  乞丐说道:“龙姥姥身世已经查明:她原是武昌府杨都司之婢。今上永乐皇帝‘靖难之役’,大杀建文皇帝近臣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杨都司一家也被满门抄斩。杨都司有一女名杨雪娥于事变前离家,幸免于难。龙姥姥便是杨小姐雪娥姑娘的奶娘。”
  抗抗怦然大震,急切说道:“可知杨小姐下落?”
  “不知。”乞丐说道:“帮主推测:杨都司可能与少侠身世有关,杨小姐雪娥姑娘可能是少侠生母。”
  “啊!”抗抗失声叫道。
  乞丐继续说道:“目前,杨小姐雪娥姑娘嫁与何人,尚不知晓。帮主令谕本帮弟子,查访杨都司故旧,打听杨小姐雪娥姑娘的情况。”
  抗抗拱手道:“谢帮主。”
  二人分手后,抗抗郁郁不乐。叶斐问他,他把乞丐所言相告。
  叶斐安慰道:“抗儿,莫急,杨都司为武昌府统军之将,故旧必多。探听杨姑娘的情况,不会太困难。你的身世大白之日也不会太久了。”
  一行人路经永州“绿天庵”,但见石碑八方,镌刻怀素千字文。怀素幼年出家,酷爱书法。因贫无纸,在庵旁种芭蕉万株,取叶代纸,终年苦练。积数十载功力,卒以“狂草”独步千古。
  “狂草书生”宋谦,擅使“判官笔”,就是习练怀素的“狂草”,自成一家武功套路。他解下判官笔,高声吟道:
  吾师醉后依麻庥,须臾扫尽数千张。
  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
  吟罢,判官笔挥舞起来。笔势飞龙走蛇,运行之处,无不罩住人体经脉要穴。笔笔酷似石碑千字文,实为精妙卓绝的武功。
  “好!好!”长髯客赵归赵连声喝采。
  蓦地,他两指一并,化为“二指剑”。以指代笔,在空中指划勾挑。动作和步法竟与狂草书生宋谦如出一辙。
  石碑千字文字迹势如疾风骤雨,两人一笔一指,灵如龙飞
  凤舞。字迹与动作相映成趣,同样刚健雄劲,潇洒淋漓!
  两人同时舞毕。宋谦问道:“赵大侠也曾习练过‘千字’武功?”
  长髯客赵归赵傻笑:“嘿嘿。好玩!好玩!”
  “狂草书生”宋谦默然。这套“千字”武功为崆峒派绝学,他如此稔熟?崆峒派数位掌门皆为两个赵公子所杀。现在看来,一批又一批,一个又一个赵公子都是假冒的,真正的赵公子却是此人。这个赵公子与崆峒派是何渊源?难道崆峒派遭灭门之祸者正是这个“失心症”人?
  宋谦是崆峒派弟子。崆峒派门人一再遭到两个赵公子的杀戮,无不隐藏自己的身份,隐匿在别的门派之中,以图报仇雪恨,东山再起,故而不便多问。
  叶斐心思缜密,看出他们之间有渊源,于是秀目一瞬,向抗抗示意。
  抗抗上前说道:“爹,这套‘千字'武功真好,教给我吧!”
  “啊啊。”长髯客赵归赵一片茫然。
  净姑也上前揉着他的手臂:“师父,教给我吧!”
  “唉唉,忘了,忘了。”长髯客赵归赵沮丧地说。
  “骗人!”净姑生气地推开他的手臂。
  “真,真忘了。”长髯客赵归赵说道,面容明显流露出苦恼。
  一项武功,无不经历勤学苦练,方可上阵应敌。套路稔熟于胸,动作形成习惯。即使对于“失心症”人,记忆一经触动,招式亦可随之施展。这就所谓“习惯动作”,或者本能反应。但施展过后,脑子依然复为一片空白。要他施教,那就强人所难了。
  抗抗问道:“爹,这‘千字'武功、你从哪儿学的呀?”
  “哪儿学的?哪儿学的?”长髯客赵归赵机械地重复,莫知所云。
  “师父,谁教你的?”净姑问道。
  “谁教的?谁教的?”长髯客赵归赵心有所动,一个模糊的倩影从云端上一闪,叫道:“她!她!”
  “她是谁?谁?”
  名字呼之欲出,但记忆闸门却死死卡着。长髯客赵归赵就是喊不出来,急得他追着头,叫道:“她,她!你……你!”
  叶斐情知问不出究竟,转向宋谦笑道:“宋大侠与赵大侠的武功同宗同源哪!”
  “狂草书生”宋谦不愿暴露自己崆峒派身份,深藏不露地说道:“在下武功东鳞西爪,驳杂不精。自幼闯荡江湖,偶尔剽学一招半式。岂敢高攀与赵大侠同宗同源!”
  叶斐笑道:“宋大侠过谦了。”
  宋谦这番掩饰之词,岂能瞒得了她?他的名号称“狂草书生”,擅使外门兵器判官笔,正与“千字”武功配套,自成一统,学有专诣。怎能说“东鳞西爪,驳杂不精”呢?
  显然他有难言之隐,叶斐不便深究,一笑置之。
  二十二、九嶷迷雾困群豪
  苍梧山亦称九嶷山。山有九峰,峰峰相似,因名“九嶷”。《史记·五帝》记载:虞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是为零陵。”山中有舜庙。庙后为舜源峰,庙前为舜帝二妃娥皇、女英两峰。
  苍梧派总坛设在舜源峰上。
  长髯客赵归赵一行人行至女英峰山口,突听有人沉喝一声:“站住!”
  两个人影拦在众人面前。
  叶健行上前说道:“叶家寨叶某,越秀鲍家求见。”
  一个青衣汉子说道:“如若拜山,请走正道。此乃禁区,不得擅入!”
  从大道进入舜庙,得多走三四十里。叶健行不耐烦地说道:“天下人行天下路,哪有禁区?速速通报!”
  青衣汉子冷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大约活得不耐烦了吧。”
  叶健行为人忠厚,尚能隐忍。狂草书生宋谦大怒,左右开弓,给两个拦路汉子一人一记耳光,喝道:“大胆狗才,带路!”
  两个青衣汉子挨了耳光,还不知别人是如何出手的,心知遇见高手,撒腿便跑。
  鲍婉贞撒出红绳,一左一右绊住他们的腿,娇喝一声:
  “站住!”
  两名青衣汉子先后倒地。
  “起来!带路!”鲍婉贞喝道。
  两个青衣汉子爬了起来,不敢违抗,在前带路。
  刚刚举步,远处有人喝道:“大胆狂徒,擅闯禁区,还敢出手打人!”
  众人脚下一停,抬眼望去,那发话的是个黑衣老者,腰间悬柄长剑,另外还有十来个人,一阵风似地围了上来。
  叶健行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老者桀桀笑道:“你到阴曹地府去问吧!”说着,两眼一瞪:“都给我拿下!”
  十余个黑衣汉子一拥而上。谁知还没近身,就都横躺竖卧倒在地上。
  黑衣老者看得眼花缭乱,情知不妙,翻身腾跃,飞掠而去。
  抗抗冷笑一声,身形从他头顶上飞过,泻在他的面前,嘻嘻一笑:“别跑了,替我们带路吧。”
  黑衣老者自知武功弗如,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抗抗笑道:“在下匪号玉箫郎。”
  黑衣老者震栗。玉箫郎一招击毙屠启明,击伤刘文裕,苍梧派无人不知。他指着长髯客赵归赵说道:“他,就是长髯怪客么?”
  “正是。”
  黑衣老者更加惊恐:“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抗抗不答反问:“阁下何人?”
  黑衣老者说道:“在下前山巡守使者彭长亮。”
  抗抗哂道:“看来你还作不了主,还是带我等去见贵掌门吧。我等决不伤你。”
  彭长亮不敢违拗,只得上前引路。
  这时,竹哨声四起,山峦云板声相应,苍梧山进入警戒状态。
  彭长亮拐个弯,进入山阴路上,申牌时分,日影偏西,山阴路上光线暗淡。忽见一股山岚喷出,如云似雾,迅速扩散。不多时,愈益浓黑,遮天蔽日。
  彭长亮闪身掠进路边树林。
  抗抗心知有异,喝道:“老贼,哪里逃!”追了上去。
  净姑弹身向前,紧跟其后。
  林中雾气浓重,漆黑一团,哪里还能看见彭长亮的踪影?
  二人前行十余丈,听见叶斐的呼声:“抗儿,净姑,回来!”
  二人止步,转身望去,林外露出昏暗的光亮,于是向外走去。
  走出树林,山路岚气如潮,眼前景物模糊不清,却没有看见长髯客赵归赵、叶斐、鲍婉贞、宋谦、叶健行等人。
  抗抗叫道:“爹,你在哪里?”
  长髯客赵归赵听他的声音,好象从远方传来,叫道:“我在这里。”
  叶斐有些吃惊,问道:“抗儿,你们跑到哪儿去了?”
  抗抗、净姑都很纳闷,心想刚入树林,返身折回,怎么就不见众人了呢?于是,二人循声奔去。
  山路狭窄弯曲,二人疾掠前行。听声辨路,双方距离不过数十丈,以二人脚程,顷刻即可到达,但奔了一阵,仍然不见众人踪影。
  只听叶斐的声音远远传来:“抗儿、净姑,你们怎么还不回来?”
  抗抗、净姑倏然止步,叫道:“你们在哪里?”
  叶斐叫道:“你们别动,别动,我们过去,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抗抗、净姑一声叫道:“听见了,听见了!”
  只听叶斐的声音传来:“怪事,恐怕他们陷入人家的迷魂阵了!”
  宋谦说道:“可能是障眼法。这雕虫小技,难不住我们。”
  抗抗、净姑站住不动,只听见他们的声音,却不见人影。
  长髯客赵归赵、叶斐、叶健行、鲍婉贞、宋谦等人纵身跃起,往侧斜飞而去,纷纷飘落在一处危岩之上。纵目四望,雾卷云涌中,依稀可见山峦起伏,高峰插天。哪里看得见抗抗与净姑?
  除了长髯客赵归赵,叶家兄妹、宋鲍夫妇都对二仪、三才、五行、七曜、八卦、九宫阵法研习过,但眼前的阵式却难窥端倪。不过,抗抗、净姑离此并不算远,即使龙潭虎
  穴,也得闯过去与他们会合。于是,提吸真气,一路飞掠而下。
  步行数十丈,眼前耸立危岩断崖,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凭理智判断,抗抗与净姑不会在危岩之上,更不会在危岩之后。
  五人面面相觑,循声奔掠,怎会迷失方向?难道天会旋,地能转?
  叶斐大惊,叫道:“抗儿,你们在哪?”
  抗抗的声音从右后侧传来。声音微弱,显然彼此相距更远了。
  叶斐叫道:“抗抗,你们别动,我们来了,来了!”
  他们侧转身,向前奔去。但见山岭起伏,绵绵不绝。耳边响着抗抗和净姑的呼声,可就是找不到他们的人影。
  路越走越荒凉,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显然双方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片刻之后,抗抗和净姑的声音全然听不见了。
  叶斐着急地叫道:“赵大侠,你听听,听听,他们在哪?在哪?”
  长髯客赵归赵运用“天视地听”神功,屏息倾听,亦毫无动静。他困惑地摇摇头,说道:“听不见,听不见。”
  “赵大侠,你叫,快叫!狮子吼!吼!”叶斐急急说道。
  长髯客赵归赵吼了起来:“抗儿!抗儿!”
  这一声吼,宛如焦雷,地动山摇,山鸣谷应。
  叶家兄妹、宋鲍夫妇内功虽极精纯,胸口都不觉一窒。
  这“狮子吼”声传十余里,但在这恶雾笼罩的崇山峻岭之中,声势就大打折扣了。
  抗抗和净姑都听见了吼声,慌忙奔了过去,但山路弯
  曲,时为绝壁挡住。他们施展“壁虎神功”翻山越岭,自以为与长髯客赵归赵在不断靠拢,谁知却越走越远了。
  高山,深谷,浓雾,黑暗,他们一路奔行,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只听见山风、林涛,四周阴森可怖,他们靠在一块岩石上,不再乱跑乱闯了。
  净姑自从得知抗抗怂恿长髯客赵归赵去叶家和鲍家是为了寻找叶菁和鲍秋芬,心中怅然若失,苦闷异常。爵钗、凤钗再也不戴,穿着也不再留意,也不理抗抗。
  两人默坐着,寂然无声。
  山影幢幢,浓黑厚重,四周更见黑暗。抗抗偶一抬头,只见天幕上镶嵌着几颗星星。原来,天已经黑了。
  抗抗和净姑都没见过这种阵仗,但心中都明白,他们已落入了敌人的圈套。
  抗抗说道:“苍梧派把我们困在山里,怎么还没动静?”
  “快了。”净姑冷冷地说。
  “快了?”抗抗问道。
  净姑冷哼一声:“嗯!”
  抗抗见她态度甚为冷淡,知趣地缄默了。一会儿,他也知道了缘由。
  浓雾漫天,苍梧派很难出击。同时九嶷山方圆百余里,想要歼灭入境之敌,也得从容布置不可。他们利用阵式,把敌人分散开来,以便在部署就绪之后,各个击破。
  现在,黑夜来临,浓雾消散,山峦中只飘浮着一层淡淡的薄雾,苍梧派自然要动手了。
  净姑轻轻一跃,登上岩石,向山头走去。
  “师妹,你往哪去?”抗抗问道。
  净姑不理睬,径自攀援而上。抗抗只好跟在后面。
  到达山顶,净姑仰首观天。天低云暗,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北斗七星只有两颗时隐时现。但这已经足够,可以判定方位。
  她在左前方凝视了一阵,举步向前。
  抗抗看出她进行的方向,正通向苍梧派总坛所在地舜源峰。
  显然,他俩都明白,在这漆黑的深山,要想寻找失散的长髯客赵归赵等人。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攻向舜源峰苍梧派总坛。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冲苍梧派要人。自然,只要到达那里,才有可能与众人会合。
  抗抗默默跟在后边。
  他们笔直向前。黑夜中无法找到道路,以他们卓绝的轻功,也不用寻找道路。逢山翻山,遇涧跃涧,一往直前。
  天黑,地黑,山黑,路黑,一片漆黑。
  身轻,步轻,身如飞蓬,行如飘风。
  天地寂寥,悄然无声。
  一路上无人阻拦。
  行至一片草地,几颗流萤在空中飘飞。但草叶之上星星点点,萤光闪烁。犹如火花星芒,璀然璨然。
  姑娘家家的,见景欣喜。净姑轻轻欢呼了一声,飘身落.入草地。
  伏在草叶上的萤火虫倏然惊起,在她身边盘旋翻飞,萤光点点,把她窈窕身影照得分分明明。
  这片草地在山坳之中,四周大树环绕。抗抗打量了一会,突然感到心潮汹涌,不假思索,飞跃向前,猛地伸手抱住净姑,仆倒在地。
  净姑猝不及防,被他死死压在厚厚的草地上。一时气血上涌,脸颊羞臊得火红。她本能地挣扎,急切间抽出双手,扇了他一记耳光:“你!你!”
  “嗤!”异响刺耳,强劲的轻啸风声惊心动魄。
  弦声传到,抗抗头皮一阵发麻。
  一支强劲的箭簇在他后背斜贯而过。箭簇运行的寒风贴身掠过。一股寒意透肌入骨,直袭心头。
  净姑这才知道发生事变,吐了一口长气。
  抗抗紧紧搂住她,就地前滚。萤火虫四散飞起。
  嗤!嗤!嗤!箭矢斜射而至;纷纷落在他们的身后,入地盈尺!
  抗抗使劲一捏净姑的香肩,低声喝道:“尖叫!”
  净姑不知是听话,还是着实叫他捏痛了,应声叫道:“啊!”
  抗抗也随声惊叫:“啊!啊!”
  就在这凄厉的叫声中,抗抗搂住净姑向回翻滚。
  四面萤火虫已经飞起,再滚回来,便无异样动静了。
  箭矢依旧朝萤火虫飞动密集的地方发射。嗤嗤嗤,箭矢如雨。
  抗抗与净姑屏气敛息,侧身卧倒,冲发箭的方向凝视。噗!一条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萤火虫四散飞起。
  净姑掏出“天蚕针”,振腕欲发。
  抗抗连忙伸手摁住她的手背,向她摇了摇头。
  噗!又一条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
  这两个人落地后,都蹲身向下,隐没在草丛中。但翻飞的萤火虫却暴露了他们的行藏。这倒变成敌明我暗了。
  过了片刻,四周一片死寂,两条黑影才直起身子。
  一个咋呼道:“玉箫郎,有种就出来,和老爷大战三百合!”
  抗抗沉住气,没有理会。
  另一个说道:“玉箫郎,你别装死,逃不过老爷法眼!”
  一个笑道:“哈哈,玉箫郎,你搂着小情人,风流得紧哪!”
  另一个应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嘻嘻!”
  净姑大惊,以为他们已被发现。但抗抗紧紧捏住她的手背不放,使她不能动弹。
  抗抗倒沉得住气。从发箭的风声和落点,他断定附近潜伏的至少有三五个人。现在只有两人现身,即使收拾了这两个人,也难逃潜藏敌人的暗箭。只要一动手,就又变成敌暗我明了。形势就会更加险恶。
  这两个人口里不干不净咋呼着,却一直站在原地,不敢近前。显然,他们极其小心,试图引对方出手。
  萤火虫反应比较迟钝,也不甚惧人。不一刻,又缓缓下落在草叶之上。这片草地又恢复了它的宁静。
  潜藏在树上的人虽然极有耐心,也颇精细,但草地毫无动静,也不禁奇怪。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这两个家伙大约见阎王去了!”声音好熟!彭长亮!抗抗心头为之一动。
  另一个声音说着:“彭巡使神箭,百步穿杨,玉箫郎和那个小丫头,岂有生还之理?”
  果然是彭长亮,抗抗心头大忿。
  彭长亮并不下树,却说:“你们两个去看看!”
  “是。”两人应声答道。
  “小心了。”彭长亮随后叮嘱。
  两个人心怀畏惕,摸索向前。
  行经之处,萤火虫一阵乱飞。
  抗抗低声在净姑耳边说道:“我去对付那个姓彭的老贼,你收拾这两个家伙。”
  净姑点点头。
  抗抗却捏着她的手背不放,说道:“别忙,听我的!”
  两个人渐渐走近。
  抗抗放开她的手背,低声说道:“打!”
  净姑玉腕一振,“天蚕针”疾射而出。
  同一刹那,抗抗身形暴起,一跃三丈。
  只听“啊!”
  “啊!”两声惊叫,抗抗身形落地,立即侧向滚去。
  “尝到了‘天蚕针'的滋味么?”净姑一声娇笑,娇躯已跃到两人近前。
  只见萤火虫忽忽飞起,三人已战成一团,难以分辨了。“嗤!”一支箭矢射入抗抗落地的草丛中。
  抗抗再次跃起,斜窜三丈,落地后却向回滚。
  “嗤。”一支箭矢射入他落地前方三尺之处!
  待到彭长亮看见萤火虫在他落地后方飞起,慌忙射出五支连珠箭,这一瞬间,抗抗已经第三次跃起。嗤嗤嗤,一阵箭族插入草地。
  净姑跳入两人之中,一剑向左挥去。剑没及身,只听一声惊叫:“啊!”
  这人背后中了一剑。
  另一个人情知不敌,慌忙后跃。净姑紧跟其后,一招、“白蛇吐信”,长剑从他后背刺入。穿胸而出!
  净姑不及拔剑,侧身倒地,举起那人的尸体。
  “嗤!”一箭射来,正中那个尸体。
  抗抗三次跃起落地后,不再扑腾滚动,再次前跃。奇怪的是,树上不再射箭。
  他跃至树下,放声大笑:“老狗,下来,再替小爷带路,小爷饶你一死!”
  树上没有回音,毫无动静。
  抗抗好生诧异,抬头望去,树上哪有人影?不用说,彭长亮抛却属下,独自溜了。
  抗抗笑道:“彭巡使,咱们无冤无仇,不打不相识。下来吧,替小爷带路!”
  说着,身形却向另一株发箭的大树射去。几个兔起鹘落,已至树下。
  树上那人全然不觉,只顾向萤火虫飞起之处发箭。
  抗抗大声一喝:“下来!”
  树上那人悚然一惊,两手一颤,一支箭矢平射而出。显然,他已魂飞魄散,全然失去了准头。
  但弓弦振动,暴露了他所在的位置。
  抗抗笑道:“朋友,你的巡使彭长亮已经逃走了,你快下来吧,小爷免你一死。”
  那人不敢吭声,伏在树枝上一动也不动。
  抗抗说道:“朋友,你以为小爷看不见你?你站在离地二丈三尺的树杈上,是么?”
  这时,净姑也跃到树前,喝道:“两个恶贼已死,你还是乖乖下来吧!”
  那人叫道:“玉箫郎,饶命,饶命!”说着,掉下树来,跪在地上。
  “说!”抗抗喝道:“日间的大雾,你们摆了什么阵式?”
  “小的不知……”那人说道。
  “胡说!”净姑娇喝,小蛮靴随即点出。
  “卡!”胫骨折断。
  “是,是三才阵……”那人颤声说道。
  抗抗与净姑都不知什么是三才阵,但装出内行的样子,齐声喝道:“胡说!区区三才阵困得了咱们!”
  那人战战惊惊,慌忙说道:“不,不,是反,反……”
  还没说完,一支箭矢射向他的后背。那人嚎叫一声,仆倒在地。
  显然,彭长亮并没逃远。他躲在黑暗中,利用地形,还在与他们周旋。
  “恶贼!小爷活剐了你!”抗抗大怒,追了上去。
  跃入树林,更加黑暗,哪里还能看见一点踪影。抗抗害怕再度陷入阵中,与净姑失散,驻足呼唤:“师妹!”
  净姑没有搭理,无声地飘到他的身边。
  “嗤!”一支箭射来。但彭长亮毕竟看不见对方的身形,只是依声辨位,准头自然大打折扣,从抗抗左肩上方穿过。
  抗抗气得咬牙切齿,骂道:“彭长亮,小爷绝不饶你!”说着,拉着净姑跃出树林。
  黑暗遮盖了一切。遮盖了敌人,也遮盖了他们。双方都难以发现敌踪。
  他们摸索着前进,再也无人阻拦。抗抗心里明白,他们还在外围游晃,并没进入苍梧派真正的布防区。也许他们走的路根本不能通达舜源峰,尽管他们行进方向笔直对准舜源峰。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面前横着一道深涧,涧宽数十丈,再好的轻功也无法飞越。
  此路不通!净姑泄气地坐了下来。
  深涧旁寒风飒飒,一无遮挡,如遭敌人偷袭,着实危险。
  抗抗说道:“师妹,这里坐不得。”
  “嗯!”净姑的声音分外冷淡。
  抗抗搭讪道:“师妹,愚兄怎地得罪了你?这样区气!”净姑干脆不言语,把头搁在双膝之上。
  抗抗想到,他刚才压在她身上。两人紧紧拥抱,在草地上滚来滚去。虽然情势万分险恶,但肌肤相触,两脸相贴,那柔软的胸脯,那光滑的面颊,回思起来,余味无穷。
  他禁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嗨,我真冤哪!”
  “你冤什么?”净姑冷冷问道。
  “你打愚兄一记耳光,难道不冤?”
  “哼!”
  抗抗走了拢去,拉住她的手臂,说道:“师妹,你,别生气了!”
  净姑反手一推,娇喝道:“走远点!”
  抗抗叫她一推,身形连连后退,似乎把不住脚桩,一屁股摔倒在地,口里夸张地叫道:“哎哟,哟!”
  “你!”净姑心有不忍,禁不住开口问道。
  “好疼,疼!哟,哟哟!”抗抗装得更加维妙维肖,令人不能不信。
  净姑慌忙站起来,奔了过去,柔声问道:“你,摔到哪了?”
  练武人哪能经不住轻轻一摔?抗抗急急答道:“一块尖石撞中了我的……我的玉枕穴!”
  玉枕穴是人身要穴中的要穴,如受强力震击,重则伤命,轻侧头疼欲裂。净姑焉能不信?
  她慌忙俯身把他扶起来,问道:“疼得很吗?”
  抗抗说道:“师妹,你出手好重啊!”
  净姑垂着头,低声说道:“是我不好。”
  抗抗安慰道:“不要紧的,你只要喊我一声哥哥,就是死了,心里也甜。”
  “你!”净姑着急地说,“摔成这样,还开玩笑!”
  “喊啊!”抗抗一把拉住她的手。
  天太黑,伸手不见五指。净姑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只凭自己想象,净姑芳心大疼,忍不住叫了一声:“哥哥!”
  “呃!”抗抗脆亮答着,一跃而起,顺手揽住她的纤腰。
  净姑情知上了他的恶当,又羞又恼,双手推开他,转身便跑。
  抗抗连忙追去,喊道:“师妹!师妹!”
  净姑气极,跑得更快。
  天黑路险,不辨东西。这样乱闯,着实危险。如果距离拉大,彼此无法照应,很可能失散。
  抗抗叫道:“好妹妹,好妹妹,是我不是,是我不是!”净姑哪里肯听,一意向前狂奔。
  抗抗见她不理,情知多说无益,只得屏气敛息,留意她前行的脚步声,紧紧追赶。
  一口气不知跑了多远。只听耳边响着风动幽篁的声音,便知附近有片竹林。抗抗自幼在永州行乞,知道永州产竹,而以九嶷的斑竹最为出名。相传女英、娥皇二妃闻舜帝死讯,血泪飞洒,遍及竹林,致使青竹成斑,故称斑竹,亦称湘妃竹。
  有竹林,必有人家。这人家是不是苍梧派的庄户?抗抗一颗心悬了起来。
  净姑依旧一意前奔,会不会遭到敌人的伏击?他想提醒一声,但附近有人居住。一出声,岂不露了行藏?他深深自责,不该开那个玩笑,闹得首尾不得照应。
  心中自责,必然分神。只觉小腿一麻,巨疼钻心。一个可怕的阴影在脑中一晃:蛇!当年永州司马柳宗元曾写道:“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卸之者。”他虽然没读过这篇脍炙人口的文章,自幼却听龙姥姥说过。不禁叫了起来:“啊哟!”
  净姑闻声止步,但又怕上他恶当,冷然站立不动。
  “啊哟!哟!”抗抗呻吟着:“蛇!毒蛇!”
  这显然也是向她示警。
  净姑自然不信。本想刺他几句,但一想,不理不睬,才是真正的轻蔑。
  没有月色,没有星光,死寂的黑暗把他们分隔开来。
  远处,格吱一阵声响,好象有人推开木板门,一阵厚重的脚步声传出,无疑有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一个老女人呷呷笑道:“小贼,老娘的八步竹叶青可尝鲜了!”
  净姑大惊,掏出一把“天蚕针”屏气以待。
  老女人继续往前走。
  净姑估计她已进入射程之内,用“天女散花”手法,把一把“天蚕针”掷了出去!
  “啊哟!哟!”老女人一阵惊叫。
  净姑发出娇笑,说道:“老妖婆,你中了姑娘的‘天蚕针’了!”
  “天蚕针?”老女人骇然叫道,净姑唯恐有诈,娇躯一转三闪,不断变换位置,一边说道:“天蚕针淬有天蚕蛊。你那蛇毒比起姑娘的蛊毒,只是灰孙子辈的。
  老女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叫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你是向姑娘讨解药?”净姑故意吊她的胃口。
  “是是。”老女人答道:“姑娘给老身解药,老身也把解药给姑娘。”
  净姑说道:“姑娘看你不见,摸你不着,快打着火折子!”
  “是是。”老女人在身上一阵摸索,哆哆嗦嗦打着了火折子。
  净姑趁她说话工夫,已蹑手蹑脚,悄然无声地走到了她跟前。只见火光一闪,飞起一脚,小蛮靴点中了她的麻穴。
  “姑娘,你……”老女人瘫软于地。
  净姑奔了过去,在抗抗身上点了几处穴位。从怀里掏出“天蚕门”疗治百毒的灵丹:“祛毒丹”,塞进他的口里。
  老女人叫道:“姑娘,快给老身解药。”
  净姑冷哼一声:“给你解药不难,你要句句吐实!”
  “是是。”老女人连忙答应。
  “附近可有埋伏。”
  “没有,没有。”
  “屋里尚有何人?”
  “没有,没有。”
  “没有?”净姑娇喝,“你找死啊!”
  “不敢,不敢。”老女人连声说道,“家里只有老身一人,老身的夫君和儿子都叫彭巡使叫去守卡子去了。老身不敢欺瞒姑娘,不敢不敢……”
  净姑一掌拍去,解了她的麻穴,顺手却点了她的愈气穴。让她失去抵抗能力,全身脱力,说道:“姑娘权且信你。快进屋掌灯,姑娘自会予你解药。”
  老女人挣扎爬起来,诺诺连声,颤颤巍巍向茅屋摸索而去。
  净姑抱起抗抗,跟在后边。见她点着了灯,屋里果然没有异样动静,才跨门而入。
  抗抗已经昏迷,她把他放在一张床上。撕开他的裤腿,伤口乌黑发紫,扩散至膝。
  净姑把一颗“祛毒丹”放进自己口中,咽了进去,就俯身用嘴吮吸他的伤口,吐出一口口浓黑的污血,腥臭异常。不一会,吐出的血,由黑转红,抗抗呻吟起来。
  净姑额头已经香汗涔涔。
  老女人在一旁连连央求:“姑娘,老身毒性已经发作。你行行好,快给解药,解药……”
  净姑听来好笑。自从脱离了“天蚕门”,她的“天蚕针”就
  没再淬毒,哪有毒性发作?但看见抗抗受苦,芳心又疼又怜,厉声怒喝:“好毒的老妖婆!你把他害得好苦!”
  老女人忙说:“姑娘仙丹,少侠谅已无妨。可老身气血浮动,浑身疼痛,快要死了……”说着,忍不住要哭出声来。
  净姑趁她不注意,伸手抠了一块泥,团了团,递给她:
  “给你解药。”
  老女人连忙接了过来,塞进口里,囫囵吞了下去,好象得了救命仙丹。
  净姑差点儿笑出声来,伸手拍了她一下,“愈气穴”立解。同时还把射中的“天蚕针”取了出来。
  老女人顿时气血畅通,疼痛缓解,千恩万谢地说:“真灵验,真灵验!”
  净姑沉声说道:“你可知道‘期年药’?”
  “期年药?”老女人骇然叫道:“姑娘,你这解药管多长时间?”
  “天蚕门”的“期年药”天下闻名。服药的人可在三年五载或一年半载定期发作。显然,这老女人早有耳闻。
  “一天。”净姑冷峻地说。
  “老天!”老女人叫道:“就一天呀?”
  “不错,就一天!”净姑肯定地说,“如果这一天,少侠不遇意外,养好伤,姑娘就给你永解蛊毒,否则,哼!”
  “姑娘,姑娘。”老女人叫道。“老身不敢再生歹心。”
  净姑说得更加吓人:“哼!到时候叫你百虫啮骨,尸虫吸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女人吓得浑身抖颤,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净姑一挥手:“去吧,四处巡视,若有异兆,速来禀报。”
  老女人恭敬施礼,走到门外巡视去了。
  抗抗早已苏醒,见老女人出了门,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师妹,好手段!”
  “哼!”净姑又变得冷若冰霜。
  “好小妹,别生哥的气了。”抗抗央求道。
  “小妹?”净姑反问道。
  抗抗调侃道:“不是小妹,难道是大姐不成?”
  “哼!”净姑又冷哼一声。
  “唉!”抗抗叹了口气,“又怎么啦?怎么又生气了?”
  净姑说道:“我是小妹,大约还有大妹二妹吧?”
  “大妹二妹?”抗抗一时摸不清头脑。
  净姑幽幽地说:“就不知是叶大妹还是鲍二妹?”
  抗抗恍然大悟,却又无话可说。突然,灵机一动,叫了起来:“哎哟,哎哟!”
  净姑一惊:“你,怎么啦?怎么啦?”
  “疼!疼!”抗抗信手一指,“从伤口一直往上,都疼,都疼!”
  净姑大惊失色。有种毒蛇的奇毒可从足胫直达心脉。如果奇毒浸染到心脉,那就难以治疗了。
  她慌忙举手去点他的穴道。
  其实,抗抗的蛇毒早已消除,刚才的胡诌,只是为了岔开话头,见她手指点来,伸手扣住了她的玉腕,笑道:“好妹妹!”
  “你!”净姑知道又上了当,气得跺脚。
  “好妹妹,你要生气,可就疼死我了。”
  “疼死你活该!”净姑狠狠地说。
  “你舍得?”
  “我为什么舍不得?”
  抗抗抓住她的手腕不放,笑道:“你舍得,我可舍不得。”净姑冷冷地说:“这可由不得你!”
  “是啊!”抗抗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是死了,想到小妹孤孤单单,心里也是好疼好疼啊!”
  他的声音极其温柔,充满感情,净姑听了,心里好甜好甜,低下了头。
  抗抗顺手一拉,她的娇躯情不自禁倒了下去,靠在他的怀里。
  抗抗揽住她的秀颈,两人头并头,平躺在一起……
  雄鸡报晓,不知东方既白。       
  二十三、苍梧二妃九嶷剑
  长髯客赵归赵、叶健行、叶斐、鲍婉贞、宋谦等人与抗抗、净姑失散后,就陷于迷雾之中。
  鲍婉贞说道:“这雾好生蹊跷!”·
  叶健行精通药理,嗅了一阵,说道:“此雾并非人为,乃天然大雾。并无异味,非烟非毒。”
  “然也。”宋谦饱读兵书,说道:“此为‘三才阵'。因天时地利而设。雾生于水,成于土木。若有微风,则驱云赶雾,淤积于低湿之地,经久不散。我等为老贼彭长亮所骗,误入五里雾中。只须原路返回,当见朗日!”
  叶斐暗忖:利用天时地利,把大雾郁积于山谷,符合“天地人”的“三才阵”。但是为何声音相闻,人却不能互通呢?她说:“恐怕另有阵法吧?”
  宋谦说道:“叶女侠所言极是,此阵名为明三才暗五行。在下尚不敢确断,是正五行还是反五行。只有退出浓雾,再行观测。”
  众人议定,不再寻找抗抗和净姑,原路返回。
  除了长髯客赵归赵痴呆之外,四人都是老江湖了。对所经的路径,地形地势、地貌地物,均极留意。眼下虽然大雾漫天,寻找原路返回,却不在话下。
  宋谦、鲍婉贞夫妇当仁不让,走在前头。
  没走多远,只听“啪”地一声,一具狼夹一跳,夹住了宋谦的左脚。
  “哎!”宋谦大叫,足踝流血,“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鲍婉贞大惊,两手去掰狼夹,掰不动分毫。
  长髯客赵归赵走到前去,双手一掰,狼夹机簧断裂,宋谦才把脚抽了出来。他掰起狼夹,随手扔了出去,撞击在一块岩石上。
  嗖!嗖!嗖!一阵强弩射出。
  众人大惊,原来这里遍设机关,危机四伏。举手投足都有危险。
  宋谦包扎好足踝,站了起来:“这是反五行阵!”
  懂得阵法的人不多,众人由他说去。
  宋谦忿忿地说:“苍梧派真狡绘,他们利用常人心理,遇见大雾必然回返,于是归路上遍设机关,杀伤来敌。倒不如一往直前,闯出去!”
  说完,他义无反顾,大步向前走去。
  众人半信半疑,默默跟在后边。
  这次,他倒说对了。走了一两个时辰,没有任何阻碍。但是,转来转去,依然大雾弥漫,走不出这迷雾笼罩的山谷。
  “歇歇吧!”叶斐说道。“百动不如一静,反正寻不到出路,倒不如养足气力,应付苍梧派的突然袭击。”
  她的话正合众人的心意,纷纷坐了下来。
  天黑了,浓雾开始消散,露出了几颗星星。
  他们爬上了身后的高山,这是娥皇峰。
  三才五行阵,煞是厉害。倘若对付官兵或者匪寇,困入迷雾后,再逼进高山,使其既无粮草,又无饮水,无疑将不攻而破,不战而胜。就象诸葛武侯的“八卦阵”那样,摆上几堆石头,就吓退了司马懿十万大军。然而,用以对付武林强人,作用却很有限。
  众人上山之后,腹中饥饿。长髯客赵归赵久居荒岛,通晓野兽习性,东转转,西嗅嗅,不出半个时辰,就在石缝中打死了两只狍子。众人精神大振,寻个避风处所,架起篝火,烘烤起来。
  正当肉香四溢时,常在深山采药的叶健行又在山洞滴水中接了满满一皮囊水来。
  有吃有喝,忧烦全都抛到脑后了。
  天亮以后,抗抗的蛇毒全消,精神爽朗,遂与净姑向老女人告辞。
  老女人迭声叫道:“姑娘,解药!解药!”
  净姑只好又捏了一个泥团,塞进她口里,命她吞下。
  抗抗在一旁看着,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女人不解他何以发笑,还一味拜谢:“谢姑娘不死之恩,不死之恩。”
  抗抗问道:“老人家,到苍梧派总坛怎么走。”
  老女人诚惶诚恐地说:“从这往西五里,到黑风口。那是彭巡守的驻地。过了黑风口,有片树林,穿过树林,便是好汉坡。坡上有迎宾馆。再向东走,可以看见一道寨墙。总坛就在寨墙里面。”
  抗抗、净姑依言而去。
  这时,山峦间飘浮着一层薄雾,视线尚佳。西行五里,见一排木栅依山而立。
  木栅高三丈有余,一般江湖人断难飞越。抗抗与净姑施展“壁虎神功”,爬了上去。伸头一看,栅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守甚为严密。但防守的人衣衫褴褛,一望而知他们都是附近的庄户人家。
  抗抗觉得这等人多杀无益,站立在栅端,喝道:“玉箫郎来也,挡我者死!”
  防守的人见一对英俊俏丽的少男少女立于栅顶,恍若天神下降,吓得魂飞魄落,四散奔逃,口里不断喊着:
  “玉箫郎来了!”
  “玉箫郎来了!”
  抗抗与净姑并不追赶,侧斜向一座瓦房飘去。待他们掠入瓦房,屋里已空无一人。显然彭长亮等人已闻讯逃跑了。
  竹哨声、云板声响成一片。
  他们从瓦房出来,一阵强弩从树林射出。
  抗抗挥起玉箫,净姑舞动长剑,只听一阵哨哨哨,金石交迸的脆响,箭弩纷纷坠地。
  他们边舞边进,冲进了树林。
  树密林深,四周已无人影。
  “小心了!”抗抗说道,“四处都潜伏着敌人!”
  “哼!只要不似昨天当个睁眼瞎子,谅这帮小贼挡我不住!”净姑豪气干云。
  前行不到半里,有块空地,只见人影晃动,跃出九名青衣剑手,在前面列阵相候。
  一个年约四旬的汉子,沉声喝道:“来人可是玉箫郎?“抗抗迎了上去,说道:“正是区区。”
  “纳命!”
  “不见得。”抗抗沉静地说。
  这时,左右两面闪出一排手执钩镰枪的灰衣人。钩镰枪长八尺有余,看来是准备生擒活捉他俩的。
  后面,一排一手执刀一手执盾的黑衣人压了上来。
  同时,四周树枝上站满弯弓搭箭的人。
  抗抗一声冷笑:“嘿嘿,四面包围!十面埋伏!”
  四旬汉子喝道:“既知厉害,怎不跪下求饶!”
  抗抗向净姑递了个眼色,头朝后一摆,告诉她避强就弱,从后面突围。
  净姑会意地点了点头。
  抗抗说道:“在下学艺驳杂,但跪下求饶未曾学过,尚请阁下先行赐教。”
  “小贼大胆!”汉子大怒。
  “上!”抗抗大吼一声。
  汉子身形向后一退,八名青衣剑手,变成弧形队形,准备合围。
  哪知抗抗是虚声恫吓,身形向后翻掠,向一名盾牌手疾攻。
  这名盾牌手挺盾急迎,反应敏捷,盾牌掩住身躯,单刀作势攻击。
  抗抗玉箫斜扫,身形侧闪,箫势变扫为点,专攻下盘。
  这个盾牌手盾牌下磕,挡开玉箫,单刀快逾电闪,拦腰劈去,刀沉力猛,呼呼生风。
  哪知就在刀劈出盾下磕的那一刹那,只听一声娇笑:“天蚕针!”
  这个盾牌手还没会过神来,已经面门一麻。听到“天蚕针”三字,他心寒胆裂,弃盾后掠。
  从抗抗后掠出手,到盾牌手弃盾逃跑,招式未及一招,时间不过瞬息之间。
  这时,七个盾牌手才围了上来。
  净姑一声娇叱,招发“灵蛇吐信”,直刺一个盾牌手半露在盾外的额头。
  那人盾牌一举,“哨!”剑刺在盾上,迸出一串火星。脆响声中,一刀攻出,间不容发地挥向她的左肋。
  刀风透体,寒气侵骨!
  净姑娇躯疾闪,刚稳住脚桩,另一名盾牌手疯虎般扑来,刀光疾闪,势如奔雷!
  净姑慌忙架剑拦格。“哨!”刀剑相撞。她的虎口一麻,长剑险些脱手而出。闪跃的娇躯也为之一滞。刹那间,中宫大开。两个盾牌手的单刀乘隙劈去!
  抗抗身随箫转,游刃于五面盾牌之间。盾牌手见他箫法怪异,悍勇绝伦,就采取了围而不攻,守而不打的战术。而这种战术,最能发挥盾牌的长处,把敌人围困起来。
  抗抗看见九名青衣剑手,已经掠来,心想,稍有停顿,脱困就难了。尤其他的眼角瞥见净姑处于绝境,不假思索地便使出了“神龙布雨”。只见他身形腾空,玉箫幻起一片光的霞彩,由上而下点击。
  “噗噗!”两个盾牌手头骨碎裂。他们的单刀仅离净姑的腰肋不过三寸!
  “噗噗噗!”三个盾牌手头骨碎裂。
  五个盾牌手的身躯晃了晃,几乎同时仆倒在地。
  抗抗身形一落,就牵着净姑的手,喊:“起!”
  两人身形一跃三丈,斜飞出去。
  五名钩镰手,举枪相迎。
  净姑手一扬,大声喝叱:“天蚕针!”
  这些钩镰手一声惊叫,摸额的摸额,抚脸的抚脸。
  娇笑声中,两个身影如同飞燕,投入了树林。
  身后喊声震天,弩矢如蝗,但已经奈何不了他们了。
  他们在林中转来转去,眼前总是深深的林荫,无尽的林海。听老女人的口风,这片树林不会太长,怎么就走不出去昵?莫非又陷入迷魂阵了?
  于是,放慢了行速,在树干上划了记号,摸索着向前行进。
  蓦地,身后树侧一只纤手,朝净姑射出了一片银芒,娇笑道:“天蚕针!”
  净姑后背一麻,脚下踉跄,栽倒在地。
  抗抗大惊,转身急问:“你怎么啦?”
  话音未落,银芒飞闪,向他袭来。
  抗抗反应迅疾,玉箫挥闪。喳!喳!喳!一阵微细的声响,支支牛毛细针坠地。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红衣女人贴地急窜,一晃之间,隐入树林深处。
  他担心净姑的安危,不敢追击,俯身去看她的伤势。
  净姑气息虚弱地说道:“确实是‘天蚕针',快,快,喂我解药……”
  抗抗急问:“在哪?”
  “怀里,怀……”
  抗抗伸手插进她的胸怀,触动软软的乳房,脸颊一热,手一缩。但一定神,手又伸了进去,掏出了一个瓮瓶。
  正待取药,四周爆出一阵喊杀声:
  “杀啊!杀!”如同平地春雷。
  抗抗不及思索,抱起净姑,飞掠而去。
  奇怪的是,杀声振天,却没发现敌踪。疾行了一阵,声音停息。低头看看怀里的净姑,已经失去了知觉,昏死过去。
  他急忙把净姑平放在地上,把解药塞进她的口里。净姑牙齿紧咬,哪里还得吞咽?他用手指撬开她的牙齿,把解药放在她的舌上,提起真气,口对口地往她腹中吹送。
  解药滚进她的肚中,好久没有动静。抗抗见状,泪如雨下,叫道:“净姑,好妹妹,好妹妹……”
  只听净姑腹中咕咕一阵响动,四肢抽搐,口里喷出一支乌黑的血箭!
  抗抗大惊,连声喊道:“妹妹,好妹妹,你,怎么啦?怎么啦?”
  净姑呻吟了一声,声音微弱地说道:“哥,哥哥,不妨事了,不妨事了。”
  “真的?真的?”抗抗喜极而泣,颗颗泪珠滴落在她的面宠上。
  这是真情的流露,净姑露出了一个微笑。她的微笑虽然惨淡,却是幸福的微笑。
  她说道:“哥哥,好哥哥,我的毒,解了,解了,只是,只是全身脱力……”
  蓦地,西北方传来了一阵竹哨声、云板声,而且越来越急促。
  两人浑身一震。抗抗连忙向四处张望。但周围无声无息,哪里可以看见一丁点敌人的踪影?
  少顷,钟声鸣哨震响,一连急敲,响个不停。
  净姑惊喜地说:“哥,大概是师父他们攻上来了!”
  抗抗点点头,说道:“八成是这样。”又听了一会,断然说:“我们走。”
  净姑没有吭声。
  “来,我背你走。”抗抗说着,便俯身去搀扶。
  净姑摇摇头“不,你抱我走。”
  抗抗一怔,柔情荡漾,慨然说道:“好!”
  净姑惨白的脸上,涌起一抹红晕,期期艾艾道:“象抱小孩那样……我,我可以看到后边,防止,防止苍梧派暗算……”
  抗抗会错意思,脸颊一红,忙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提着剑,在树上划着记号。一棵又一棵,笔直向前。
  一路上竟无人阻拦,也无人偷袭。
  他们虽然走得极慢,却只花了一炷香时间,便顺利走出了树林。
  时值正午,阳光明亮。两人精神为之一振。林外有条小路通向一个小山包,过了山包,一山耸峙,无疑就是舜源峰了。
  这里,视野比较开阔,看不出有人埋伏的迹象。
  走到一块巨大的危石旁边,净姑说道:“放我下来,我要调息一下。”
  抗抗把她放了下来。净姑就地坐下调息,抗抗提箫在手,为她护法。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净姑的面容渐渐恢复红润。忽听西北一声吼叫,她睁开了眼睛。
  “师父!师父的‘狮子吼'!”她惊喜地说:“我们杀过去,杀过去!”
  这吼声,少说也有六七里。抗抗忖度了一会,说道:“我们还是攻上山去,把苍梧派的总坛挑了!”
  好汉坡,七里长。它是唯一登山道路,苍梧派自然防范严密。抗抗与净姑俱会“壁虎神功”,悬崖峭壁,视同等闲。于是,找个僻静角落,避开苍梧派耳目,穿林而上。
  一路没被人发现,顺利到达山顶。一道围墙壁立,他们攀援上去,跳进园中。园中杂草丛生,甚为荒芜,看来很少有人来到这里。
  一排树木前面,有座破旧瓦房。墙壁剥落,一任青藤爬绕,屋顶上长满了瓦楞草。
  瓦房里传出说话声。
  他们掠上屋顶,揭开瓦片偷窥。堂上坐着两位长者,红颜华发,极为健朗,年龄皆有古稀之数。一个中年汉子气度不凡,侧立一旁,正在说话。
  “近年江湖上出现一个长髯怪客和一个小花子玉箫郎,据查,他们皆为‘天蚕门’面首……”
  抗抗听到骂他父子是“天蚕门”面首,正要发作,净姑摁住他的后背,要他继续倾听。
  坐于左首的老者问道:“他们是‘天蚕门’面首,有何证据?”
  “确证倒没掌握。”中年汉子答道:“弟子只听到探报。”
  “哼!”那位老者冷哼。
  中年汉子继续说道:“他们杀害本门弟子屠启明,重伤师弟刘文裕。昨天,又伙同越秀鲍家,叶家寨叶家前来寻衅。据报,鲍姑鲍婉贞,叶家叶斐施放‘天蚕针',杀死杀伤本门弟子及庄客多人,歹毒之极!”
  “鲍姑鲍婉贞施放‘天蚕针’?”那位老者显然不信。
  中年汉子说道:“在场目击者与死伤弟子众口一辞,断然无讹。”
  净姑大怒,这家伙真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抗抗示意,让她安心听下去。
  两位老者都无话可说,但神色似乎仍有怀疑。
  中年汉子继续说道:“这些人,来者不善,本门弟子恐非其敌,万望阮师叔、郝师叔出手,以解此厄。”
  阮师叔?郝师叔?抗抗一惊。他们莫非是“九嶷剑”名宿阮士灵和郝国强?小时候,曾经听龙姥姥说过,这两个人的剑术,天下无敌!
  “哼!”那位老者不屑地说:“谁叫你听命那个什么什么公子来着?”接着,明知故问地说:“那个轻薄东西,叫什么来着?”
  中年汉子躬身答道:“赵公子。”
  “哼!哼!”那位老者更加不满,“赵公子也叫名字?你还叫本门听命于他,不知是何居心?”
  “弟子一时糊涂……"中年汉子含糊地认错。“弟子未加详察……”
  坐于右首的老头一直沉默不语,突然打断他的话,缓缓说道:“本门匡扶正义,剪除强暴,著称于江湖。曾经多次与其他门派结盟,但从未听命于人!”
  中年汉子忙说:“阮师叔所言极是,弟子知罪。”
  姓郝的长者斥道:“王维纲,你身为掌门,为何四处讨野火?现在引火烧身,你自己去对付吧!”
  抗抗全然明白他们的身分了。能够直斥掌门的,当然只能是九嶷剑名宿阮士灵和郝国强了。
  王维纲跪了下去:“二位师叔,念在本门声誉,弟子安危,万望出手解救。事过之后,弟子引咎让贤,随二位师叔面壁三年。”
  阮士灵长叹一声:“唉,人已经来了?”
  “来了?”王维刚大惊。
  阮士灵招招手,缓缓说道:“二位小友下来吧。”
  抗抗、净姑知形迹已露,双双飞了下来。
  “叩见阮老前辈、郝老前辈!”抗抗说毕,拜了下去。
  阮士灵身子一摆,一股劲风扫了过去,托住了抗抗的身形,不让他下拜。
  “小友,怎知我们两个糟老头子?”
  抗抗说道:“苍梧二妃倾城国,九嶷一剑行天下!”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说道:“啊哟,还有一人记得我们两个老婆子!”随着声音,走出两个年过花甲的老婆婆。
  她们一个叫杨文婷,一个叫梅雪春。眼角眉梢却布满皱
  纹,但一双眼睛却顾盼有神。举手投足,仪态万方。倒回去三四十年,当不负倾城倾国的苍梧二妃雅号。
  阮士灵问道:“小友上山,却是为何?”
  抗抗拱手答道:“特来打听叶姑娘、鲍姑娘的下落。”接着就把与两个赵公子的战斗以及叶菁、鲍秋芬失踪的事说了一遍。
  阮士灵掉头问道:“维刚贤侄,你可知二位姑娘的下落?”
  “弟子不知。”王维纲答道:“当时,屠启明遇害,刘文裕重伤。刘文裕便抱着屠启明尸体离开了现场,以后的事情,就不知晓了。”
  抗抗忆及当时的情景,倒是实情,一时无言。
  郝国强冷峻地说:“如此说来,叶姑娘、鲍姑娘的下落与本门并无直接关系。小友等人为何不分青红皂白,闯入本门,滥行杀戮?尚请小友剖白清楚。”
  抗抗连忙答道:“我等前来拜山,不意贵门巡使彭长亮把我等诱入三才五行阵,欲置我等死地,故而只得放手一搏。”
  郝国强掉头喝道:“王维纲,此事属实?”看来,他对掌门极其不满,一再直呼其名。
  王维纲不敢隐满,说道:“他们杀死屠启明,重伤刘文裕,彭长亮自然以为他们上山寻衅……”
  阮士灵手一抬,打断了他的话,息事宁人地说:“小友,叶姑娘、鲍姑娘的下落,本门并不知情。至于格杀本门弟子和庄客,亦属误会。你们去吧,并请转告其余豪杰,速速下山。本门不予追究,也无意高攀。送客!”
  抗抗站着不动,说道:“小辈尚有一事叩问。”
  阮士灵双肩一蹙,说道:“请讲。”
  抗抗说道:“贵门效命于赵公子,想必知晓他的来历,尚请示之。”
  王维纲大为窘迫,喝道:“小辈!本门长老阮师叔已经赦免尔等滥杀之罪,还在这里罗嗦,欺人太甚!”
  净姑叫道:“问问有什么不行?是不是你勾结赵公子,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胡说!”王维纲怒喝。
  “凶什么呀?”净姑冷哧:“谁怕你来着?哼!”
  “小妖女,今日非教训教训你不可!”王维纲大怒,就要动手。
  “放肆!”阮士灵猛然拍桌。
  王维纲躬身站住,垂下了头。
  “是啊!”杨文婷突然开口说道:“小友倒提醒了我,这赵公子的来历倒是什么?又是何等人士?”
  “小妹也不知。”梅雪春应道。
  净姑一声甜笑,上前施礼,搭讪道:“二位前辈,这两个赵公子……”
  “两个赵公子?”杨文婷惊问。
  “是的,两个赵公子。”王维纲抢着回答。“一个是真,一个是假。”
  净姑伶牙俐齿,诘道:“何以知其真,又何以知其假?”王维纲恼怒地说:“真便是真,假便是假!”
  净姑已经看出,这掌门人王维纲效命于赵公子,瞒住了四位前辈。只要挑动这四个前辈的好奇心,就能逼出他说出赵公子的来历。于是说道:“二位前辈只要听听小女说说两个赵公子的行状,断然分出哪个赵公子是真,哪个赵公子是假……”
  王维纲连忙打断她的话头,冷冷一笑:“好一个‘天蚕门’小妖女!巧言令色,蛊惑人心!”
  杨文婷一怔,勃然变色,问道:“你是‘天蚕门’?”
  净姑大窘,垂首说道:“小女自幼失孤,误入……”
  “拿下!”阮士灵喝道。
  净姑连忙后退,哪知郝国强手指凌空一弹,穴道便已受制,倒在地上。
  事起仓促,抗抗慌忙掣箫在手,喝道:“好不要脸!突然袭击!”
  王维纲躬身问道:“阮师叔,这‘天蚕门’面首,弟子也一并把他拿下吧?”
  “哼!”阮士灵对他极为不满,懒得理睬,神情厌恶。
  郝国强却说:“师兄,先外后内吧!”
  阮士灵冷森地说:“好,先拿下这个淫贼,再和你算帐。”
  王维纲如遇大赦,连忙说道:“弟子遵命!”声落剑出,快速绝伦,恨不得一剑就把抗抗斩死!
  抗抗玉箫疾闪,身形一幻为八,说道:“在下倒要领教阁下的‘九嶷剑’!”
  王维纲冷然一笑:“让你临死前开开眼!”说着,幻出了九个身形!
  更可怪者,这九个身影锲入抗抗幻出的八个身影之中,团团围住他的实体。显然,对方清楚看出了抗抗的虚实。
  抗抗却看不出九个身形哪个是虚,哪个是实。他使出一招“落英缤纷”,分击九个身形。
  哨叫哨……金玉交鸣,一连九响。箫箫击实,仿佛九个身影都是实体。
  九嶷剑法是前代高人参悟九嶷山九峰而创。以三才步法为基,以九宫术数为导。步法极为繁复,进退腾挪极有分寸。讲究以最小的力气,达到最大的速度。因为身形一幻为九,关键在于“快”。而“快”必然耗“力”。如果把大部分功力花在“换影移形”上,又如何对敌制敌?九嶷剑练得精纯,可达到真幻莫辨,虚实莫辨的境地,犹如九嶷九峰,峰峰相似。
  抗抗仿佛以一战九,使出的招式都极耗功费力。
  王维纲却好整以暇;挥洒自如。他并不急于强攻,一俟对方耗损真力,再行雷霆一击。
  只三合,抗抗左支右绌,败象已露。
  净姑倒在地上,看到场上的情景,骇然大叫:“哥哥,杀死他!”
  抗抗无意使出“药杖三招”。因为三招一出,必然见血。而苍梧派四位高手在场,岂能放过他?自己虽然不惧,可净姑已落敌手,焉能活命?此刻自己虽处下风,但艺高人胆大,再周旋一下,也许可夺回先机,转败为胜。
  王维纲听到叫声,杀机陡现,使出了“九嶷剑”最为凌厉的杀招。九个身形,几乎在同时使出九种招式。迎着抗抗的一招是“一鹤冲天”,剑由下往上挑;左右两侧的身形则是“红杏斜逸”,封挡他左右躲闪;后面的身形却是“力劈泰山”,剑从上往下直劈,使他不能上跃;在其两侧的身形招发“灵蛇吐信”,直点他的两肋;其余三个身形专攻下盘。
  一个人,九个身形,九种招式。身形九变,手法九样,真是匪夷所思!
  抗抗疾旋,如同陀螺,玉箫护住全身,施出了一招“大雪封山”,只见银光皑皑,寒气四溢!
  “好!”阮士灵、郝国强、杨文婷、梅雪春忍不住同声喝采。
  采声未落,只见一剑穿透银光,鲜血飞迸!抗抗左肩中了一剑!
  抗抗一声清啸,身形下短,玉箫光华大盛,“蛟龙出海”使了出来。
  九个身形倏然归一,王维纲身躯后仰,两肋支地,贴着地面蹦跳,活象一只虾米。
  “仙杖!”阮士灵惊叫。
  “好一招‘虾米闹海'!”郝国强也喝采。
  抗抗一击无功,“神龙布雨”当即施出。
  王维纲躺在地上,伸剑绞箫,倏然剑箫相贴,剑随箫动,他的身躯如同一片羽毛,随着剑势飘荡起来。
  这一招有名曰:狗尾续貂!
  抗抗的玉箫幻出漫天光影,光彩下泻,“神龙摆尾”,凌厉至极!
  哪知王维纲的身躯借玉箫挥荡之力,蜷缩起来,象只苍蝇,斜飞上天,在漫天的箫影中晕头晕脑飞扑,身子绕着抗抗翘起的臀部转了半圈,才斜穿泻地。
  这一招也有名头:如蝇逐臭!
  “住手!”阮士灵突然一声断喝。
  抗抗泻落于地,傲然而立。
  阮士灵沉声问道:“南叟怪老翁是你何人?”
  抗抗冷然不答。
  净姑忍不住叫道:“南叟是我爷爷!”
  王维纲冷哧:“‘天蚕门’小妖女,真会往脸上贴金!”
  “胡说八道!”净姑叫道:“是我爷爷,就是我爷爷!你们欺负我,他老人家准会与你们算帐!”
  阮士灵喝道:“老夫问他!”
  抗抗依然不答。
  净姑看出他对南叟怪老翁甚为敬畏,又叫了起来:“我爷爷要收他为徒,他没答应。”
  王维纲嘲谑道:“真是天大笑话:南叟怪老翁会收‘天蚕门’面首为徒?”
  抗抗怒极,身形疾闪,伸手去扇他的耳光。
  王维纲头往后一仰,不意抗抗的手臂陡长半尺,手掌结结实实扇在他的左颊之上。
  “啪哒!”耳光中隐隐含有金石声。抗抗的手掌反弹开去。原来,王维纲练就了少林“金钟罩”神功。
  抗抗猛一愣怔,就在这一瞬间,王维纲招发“金丝缠腕”,扣住了他的腕脉。露出了一手“鹰爪门”独家擒拿功夫!左手疾点,封住了抗抗的后背七处穴道。
  抗抗当即委顿于地。
  “啊!”净姑发出一声惊叫。
  不唯净姑吃惊,阮士灵、郝国强、杨文婷、梅雪春无不感到惊奇。抗抗的“药杖”三招,使他们大开眼界,而王维纲破解的招式也让他们耳目一新。
  “药杖”三招,百年前出现江湖,人称“仙杖”,天下无敌。传于南叟老怪翁,纵横江湖数十年,无人敢惹。因此,武林高人都求破解之法。犹如庞然大物,奉为神灵。也许委琐屑小之辈可以破解。“蛟龙出海”,虾米当可无恙,故而推演出“虾米闹海”的怪招;“神龙摆尾”,如若附骥摇摆,当可免厄,于是“狗尾续貂”研练而出;而当“神龙布雨”,箫如雨下时,只有身躯化为蚊蝇才可免灾,于是“如蝇逐臭”应运而生。
  王维纲怎知破解招式?
  而且,他露出的“金钟罩”神功和擒拿手法,却不是苍梧派本门的功夫,他又何以练就?
  这些都使他们既惊且疑。
  王维纲把抗抗推倒在地,得意忘形地拍了拍手。
  只见刘文裕满身是血,踉踉跄跄奔了进来,喊着:“掌门师兄,长髯客已经攻上山来了!”
  “九剑何在?”王维纲问道。
  “九剑”就是那九名青衣剑手。他们以九嶷九峰为样本,摆成“九嶷剑阵”,变化无穷,神鬼莫测。“九剑”当道,高手难入,是苍梧派一道难破难摧的屏障。
  刘文裕颤声说道:“完了,完了,三死六伤……”
  苍梧派四位长老无不大惊。
  王维纲躬身说道:“四位师叔,长髯怪客已攻上门来。弟子罪愆,且请宽限一时,待擒杀来敌,弟子自缚领罪。”
  阮士灵见他言虽恭而神却倨,不禁冷哼了一声。
  王维纲心怀不满,忿然扬声:“阮师叔,请以本门安危为重。若然坐视不顾,弟子将血战至死,以报列祖先师!”
  话音刚落,忽听一声大吼:“放开抗儿!”
  长髯客赵归赵从天而降。
  二十四、揭穿阉贼四座惊
  长髯客赵归赵、叶健行、叶斐、鲍婉贞、宋谦五人是从娥皇峰循大道,直抵舜庙,杀上山来的。一路之上,苍梧派高手如潮,前仆后继,拼命抵抗。尤其九名青衣剑手的“九嶷剑阵”,攻守兼备,战斗极为惨烈。五人之中,除了长髯客赵归赵外都已带伤。但他们神勇至极,终于斩关夺隘,攻上山顶。
  王维纲见长髯客赵归赵现身门口,大喝一声:“来得好!”迅疾迎了上来。
  阮士灵、郝国强、杨文婷、梅雪春也都一齐步出门外。“放开抗儿,还有净姑!”长髯客赵归赵叫道。
  王维纲喝道:“‘天蚕门’老狗,纳命!”
  “你!你!”长髯客赵归赵气得直瞪眼睛,诘道:“我?我?‘天蚕门’?”
  “你们‘天蚕门’恶贯满盈!”王维纲暴喝,义正辞严:“本门要为江湖除此大害!”
  长髯客赵归赵见他一口咬定他是“天蚕门”恶人,勃然大怒,喝道:“胡说!”忍不住一掌击去!
  王维纲挥掌相迎。
  “砰!”空中响起一声闷雷般钝响,地面沙石飞迸。
  王维纲身躯摇晃,连退五步。但他仍装出副豪情满怀,义薄云天的样子,叫道:“‘天蚕门’老狗,我与你拼了!”说着,汹汹然欺身而上。
  “退下!”阮士灵断喝。
  只见他满脸发绿,两只眼睛莹莹如碧。他发动了苍梧派本门神功“翠微功”。绿气越盛,不但功力勃发旺盛,也是恨极、怒极的表现。
  王维纲一再咬定净姑、抗抗和长髯客赵归赵是“天蚕门”,就是要挑起他的仇恨。
  阮士灵与杨文婷曾有一子。此子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一表人材,风流俊逸。三十年前出道江湖,侠名甚著。不意入粤之后,受到“天蚕门”蛊惑,入门当了面首。不一年,心性俱变,与“天蚕门”妖女为伍,为害江湖,作恶多端,后被少林寺觉慧大师所杀。
  阮士灵缓缓走出,并不打话,一掌拍去。
  长髯客举掌相迎。
  两掌对接,毫无声响。只见两人对立,巍然如山。
  过了一盏热茶的时间,两人异口同声叫道:“去吧!”
  两人同时都使出了“借力玄功”。结果阮士灵疾退五步,长髯客赵归赵后退三步。阮士灵在比拼掌力时,用了十成功力,而长髯客赵归赵只用了八成功力。
  “好功力!”阮士灵低喝。拔出“太阿”剑,疾挥而上。身形一闪,九象毕呈。
  “啊哟!”长髯客赵归赵大叫一声。他不是惊,而是觉得怪,觉得奇。
  阮士灵“九嶷剑”施出,犹如九嶷九峰把他围在垓心。九个身形都冒出一层青翠之气,转眼之间,青翠的山气,苍茫的雾气就弥漫了空间。
  这时,叶健行、叶斐、鲍婉贞、宋谦已进院内。他们满身是血,神色疲惫,无疑都经历了一场场浴血激战。
  王维纲大喝:“好哇!‘天蚕门’狗男女都来了!”
  “住口!”鲍婉贞娇喝:“休得血口喷人!越秀鲍家,清誉千载,岂容诋毁!”
  “哈哈哈哈。”王维纲大笑,“可到你这代鲍姑,却沦落为娼了!”
  宋谦怒极,“判官笔”急攻而上。
  王维纲放声大笑:“奸夫淫妇一块上吧!”说时,身形疾闪,反手一剑,冷芒雪练飞迸而出!
  鲍婉贞瞅空,红绳撩起,绳如鞭梢,抽向王维纲的右颊。
  绳端极灵极准,“叭”地一声,被抽个正着。但王维纲却若无其事,而绳端却寸寸碎裂,金丝线缕四处飞溅!
  “好不要脸!”杨文婷骂道:“奸夫淫妇,想群殴不成?”说着,拔出宝剑,向鲍婉贞杀去。
  梅雪春为人沉静,说道:“强哥,他们真与‘天蚕门’有瓜葛?”
  郝国强叹道:“江湖险恶,谁能说得清?待擒下他们再说!”
  两人双双跃出,向叶健行、叶斐发起了攻势。
  宋谦素闻“九嶷剑”厉害,“判官笔”纵横挥洒,大开大阖,疾速强攻,立意打乱王维纲步法,使他不能幻形为九。
  王维纲看出对方意图,冷哼一声,施出了华山派的“太极剑”。看上去,此剑剑式平和,力道却沉雄,周遭划弧,匹练裹体,好似防守,却处处潜藏杀着,阴毒至极。
  宋谦强攻不下,施出了“千字”绝学。中锋、偏锋,边锋罡气奔涌,直袭对方穴道。
  王维纲顿觉气血逆转,恨声骂道:“崆峒余孽,该死!”
  “千字”武功属崆峒派不传秘技。自从崆峒派遭灭门之灾,鲜见于江湖。王维纲却一眼看破,心中大惊。而且,崆峒派与苍梧派世代友善,从无过节,何以王维纲称他为“崆峒余孽”,而欲斩尽杀绝为快,痛恨如斯?
  宋谦不禁问道:“你是何人?”
  王维纲朗声长笑:“苍梧派掌门王维纲!”
  宋谦满腹狐疑,但激战之中,岂能细忖?只得抛却疑虑,猛打猛攻。“判官笔”一阵狂草,纵横捭阖,力道千钧!
  阮士灵“九嶷剑”淋漓施出,不同凡响。声威气势,远胜王维纲。攻得长髯客赵归赵应接不暇,狼狈不堪。
  但他却无损毫发,时而含胸拱背,时而鼓肚弓腰,时而撅腕下锉,时而抬足曲身。这些动作虽然都极笨拙,但堪堪避过四面八方攻来的剑锋。
  大巧若拙。长髯客的“拙”,也许比巧还巧,在他昏乱的头脑中,各种武功混杂,全凭趋吉避凶的本能,和神秘精妙的感觉作出反应。这倒暗合上乘武学无招之招,不式之式的精要。
  在九个身形中转了几圈,长髯客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武攻招式无论多么精妙,都有一些破绽。只因动作神速,庸手无法察觉。他倒没有那么精明,能够看出什么破绽,但发现了对方真实身影。顿时,乐不可支,伸出一个指头点道:“哈哈,这是你!”
  身形半转,又点道:“这是你!”
  复而转回,笑道:“你又跑到这儿来了,哈哈!”
  一圈之中,九辨其三,阮士灵不禁暗凛,喝道:“老狗,你能破么?”
  “你能破么?”
  “你能破么?”
  九形九口,九口九声,九声九剑,九剑九锋。声音嗡嗡震响,剑光四周闪掣,“翠微”神功股股青翠罡风,声威格外骇人!
  长髯客赵归赵似乎不知道害怕,叫道:“喂喂,别嚷,别嚷!这是你,这是你,这是你……"一口气点了他五个实体。
  阮士灵加紧施为,九个身形风驰电掣,变幻不定。
  长髯客赵归赵转动也加快,每一转都能对准他真实身形。
  “九嶷剑”的精髓在于“疑”。敌手处于九形九剑攻击下,真假莫辨,自然防不胜防。三五招内必然伤亡。一旦敌手能够辨别实体,九形只是一形,九剑只是一剑了。“九嶷剑”便不攻自破了。
  阮士灵身形一顿,九形归一,施展出防身剑法:“翠微剑”。但见他的周身,苍翠一片浓处如丛林披枝,浅处如芳草铺地,真可谓“苍苍横翠微”。一片绿色,一片绿光!
  这套剑法,以防为主,看来他已不求有功,但求自保了。
  长髯客赵归赵叫道:“喂喂,我又不打你,耍剑玩么?”
  阮士灵以为他冷嘲热讽,沉声说道:“老狗,你打得着老夫么?”
  “打不着,打不着。”长髯客赵归赵掠到一旁说道。
  阮士灵不明其意,喝道:“‘天蚕门’老狗,休使花招!”
  “‘天蚕门’?不不,我是……赵公子是我,我是……赵公子赵归赵是我!”
  阮士灵听他说话,语无伦次。赵公子就是被他杀的,他却称自己是赵公子!何况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厚着脸自称公子!岂非咄咄怪事?江湖上称他为长髯怪客,这家伙委实太怪了!
  阮士灵心存警惕,“翠微剑”加意施展,不敢稍懈。整个身形绿装翠裹,犹如青山跃动。
  长髯客赵归赵叫道:“放开抗儿!还有净姑!净姑!”
  “休想!”阮士灵冷哼。
  “你不放?”长髯客赵归赵怪眼圆睁。
  阮士灵冷冷地说:“只要你胜得了老夫的剑……”
  “恶人!”长髯客赵归赵杀机勃动,食指与中指一并,“二指剑"当即施出。指尖罡风喷射,犹如利刃,向不停跃动的绿团奔袭而去!
  “嗤!”
  “嗤!”空中响起一阵裂帛似的异响。
  “杰剑!”阮士灵惊呼。
  那枝繁叶茂的苍翠处,好似枝断叶落,绿色淡了许多。
  阮士灵加紧施为,把身体裹起来,密不透风……
  宋谦“判官笔”淋漓挥洒,攻守兼备,死死罩住王维纲周身要穴。
  王维纲久战不下,心生狡计。脚下故意一滑,身形后仰,中宫大开。
  宋谦求胜心切,不及细察,哪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判官笔”中锋向他胸膛直点过去!
  “哨!”金属脆响,火星飞迸!
  宋谦凭手感便知有异,听到声音已知中计,但为时已晚,下盘虚空,架笔封格已然不及了!
  只见王维纲晃荡了一下,一剑插进他的下腹:
  “啊!”宋谦发出一声惨叫。
  王维纲正待抽剑,口中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长髯客赵归赵闻声斜飞,一掌拍去。
  王维纲举掌相迎。
  “叭!”两掌对接。
  阮士灵见王维纲已经受伤,怎能再接这长髯怪客深不可测的魔掌?于是,闪身前来接应。但见王维纲岿然不动,并无窘迫的败象。再看长髯客却满脸惊异。他不禁讶然驻足,目不转睛地盯视起来。
  鲍婉贞听见丈夫惨叫,心急如焚,闪身疾退,前往救护。但杨文婷紧跟不放,趁势攻击。
  鲍婉贞又急又怒,灵智顿失。她本知“九嶷剑”厉害非凡,故以红绳与之远战。此刻,她恨不得把敌人碎尸万段,于是不顾死活,欺身直上。
  红绳从中两段,变为双鞭,势如疯虎,向杨文婷击去!
  这正是杨文婷求之不得的。
  杨文婷被她的红绳拒于两丈开外,近身不得。战了十余回合,不但没讨到半点便宜,反而被矫如灵蛇的红绳搅得狼狈不堪。这会儿,见送上门来,身形一闪,顿时一幻为九。
  九形九剑把鲍婉贞团团围了起来……。
  长髯客赵归赵与王维纲比拼掌力。他发现自己源源奔涌的真气抵达王维纲手掌,竟如泥牛入海,杳无踪影。心中大为惊异!这家伙莫非能吸力不成?
  心念方动,脚下“清泉”穴跳动,只觉一股温热的真气从地下涌了进来,与体内真气融合,恰恰是自己输出的真气!
  他咧嘴笑了,说道:“哈哈!你把我的真气吸进地里,又回来啦!”
  王维纲大惊。他武学造诣颇深,听人说过,功力出神入化时,头顶的灵台,双手的劳宫、脚下的涌泉,可吸天地之气,以补充增加自身的元气。
  阮士灵更惊。他不是惊诧长髯怪客的神功,而是惊诧王维纲何以练成了“卸力神功”?“卸力神功”是明教不传之秘。明教,江湖上都称“魔教”,属于邪派。他怎么学得了这邪派绝技?而且,刚才他还露出了少林寺“金钟罩”神功,这又是从何学得的?
  又想王维纲在执掌门户后,三年前曾独自下山。一去两年,音讯皆无,门人都以为他已失踪,不意去年归来。难道这两年他有什么奇遇?即使有了奇遇,也不可能在两年中学得水火互不相容的正邪两派的绝学哪!
  阮士灵越想越觉得疑窦丛生。
  长髯客赵归赵以为王维纲会“吸力”。心想,他会吸,我就不会吸?我也吸吸试试。于是,急速收束功力。
  王维纲顿觉掌力有异,撤掌疾退。
  长髯客赵归赵属于小儿心性,想试就非试不可,身形急进,当胸就是一掌。
  王维纲反应敏捷,含胸再退。
  “嗤!”一声裂帛声起,王维纲前襟撕裂。原来长髯客赵归赵出掌不是击而是吸!这一吸便撕裂了前襟,露出里面的“金缕宝甲”。
  阮士灵才看清,他胸膛抵住宋谦“判官笔”雷霆一击,不光是“金钟罩”神功,面且也赖“金缕宝甲”护体。
  长髯客赵归赵一吸得手,心中大喜,叫道:“喂喂,别跑,别跑!我们比试吸,吸!”说着,追了上去。
  王维纲哪敢再比,只得躲闪。
  长髯客赵归赵执意要比。心想,他身上穿着这劳什子,无法比试;他脸上没穿这劳什子,何不在他脸上试试?心念一动,巨掌便发。
  王维纲疾闪,但哪有长髯客赵归赵神速?一掌拍中他的面门。
  若是往常,这一掌准叫王维纲头脑碎裂。但这一拍,竟是吸!王维纲面门没有受到强力冲击,不禁倒抽一口寒气,头脑本能地朝后一仰。
  “嗤!”一声异响。
  长髯客赵归赵好象硬生生从他脸上揭下一层皮来。扫眼一看,皮上无血,居然是具人皮面罩!
  一个白胖无须的汉子在他眼前,惊慌地翻掠疾退。
  长髯客赵归赵却笑道:“哈哈,变了!变了!”
  “你是何人?”阮士灵喝问,腾身去追。
  郝国强、梅雪春早已把叶健行、叶斐困在“九嶷剑”中。叶家兄妹的武功较之这对前辈名宿略逊一筹。若非郝国强与梅雪春为人沉稳,要将二人生擒活捉,否则,他俩早已伤亡剑下。
  此刻,情势骤变,郝国强、梅雪春抛下对手,翻身掠退,也去追那个白胖无须的汉子。
  只有鲍婉贞与杨文婷依然恶战不休。
  鲍婉贞困入“九嶷剑”中,满脸杀气,使出一招“八方风雨”,双绳如鞭,向九形九剑挥扫。同时,把潜藏在两手指缝里的“蜡丸”全数弹出!
  “八方风雨”甚耗功力,而且明“鞭”暗“丸”,同时施为,不免力不从心,身形稍为呆滞。
  就在这一瞬间,杨文婷一剑穿透她的肩头。与此同时,一颗“蜡丸”击中杨文婷的“膻中穴”,穿腹而入!
  “啊!”
  “啊!”两个女人同声惊呼,先后倒地。
  叶斐见郝国强、梅雪春解围自去,周遭压力骤消,气血顿畅,高声叫道:“赵大侠,别让那奸贼跑了!”
  长髯客赵归赵闻声,身躯鹰飞鹏举,跃空飘飞,上了屋顶。恰逢那个白胖无须汉子向屋顶窜跳。身形悬空,正待泻落,长髯客赵归赵一掌推出。
  这一掌力道沉雄,角度也极巧妙。只见那白胖无须汉子身形高飏,在空中连翻两个筋斗,才头下脚上冲地面直栽而下。
  长髯客赵归赵飘身下房,双手一伸,便接住了那人的身子。
  只见那白胖无须汉子两眼凸起,嘴角溢血。
  长髯客赵归赵叫道:“他!他死了……”
  话声未落,只见宋谦的身子拔地而起,夹着一声狂吼,“判官笔”直向长髯客赵归赵击去!
  这濒死一击,气势何等威壮!长髯客猝不及防,后背鲜血飞迸,仆倒在地。
  鲍婉贞捧着伤口,踉踉跄跄奔了过来,喘声叫道:“谦哥,你……”
  宋谦仰天大笑:“哈哈,师父,弟子报仇了!”
  嘶叫声中,身躯不断摇晃,终于声断力竭,含笑而逝。长髯客赵归赵一息尚存,叶健行连忙施术抢救。
  这时,抗抗、净姑穴道已解,双双奔了过来。
  净姑挥剑向鲍婉贞击去。
  抗抗大惊,举箫阻格。“哨”的一声,箫剑撞击。
  净姑大怒,骂道:“你,忘恩负义!师父白认你为儿子了。”
  “这不能怨鲍姑!”抗抗沉声说道:“江湖险恶,夫妻或不相知……”
  鲍婉贞悲痛欲绝,惊疑欲绝,头脑一片昏乱,听到抗抗这句话,如同利剑穿心。她不哭反笑,身躯突然挺起,哈哈大笑:“宋郎!宋郎!你骗奴家,你骗奴家!哈哈,宋郎!宋郎!你真会骗!真会骗!哈哈哈哈……”
  她一边狂喊狂笑,一边手舞足蹈。众人无不骇然。
  她左肩穿透,血流如注,若不及早包扎,势必血尽面死。
  抗抗飞身向前,去点她的穴道。
  鲍婉贞却嘻嘻笑道:“宋郎,宋郎,你又来骗奴……”说着,红绳飞动,抽得抗抗衣衫条条碎裂。
  阮士灵、郝国强于心不忍,双双跃出,施出“九嶷身法”,把她围在垓心。
  鲍婉贞叫着:“宋郎!宋郎!你来呀,快来,快来!”
  口里叫得很甜,出手却辛辣狠毒,猛如雌虎!
  阮士灵和郝国强与她周旋了三个回合,才乘隙点中了她的穴道。
  鲍婉贞的娇躯委顿瘫倒,疯狂的笑声也随之停息。
  叶健行忙用金创药敷住伤口,给她服了一丸镇惊丹。
  阮士灵侠风犹存,当即不计前嫌,吩咐门人把他们抬到客舍疗伤。
  伤情最为麻烦的倒是杨文婷。
  杨文婷“膻中穴”中了鲍婉贞的“蜡丸”。蜡丸入体受热溶化,死死封住穴道。蜡丸并非毒物,无药可解,只能靠自身功力和体能将它化解排除。倘若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把“膻中穴”中溶蜡排尽,不但功力全废,命也难保。
  阮士灵、郝国强、梅雪春轮番施为,把自身真气输入她的体内,助她溶蜡冲穴。
  长髯客赵归赵伤势沉重,高烧不醒。净姑守在床边,眼睛都哭肿了。
  深夜,叶健行来换药。抗抗劝净姑回房歇息一下,两人走了出来。
  净姑默默走着,突然恨恨地说:“你,你,不是人……”
  “小妹,我怎么啦?”抗抗一怔。
  净姑止住步,蛾眉挑起,一双星目熠熠闪光,说道:“我问你:为何阻格我杀死那个毒妇?”
  “唉,这不关鲍姑的事。”抗抗说道,“宋谦临死遽施杀手,鲍姑并不知情。”
  “你怎知她不知情?”净姑反问。“父债子还,夫债妻还,谁叫他们是狗夫妻!”
  “话不能这么说。”
  “要怎么说?”净姑追问。
  “小妹,你冷静点。”抗抗说道:“爹的身世不明,从前的恩恩怨怨自然也不清楚,致于是非曲直就更不清楚了。宋谦临死一击,何等义烈;他声称为师报仇,可见仇之深,恨之切。我等何必在这不明不白之中再造杀孽?岂非仇外生仇,冤外生冤?”
  “哼,说得好听!”净姑幽怨地说:“你以为人家不知你心里想的!”
  抗抗含笑问道:“我又想什么来着?”
  “哼!”净姑转过身去。
  抗抗跨前两步,调笑道:“说不出来了吧?”
  净姑蝽首微垂,低声说:“你想的是……她!”
  抗抗知道她指的是鲍秋芬,连忙矢口否认:“你冤枉人!”
  “哼!”
  抗抗抓住她的柔荑,捏了一下:“冤枉人还不承认。”
  净姑感到一股热流贯注全身,娇躯酥软,娇嗔道:“你捏疼了我,你……”
  “你不认错,我还捏。”抗抗说着,又捏了一下。
  “不敢了,不敢了。”净姑娇声告饶。
  抗抗顺手把她揽进怀里,冲她秀发呵了口气,笑道:“你还得赔礼啊。”
  净姑柔声叫道:“抗哥。”
  “这才乖呢。”抗抗冲她樱唇吻了下去。
  两人都沉浸在幸福的晕眩之中……
  东南方蓦地响起两个女人喑哑苍老的声音。
  “肉麻!”
  “薄幸!”
  “该死!”
  “该剐!”
  两人顿时分开,只见四条黑影于六七丈外,飞掠而过。抗抗弹射而起,追了上去。
  少顷,四条黑影隐入林中。
  抗抗追进树林,一团漆黑,再也不见四人踪影了。
  他怏怏而返,迎面遇见净姑。二人刚刚回到山顶,便听见苍梧派总坛喊声大起。近前一看,原来刘文裕被人杀死,首级被人带走了。
  净姑说道:“准是那四个黑衣人干的。”
  “是的。”抗抗说道。
  “他们是谁?”
  抗抗摇摇头:“不知道。”
  净姑杏眼圆睁,娇叱:“骗人!”
  抗抗揣度:四个黑衣人中两个女的,可能就是叶菁和鲍秋芬。上次“金钗”的叫声又脆又亮,为何这次变得喑哑苍老了呢?于是摇摇头,说道:“真的不知道。”
  “你肯定认识那两个女的!”
  抗抗说道:“不知道她们是谁,怎么能认识呢?”
  “哼,她们不认识你,为何骂你?”净姑冷冷问道。
  “骂我?”抗抗心想,那声“肉麻”,不是把他们两个都骂了么?
  “别装糊涂!”净姑怒声喝道:“‘薄幸’是什么意思?”
  抗抗难以回答,只好不吭声。
  “你快说,她们是不是你相好的?”净姑逼问。
  抗抗叹了口气,说道:“小妹,你太多心了。”
  “胡说!”净姑怒斥道,“她们明明是你相好的,你还……还……你不是人!不是人!”
  说着,娇躯一拧,跑进客舍。
  第二天,杨文婷穴道才解开。功力已经大打折扣,下床行走时,身形变得佝偻,仿佛一夜之中苍老了二十年。
  第五天,鲍婉贞的精神才恢复正常。宋谦尸体已由苍梧派装殓。虽是深秋时节,尸体已开始腐烂。
  鲍婉贞十分伤感,说道:“让死者入土为安吧!”
  阮士灵便吩咐门人择地而葬。安葬之时,还请了道士做了法场,超度亡灵。
  安葬后,鲍婉贞起身告辞。
  众人把她送到山下。叶健行、叶斐都有些依依不舍。
  鲍婉贞与他们话别后,说道:“拙夫击伤赵大侠,老身内疚殊深。万望少侠和净姑体谅。”
  净姑冷哼一声,转过身去,忿恨之情毫不掩饰。
  抗抗却说:“家父神智不清,身世不明,年轻之时不知有何杀孽。宋大侠为师报仇,濒死出击,亦属高义。待家父诊愈,在下当妥为劝解。家父为人仗义,不致耿耿于怀,冤冤相报,祸及无辜。”
  “如此说来,老身便放心了。”鲍婉贞说道:“小女秋芬,还少侠代为寻找。”
  抗抗说道:“在下领诺。”
  鲍婉贞向众人抱拳施礼,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阮士灵喟叹一声,说道:“少侠高义,前程无量!”
  抗抗忙说:“阮老前辈为何谬赞!”
  阮士灵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得解冤时且解冤,宽宏仁德,当机立断,是为人杰,是为大侠!”
  众人也跟着称赞,唯有净姑妒恨交加,暗自怨恨。
  那白胖无须的中年汉子,叶健行验尸之后,确认为阉人,身分可能是个宦官,大约是锦衣卫中“东厂”高手。
  理由有三:
  其一,阁术极为高超。下刀精妙,缝合细致。显为皇宫专诣阉术者施为,不类受“宫刑”的罪犯,阉术粗疏,刀法霸道。
  其二,阉痕年代久远。刀痕细微如线,受阉之时,当为童年。以此亦可证实此人并非获罪,惨遭“宫刑”。古往今来,尚未闻对童子惨施“宫刑”之案例。
  其三,此人武功驳杂。苍梧“九嶷剑”、华山“太极剑”、少林“金钟罩”、明教“卸力神功”,都颇精通。武功如此驳杂,当不归属任何门派。一个人一生纵有种种奇遇,也不可能兼通南北东西正邪各派武功。只有“锦衣卫”和“东厂”,凭借皇室势力,巧取豪夺各派武功,加以研习,才有可望驳杂精湛如斯。
  众人听他条分缕析,无不点头称是。
  叶健行最后谦虚地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非常理所能尽括。在下管窥蠡测,未必尽然。”
  话虽如此,众人仍觉这白胖无须汉子是皇室鹰犬,“广卫”派来卧底的人物。
  阮士灵叹道:“维纲贤侄,性命休矣!”
  这当然是不言而喻的事了。苍梧派掌门人王维纲定然为“厂卫”所捕,逼他交出“九嶷剑法”,再派人乔装打扮,冒名顶替,充当苍梧派掌门,控制这雄踞潇湘的门派。王维纲的生命自然不复存在。
  抗抗问道:“崇武门掌门陶士亮是否也曾失踪?”
  “不错。”阮士灵说道:“崇武门掌门陶士亮在维纲贤侄之前也曾失踪,于这个假王维纲回山后一月也回到崇武门。本门与崇武门毗邻,曾互相派人祝贺,热闹过数日。”
  抗抗说道:“这崇武门掌门陶士亮是否也是假冒的?”
  这个问题,自然无人答复,也无法回答。
  抗抗继续说道:“丐帮程兆隆帮主曾经说过:武当派掌门古泉道长、华山派掌门碧虚山人、青城派掌门欧阳天、昆仑门掌门冯彦辉、点苍派掌门李醒吾、黄山派掌门刘修武相继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阮士灵大惊,急切问道:“真有此事?”
  净姑说道:“程帮主对我爷爷和老弟弟说时,小女子也在场。
  “是南叟北孩?”郝国强问。
  “不错。”净姑答道。
  阮士灵问道:“南叟北孩,都与老夫有旧,不知他们二位有何高见?”
  净姑说道:“老弟弟……不不,北孩老怪童说,抓住那两个赵公子问问就知道了。想不到两个赵公子都已自戕。”
  阮士灵叹道:“看来,江湖即将面临一场浩劫啊!”顿了顿,说道:“十年之中,中原八大门派掌门相继失踪,绝非偶然。目前只有两人返回,其中一人却为‘厂卫'假冒!莫非,莫非…”
  他缄住口,不再往下说了。
  “莫非怎样?”净姑忍不住问道。
  阮士灵连连摇头:“不敢想啊,不敢想!”
  净姑心直口快,问道:“有什么不敢想的?”
  阮士灵沉默良久,喟然长叹:“不敢想啊,不敢想!”
  这位武林名宿,两鬓如霜,白发如鹤,令人肃然起敬,见他说得这样郑重,众人俱感沉郁。
  众人散后,各自回房歇息。
  抗抗跟着叶斐、净姑,来到她们同住的客舍。
  抗抗说道:“爹的身世又多了两条线索。”
  “不错。”叶斐淡淡地说。
  两人同时沉默,良久,良久。
  净姑正想听下文,他们却不言语了,忍不住说道:“哪两条线索呀?”
  叶斐并不正面作答,缓缓说道:“我曾推断赵大侠出身世家望族,现在已可确断。从他对玉玦、玉佩、玉钗的熟识,从他吟咏‘闲敲棋子落灯花'的诗句,从他挥洒怀素‘千字文’的情景,琴棋书画,除了画不甚了然外,其余已得验证。他出身不是寻常望族,也非武林世家,面是官宦人家。甚至可能还是……还是……”
  “还是什么?”净姑追问。
  “锦衣卫!”抗抗答道。
  “胡说!”净姑脱口叫道:“师父又不是太监!”
  叶斐笑了笑:“姑娘,锦衣卫并非都是太监,甚至绝大多数不是太监。”
  “师父不是锦衣卫,就不是!”净姑急促地说:“师父绝不是‘厂卫'鹰犬!”
  叶斐笑了笑,说道:“赵大侠当年还没有‘东厂'呢。’东厂'是今上永乐十八年设立的。那时是太祖洪武皇帝当政,只有锦衣卫。”
  “不是,就不是嘛!”净姑跺脚叫道。
  叶斐慢声细语说道:“两个赵公子到罗浮山夺取龙珠,武当、华山、苍梧、崇武四大门派都派出高手为之效命。他们为什么这样做?现在已知,苍梧派掌门为‘厂卫'高手乔装。举一反三,崇武门掌门是否也是‘厂卫'高手乔装?大可怀疑。武当、华山两派掌门失踪多年,杳无音讯,突然‘飞鸽传书',令其门下为两个赵公子效命,这不太蹊跷了么?我以为,这两位掌门十有八九控制在锦衣卫或者东厂手里。”
  抗抗连连点头:“有理,有理。”
  净姑却说:“这与师父有何关系?”
  “大有关系!”叶斐说道,“如果上面的推断大致不差,说明两个赵公子与‘厂卫'的关系非同一般。而这两个赵公子又是冒充赵大侠出现江湖的。由此观之,当年赵公子与锦衣卫的关系也非同寻常。”
  净姑无可辩驳,只得问道:“第二条线索呢?”
  抗抗说道:"宋谦的‘千字'武功、是崆峒不传绝学。为何爹也精通呢?这有两种可能。一、爹是崆峒门弟子;二、爹是锦衣卫。从宋谦临死报仇,濒死一击的情景看,爹断然不是崆峒门弟子。另外,爹的武功驳杂,比那个白胖无须的閹贼更加驳杂。”
  叶斐补充道:“赵大侠流落海外荒岛后,一批又一批乔装成赵大侠的赵公子,对崆峒门下斩尽杀绝,致使崆峒门封闭,弟子星散隐匿,也可证实赵大侠绝非崆峒门弟子。”
  “不对!不对!”净姑叫道:“照你们这么说,师父与那些赵公子都是一丘之貉。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杀师父呢?”
  抗抗说道:“这些冒牌的赵公子,并不认识大侠,也不承认他是真赵公子。”
  “难道这能构成杀人的理由?”
  抗抗笑了笑:“这些赵公子骄狂以极,行为怪诞,难道他们杀人还须找什么正当理由?”
  净姑问道:“师父滥杀无辜么?”
  “那倒没有。”抗抗承认,“爹与他们似乎心性并不一样。”净姑当即又问:“既然心性不一,怎么会是一丘之貉?”
  “我并没说他们是一丘之貉呀!”抗抗辩解道。
  “都是锦衣卫,都是朝廷鹰犬,怎么不是一丘之貉?”
  叶斐说道:“锦衣卫并非都是坏人呀!太祖洪武皇帝驱逐哒子,匡扶汉室,功不可没。锦衣卫以忠为本,效忠象太祖洪武这样的帝君,也不为错呀!”
  净姑冷嗤:“哼,一代枭雄,什么东西!”
  叶斐说道:“话不能这么说……”
  “好啦!好啦!”净姑烦躁地打断她的话。“我一个人说不过你们两个。反正你们说来说去是说师父是锦衣卫,是不是?”
  抗抗沉不住气了,反问道:“如果真是锦衣卫呢?”
  “不可能!不可能!”
  “如果往后得到确证呢?”抗抗进一步追问。
  “你咒师父!咒师父!”净姑把憋在心里的怨恨一下子爆发出来,嘶声骂道:“小花子!臭小狗!丧良心!丧良心!”说着,趴倒床上呜呜哭了起来。
  抗抗心头不觉也罩起一股寒气。如果长髯客赵归赵真是锦衣卫,他又何以自处?抛弃他分道扬镳?还是跟随他一如既往?
  二十五、妖姬巧施离间计
  长髯客赵归赵整整养了一个月的伤,才算复原。阮士灵、郝国强又挽留数日,他们才告辞下山。
  时值隆冬,天寒地冻。一行五人,向崇武门总坛所在地君山进发。旬日之间,便抵岳州境内黄泥铺。
  他们本想在路旁觅一小店打尖,再行赶路。天却下起雪来。满天纷纷扬扬,如同鹅毛飘荡。他们常年生活在南疆,很少见过下雪。尤其长髯客赵归赵流落荒岛一二十年;叶斐幽禁山洞达十年;净姑生下来就没见过下雪,自然无不欣喜异常。于是他们决定进镇寻一客栈住下,好好赏雪。
  镇边有片竹林,竹林有家“幽竹居”,甚为清雅,他们住了进去。
  店家把筵席摆在“听竹轩”内。轩后一片修竹,轩前地形开阔,听竹赏雪,确是最好的所在。
  只见店里有不少道人走进走出。看他们身形步法,都是具有内功修为的武林高手;从他们穿着打扮,似乎都是武当、华山两派的人物。
  叶健行叫住一个小二问道:“店中怎么住了这么多道人?”
  “哎哟,客官。”小二好象心有余悸,神态颇为神秘.说道:“五天前,店里来了两位道长,夜里就被人杀在这片竹林了。脑壳也没了!还在竹上留了字呢!”
  抗抗急问:“留了什么字?”
  小二指着轩后的竹林,说道:“字还在竹子上,还在竹子上!”
  “领我去看看。”抗抗随即站起身来。
  “小的……”小二有些害怕,仿佛一想起当时恐怖的情景,就心惊胆颤,指着轩后的侧门说道:“从这里去,笔直走,进到竹林十来步,有五六排楠竹,字就刻在两根楠竹上。”
  抗抗依言走了出去,净姑、叶斐也跟在后面。
  果然,入林不远,便看见楠竹上刻的字。
  一竹写道:“恶道云中子、玉清毙命。”另一竹写道:“速到武当、华山报丧,不得有违。”
  抗抗怅怅说道:“听到两个道长被杀,我就预感到是云中子和玉清。
  净姑小声说道:“准定又是那四个黑衣人干的!”
  “四个黑衣人?你见过?”叶斐问道。
  “见过。”净姑想到两次遇见,两次都很在抗抗怀里,粉脸不由得绯红,说道:“看不清楚,只是四条黑影。”她有意刺痛抗抗,乂加了一句:“有两个还是女的呢。”
  说罢,斜眼望去,抗抗的脸色果然更显得惆怅。这使她更加妒恨,更加难受,忍不住加油添醋,暗讽道:“听那声音,又娇又脆,准是两个又标又俏的女孩儿,说不定还是玉箫郎少侠的……”
  叶斐听她话中酸味甚浓,随口问了一句:“你还听见了声音?”
  “不错,可清楚啦!”净姑故意夸张地说。
  “说什么了?”叶斐追问。
  “这……”净姑不觉一怔。她清晰记得,第一次一个女孩贼了一声“金钗”,这无疑是指她头上戴的“凤钗”。第二次那喑哑苍老的声音骂“肉麻”,这当然把她也包括在里面了。于是掩饰说:“啊啊,记不清了。”
  叶斐掉头问道:“抗儿,你还记得么?”
  抗抗不便当面撒谎,没有吱声。
  叶斐见他俩脸色都有些尴尬,尤其净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便不再问下去了。
  三个人默默走了回来。
  小二搭讪道:“看见了么?”
  抗抗点点头,问道:“那些道人都是武当和华山的么?”
  “是是。”小二连忙答道:“他们是昨日赶来认尸的。”
  叶斐问道:“没了头,怎么认得出来?”她的口气好象是好奇,其实她用心缜密,想问出死者是否真是云中子和玉清。
  “认得出,认得出。”小二说道,“听说两个道长都是武林高手,身上东一块伤,西一块伤,都能讲出一串串故事呢。他们就是从这伤口认出来的。”
  “唔。”叶斐点点头。
  小二又说:“两个道长都入了殓,他们今天准备护灵回山呢。”
  小二走后,抗抗说道:“叶大侠,我们快赶路!否则,姚慕平、方灵先的脑袋就搬了家!”
  净姑冷冷说道:“也许早就叫人剁啦!”说罢,瞪了他一限,有意泼冷水。
  这叫叶健行大为着急。如果姚慕平、方灵先也叫人杀了,那参与林中空地战斗的人就死光了,冲谁去问女儿的下落呢?
  抗抗也很着急。除了这一层考虑外,他还要从姚慕平、方灵先口里,逼问自己的身世。
  雪不能赏了,酒也没有尽兴,众人便投身在漫天的大雪之中。
  君山位于洞庭湖中,古人诗云:“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这会儿,漫天飞雪,遍地银妆,倒象首著名的打油诗:“天上一笼统,地下一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来到湖边,寻舟上山。
  上岸之后,遍地积雪,不见一个人迹。接近崇武门的总坛“碧螺出庄”,雪地平展,只有儿处浅浅的飞鸟爪痕。
  众人惊疑不定,不知崇武门摆出何种阵式,耍出何种花招。
  良久,庄内毫无动静,悄无声息。
  众人踏琼碎玉,缓缓向前。穿过一片树林,登上一个山坡,眼前平平展展,哪有房舍村庄?难道迷了路?莫非又陷入阵中?
  走近一看,积雪下面竟是残垣瓦砾,一片焦土!好端端的“碧螺山庄”难道被人烧毁?响当鸣的崇武门难道遭了灭门之祸?
  他们分头扒开积雪,未见尸首,也未见凝血,心里就象这白茫茫的大地一样,一片茫茫。
  众人四处转悠了一下,发现山坡下有两个雪堆,雷堆前插着木板。上前一看,一块木板写着:“方灵先之墓”,另一块木板写着“姚慕平之墓”。
  叶健行、抗抗奔了上去,双手扒开雪堆,下面真是新坟。
  众人不禁目瞪口呆。
  走出烧毁的“碧螺山庄”十来里,才看见几家农户。农户见他们是江湖豪客,吓得关门闭户。
  叶健行敲了半天门,拿出一锭银子,才有一个老头打开门,让他们进屋。
  一打听,才知“碧螺山庄”是崇武门自己放火烧的。从前天晚上烧起,整整烧了一夜。幸亏这场大雪,才把冒烟的余烬压了下去。
  “人呢?”叶健行问道。
  老头说道:“这些天,庄上大车小车出出进进,铁箱篾篓,大包小包往船上运。前天放火一烧,就鬼影都没有了。”
  叶健行问道:“他们上哪去了?”
  “不晓得,不晓得。”老头连连说。
  “老人家,姚慕平、方灵先,您认识吗?”抗抗问道。
  “认得认得,姚二掌门,方大总管,君山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老头说。突然,他压低嗓门,做着手势:“都抹脖子啦!听说连脑壳都不见了!咳,这两个人哪,不是老头不留口德,坏事干了不少哪,报应哪!”
  “这是哪天的事?”抗抗接着问道。
  “七八天前吧。”老头说道:“对了,打从姚二掌门、方大总管死后,庄上就往外搬东西,听说金银财宝装了满满一船哪!”
  众人心事重重,再也无意听他唠叨。
  抗抗心想,准是那四个黑衣人干的。其中两个女的会是叶菁和鲍秋芬么?看那样子又象又不象,难以确断。但却成了横亘在他与净姑之间关系的障碍,使他们的关系搞得别别扭扭,实在叫人心烦。想到这里,不觉吁了一口气。
  净姑乜斜着他,仿佛洞察他的心思,哼了一声。
  抗抗眉头一锁,似乎要锁住心头的烦恼,说道:“姚慕平、方灵先被杀,崇武门就毁庄逃遁么?”
  “不会这样简单。”叶斐说道,“我看是崇武门掌门陶士亮做贼心虚。”
  “做贼心虚?”抗抗问道。
  叶斐说道:“赵大侠在苍梧派揭穿了那个冒充王维纲掌门的阉贼的真面目,使他闻风丧胆。”
  抗抗恍然大悟,说道:“啊,这崇武门掌门也可能是个冒牌货!”
  “对。"叶斐说道:“极有可能。姚慕平、方灵先被杀,成了他逃跑的借口,便于他向门下解释:保存实力啊,避其锋锐啊,容后徐图啊,等等。”
  “这么说,我等不成为四个黑衣人一路的了?”抗抗苦笑着说。
  净姑冷冷刺了他一句:“你本来就跟她们是一路的嘛。”叶斐见他们又要口角,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抗抗唯有苦笑。
  翌日,他们登临岳阳楼。
  叶健行、叶斐闷闷不乐。线索全断,从哪儿去打听叶菁的下落?人海茫茫,到哪里去寻啊!
  抗抗、净姑越来越别扭。情海风波,双方均感到痛苦万分。
  楼外,洞庭湖波光粼粼,远近群山白雪皑皑,宛如琼妆玉凿的水晶世界。他们竟无心观赏。
  唯有长髯客赵归赵自得其乐,大吃大嚼。真是痴愚自有痴愚福,省却人间号忧苦!
  等到长髯客赵归赵酒足饭饱,众人正待起身,小二领着掌柜的来到桌前。
  “列位客官,可有长髯大侠和玉箫郎少侠?”掌柜恭敬地问道。
  抗抗扬头问道:“有何见教?”
  掌柜点头哈腰,满脸堆笑:“不敢不敢,列位客官的酒钱,已有客官两天前汇了,汇了,嘿嘿。”
  “谁?”
  “小的不知。”掌柜说道,“那位客官只道,列位可到‘仙梅居'下榻,自有人接应。”
  抗抗甚为诧异,向叶斐投去一瞥。
  叶斐笑道:“盛情高谊,却之不恭,何不‘仙梅居’一游?”
  抗抗说道:“爹,我们就上‘仙梅居’去一趟吧。”
  长髯客赵归赵无可无不可,自然点头:“好好,走走。”
  “仙梅居”门前立一石板,上有枯梅花纹,似为仙迹。
  一进店门,掌柜便笑脸相迎:“可是长髯大侠和玉箫郎少侠?”
  “正是。”抗抗答道。
  掌柜一躬到地,说道:“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抗抗问道:“何人要见我等?”
  “小人不知。”掌柜说道,“只因敝东发话,款待大侠、少侠和各位来客。”
  “贵东何在?”抗抗问道。
  掌柜答道:“敝东外出办事未归。”
  “何日归来?”抗抗接着问道。
  “小人不知确期。大约……"掌柜顿了顿,说道:“少则三五天,多则十数日。”
  抗抗目视叶斐,向她讨主意。叶斐却沉吟不语,注视着掌柜。
  掌柜瘦削白皙,言谈举止,都象一个规矩生意人,并无异状。他说:“寒冬腊月,冰天雪地,列位何不盘桓数日?”
  叶斐笑道:“那就叨扰了。”
  掌柜领他们进入精舍,安顿下来。
  净姑心绪不好,抱怨道:“鬼鬼祟祟,不明不白!”
  抗抗笑道:“小妹,别着急呀,很快就会明白的。”
  净姑瞪了他一眼:“明白什么?”
  抗抗又笑了笑:“说不定,玉燕,就要出现了。”
  “玉燕?”净姑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玉燕就是玉钗,玉钗就是师父给师娘的信物。
  那天,在叶家寨,她曾头戴玉钗去试师父。师父见后,就想起师娘,口喊“夫人!夫人!”往外狂奔。把师父追回后,叶斐就推断:支使两个赵公子的是两个女人。
  这两个女人可能都是师父的情人。她们争风吃醋,争长较短,在师父流落荒岛后,为了寄托难以排遣的情怀,制造出一个又一个赵公子,互相较量。
  现在,两个赵公子都死了,而真正的赵公子却出现在人间。而且武功超群,名动江湖。这两个女人多年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在她们心目中的情郎出现之时,哪能不现身昵?
  叶斐曾推断:她们会找上门来。
  果真是她们找上门来了么?这店东不明不白款待他们,绝非无因,莫非两个女人中的一个在向他们示好么?
  让她们找上门来吧,倒要看看她们是何许人物!
  净姑这么寻思,除了长髯客赵归赵,其他人也这么想。“仙梅居”款待颇丰。一日三餐,早茶夜宵,供奉如仪。
  可是一住数日,毫无动静。既无人造访,店东也没露面。众人不免焦躁起来,只因大雪初溶,道路泥泞,才耐着性子住下去。又过了几天,道路已经干爽,众人都觉得不能再呆在这里守株待兔了。
  众人商议了一阵,决定还是按原订计划到武当去。尽管云中子与玉清子一块遭人暗杀,也许他们曾回山向师兄弟叙述跟随赵公子上罗浮山经过,提及叶菁和鲍秋芬的情况和下落。虽然希望极为渺茫,但一线希望总比毫无希望好。武当之行可能与武当派结下梁子,但是为了叶菁,她俩也只能在所不顾了。
  店家掌柜听说他们准备起程,便牵出五匹好马和两辆车来,说道:“列位远行,小店挽留不住,特备车马,聊供驱驰,敬请笑纳。”
  众人也不推辞,骑马驱车绝尘而去。
  行五十余里后,途经一个小镇。车马刚刚进镇,便有“广源”酒楼的伙计迎来,问道:“可是长髯大侠、玉箫郎少侠?请到小店暂歇。”
  抗抗拱拱手,说道:“不用了,我等尚要赶路。”
  说着,催马前行,众人跟在后面,挥鞭离镇。
  复行七八里,路边有一小酒店,众人准备在此打尖。
  只见一个老者说道:“长髯大侠、玉箫郎少侠,请进,请进!”
  抗抗问道:“老人家,何以知道在下名号?”
  老者笑道:“玉箫郎名震江湖,老汉道边开店,过往行人常常提起。”
  老者说着话,老婆婆已经摆好了酒菜。
  他们饱餐之后,抗抗拿出一锭银子,老汉连忙说道:“列位酒钱,早有人付过了。”
  “何人?”抗抗问道。
  老汉说道:“‘广源’伙计,前日来店,留下纹银三两,吩咐老夫款待列位。”
  众人面面相觑。叶斐笑道:“既已付过,我们一并领情了。这些车马就留在这里吧。”
  老汉并不推拒,径自牵马入厩。
  显然,他们的去向,有人早已料定,一路上都作了准备。
  向前三十余里,便是长江,有渡口进入湖北。
  叶斐手一挥,众人离开大道,走小路偏东行去。
  将到日暮,已达长江边上,有一龙王庙。他们准备进庙投宿,明天寻渡口过江。
  龙王庙甚小,破损不堪,里面空无一人。
  抗抗笑道:“今天可没有好酒好菜吃了。”
  正说着,净姑指着神龛说道:“那是什么?”
  只见一阵风吹过,神龛下面的帷布卷起一角,露出一个酒坛。抗抗过去一看,酒坛旁边还有一个竹篮。篮里放着熏鱼熏肉,米饭烤饼,尚有余温。
  抗抗抱出酒坛,提出竹篮。篮把悬一布条,上面写道:“荒野孤寺,难迎佳宾,村醪粗菜,略表心意。”
  众人大惊。
  他们弃马步行,偏离正路,依然没有躲开人家的眼线。这人是谁?神通为何如此广大?
  叶斐说道:“回去!”
  “回到哪里去?”抗抗问道。
  “仙梅居!”
  “对对。”抗抗恍然。“杀他个回马枪!”
  净姑问道:“如果那个店东仍然不露面呢?或者推说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叶斐思忖着说:“我们再择路而去,甩开人家的眼线。”
  “在人家眼线里行动的确不好受。”净姑说道:“我们不是在等人找上门来么?”说着,向长髯客赵归赵闪了一眼。
  叶斐说道:“正是要等人找上门来,所以,我们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不能在人家选定好的地方,任其摆弄。如果对方并无恶意,那还好说。如果对方存心不良,那就极为危险了。”
  叶健行已把酒菜试过,并没放毒,说道:“吃了再走。”
  众人风卷残云,立时坛空篮尽,施展轻功,返回岳州。
  百十余里路程,两个时辰就到。来到“仙梅居”,只见四个伙计,提着灯笼,站在门外等候。
  他们刚一露面,掌柜便迎了出来,满脸堆笑,说道:“列位大侠,贵人已等候多时了。”
  “贵人?”抗抗目瞪口呆,“等候多时?”
  掌柜说道:“贵人傍晚到达小店,便吩咐三更左右在店前迎候。小店不敢怠慢,果然迎到列位!”
  众人怔了怔,净姑说道:“走,看看去!”
  四盏灯笼在前照路,把他们领到他们原先住的精舍。
  舍内灯光明亮,显然有人坐候。
  他们走了进去,只见一个女人转过身来,想不到她是扶桑宫主林茜,众人不禁又惊讶又失望。
  “赵大侠!”林茜露出迷人的笑靥,娇媚地喊道。
  长髯客赵归赵面颊胀得通红,张口结舌地说道:“你,你你……”
  林茜旁若无人,径直走了过去。长髯客赵归赵直往后退。
  抗抗、净姑一左一右拦住林茜,说道:“你要干什么?”林茜笑脸如花,说道:“来和赵大侠聚首呀!”
  “不要脸!”净姑冷叱。
  林茜正色说道:“净姑,你不会忘记南叟北孩的话吧?”
  净姑自然记得南叟北孩的话。他们说,只要林茜关掉“天蚕门”,改恶从善,就成全她和长髯客赵归赵的好事。
  她抢白道:“我爷爷、老弟弟都不在这里,他们说了什么,你找他们去。”
  “常言说得好:人不在话在,事过理不过。”林茜从从容容地说。
  净姑不是胡搅蛮缠的女孩子,只得缄口不语。
  林茜掉头施礼:“叶大侠,当时你也在场,可以作证。贱妾现已封闭‘天蚕门’,决心追随赵大侠,行侠江湖,扶危济困,广作善事,以赎前愆。”
  抗抗冷冷地说:“谁知道你改没改?”
  “抗儿!”林茜老着脸皮叫道,“你不信任我,我也不怪你,好在来日方长嘛。”
  长髯客赵归赵极其窘迫。他虽然头脑尚不清醒,但也知道她是恶人。只因他们曾经春风数度,他不能杀她,也不能打她。但是要与她再度合欢,那就是“丑”,很丑很丑,天大的丑!
  他叫道:“你走!走!”
  林茜却娇声说道:“赵公子,你把贱妾忘了么?”
  抗抗、净姑齐声喝道:“走!快走!”
  林茜不与他们计较,却对叶斐说道:“叶女侠,赵大侠是个‘失心症’人,他们又年幼不懂事,真是难煞贱妾了!请你劝劝他们好吗?”
  叶斐是大家闺秀,见她央求。不便恶语相加,自然也不会去帮她,只得默然无言。
  抗抗、净姑又叫道:“快走!快走!”
  林茜转头又向叶健行求助:“叶大侠,请为贱妾作主。贱妾只求和赵大侠单独谈谈,如若他不念旧情,弃如敝履,贱妾只好认命了。”说着,泪光闪闪,居然流出了两行泪水。
  叶健行说道:“林宫主……”
  林茜打断说:“贱妾已将‘天蚕门’封闭,再也不是宫主了。叶大侠直呼贱妾之名好了。”
  “既然如此……”叶健行沉吟道:“你就和赵大侠谈谈吧。”
  “谢大侠。”林茜说着,便向长髯客赵归赵走去。
  长髯客赵归赵大窘,连连后退:“你你你,走,走!”
  林茜娇声叫道:“赵公子,你跑什么呀?”
  长髯客赵归赵听到“跑”字,飞身后掠。
  林茜追了上去:“别跑,别跑呀!”
  长髯客赵归赵真的跑了起来。
  林茜急忙追去,大声叫骂:“负心贼!负心贼!”
  叶斐心头一动,猛然醒悟,叫道:“不好!快跟上去!”
  四人飞掠而去,追出“仙梅居”,只能听见林茜“负心贼!负心贼!”的叫骂声,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他们循声疾行,出了岳州约五六里,只见树林中闪出八个黑衣劲装汉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负心贼!负心贼!”的叫骂声从林中传出,依稀可辨。
  一个汉子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如若从此过,丢下买路财!”
  抗抗拱手说道:“朋友,让开!我等要追歹人!”
  一个汉子说道:“好人歹人老爷不管,老爷只要钱财!”这人说完,其余的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老爷有八十岁的老母,等着钱买米!”
  “老爷有刚出生的小孩,嗷嗷待哺!”
  “老爷有十八岁的娇妻,等着买珠宝穿戴!”
  “老爷酒瘾难熬,等钱买酒!”
  说罢一个,就是一阵哄笑。
  抗抗看出他们存心戏耍,冷笑道:“谁要钱财,谁就拿命来换!”
  一个汉子怪声怪调惊叫:“妈呀!这小子要动武!”
  他一说完,其余的人又一阵七扯八拉。
  “老爷只要钱财,不要狗命!”
  “杀人不好玩,不好玩!”
  “小子,钱财身外物,命可是自己的。还是拿钱来吧。”
  叶斐听不见树中的动静,顿时醒悟这伙人并非剪径强人,而是有意阻拦他们追赶长髯客赵归赵。大声喝道:“冲过去,别跟他们罗嗦!”
  抗抗当即挥动玉箫,向迎面的汉子击去。
  那个汉子一声怪叫:“乖乖,好厉害!”说着,翻身后掠,隐入林中。
  其余的汉子也哄笑着,向林中撤退。
  天黑,林更黑。
  他们恐中埋伏,站在林前,不敢轻进。
  八个汉子却在林中大笑。
  “小子,进来呀!”
  “小娇娥,快来呀,老爷想煞死了!”
  净姑大怒,提剑冲入林去。林中漆黑一团,连树干都看不清,更不用说敌人了。
  “嘻嘻,小娇娥,来呀!”有人在右前方笑道,大约有五六步远。
  净姑摆剑探路,走了几步,笑声又来自后方了,气得她大叫:“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好汉!”
  只听身后一阵风动,她反手挥出一剑。
  “哟哟!”有人怪叫,“小雌猫好凶呀!”
  净姑娇躯一拧,循声击出。
  “叭!”一口粘痰从侧面吐中她的左颊。有人笑道:“小亲亲,尝尝老爷的口水!”
  “恶贼!恶贼!”净姑气得要哭。
  抗抗、叶斐、叶健行连忙跃入林中,站在她的周围。
  “起!”抗抗大喝一声。
  四人同时向上腾跃。叶斐,人称“飞天玉仙”,轻功高妙;抗抗、净姑都练过“凌霄鹰盘”,灵巧地跃上树梢,只苦了叶健行,跃起不及二丈,头顶撞着树枝,跌落下来。
  有人大笑:“老鸭子!老鸭子!飞不高,掉下来了!”叶斐、抗抗、净姑慌忙跃下,护着叶健行,恐遭暗算。
  林深树密,地形不熟,硬往前闯,绝无胜算。他们退了出来。
  八个黑衣劲装汉子也都钻了出来。
  一个汉子笑道:“小子,快拿买路钱,老爷不为难你。”
  抗抗怒气填膺,身形一锉,准备施出“蛟龙出海”,一招击毙这家伙。
  这个汉子叫道:“粪蛆跳缸!”身形迅疾后跃。
  “厉害!厉害!”其余的汉子嘲谑着,也躲进了树林。
  对方把他的“蛟龙出海”称为“粪蛆跳缸”,可见对方对他的武功招式极为熟悉,身形微动,对方便已察知,这使他又气又惊。
  天色微明,林中一人怪叫:“官兵来了。”
  另一个叫道:“扯呼。”
  再也听不见声息了。
  四周一片死寂,哪有官兵的鬼影?显然,对方要装出剪径强人样儿,善始善终罢了。
  “林茜,你这个妖妇!”净姑咬牙切齿骂道:“我叫你碎尸万段!”
  叶斐思忖地说道:“林茜不过是粒棋子,恐怕是我们要等的人,找上门来了!”
  “堂堂扶桑宫主,‘天蚕门’掌门岂是一粒棋子?”净姑说道。
  “不错,她只是一粒棋子。”叶斐缓缓说道:“联想我们到达岳州之后种种情况,沿途有人接待,甚至走到荒野破寺,都有人送饭送酒,眼线之广,绝非‘天蚕门’所能办到。”
  “那说不定是林茜神机妙算呢。”净姑说道。
  “好,就算她神机妙算,我问你,我等在这里受阻,也是她神机妙算吗?”叶斐说道,“赵大侠神智尚未清醒,谁能预料他往哪个方向跑?”
  净姑没有话说了。
  叶斐说道:“我估计,至少出动了数百以至上千的人,眼线才能这样广,防范才能这样严。”
  净姑又诘问道:“师父神智未明,谁也预料不了他的行动,那么,那两个女人或者其中的一个女人,又怎样能够预料师父见了林茜就跑呢?如果师父不跑,布置那么多人,岂不是多余?”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叶斐说道。“我以为,林茜突然出现的目的,是把赵大侠和我等分开。”
  “如果师父不跑,目的岂不落空了么?”净姑继续诘问。抗抗说道:“小妹,这你就错了。”
  “怎么错了?”
  “爹跑不跑,都能把我等分开。”抗抗说道,“你想想,如果林茜跟我等一道,谁能受得了呀?”
  “不错。”叶健行说道,“我和我小妹就会告辞。”
  抗抗问道:“小妹,你能跟在一起吗?即使忍气吞声跟着,林茜也会生出狡计,把你我支走。”
  净姑默然无言。
  叶斐说道:“她们第一个目的达到了。不过,赵大侠眼下尚无危险。”
  “为什么?”净姑问道。
  叶斐含蓄地说:“这很明显。就以今日林中出现的八个高手来说,他们的目的在于阻拦,而不是击杀。连我等都不想杀,自然不会伤害赵大侠了。”
  “啊,我明白了!”净姑叫道。如果找上门的人是女人,而且是师父往昔的情人,怎会杀师父呢?
  “不过……"叶斐沉吟着说,“如果过几天以后消息全无,就很难说了。”
  “这又为什么?”净姑问道。
  “这人行为诡谲,来路不正。”叶斐说道。
  抗抗和净姑一颗沉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
  二十六、他乡又逢假冒人
  长髯客赵归赵一阵奔跑,把林茜甩到后面。他的轻功远胜林茜,一炷香时间,连她的叫骂声也听不见了。心里惦着抗抗和净姑,不觉停了下来,转身往回走。没走多远,就看见林茜追来,破口大骂:“负心贼!负心贼!”
  他转身便跑,提气狂奔。
  痴愚的人往往只有一个念头作为行为动因,所以形成可笑的循环。跑一阵,又回走,再跑一阵。如此数次,一直跑到天亮,钻进了一个山谷。又困又累,倒在地上,一忽儿便呼呼入睡,直到午后才醒来。
  一醒来,发现自己在荒无人迹的山谷,不觉一怔,喊了起来:“抗儿!抗儿!净姑!净姑!”
  顿时,山鸣谷应,回声隆隆。
  喊了一阵,肚子肌了,只得去觅食。花了个把时辰,打了几只野兔。没有火,也不会引火,又过上了荒岛野人生活,一口一口生咬着吃了。
  肚子饱了,又想起了抗抗和净姑,正准备回头去寻找,却传来了林茜的叫骂声:“负心城!负心贼!”
  吓得他又一阵乱跑,直跑到天黑。
  一连两日,亦复如是。他不知逃到了哪里,也不知离抗抗、净姑多远。
  天黑了,满天星斗。他在山里觅食,忽听一阵琴声传来。他以为是叶斐,心中狂喜,迅疾奔了过去。
  山坳里露出一点灯光,琴声从一间茅屋传出。他伏窗一看,却见一位紫袍老者正在操琴独奏。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老者说道:“贵客夤夜来访,有何见教?”
  他只好走进去,呐呐地说:“好听,好听。”
  老者大喜,说道:“高山流水,以求知音,老夫为你再奏一曲如何?”
  “好,好。”长髯客赵归赵答道。
  老者转轴拨弦,琴声幽怨悱恻,深清款款,遗恨绵绵……
  长髯客赵归赵觉得琴声极为熟悉,往昔许多影象纷至沓来,心头愀然大动,起伏不宁,不觉端容肃立。
  老者斜眼一扫,含笑颔首,悠然低吟: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女,零落依草木。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摘花不插发,来柏动盈掏。
  天寒翠袖薄,日暮依修竹。
  老者吟罢,说道:“绝代佳人,幽居空谷,可叹!可叹!”说罢,浩然长叹。
  长髯客赵归赵不觉跟着叹了一口气。
  “轻薄男儿,休妻另娶,可恶,可恶!”老者盯住他,目露精光。
  “恶!恶人!”长髯客赵归赵忿忿地说。
  老者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贵客以为然否?”
  “是是。”长髯客赵归赵频频点头。
  老者又一声浩叹:“人生如梦,世如蓬转,夫妻之问,二十余年前的恩怨,岂非不化自解了!”
  长髯客赵归赵迷迷糊糊听着,迷迷糊糊应着。
  老者大喜,说道:“贵客真乃知音。老夫曾作一画,尚请雅正。”
  说罢,取出一卷画轴,徐徐展开。
  画轴上画着一位美貌女郎,风姿绰约,顾盼有神,面容不笑自媚,不怒自威,仪态万方,端丽庄重。
  长髯客赵归赵浑身颤栗,往昔影象错错落落直袭心头,蓦地,他佛佛看见那女郎秀目瞬动,露出一丝怨毒杀机,不禁发出一声惊叫,翻身疾掠,如见鬼魅,如遭雷殛!
  只听老者一声长叹:“孺子不可教也!”
  长髯客赵归赵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奔逃,比躲避林茜尤甚。
  他在大山里转了几日,没见人迹。这天,他在一条逶迤山路行走,迎面走来两个红衣少女。他被林茜和画上的女郎吓破了胆,见到女人就怕,转身疾退。不意山角转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抚须长笑:“贵客真君子也!”
  长髯客赵归赵只好停步。两个少女追上来,嘻嘻哈哈,使他更加发窘。
  “不可无礼!”老者喝道。
  两个少女吐吐舌头,不敢笑了。
  老者说道:“山里人规矩,远米是客,请到寒舍歇歇脚。请!”
  长髯客赵归赵只好跟他前去。转过山角,便有一座茅屋依山而立。
  老者请他落座后,吩咐两个少女去做菜煮饭。
  厨房送出阵阵肉香,使他馋涎欲滴。
  俄顷,酒菜上桌,长髯客赵归赵过了好几日茹毛饮血的生活,不待主人相劝,便狼吞虎咽起来。
  酒酣,老者赞道:“真乃壮士也!快为贵客助兴!”
  两个少女一琴一琶,弹奏起来。琴琶合鸣,风韵动人,唱道: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
  有花堪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两个少女反复重唱,歌声圆润,旋律优美,感情浓烈。
  她俩合唱,重复而不单调,回环而有缓急。
  长髯客赵归赵埋头吃喝,忽觉一股不可思议的魅力,使他罢饮聆听,复又击节而和,居然唱出声来:“有花堪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妙极!妙极!”老者大笑,举杯劝酒:“请饮此杯。”长髯客赵归赵大畅,一饮而尽。
  两个少女敬酒,左一杯,右一杯,长髯客赵归赵开怀畅饮,不一刻,酩酊大醉。
  两少女扶他进房安歇。踏步入室,但见一个女郎倚墙而立,她妙纱透体,酥胸凝脂,香肩似雪,笑靥如花,欲步不前。
  长髯客赵归赵不禁心旌一荡,定睛一看,却是一幅画,顿时大惊失色。倏然,推开两个少女,飞身弹起,穿透茅舍屋顶,落荒而逃。
  短短数日中,他见到两幅画,两个画中人,都如见鬼魅,拚命奔逃。显然,这画中人与他熟识,并与他往昔生活有密切关系。实际上,“失心症”人所“失”的“心”,就是指与他生活息息相关的人和事。如果能忆起这些人和事,那么所“失”的“心”,便回复到他的脑子里了。因为“失心症”的症结就是丧失记忆。恢复记忆则病愈体安了。但长髯客赵归赵见到画幅上的画中人后,引起的反应却是恐惧,极度的恐惧,这恐惧恰恰压抑他的记忆,使他不能回忆起相关的事情来。
  他没命地狂奔,忽听两声娇叱一左一右传来,“站住!”
  “站住!”
  只见前面山坡有两个洞口。两个洞口相距一二百步。两个洞口旁边都站着一个女郎。她俩容貌、年龄、装束俱各相同。
  长髯客赵归赵觉得很面熟,很象追随两个赵公子的丫环霁月,但她俩的年龄好象比那两个霁月大得多。
  两个山洞里同时传出一声怒吼:“谁?”
  “谁?”
  两个女郎同时向山洞叫道:“假赵公子来了!”
  “假赵公子来了!”
  长髯客赵归赵大叫:“胡说!我是赵公子!赵公子!”两个山洞里都吼了起来。
  “杀!杀!”
  “放开我!放开我!”
  长髯客赵归赵好生诧异,问道:“他……他们?”
  一个女郎说道:“赵公子!”
  “真正的赵公子!”另一个女郎说道。
  两个山洞又传出吼叫:
  “我是赵公子!”
  “我是赵公子!”
  长髯客赵归赵大怒,也吼叫起来:“我是赵公子!赵归赵!”
  三个人内力极强,他们的吼声地动山摇,声遏行云!一个女郎尖声叫道:“胡说,你是假的!假的!”
  另一个女郎却对山洞说道:“就是他抢走了夫人!这个假冒你的恶贼!”
  两个山洞里都叫了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两个女郎都退进山洞,一阵铁链哨哨响声传出,跃出两个衣衫破烂,须发虬结的汉子。
  长髯客赵归赵惊愕万状,这两个汉子非常象他,简直和
  他刚刚逃到荒岛时一模一样。
  他咧嘴笑了,指着两人,似问非问,似惊非惊,谁也不知他是何意思,说道:“你,你,嘻嘻。”
  两个汉子目光发直,面颊扭曲,貌甚狞恶,也同时咧嘴笑了:“你,你……”
  两个女郎在他们身后尖声叫道:
  “他抢走了夫人!”
  “杀死他!杀死他!”
  长髯客赵归赵叫道:“胡说,胡说。”
  一个女郎搡着一个汉子说道:“赵公子,你问他是不是叫赵公子?”
  长髯客赵归赵不待他问,便叫了起来:“我是赵公子!我是赵公子赵归赵!”
  两个汉子瞳孔收缩,杀机陡现,一阵狂叫:“恶贼!杀!杀!”
  两个汉子掠至,挥掌劈去。
  长髯客赵归赵举掌相迎。
  “砰!”
  “砰:”两声闷响,四周风动沙扬!
  长髯客赵归赵当即施出“借力玄功”,把他们掀出一丈开外。
  两条汉子嗷嗷怪叫,又攻了上来。四掌相击后,两条汉子也施出了“借力玄功”。三个人同时掀开。
  三个人几乎同声叫了起来:“再来!再来!”看那样子,好象闹着玩儿似的。
  两个女郎大急,尖声叫道:
  “赵公子,他抢走了夫人!”
  “赵公子,杀死他!杀死他!”
  两个赵公子凶焰大炽,运掌如风,凶猛攻击!
  三个人都叫赵公子。两个疯狂,一个呆傻。三个人武功奇高,都无固定招式,但攻守兼备,出手又狠又猛。四周爆起“噗噗”异响,风声呼呼。掌势所及,草断树折,飞沙走石,尘埃漫天!
  不知何时,紫袍老者和白发老者一齐来到山坡。观看这场武林罕见的拚斗,都忍不住喷喷赞叹。
  两个女郎尖声叫道:
  “赵公子,‘二指剑’!”
  “赵公子,杀死他!”
  三个人都叫赵公子,听到叫声,同时使出了“二指剑”。
  两个赵公子食指中指一并,“二指剑”向长髯客赵归赵挥去。长髯客赵归赵双拳并用,凌空阻格。
  半空之中,无形无物,却发出“嗤嗤”啸声。
  两个赵公子剩下的两只手也化为“二指剑”,疾攻过去。
  长髯客赵归赵双手难敌四手,一招“凌空鹰盘”,飞跃而上。
  两个赵公子如同秃鹰,双双飞起,使出了赵家祖传剑法“龙凤八步一天梯”中的“风云际会”。两手“二指剑”如同“龙凤剑”一般施出。顿时,罡风四起,乌云怒涌,团团裹住长髯客赵归赵!
  “龙凤八步一天梯”本是赵家祖传,长髯客赵归赵虽已遗忘,但识得厉害。他身形紧缩,宛似“归燕还巢”,穿云斜飞,泻落于地。
  两个赵公子随之落地。长髯客赵归赵身形一闪,跃至他
  们的身后。哪知两个赵公子施出一招“假凤虚凰”,臂肘关节运转如轴,从背后使出“二指剑”。
  长髯客赵归赵猝不及防,衣衫破裂,当胸划出两道血槽,鲜血四溢,慌忙翻身后掠。
  两个赵公子如影随行跟至。不料长髯客赵归赵如法炮制,也施出一招“假凤虚凰”。
  两个赵公子的前胸个个划开,血流如涌。他们见了血,狂性大发,怪叫连声,攻击更加凶猛凌厉。
  三个赵公子打成一团,愈打愈烈……
  紫袍老者说道:“他们的武功何其相似乃尔!”
  白发老者笑道:“三人都得赵家‘龙凤八步一天梯'真传,三人同练‘阴符神功’。”
  “阴符神功?”紫袍老者大惊,“可是崆峒派的黄帝阴符?”
  “正是。”
  紫袍老者说道:“黄帝阴符神功,百余年不见江湖,想不到这三个人都练成了这种神功!可惜他们都走火入魔,否则,天下之大,除了他们三人,还会有谁?”
  “不错。”白发老者说道,“他们练的是‘阴符乾阳功’,都无福缘与‘阴符坤宁功’合练,是以走火入魔。”
  “可叹!可叹!”紫袍老者叹道。
  “阴符神功”相传是广成子于崆峒山授予黄帝,称为“黄帝阴符”。本属导引行气吐纳之术。后经姜子牙引伸发挥,成为一部用兵作战,使计行谋的兵书,称为“太公阴符”。战国时期,苏秦游秦失败,回家“头悬梁”苦读研习,终于说服六国,拜六国相,使之联合,共御强秦。
  “黄帝阴符神功”分“阴符乾阳功”和“阴符坤宁功”,需男女合练,才臻化境。单练“阴符乾阳功”,功至九层,就会走火入魔,陷于疯狂。
  紫袍老者说道:“两个赵公子狂态毕露,为何长髯怪客却不见狂态?”
  白发老者说道:“江湖传言,此人另有奇遇,练成‘睡功’。‘睡功’使他免于疯狂,但终至痴愚呆傻,成为‘失心症’人。不过,种种迹象表明以及你我亲眼所见,若假以时日,此人可望恢复记忆,那就太可怕了!”
  紫袍老者目露凶光:“今日非除去不可!老夫拚掉老命,亦在所不惜!”
  “王公忠勇可嘉,佩服,佩服!”白发老者说道。这人言谈矜持,看来身分高于王公。“以老夫观之,两个赵公子可操胜券。”
  “万公所言极是。”紫袍王公说道:“三人功力悉敌,以二对一,当可取胜。”
  白发万公说道:“两个赵公子神智尽失,已陷疯狂,若要取胜,尚须我等从旁指点才是。”
  紫袍王公连连点头:“是极,是极。”接着说道,“老夫先行献拙,如何?”
  “不忙。”白发万公说道:“待他们二人再胡乱打杀一阵,真力大损之时,指点一二,必可取长髯怪客性命。”
  “万公神算!神算!”紫袍王公谄媚地说道。
  长髯客赵归赵与两个赵公子斗了二百余合。他们三个同练“阴符乾阳功”,脚下“涌泉穴”能接“地气”,源源不断补充真气。三个人越战越勇,越斗越烈……
  三里开外一个山洞,四个人正在熟睡。两个光头瞎眼和尚,二个黑衣蒙面女郎。他们是圆灭、了空、叶菁、鲍秋芬。
  两个瞎子,不分昼夜;两个女郎,不敢见人。他们全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
  叶菁、鲍秋芬替圆灭炼“九阴怨毒丹”,圆灭则传授她们艺业。炼“九阴怨毒丹”须以人的头骨为薪。而头骨又以仇人首级为佳,可使药效倍增。
  四人出动,于“幻虚观”刨出两个赵公子和两个霁月的尸体,取下首级。接着,连续击杀苍梧派的刘文裕、武当派的云中子、华山派的玉清道长和崇武门的姚慕平、方灵先,共获九颗人头。
  叶菁、鲍秋芬潜心炼丹,日焚一头,待到九日,人头烧尽,只见丹鼎之上,黑烟缭绕,怨毒之气冲天。“九阴怨毒丹”大功告成。
  圆灭大喜,赏给她们一人一粒。吞服之后,只觉“黄庭”、“丹田”真气冷凝如冰,指掌可发出一股阴寒腥臭的冷气。冷气所至,触水成冰,触木蚀孔。
  圆灭服后,功力更是大增。但眼瞎耳聋,难成大器。必须寻求复明复聪之术。他本佛门弟子,知道有些高僧有“无眼通”、“无耳通”神功。于是,他准备到嵩山少林寺去夺取这种神功秘笈。
  蓦地,他醒了,失声惊叫:“长髯怪客!”
  了空、叶菁、鲍秋芬同时惊醒。了空侧耳倾听,悄无声息;叶菁、鲍秋芬四处张望,杳无人迹。
  “准是长髯怪客!是他!是他!”圆灭肯定地说。
  了空在他身上一阵拍打。这是他们之间约定的“触语”。
  哑巴有“哑语”,但对又聋又瞎的人交谈,却只能用这种“触语”。
  他问道:“在哪里?”
  圆灭说道:“三里开外。”
  叶菁、鲍秋芬都感到莫名惊诧,但听到长髯客赵归赵就在附近,不禁怦然心动。尽管她们的心已硬如铁,情已冷如冰!
  “他正在与人打斗。”圆灭说着,露出极为古怪的神色:“莫非有两个、三个长髯客不成?他们功力奇大,功法也……也相同!奇怪!奇怪!莫非他们是同门师兄弟?”接着又喊了两声奇怪。
  他又瞎又聋,全凭地层的轻微振动感觉到的。整天生活在无光无声的世界里,听觉磨练得格外敏锐,再加功力日益深厚,居然在三里之外,能够“目睹”他们的打斗。
  叶菁在他身上一阵拍打,说道:“看看去。”
  “不行。”圆灭喝道。少顷,缓缓说道:“他们功法极其相似,老衲断定,他们师出同门。同室操戈之际,外人现身,可能一致对外。我等非其之敌!”
  叶菁和鲍秋芬听他一说,都不敢动弹。另外,抗抗和净姑也可能在那里,如若被他们看见自己这副丑陋的面孔,那个小妖女不会笑掉大牙?杀死她!杀死他们!光天化日不行,必须等到月黑风高。忍!忍!
  她们学会了忍。
  她们习练的就是“忍术”。越忍越恨,越忍越毒,越忍功力越高!
  长髯客赵归赵与两个赵公子战了五百余合,三个人的前胸后背都被“二指剑”划出一道道血痕,都成了鲜血淋漓的血葫芦。长髯客赵归赵抖起神威,吼声如雷;两个赵公子狂性大发,怪叫连天!这场殊死决斗,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三个人的“二指剑”同属上乘“杰剑”,但三个人的护体罡气亦属上乘神功。因此,“二指剑”只能伤及彼此的皮肉,却不能造成巨大的伤损。
  长髯客赵归赵久战无功,心中大急,突然忆起击瞎圆灭的情景,双手“二指剑”左右同出,直指两个赵公子的眼睛。
  “啊!”一个赵公子左眼流血。
  “啊呀!”另一个赵公子右眼血涌。
  长髯客赵归赵前胸后背添了四道血痕,鲜血外溢!
  冷眼旁观的白发万公和紫袍王公暗叫不好,如果长髯怪客故伎重演,击瞎两个赵公子另一只眼睛,他们就绝无胜算了。两人急忙用“传音入密”吩咐两个女郎。
  “霁月,叫你的赵公子保护眼睛。”
  “霁月,叫你的赵公子注意眼睛。”
  两个女郎都叫霁月!显然,这两个赵公子是十年前出现江湖的那批赵公子。叶斐的情人秦致清就是其中一个所杀。
  长髯客赵归赵一招得手,自然何机再击。两个赵公子更加疯狂,居然不管不顾,一味蛮打蛮攻。
  一个霁月叫道:“赵公子,小心眼睛!”
  另一个霁月叫道:“赵公子,左眼!左眼!小心!小心!”
  两个赵公子尽管神智狂乱,但趋吉避凶的本能使他们慌忙躲闪。
  “嗤!嗤!”指风交迸,异响弥空。
  白发万公和紫袍王公继续指挥。
  一个霁月叫道:“赵公子,变指为掌,专攻他的右侧!”
  另一个霁月叫道:“赵公子,攻他的左侧,出掌!出掌!”
  两个赵公子头脑昏乱,身不由己地依命施为,一个赵公子从他右侧击出一掌,长髯客赵归赵举起右掌相迎;另一个赵公子从他左侧击出一掌,长髯客赵归赵举起左掌相迎。
  两个霁月齐声尖叫:“借力玄功!”
  只见两个赵公子身形后退,长髯客赵归赵却在原地如同陀螺旋转不停。
  “再攻!再攻!”两个霁月同声尖叫。
  两个赵公子一左一右又攻了上来。如此三次,只见三个人四掌相抵,四臂形成一条直线,就在这一刹那,两个霁月又尖声齐叫:“借力玄功!”
  两个赵公子身形同时后跃,而长髯客赵归赵仆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两个赵公子爆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死了!死了!”
  长髯客赵归赵是被自身的内力震裂心脉倒地的。左侧赵公子一掌击出,他左掌相迎。如施“借力玄功”,他的身躯必将右跃;而右侧赵公子同时攻来,他的身躯必将左跃。如果两个赵公子的力道不在一条线上,他的身躯就象陀螺一样旋转,而当两个赵公子的力道处在同一线上,右退无地,左跃不能,他自身的真力左右反弹,把他自己击倒!
  狂笑声中,两个赵公子盯着对方。突然,凶光暴射,互相叫骂起来。
  “你抢走了娘子!”
  “你抢走了娘子!”
  “你这个冒牌货!”
  “你这个假公子!”
  一个霁月嘴快,叫道:“赵公子,回来!”
  这个赵公子听到喊叫,不觉一怔。见她指着山洞,不禁想到洞里的镣铐,凶气大发,飞身疾掠,一掌拍去。
  这个霁月未及反应,就脑浆迸出,仆倒在地。
  另一个赵公子也想起山洞里的恐惧生活,转身向那个活着的霁月掠去。
  这个霁月吓得魂飞魄散,翻身掠进山洞。
  这个赵公子追到洞口,心头震栗,倏然停步,闪身向另一个赵公子击去。
  两个赵公子又打成了一团。他们自从出道江湖,便双峰并峙,互不相让。若遇外敌,二人联手对敌;若无外敌,就打得死去活来。只有在他们力竭之时,由两个霁月出面劝解,方肯住手。
  现在死了一个霁月,另一个霁月就无法劝解了。
  两个赵公子势如疯虎,猛打猛冲,忽掌忽指,凶狠残暴。五百个回合过后,已打得天昏地暗。
  天黑了下来。
  白发万公叹道:“天数!天数!让他们同生同灭,一同去吧!”
  “是啊!”紫袍王公说道:“长髯怪客已除,这两个疯子留下来,贻患无穷!”
  “那就快点打发他们上路吧!”白发万公说道。
  “看老夫手段。”紫袍王公得意地微笑,旋以“传音入密”吩咐躲在洞口窥视的霁月:“速将二人兵器取出!”
  霁月慌忙从两个山洞取出他们“镔铁龙凤剑”,掷入场中。两个赵公子拾起兵器,各自施展出“龙凤八步一天梯”。
  “龙凤八步”一步为八招,二步为七招,待到八步,递减到一招,共计三十六招。两人施展出来,罡气漫卷,乌云蔽空。劲道越来越宏大,威势越来越猛烈。最后“一天梯”,可说积三十六招之蓄力,乘八步之雄风,若雷霆,若闪电,向对方胸膛刺去!
  这半招威力无匹,出手必见血,谁也避不开!
  两个赵公子也不例外,他们谁也没能避开。两人的龙剑各自穿透了对方的胸膛!
  两个赵公子身躯晃了一下,同时倒地。
  白发万公说道:“走,看看去。如有疏误,后患无穷!”说罢,两人弹出,飞掠而至。
  两个赵公子胸前各插一剑,但血都没外流。白发万公和紫袍王公都是老江湖,暗道侥幸!如遇神医,这两个赵公子都可存活。只有拔出剑,血往外涌,他们才无生望。
  于是,两人同时伸手拔剑。刚一抽动,两个赵公子猛地痉挛,左手的凤剑向前刺出。
  “啊!”
  “啊!”两声惨叫。
  白发万公、紫袍王公手持龙剑,栽倒到两个赵公子身上。四人同时毙命。
  霁月吓得魂飞魄散,没命奔跑……
  蓦地,四条黑影鬼魅般从天泻落。
  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可有长髯怪客?”显然,他是圆灭。叶菁、鲍秋芬一眼就看到长髯客赵归赵倒在地上,连忙奔了过去。伸手一摸,遍体冰凉,两人尽管心硬如铁,情冷如冰,也禁不住心头酸楚。
  叶菁答道:“有,有,他死了,死了……”
  了空耳不聋,在圆灭身上拍打了一阵,把叶菁的话传达与他。
  “待老衲看看!”圆灭奔了过来,把手伸进长髯客赵归赵的丹田。指头刚触到肌肤,蓦地往上一弹。五指下摁、纷纷弹起。他爆出一阵阴森的大笑:“嘎嘎嘎嘎,皇天有眼,他没死!他没死!”
  鲍秋芬又惊又喜,在他身上拍打,问道:“他没死?真的?真的?”
  “没死,没死!离死远着呢!”圆灭喜气洋洋说道:“你们看,他气凝丹田,沉雄有力。只不过心脉受伤极重而已。”
  叶菁、鲍秋芬面面相觑。这圆灭和尚对长髯怪客赵归赵仇深如海,恨重如山,为何见他没死,反而满心高兴呢?她们困惑莫名,却又不敢询问。
  “我佛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圆灭又爆出一阵嘎嘎怪笑。
  笑声一落,他把手摁在长髯客赵归赵的丹田上,真气源源输了进去。
  叶菁、鲍秋芬看呆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长髯客赵归赵的鼻翼翕张,心脏搏动趋于正常。
  “阿弥陀佛!”圆灭缩回了手。
  叶菁忍不住拍打他,问道:“大师,为何……为何?”
  圆灭嘎嘎大笑:“此为‘人丹’。”
  “人丹?”
  圆灭捏着长髯客赵归赵的手臂,一口咬下一块肉来,嘎吱嘎吱咀嚼,说道:“老衲要一口一口吃他的肉,一口一口吮他的血,慢慢消遣他,以泄心头之恨,而且功力可平添二十年!嘎嘎嘎嘎,这叫‘大补大乐人丹’!”
  叶菁、鲍秋芬都不禁胆战心惊。
  不单她们胆战心惊,在一旁偷觑的霁月也胆战心惊。他听见长髯客没死,便停止奔跑,躲在岩石后边窥视。
  二十七、恶僧嗅味赛恶犬
  圆灭吩咐了空挟着长髯客赵归赵,便向原来赵公子所囚的山洞走去。他以“探风掌”探路,脚下坑坑凹凹,心中一目了然,行走如飞,毫无阻碍。这“探风掌”乃盲者高人生存自卫功夫,较之一般盲人的“问路棒”尤为灵异。
  进入山洞,圆灭说道:“镣铐!”脚下便挑了起来,响起一阵哨哨金属声音。
  前行十余步,有一石室。室中飘荡一股粉脂气味,且有床榻锦被。
  鲍秋芬见有灯台,便点着灯。一镜悬壁,叶菁举剑便击,哨啷一声,击得粉碎。
  圆灭喝道:“是何动静?”
  了空听出玻璃碎裂声音,拾起碎片,递给圆灭。
  圆灭嘎嘎怪笑:“尔等丑脸,怕人看见,莫非也怕自己看见?嘎嘎嘎嘎。”
  笑声刺心,叶菁、鲍秋芬相顾默然。
  圆灭把长髯客赵归赵抱在床榻,说道:“尔等且在洞外护法,老衲封关一月。日与此贼相拥而眠,尽吸其真元,饥则食其肉,渴则饮其血,嘎嘎嘎嘎。”
  叶菁,鲍秋芬心中凛然,悄然退出。
  叶菁曾拜长髯客赵归赵为干爹,多次受过他的恩惠和呵护,心中异常痛楚。
  鲍秋芬生性和善,远不及叶菁那样任性偏激,心中也很难受。
  但是她们都知道,要想从圆灭身边救出长髯客赵归赵,那是自不量力,枉费心机。即使以“调虎离山之计”诱出圆灭,救出长髯客赵归赵,不出半个时辰,圆灭便可循迹而至,立取她们性命。
  这时,了空从另一个赵公子所囚山洞探视回来,说道:“那个洞与这一样,真怪!真怪!”
  叶菁、鲍秋芬心事重重,懒得理他。
  了空自言自语地说道:“把两个与长髯怪客功力相当的高手囚在这里,他,他们是谁呢?”
  叶菁心中一动。她从尸首中认出那两个十分相象的虬须汉子,很象那两个死去的年轻赵公子,也象长髯客赵归赵。心中确定:他们是早一批出现江湖的赵公子。她姑妈叶裴的爱侣秦致清便死在其中一人手里。于是,作了个手势,要鲍秋芬伸出手来。
  叶菁、鲍秋芬在两个瞎子一个聋子面前交谈,通常用“哑语”,用手势说话,而在手势难以表述时,便在对方手心写字,交换心思。
  叶菁写道:“他们是十年前出现江湖的赵公子!”
  鲍秋芬点点头。
  叶菁写道:“制造出一批又一批赵公子的人,是我们的大仇人!”
  鲍秋芬又点点头。
  “救人!”
  鲍秋芬使劲点点头。
  两人眼光对视,都显出坚毅的神色。
  了空沉思了一会,继续自言自语地说道:“那囚禁两人的人,定然武功通玄。而且势力极大!”
  鲍秋芬冷冷地说道:“说得不错。”
  叶菁接着说道:“这里是囚室,定然会有人来。如若来人的武功超过…”
  了空骇然叫道:“不错,不错!危险!危险!”
  鲍秋芬怂恿道:“快去禀告大师!”
  “这……”了空不敢。
  圆灭封关,最忌打扰。
  叶菁叫道:“复巢之下,焉有完卵?速去!速去!”
  了空只得走了进去。
  片刻,传出圆灭沉重的叹息声:“老衲以为,除掉长髯恶贼,当可纵横江湖,哪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着,他已走了出来,低声喝道:“速离此地!”
  叶菁、鲍秋芬心中窃喜,交换一下眼色,紧随其后,飞掠而去。
  圆月中天,清辉满地,远处传来流水冲击声。
  叶菁说道:“前面有河,就此打住吧。”
  了空拍打圆灭请示,圆灭允诺。叶菁、鲍秋芬便去寻找
  藏身的洞穴。
  她们在山腰寻到一个山洞,商议了一阵,回来领着两个瞎子兜了一圈,等到他们安顿下来,天已经透亮。
  午时过后,圆灭打坐毕,躺下睡觉。他睡觉极其警觉,稍有动静,便发出“探风掌”。对周围的事物,了然于心。只有到申牌时刻,他才熟睡。
  申时将近,她们开始行动了。
  第一个目标是收拾了空。他看守着长髯客赵归赵,必须事先除去。
  叶菁低声说道:“有个樵夫来了,还唱着山歌呢!”
  “休得打草惊蛇!”了空说道。
  片刻,叶菁焦急地说:“樵夫!樵夫向山洞来了!我去干掉他!”
  “离这多远?”了空问道。
  “三四百步。”叶菁说着,向鲍秋芬使个眼色。
  鲍秋芬飞身飘起,轻轻落地。几个兔起鹘落,立于百步之处,便轻轻踏步。
  脚步声轻轻传来。
  “杀掉他!”了空说道。
  “是!”叶菁飞掠而出。
  与此同时,鲍秋芬却轻飞而回。
  叶菁跑出二百步左右,左掌击右掌,左剑击右剑,一个人打得很欢。她时进时退,打斗声忽东忽西传来。
  鲍秋芬惊呼:“这樵夫好生棘手!快禀明大师!”
  “哼!”了空站了起来,说道:“你守住洞口,贫僧去瞧瞧!”当了空走出洞口,叶菁便向远处跑去。口中娇叱:“小贼,哪里逃!”过了一会,她装出汉子的惨叫声:“啊!”
  了空出洞约百步,停了下来。
  叶菁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鲍姑娘忒胆小,小小毛贼,何劳小师父动手?”
  说罢,嘿嘿怪笑。怪笑声中,飞掠而至。
  了空正待回转,叶菁叫道:“小师父!”
  “何事?”了空问道。
  叶菁平端着剑,一步一步向前,走到两人相距五六步远,她又怪笑起来。
  了空惊讶道:“何事叫你如此发笑?”
  叶菁深怕发出剑动风声,平端的剑一寸一寸向前伸出,直到离他胸膛不过三寸,才拚力一刺,喝道:“笑你个瞎和尚!”
  了空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仰面倒地。
  鲍秋芬见她得手,转身进洞,抱起长髯客赵归赵往外飞掠。
  她们向哗哗流水声跑去。
  她们寻思,只要过了河,圆灭的听觉再敏锐,也难以找到她们。即使是只猎犬,也只得望河兴叹!
  跑了半个时辰,想不到跑到一座悬崖之上,下面便是湍急的河水。
  悬崖高达百丈,她们无法下去,只好折路向西。又过了一个时辰,前面出现几点灯光,显然是个村庄。她们害怕见人,不禁暗暗叫苦。
  可是,掉头一看,山脊上一团黑影窜跳如飞,距离不过二三百丈。
  “圆灭来了!”吓得她们撒退飞跑。
  圆灭的轻功远胜她们,而叶菁又抱着昏迷不醒的长髯客赵归赵,距离很快在拉近!
  她们逃进村中,几只狗围着她们狂吠。
  叶菁怒极,飞起一脚,把一只狗踢了开去。
  “扑通!”一声,一阵恶臭扬起,原来那是一个粪坑!
  群狗凶狠地扑了上来。鲍秋芬飞起两脚,又把两只狗踢了进去。
  这时圆灭已闯进村中,离她们不过百步之遥了!
  叶菁情急,抱着长髯客赵归赵跳进了粪坑。鲍秋芬迟疑了一下,跟着跳了进去。
  圆灭追来,一阵奇臭压住了她们的气味,他绕坑而去。
  恶臭钻鼻,鲍秋芬直感恶心,连忙爬了上来。
  叶菁说道:“等等!”把长髯客赵归赵递给她。
  接着,把粪坑中的三条狗扔了上来。三条狗汪汪哀叫,分散奔逃。
  她们急忙向河边跑去。
  圆灭在村里村外转了一圈,没有嗅到她们的气味,又转回粪坑。嗅到一阵恶臭向西,恍然大悟,便追了上去。想不到却是一只狗。气得一掌把它击毙。
  圆灭转过头来,又嗅出一股恶臭向南,结果又是一只狗,气得他跺脚大骂:“贱婢!贱婢!老衲生吞了你们!”
  第三次,才循着恶臭气味,向河边追去。
  叶菁、鲍秋芬到达河边,芦苇中划出一条小船。
  她们喜出望外,高声叫道:“梢公,把船开过来,我等要过河!”
  这船夫是个中年汉子,看见两个蒙面女人抱若一个长髯大汉,说道:“喂,你等为何满身恶臭?”
  叶菁期期艾艾说道:“我等天黑赶路,不小心,掉进……掉进……”
  船夫哈哈大笑:“掉进粪坑里么?不渡!不渡!”
  鲍秋芬央求道:“梢公,行行好,给你一锭银子。”
  “一锭银子?不是诳人的吧?”船夫调笑地说。
  鲍秋芬摸出一锭银子,扬了扬。
  “臭烘烘的,不渡!不渡!”
  鲍秋芬说道:“给你两锭好么?”
  船夫叹了口气:“看在银子份上,就渡你们过去吧。不过,得洗干净才准上船。”
  她们当下走进水中,着实冲洗了一番,才爬上船。
  船至中流,圆灭便赶到河边了。
  只见他折了几段树枝。
  投下一段,飞身踏住,又投下一段,又飞身踏住,如此五次三番,他那胖大的身躯,已达彼岸。
  叶菁、鲍秋芬吓得胆战心惊,做声不得。
  船夫却大声喝采:“好俊的‘凌波飞渡'!”
  所幸圆灭又聋又瞎,看不见也听不着。他上岸后,便左嗅右嗅,忽东忽西乱窜。
  船夫好生诧异,说道:“这和尚不是发了癫?”
  叶菁、鲍秋芬屏住气,不敢搭讪。
  河面开阔,月黑风高。船夫见这两个女子在河水中一泡,衣衫紧贴身上。胸脯隆起,腰肢纤细,身段极其苗条,手中又有钱财,正是财色兼收的好机会,不觉歹心陡起。
  船本应向对岸驶去,但那和尚在岸边来来去去,自然不便干他的勾当。
  于是让船顺流而下。
  叶菁、鲍秋芬就担心他把船开到对岸,自然装出懵然不知的样子。
  船行数里,船夫调笑道:“二位姑娘,为何不取下脸上的劳什子?上面沾了大粪,也不嫌臭?”
  叶菁、鲍秋芬任他说,都默不吭声。
  船夫说道:“你等害羞,大爷替你等取下如何?”
  “别别。”叶菁小声央求道。“不然我等就喊,喊……”
  “哈哈哈哈。”船夫大笑:“大爷岂怕你喊?”
  叶菁说道:“那和尚……和尚……”
  船夫暗凛,那和尚好生了得。这夜深人静之时,声传数里,如若和尚赴救,财色两空不说,小命也完了。他不敢造次,小船继续向前航行。
  又走了数里,前方河道突然狭窄,水流也湍急起来。
  船夫把船头一偏,向对岸芦苇驶去,说道:“二位姑娘,该取下那劳什子了吧?”
  “见我者死!”叶菁、鲍秋芬同声低喝。
  “哟!两个雌儿倒发起狠来了!”船夫嘲笑着,操起一柄板刀。
  叶菁、鲍秋芬动也不动,连正眼也懒得瞧他一下。
  船夫操刀跃至,喝道:“取下劳什子,老爷要瞧……”
  话没说完,叶菁伸手扣住了他的手碗。一股彻骨冰冷的寒气奔涌而出。
  船夫冷得直颤,叫道:“哟哟,姑娘饶命!”
  鲍秋芬却拍出一记“九阴裂心掌”。船夫晃了一下,栽进水里。
  两个女娃怪笑起来。
  笑声中,小船震颤起来,突然,如同脱羁之马,向下游冲去。两岸高山耸峙,河道越来越窄,波涛宛如奔电,挟带着一叶扁舟,横冲直闯……
  她们不识水性,吓得紧紧搂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船行变缓,河面开阔起来。
  她们不会驾船,只好随波逐流。终于流入一片芦苇之中,船搁浅了。
  这一阵子,真可谓“轻舟已过万重山”,把圆灭甩得远远的了。
  叶菁、鲍秋芬抱着昏迷不醒的长髯客踏着深及膝盖的淤泥,一步一步走上岸来,蓦地,垂柳上撒出一张大网,把她们全罩在网内。
  一阵娇笑过后,河岸恢复一片死寂的黑暗。
  圆灭象只猎狗乱窜乱嗅,直到第二天红日高照,他突然在大道上嗅到一股浓烈的花粉香味。
  “天蚕门妖女!”他失声叫道。
  不觉循着香味走了几步,心里暗忖:“天蚕门妖女出现,是路过,还是另有原因?”
  又走了几步,忽觉香味之中另有异味。
  细细嗅了一阵,大喜若狂:“贱婢!贱贼!你们逃不了!逃不了!”
  他追了上去,两个时辰之后,大道上香味依旧浓烈,那熟悉的异味却消失了。
  圆灭恨得咬牙切齿。
  那一定是“天蚕门”妖女在岔路口,兵分两路,把他诱入了歧途。
  “哼!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老衲直捣尔等巢穴!”
  可是,千里迢迢,怎能到达“扶桑宫”昵?他又聋又瞎,如果迷失方向,岂不南辕北辙?
  正当彷徨失措之际,道路上飘出一股粉脂香气,当即闪身掠去,点中了她的穴道。提着她一阵飞奔,窜进道边的树林。又四处嗅了一阵,确信四周无人,才把那女人扔进草丛中。他“探风掌”发出,估计这女人三十岁左右,说道:“老衲又聋又瞎,欲赴罗浮山进香,请施主大发慈悲,为老衲带路。”说着伸出手掌,“施主可在掌中划字作答。”
  那女人写道:“放开我!”
  圆灭问道:“施主愿也不愿?”
  “放开!”那女人又写道。
  圆灭森森怪笑:“施主是不答应了,是么?”
  那女人没划字回答。
  “施主敬酒不吃吃罚酒,莫怪老衲无礼了!”圆灭说着,伸手在她手臂上一捏。
  那女人浑身颤抖,好似万年冰水流入经脉,哀声求饶。
  圆灭松开手,说道:“施主恩允么?”
  那女人写道:“贱妾从命。”
  圆灭狞恶说道:“施主若用狡计,哄骗老衲,莫怪老衲心狠手辣!”
  “不敢。”那女人写道。
  圆灭嘎嘎大笑,温言说道:“老衲谢过,阿弥陀佛。”
  随后,圆灭教给她“触语”。告诉她拍到什么部位,表示什么意思,如何拍打,又是什么意思。
  这套“触语”异常繁杂,两三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可能勉强“交谈”。
  天黑透之后,两人动身,向罗浮山方向进发。半夜时分,那女人拍打他,说道:“道边有个道观。”
  “嗯。”圆灭应道。
  那女人又拍又写,说出这样的话来:“贱妾随着大师行走,多有不便,请大师到道观化缘,讨取一套道袍。贱妾化装为道爷。一僧一道行走江湖,岂不安全方便得多?”
  “此计甚妙!”圆灭大喜,随手点了她的穴道,掠进道观。
  片刻,道观发出几声惨叫声,复又归于沉寂。
  圆灭返回,解了女人穴道。那女人在他身上拍打,说道:“你真心黑!”
  圆灭嘎嘎大笑:“老衲超度他们上西天极乐世界,功德无量!”
  女人拍打着,问道:“为何制住贱妾穴道?好疼好疼啊!”圆灭伸手搂住她:“老衲担心你这妙人跑了!”
  女人半推半就倒在他怀里,拍打道:“你这花和尚。”
  圆灭一阵大笑,抱着她进入道观。
  女人迅速换上道袍,戴上道巾,装扮起来。
  圆灭“探风掌”一晃,大声喝采:“好一个道爷!施主如与武当、华山弟子并列,当无愧色。”
  女人拍打着说道:“贱妾何能,焉能与武当、华山弟子并列?”
  “施主何必自谦?”圆灭伸手把她搂入怀里,说道:“老衲指掌一触,便知施主功力非凡。”
  女人情知瞒他不住,在他怀里娇搡一阵,拍打着说道:“你个花和尚,不怕贱妾点你穴道?”
  “施主不妨试试。”圆灭悠然道。
  女人果然向他要穴点去,但手触之处,坚硬如铁,反弹得生疼。
  圆灭嘎嘎大笑:“老衲刀枪不入,区区点穴功夫,哪能暗算得了老衲?”
  女人骇然,拍打着说道:“大师神功,贱妾拜服。”
  圆灭有意炫耀武功,威慑住她,勿使萌动异心,便淡淡说道:“睡吧。”
  旋即点了她的“睡穴”。
  第二天,他们上路了。
  圆灭一改昼伏夜出的习惯,随着女人,大摇大摆地在路上行走。
  傍晚,这一僧一道到达一个小镇,便在客店投宿。那道爷吩咐店小二,把酒菜送到他们房里。
  道爷斟好酒,拍打着说道:“大师,请!”
  圆灭笑道:“老衲不饮俗酒,素好妙人玉液,若施主开恩,以樱嘴相送,老衲便谬领了”。
  他貌似调情,实则是防范酒中有毒。
  道爷纤指点着他的眉心,娇笑道:“贼秃,生法子戏要奴家!”
  说罢,吸进杯中酒,嘴对嘴送进他口里。
  圆灭饮了进去,把她搂进怀里,笑道:“玉液琼浆,销魂美酒!”
  道爷一口一口把一壶酒都喂给了他,借故离开了他的怀抱。
  蓦地,圆灭五脏如焚,疼得在地上打起滚来。他发出“探风掌”,但功力大减,竟不知那女人躲在何处。
  “你是何人?”圆灭问道。这一出声,疼痛加剧,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女人以上乘“凌空打穴”的指风在他身上划字:“霁月。”
  “霁月姑娘,饶命,饶命!”圆灭叫道。
  霁月不理睬,冷眼望着他疼得打滚,直到他那双瞎眼沁出了血,才轻身走近,把一颗药丸塞进他口里。
  圆灭忍着巨疼,一把抓住霁月,恨声骂道:“贱婢,老衲要把你碎尸万段!”
  霁月却在他身上拍着,说着:“你敢!”
  圆灭吞药后,巨疼减缓,骂道:“老衲一口一口地吃了你!”
  霁月拍打着,说道:“你服了一日期毒药,十二个时辰之后,你将七窍流血而死!”
  圆灭使出“分筋错骨”重手法,一掌摁下,厉声叫道:“解药!解药!”
  霁月疼痛钻心,拍打着他说道:“住手!我死你也活不成。”
  圆灭缩回手,叫道:“贱婢,老衲尚有十二个时辰的阳寿,却叫你立时就死!”
  霁月冷眼看着他,不吭一声。
  圆灭骂了一阵,见她毫无反应,心知这个女人并非易与之辈,温言问道:“施主,莫非与老衲有仇?”
  霁月拍打道:“没有。”
  圆灭问道:“施主为何下此毒手?算计老衲?”
  霁月拍打道:“贱妾无所求,但愿长相伴。”
  圆灭冷冷一笑。
  这套鬼话,岂能骗得了他?但听话听音,这女人是想控制他,为她所用。他一生穷凶极恶,为所欲为,岂甘俯首为奴,为她效命?
  “哼!”他不再吭声。
  十二个时辰之后,圆灭再次发作,疼痛难禁,跪下央求:“施主饶命!饶命!”
  霁月并不为难他,当即把一个药丸塞进他口里,拍打道:“三日期药!”说罢,把他扶起来,替他宽衣解带,服待他躺在床上。
  圆灭疼痛立解,心中惊疑不定。蓦地,一个光裸的娇躯钻进被窝,紧紧搂住了他。
  圆灭定力虽强,也禁不住心旌狂荡。但他知道,这女人恩威兼施,如若降服,就再也难脱羁绊。
  他推开她,转过身去。
  霁月也不纠缠,独自沉沉睡去。
  三日后,药性发作,疼痛尤烈,圆灭叫道:“施主开恩,老衲情愿听命!”
  霁月又把药丸塞进他口里,拍打道:“半年期药!”
  圆灭默然无言。
  霁月走出房门,吩咐店小二送来酒菜。
  一会,酒菜送至。霁月举杯说道:“大师,贱妾多有冒犯,敬你一杯!”
  圆灭木然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霁月拍打他,挑逗着:“大师,莫非嫌贱妾口液臭么?”圆灭说道:“老衲不敢轻狂。”
  霁月坐到他膝头,撮嘴喂他,亲昵无限。
  圆灭心里却如一片雪野,寒冷空茫。
  酒后,霁月替他宽衣解带。他心中虽无情趣,却也不再坚拒。
  上床之后,这女人淫邪无比,处处妙趣横生。
  圆灭亢奋起来,心中着实佩服这个女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
  翌晨,两人上路,圆灭已经服服帖帖了。
  抗抗、净姑、叶健行、叶斐寻找了几天,不见长髯客赵归赵踪影,皆知凶多吉少。唯一的线索,就是林茜。他们议定去闯“扶桑宫”,找她要人。
  四人由湘返粤,不止一日,到达罗浮山“扶桑宫”。
  他们攀越峭壁,从后山进入。放眼四望,绿树之中,不见少女身影;侧耳倾听,墙院之间,不闻有人喧闹,不禁大为诧异。
  他们一路走去,竟无人阻拦。直到宫前,那“扶桑宫”三
  字居然改成了“扶桑观”。
  抗抗叩门,大声叫道:“有人么?”
  良久,一个老道姑打开大门,却是雪娘。这雪娘白发苍苍,是林茜的奶娘,曾替抗抗疗伤。
  抗抗说道:“前辈,在下要见扶桑宫主林茜。”
  雪娘说道:“此为‘扶桑观’,‘扶桑宫’不复存在,‘天蚕门’亦已封闭。”
  “此事当真?”抗抗问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雪娘说道。
  抗抗冷冷说道:“在下倒是不信。”
  “信不信,不过一念之差。”雪娘缓缓说道:“信者自信,不信者自不信,勿需贫道多言,施主又何需多问?”
  抗抗语塞。
  半晌,抗抗问道:“林茜何在?”
  “贫道不知。”
  抗抗接着发问:“前辈可见到家父?”
  雪娘怔了怔,反问道:“施主是问长髯大侠?”
  “正是。”
  “贫道不知。”
  抗抗见她一问三不知,发急道:“前辈,你若不据实相告,休怪在下无礼!”
  雪娘淡淡说道:“冤孽天数,杀劫命定。恩亦缘,仇亦缘,生亦缘,死亦缘。贫道当死,施主纵不动手,贫道也当毙命;贫道不当死,施主武功再高,也难取贫道性命。施主何必相强?”
  净姑说道:“别跟她罗嗦了!进去搜!”
  雪娘让到一旁,说道:“请。”
  四人走了进去。
  “扶桑宫”一改旧观。昔日的豪奢变为清贫,俨如有道全真清修之地。
  观中只有六七个老道姑,再无他人。
  净姑四处看了看,纤尘不染,洁净异常,心想这些老道姑并未向善,她们依旧豢养“天蚕蛊”,怒声娇叱:“雪娘,你等既已出家,为何还养蛊害人?”
  “罪过!罪过!”雪娘说道。
  净姑冷笑:“你等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姑娘!”
  雪娘说道:“施主曾投‘天蚕门’,当知‘金蚕娘娘'、‘银蚕娘娘’恩典。贫道等出家之前,供奉‘娘娘’多年,‘娘娘’悯其老弱,暗中保佑。此乃‘娘娘’恩舍,施主休得血口喷人!”
  净姑倒曾听说“天蚕蛊”有些灵异,心中虽疑,却难以驳她,不禁一时语塞。
  四人到石牢搜查了一遍,一无所获。
  临行之前,抗抗说道:“前辈,请转告林茜:如若家父为她所害,在下发誓,杀尽‘天蚕门’人!”
  雪娘默然。
  四人疾奔“冲虚观”,向金志诚问讯。
  金志诚请他们在方丈室落座后,说道:“大约两月前,‘天蚕门’昭示江湖,宣布解散。年轻门人弟子多有与敝教‘四观’弟子成婚者。”
  抗抗等人知道:“冲虚”等四观,皆属“正一教”。教中弟子可不住宫观,可娶家室。
  叶健行说道:“罗浮山可热闹一阵子了。”
  “着实热闹了一阵。”金志诚笑了笑。
  抗抗问道:“会仙楼呢?”
  金志诚说道:“会仙楼经官府典卖,卖给了蒋家二施主。”
  “蒋伟雄?”抗抗问道。
  “正是。"金志诚说道:“据说生意甚为规矩,附近有口皆碑。”
  抗抗说道:“如此说来,林茜果真改恶从善了!”
  “哼!”净姑冷哧,“是狗改不了吃屎!”
  “贫道也觉纳闷。”金志诚说道。“不过,林茜即使有诈,关闭淫业,遣散门人,也属善举。”
  叶健行应道:“地方清静多了。”
  抗抗与叶斐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把南叟北孩曾对林茜许诺,如她改恶从善,便做大媒,成全她与长髯客赵归赵的婚事。又把林茜在“仙梅居”等候长髯客以及长髯客落荒而逃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金志诚听罢,说道:“少施主,你可记得‘冲虚偈语’?”
  “记得。”抗抗应道,当下念了出来:
  错错错错上加错错所错,
  缘缘缘缘中有缘缘非缘!
  金志诚说道:“‘冲虚偈语’,累验不爽。赵大侠与林茜‘有缘'而又‘非缘',似已验证。但天意难测,他俩结局如何,贫道实不敢妄断。”
  他们都觉异常神秘,但林茜是否从善以及长髯客的下落,俱感渺茫。
  四人告辞“冲虚观”,直奔“会仙楼”。
  “会仙楼”位于罗浮山下的增城。依山而筑,现已易名为“春香楼”。
  他们进入楼内,蒋伟雄慌忙出迎。把他们领到楼后精美小舍,设宴款待。
  这小舍位于山麓,附近还有几个小舍,错落有致,掩映在绿荫之中。
  这些小舍,大约就是昔日的艳窝香巢。
  蒋伟雄说道:“家兄出海未归,在下闲住,坐吃山空,于是另寻财路,补贴家用。”言毕,干笑了几声。
  众人闲聊了一阵,蒋伟雄推说有事,告辞离去。
  他们也都心事重重,食不甘味。净姑首先放下筷子,回房安歇去了。
  抗抗陪叶健行,叶斐食毕,就进了净姑的房间。
  他们两人的关系,日渐生疏,大有“咫尺天涯”之感,彼此都很苦恼。
  “净妹,你不舒服?”抗抗搭讪道。
  “别来假惺惺。”净姑冷刺道。
  “净妹,为何对我如此烦心?”抗抗说罢,深深叹了口气。净姑心里一软,没有刺他。
  两人沉默了。
  满天清辉,月色溶溶。
  抗抗说道:“净妹,何不出去散散心?”
  净姑默默站了起来。
  他们走了出去。
  “春香楼”于山麓之中,点缀亭台,绿荫小径,通幽达胜。他们在亭中小坐片刻,信步闲游。无形中,两人已经靠拢。抗抗揽住净姑纤腰,柔声叫道:“净妹。”
  多日的苦闷,她需要他的爱抚,他的亲热,娇躯不禁颤栗起来。
  “净妹,我俩在一起几年了。你应该了解我,不要多心,不要胡思乱想。”抗抗呢呢喃喃说道。
  一句话正说出了她的心病。她忍不住推开他的手,娇躯向旁一闪。
  抗抗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她双手推拒,但抗抗越搂越紧。她抗拒不了男性温暖而又具有神奇魅力的蛮劲,酥软地伏在他胸前,泪水冒了出来。
  “你以为我到处留情,钟意于叶姑娘、鲍姑娘……”抗抗说道,“你多心了,我只喜欢你,净妹!”
  净姑又一阵颤栗,无声抽泣起来。
  抗抗慌忙说道:“净妹,你不信,我……我发誓。”
  “我信……信。”净姑抽泣地说。
  “那你……”
  “我没事……我喜欢……”
  “傻净妹。”抗抗温柔地擦拭。
  净姑泪光闪闪的眼睛,盈溢甜笑,用她青春的热力紧紧拥抱着他。
  抗抗寻着她的樱唇,吻了下来。
  一个销魂的长吻……
  良宵苦短,爱侣的夜总是消逝得快。一忽儿,已近四更。他们蹑手蹑脚回到房里,但彼此难舍难离,依然依偎着立在窗前。
  蓦地,一条黑影向山上掠去。
  抗抗提起她的柔荑,弹射而出。
  那条黑影几个起落,便窜入一座林荫覆盖的精美小舍。抗抗、净姑追了上去,翻身上房,向下窥视。
  堂屋里坐着两个黄色锦衣的中年汉子,站在中间的竟是波斯人哈桑德拉。
  一个汉子喝道:“胡狗,为何这时才来?”
  哈桑德拉正待回答。另一个汉子冷笑道:“林茜好大身价!莫非不肯侍候黄公公他老人家?”
  哈桑德拉连连作揖:“陈大人,李大人,林宫主岂敢怠慢黄公公?”
  陈大人陈松、李大人李建紧绷着脸,异常恼怒。
  哈桑德拉慌忙解释:“二位大人有所不知。今日玉箫郎等四人到店。戌时之后,玉箫郎抗抗和本门叛徒净姑在园中乱窜,两人卿卿我我,搂搂抱抱,但林宫主深知这二个小贼,狡猾异常,唯恐有诈,便命奴才禀知黄公公,明夜三更,宫主将来把盏,孝敬他老人家。”
  抗抗和净姑听了大窘,两人脸蛋都不禁发烧。
  只听房门“吱”地一声,一个裹着轻纱的女郎走了出来,睡意惺忪地说道:“胡狗,你罗嗦什么呀,吵死人了,还不快滚!”
  哈桑德拉如遇大赦,连忙称是:“姑娘恕罪,姑娘恕罪!”便推门走了出去。
  陈松、李建如同饿虎扑食,把那女郎抢在怀里。两人抢米抢去,那一袭轻纱脱落,露出雪白如玉的胴体。
  抗抗和净姑看出她是邱彦。
  净姑小声骂道:“不要脸!”
  邱彦让他们乱摸乱亲一阵,压低声音啐道:“两个小馋猫,别猴急呀!黄公公只事,得实惠的还不是你们!”
  说着,媚眼频飞,抓起轻纱胡乱裹在身上,转身回到房里。
  净姑恨声说道:“把这帮狗男女全宰了!”
  “别!”抗抗说道:“别打草惊蛇。”说完,拉着她跳入林中,悄然回到小舍。
  二十八、孽海未必无情天
  他俩回到小舍,叫醒了叶健行、叶斐,把所见的情景告诉了他们。
  叶斐沉吟道:“黄公公、陈大人、李大人……”突然叫道:
  “锦衣卫!果然是锦衣卫!”
  叶健行小声说道:“公公就是对太监的敬称。”
  抗抗恍然:邱彦不是说过,黄公公不过是“虚应故事”么?
  叶斐说道:“林茜是个小棋子,支使她的是锦衣卫。如若不是锦衣卫,不会有那么多的眼线监视我等;如若不是锦衣卫,林茜也不会封闭‘天蚕门’,·昕从驱使。”
  净姑出于对叶菁的妒意,常对叶斐的话不以为然,说道:
  “你们不是说师父是锦衣卫吗?为何锦衣卫要谋害师父?”
  叶斐一时无言以对。
  叶健行说道:“许多事情还说不清楚。当务之急,倒是因应之策。”
  净姑说道:“蒋伟雄极其可疑!”
  抗抗问道:“净妹,疑点在哪?”
  “可疑就是可疑!”净姑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因为她对蒋伟雄怀恨在心。就是这个蒋伟雄挑唆长髯客赵归赵,把她逐出师门的。
  叶斐说道:“净姑说得不错。林茜住在店中,邱彦、哈桑德拉也藏身其中。蒋伟雄身为店东,他们之间岂无关联?”
  净姑受了称赞,一时高兴,白告奋勇地说:“我去监视他!”
  “与抗儿一道去吧。”叶斐说道。
  抗抗、净姑依言去了。
  他们佯装上街购买物品,在楼里出出进进。临了,两人争执起来,净姑竟负气冲出店门,独自上街去了。
  抗抗意甚尴尬,在门前等候。
  蒋伟雄召唤他进柜坐下,攀谈起来。
  抗抗冷眼观察,见他意态坦然,并无可疑之处。
  这时,门外走进一僧一道。
  抗抗一眼认出,暗暗叫道:“圆灭!”
  道人走到柜台,稽首施礼,说道:“贵店金字招牌金光闪闪,铺面金碧辉煌。贫道欲售‘金莲华烛’,不知贵店可出价否?”
  蒋伟雄说道:“金吾弛禁,敝店就偷光增色了!”
  道人手中金光一闪,说道:“贫道待价而估。
  蒋伟雄慌忙走了出来,说道:“请先到客舍小憩,道长放心,货真价不虚。”
  说罢,领着这一僧一道向林间精美小舍走去。
  少顷,净姑回来。抗抗和她一道向叶健行叶斐报告。
  抗抗把蒋伟雄与道士的话学了一遍,问道:“他们说些什么呀?”
  “金莲华烛”是宫廷用的蜡烛;“金吾弛禁”,是指京都元宵节开放夜禁。两者之间,风马牛不相及,别说抗抗读书甚少,不解其意,连叶健行也困惑不解。
  叶斐笑道:“这是他们联络的‘切口’,勿需深究。不过,用‘金莲华烛'、‘金吾弛禁’,表露出与宫廷、京都有关,无意中暴露了他们的锦衣卫身分。”
  净姑问道:“圆灭恶僧是海盗,是倭寇,怎会是锦衣卫?”
  叶斐笑道:“是与不是,少时便知。”
  净姑见她一付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禁问道:“真的?”
  “蒋伟雄午后必至。”叶斐含蓄地说。
  果然,晚饭时分,蒋伟雄亲自送来酒菜,说道:“各位自便,在下俗务缠身,不能奉陪,告罪!告罪!”说完,转身便走。
  “蒋二侠,且请留步。”抗抗说道,“我等多承照顾,无以为敬,就借花献佛,先敬蒋二侠一杯。”
  蒋伟雄说道:“少侠不必多礼。在下有事在身,酒多有失。”
  叶健行说道:“区区杯酒,何言其多?”
  抗抗斟满酒送了过来。
  蒋伟雄笑了笑,接过酒便喝了下去。“诸位美意,在下心领。告罪!告罪!”说着,又要走。
  叶斐说道:“酒入愁肠,愁更愁。不知蒋二侠知愁不知愁?”
  蒋伟雄一怔,笑道:“叶女侠取笑了,在下何愁之有?”抗抗抬手把一个瓷瓶晃了晃。
  蒋伟雄顿时面如土色。
  叶斐笑道:“美酒佳肴,复有仙丹为佐,妙哉,妙哉!”
  “害人先害己!”抗抗笑道,“蒋二侠急务待理,请自便吧。”
  叶健行精通歧黄之术,见他印堂浮现青紫色,说道:“蒋二侠恐怕难以走出此屋了。”
  抗抗说道:“蒋二侠,念在家父与贤昆仲交谊,如肯吐-实,便将解药奉还。”他晃了晃瓷瓶:“如何?”
  原来,抗抗把酒递给蒋伟雄的时候,施出“妙手入怀”小技,把他怀里的解药掏了出来。
  这一切全在叶斐意料之中,蒋伟雄必送酒菜,酒中必含剧毒,蒋伟雄必推故离开,众人必挽留,蒋伟雄必先饮一杯以释众疑……
  蒋伟雄垂下头,说道:“在下该死……”
  抗抗当下把瓷瓶还给他,蒋伟雄服下一丸,说了起来。
  “三个月前,锦衣卫白发万公、紫袍王公,来到寒舍,询问长髯大侠来历。在下一一详告。尤对长髯大侠‘失心症’状问之极细,最后他们确信长髯大侠为‘失心症’才离去。
  “不久,锦衣卫大批高手攻入‘扶桑宫’,林茜不敌,住在敝店的黄公公又以南叟北孩的话相劝……”
  净姑急问:“南叟北孩说了什么?”
  蒋伟雄说道:“南叟北孩说,如若林茜改恶从善,封闭‘天蚕门’,关掉淫业,他们愿做大媒,成全她与长髯大侠的好事。”
  净姑更加惊讶,问道:“锦衣卫何以得知?”
  “在下不知。”
  “南叟北孩在哪里?”净姑又问。
  “在下不知。”蒋伟雄说道。
  “胡说!”净姑大怒,举掌欲击。
  蒋伟雄说道:“在下确实不知……”
  抗抗心里惊疑不定。南叟北孩的话,锦衣卫何以得知?莫非丐帮帮主程兆隆告诉的?抑或南叟北孩落入了锦衣卫手中?
  他说道:“净妹,让他往下说。”
  蒋伟雄接着说道:“林茜被逼无奈,封闭了‘天蚕门’,遣散了门下弟子,并把‘春香楼’典卖给在下。黄公公黄真便住入店中,坐镇南海。”
  抗抗问道:“蒋二侠,可是黄公公指使你谋害我等?”
  “不是。”蒋伟雄说道,“是霁月姑娘。”
  “霁月姑娘?”抗抗大惊:“两个赵公子、两个霁月都死了呀!”
  蒋伟雄说道:“还有另外两个赵公子、两个霁月。”
  “他们都住在店中?”
  “这两个赵公子也死了。”蒋伟雄说道:“听霁月姑娘说,两个赵公子合击长髯大侠,长髯大侠受了重伤……”
  “胡说!”净姑娇叱,“两个赵公子岂是师父敌手?”
  “姑娘有所不知。”蒋伟雄说道;“两个赵公子和长髯大侠练的都是‘阴符乾阳功’。听说,这种功练到九层,就会走火入魔,陷于疯狂。这两个赵公子就是击伤长髯大侠之后,互相残杀,同时伤命的。”
  抗抗问道:“家父何在?”
  “听说落到了林茜手里。”
  “此事属实?”抗抗问道。
  蒋伟雄说道:“这是霁月姑娘说的。她和圆灭和尚就是来向林茜要人的。”
  抗抗吃惊地问:“那个道士就是霁月?”
  “正是。”
  “林茜在哪里?”
  蒋伟雄说道:“在下不知。”
  “胡说!”净姑怒道:“林茜就在店中,为何推说不知?”
  蒋伟雄说道:“‘天蚕门’曾在楼下挖有地道、暗室。在下留意寻查,未能发现,故面不知。”
  抗抗目视叶斐,看她还有何事要问。
  叶斐说道:“蒋二侠,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好自为之吧。”
  蒋伟雄谢道:“多谢各位大侠不杀之恩。家兄出海前,曾劝在下,不可与朝廷鹰犬结交。在下一时贪图富贵,鬼迷心窍,竟出手谋害各位。既蒙宽宥,在下将携妻挈子,远走海外,去做化外之民。”
  叶斐用心极为缜密。昕了这番话,知他涉足不深,而又安排了退路,足证适才所言并非虚诳。她说道:“如此甚善。蒋二侠可速去安排。
  蒋伟雄拜谢而去。
  二更过后,抗抗、净姑、叶健行、叶斐悄悄接近林间小舍,藏在树上,注视里面的动静。
  三更时分,三条黑影飞掠而至,小舍里便响起林茜娇滴滴笑声。
  只听霁月说道:“林宫主大喜!”
  林茜说道:“喜从何来?”
  霁月说道:“与长髯大侠百年好合,不该赏贱婢一杯喜酒喝喝?”
  林茜大惊,说道:“姑娘何出此言?”
  霁月说道:“林宫主新婚燕尔,何必相瞒?”说着,一阵森然冷笑。
  “全系子虚乌有。”林茜正色说,“姑娘莫非有意调侃民女?”
  霁月拍打圆灭。圆灭上前说道:“老衲嗅出‘天蚕门’妖女掳获长髯恶贼,断然无误!”说罢,退回立于霁月身后。
  林茜怒骂:“恶僧!你曾勾结海盗、倭寇屠杀我门弟子;昨天又杀死我‘扶桑宫’出家清修的道姑;还敢在此信口开河!”
  霁月冷冷地说:“林宫主,‘天蚕门’不是封闭了么?为何还一口一个‘我门’?”
  林茜掉头说道:“黄公公,请为民女作主。一个又瞎又聋的盗匪,岂可足信?”
  霁月反唇相讥:“请问一个又奸又诈的娼妇,又怎能信实?”
  林茜不怒反笑,说道:“民女曾操贱业,江湖尽知。可姑娘与这淫邪恶僧双飞双宿,不知是良是娼?”
  霁月顿时面如泼血,尖声喝道:“黄公公,与我拿下!”
  黄真一怔,说道:“姑娘三思……”
  “拿下妖女,追问长髯怪客下落,不得有违!”霁月说着,手中金牌一闪。
  黄真反手向林茜点去!
  林茜娇躯疾闪,挥出一掌,把案上两对红烛扇灭。
  小舍立时魅黑。
  黄真身形为之一滞。就在这瞬间,一股异味扑鼻,暗叫不好,栽倒在地。
  圆灭功力深厚,呼吸又细又长,刚嗅到一丝异味,便伸手提起霁月翻身后掠,退出了小舍。
  “扑通!”
  “扑通!”两声。不用说,这当然是陈松,李建栽倒的声音了。
  林茜发出了一阵娇笑。
  抗抗、净姑、叶健行、叶斐看得真切。抗抗和净姑正待下跃,听到了叶斐“传音入密”的蚁语:“别动!室内毒气未散,注意截击林茜!”
  等了半个更次,也不见小舍有何动静。四人跳落下来,包抄行进。
  进入小舍,地下躺着三具尸体。林茜等人却不翼而飞了!
  无疑,屋里必有地道入口,她们从地道远遁了。
  四人搜查了一阵,没有发现机关,也没看出地道入口在哪里。
  黎明时分,看见两条黑影在百步开外晃动。天色微明,他们的身影颇为清晰。一个肥胖,一个纤细,显而易见是圆灭和霁月。
  片刻,圆灭和霁月向远方疾走。
  叶斐说道:“好一个瞎和尚,他定然嗅出了林茜等人的气味,循她们的来路而寻找地道出入口!”
  抗抗、净姑齐声说道:“跟上去看看!”
  叶斐说道:“你们离远点,不可打草惊蛇。我等就在此地,继续搜寻。”
  抗抗和净姑悄悄跟在后面。但见圆灭与霁月到达一座假山前,便停步不前了。
  圆灭围着假山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东南角上,时而摸摸,时而嗅嗅.说道:“出入口就在这!只是找不到机关!”
  过了一会,圆灭说道:“机关在里面!在里画!”
  霁月在身上拍打了一阵,两个人走了。
  抗抗和净姑返回小舍,叶斐说道:“圆灭他们大约也是白费劲了吧?机关在地道里面!”
  他们两人的结论竟然完全一样。
  翌晨,十几名工役径往假山,在东南角挖掘起来。
  叶健行叹道:“锦衣卫真霸道,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挖掘地道!”
  叶斐说道:“恐怕店家要下逐客令了,我们必事先寻好隐藏之地!”
  果然,辰时过后,店伙四出,通知小舍客人离去,理由为“关门修葺”。
  他们只得从命,从大门出去不一刻,便越墙返回。
  工役挖掘假山,进展甚缓。
  假山怪石嶙峋,但岩石犬牙交错粘在一起,粘合极为紧密,浑同天成。
  工役挖刨凿砸,忙了一个上午,只不过敲掉少许几块岩石。
  到了傍晚,又来了一批工役,在林间“望月亭”挖掘起来。
  无疑,这又是圆灭发现的一处出入口。
  叶斐说道:“狡兔三窟,‘天蚕门’的设计,果然周全!”
  抗抗笑道:“若只有三窟,我等可坐收渔人之利了。两处开凿,林茜必从此处逃窜。”
  店中日夜开番,直到第三天上午,“望月亭”右侧,露出了一个洞口。附近几名工役顿时栽倒气绝。
  显然,地道之中散满了毒气!
  霁月将“辟毒丹”塞进圆灭口里,两人跳了进去。
  地道狭长,一团漆黑。
  几名“天蚕门”弟子躲在暗处,以为凭借熟悉的地形,暗中偷袭。哪知圆灭是个瞎子,嗅觉比狗还灵敏。他凭着“天蚕门”女人身上特有的花香,就能准确“看见”她们所在的位置,轻轻推出一掌,发出奇冷腥臭的“九阴裂心掌”,便即听见一声惨叫!
  刹那间,地道里连续发出了五声惨叫!
  林茜正在地道中,原准备暗施杀手,击毙来敌的。此刻心中猛省,叫道:“速退!”
  可是晚了,又有三处发出了惨叫声!
  林茜和几名贴身宫女急速逃命。
  圆灭和霁月追了上去,但一道铁门挡住了去路!
  圆灭发掌击去,力道千钧,但铁门极厚,纹丝不动。
  霁月冷笑:“区区铁门,休想逃得狗命!”说着,拽着圆灭转身出了洞口。
  不到两个时辰,她调集了干柴、木炭、桐油、硫磺,堆积在铁门之前,点着了火。
  片刻,浓烟滚滚经由地道,从洞口冒出……
  林茜坐在一间精美的石室,惊魂甫定。
  她并没有绝望。她有依凭,那就是长髯客赵归赵在她手中。
  原来,叶菁、鲍秋芬救出长髯客赵归赵后,圆灭跟踪追捕。霁月忙于传讯锦衣卫,布下天罗地网,没能跟踪圆灭。
  当叶菁、鲍秋芬跳入粪坑,圆灭窜入村中之后,就被村里“地鼠门”弟子发现。“地鼠门”弟子免不了去找“天蚕门”女人鬼混。消息很快传入林茜耳中。她带领几名贴身宫女在下游堵截,顺利擒获了叶菁等三人。
  她掳获长髯客赵归赵之后,以为天不知地不觉,岂料被圆灭嗅出!
  但是,她不会将长髯客赵归赵交给锦衣卫。她有野心,她要征服长髯客赵归赵。以她的智谋,加上他的武功,就可纵横江湖,而且在服食两颗“龙珠”之后,功力可添两个甲子,驻颜四十年!有两个甲子功力,纵然很难说天下无敌,但脾睨武林,当属无虚。
  她已成竹于胸,要在长髯客赵归赵昏迷将醒未醒之际,在石室蒸熏“腐尸麝香烟”。这烟奇臭、奇香、奇膻、奇腥、奇辣,异常难闻。三天之后,便可使人的鼻子香臭不分;七日之后,就能使人只爱闻一个女人的体气,而对其他女人的体气极度反感。这是一种癖,一种瘾,并非毒。即使功力再高,也难排除。
  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花上一个月的工夫,以这种令人窒息的怪味蒸熏一位武功通玄的男人,那是匪夷所思的。可长髯客赵归赵身受重伤,毫无抵抗能力,只能听她摆布。
  然面,长髯客赵归赵至今昏迷不醒。她还来不及施术,圆灭便攻上门来,使她危在旦夕!
  她不得不放弃这个计划。
  她对林玲说道:“把那两个丑鬼带来!”
  林玲依命,把叶菁、鲍秋芬带进了这精美的石室。
  叶菁、鲍秋芬穴道未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娇躯软塌塌地躺在地上。
  林茜伸手揭去她们面上的蒙巾,笑道:“叶姑娘、鲍姑娘,本宫制住尔等穴道,委屈了!”
  叶菁、鲍秋芬闭上眼睛,不理睬。
  “二位可知本宫的用心?”
  叶菁怒叱:“妖妇!要杀便杀,何需多言?”
  林茜爆出一阵狂笑。笑得狂野,却依旧娇脆,充满媚感,具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叶菁、鲍秋芬都不禁感到这个女人一颦一笑,一怒一嗔无不妖娆,真是天生的尤物!
  “要杀尔等,还须本宫弄脏手么?”林茜阴森森说道;“尔等尊容,已入人眼。只要本宫解开穴道,尔等必将自断经脉,不是么?”
  话虽刺耳,确是实情,说到了二人心里。她们都闭上了眼睛。
  “本宫用心良苦,尔等可知体谅?”
  “假惺惺!”鲍秋芬冷嗤。
  “不错。”林茜冷峻说道:“林某本非良善之辈,焉有善心?”
  “你要作甚?有话直说!”叶菁喝道。
  “林某有事相求。”林茜说道:“求二位助一臂之力,成全林某一番心意,与长髯大侠赵公子成百年之好。”
  “别做清秋大梦!”
  “不要脸!”
  林茜爆出一阵更狂更野的笑声:“林茜高张艳帜,三十有余!淫声不衰、恶声不衰、艳声不衰!迷惑臭男人于裙下,玩弄臭男人于手股,谋杀臭男人于枕席!但情之所钟,唯赵大侠一人!”
  这番赤裸裸宣言,在精神和气势上都使叶菁、鲍秋芬为之一窒。
  “林某眷恋赵公子,固因他武功盖世,而他是‘失心症’人,也是重要原因。唯有他才不嫌我脏,不嫌我臭。我与他同床合欢,不知人间有利害计较,也不知人间有羞耻荣辱,那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林茜接着冷刺,“对尔等出窝小雏说这些,无异对牛弹琴!”
  这些污言秽语,两个姑娘居然没有出言斥责、辱骂。这大约她的话粗鄙到了极点,再责再骂也不如她的自供。也许她们的确是不解风情而又憧憬风情的“出窝小雏”,听见她坦露的风言浪语,反而引起绮念遐思。
  林茜微微一笑,语气温婉起来:“二位姑娘曾经美如天仙,倾国倾城。不意被人毁容,形同厉鬼。心中创痛,不言而喻。以致常怀轻生之念,可悲可悯!林某若遭此惨变,亦复如是。”
  两个姑娘被触动了痛处,却不觉垂下眼帘,黯自神伤。
  林茜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自戕之举,其蠢无比。容颜既毁,焉知日后没有奇遇使之复元?”
  两个姑娘眼眸顿时闪出一星希冀的亮光。
  林茜问道:“二位姑娘可知丐帮曾有一位‘药魔'?”她顿了顿,说道,“这位‘药魔',二十年前名动江湖,近年虽销声匿迹,但尚在人世。他的‘易容幻形’之术,冠绝天下!两个赵公子,二位姑娘全都亲眼见过。二位想必不知,这一批又一批出现江湖的赵公子,就是这位‘药魔’老前辈施术的杰作。这些赵公子不但与二十年前的长髯大侠赵公子酷似,而且彼此之间,十分相象,真假莫辨。区区整容复元之术,‘药魔'自不在话下。”
  两个姑娘听得很专心。
  林茜偏头望了她们一阵,却转身走了出去。
  两个姑娘不觉感到有些失落,互望了一眼。
  片刻,林茜拎着一个包袱一阵风转了回来。抽出两具人皮面罩,不由分说戴在她们面颊之上。又拿出一面镜子,在她们面前晃动。
  两个姑娘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镜中的映象,始而惊异,继而兴奋,终而黯然。容貌虽已姣好,却非自己本来面目。
  林茜淡淡说道:“二位姑娘戴上,比那蒙面巾方便多了,外出行走也自然得多。”
  两个姑娘默默无言。
  林茜声音依旧淡淡的,说道:“林某既有所求,亦当有所予。”丢出一句话后,伸手拍开了她们的穴道:“林茜言尽如此,二位是死是活,悉听尊便。”说罢,飘然而去。
  两个姑娘愣了一会,抱着哭了起来。
  眼泪常常是清心的圣水,也常常能够稀释肚果汁……
  林茜把她们引进长髯客赵归赵所住的石室。
  长髯客赵归赵躺在一个石榻上,依然昏迷不醒。只是不时响起裂帛似的鼾声。
  这是深度昏迷转入深度昏睡的征兆。
  林茜取出一颗珍珠。虽不如“龙珠”珍贵,却也价值连城。亦有增添功力和驻容的奇效。这是她封闭“天蚕门”,投靠锦衣卫所得的赏赐。
  她用金刚指手法将它捏碎,碾成新粉,和于酒中,掰开长髯客赵归赵的牙齿,灌了进去。
  过了半个时辰,长髯客赵归赵喉咙里咕哝咕哝作响。
  林茜大喜,说道:“果然奇效!”接着,便将樱唇凑到他嘴边,运用内功吮吸,吸出一口口带着污血的粘痰,吐入一只玉器之中。
  蓦地,长髯客赵归赵张开了眼睛,一眼见到林茜与他口唇相接,又窘又急,双手平推。林茜的躯体腾空而起,重重跌在地上。口里含着的血痰流在胸襟之上。
  叶菁、鲍秋芬慌忙奔了过去,跪了下来。
  她们戴着人皮面罩,长髯客赵归赵不认识,不觉一怔:“你们?你们?”
  “干爹!”叶菁叫道。
  “你?”
  叶菁摘下人皮面罩,露出一张划着血红十字的狞恶的长髯客,赵归赵更加惊愕。
  “我是菁儿,菁儿!干爹,你不认识了么?”叶菁哭喊着。
  “菁儿?”长髯客赵归赵惊疑地望了一阵,叫了起来:“菁儿!你是菁儿!”说着,一把抱起了她。
  长髯客赵归赵掉头问道:“她?”
  鲍秋芬默默地摘下人皮面罩,露出同样狞恶可怖的脸。
  长髯客赵归赵又一阵惊愕,叫道:“你是鲍……鲍姑娘……”
  鲍秋芬低下头,啜泣起来。
  叶菁操着说:“鲍姑娘与我一样苦命,你也认她作干女儿吧。”
  “干女儿?”长髯客赵归赵怔怔地说。
  “芬妹!”叶菁叫道:“快叫干爹!”
  “干爹!”鲍秋芬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便俯身磕头。
  “干爹!”叶菁搡着;“快叫芬儿!芬儿!”
  “芬儿!”长髯客赵归赵喊着,把她抱了起来。
  两个女娃好象扑在慈父怀里,放声大哭。
  “谁?谁?”长髯客赵归赵怒气直涌,叫道:“是谁?谁?”
  “赵公子,赵公子!”两个女娃哭着说。
  林茜一颗悬着的心落到实处,顿时春风满脸,笑靥如花。她转身出去,端来了“十全大补汤”,要两个姑娘喂他服下。
  长髯客赵归赵服药之后,顿觉困倦,倒头便睡,片刻之间,酣然入梦,鼾声如雷。
  从这鼾声的节奏,便知他体内伤势已归平复。林茜大喜;圆灭秃驴,其奈她何?
  两个姑娘守在他的石榻之旁,足足睡了十二个时辰,他才醒来。醒来精神大振,毫无病态。
  林茜娇声叫道:“赵大侠,你想念抗儿么?”
  “抗儿!抗儿!”长髯客赵归赵叫了起来。
  叶菁、鲍秋芬娇躯一振,颤了起来。
  “抗儿就在上头呢!”林茜说道:
  “快上去!上去!”长髯客赵归赵急不可耐,流露出一派父子之情。
  叶菁、鲍秋芬心里又恨又爱,又酸又苦,又怕又想,翻腾不已。
  林茜是风月老手,见她俩神色有异,便走到她们身边:“你俩先出去,林某自有安排。”
  叶菁、鲍秋芬神情迷乱,只想躲起来大哭一场,便走了出去。
  长髯客赵归赵一心惦着抗抗,催促着:“走走!上去!上去!”
  “你急什么嘛!”林茜娇媚地说着,娇躯扑了上去。
  长髯客赵归赵不觉抬手一挡。
  “你真绝情!”林茜幽幽说着,泪珠滚落下来。
  长髯客赵归赵心一软,垂下了手。
  林茜迅疾扑到他的怀里。她的媚功已臻化境。无论哪个男人只要容她近身,她就能弄得你心猿意马,春情勃发。
  长髯客赵归赵说道:“你不做恶人,不做了……”
  “不做了。”她细声说道。
  “好好。”长髯客赵归赵不觉搂紧了她。
  “你还撵我不?见着我还跑不?”
  “不不。”长髯客赵归赵连连摇头。
  她推开他,啐道:“你坏!坏透了!坏透了!”
  这宜嗔宜喜的媚态,使长髯客赵归赵心扉大振,搂着她狂吻。
  “别,别!”她蝽首频摇,问道:“你不上去找抗儿啦?”长髯客赵归赵顿时松了手,失神地站着。
  这是她有意试探。她知道她永远代替不了抗抗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她也知道,她再也没有机会征服他,为她所用。不过,她很知足。他会保护她,他会宽宥她的罪愆,他也不会拒绝和她“巫山云雨”。这些,该满足了。
  她在他唇上飞掠地一吻,说道:“走,上去!”
  林茜走出石室,便看出叶菁、鲍秋芬调换了新的人皮面罩,长髯客赵归赵再也认不出她们了。
  她悄悄对她们说:“二位姑娘不愿见玉箫郎及其他熟人的苦衷,林某理解。请放心,林某不会使二位受窘。”
  林玲、邱彦在前领路。林茜、长髯客赵归赵紧跟其后,叶菁、鲍秋芬则混进了宫女群中。他们进入一间石室,摁动机关,石室后壁露出一道窄缝,人可侧身而过。窄缝外面是一条长长的地道,灯光如豆,约有百步之多。前面有道铁门阻隔。过了铁门,地面逐渐倾斜向上,复行二百余步,才到了地面那间精美小舍的下面。
  机簧开动,洞口霍然大开。
  抗抗、净姑、叶健行、叶斐神情大振,手持兵器,屏气以待。
  少顷,一个身影穿洞而出。四人一看,却是长髯客赵归赵!
  “爹!”
  “师父!”
  “赵大侠!”
  四人喊叫着,围了上来。
  林玲、邱彦领着宫女一个一个出洞。林茜最后走了上来,笑盈盈出现在他们面前。
  “抗儿,你好孝顺,居然想‘坐收'你爹的‘渔人之利'!”她诮骂着。
  “坐收渔人之利”是抗抗说的,也知她在暗骂自己,但不知她与长髯客赵归赵又有了何种关系,只得咽下这口气,望着长髯客赵归赵。
  长髯客赵归赵见他们都以异样目光望着自己,窘迫地说:“她,她救了我,还有菁儿、芬儿。”
  “菁儿?”叶健行、叶斐兄妹同声惊问。
  “菁儿呢?菁儿呢?”长髯客赵归赵四处张望。
  叶菁、鲍秋芬混在宫女群中,忍着痛苦和辛酸,强憋着不哭出来喊出来。
  叶健行、叶斐急忙上前施礼:“林宫主,菁儿何在?”
  林茜慌忙还礼,“贱妾上来之前,叶姑娘、鲍姑娘执意要找圆灭算帐,从另一个出口走了。”
  叶健行、叶斐大急:“这……”他们深知叶菁、鲍秋芬远非圆灭敌手,要骂她们胡闹,没骂出来。
  抗抗突然感到一阵不自在。仿佛有两双眼睛不时以怨毒、憎恨的目光闪视着他。他在宫女中扫视,却又难以断定是哪两双眼睛。
  长髯客赵归赵说道:“菁儿,芬儿,她们……她们……”林茜急以“传音入密”娇喝:“别说!她们会自杀的!”
  长髯客赵归赵突然缄口。他也觉得那丑脸儿如何见得了人?
  叶健行、叶斐见他神情变得格外古怪,急问:“她们怎么啦?怎么啦?”
  这时,远处响起了圆灭的嘎嘎狂笑声:“‘天蚕门’妖女,你们总算叫老衲烧上来了,谁也休想逃走!”
  林茜抢先说道:“叶大侠、叶女侠,大敌当前,容后详告。”
  圆灭胖大的身躯已经出现在眼前,后边跟着霁月。
  长髯客赵归赵大吼一声,挺身而出:“恶和尚,恶!恶!”
  霁月慌忙拍打,说道:“长髯怪客!”
  圆灭不禁一颤。
  霁月拍打说:“走!”
  圆灭口中大叫:“长髯恶贼,纳命来!”说罢,身形却疾向后面退了三丈。
  长髯客赵归赵等人追了上去。
  圆灭与霁月疾速窜入楼内,向街上逃去。
  长髯客赵归赵追到门口,见街上行人穿流如梭,就止住了步,听任二人逃窜。
  叶健行、叶斐急问:“林宫主,菁儿……”
  “二位莫急,容贱妾据实相告。”林茜说着,把他们领进一间空房,说道:“叶姑娘、鲍姑娘已离此地。她二人被两个赵公子毁容,容貌狞恶可怖,常萌轻生之念。贱妾许以寻访异人整容,其心稍安。千万别逼她们现身,更不可四处张扬,只能喑暗寻找神医。如有所获,请告知贱妾。贱妾将转告二位姑娘。此种安排,已蒙二位姑娘芳允,亦望两位大侠遵从为是。”
  叶健行、叶斐兄妹闻言,怔在当场。良久,才露出苦涩笑容,向林茜致谢。
  林茜出来后,把长髯客赵归赵拉到一边,要他对叶菁、鲍秋芬的事三缄其口,除了越秀鲍姑鲍婉贞,对抗抗和净姑也不能说。
  长髯客赵归赵朦朦胧胧觉得不该说,便连连点头。
  林茜安排就绪,向众人告辞,娇媚地笑道:“赵大侠,赵公子,可别忘了贱妾啊,常来看看啊!”
  长髯客赵归赵大窘,红着脸傻笑。
  叶健行却在一旁说:“应该的,应该的。”
  林茜半打趣半认真地说:“抗儿、净姑:往后见面得客气一点啊!”
  抗抗、净姑心有不甘,但也不便表露,都讷讷无言。
  叶健行又在一旁说:“应该的,应该的。”
  林茜满心欢喜,如果不是急于要安顿身边这些硕果仅存的弟子,如果不是急于要寻觅安全隐秘的驻地以逃避锦衣卫和圆灭的追捕,她真想留下来呆几天,与长髯客赵归赵重温旧梦。
  可她不得不走。
  她终于走了。
  二十九、父子反目顿成仇
  叶健行得知女儿下落,心里稍安。增城离叶家寨不远,便邀众人到家小住。
  离寨不到三里,一个庄客追了上来,说道:“庄主,官兵住在寨内,说庄主对抗朝廷,蓄意谋反,要捉拿庄主和小姐。夫人吩咐,庄主千万别进寨。”
  叶健行大惊,问道:“夫人公子可好?”
  庄客答道:“夫人用银子打点官兵,倒也相安无事。”
  叶健行仰天长叹:“锦衣卫,你逼得我叶某有家难归啊!”净姑大怒,说道:“走,把这帮狗官兵杀个片甲不留。”
  叶斐摇摇头,说道:“姑娘不可造次,我等蒙污,却也还没有到与朝廷公然为敌的时候。”
  叶健行乱了方寸,无计可施。
  叶斐问道:“夫人公子可否自由出寨?”
  庄客答道:“谅无大碍。”
  叶斐叫道:“大哥,先把嫂子和侄儿接出来吧,免得夜长梦多,遭了毒手。”
  叶健行叹道:“只有这样了,唉!”
  叶斐说道:“抗儿,净姑,你俩扮成庄客,把夫人公子接出来。如遇阻拦,点翻他们便罢,千万不可杀害。天黑之后行动,到前面那片树林会齐。”
  抗抗和净姑依言去了。
  三更过后,他们带着叶夫人、叶公子、管家以及几个小厮、丫环,来到树林。
  叶健行望着祖居,怅立良久,随着众人向越秀鲍家走去。
  越秀鲍家清誉甚隆,锦衣卫还没有找他们的麻烦。鲍婉贞听众人到来,忙出来迎接。
  寒暄过后,叶健行把她叫到一旁,悄悄把鲍秋芬的情况告诉了她。
  鲍婉贞泪流满面,深感同病相怜,便挽留叶家在她家暂住。
  叶健行一方面考虑越秀山与叶家寨相距不算太远,可随时与寨里族人联系,另一方面一家人也的确无处可去,就答应了下来。
  长髯客赵归赵、抗抗,净姑对前途茫然无绪,不知何去何从。要揭开长髯客赵归赵身世之谜,如何方能揭开?要打听抗抗生身父母,从何打听?要寻找净姑的爷爷南叟老怪翁,又上哪去寻找?
  叶斐说道:“赵大侠与崆峒派必有渊源,何不到崆峒一游?只是……”
  “只是什么?”净姑急问。
  "从种种迹象来看,赵大侠与崆峒派积怨甚深,只恐凶险不小。”叶斐说道。
  抗抗豪气干云:“虎穴龙潭,何足惧哉!”
  “上崆峒,上崆峒!”净姑兴奋大叫。
  三人商议之后,告知长髯客赵归赵。他无可无不可,自然满口答应。
  翌日,四人告辞。
  他们并无急事,一路游山玩水,甚为惬意。四个月后,进入秦境。
  有一乞丐立于道旁,叫道:“玉箫郎少侠,请留步。”
  抗抗走了过去,拱手道:“长老何事?”
  乞丐把他领到一旁,说道:“在下奉帮主令谕,查访少侠生父生母姓名,已有所获。”
  抗抗大喜,说道:“长老快请告知。”
  乞丐说道:“少侠姓康,名叫康抗。”
  “康抗?”抗抗心头一震,猛然想起崇武门的“血爪”张兴也曾这样喊过。只因“康”、“抗”谐音,急切之间,难以听真:当时不曾理会。这会儿这乞丐也这么说,自然可以确断。
  “请问家父名号。”
  乞丐说道:“少侠生父姓康名洁,祖籍长安城南‘小雁塔’下‘三姓庄’。”
  “三姓庄?”
  “正是。”乞丐说道:“在下唯恐天下同名同姓之人甚多,曾到‘三姓庄’暗查,听说令尊令堂以及少侠名号皆已列入族谱。在下多方恳求,亲睹族谱。但康族族规甚严,外姓人不得请出翻阅,故而未能如愿。”
  抗抗一揖到地,说道:“多谢长老辛劳!”
  乞丐慌忙还礼,说道:“在下尚未取得确证,或恐有误,怎能受此大礼。看来,少侠只有独自前往‘三姓庄’查证了。"说罢,拱手离去。
  抗抗原以为打听父母姓名,如同大海捞针,谁知没费多大的劲便已得悉,不禁喜上眉梢,施施然走了回来。
  净姑见他满脸喜色,问道:“什么事这样高兴呀?”
  抗抗冲长髯客赵归赵努努嘴。
  净姑与叶斐会意,不再多问。过了一会,三个人躲到一旁,抗抗悄悄告诉她们。
  净姑与叶斐都替他高兴。
  叶斐说道:“丐帮弟子遍天下,果然神通广大,这么快就查出了结果。”
  净姑说道:“程老花子说话算话,是个热心快肠的好人!”
  抗抗说道:“这事不可张扬。爹神智不清,还得瞒住他,免得他受了刺激,发生意外。”
  “如此甚善。”叶斐频频点头。
  “另外,天下同名同姓的人甚多,只恐有误。”抗抗说道。“那我们到‘三姓庄’查查,不就得啦?”净姑说道。
  “好。”抗抗笑道。
  四人加快行程,向长安走去。
  不一月,他们到达古都长安。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抗抗悄悄对叶斐、净姑说道:“我到‘三姓庄’走一趟,你们好好照看爹。”
  “我跟你去。”净姑说道。
  抗抗说道,“长老说过,外姓人不能翻看族谱……”
  “我要跟你去嘛。”净姑娇态可掬,固执地说。
  “这怎么可以?万一误事,吃了闭门羹,往后就不好打听了。”抗抗说道。“我快去快回就是了。”
  净姑说道:“你进去看族谱,我站在门外不看就是嘛。”
  “这……”抗抗为难地看着叶斐,求她劝阻。
  叶斐虑及净姑走后,自己与长髯客赵归赵单独相处,孤男寡女,诸多不便,说道:“让抗抗自个去吧,师父还得你照料呢。”
  净姑鼓着嘴看着抗抗离去。
  出了南门,一座方形密檐宝塔便矗立在眼前。抗抗到塔下一打听,果然有个村庄叫“三姓庄”。庄上刘姓、王姓、康姓人家甚多,俱为大姓。康姓人家住村西的人为多,便向西村走去。
  行走中,见一乞丐在庄里高声行乞。这乞丐四十余岁,面黄肌瘦,但“太阳穴”隆起,迥非庸常之辈,见他走来,打狗棒向左一指。
  抗抗望去,是家青砖灰瓦的大户。心知丐帮长老在此接应指引,便点头致谢,径去叩门。
  一个老家人打开门,问道:“尊客何来?”
  抗抗拱手说道:“在下姓康,欲见族人。”
  “请进。”老家人恭敬地说。
  抗抗走进堂屋,一位古稀老者坐于堂前,问道:“尊客如何称呼?”
  抗抗连忙答道:“晚辈康抗。”
  “康抗?”老者一惊,问道:“令尊名号如何称呼?”
  抗抗答道:"家父单讳洁。”
  “洁儿?”古稀老者站了起来:“你是洁儿之子抗儿?”说着,仔细端详起来,口里念叨着:“象、象,嗯,真象!活脱脱一个洁儿!”
  抗抗慌忙跪下,说道:“老前辈……”
  古稀老者一声朗笑:“哈哈,我乃汝祖父叔伯堂兄。庄上我这辈人,算起来,我是老四,你爷爷是老七。”
  抗抗说道:“叩见四爷爷。”
  “起来,起来!”古稀老者说道:“一家人,一家人!”
  抗抗站起,把自己平生经历说了一遍,接着说道:“晚辈一直姓氏不知,身世不明。前几日才听人告知,唯恐有误,望四爷爷请出族谱,以求确证。”
  古稀老者听他叙述,老泪纵横,叫道:“快请族谱!”
  老家人捧出族谱,厚厚一册,半尺有余。上溯百代先祖,据云:“康氏,姬姓。卫康叔支孙以谧为氏……望出会稽、东平、京兆。”到他祖父那一代;已为一百四十二代。
  上面写道:
  康德平
  妻刘氏瑞莲
  子康洁康洁
  妻杨氏雪娥
  子康抗
  古稀老者仰天长叹道:“德平!德平!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你终有后,你可含笑九泉了!”叫声悲怆苍凉,令人震栗。
  抗抗惊然,问道:“祖父可有冤情?”
  古稀老者盯了他一阵,突然断喝:“跪下!
  抗抗连忙跪了下去。
  古稀老者问道:“你可练过武功?”
  “孙儿略知一二。”抗抗答道:“惜乎不精。”
  古稀老者喟然长叹:“还是不说吧,起来吧。”
  抗抗长跪不起,说道:“四爷爷请实言相告。”
  古稀老者说道:“回去再练十年,艺成之后,再来见我。如若天不假年,吾子吾孙将代为告之。起来吧。”
  抗抗依然长跪。
  古稀老者叹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就因你四爷爷一时糊涂……洁儿,洁儿就惨遭……”他突然缄住了口。
  抗抗已窥端倪,心如刀绞,叫道:“四爷爷,孙儿曾有奇遇,武功足可纵横……”
  “张狂!张狂?”古稀老者大怒,“就凭你不知天高地厚,就休想四爷爷告诉你!”
  抗抗磕头如捣蒜,说道:“孙儿知罪,孙儿知罪……”
  “哼!”古稀老者拂袖而去。
  老家人端出托盘,说道:“孙少爷,请起来用饭。听四爷爷的话,回去苦练。”
  抗抗跪着,不言不动。
  掌灯时分,老家人又端出饭菜。
  抗抗依然不言不动。
  老家人叹道:“唉,你真和洁少爷一样的!当年洁少爷也是……唉!唉!”
  直到三更,古稀老者才走了出来,说道:“其志可嘉,其志可嘉!”
  抗抗说道:“四爷爷如不实言相告,孙儿一直跪下去,跪死为止。”.
  “也罢!”古稀老者说道:“不过……”他又闭上了嘴,良久才说:“抗儿,你可知道孙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孙儿知道。”
  “你可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孙儿知道。”
  古稀老者说道:“知其不胜而战,为杀才!”
  “杀才?”抗抗会其意,觉得说法古怪。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送上门去,不是杀才是什么?”
  “是。”
  “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为迂才;勇而无谋,武而不智为蠢才!”古稀老者问道,“你懂了么?”
  “懂。”
  “那就起来吧。”古稀老者说道。
  抗抗仍跪不起,说道:“四爷爷不说,孙儿誓死不从。”
  古稀老者怒道:“叫你起来就起来,去拿把锄头,就在你跪下的地方掘土三尺,真相自明。”
  抗抗仍然跪着,双手直插入地,如刀如割,暗运内力,将土挤实,一声长啸,连土带人拔地而起,落地之后,依然跪着。
  古稀老者惊叫:“孙儿神功,快起!快起!”霍然,他跪了下来,喜极而泣:“祖宗有灵,康家世仇得报!”
  抗抗以手掘地,片刻,触到铁板。揭开铁板,下面有四个酒坛。
  “把酒坛搬上来!”古稀老者说道。
  抗抗一一把酒坛抱了出来。
  酒坛上均有石炭涂写的白字:
  七弟德平之血衣
  七弟媳刘氏瑞莲之血衣
  族侄洁儿之血衣
  族侄媳杨氏雪娥之血衣
  抗抗浑身颤栗,酒坛里竟是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的血衣!
  “打开封口!”古稀老者喝道。
  抗抗揭开泥封,见一折叠油布,里面包着短笺,四个酒坛,亦复如是。四张短笺,分别记载死者死亡时间、地点、仇家。
  “洪武二十四年七月,康德平殁于蓬莱,为逍遥游侠赵归赵所杀。”
  “洪武二十四年七月,康德平妻刘氏瑞莲,殁于蓬莱,为逍遥游侠赵归赵所杀。”
  “建文三年十月,康洁殁于崆峒,为逍遥游侠赵归赵之余孽赵公子所杀。”
  “永乐二年冬月,康洁之妻杨氏雪娥殁于岳州王家塘,为逍遥游侠赵归赵余孽赵公子之爪牙,苍梧派方灵先所杀。”
  四张短笺都写着这样的话:“凡我子孙,揭此封者,立饮血酒,立誓复仇!”
  抗抗看毕,头脑嗡地一响,昏厥倒地。
  良久,苏醒过来,眦目大叫:“老贼,小爷将你碎尸万段!”
  这时,堂上摆好了香案,古稀老者从四个酒坛舀出四碗
  酒置于桌上。令抗抗燃烛焚香,跪于案前。
  古稀老者叫道:“康抗,你若为康家子孙,立饮此酒,对天发暂!”
  抗抗喝干了四碗酒,两眼喷火,叫道:“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英灵不远,孩儿必报此仇!否则,天诛地灭,乱剑穿胸!”
  誓毕,冲古稀老者一拱手,翻身掠出。
  他怒火满腔,朝前疾走,只听路旁一个笑声传来:“小子,酒气熏天,乐得癫!”
  “胡说!”抗抗怒气正盛,挥箫击去。
  但见黑影一闪,又是一声哂笑:“小子真狂得可以,不愧长髯大侠的儿子!”
  “胡说,小爷与老贼不共戴天!”抗抗暴怒,玉箫击向黑影,快逾闪电。
  黑影左躲右闪,身形极为怪异。
  抗抗身形一短,准备施出杀手:“蛟龙出海”!
  黑影怪叫着:“不好了,不好了,‘粪蛆跳缸’了,‘粪蛆跳缸’了!”叫着、跳着,人影闪入树林去了。
  抗抗一怔。在九嶷山与扮作王维纲的阉贼恶战,阉贼就把他的“蛟龙出海”称为“粪蛆跳缸”,并以“虾米闹海”的怪招化解,不禁问道:“阁下何人?”
  黑影笑嘻嘻从树林中走出,说道:“自家兄弟都不认识了?”
  原来是那个在村中为他指路的黄瘦乞丐。
  抗抗强压怒火,冷冷说道:“长老何为戏耍在下?”
  黄瘦乞丐拱手说道:“在下曾严,奉帮主令谕,特来接应少侠,何敢戏耍?”
  “谢了。”抗抗冷冷说道。
  曾严说道:“在下好生纳闷,少侠与长髯大侠行侠江湖,除强诛暴,天下共仰,不知何故父子反目,令人叹惋!”
  抗抗喝道:“长贼姓赵,在下姓康,何为父子?如敢再提,休怪在下手黑!”
  “不敢不敢。”曾严说道,“少侠原来姓康,康少侠……”自从抗抗有了姓氏,江湖上人就称他为玉箫郎康抗了。
  玉箫郎康抗返回长安城,向客店急奔。
  净姑见他一夜未归,心里十分惦念,只怕遭人暗算。本想到“三姓庄”寻找,但夜色深沉,找不到行人打听路径,又怕途中错过,两下着急,心里七上八下,只得站在店门眺望。
  蓦地,街头窜出一条熟悉的影子,幽幽叫道:“抗哥!”
  玉箫郎康抗急于天亮之前赶回,趁长髯客赵归赵熟睡之际,一箫结果他的性命,以报祖辈父辈两代血仇,哪知多情的姑娘却在店门外面等了他整整一夜!
  这自然破坏他遽施杀手的计划。
  净姑扑了上来,柔软的娇躯带着醉人的幽香贴近了他的胸怀。
  玉箫郎康抗又急又气,不及思虑,便推出一掌,把她掀开,喝道:“滚开!”
  净姑如遭雷殛,呆愣望着,泪水簌簌涌出。忽闻一阵酒气,才想到他可能喝醉了,哽咽着:“你,你,怎么啦?”
  玉箫郎康抗虽然怒火中烧,烧昏了他的神志,但对自己
  十分钟情的姑娘却没有想到应该先下毒手,反而想争取她和自己站在一边采取行动,口气稍缓,说道:“净姑,你听我说,我姓康名抗,祖父、父亲都惨遭杀害,我要报仇……”
  醉酒人话多。他说的这些话净姑早已知道,就截断他的话,娇叱:“醉鬼,耍什么酒疯!”
  “我没有醉!”康抗说道:“我告诉你,我的生死仇人就是长髯老贼!”
  净姑大惊:“你说什么?”
  “长髯老贼赵归赵!”
  “胡说!”净姑娇喝:“你叫人灌醉了,听人挑唆,回去睡觉,明日我再找你算帐!”说罢,转身欲走。
  “站住!”玉箫郎喝道,“净姑,我清醒得很,我的话,铁证如山!我只问你:你是跟我还是跟老贼?”
  若在平日,如果真的铁证如山,这样的问题摆在一个热恋中的姑娘面前,着实叫她难以回答。但此刻,她早已满肚子委屈,而他又如此咄咄逼人,自然禁不住恼怒,喝道:“姓康的,枉披人皮,无情无义的畜生!滚!”
  玉箫郎康抗冷厉地说道:“好哇,你是跟定老贼了,休怪我无情!”说着,欺身上前,右掌左爪,攻向她周身要穴。
  净姑见他真的出手,娇躯一闪,拔出佩剑,闪出朵朵剑花,护住周身。
  玉箫郎康抗身形矫捷,步法灵活,掌爪并用,直闯剑网
  净姑看出他并非想伤自己性命,只想制住穴道,偷袭师父。于是只攻不守,剑剑都是凌厉杀着,把他一连逼退几步。
  玉箫郎康抗杀机陡起,森然说道:“妖女,你别以为小爷不忍心杀你,挡我者死!”说着,掣出玉箫,猛攻上去。
  净姑自知非敌,边退边喊:“师父!师父!”
  “闭嘴!”玉箫郎康抗大怒,攻势更加凌厉,恨不得一箫就把她打死。
  净姑退到店堂,奋力抵抗。她的武功虽远不如康抗,但康抗如不施出“药杖三招”,十招二十招也难以占到便宜。
  玉箫郎康抗大急,如不及早除掉她,除去长髯客赵归赵的时机便稍纵即逝。心念一动,身形下锉。
  净姑见他要施出“蛟龙出海”,花容失色,自知难逃活命,心一横:弃剑在地,娇躯不避反迎,说道:“你杀吧!”
  玉箫郎康抗迅疾变招,一箫点向她的“肩井穴”。
  “住手!”叶斐一剑拨开了玉策。
  净姑哭道:“他要杀师父,这个畜生!”
  叶斐问道:“真的?”
  “不错。”康抗咬牙切齿说道。
  叶斐早就醒了。以为小儿女之间时冷时热,打打闹闹,在所难免。听到他们剑箫相击,才穿衣而起,这时不禁一怔。
  “你疯啦?”
  玉箫郎康抗已知难施偷袭,便把话说到明处:“长髯老贼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他杀了我祖父康德平、祖母刘瑞莲。我的生父康洁是他的余孽赵公子杀的,我的生母杨雪娥是赵公子的走卒苍梧派方灵先杀的。我和他有血海深仇!”
  叶斐淡淡说道:“是么?”
  “铁证如山!”
  “你拿出证据看看。”叶斐说道。
  “有我祖父母血衣为证。”
  “何以知道是你祖父母的血衣?”叶斐问道。
  “我四爷爷作证。”
  “这么说,赵大侠杀你祖父母,他在场啊!”
  玉箫郎康抗无言以对。
  “即使他在场,又有谁证明你四爷爷不是真正的凶手呢?”叶斐又问道。
  “狡辩!”
  叶斐沉静说道:“赵大侠身世极为复杂。我不敢断定赵大侠没有杀你祖父母。我只是觉得,你的证据一文不值。”
  “胡说!”玉箫郎康抗喝道,“四爷爷不会骗我!”
  “你四爷爷的为人勿需我置喙。不过,我要提醒你: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不要误入圈套,一失足成千古恨。”叶斐劝道。
  “勿劳费心。”玉箫郎康抗冷冷地说。
  叶斐见他难以劝转,掉头叫道:“净姑,把赵大侠叫起来。”净姑转身踢门,走了进去。
  玉箫郎康抗冷笑:“最毒妇人心!你们自知非我敌手,把老贼喊来杀我灭口是么?小爷艺业未成,却也不惧!”
  叶斐一阵大笑:“好一个玉箫郎,一夜之间,判若两人!叫醒赵大侠,是要你当面质问。如果你的运气好,他记起了当年的情景,也许可以解开你的仇结;反之,你可当面挑战,时间地点任你选择!”
  “哼!”玉箫郎康抗等着,听房里的动静。
  “师父,醒醒!”净姑推揉着,叫道:“他要杀你!杀你!”
  “谁?”
  “那个畜生!”
  “畜生?”长髯客赵归赵显然还迷迷糊糊。
  “就是那个姓康的!姓康的!”
  “姓康的?”长髯客赵归赵更加胡涂。
  净姑急得跺脚,叫道:“就是那个认你为爹的小贼,抗抗!抗抗!”
  “抗儿、抗几,他怎么啦?”长髯客赵归赵急问,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这下他真醒了。
  “他要杀你!杀你!”净姑哭喊道。
  “杀我?谁?”长髯客赵归赵又胡涂了。
  叶斐说道:“走吧,跟我来!”
  他们走了进去。
  净姑杏目圆张,指着康抗,叫道:“就是他!就是他!他要杀你!杀你!”
  “你要杀我?”长髯客赵归赵顿时陷于迷乱,走了上去:“你杀,杀……”
  康抗心中猛然震栗,后退了两步,狂叫道:“我要杀你!杀死你这个老贼!”
  “你!抗儿!抗儿!……”长髯客赵归赵茫然无绪,显得更加痴呆。
  叶斐担心康抗遽施杀手,站到他们中间,问道:“赵大侠,康德平你认识么?”
  “康德平……康德平……”长髯客赵归赵呆呆痴痴念叨着。
  叶斐猜测康德平可能属于崆峒派,便贸然说道:“崆峒派,崆峒山,康……康德平,你一定认识的,一定认识的。”她学着长髯客赵归赵的语气,反复念着康德平,康德平……
  长髯客赵归赵念着念着,突觉许多幻影涌现,声音变慢变缓了:“崆峒……康……康德平……德平…德平……师……”
  叶斐急忙提示:“德平师兄!德平师兄!”
  “对对!德平师兄!徳平师兄!”长髯客赵归赵两眼闪烁着极为古怪的光芒,仿佛在看望天国飘荡的神灵鬼怪。
  叶斐连忙又问道:“崆峒刘瑞莲,刘、瑞莲,瑞莲……瑞莲……你也认识的。”
  “刘瑞莲……”长髯客赵归赵又念了起来,一忽儿,露出温柔的笑容:“瑞莲师姐、师……师……师妹……英……英……小英……英妹……英妹!”他叫了起来,接着说道:“抗儿,你妈!你妈!”
  玉箫郎康抗大叫:“胡说!臭婆娘……”
  “啪!”一记耳光搦在他脸上,顿时印出五道血痕。
  这是长髯客赵归赵打的。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样打的,连康抗也莫名其妙,而且中间还隔着一个叶斐!真是快速绝伦,匪夷所思。
  玉箫郎康抗挥箫斜扫,长髯客赵归赵伸手便抓。
  玉箫郎康抗中途变招,化招为挑,直袭他的“肩井穴”!
  玉箫堪堪及体,长髯客赵归赵双指一张,竟如一把铁钳将玉箫紧紧夹住。
  康抗心头大栗,弃箫飞奔。
  “站住!”叶斐叫道。
  玉箫郎康抗身形一滞,叶斐把玉箫抛了过去。玉箫郎康抗接到手里,窜跳出店。
  “抗儿,抗儿,他不认妈,不认妈……”长髯客失神地说着,两眼闪着泪光。
  净姑叫道:“他不是你的抗儿,不是!他姓康,姓康,不是你的儿子,不是!”
  “啪!”长髯客赵归赵当即就是一耳光,又是五道血痕。净姑呜呜哭了起来。
  “英妹,抗儿骂你,骂你,他走了,不要你了……”长髯客赵归赵悲哀地说着,蓦地,似乎意识到什么,惊叫道:“英妹!英妹!你,你在哪?在哪?”
  说着,四处张望,迷迷潆藻地走了出去。
  叶斐慌忙上前,叫道:“赵大侠……”
  长髯客赵归赵手一摆,就把她握得翻了个筋斗,径直走了出去。
  叶斐爬了起来:“净姑,别哭了,快跟上去。”说着,拉着她往外走。
  长髯客赵归赵失魂落魄在清晨寂静的街道走着,走着;口里轻轻喊着:“英妹,英妹!”
  一忽儿,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喊声越来越高。精神陷于疯狂,朝着直线向上飞奔。有墙越墙,是屋上屋,在鳞次栉比房顶纵跳,喊声震天。
  整个城市惊醒了,长安城惊醒了!
  叶斐、净姑追了一阵,再也听不见叫声。他们一直向前,穿过城市、穿过乡村,进入秦岭山脉。
  她们逢人便问:“有个大胡子老头从这里走过么?”
  “对对,大喊大叫,好吓人!是不是疯了?”
  到了傍晚,遇见一个樵夫。他说:“他疯了,疯了!走得好快!从这岭上穿过,许有两个时辰了!”
  相距两个时辰,她们还能撵上么?
  撵不上也得撵!追到第二天夜晚,她们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就在一片荒草中躺了下去,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里,听到一阵脚步声,她们惊醒了,伏在草中,以防不测。
  “老贼会一直走直路么?”
  “不错!”这是玉箫郎康抗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净姑娇躯一阵颤抖,失落的心怦怦直跳。这两天,她似乎麻木了,什么也不想,两条腿向前,向前,只知向前;此刻,她才觉得她失去了他,永远失去了他;没有他,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光彩?还有什么情趣?
  脚步声近了,近了,从她们身边通过,又远了,远了……
  她哭了起来。
  “别哭,危险!”叶斐低喝。
  “死!死就死!”净姑猛地站了起来,叫道:“站住!姓康的!”
  玉箫郎康抗转过身来。和他在一起的,是个黄瘦的乞丐,名叫曾严。
  净姑骂道:“姓康的,你是人不是?师父为你疯了,你还要赶上去杀他!”
  玉箫郎康抗阴森冷笑:“他疯,是他恶贯满盈,天助小爷报仇!”
  叶斐也站了起来,喝道:“无耻!”
  “报仇雪恨,天经地义!”康抗冷峻地说。
  “杀一个待你慈爱如父的人,天之何经?地之何义?”叶斐厉声质问。
  “这是他神智不清,自作多情,怨不了我。”康抗虽然变得暴戾,却还不敢对她自称“小爷”。
  “赵大侠对子慈,对友和,除强诛暴,行侠仗义!你趁他疯狂之际杀他,天理难容!”叶斐接着说道:“你从一个小花子,成就一身武功,归功于谁?若非赵大侠解‘冲虚观’之危,你哪有机缘进入‘药门’?若非赵大侠救我于山洞,你哪有手中的玉箫?又哪有你这个玉箫郎?即使二十余年前,赵大侠杀了你祖父母,你也应该念及他的恩德,不该乘他之危!”
  玉箫郎康抗叫道:“我杀了他,报了仇,就自刎而死!把性命和武功都还给他!”
  净姑心头滴血,凄恻叫道:“姓康的,你还得清么?”
  玉箫郎康抗知他另有所指,不觉一时酸苦涌上心头。
  曾严喝道:“别跟她们罗嗦了,一并杀了!”
  净姑冷笑:“老花子,你还不配!要杀叫他来杀!”说道,向前走去:“姓康的,动手!姑娘要眨一下眼睛,就算不了你一口一个爹的那个人的徒弟!”
  康抗方寸大乱,不禁呆若木鸡。
  曾严叫道:“少侠,无毒不丈夫!剪除这些羽翼,长髯老贼逃得了今日就逃不了明日!”
  叶斐哈哈大笑:“康抗,听清楚了么?”‘羽翼'!这位长老是帮你报仇,还是另有所图!你要报仇,叶某与你何仇?净姑与你何仇?为何有人劝你‘剪除’我们?”
  曾严喝道:“贼人,住口!休得挑拨离间!”
  叶斐正眼也不瞧他,说道:“康抗,你曾以叶某为姑,以净姑为妹,是谁在挑拨你杀我们?”
  曾严大怒:“气死我也!”说着抡起打狗棒向叶斐击去!“哨!”玉箫架住了打狗棒。
  康抗冷厉地说:“收起你那三脚猫把式!”
  曾严气得跺脚:“少侠,你能忍,老花子忍不了!”
  “走吧。”玉箫郎康抗拔脚就走,向前追去。
  净姑叫道:“姓康的,你要杀师父,就先杀了我!”说着,也追了上去。
  四个人轻功差不多,但论功力叶斐和净姑就差得多了。曾严嘲笑道:“累死你们,省得污了打狗棒!”
  他们的距离越拉越远,一个时辰之后,就看不到康抗、曾严的影儿了。
  翌日中午,叶斐、净姑路过一道山梁,见路边有堆灰烬,尚有余火;狗骨头抛得满地都是,看样子,有人在这里烤狗吃了,大约在三个时辰之前。
  约行一里,山坪有个小孩在一张血迹未干的狗皮旁啼哭。
  叶斐问道:“小宝宝,哭什么呀?”
  小孩抬起泪脸,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叶斐笑道:“我还知道有人杀了你的狗吃了。”
  小孩更加惊奇:“你怎么知道的?”
  叶斐笑道:“我能掐会算。”
  “真的?”
  叶斐说道:“杀你狗的是两个人,是吗?”
  “是的,是的。”小孩钦佩地望着她。
  “一个是叫花子,一个是大小子……”
  小孩兴奋地叫道:“一点不错,一点不错。
  “他们还向你问……”
  “问什么?”小孩有意要考考她。
  “问一个疯子,是么?”
  “你真神。”小孩服了。
  “你告诉他们了么?”叶斐试探着,留意他的表情。她有个侥幸心理,玉箫郎康抗他们把他的狗杀了,他必憎恨,就有可能不对他们讲真话。玉箫郎他们南辕北辙,长髯客赵归赵可望逃脱此厄。
  小孩露出狡黠得意的神情,说道:“你掐算掐算。”
  叶斐怦然心动,说道:“你没对他们说真话。”
  “对了!”小孩忿忿地说:“他们杀了我的小花!他们好吃!馋嘴巴!馋嘴巴!”
  叶斐笑道:“那疯子呢?”
  小孩却说:“你再掐算掐算!”
  叶斐一怔,为难了。
  净姑却说:“你先别算,让我猜猜!”
  “你猜!你猜!”小孩得意地说。
  净姑说道:“那疯子没往前跑,是么?”
  “还有呢?”小孩问道。
  净姑望着前面的山梁,眨巴眨巴眼睛,含混地说:“拐了弯,是么?”
  “拐到哪儿了呢?”小孩追问。
  “不远。”净姑说得更加含混。
  “在哪?”小孩歪着头问道。
  “我猜不着,猜不着。”净姑笑着,抱起小孩跑到一边,悄声说道:“小宝宝,你先告诉我。她要是算错了,咱们先气气她;要是对了,嘻嘻,就逗她。好么。”
  “好好。”小孩觉得挺好玩,便扒在她耳边小声告诉了她。“不算了,不算了!”叶斐叫道:“你们捣鬼,捣鬼!”
  净姑放下孩子:“不算就不算好了,谁捣鬼啦?”
  叶斐掏出一块碎银,递给小孩,说道:“那两个人回来问疯子的事,你别告诉他们。”
  小孩接到银子,点了点头。
  二人走进西边的山谷,果然看见长髯客赵归赵在那里手舞足蹈,时哭时笑。
  巨大的,突如其来的刺激,触动了禁锢在长髯客赵归赵内心深处的记忆。它们虽然零星,但异常痛苦异常悲伤。他那宁静呆痴的神智,全由“睡功”控制。这些痛苦悲伤的零星的记忆,刺痛了他的心,冲垮了“睡功”控制。宁静呆痴的头脑变成了狂乱。
  他疯了!
  三十、旧地重游阴符窟
  叶斐、净姑奔进山谷,高声叫喊:
  “赵大侠!”
  “师父!”
  长髯客赵归赵神态狰狞,目吐凶光,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依旧乱跳乱舞。
  叶斐取出琴,弹奏起来: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
  长髯客赵归赵处于狂乱状态中,琴声搅乱了他的狂乱神智,使他更加狂乱。顿时狂气骤增,狂性大发,狂奔过来,怒不可遏地举掌欲击。
  叶斐和净姑大惊。这一掌击下来,她俩有死无生。两双眼睛只能呆呆地望着,流露出莫可名状的惊悸和无可奈何的悲哀。
  长髯客赵归赵突然记起了两只小鹿。在荒岛那两只小鹿就这样看着他,两双悲哀惊恐的眼睛充满对生命的留恋和期盼。
  “小鹿,哈哈,又活了,又活了。”他叫着笑着,手舞足蹈。
  叶斐吁了一口气,琴声如银瓶迸裂般骤然又起。
  长髯客赵归赵浑身一震,停了短短一瞬,又狂舞起来。
  琴声如怒涛,如奔马,声如雷霆,势若飙风,从天而降,席卷千里。
  长髯客赵归赵舞动更疾更猛,突然人旋转起来,如同一个陀螺,冲天而起。
  琴声裂帛一声骤止,长髯客赵归赵从半空跌落下来,倒在地上。
  琴声如浩荡的春风在原野欢笑,又如淅沥的秋雨在门窗敲叩,继而化为慈母的叹息;爱妻的啜泣。渐渐又变为冬日黄昏温暖的炉火,夏日午夜凉爽的酣睡……
  他进入了梦乡……
  琴声终止了。山谷的夜幽宁怡谧。
  蓦地,山坪那边传出一声惨叫,是那小孩的叫声!
  “姓康的,好狠!”净姑咬牙怒道,心里一阵痛苦的痉挛。不一会,说话声,脚步声都传了过来。听动静,还不止康抗和曾严两人。
  “长髯老贼准定在山谷里面!”这是曾严的声音。
  “只要长髯老贼在这山谷,老花子就有法子让他疯上加疯。”这是“疯丐”刘不方。“让他疯得连他老爹都不认识,连和他老婆上床都不知干那事。”说罢,就是一阵粗野的笑声。
  曾严说道:“少侠,有刘长老相帮,老贼武功再高,不出三天,就可叫少侠如愿以偿,报得血仇。”
  康抗何道:“刘长老,老贼一直往前跑,为何跑到此地就转变了方向。”
  “疯丐”刘不方说道:“少侠有所不知。疯子虽然一条道跑到黑,但总有精疲力尽之时。这时,只要看见一个人,一棵树,一朵花,甚至一块石头,也会看上半天,把往前奔跑的事忘了。就在附近哭啊,笑啊,叫啊,跳啊,闹得昏天黑地。”
  “往后呢?”康抗问道。
  “天黑的时候,大都倒在路上呼呼大睡。
  “哎呀,不好。”康抗叫道,“老贼练了上古‘睡功’。只要睡上十多个时辰,可祛百痛,可解百毒。”
  曾严大惊:“快搜!”
  脚步声渐渐远去。
  净姑又恨又疼,嘴唇差点咬出血来。叶斐无声地握住她的手。净姑鼻子一酸,眼泪簌簌流了下来。
  两条黑影从树林中窜出,闪现在她们眼前。只听一声惊呼:“长髯恶贼!”
  两条黑影在不到百步的地方猛然站住。
  叶斐和净姑看见圆灭和霁月突然出现,心中暗凛。
  霁月拍打着,说道:“在哪?”
  “不远。”圆灭以他敏锐的嗅觉,“看见”长髯客赵归赵等人藏在草丛中。
  这时,康抗和丐帮长老发现了两条黑影出现,匆忙赶过来。
  叶斐和净姑心焦如焚。长髯客赵归赵刚刚入睡,如果惊
  醒他,可能狂性复发。不但不能帮助她们抵抗强敌,也许还会不分青红皂白把她们也杀了。
  突然,叶斐发出一阵娇笑,从草丛中站了起来,高声叫道:“玉箫郎!”顿了一顿,说道:“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你们谁也逃不了。”
  她这一喊,把圆灭,霁月以及康抗、曾严、刘不方等人都吓了一跳。
  霁月只道玉箫郎是长髯客赵归赵的儿子,他们落入了人家布置好的罗网。曾严、康抗等人隔得尚远,看不清两团黑影是谁,只道叶斐等人来了助拳的高手。
  一语双关,双方都产生了误解。
  霁月拍打着,说道:“扯呼,”拉着圆灭转身就跑。
  迎面遇见的正是康抗。
  康抗认出来人是圆灭,知道中了叶斐“赶虎逐豹”之计。圆灭逃命要紧,先发制人,拍出一掌!
  掌风奇寒,穿肌砭骨,而且强劲威猛,犹如冰刺雪弹。康抗浑身一颤,迅疾锉下身形,玉箫幻出成一团光束,施出了“蛟龙出海”。
  圆灭闻风辨物,身躯后仰,堪堪避过这一击。
  玉箫郎身形前跃,顺手一招“神龙摆尾”。
  圆灭借后仰之力,头脚相扣,化为一个肉团,在地上乱滚。
  玉箫郎康抗“神龙布雨”当即使出,箫如雨下,砰!砰!砰!击中圆灭额头,左肩和前胸。
  但圆灭的“忍术”已臻化境,端的刀枪不入。这三击只打得他金星直冒,巨疼钻心,哇哇怪叫,但身体却丝毫无损。
  他急怒攻心,凶性大发,倾尽平生之力击出一掌!
  康抗身形离地尚有一尺,顿时被这冰冷刺骨的掌风掀出一丈开外,摔倒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曾严、刘不方大骇,呆立一旁。
  圆灭抓住霁月,冲突而出。深怕长髯客赵归赵追来,没命地奔跑。一忽儿,便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净姑又气又恨,娇叱:“姓康的,丧尽天良!真是皇天有眼,报应得快!”
  叶斐却说:“康抗,你不仁,我等却不能不义,你要报仇,就回去苦练几年,公开挑战,可别象今日,乘人之危。去吧。”
  曾严,刘不方武功都不弱,但要讨叶斐和净姑的便宜,恐怕也不容易。何况长髯客赵归赵就躺在旁边,一旦醒来,他们哪堪一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们搀着玉箫郎抱头鼠窜。
  长髯客赵归赵整整睡了十二个时辰,醒来之后,就喊道:“抗儿!抗儿!”
  净姑负气地说:“他不是你的抗儿!他姓康,他要杀你!杀你!”
  “胡说!”长髯客赵归赵还是喊道:“抗儿!抗儿!”
  叶斐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哄着,说道:“我们去找抗儿。”
  “走走。快找!快找!”长髯客赵归赵站起就走。
  叶斐和净姑无可奈何,只得顺着他说,却向崆峒山方向走去。
  从长安入陇,哪知长髯客赵归赵一阵乱跑,跑到了秦岭,无异南辕北辙。他们只能掉头,从华山脚下进入陇境。
  到达华阴城外,路边有个酒家,搭着凉棚。里面一张桌子,坐着四位老者。走近一看,却是苍梧派的阮士灵、郝国强、杨文婷、梅雪春。
  叶斐和净姑喜出望外。她们担心玉箫郎康抗和丐帮长老不会善罢甘休,正感势孤力单,难以对付,却遇见了故人。
  阮士灵问道:“诸位可是上华山?”
  叶斐说道:“我等由秦入陇,欲往崆峒。”
  郝国强问道:“怎不见玉箫郎少侠?”
  听见“玉箫郎”,长髯客赵归赵风驰电掣般按住了他:“抗儿,抗儿,在哪,在哪?”
  净姑慌忙拉开,说道:“人家是问……哪里知道那个畜生……”
  郝国强惊诧地望着他们,问道:“怎么回事。”
  叶斐叹道:“一言难尽,容后再告。”
  阮士灵、郝国强心知有异,不再多问。
  叶斐搭讪道:“四位大侠,将欲何往?”
  阮士灵说道:“月前曾遇丐帮程帮主……”
  “程老花子?”净姑打断他的话,急切问道:“他在哪?”
  阮士灵一怔:“诸位没见到程帮主?”
  净姑忿忿说道:“要是见到这个老花子,定不饶他。”
  阮士灵更加惊讶,问道:“莫非诸位与程帮主结下了梁子?”
  叶斐叹道:“眼下还不明究理。阮老前辈请接下去说。”
  阮士灵只得从头说起:“月前,丐帮程帮主邀我等于华山聚会。”
  “华山聚会?”
  阮士灵说道:“十多年来,许多门派掌门相继失踪。本派掌门人王维纲竟为阉贼所扮,故而江湖多有猜测,各派掌门失踪,可能皆与‘厂卫'有关。程帮主古道热肠,串遍各派,聚会华山,同谋对策。”
  “哼!”净姑冷峻说道:“只怕这个老花子没安好心。”
  “净姑,不可妄言。不过……"叶斐沉吟着说道:“提防一点,并非多虑。”
  梅雪春为人机敏,说道:“灵哥、强哥,为何不陪赵大侠喝几杯?我们几个女人家也好说点悄悄话。”
  阮士灵、郝国强会意,忙叫酒家取酒,与长髯客赵归赵喝了起来。
  四个女人喝了几杯,便到一旁小声交谈。叶斐把玉箫郎康抗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们。
  梅雪春说道:“少侠突然反目,大有蹊跷。”
  “不错。”叶斐点点头,“小女子以为其中另有文章。”
  杨文婷为人直率,性格刚烈,说道:“自古来冤有头,债有主。玉箫郎要剪除‘羽翼’,株连无辜,实非侠义之道。而且无情无义,可恶!可恶!”
  净姑心中深恨那个“姓康的”,但听到别人骂他,脸上不觉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说道:“剪除羽翼,是丐帮臭花子说的!”
  叶斐说道:“丐帮为何要淌这浑水?实在令人费解。按理说,程帮主与净姑爷爷南叟老怪翁有旧,又与赵大侠有些交情,应该中立才是。即使帮康抗复仇,也应按江湖规矩,公开挑战,公开决斗,为何使出鬼域伎俩来?”
  梅雪春思忖良久,说道:“但愿两个丐帮长老所为,并非
  程帮主授意,否则,不堪设想。”言毕,沉重地叹息。
  “准是程老花子支使的!”净姑激忿地说。
  梅雪春说道:“果真如此,江湖浩劫,在所难免。”她停了一会,接着说道,“首当其冲的就是二位女侠。”
  “怕什么!”净姑说道,“江湖女儿,生于江湖,死于江湖!”
  “说得好!”杨文婷说道。“二位女侠若不嫌弃我等老朽,当拔刀相助。”
  叶斐连忙施礼,“多谢二位前辈。”
  接下来,四人商议起来。
  阮士灵,郝国强陪长髯客赵归赵喝了一阵酒,带着杨文婷、梅雪春告辞而去。
  叶斐、净姑和长髯客赵归赵在华阳城西一家小店住下。
  叶斐问道:“赵大侠,如若有人告知你抗儿的下落,你怎么办。”
  “把他捉住。”长髯客赵归赵木然答道。
  “捉住了怎么办。”叶斐又问。
  “捉回来交给你们。三个人一道去找,不公开。”长髯客赵归赵象背书一样答道。
  叶斐笑道:“这就对了。”
  净姑又叮嘱一句:“可得记住啊,别到时候就忘了。”
  “好好好。”长髯客赵归赵腻烦地说。
  这些话,她们不知说过多少遍了。天天说,一有空就说。她们用心良苦,深恐他误入圈套。
  长髯客赵归赵呵欠连天,困意甚浓。她们正准备回房歇息,突见他困意全消,双目倏张,似乎在倾听。
  叶斐和净姑不禁一震,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长髯客赵归赵面露喜色,还微微点了点头,片刻,他打了几个呵欠,可惜装得不象。
  叶斐和净姑觉得好笑,且不打破,悄悄回房去歇息。
  “有人向师父‘传音’!”净姑小声说道。
  “八成是。”叶斐点点头,“小心,人没走远。我们装作不知道,睡觉!”
  她们躺了下来,听间壁长髯客赵归赵传出阵阵鼾声。这鼾声时停时起,不象往常那样响个不停,显然也是装出来的。
  叶斐和净姑又好气又好笑。为了寻到儿子“失心”人也变得“有心”了,居然学会了装佯。
  她们在被褥里小声嘀咕了一阵,净姑披衣而起,蹑手蹑脚走进了长髯客赵归赵的房间。
  长髯客赵归赵听到响动,发出更加响亮的鼾声。
  净姑也不打破,推搡着他。
  长髯客赵归赵装作突然惊醒,正要发问。净姑却伸出小手掩住了他的嘴,趴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抗哥有消息了!”
  “抗儿,抗儿。”
  净姑说道:“有人‘传音’与我,要我去,去,去找抗哥。师父,你跟我一块去。”
  长髯客赵归赵一怔,没有吭声。
  净姑推搡着,说道:“你跟我一块去嘛,去找抗哥嘛。”
  “这……”
  净姑装出生气的样子,说道:“你不要抗哥了。不要了。
  我要,我要抗哥嘛。”说着竟哭了起来。
  长髯客赵归赵握住她手,说道:"别,别哭,今儿,今儿三更……”
  净姑心里有了数,说道:“刚才有人‘传音’,也说今夜三更,出西门……”
  长髯客赵归赵大惊,问道:“也说出西门?”
  他们住在城西,按江湖人常规,总是选择荒郊野外行事,自然出酉门最便当。故而净姑一猜便着,把长髯客赵归赵的话套了出来。
  “师父,我跟你去。好么?”净姑说道。
  “这……”长髯客赵归赵好生为难。
  净姑拿出一件大氅,说道:“你背着我,披上大氅,谁也看不出来。”
  长髯客赵归赵只好答应。两人收拾停当,三声梆声敲过,悄悄出了城门。
  约行十里,看见山坡上燃着一堆篝火,阵阵肉香传来。一个老花子一边啃着狗肉一边大哭。
  、净姑小声说:“师父,找他要抗哥。”
  长髯客赵归赵大叫:“抗儿,抗儿在哪?”
  老花子扔掉狗肉,嚎哭着飞跑。
  “抗儿,抗儿!“长髯客赵归赵追了上来。
  老花子突然倒在地上,哭喊着:“哎哟,妈吨,狗叫,狗叫!”
  “胡说!”长髯客赵归赵怒喝:“抗儿,抗儿在哪,在哪?”
  “狗叫,狗叫!”老花子哆嗦着瘦长的手哭喊着,“别叫了,别叫了。”说着,跪在地上,向他磕头。
  “你?”长髯客赵归赵倒愣住了。
  净姑看出这老花子装疯卖傻,小声说道:“小心上当,管他要抗哥!”
  长髯客赵归赵喝道:“快说!抗儿,抗儿在哪?”
  “狗叫,狗叫!”老花子吓得捂住耳朵。
  “你说什么?”长髯客赵归赵大怒。“我?狗叫?”
  “就是你,就是你。”老花子说着,发出一阵吠声:“吭,吭儿,吭吭吭……”
  声音维妙维肖,酷似一只受伤哀嚎的狗。
  老花子叫了一阵,说道:“长髯大侠,你找玉箫郎少侠是不是?”
  “是是。”长髯客赵归赵急切地说。
  老花子站起来,向火堆走去,说道:“等我把肚子里的狗子撵走,再领你去。”
  “你肚子里有狗子?”长髯客赵归赵十分惊诧。
  “你不信?你听。”老花子肚里突然发出一阵汪汪的狗叫声。
  净姑暗付,这花子果然有两手,居然会“腹语”。要是她没跟来,师父准被他逗得迷迷糊糊,骗得团团转!
  老花子坐到篝火旁,又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长髯客赵归赵诧异问道。
  “撵狗子呀!我一哭,肚里的狗子就不叫了。”老花子说道:“我吃的这只狗,是只魔狗。味道比龙肉还香。吃进肚里,就在肚里叫,哭几声,又不叫了,你说好玩不好玩?”
  长髯客赵归赵被他挑起了好奇心,咧嘴一笑,“好玩。”老花子把狗肉递过来,说道:“你试试。”
  净姑正要阻拦,长髯客赵归赵却接到手里张口就咬。
  净姑用“传音”说道:“快吐,快吐。”
  狗肉味道极好,长髯客赵归赵居然吞了进去。
  片刻,肚子咕咕响,一阵犬吠声在他耳边响起。
  “狗子叫了么?”老花子问道。
  “叫了!叫了!”
  “快哭!快哭!”
  长髯客赵归赵哭不出来,犬吠声大作,震得他耳鼓发麻,脑袋发晕。
  净姑知道狗肉淬了毒。这种毒与蛊毒差不多。“天蚕门”的“石头蛊”,“篾片蛊”只要沾到人身,就能惑乱神智,肚中发出犬吠鸡鸣的声音。她用“传音”说道:“师父莫慌,快把这丸‘辟毒丹'吞下。”
  长髯客赵归赵把手伸出大氅,接过“辟毒丹”,悄悄塞进口里。
  老花子说道:“长髯大侠,你若哭不出来,就笑,笑!”
  净姑悄声说道:“笑!”
  长髯客赵归赵笑了起来,越笑越响亮,越笑越狂野。
  老花子大喜。这一笑,就能使他发疯。他叫道:“跳呀!”净姑悄声说道:“跳!”
  长髯客赵归赵跳了起来,手舞足蹈,狂笑狂叫。
  净姑想看看这个老花子还有什么鬼花招。但这老花子只是一味击掌叫好。显然他的用意只想消耗师父的真力,以致让他脱力而死。
  她小声说:“师父,跳过去,抓住他!”
  长髯客赵归赵跳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他。
  老花子以为只是疯子的行为,并没在意,任他抓住,跟着他跳跃,叫道:“好玩,好玩!”
  净姑小声说:“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长髯客赵归赵说道:“刚才我吃了一个女孩儿,她在我肚里哭呢。”
  “是么?有趣,有趣。”老花子说道,“你叫她笑,笑。”净姑发出一声娇笑。
  老花子起先以为是疯人疯语,这下可吃惊了。
  长髯客赵归赵笑道:“我要吃你,让你也在肚里笑!你说有趣不有趣。”
  老花子这下笑不出来了,急急说道:“别别,这没趣,没趣……”
  净姑忍不住出声笑道:“有趣!有趣!我俩都在肚里叫,有趣得紧!”
  老花子听出声音并非出自肚里,大惊失色慌忙挣脱。但长髯客赵归赵铁箍似地抓住他的手腕,哪能动得分毫。
  净姑跳了下来,喝道:“刘不方,玉箫郎在哪?”
  “他……他和曾严到城西小店去了。”疯丐刘不方说道。
  康抗等人施展“调虎离山”之计,诱出长髯客赵归赵。这早在叶斐意料之中。
  净姑问道:“你受何人指使?是程兆隆还是锦衣卫?”
  刘不方听到这个问题,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净姑冷厉道:“刘不方,你要死还是要活?说!”
  刘不方一阵痉挛,身躯瘫软,委顿欲堕。
  长髯客赵归赵见他口角沁血,手一松,刘不方倒在地上,他已自断经脉死了。
  他们匆匆回返,向城西小店奔去。
  康抗和曾严三更时分,潜入叶斐和净姑窗下。曾严取出一支铁管,伸进窗里,吹出“五鼓断魂香”。
  过了一会,康抗说道:“呆会进去,千万不可伤了她们。”曾严笑道:“少侠真乃多情公子,怜香惜玉。”
  玉箫郎康抗沉声喝道:“长老少说废话,反正不准伤了她们,否则,在下翻脸无情!"说罢,推开窗户,掠了进去。
  曾严随后也进了屋。
  掀开被褥,只见一堆枕头和衣物,哪有人影?他们情知中计,翻身便走。
  出了西门,身后传出一阵娇笑。两人掉头,看见叶斐提剑站在他们身后。
  曾严大怒,喝道:“贼人,来得好,大爷本不想杀你,你倒来送死。”
  “谁在卖狂?”一声沉喝,阮士灵、郝国强、杨文婷、梅雪春一齐现身,把他们围在垓心。
  “苍梧四老!”曾严惊呼。
  玉箫郎康抗拱手说道:“四位老前辈,为何多管闲事?”杨文婷问道:“何谓闲事?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子。”
  玉箫郎康抗说道:“在下为报血仇……”
  “住口!”杨文婷喝道:“叶女侠与你有仇?”
  玉箫郎康抗一时语塞。
  叶斐说道:“康抗,你可以走了。你要报仇,待艺业有成之后,再来向赵大侠挑战。为何听人挑唆,干些鬼蜮伎俩?
  不怕玷污了自己名头?”
  “贱人住口。”曾严大怒,“兵不厌诈,何谓鬼蜮伎俩?”
  “好个兵不厌诈!”叶斐冷笑,“用疯丐引逗‘失心症’人发疯,令人发指,难道这是堂堂丐帮的手段?侠名远播的程帮主真是瞎了眼,重用你这种歹毒小人。”
  “不干程帮主的事!”曾严叫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叶斐心头一动,喝道:“你是何人?”
  “大爷曾严。”
  “曾严?嘿嘿。"叶斐冷笑,“只怕你是‘假话’吧。”
  曾严大惊:“你,你说什么?”
  “你并非丐帮长老。”叶斐冷然说道,“丐帮弟子绝不会随口供出程帮主。”
  曾严一阵大笑:“一片胡言!大爷不是丐帮倒是贵帮不成?”
  “你是‘贵'帮,锦衣卫。”叶斐咬牙说道。
  她的话并无根据,无非在行诈。她想在玉箫郎康抗心中投下怀疑的种子,免得他死心塌地跟随他,干出丧天害理的事来。谁知被她言中,使得曾严又惧又恨,遽施杀手。
  但见打狗棒一闪,一个“铁爪”破空而出,直袭叶斐天灵盖。
  叶斐娇躯疾闪,“铁爪”斜飞,抓住她的左肩,连肉带皮抓起。
  “‘血爪’贾化!”阮士灵惊呼,当即施出“九嶷剑”,身形九现,向他猛攻。
  这人竟叫贾化,果然不是丐帮弟子。玉箫郎康抗不禁目瞪口呆。
  “康抗!”叶斐叫道,“你该猛省了,走吧,赵大侠就要来了。他不会杀你,你也杀不了他,这我并不担心。我只担心你伤他的感情做出你一辈子都要后悔的事来。走吧,快走吧。”
  康抗见她说得恳切,不便动怒,说道:“放开他。”
  叶斐问道:“他是你何人?”
  玉箫郎康抗说道:“不管他是何人,眼下他帮在下。在下不能坐视不管。”
  “你好固执。”叶斐说道,“立身之道,择友需慎。你为何还要与这等奸诈之徒为伍?”
  “勿劳费心。只要你们放了他,在下即与他分手。”康抗说道。
  叶斐说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叶斐叫道:“阮老前辈,放这个奸贼走!”
  阮士灵稳住身形,说道:“贾化,便宜你了,走吧!”
  这个化名为“曾严”的贾化,身上已多处受伤,不敢再逞强,一言不发走出圈外,消失在黑暗之中。
  杨文婷埋怨道:“叶女侠,这‘血爪’贾化不该放啊。”
  叶斐叹道:“小女子何尝想放,只是为了玉箫郎康抗少作孽。唉。”
  “叶女侠真是大仁大德。”阮士灵赞道。
  “阮老前辈过奖了。”
  阮士灵说道:“这‘血爪’贾化原是太行山巨盗,后来卖友求荣,归顺了朝廷。”
  叶斐问道:“这事丐帮程帮主知不知道?”
  “此等大事,江湖尽人皆知。”
  叶斐说道:“如此说来,程帮主与贾化的关系非同寻常,恐怕‘华山大会'不是好会啊。”
  “有理,有理!”阮士灵说道。
  梅雪春叹道:“看来一场江湖浩劫,不可避免了。”
  众人心事沉重,向城西小店走去。
  回到客房后,阮士灵说道:“等赵大侠回来,我等同上华山报警,如何?”
  叶斐思忖有顷,说道:“赵大侠神智不清,小女子实难代允。”说着,叹了口气,“唉,如若康抗尚在身边,赵大侠心无旁挂,那还好说。如今他念念不忘的只是他的‘抗儿’,天知道他会做出何等事来!”
  不一刻,长髯客赵归赵和净姑回到了小店。一进门,他就急切地河道:“抗儿,抗儿呢?”
  叶斐只得说:“没看见呀。”
  长髯客赵归赵恨声骂道:“他,他,骗人!恶,恶,恶人!”
  净姑说道:“你还听人话不?险些上了恶当!”
  “抗儿,抗儿!”长髯客赵归赵躁动不宁,叫道:“你在哪?在哪呢?”
  净姑只得劝道:“师父,你别急嘛,我们去找,去找。”长髯客赵归赵逐渐安静下来。一忽儿,又呵欠连天了。净姑只得安顿他去歇息。
  阮士灵见此情景,不再提同上华山的话了。
  叶斐问道:“华山之会订于何时?”
  “八月中秋。”阮士灵答道。
  叶斐说道:“我等当如期到会。”
  阮士灵等人起身告辞,说道:“华山落雁峰,老朽恭候了。”
  翌日,她们带着长髯客赵归赵继续向崆峒山行进。
  从华阳到崆峒山几乎要斜穿陕西全境。三个人行行走走,不一日,终于到达了崆峒山。
  崆峒山传为远古黄帝问道于广成子的地方。虽系传说,却有迹可寻。史籍有载:“黄帝涉泾水,登笄头,以望崆峒。”
  广成子是道教的“仙师”。与赤松子、容成公、西王母、彭祖齐名。他居于崆峒山一个石窟之中,人称“广成洞”。后来,人们把崆峒山下的山洞总称“广成洞”。
  这广成洞由成百上千的山洞组成,如同一个巨大的蜂房。左亦洞,右亦洞,上亦洞,下亦洞,洞洞相通,洞中有洞,路径错综复杂,形成一个可怕的迷宫。别说一般常人,即使武林高手,进入洞中,能够全身而出者,极为稀少。
  有些武林高手自知无法生还的时候,往往把自己平身绝技刻于石壁之上,以俟有缘,传之后世。
  这样,广成洞就成了历代高手又垂涎又畏惧的武学宝库。
  长髯客赵归赵踏上崆峒山,神情就变得格外古怪。他东张西望,嘴里不断发出“啊啊”的声音。
  蓦地,他奔走如飞,径直奔向崆峒派的总坛。
  一片残垣断壁展现在他眼前,他不禁一愣。这里曾有八台、九宫、十八院,气象恢宏,二十余年来,被一批一批赵公子屠杀摧残,人烟灭绝,瓦砾遍地,面目全非。
  忽见盘龙石柱,长髯客赵归赵奔了过去。石柱左近有一石窟。窟中有石雕神像百余尊。他惊叫一声:“啊!”便扳着一尊神像的头猛拧。两尊神像中突然开了一条缝。
  “家!家!”他叫了起来,侧身从缝中走了进去。
  叶斐、净姑大惊,点燃火把,紧跟他走了进去。
  石缝约长三丈,狭窄弯曲,进入一个石洞。洞中有三孔,长髯客赵归赵从右孔爬了进去。愈爬愈宽敞,百步左右,即可直立行走。他又一阵大叫:“家!家!”
  净姑记忆犹新。当年她和抗哥,那个姓康的;曾经追随长髯客赵归赵翻山越岭,钻洞寻“家”。那时,她和抗哥终日嬉游,日夕为伴,多么幸福,哪知这个姓康的不但弃她而去,而且不择手段蓄意要杀她的师父!
  长髯客赵归赵在这迷宫般的“蜂窝”洞里穿行甚速,仿佛路径极熟。半个时辰后,转入一条平直的隧道。尽头有个石门,他轻轻叩了一下,喊道:“英妹!”
  石门紧锁,无人答应。
  长髯客赵归赵一阵猛敲,情急意切地喊道:“英妹!英妹!开门!快开门!”
  净姑寻思不会有人答应,正准备上前解劝。叶斐一把拽住她,且看长髯客赵归赵如何动作。
  长髯客赵归赵大急,在门边的石壁,猛地一拍,石门无声洞开。
  里面是个极为宽敞的山洞,躺着五具尸体,正是“崆峒五剑”:白剑韩仙奇,蓝剑周友康,黑剑刘志伟,黄剑马凡雅,绿剑丁世杰。
  长髯客赵归赵在山洞寻找了一阵,打开一道石门,向外冲去。前行数百步,斜下方露出一线微弱的灯光。
  “有人!”叶斐、净姑却不禁失声叫道。
  长髯客赵归赵狂奔过去,叫道:“英妹!抗儿!”
  地势向下倾斜,灯火渐亮。左拐弯,便看到灯光从洞中射出。
  三人猛扑上去,只见两个身影从洞口出来。一僧一道:
  圆灭和霁月!
  净姑娇喝:“恶僧,哪儿逃?”
  圆灭和霁月身影一闪,便隐没在黑暗之中。
  长髯客赵归赵却不追赶,转身进入洞中。叶斐和净姑只好眼睁睁望着这两个恶贼逃掉。
  山洞里有一石榻,榻上还有石枕。
  长髯客赵归赵把石枕一拧,石榻居然旋转起来,地面露出一个石坑,坑里居然有个黄布包袱。他提起包袱,布已朽烂,掉出一件红绸女衫。女衫包着一个玉佩、一个玉玦,一副玉钗和一个“虎子”。
  玉钗!这就是长髯客赵归赵念念不忘的玉燕。他拿起玉钗,呆呆出神,喃喃说道:“英妹,你上哪去了?”
  这“虎子”就叫人困惑不解了。所谓“虎子”是盛溺的亵器,俗称“尿壶”或“夜壶”。由于形状似兽,故称“虎子”。
  一般“虎子”为青瓷器、陶器。但这个“虎子”却是用虎骨制成,形如伏虎。
  奇怪的是,这“虎子”底部有个牛眼大小的洞。尿壶露底,还有何用?为何如此珍贵?与玉钗放在一起?包了又包?
  叶斐明知故问地说道:“赵大侠,这是什么?”
  长髯客赵归赵摇摇头。
  他居然不认识!莫非又陷于痴迷?
  叶斐指着衣衫问道:“这是谁的?”
  “英妹,英妹。”长髯客赵归赵木然答道。
  “玉钗呢?”
  “英妹,英妹!”长髯客赵归赵答道。
  他都认识,为何独独不认识“虎子”呢?面这“虎子”恰恰是男人才能使用的尿壶啊。
  叶斐说道:“把玉钗给我瞧瞧好么?”
  长髯客赵归赵默默递给她。
  这玉钗晶莹温润,质地极佳。迎着灯光端详,露出两个蝇头小字:郭英。
  净姑惊喜地问道:“师父,师母叫郭英?”
  “郭英,郭英……”长髯客赵归赵喃喃念着,说道:“抗儿的妈,抗儿的妈!”
  叶斐见问不出什么,仔细观察石壁,突然发现石壁上缕缕行行刻着几行字。
  至道之精,杳杳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尔形,无摇尔精,乃可长生。
  叶斐知道,这就是广成子答黄帝所问的“养身之道”。
  下面的字迹就不全了:“阴口乾阳口”再往下,字迹更加模糊,偶尔有几笔几划尚可看清。
  拿着火把凑近一看,石壁上有的石碴还发白,显然这是有人用金刚掌最近抹去的。这个人,不用说就是圆灭。
  “峒崆五剑”自然也是他杀死的。
  叶斐暗付:“阴符乾阳功”刻于石壁,“阴符坤宁功”又在哪里?莫非与那“虎子”有关?不论怎样说,那“虎子”必有蹊跷!
  崆峒山之行,收获颇丰。她们确知长髯客赵归赵之妻姓郭名英,此其一;其二,他们夫妻曾在广成洞生活甚久,长髯客赵归赵并于此练得“阴符乾阳功”;其三,寻得了长髯客赵归赵念念不忘的玉钗。这玉钗也许不仅仅是郭英的饰物,大有可能隐藏着重大秘密。另外,“虎子”的出现,也许会提供某种线索……
  三十一、少侠感怀自毁容
  玉箫郎康抗与“血爪”贾化分手后,疑窦丛生,忍不住再上长安“三姓庄”去探个究竟。到达“三姓庄”已是亥时,庄上一片漆黑,沉入梦乡。
  玉箫郎跃进四爷爷的宅邸,悄无声息。前后房间看了一圈,竟无一人,不觉大异。奔到堂屋掘地,哪里还有浸泡血衣的酒坛!
  受骗的感觉使他大怒,奔出屋,踹开间壁一家农舍。
  门框震裂,砰然大响,熟睡的主人一齐惊醒。一个虎头虎脑的后生操起禾杈喝道:“大胆盗贼,竟敢在长安城下打劫!”
  “啪!”玉箫郎康抗闪过去就是一耳光。
  后生踉跄了好几步,举杈就打。
  玉箫郎康抗伸手抓住,往前一送,喝道:“倒下!”
  后生应声摔了个仰八叉。
  一对年老的夫妇跪在地上,央求道:“大爷饶命,饶命!
  家里穷,大爷看啥好,就拿啥好了!”
  康抗冷笑:“谁要你们的东西,小爷只要你们的实话!”
  “实话?”这对夫妇倒愣住了。
  “小爷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一句不实,小爷把你全家杀得鸡犬不留!”康抗恶狠狠地说。
  “大爷请问,大爷请问。”这对夫妇连忙说道。
  玉箫郎康抗问道:“间壁那个四爷爷哪里去了?”
  “四爷爷?你是说康四叔吧?死了,死了。”男人答道。“死了?”康抗大惊,“什么时候死的?”
  “前些日子,还不到一个月。”
  “老家人呢?”
  男人答道:“都死了,死了。一前一后得暴病死的。”
  玉箫郎康抗问道:“你家姓康么?”
  “姓康,姓康。”
  “两位请起。”康抗说道,“在下也姓康。”
  这对夫妇听说他也姓康,才敢站起来。
  玉箫郎说道:“请把族谱‘请’出来:在下看看。”
  “好好。”男人应着,女人掌上了灯。看见他是个唇红齿白,面容英俊的少年,不象强盗,才放了心。
  男人拿出族谱。玉箫郎康抗很快翻出康德平的世系。族谱无讹,内容也相同。
  玉箫郎康抗问道:“你认识康德平么?”
  “七叔啊,认识,认识!”
  “康洁呢?”
  “认识,认识。”男人说道,“同辈弟兄怎不认识呢?”
  “他们上哪去了?”玉箫郎康抗问道。
  “死了,死了,都死了。”
  “怎么死的?”
  “这……"男人搔搔头,说道:“听说,被人杀了。”
  “谁杀的?”康抗急切地问。
  “这可不晓得。”男人说道,“听老辈说,七叔会武艺,洁兄弟也会武艺。他们住在崆峒山,三年两年才回庄一次,和族里人热闹几日就走了。”
  康抗问道:“四爷爷没告诉你们?”
  “四叔?他老人家又比别人多知道什么?庄户人家,老实砣子,虽然有几个肉头钱,一辈子也没出过长安城。”那男人说道,“再说,他老人家又不会武艺,哪里晓得武艺人的事情?”
  康抗问道:“那你怎么知道康德平、康洁是被人杀的?”
  “这……”男人一怔。
  女人却说道:“你忘了?不是他五叔说的吗?”
  “对对!五兄弟说的,五兄弟说的。”男人说道。
  “五叔在哪里?”康抗说道,“领我去看看好么?”
  “这……”男人犹豫着,“半夜三更……”
  玉箫郎康抗当即掏出一锭银子,说道:“在下莽撞,踹破了你家大门。这锭银子够不够修门?”
  “够够!”男人连忙说道,“怎好要公子破费呢?”
  “不必客气。”康抗说道,“请拖步带在下去见五叔。”男人领着他敲开了五叔的门。
  这五叔曾在长安一家商号做伙计,到过崆峒山,认识康洁夫妇和龙姥姥。六年前在永州看见龙姥姥带着一个小孩行乞。这小孩是康洁之子,他们夫妇都叫人杀了。五叔劝龙姥姥到“三姓庄”去安家。龙姥姥说怕仇人找到庄上斩草除根……
  康抗泪流满面,跪了下来,说道:“晚辈就是龙姥姥带的小孩……”
  这领康抗去找五叔的男人排行老三,是三叔。三叔和五叔把他搀了起来。
  康抗把见到四爷爷的情景说了一遍。
  三叔和五叔都很惊疑,算日子,那时四爷爷还没死。但是他们都觉得这四爷爷哪有那么大的章程。说话、行事都大异平日。
  康抗证实了自己的身世,但仇人是不是长髯客赵归赵却难以确断。心情郁闷,在长安街头踯躅了一阵,走进一家酒楼,独占窗头,自斟自饮。
  两个公子有说有笑走了上来,叫了一满桌酒菜,觥筹交错,酬酢欢洽。
  他们酒量极豪,堂馆来回取酒,忙个不停。
  白衣公子笑道;“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左相李公何如俞兄,哈哈!”
  这姓俞的青衣公子说道:“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崔公之潇洒又何如桑兄!”
  他们用杜甫《饮中八仙歌》的诗句,互相推崇。左相是唐代天宝年间的左丞相李适之。他饮酒日贵万钱,豪饮如巨鲸吞吐百川之水;宗之是指崔宗之,一位倜傥洒脱的名士。他饮酒时,仰望青天,旁若无人,醉后宛如玉树迎春摇曳,不能自持。
  康抗读书甚少,不知这些掌故。但觉两人所言,极为贴切。那青衣俞公子豪放不羁;那白衣桑公子潇洒俊彦。两公子出口成章,谈吐高雅,使他好生歆羡,忍不住停杯在手,掉头注视。
  青衣俞公子与他目光一对,朗声长笑,说道:“兄台窗前独饮,何不移席同乐。”
  康抗起身施礼:“在下心仪已久,唯恐有扰雅兴。”
  白衣桑公子说道:“美酒聊共挥,兄台不必过谦。”
  玉箫郎大喜,坐了过去。
  他们互通姓名。青衣公子姓俞名菁;白衣公子姓桑名秋。
  俞菁说道:“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康兄须得尽兴。”
  桑秋说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康兄,俞兄,将进酒,杯莫停!”
  玉箫郎康抗酒量极佳,又与两公子一见如故,勿须多劝,便放量豪饮。
  夜幕四合,三个美少年长笑而去。
  微风轻拂,酒意上涌。三人宛如“玉树迎风”,摇摇晃晃,难以自持。
  桑秋低声吟道:“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俞菁谑笑道:“桑兄真乃多情公子!美人既隔山端,思之何益。小兄亦吟一诗,聊供雅听,如何?”说着,吟了起来:
  “君歌《杨叛儿》,妾劝新牛酒,何许最关人?鸟啼白门柳。鸟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吟毕大笑。
  玉箫郎康抗不觉心旌荡漾。诗意浅近,比较直露。正是“鸟啼月出”之时,何许最关人?那当然是情歌中反复吟唱的男女欢合的“白门”了。在“君醉留妾家”之后,自然“沉香”投入“炉中”,欲焰燃烧,两情欢洽,就象香火化为紫烟,双双一气,凌入云霞。
  桑秋沉吟不语。康抗微微一笑。
  俞菁又是一声长笑:“长夜难眠,我等何不青楼买笑?”
  “罢罢!”桑秋说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人生苦短,何必自苦?”接着问道:“康兄以为如何?”
  玉箫郎康抗笑道:“二位兄台既有雅兴,小弟无可无不可。”
  “康兄果然倜傥风流,不拘小节,痛快!痛快!”俞菁放声高吟,“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三个人摇摇晃晃,相扶相搀,进入一条深巷。推开虚掩的大门,踏上青幽小径,精舍珠帘低垂,异香扑鼻。
  桑秋掀帘引进,玉箫郎踏门而入,不意身后的俞菁手指疾指,制住了他的穴道,提住他的后领,扔进房中。
  “俞兄,桑兄,开什么玩笑?”康抗酒意甚浓,还没意识到凶险。
  俞菁、桑秋目露凶光,满脸冷笑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康抗心中一急,酒醒了一半,惊惶问道:“你们是谁?”
  “我等是勾命无常,特意送你晋见阎君!”俞菁冷峻说道。“不知玉箫郎少侠风流梦醒了没有,也不知玉箫郎少侠是想在风流梦中就上‘奈何桥’,还是梦醒之后上路?”
  桑秋从壁上抽出寒光闪闪的长剑,说道:“勿需多言,送淫贼上路!”
  “淫贼?"玉箫郎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杀就杀,何必罗织罪名,多此一举!”
  桑秋长剑抵胸喝道:“你四处留情,还要上青楼寻欢,不是淫贼又是什么?”
  “青楼买笑,受人怂恿,在下上了恶当。至于四处留情,则属厚诬。”康抗冷笑,“锦衣卫阴谋杀人,果然与众不同!杀人还要罗织罪名!可恶可恶!”
  俞菁笑道:“淫贼,让你死个明白!”说着,摘下头巾,拔去发簪,一蓬青发倾泻下来。接着,除去人皮面罩,血红的十字赫然在目,狰狞可怖!
  “啊!”玉箫郎康抗发出一声惊叫。掉头去看桑秋,亦复如是。即便是罗刹再世,也没有这样丑陋!
  “你们,你们……”
  俞菁冷冷说道:“不认识啦?你这个负心贼!”
  玉箫郎康抗打了个寒颤,骇然叫道:“菁妹!鲍姑娘!”叶菁、鲍秋芬齐声断喝:“住口,淫贼!”
  “这……这……”玉箫郎康抗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这不是死的恐惧,而是她们的尊容。
  “见我者死!”叶菁、鲍秋芬又是一声凶狠的断喝。
  “菁妹,鲍姑娘!”玉箫郎康抗依旧叫着,“我不明白,你们为何如此恨我?”他惨笑了一下,“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只是死得不明不白,于心不甘。”
  叶菁长剑往他胸膛一点,喝道:“负心淫贼,休要抵赖。”
  玉箫郎康抗胸膛一挺,剑刃入肤,鲜血直流,说道:“菁妹,我倒想知道抵赖了什么?”
  叶菁手一颤,剑收了回来。
  “负心淫贼!”鲍秋芬喝道:“你还想装糊涂!”
  玉箫郎康抗毫无惧色,微微一笑:“我正糊涂着呢,何需要装?”
  鲍秋芬冷笑:“你明白得很!”
  “我不明白!不明白!”玉箫郎康抗叫道。
  叶菁喝道:“我问你,为何把我等的金钗送给小妖女?”
  “金钗?什么金钗?”玉箫郎康抗满头雾水。“我没见过你们的金钗,更没送给什么人!”
  叶菁喝道:“好个狡徒!小妖女头戴芬妹风钗,我等亲眼所见,还想狡赖!”
  玉箫郎康抗叫道:“净姑戴的金钗是北孩老怪童送的,为何扯到我身上?”接着就把从破庙苏醒过来的情景说了一遍。
  叶菁、鲍秋芬面面相觑,手里的剑掉落下来,抱头痛哭。
  “芬妹,我们命好苦!好苦!”
  “菁姐,杀死我吧,我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玉箫郎康抗心里一阵酸苦。他知道,她们不会杀他了,倒是会杀死她们自己。心中大急,拼命冲穴!片刻,“肩井穴”松动了,左手可以活动了,拾起一柄剑。
  两个女娃见状,一齐尖声叫道:“杀死我吧!”
  “杀死我吧!”
  谁知玉箫郎刺向了自己,在面颊上划了一个血红的“十”字!
  两个女娃一齐扑了上来,叫道:“抗哥!”
  “抗哥!”
  玉箫郎康抗惨笑着,说道:“我们谁也别死,谁也别嫌谁,我们三个人都活着,永远在一起,好么?”
  两个女娃抱住他,哭了起来。
  玉箫郎康抗也戴上了人皮面罩,又变成了一位翩翩公子。叶菁,鲍秋芬的化名是因第一眼见到的树为姓。叶菁见到的是榆树,叫俞菁;鲍秋芬见到的桑树,叫桑秋;玉箫郎康抗见到一棵杜仲,于是化名为杜康。这个名字倒很贴切,整日喝得醉醺醺的,称不上酒神,也算得上酒鬼了。
  三位公子联袂上路,进入一家酒楼。看见丐帮帮主程兆隆正与一个中年侠士对饮。
  玉策郎康抗本欲上前拜见,又觉诸多不便,就装疯卖狂,与叶菁、鲍秋芬豪饮。
  鲍秋芬指着中年侠士悄声说道:“那人是‘天山派’掌门伊方东,五年前到我家去过。”
  只听程兆隆说道:“有件事,老花子百思不解,总觉预示一场江湖浩劫。十年前青城派掌门欧阳天,昆仑门掌门冯彦辉突然失踪;五年前武当派掌门古泉道长、华山派掌门碧虚山人也不知去向;前年点苍派掌门李醒吾,黄山派掌门刘修武又下落不明。中原六大门派的掌门相继消隐,岂是偶然?”
  伊方东说道:“在下也听人说过,惊诧莫名!程帮主论及,在下茅塞顿开。看来是个大阴谋!”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相命先生。玉箫郎康抗一看,大吃一惊,又是那个余半仙!他在席间转着,转到程兆隆桌前站了下来。一躬到地,说道:“山人余半仙,拜见异士。”
  伊方东挥手说道:“在下不算命,也不问吉凶,先生请到别处忙吧。”
  余半仙说道:“异士异相,山人平生仅见!若为官,位极人臣;若为商,富可敌国;若为文,风流千古;若为武,功力通玄。”
  玉箫郎康抗微微一笑。这家伙说的话居然与上回对南叟北孩说得一模一样。再看程兆隆,也象上回一样。
  伊方东摸出二两碎银,递了过去,说道:“拿去,走吧!”
  余半仙瞅也不瞅,说道:“山人岂为银两而来。”
  “先生为何而来?倒要请教。”
  余半仙看看四周,说道:“此处非谈话之所,请觅清静去处,山人自当奉告。”
  伊方东愠恼道:“休得罗嗦,在下为何听你驱使?”
  “缘分。”余半仙短短吐出二字。
  伊方东笑道:“你我何缘之有?”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虽为俗缘,也算有缘吧。”余半仙缓缓说道,“山人幸遇异士,当另有因缘。”
  伊方东说道:“可得而闻乎?”
  余半仙说道:“异士不愿另觅地方,容山人详言?”
  程兆隆不等伊方东回答,便放下筷子,说道:“不吃了!二位请随老花子走吧。”
  玉箫郎康抗一怔。程帮主见过这个余半仙,为何装着不识?而且言谈举止居然与上回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他向叶菁、鲍秋芬使了个眼色,便跟踪而去。
  程兆隆带着二人,走到城边岳王庙。出来迎接的居然又是吴铁头!
  玉箫郎康抗大惊,疑窦顿生。他隐身在一棵大树上监视。片刻,叶菁、鲍秋芬双双赶来。他掷出一段树枝,阳止她们靠近。两人就在附近潜伏起来。
  不一会,余半仙带着伊方东向城郊走去。
  玉箫郎康抗想起上回,程兆隆曾带领弟子在后接应,便隐蔽不出,果然,程兆隆带着几名弟子远远跟踪。
  这时,玉箫郎康抗才叫出叶菁、鲍秋芬,在后面跟随。
  来到一个村庄,想不到出庄迎接伊方东的又是那个在青石铺“蒲柳山庄”的邹员外!
  青石铺在罗浮山下,与长安相距何止千里!这邹员外为何弃家毁业跑到长安城外当起员外来了。康抗心想,程兆隆、余半仙、邹员外故伎重演,何其相似乃尔,其中必有异谋!
  新月如钩,但见伊方东告辞出庄。玉箫郎康抗对叶菁附耳低语了一阵,便跟着伊方东回到长安城。
  翌日黄昏,康抗、叶菁、鲍秋芬在长安大道一家酒店豪饮,看见伊方东行色匆匆从门口经过。
  玉箫郎康抗高声吟道:“灯火何太喜,酒绿正相亲!俞兄,桑兄,请!”
  伊方东心里一动,走进酒家,见到三位公子在豪饮。这三个公子,曾在长安酒楼见过。不期又遇。
  康抗举杯说道:“桃李不言,自下成蹊,可谓主雅客来勤!”
  “谬赞,谬赞!”叶菁连忙谦让,问道:“麟凤在赤霄,何当一来仪?”
  鲍秋芬含蓄地说:“礼云:‘山出器车,河出马图,凤凰麒麟,皆在郊椒’。”
  其时,其地,其人,三人的话都说得不伦不类。伊方东听了却大惊失色,喝道:“尔等何人?”
  这些话是康抗随同南叟老怪翁,北孩老怪童在“蒲柳山庄”听余半仙、邹员外说的,大约昨晚伊方东也听到了这番话,故而演示出来,试探一下。
  果然,伊方东也听了这番话!
  康抗做出一付狂态,吟道:“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吟毕大笑。
  叶菁接着吟道:“客从长安来,还归长安去。”吟罢,一双秀目凝望着伊方东。
  “行路难,归去来!”鲍秋芬随后吟道。
  伊方东心念急转。三个公子说出了昨晚余半仙、邹员外的话,显然知道内情。此刻,他们吟诗卖狂,隐含规劝示警之意,拱手说道:“三位公子,在下一时出言不逊,望多包涵。”
  三个公子连忙还礼。
  “酒后狂言,壮士休怪。”康抗说道。
  叶菁则掉着书袋子,与书生身分相称:“酒入口者,舌出;舌出者,言失;言失者,弃身。壮士不责,幸何如之!请坐,请坐!”
  伊方东也不推辞,坐了下来。
  鲍秋芬唤道:“小二,酒来!”
  叶菁笑道:“桑兄,不闻‘与其弃身,不宁弃酒乎?'”
  鲍秋芬道:“小弟反其道而行之,与其弃酒,不宁弃身乎?”
  说罢,四个人一齐笑了起来。
  他们互通了姓名。
  “晚生杜康。”
  “晚生俞菁。”
  “晚生桑秋。”
  伊方东正想套他们的口风,但三位公子只是喝酒吟诗,王顾左右而言他。他心中有事,无意久留,便起身告辞。
  三位公子并不挽留,鲍秋芬却吟道:“野酌乱无巡,送君兼送春。明‘日'春色至,莫作未归人!”
  伊方东心中大为困惑。此为盛夏,为何“送君兼送春”。此诗原为“明年春色至”,为何易“年”为“日”?
  “桑公子诗含禅机,在下愚钝,尚请明示。”说着,伊方东一揖。
  叶菁却笑道:“劝君不用分明语,语得分明出转难。#伊方东心想多问无益,拱手告别。
  鲍秋芬却在身后高声吟唱:“马首向何处?夕阳千万峰!”
  伊方东走了数里,心念数动。思前想后,觉得三公子并非醉酒狂生,谈笑中无不隐含深意。尤其那位桑公子约以“明日”,劝他“莫作未归人”。何必行色匆匆,多住一日又有何妨?
  他又转了回来。
  三位公子相视而笑,好象料定去而必返似的。
  鲍秋芬笑道:“合当共剪西窗烛,却给巴山夜雨时。”
  伊方东见这三个公子皆有相留相邀之意,便在酒店住了下来。
  翌日未时,古道驰来两个执辔并行的骑者。三个公子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起来。
  这两个骑者,正是余半仙余洪和邹员外!
  伊方东大惊。以为这三个公子具有测知未来的玄功。
  其实,昨夜康抗跟踪伊方东之时,叶菁和鲍秋芬便潜进了村庄,在屋顶把余半仙和邹员外的话听得一清二白。知道他们今天由此经过,打道回京。尤其重要的是她们窃听到了南叟怪老翁、北孩老怪童就是被他们诱骗走的。
  叶菁、鲍秋芬回来后,告知了康抗。三人合计了半夜,觉得他们不宜出面,不如假手伊方东,让他来揭开中原六大门派掌门人失踪的秘密。他们则去监视丐帮帮主程兆隆,看他是不是一伙,还有什么动作。
  此刻,康抗问道:“伊壮士,请问求官者诱以何物,必动其心,乱其意?”
  “功名爵位。”
  “谋财者何以为诱呢?”
  “金银珠宝。”
  “那么为文者呢?”
  伊方东思忖道:“大约散佚的经典吧。”
  康抗含蓄地笑道:“如伊壮士是一般的习武者,又将何物而诱呢?”
  “武功秘籍。”伊方东脱口而出。
  三个公子扬声大笑,翻身跨上快马,绝尘而去。
  这时,马蹄得得,余半仙和邹员外已经临近了。
  伊方东猛省:六大门派的掌门都是武林名宿,官职、金钱、美女都难以诱惑,唯有“武功秘籍”才能动其心,乱其意。莫非如同自己一样为人所乘?若非是刚才那三位公子,自己不也落入陷阱了吗?
  想到这里,他又气又恨,飞身向前,挡住了马头,喝道:“下马!”
  两人大惊失色,慌忙跳下马来。
  自称“余半仙”的余洪拱手问道:“伊异士不去京师,为何滞留于此?”
  “有点事请教。”伊方东冷冷说道。
  “异士请讲。”
  伊方东盯住他的眼睛问道:“中原六大门派掌门人现在何处?”
  余洪的目光躲闪开去,说道:“下官朝廷为官,不走江湖,怎知江湖勾当?”
  伊方东哈哈大笑:“余大人长街卖卜,酒肆相面,不走江湖又走什么?”
  余洪一怔,说道:“下官奉命偶涉江湖,与走江湖岂可同日而语?”
  伊方东冷诮道:“余大人身在江湖,心在朝廷。于朝廷可谓忠,于江湖则谓奸矣。以上古武功秘籍为饵,诱骗六大门派掌门,可谓劳苦功高!”
  余洪说道:“伊异士何出此言。六大门派掌门的下落,下官委实不知。”
  伊方东说道:“余大人何不以‘麻衣相法’掐算掐算。”
  余洪三寸不烂之舌,竟无言以对。
  伊方东目露精光,冷厉说道:“二位大人如不吐实,休怪伊某手黑!”
  余洪色厉内荏,喝道:“放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竞敢威胁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伊方东哈哈大笑:“皇帝老几都不放在伊某眼里,还怕尔等这区区芝麻绿豆官!”
  说罢,出手如电,象拎小鸡似的,拎着二人,跃入道边密林之中。
  长安岳王庙门口,来了三个乞儿。
  守门的花子喝道:“哪来的野狗,到这里抢食?”
  为首的虬须乞儿躬身说道:“我等来自中原,特来拜码头。”说着,掏出十余枚铜子塞给他,笑道:“小意思。”
  “你倒懂规矩。”花子掂掂铜子说道:“跟我走吧。”
  花子带着他们穿过大殿,进入一间偏房。吴铁头正坐在一群花子中间。
  “参见堂主。”三个乞儿拜道,“我等初到贵地,特来‘换香拜佛’。”
  吴铁头问道:“尔等何人?”
  三个乞儿依次答道:
  “小的杜大。”
  “小的俞二。”
  “小的桑三。”
  说罢,杜大献上了三两纹银,俞二、桑三各献了二两五钱。
  吴铁头看也不看,问道:“沧海横流,何物可济?”
  杜大答道:“船。”
  “船上多少板?”
  杜大答道:“大板三百六,小板六百三。”
  “板上多少钉?”
  “三万六千六百三。”
  吴铁头沉声问道:“多一根怎办?”
  “小的吞了!”
  “少一根怎办?”
  杜大胸膛一挺,答道:“拿小的骨头钉!”
  吴铁头笑道:“自家兄弟,坐,随便坐。”
  杜大把自己讨米袋一翻,倒出一些碎银和铜子;俞二、桑三跟着也把银钱倒了出来。
  杜大抱拳说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等兄弟初来乍到,无以为敬,就请众位弟兄喝碗水酒吧。”
  吴铁头说道:“自家兄弟,何必多礼!”
  杜大说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等既来贵地就吃贵地了,万望众位兄弟多多包涵。”
  “好说,好说。”众花子说道。
  他们把地上的银钱拾了起来,买了酒菜,大吃大喝了一顿。三个乞儿都喝得酩酊大醉,倒在花子中间,呼呼大睡。
  三天后,三个乞儿又来到岳王庙,把吴铁头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我等有要事禀报。”
  “何事?”吴铁头问道。
  桑三说道:“三天前,小的在长安古道闲逛,看见一汉子把两个人拉下马,拎进树林中去了。小的见这汉子臂力惊人,不敢造次,没进树林偷看。不意今早在兴隆客栈看见那汉子出来,还拖着两口棺材……”
  吴铁头说道:“江湖杀人勾当,不值得大惊小怪。”
  桑三急急说道:“小的还没说完呢。小的问了小二哥。小二哥说道,棺材里的人是活的,有一个叫余半仙…”
  “余半仙?”吴铁头大惊。
  桑三问道:“堂主你认识?”
  吴铁头摇摇头,说道:“不认识。”
  桑三说道:“兴隆客栈的人都认得,还说余半仙相面灵得很呢。”
  吴铁头问道:“你看见那汉子往哪去了?”
  “小的看见他朝东,出了东门。”桑三答道。
  “华山!华山大会!”吴铁头脱口叫道。他自觉失态,叮嘱道:“此事千万不可向外张扬。”
  “小的省得。”桑三说道。
  “你们发财去吧。”吴铁头说道。
  三人出了岳王庙,便见三只信鸽冲天而起。
  三个乞儿相视一笑。
  这三个乞儿,不用说就是玉箫郎康抗、叶菁、鲍秋芬了。
  “报信去了!”叶菁笑道。
  玉箫郎康抗长叹一息:“想不到丐帮勾结朝廷!”
  鲍秋芬指着东飞的信鸽,说道:“跟着信鸽,瞧瞧热闹去。”
  三个人施展上乘轻功,跟着白鸽,向华山飞奔……
  伊方东策马驱车,向前瓒行。临近华山,山峦起伏,断崖千尺,峡谷相间,陡峭险峻。
  山岭后面,传出一声歌吟:“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另有一个应道:“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伊方东一怔,觉得是桑秋和俞菁的声音,他们如何又转到这里来了?
  果然,三位公子在山岭上显现出来。
  桑秋吟道:“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
  伊方东惊疑不定。三位公子是即景抒情还是向他示警?他慌忙跳下马来,拱手说道:“三位公子,有何见教?”
  杜康笑道:“棺木乃不祥之物。壮士棺装活人,不祥之至!”
  俞菁笑道:“晚生倒有禳祛之术,不知壮士能否采纳?”
  伊方东说道:“三位公子锦心绣口,满腹经纶,在下钦佩之至,焉有不遵之理?”
  俞菁笑道:“谬赞,谬赞!棺者不祥;装活人,更不祥;若易人而卧,则不样之极。有道是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哈哈。”
  伊方东是老江湖,已知前途凶险,三位公子提出愿意潜身棺中,显然有出手相助之意。心中大喜,说道:“在下愿听三位公子安排。”
  杜康上前便点了车夫的穴道。伊方东见他身手不凡,更加钦佩。
  杜康换上车夫的服装,把余半仙和邹员外从棺材中拎了出来,塞进路边一个山洞里。
  俞菁和桑秋卧进了棺材。
  伊方东策马,杜康驱车,继续前行。进入一个山谷,巨石后边,闪出了八个身着五颜六色衣服的蒙面人。
  三十二、群雄云集镇岳宫
  这八个蒙面人,高矮不一,胖瘦不等。一个穿紫,一个穿青,一个穿黑,一个穿白,一个穿黄,一个穿红,一个穿蓝,一个穿灰。
  伊方东喝道:“尔等何人?”
  为首的紫衣蒙面人沉声说道:“五殿阎罗!”
  着黄穿红的两个蒙面人说道:“铁面判官!”
  穿黑衣和白衣的蒙面人说道:“黑白无常!”
  青衣蒙面人说道:“牛头!”
  灰衣蒙面人说道:“马面!”
  蓝衣蒙面人说道:“勾魂小鬼,嘻嘻。”
  八个人一齐放声大笑。
  紫衣蒙面人说道:“姓伊的,受死吧!”
  红衣蒙面人说道:“阎君有好生之德,本不想取尔性命。但你不识好歹,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本判官翻阅‘生死簿’,原来你的死期将至,真是天命难违啊!”
  杜康一声怪叫:“哎哟哟,我道进了地狱,原来还没死。判官大人,快翻翻‘生死簿’,小的还有多长阳寿?”
  黄衣蒙面人冷厉说道:“不用翻,你死定了!”
  “哎哟哟!”杜康又是一阵怪叫:“阎君!阎君!你老人家好生之德。天堂有路小的走,地狱无门小的不行。”
  紫衣蒙面人喝道:“小贼,你活得不耐烦了吧!”
  “耐烦!耐烦!”杜康叫道,“小的活得自由,活得逍遥,耐烦得很!”
  紫衣蒙面人喝道:“休得贫嘴,一并杀了!快去接出余大人,邹大人!”
  伊方东抽出长剑,哈哈大笑:“几个装神弄鬼的毛贼,居然口出狂言,那就领教一下伊某的‘天山冰剑’吧!”
  “哎哟哟!”杜康又怪叫起来。“伊客官,你怎不早说?我道他们是鬼,原来是毛贼!待小的抓几个回长安报官领赏!”
  红衣和黄衣蒙面人手挥“判官笔”杀了过来。
  伊方东迎上红衣蒙面人。“天山冰剑”驰誉江湖,他浸淫其间,三十余载。一手剑法已经练得精湛无比。右手挥处,一招“李广射石”,剑似飞蛇,直点出去。一缕精芒,大有穿山裂石之威!
  红衣蒙面人举起“判官笔”,招发“泰山压顶”,由上直往下压。笔尖一昂直落,直截了当,快速便捷!
  伊方东见对方身手不凡,长剑倏然斜划而出。右脚斜跨,翻腕之间,身随剑走,施展出“天山冰剑”,精奇招数,源源出手。
  但见他一柄长剑纵横开阖,冷芒乱闪,冷电纷至。剑风搅起一阵冰寒,浸肌砭骨,把红衣蒙面人包围在冰刀雪剑之中。
  红衣蒙面人在四周冷电寒芒中,运笔自如,笔锋点处,“叮哨”有声,正着剑尖,准极快极!
  两人武功似在伯仲之间,一时难分上下。
  黄衣蒙面人手持“判官笔”奔到车前,直取杜康。
  杜康托大,只当他是一个毛贼,顺手操起一根碗口粗的圆木,憨模憨样叫道:“别来,别来,小心脑袋开瓢!”
  “小贼!”黄衣蒙面人“判官笔”当胸搠去,“直捣黄龙。”杜康双手握住圆木径直迎着笔锋,顶了上去。
  “砰”地一响,“判官笔”插进圆木。又是“啪”地巨响。圆木四裂,化为片片木屑,四处横飞!
  杜康见这人内力极为浑厚,不敢轻慢,翻身后掠,顺手抽出了玉箫。
  “玉箫郎!”黄衣蒙面人惊叫。
  杜康笑道:“我是玉箫爷!”
  黄衣蒙面人冷笑:“管你是爷是孙,都到阎罗殿去报到!”
  说着,“判官笔”左右开阖,连发了两招,势劲力猛,威势如山。
  杜康暗暗冷笑,左手展开“药杖五式”,立还颜色,五色宝光,立见大盛。
  两人笔若雷奔,箫若电驰。黄衣蒙面人笔下陡增力道。一管“判官笔”,刹那间笔影漫空,隐挟风雷,足以惊神泣鬼!
  杜康“药杖五式”展开,箫势纵横,攻守兼顾。黄衣蒙面人一连击出八笔。他依旧从容对付,气度悠闲。任凭黄衣蒙面人一管“判官笔”左右挥舞如风,依然没有一笔攻得进去。
  这会儿,两人笔箫之上都贯注了九成真力。气激声啸,四周枝叶横飞!
  穿黑衣和白衣的两个蒙面人,自称“黑白无常”。他俩奔向棺材,去救余半仙和邹员外。两人揭开棺材,两柄长剑就插进了他们的胸膛,这两个蒙面人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地了了帐。
  俞菁、桑秋跳了出来,哈哈大笑,说道:“装鬼的真成了鬼了!”
  为首的紫衣蒙面人大怒,喝道:“小贼!竟敢暗算!格杀!”
  说着,拔出鬼头刀向俞菁攻去。
  那个自称“勾魂小鬼”的蓝衣蒙面人手舞双钩,攻向桑秋。
  “牛头”、“马面”青衣和灰衣蒙面人也加入了战团。一个去助红衣蒙面人对付伊方东,一个去助黄衣蒙面人战杜康。
  自称“五殿阎罗”的紫衣蒙面人“鬼头刀”势沉力猛,罡风激荡,“横扫千军”挥去。
  俞菁不敢硬接,身躯疾闪,起舞挥剑。所谓剑走青,刀走黑。剑动身动,身法灵活。可以不沾青而走青,把凌厉的刀山刀林,躲闪得干干净净。
  紫衣蒙面人攻势凌厉猛烈,刀风冷厉。一片蓝芒,闪闪生寒。
  俞菁剑花错落,忽刺忽劈,招式极为诡异。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
  蓝衣蒙面人身形瘦削矮小,手持三尺来长的“哭丧棒”,动作极其轻灵,棒尖左右摆动,令人不可捉摸。
  桑秋一招“流云行空”,银光陡现,一下飞出海碗大的三朵剑花,去势疾促,两朵剑花分袭左右,使人无法向两旁躲闪,中路一朵剑花由下而上,直逼面门,出乎异常快捷!
  蓝衣蒙面人贴着桑秋刺来的剑身,身形一侧,直欺过来。两人相距不足一尺,“哭丧棒”施展不开,棒贴肘底,右手指处,棒柄直点桑秋的“命门穴”。
  桑秋慌忙吸气后跃。
  蓝衣蒙面人“哭丧棒”直挥过去,夭矫如龙!
  桑秋手中长剑再振,匹练般剑光忽然间快速缩拢,变成一束华光,闪电般朝蓝衣蒙面人激射过去!
  蓝衣蒙面人想不到这一剑变招竟然如此快速,精芒一闪,一缕剑光业已当胸射到。他含胸侧身,“哭丧棒”轻轻一拨,便把长剑荡了开去。
  两人以快打快,身形都极为轻灵便捷。
  青衣蒙面人“牛头”,手持钢叉,合攻伊方东。
  伊方东“天山冰剑”展开,十数招之后,寒气渐浓,一丈方圆空气愈来愈冷。
  红衣蒙面人“判官笔”纵然功力深厚,但对这彻骨奇冷的寒气,越来越难以忍受。这时,青衣蒙面人“牛头”闯入战团,寒气顿觉一缓。这人钢叉划起一道凌厉的劲风,有如风雷迸发,雷霆万钧,向伊方东右侧攻到。
  伊方东身如行云,稍微一偏,便从两件刀刃中侧身而去。
  红衣蒙面人的“判官笔”、青衣蒙面人的铁叉,一长一短两件兵刃追击而至。
  伊方东的长剑轻轻一摆,剑锋向左右点出,正好点在攻
  来的笔、叉之上。但听“叮”、“叮”两声,“判官笔”、钢叉都被拨开。
  红衣蒙面人又打了五六个照面,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身形向后一挫,一蓬“飞芒”向伊方东胸口无声无息疾射过去。
  伊方东身形倏转,右手长剑疾发。一阵细碎的叮哨声响,把无数“飞芒”击落在地。而且压住了青衣蒙面人的钢叉。
  青衣蒙面人立即运起全力将钢叉往上挑起。
  伊方东长剑突然一收,跃身向红衣蒙面人挥去!
  青衣蒙面人正在用力上挑,蓦地压力骤消,上身自然后仰,身形往后倾跌。伊方东回手一剑,青衣蒙面人也真是了得,就地一滚,堪堪避过。
  红衣蒙面人奋身驰援,挥动“判官笔”直攻他的后背。一笔点向“夹脊穴”。伊方东身形偏飞,剑行“之”字,左右分披。
  红、青两个蒙面人自知讨不到便宜,与他游斗。
  此时杜康、俞菁、桑秋三位公子在另五人的围攻之下,败象已现。
  杜康与黄衣蒙面人战个平手,黑衣蒙面人“马面”挥舞钢叉加入战局,他就难以招架了。黄、黑两个蒙面人功力远胜于他。他所依仗的是“药杖三招”。但他决意不暴露身分,也就决意不使出这驰誉江湖的绝招。这样一来,险象环生。而“药杖五式”仙风飘逸,身法灵异,每每从笔锋叉影之中全身而出。
  俞菁可就惨了。紫衣蒙面人为八人之首,功力奇大。十余回合之后,“鬼头刀”激起的罡风形成了巨大的压力。
  俞菁身形尽管轻灵,但剑尖离他一尺光景,就再也无法刺了进去!好象撞上了一座无形的墙,剑手一震,剑锋陡然向旁滑开。俞菁冷哼一声,长剑倏回,划起一道银光。手腕再振,剑光嗡然有声。这一振,剑锋爆起百十点寒芒,飞洒如雨,去势更快。可是这点点寒芒在离紫衣蒙面人身前半尺之时,突然消失!
  紫衣蒙面人一声长笑,喝道:“小贼,纳命!”
  说着,拍出一掌!
  俞菁曾经跟随圆灭练习过“九阴怨毒掌”。这种掌积人身怨毒之气,冷如冰,硬如铁,毒如蛇蝎,腥如鲍鱼,臭如腐尸,便抬起左手朝前拂去!
  “砰”!两掌相触,俞菁突觉一股强大无比的潜力撞上身子。一个人身不由己飞了起来,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飘飞开去!
  紫衣蒙面人同时感到一道奇寒彻骨的阴毒之气透过自己掌力,涌至胸臆。五脏六腑一阵翻涌,觉得又腥又臭,差点呕吐出来,怒气骂道:“好个歹毒的贱人!”
  他已觉察对手是个女人。唯有女人才有这等怨毒之气,才可练这种怨毒之功!
  俞菁跌落在地,但紫衣蒙面人的掌力未消,又被地面反弹起来,喷出一股血箭!
  紫衣蒙面人冷哼一声,转身增援红衣、青衣两人,向伊方东攻去。
  伊方东不愧一派宗师,力战三个高手,把一柄长剑使得凌厉无匹。怎奈这紫、红、青三个蒙面人只守不攻,只把他围在中间。面对伊方东凶猛攻势,他们一味封架;万一封架不住,就后退几步。但只要一人后退,其余两人就联合欺近,替他拆解。
  伊方东力战多时,依然无法把紫、红、青三个蒙面人击退。看到俞菁已受伤倒地,杜康、桑秋渐渐不敌,心里又急又怒,热血沸腾,口中发出一声厉啸,长剑继续发招!
  自称“勾魂小鬼”的蓝衣蒙面人的“哭丧棒”变幻莫测。忽而挥舞如剑,露出一招青城门“竹击苍云”;忽而挥洒如笔,露出半式崆峒门“怀素狂草”;忽而挥扫如刀,露出一手形意门的“顺风送帆”;忽而挥动如棍,露出丐帮的路数“随君布施”。这般诸家杂陈,夹杂施出,攻势绵密,每一招都显出深厚的造诣。
  桑秋战了十余回合,左支右绌,难以招架。看见俞菁受伤倒地,心里暗凛,长剑为之一缓。高手过招,容不得半点分心。就在这一刹那,左肩挨了一棒。
  “哭丧棒”为纯钢所铸,柔软如鞭,坚硬如铁。这一击当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岂料桑秋曾随圆灭习过“忍术”,已有三四成火候,虽然没有达到刀枪不入的境界,但无刃的铁棒倒也抗受得住。
  桑秋顿觉巨疼钻心。心中一横,口中清叱:“恶贼,本公子和你拼了!”
  说着,只攻不守,拼命出击,势如疯虎,长剑夭如灵蛇,直攻要害。
  蓝衣蒙面人见对方只攻不守,露出许多破绽,以为这人刀枪不入,心中不无忌惮。游斗了几个照面,又乘隙挥击一棒!
  桑秋左腿中棒,一跤跌坐下去。心头愤恨交织,咬紧银牙,猛然站起,右手长剑顺势闪电般刺出!
  蓝衣蒙面人见对方连中两棒,依然骁勇如虎。知道不可硬拼,便后退三步,笑道:"丫头片子,挨了两棒,还不服帖。”
  桑秋见他识破了自己的身分,更气更怒,手上章法大乱。
  蓝衣蒙面人更加诮笑,说道:“丫头片子,刀剑搏命何如巫山同游?”
  桑秋一声怒叱:“该死的东……”
  东西的“西”字还没出口,右肋骨又被“哭丧棒”点了一下。痛得惊叫了一声。
  叫声传入伊方东耳中,心头大震。今日之局,鱼死网破!他奋起神威,刷刷刷,一连刺出六剑。刹那之间,寒气逼人,剑光大盛。这六剑当真快如闪电,对三个蒙面人分刺一剑之后,又回头各人加了一剑。把三个蒙面人逼退了一步。接着,身形倏跃,猛然向左肩紫衣蒙面人欺身过去,剑发如风,连刺三剑。
  紫衣蒙面人“鬼头刀”连挡两剑。第三剑正待举刀封挡,哪知伊方东剑势倏然一翻,贴在“鬼头刀”上,身形陀螺般疾转,一下转到青衣蒙面人“牛头”身后,左手运足力道,一掌拍在他的后心之上。
  青衣蒙面人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立时倒了下去。
  伊方东一击得手,精神大振。长剑挥动,一道青虹,招发“分花拂柳”,“当、当”两声,架开了紫衣、红衣蒙面人击来的一刀一笔!
  这时,杜康也不顾暴露自己身分了。身形一短,“蛟龙出
  海”施出。玉箫华光成练,光华耀眼,向黄衣蒙面人击去。
  这黄衣蒙面人早已认出他是玉箫郎康抗,一直防范着他的“药杖三招”。见他果然露出绝学,慌忙向前仆倒,施出了“虾米闹海”的怪招!
  “锦衣卫!”杜康身形已跃到半空,脱口叫出声宀,当即“神龙摆尾”施出,一策击中黑衣蒙面人“马面”!
  黑衣蒙面人“马面”立时倒毙!
  场上的人身分已经大白,局势也已大变。
  倏然,远方传来一阵叫声:“抗儿,抗儿!”
  杜康掉头望去,只见长髯客赵归赵飞奔而来,后面跟着叶斐和净姑。他大惊失色,飞身跳出圈外,抱起俞菁,向桑秋一招手,叫道:“走!”
  桑秋已挨了好几棒,心中不忍,却也抛开对手,随他奔窜。
  蓝衣蒙面人“勾魂小鬼”紧跟攻上!
  哪知长髯客赵归赵已将接近他的身后,伸手一抓,便象拎小鸡似地把他捉了起来,摔到一丈开外!
  “抗儿!抗儿!”长髯客赵归赵脚不停步,向前疾追。
  杜康抱着俞菁,奔跃自然不如往日灵便,而长髯客赵归赵的轻功又远胜于他。心知逃不脱,掉头骂道:“老贼!谁是你的抗儿?”
  长髯客赵归赵一愣,这人的容貌果然不象抗抗,为何能够使出抗抗的“药杖三招”呢?
  叶斐和净姑业已追了上来。自然也认出了康抗。而且女人识女人,她们也认出那两个公子为叶菁、鲍秋芬所扮。
  净姑心头又酸又恨。康抗这个小贼,不仅一再使出卑鄙手段杀死她的师父,而且投入那两个女娃的怀抱,不是把离己遗弃了么?
  她尖声叫道:“他不是你的抗儿!杀了他!杀了他!”
  长髯客赵归赵却站住不动,望着三位公子远远离去。
  叶斐风出菱和鲍秋芬已经毁容的。这会看见玉箫郎康扩山一起,心里不禁充满了好感。看来,这个康抗天良问未泯灭,肯跟两个形容狞恶的女娃厮混在一起,对于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得有多么大的勇气,多么宽阔的胸怀啊!
  这时,蒙面人已经逃之夭夭,连尸体也带走了。
  伊方东拱手问道:“阁下可是长髯大侠?”
  长髯客赵归赵仍在愣怔之中,叶斐代为答道:“正是。阁下何人?”
  伊方东早就听人说过长髯客赵归赵是个“失心症”,故而不以为怪,答道:“在下伊方东。”
  “原来是‘天山派’掌门,失敬,失敬!”叶斐说道:“刚才伊大侠与三位公子联手对敌,不知何故?”
  伊方东便把三位公子一再示警,并援手相助的事说了一遍。
  当说到余半仙、邹员外时,净姑蓦然一惊,问道:“他们在哪?”
  伊方东问道:“姑娘认识这两个人?”
  净姑说道:“我爷爷离我而去,可能与这两个家伙有关。”
  “你爷爷?”
  叶斐一旁说道:“她爷爷是南叟老怪翁。”
  “姑娘原来是翁老前辈的孙女!”伊方东说道:“请随我来。”
  户伊方东领着他们向山洞走去。进入山洞,余半仙、邹员外,还有马车夫都不知被谁杀死了。
  他们的头开了瓢,旁边有几块带血的石块,显而易见是用石头砸死的。从三人头骨伤损情况看,他们好象不是死于江湖人之手。江湖人杀人,一刀一剑或一楼一掌干净利落。.不象这样拖泥带水,凶器石块上沾满了皮肉、鲧出洞四处也溅上了不少血渍。
  看样子,杀人者力道不足,砸几下才把人砸死,是个村夫莽汉。然而,村夫莽汉为何要杀这三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人呢?而且手段极为残忍!
  伊方东说道:“杀人者是个极有心计的家伙,有意掩盖自己的身分。”
  “哼!”叶斐冷笑道,“欲盖弥彰!这个人与余半仙、邹员外关系极深。但不是锦衣卫,而是与之勾接的江湖人!”
  伊方东说道:“他是谁呢?”
  叶斐淡淡一笑。
  当下,四人约定,前往华山。
  华山“镇岳宫”位于玉女峰、莲花峰、落雁峰之间一片山谷中。
  八月中秋,明灯高悬,镇岳宫大厅济济一堂。
  上首居中坐着的是昆仑派代理掌门鲁昌,他是失踪的掌门人冯彦辉的师叔,年过花甲,江湖上名头极大。“天上无二日.昆仑二日横”。“二日横”是昌,就是指鲁昌。
  右首依次坐着华山派代理掌门玉弘道长、武当派代理掌门云龙子、青城派代理掌门萧延中;左首依次坐着丐帮帮主程兆隆、苍梧派代理掌门阮士灵、点苍派代理掌门李伯秋、黄山派代理掌门刘守道。
  各派门人弟子在下面坐着,整个大厅,黑压压一片。
  上首几位掌门人彼此寒暄几句后,便默默无言了。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中原六大门派除华山、武当两派掌门师尊碧虚山人、古泉道长于年前“飞鸽传书”晓喻门下赴南海协助两个赵公子而外,其余四位失踪的掌门师尊杳无音讯。即使碧虚山人、古泉道长也如此龙神露尾,稍纵即逝,再无踪迹可寻了!
  现在,他们聚集到了一起,彼此又有几许信息可资交流呢?
  “华山大会”是程兆隆串联促成的,见各大门派都无话可说,他只得发言,打破沉默,说道:“十年来,老花子只道中原只有六大门派的掌门失踪,哪知还有苍梧派掌门王维纲、崇武门掌门陶士亮也曾失踪。后来,两人返回。现已查明,返回苍梧派的王维纲系阉贼所扮。而崇武门又突然封闭,隐匿起来。那个返回的陶士亮是否也为阉贼所扮,十分可疑。老花子以为只要查出崇武门的踪迹,问问那个陶士亮,也许可望揭破这个谜团。”
  众人闻言,情绪大振。
  华山派代理掌门玉弘、武当派代理掌门云龙子都已年过半百,老成持重,连连点点说道:“有理,有理。”
  青城派代理掌门萧延中赞道:“程帮主心细如发,洞察秋毫,佩服,佩服!”
  昆仑派代理掌门鲁昌也说道:“程帮主一席话,拨云见青天!”
  点苍派代理掌门李伯秋系李醒吾之子,黄山派代理掌门刘守道系刘修武之子。父亲失踪,他们最为关切。两人年龄均在三十岁上下,年轻气盛,竟不住兴奋地叫了起来。
  “程帮主提出了一条可靠线索,顺藤摸瓜,必有结果!”刘守道说道。
  李伯秋更是豪气干云,说道:“崇武门那个陶士亮纵然上天入地,本门也能把他抠出来!”
  程兆隆的话博得满堂彩。他继续说道:“苍梧派那个王维纲为阉贼所扮,这事大有文章。老花子以为锦衣卫已然涉足江湖!”
  阮士灵说道:“程帮主所言极是,老夫也以为此人必是锦衣卫。老夫困惑莫解者,本门谨遵朝廷律令,并无不轨之处,锦衣卫为何派人卧底,蓄意控制本门?”
  程兆隆说道:“本帮弟子获悉:废帝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今上永乐皇帝疑心藏匿于江湖武林,唯恐东山再起。故而在民间四处搜查。尤其对江湖各大门派最不放心。拘捕各派掌门,大约就是为了探听废帝的下落。”
  群雄闻言,心情极为沉重。这种解释,无疑极为合理。江湖门派,组织严密,徒众多,眼线广,藏匿个把人,不被外人发觉,并不困难。
  “废帝”指明太祖朱元璋的长孙建文帝朱允炊。
  建文帝朱允炊即位后,鉴于北方诸王势力过大,决意“削藩”,曾把五大实力较弱的藩王废为庶人。
  燕王朱棣于建文元年以“清君侧”为名,号称“靖难”,举兵南下。建文帝朱允炊多次派兵遣将前往征伐,均为燕军击败。
  建文四年,燕王朱棣攻占南京。大杀建文帝近臣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株连甚众。他登上帝位,是为明成祖,改年号为永乐。
  建文帝朱允炊却“不知所终”。永乐皇帝放心不下,全国搜查。永乐三年,还派宠信太监郑和出海寻访。
  鲁昌大声赞道:“程帮主所言,老夫茅塞顿开!程帮主古道热肠,管天下事,亦知天下事,佩服!佩服!”
  阮士灵也点头称是,说道:“有理,有理!”
  玉弘道长心思缜密,问道:“我派掌门师尊乃世外清修之人;我派亦未藏匿废帝,锦衣卫为何久囚不释呢?”
  云龙子附和说:“贫道也感纳闷。”
  鲁昌说道:“捉虎容易放虎难!放虎归山,锦衣卫岂不虑我等报复?”
  云龙子说道:“如此说来,各派掌门凶多吉少。”
  程兆隆说道:“老花子推测,除了碧虚山人、古泉道长年前尚有音讯,可能尚存,其余的人恐怕已遭杀害。”
  群雄闻言,激愤起来。
  青城派代理掌门萧延中叫道:“锦衣卫害我师尊,本门与它誓不两立!”
  “我等与锦衣卫誓不两立!”青城派弟子呼啦一下站起,齐声叫喊。
  黄山派代理掌门刘守道叫道:“锦衣卫谋害家父,在下必报此仇!”
  黄山派弟子同仇敌忾,也站了起来吼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厅堂中顿时人声鼎沸,怒气冲天!
  “雅静,雅静!”程兆隆凝聚内力,声若洪钟,盖过了嘈杂声浪。
  群雄静了下来。
  程兆隆说道:“锦衣卫乃皇上亲兵,我辈岂可轻言孟浪,授人以柄,被人诬为谋反?”
  群雄不觉一怔。江湖武林虽不惧官府,但也不愿背上谋反的罪名。
  程兆隆说道:“锦衣卫谋杀各派掌门,其志不小。我等挺身而出,拯救江湖,义不容辞。但兹事体大,不可造次。否则,不但于事无补,而且遭致灭门之祸!”
  玉弘道长、云龙子、阮士灵几个老成持重的人频频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
  萧延中问道:“程帮主,可有良策?”
  程兆隆谦和地笑笑:“老花子哪有什么良策?老花子只觉各门派应该结为同盟,推举盟主,让他集思广益,统一筹划,统一指挥。”
  “有理!有理!”鲁昌第一个表示赞同,叫了起来。“锦衣卫高手如云,再加朝廷撑腰,我辈如不联合起来,就会被人逐一击破,惨遭灭顶之灾!”
  “合则可与抗衡,不合自身难保。”程兆隆加了一句。
  结盟之议,事出仓促,群雄不能不有所犹豫。王弘道长、云龙子、阮士灵等人,老成持重,深藏不露。
  刘守道大惊,忧心忡忡。与人结盟,本派失去了独立性,听命于人。但结盟之论,名正言顺,无法拒绝,更无法反对。
  李伯秋、萧延中自恃武功,跃跃欲试。企望登上盟主宝座,号令江湖,扬名立万。
  程兆隆见众人缄默不语,便点名相询:“玉弘道长,尊意以为如何?”
  玉弘道长说道:“诸位远到是客,还是请诸位先发表高见吧。”
  程兆隆只好目视云龙子,问道:“武当派以为如何?”
  云龙子笑道:“武当、华山连理同枝,贫道岂敢僭越?也不能喧宾压主啊,哈哈。”
  程兆隆见他们互相推诿,正觉尴尬,不意青城派代理掌门萧延中站了起来。
  “程帮主结盟之议,甚合我意。我派师尊被囚,我等弟子寝食难安。若能救出师尊,我等弟子虽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李伯秋恐居人后,接着说道:“我派情愿加盟。”
  程兆隆说道:“二位侠肝义胆,老花子佩服!各位掌门还有何高见?”
  刘守道说道:“结盟之事,非同小可。在下以为需从长计议。”
  程兆隆笑道:“刘少掌门,需多长时间?”
  “三个月吧,"刘守道随口说道。“在下回去后,征得本派长老同意,方可决定。”
  “只怕容你回去不得!”鲁昌突然冷厉说道。
  刘守道大惊,问道:“鲁前辈,此话怎讲?”
  鲁昌说道:“我辈结盟,虽不欲谋反,可形同谋反。如此机密大事,岂容些许走漏?”
  刘守道抗声说道:“既无信任,结盟何益?”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鲁昌说道。
  刘守道冷冷说道:“在下立时便走呢?”
  “只怕你走不出去!”鲁昌的神态同样冷凝如冰。
  刘守道向玉弘道长抱拳说道:“告辞!”
  黄山派弟子一齐站了起来。
  “你走不了!”鲁昌喝道。
  昆仑派弟子抽出手刃,霍然散开,包围了黄山派弟子。“送客!”玉弘道长霍然站起,喝道。
  宫里宫外的华山派弟子齐出,包围了昆仑派弟子。
  鲁昌大怒:“玉弘道长,你道如何?”
  玉弘道长说道:“华山山门大开,客出客进,来去自由。本门定律,待客以礼。从不留难来客,更不容外人留难来客。”
  鲁昌冷笑:“你是反对结盟的了!”
  “非也!”玉弘道长说道,“贫道倒是赞同结盟的。”
  程兆隆作了个罗圈揖,说道:“诸位息怒!千不该,万不该,是老花子不该。刘少掌门说从长计议,不能说没有道理;鲁大侠防止机密外泄,可谓谨慎周到;玉弘道长遵从客意,也属理所当然。只因老花子办事不周,闹成今日之局,诸位都请坐下,坐下!”说着,他又作了个罗圈揖。
  鲁昌,玉弘道长坐了下来,刘守道依旧卓立。
  程兆隆一揖在地,说道:“刘少掌门,给老花子薄面,且请坐下,有话慢慢讲。”
  刘守道慌忙还礼,坐了下来。黄山派弟子也都坐回原位。
  李伯秋说道:“刘兄,令尊与家父同陷贼手,生死未卜,我等何不协力同心,以图援救?”
  刘守道说道:“结盟之议,在下并无异议,只是需回山禀明高堂及众位前辈,谋定而动。”
  “救人如救火!”萧延中说道,“何况救师救父!”
  “二位不必相强。”程兆隆说道,“刘少掌门,说真话,今日之局,势同骑虎。愿结盟得结,不愿结盟也得结。不过,老花子信得过令堂朱夫人,信得过刘少掌门。黄山派不但不会泄密,不日也会加盟,与我等并肩抗敌,拯救江湖!”
  云龙子朗声笑道:“好一个愿结盟得结,不愿结盟也得结!武当派从命了!”
  阮士灵说道:“苍梧派也从命!”
  玉弘道长已经表明同意结盟,鲁昌、萧延中、李伯秋更不用说了。
  “可喜可贺!”程兆隆又作了一个罗圈揖。“中原失师失父的六大门派,除黄山派稍缓而外,终于联合起来了。老花子心愿已了,就此告辞。”
  鲁昌忙道:“程帮主为何要走?”
  程兆隆说道:“天幸丐帮尚无失踪之人!老花子乃局外人,留此无益了。”
  萧延中说道:“盟主尚未推举出来。程帮主不能走!”
  程兆隆笑道:“推举盟主,六派自能处理,老花子无需多事了。”
  “推举盟主,尚请程帮主作个见证。”李伯秋也在一旁挽留。
  “见证?”程兆隆讶然道:“不敢,不敢”。
  萧延中间道:“程帮主,六派盟主何人才可担当?”
  “自然是德高望重,文武双全之人。”程兆隆答道。
  “何人才是德高望重,文武双全的人呢?”萧延中接着问道。
  “这……”程兆隆一时难以作答。
  鲁昌叫道:“江湖规矩,以武夺帅!”
  “对,以武夺帅!”李伯秋也叫道,“胜者为盟主,败者听从号令!”
  萧延中笑道:“程帮主,没你见证,成么?”
  “不妥,不妥!”程兆隆连连摇头,“六派同仇敌忾,怎能彼此操戈?闹得伤残人命,有伤和气!”
  萧延中笑道:“如不以武夺帅,又如何推举盟主?请程帮主一抒宏论。”
  程兆隆沉吟有顷,说道:“老花子推荐一人如何?”
  “程帮主请讲。”萧延中说道。
  程兆隆扫了玉弘道长、云龙子、阮士灵一眼,说道:“六大门派掌门,可说人人都是上上之选。若以稳重面论,玉弘道长为盟主似可能孚众望。”
  “不可,不可!”玉弘道长连忙说道,“贫道忝为东主,难为盟主。”
  程兆隆说道:“玉弘道长既然谦辞,老花子以为云龙子亦可。武当、少林,向为武林泰山北斗。云龙子道长出任道长,自当众望所归了。”
  “谢谢了!”云龙子笑道,“贫道出家之人,无意尘事。本派所以愿意入盟,乃因师尊受囚。程帮主无复多言。”
  程兆隆只好转向阮士灵,说道:“那么,阮大掌门……”阮士灵不待他说,便连连摆手:“老朽早已息隐林中。这次复出江湖,实因迫不得已,哪有问鼎之心。”
  程兆隆见他们都谦让,好生为难。
  刘守道却说:“在下倒想推荐一人……”
  鲁昌截断他的话,说道:“黄山派不愿加盟,何劳费心?”程兆隆劝道:“刘少掌门请讲!鲁大掌门可择善而从嘛。”
  刘守道说道:“在下推荐程帮主……”
  “不妥,不妥!”程兆隆急忙说道,“刘少掌门抬爱,老花子断难从命”。
  刘守道说道:“若程帮主担任盟主,黄山派立即加盟。”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玉弘道长点头微笑:“程帮主出任盟主,可谓江湖之福!”
  云龙子说道:“程帮主,刘少掌门之言,贫道赞同。”
  “老花子局外之人,岂可越俎代庖?”程兆隆说道。
  “天下人管天下事!”阮士灵说道,“程帮主还是当仁不让吧!”
  刘守道将了一军:“程帮主如若坚辞,在下就收回成命。”他顿了顿,又说,“是不是因为有人觊觎盟主宝座,妄图以武夺帅,程帮主怕伤了和气,不好出手呀?”
  鲁昌沉声喝道:“刘少掌门,把话说清楚点!”
  “在下说得很清楚!”刘守道冷冷说道,“如若有人不服,在下愿替程帮主接下头场!”
  “刘少掌门,休得卖狂!”鲁昌说道,“老夫拥戴程帮主担任盟主。但你这张狂劲儿,老夫倒想和你走上几招。”
  刘守道站起身来:“在下奉陪到底!”
  玉弘道长劝道:“两位都拥戴程帮主,何必动武呢?”
  “刘少掌门!”萧延中叫道。“在下也曾主张以武夺帅,但并无觊觎之意。只是担心盟主之职落入无德无能之辈手里。至于程帮主,在下倒是心悦诚服"。
  李伯秋见众口一词,附和道:“萧掌门所言,在下亦有同感。”
  刘守道抱拳说道:“在下出言有失,二位掌门多多见谅。”
  鲁昌大为愠怒,喝道:“刘少掌门,莫非说老夫有觊觎之心?”
  “有没有觊觎之心,扪心自问去吧。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刘守道刺了他几句,旋即说道:“程帮主,众望所归,可别冷了众人的心。”
  程兆隆连连叫苦,说道:“老花子何德何能,怎敢充当老少掌门的盟主……”
  话声未落,门外一阵娇笑传来,有人说道:“程帮主倒有自知之明!”
  三十三、翻云覆雨波澜起
  两个道士带着伊方东、长髯客赵归赵、叶斐、净姑走了进来。
  程兆隆慌忙拱手叫道:“伊掌门,怎么这会才到?老花子以为你不来了呢?”
  “哈哈哈哈。”伊方东一阵朗笑,“在下差点儿不能来了。若非有人点破,大约已和失踪的掌门为伍了!”
  群雄无不大惊。
  阮士灵、郝国强、杨文婷、梅雪春围着长髯客赵归赵等人,互相问候。
  阮士灵大声说道:“这位长髯大侠,剪除了两个横行江湖诡异多端的赵公子,揭开了装扮本派掌门阉贼人皮面罩!”
  长髯客赵归赵早已名动江湖,群雄一齐起立,拱手相迎:“久仰,久仰!”
  长髯客赵归赵咧嘴傻笑,抱拳四下答礼。
  玉弘道长朗声笑道:"旧朋新友,聚集一堂,幸会,幸会!”
  群雄纷纷落座。
  “伊掌门!”玉弘道叫道。“快请讲你的经历!”
  伊方东讲了起来。厅堂上无不屏息倾听。
  唯有两双秀目注视着程兆隆。
  一双是净姑,仇恨、愤怒;一双是叶斐,轻蔑、警惕。程兆隆却坦然自若,毫无异样。
  伊方东说道:“乔装为相命先生的余半仙,姓余名洪,为翰林院学士,任‘检讨’之职;乔装为邹员外的姓邹名永卿,是个太监,在锦衣卫任文职。他俩已经供认:南叟老怪翁、北孩老怪童、点苍派掌门李醒吾、黄山派掌门刘修武皆为他们诱骗于京师……”
  鲁昌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有本派掌门师侄冯彦辉的下落?”
  “没有。”伊方东答道。
  “我派掌门师尊呢?”华山、武当、青城三派代理掌门人不约而同发问。
  伊方东摇摇头:“在下多次逼问,二人皆言不知。”
  “不知?”华山、武当、青城三派弟子好生失望。
  伊方东说道:“在下揣度,碧虚山人、古泉道长、冯彦辉、欧阳天四位前辈,失踪多年,可能为另一批奸贼所诱。锦衣卫门规森严,余洪等人可能并不知晓。”
  “有理。”玉弘道长颔首说道:“十余年来,锦衣卫处心积虑,诱捕众多掌门及武林名宿。一两个奸贼,断难做到,势必广布人马,分头下手。”
  “唉!”云龙子沉重叹息。
  刘守道扬声问道:“请问伊掌门,到达京师后,与谁接头,在何处接头?”
  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如知接头人和接头地址,解救受困的掌门及名宿,便有线索可寻了。
  伊方东说道:“余洪叫在下到达京师后,住在‘宏达’客栈。多则八日,少则三日,他亲自到客栈接引。至于下一步,余洪并没讲明。”
  程兆隆说道:“这么说,余洪一死,线索全断了!”
  “也许‘宏达'客栈尚有一些蛛丝蚂迹可寻。”伊方东说道。程兆隆冷笑:“老花子敢断定,‘宏达'只是普通客栈!”
  “程帮主知之甚详啊!”叶斐冷言冷语。
  “老花子不过按常情猜测罢了。”
  “程帮主过谦了!小女子有一事请救。”
  “请讲。”
  “程帮主与余半仙是何关系?”
  程兆隆勃然变色:“叶女侠,何出此言?”
  伊方东冷笑:“程帮主与余半仙余洪至少不是初识吧?”
  “哈哈哈哈。”程兆隆爆出一阵大笑。“伊大掌门,你我的确不是初识。当知老花子并非贪恋权势之人。承蒙各位老少掌门抬爱,推举老花子为盟主。但老花子自知武功不如长髯赵大侠,文采也不若伊大掌门。正想推辞让贤,不意伊大掌门却构陷老花子!罢罢,老花子告辞,决意从此不瞠这浑水。”
  他反诬伊方东“构陷”,并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到争夺盟主上。
  果然,鲁昌冷笑道:“谁想与程帮主争位,得问问老夫流星锤答不答应。”
  刘守道也大声说道:“在下还是那句话,接下头场!”
  净姑撇撇嘴,骂道:“一头老蠢驴,一头小蠢猪!”
  “哪来的疯狗,四处乱咬!”鲁昌大怒,伸手一耳光向她扇去!
  鲁昌离净姑至少相隔四个人,身手之快,匪夷所思。
  “啪!”一声脆响。
  鲁昌已跌坐在自己座位之上。这一耳光并没扇到净姑粉脸上,而与长髯客赵归赵的巨掌碰触了一下。
  鲁昌本意略施薄惩,使出昆仑派上乘的“飘风步法”欺近,回时,身如飘风,快捷轻灵。打了人,还叫人不知如何打的,仿佛坐在那里一动也没动。
  哪知长髯客赵归赵眼明手快,替净姑接下了这一巴掌。而且力道奇巧奇准,把鲁昌“飘风”般身形送回自己座位之上。
  鲁昌素以“天上无二日,昆仑二日横”著称,不觉怪眼圆睁,霍然站起:“你!”
  长髯客赵归赵也指着他,说道:“你再敢欺负她!”
  程兆隆叫道:“赵大侠,老花子知你武功通玄。你想当盟主,老花子让给你就是了,为何出手打人呀?”
  “当盟主?你让给我?没有呀!"长髯客赵归赵把"当盟主"、“让给你"、“打人”三件事混在一起了。
  群雄莫名其妙,不觉一怔。
  程兆隆却说:“老花子立时就让,让!”
  “让什么?”长髯客赵归赵懵然问道。
  “盟主宝座呀?”程兆隆说道,“赵大侠何必明知故间?”
  “盟主宝座?在哪?在哪?”长髯客赵归赵问道。
  “来来来!”程兆隆招手,“老花子让给你坐。”
  长髯客赵归赵果然向前走去。
  群雄大为惊异。天下哪有这样狂妄这样赤裸裸的人?想当盟主居然毫不掩饰,毫不谦让!
  程兆隆站起身,离开座位,说道:“赵大侠,请吧,请坐下吧。”
  长髯客赵归赵看了看,不过是把普通的椅子,问道:“盟主宝座,宝座呢?”
  群雄哄堂大笑。
  “笑什么?”净姑又气又恨,一声娇叱。“我师父不配登上盟主宝座不成?”
  看啊!程兆隆暗喜,他盼的就是一句话,连忙应道;“谁敢说不配呀?老花子算是服了!”
  “服了就好!”净姑冷哧,“哼,谁敢不服?”
  鲁昌大怒,霍然站起:“老夫不服!”
  “小爷也不服!”刘守道也站了起来。
  “不服!不服!”昆仑派,黄山派门人呼啦…下都站了起来。
  长髯客赵归赵伸出指头,环视着说道:“你们!吼!吼什么?”
  程兆隆冷笑:“姓赵的!你尽管武功高,也杀不尽天下英雄!”
  长髯客赵归赵把他当作熟人,曾在一起吃喝谈笑,不觉一惊,说道:“你说什么?杀,杀……”
  程兆隆叫道:“你要杀,老花子第一个与你拼了!”
  刘守道抢步向前,说道:“程帮主且退一步,在下接这第一场!”
  净姑冷诮道:“好一头小蠢猪!你爹叫人拐骗走了,你这条小命也要叫人拐骗走不成?”
  “贱婢,住口!”刘守道喝道,“待小爷收拾了老贼,再割下你的舌头!”
  净姑一声娇笑:“你真会投合臭花子的心意。唯有他最想割掉本姑娘的舌头!这样,就没人揭穿他的花招,揭破他的罪行了!”
  “好一个‘天蚕门’妖女!"程兆隆喝道,“死到临头,还在蛊惑人心!”
  “天蚕门”妖女?群雄又是一怔。程兆隆意在节外生枝,又叫他达到了目的。整个厅堂吼声一片,震耳欲聋。嘈杂的声浪中,有人把他们骂为“'天蚕门’妖孽”,也有人把他们骂作“锦衣卫奸细”。
  叶斐拨动琴弦,铿铿几声,压过了狂怒的声浪,说道:“程帮主,莫非你不知这姑娘是南叟怪老翁的孙女?”
  程兆隆冷冷地说:“老花子眼拙,看不出这妖女有这等尊重身分,只觉她妖气特重!”
  “妖气?这可是人言人殊!”叶斐冷笑道,“程帮主,莫非你不知赵大侠神智未清,是个‘失心症’人?”
  程兆隆冷冷地说:“可他身后有妖人,奸人指使!”
  “这么说,你是承认他神智不清了罗!”叶斐说道,“请问,诱导一个‘失心症’人,演出一出戏来,使人觉得他觊觎盟主宝座。这是谁在‘蛊惑人心’?又是谁在行奸使诈?”
  “贱人闭嘴!”程兆隆断喝。
  叶斐一阵娇笑:“程帮主做贼心虚,不让小女子说出真相,莫非众位英雄也无倾听一下的雅量?”
  “巧言令色,与‘天蚕门’妖女一路货色!”刘守道说道。鲁昌也叫道:“不准你谩骂程帮主!”
  “不准谩骂程帮主!”昆仑派弟子一齐发吼。
  “给我拿下!”鲁昌喝道。
  昆仑派弟子正要动手,伊方东喝道:“且慢!”接着,抱拳问道:“鲁大掌门,为何不容人把话说完?”
  鲁昌蛮横说道:“拿下再说不迟!”
  伊方东抱拳说道:“玉弘道长,这是华山待客之道?”
  玉弘道长脸色数变,终于缓缓说道:“叶女侠,请讲!”
  “好哇!玉弘道长!”程兆隆大叫,“你竟然纵容奸人妖女构陷老花子!老花子告退!”
  说罢,拂袖往外走去。
  “请留步!”郝国强拦住了他。
  杨文婷、梅雪春一左一右把程兆隆夹住。
  “哈哈,天山派、苍梧派与奸人勾结,露出了狐狸尾巴!”程兆隆笑罢,复又仰天长叹:“江湖浩劫啊,江湖浩劫!”
  郝国强沉声说道:“程帮主,老夫只想让你说清楚了再走,为何血口喷人?请问,苍梧派和哪个奸人勾结?”
  “老匹夫,竟敢对程帮主无理!”鲁昌大怒。施展“飘风步法”,一溜烟到了程兆隆身边。
  “大侠!”叶斐叫道,“别让他伤了郝前辈!”
  长髯客赵归赵没什么步法,却在人缝中穿行无阻,眨眼之间,站到了郝国强身旁。
  刘守道喝道:“拿下两个贱婢!”说着,拔出了剑。
  伊方东闪身站在叶斐、净姑前头,冷厉低喝:“谁敢动!”
  顿时,整个厅堂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嘻嘻!”
  “嘿嘿!”
  “呷呷!”
  屋顶上传出一阵怪笑声。
  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这些人疯了!”
  另一个嘶嘎的声音应道:“可不!寻爹的不寻爹,寻师父不寻师父。不问清楚,光想打架。”
  又一个喑哑低沉的声音说道:“打架才好玩呢!有光景瞧!”
  群雄循声望去,但见屋顶揭开了一片瓦,露出三个小乞儿丑陋的黑脸。
  “你就知道好玩!”嘶嘎声音责备道,“咱们帮主被人说成锦衣卫奸细!气死我了!”
  那喑哑声音不服:“咱们帮主不也说人家是锦衣卫奸细么?一报还一报,不亏,不亏!”
  怪得很!厅堂里言来语去,闹成一锅粥,却谁也听不进去。这几个乞儿窃窃私语,却声声入耳。
  厅堂里静了下来。
  程兆隆当初听到乞儿的议论,心头猛震,但后面的话又是向着自己的,也就没有喝止,倒希望他们多说几句有利于自己的话。
  那些寻父寻师的人听了这些议论,豁然猛省,也想听下去。
  嘶嘎声音说道:“气死我了!那帮家伙把咱们帮主活活气走,恨不得下去把他们都杀了!”
  喑哑声音却说:“咱们帮主才不会走呢!”
  嘶嘎声音怒道:“你瞎了眼?咱们帮主不是要走么?”
  “哼!”痞哑声音不屑地说,“他走了不就说明他做贼心虚么?”
  “你好大胆!竟敢说咱们帮主做贼心虚!”
  “唧呷。”瘤哑声音笑道,“咱们帮主自有神机妙算!”
  这些话,阴阳怪气,闪闪烁烁。好象向着程兆隆,又好象在揭露程兆隆,难以确知褒贬意向。唯有程兆隆暗暗叫苦,却也无从发作。
  玉弘道长喝道:“哪来的施主,请下来说话!”
  三个乞儿缩回头去,屋顶上露出一片天光。
  蓦地,传来一阵惊叫:“锦衣卫来了!锦衣卫来了!”
  这时,山上警钟也响了。有人闯山是确定无疑的了。
  程兆隆振臂高呼:“众位英雄,切勿惊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锦衣卫胆敢公然与我等江湖豪杰为敌,我等就好生教训教训他们!”
  刘守道喊道:“悉听程帮主指挥!”
  许多人跟着吼叫,厅堂里炸起阵阵雷鸣。
  片刻,两个道士神情庄肃,匆匆走了进来,拜道:“启察掌门,三个官人手持陕西承宣布政使司的关防进山来了。
  “人呢?”玉弘道长问道。
  “正冲‘镇岳宫’走来。”
  玉弘道长问道:“三个官人进山,为何鸣钟示警?”
  一个道士说道:“玉女、莲山、落雁三峰附近有许多黑影成群结队向山上扑来,恐怕来者不善。”
  程兆隆在一旁大叫:“好哇!锦衣卫果然大举进犯,四周包抄,妄图一网打尽!好毒的心哪!我等和他们拼了,拼了!”
  群雄震怒,又是一阵大喊。
  玉弘道长心情沉重。他虽不是怕事之人、但对抗官府以致朝廷,也非己愿。
  他说道:“把三个官人引进方文室,贫道就去。”
  三个官人均为武官打扮,腰佩宝刀,威风凛凛。为首的官人是个参将,神态极为傲慢。
  “你就是玉弘道士?”
  “贫道正是玉弘。”玉弘道长稽首道。
  参将喝道:“你可知罪!”
  玉弘道长缓缓说道:“贫道清修,超脱尘世,只知守道弘法,不知罪与非罪。”
  “大胆!”
  玉弘道长默然。
  参将大模大样抬手一摆,一个宫人便走上前去。
  这个官人清了清嗓子,说道:“玉弘道士听着,本官宣读布政使司金大人饬令!”接着,便读了起来:
  “查华山镇岳宫道士玉弘勾结豪强,啸聚山林,图谋不轨,实属罪大恶极。饬令:镇岳宫消其法策,逐出道观,缚官听审,并立即交出主犯游民程兆隆、从犯道士云龙子以及奸民鲁昌、萧延中、李伯秋、刘守道等六人,不得有违。”
  读毕,这个官人退了回去。
  群雄大怒,吼了起来。
  “狗官,我等何罪?”
  “狗官,滥捕良善,草菅人命!”
  “狗官,老爷宰了你!”
  参将倒很镇定,面带冷笑喝道:“拿下玉弘!”
  两个官人一拥而上,玉弘道长双手微扬,便有一股潜力把他们拒于三尺之外。
  “大胆奸道,竟敢拒捕!”参将喝道。
  玉弘道长说道:“贫道愿自缚面官说理,但其余六人,与贫道无干,实难从命!”
  群雄又一阵发吼,声如雷鸣。
  参将一阵冷笑,矜持说道:“哼,使司金大人早已料定,尔等悍匪刁民断难俯首听命。已于华山四周布下天罗地网。姑念镇岳宫数百年香火,不忍毁坏,乃令本将晓谕尔等束手就擒,官府可从宽发落。否则,大军所至,玉石皆焚,悔之晚矣!”
  “好歹毒的狗官!”程兆隆抢步向前,一手抓住了参将的领口,凶狠喝道:“老花子先宰了你!”
  参将面不改色,口气依旧很硬:“程兆隆,你要造反不成?”
  程兆隆怒喝:“老花子就造反,你又如何?”
  “反贼!”参将骂道,“天网恢恢,朝廷诛你九族!”
  程兆隆一声厉笑:“老花子笑傲江湖,独往独来,先‘诛’了你!”说着,扬起左掌就向他拍去。
  “且慢!”玉弘道长喝道。
  “玉弘道长,你!”程兆隆的左手垂落下来。
  玉弘道长深知杀了这个参将,华山派就得背井离乡,亡命江湖了,再也无回山之望。华山派焉能再称华山派?数百年的基业岂不毁于一旦?
  于是,他说:“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官府派来送信的人?程帮主且请先放下这位施主,贫道尚有话说。”
  程兆隆冷哼一声,伸手揪住参将的耳朵,活生生撕下一片肉来。
  玉弘正待说话,参将惨叫一声,抱头鼠窜。
  玉弘道长废然长叹:“唉,在劫难逃!”
  程兆隆转过身来,大喊大叫:“伊方东、阮士灵、赵归赵,尔等勾结锦衣卫,荼毒武林,还有什么话说?”
  叶斐一声娇笑,轻松地说:“不见得吧!”
  程兆隆暴喝:“贱人!还想狡辩!”
  鲁昌、刘守道杀机勃动,目露凶光,虎视眈眈地望着她。
  “诸位稍安勿躁。"叶斐冷冷一笑:“厅堂之内,当有锦衣卫奸细,自当无疑。”
  “不错。”程兆隆冷厉说道,“奸细便是尔等!”
  “既有奸细,锦衣卫自当保护他,勿使暴露在众英雄之前。”叶斐突然问道,“程花子,不是么?”
  “胡说!”
  叶斐反问道:“莫非锦衣卫不保护自己的奸细不成。”
  程兆隆的脑子转得没她那么快,一时答不上来。
  刘守道喝道:“贱人!照你这么说,中原六大门派都成了锦衣卫奸细,唯独尔等倒成了江湖铮铮汉子!”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叶斐泰然自若,“刘少掌门,以黄山派黄山世家的家学渊源,这等小巧伎俩也识不出来?”
  程兆隆气得眦目欲裂,叫道:“好一个尖牙利齿的贱人!”
  叶斐冷笑一声:“哼,程花子,你口口声声造反,还撕掉那个参将一只耳朵,请问,你将华山派置于何地。你倒说得轻松:笑傲江湖,独来独往,华山能独来独往么?镇岳宫能独来独往么?”
  她连珠炮似地发问,不待回答,又转向刘守道:“黄山刘族,素称黄山世家,富可敌国。请问刘少掌门,你和令堂朱夫人商议了没有。与令族伯叔兄弟商议了没有,准备揭竿而起造反么?”
  鲁昌虽然素有“昆仑二月横”的横劲,也横不出话来。
  叶斐接着说道:“退一步说,二位即使准备造反,事未谋,计未定,就把造反挂在嘴边,随意乱说么?”她的纤手一指,“而他,这个程花子却公然授人以柄。请问,他把二位置于了何地。又把其他门派置于了何地?”
  她说得又急又快,不容群雄心有旁骛,只随着她的话进行思考。
  厅堂上一时鸦雀无声。
  程兆隆又气又急,破口大骂:“贱人!贱人!不要中了她的奸计,不要中了她奸计!”
  叶斐心里雪亮,此刻不宜与他过多纠缠,于是朗声说道:“诸位英雄,锦衣卫正在迫近,形势险恶。我等又敌友不明,因之,诸位要格外留神。明有劲敌,暗有奸细,各人务求自保,各派务求自保。既不能彼此不能照应,又要防止背后遽加袭击。请各掌门率本派弟子出门选择地形,依次而出!”
  群雄没有想到她竟指挥上了。但心中仍有不服,故而都站着不动。
  阮士灵说道:“大敌当前,真伪立判。苍梧派愿打头阵!”
  程兆隆冷哧:“只怕假戏真唱!”
  阮士灵鄙夷道:“老夫不屑与你逞口舌之快。省点力气,和锦衣卫生死一搏!”说着,向外走去。
  郝国强、杨文婷、梅雪春跟着出宫。
  苍梧派一动,其他各派也都动了起来。
  程兆隆也无法寻茬挑起事端,也跟了出去。
  叶斐抱拳叫道:“玉弘道长,且请留步。”
  玉弘道长止步:“叶女侠,何事?”
  叶斐说道:“小女子是友是敌,此刻无意剖白,但有急事相请。”
  “请讲。”玉弘道长淡淡说道。
  “强敌即至,我等胜败难卜。不管是胜是败,务请道长事先为各派安排好退路。”
  玉弘道长见她心思缜密,未雨绸缪,暗暗佩服,说道:“叶女侠,且请吩咐。”
  “不敢。”叶斐说道,“请选定各派栖身之处。有粮有水,易守难攻,能进能退。小女子预料,各派英雄在此羁留之日不会很短。”
  玉弘道长频频颔首,说道:“多谢叶女侠指点。”
  两人又商议了一阵,分手而去。
  中秋之夜,皓月当空。
  镇岳宫前的广场空寥冷寂。山峰投下浓重的阴影,使广场半明半暗,显出夜的神秘,夜的恐怖。
  山坡上显现幢幢黑影,九名劲装男子疾射而至。
  各门派早已选好地形,严阵以待。敌踪显现,无不神情一振。
  只听一个中年汉子长笑一声,说道:“各位掌门,久违了!”
  群雄一看,却是“崇武门”的掌门人陶士亮!
  玉弘道长稽首道:“陶施主,何故夤夜来访。”
  “在下特来赴会。”陶士亮抱拳道。
  玉弘道长说道:“贫道闻听陶施主封闭‘崇武门’,金盆洗手,只怕早有高就了吧?”
  “高就不政当。”陶士亮说道,“只是人生在世,应当建功立业。而今朝廷清明,国泰民安。我等须眉男子,不应置身江湖,互相屠戮,滋扰生事,上违天和,下拂民意,故雨在下改弦易辙,报效朝廷。亦请诸位掌门,悬崖勒马,封闭门派、遣散门人,安居乐业,安分守己!”
  陶士亮倒很坦率,现出了身分,挑明了来意。
  “善哉!善哉!”玉弘道长稽首道:“陶施主美意,贫道谨领。我等清修之人,无意尘俗,只因师尊受囚,本门弟子寝食难安。若蒙恩泽,贫道即偕门下弟子退出江湖纷争。”
  云龙子也上前稽首道:“贫道亦有此意,尚祈陶施主成全。”
  “在下奉命前来,无意言及其他。”陶士亮一下子封了门。“二位所请,可随在下面禀有司。”
  玉弘道长、云龙子却说:“贫道愿随陶施主面见有司。”
  “如此甚善。”陶士亮说道,“不过……”
  “陶施主请明示。”玉弘道长说道。
  “需得先行封闭门户,遣散弟子……”
  陶士亮话未说完,广场就爆出了怒吼。
  “胡说!”
  “锦衣卫欺人太甚!”
  “杀了这个江湖败类!”
  陶士亮冷厉地说:“二位道长看见了吧?江湖门派,祸乱之源,不封闭怎行?”
  玉弘道长、云龙子脸色数变,心知今日之事,绝难善罢。再也不复存有侥幸之心了。
  鲁昌大叫:“姓陶的,老夫不愿封闭门户遣散弟子呢?”
  “全数剿灭,格杀勿论!”
  鲁昌哈哈大笑:“姓陶的,你也不掂掂你的斤两!老夫倒要看看你如何剿灭如何格杀了!”
  说着,身形如同飘风,转眼便到了陶士亮面前。
  “且慢!”阮士灵说道,“老夫有言在先,先打头阵!”
  鲁昌疑虑未消,瞟了他一眼,默默退到一旁。
  陶士亮抱拳说道:“阮老前辈,布政使司金大人的饬令并无你的大名,何故为匪徒出面,不怕金大人见责?”
  “奸贼!”阮士灵大怒,“故伎重演,挑拨离间,看掌!”掌势如潮,雄浑拍去!
  陶士亮身形斜掠,避开了这一掌,叫道:“阮老前辈,莫非鬼迷心窍?为何背叛朝廷,自陷不忠不义?”
  阮士灵怒极,不再答话,凝聚内力,复又拍出一掌。
  “砰!”两掌对击。
  阮士灵身形微微一晃,陶士亮却连退了三步。
  深浅立显,阮士灵冷哼一声。
  陶士亮长剑一挥,“分柳披杨”,幻出两朵剑光,击向阮士灵两处要穴。
  阮士灵身形一晃,施出“九嶷剑法”,一幻为九。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九人九剑,不是刺向陶士亮,而是向鲁昌疾刺!
  鲁昌离他很近,猝不及防。虽然“飘风步法”独步江湖,也没避得干净,左腕划了二寸多长的口子,鲜血直滴。
  鲁昌哇哇怪叫,两枚流星锤宛如二龙夺珠,疾射而出。步如飘风,手如劈雷,在阮士灵九形九剑之中,运转自若,很快扳回了劣势。
  陶士亮大叫:“阮老前辈,杀死鲁昌,金大人许你头功!”群雄震怒,破口大骂:“老贼,果然露出了你的真面目!”
  “鲁大侠,杀了这只老狗,杀了这只老狗!”
  郝国强、杨文婷、梅雪春大惊;叶斐、净姑、包括长髯客赵归赵也都大为诧异。
  郝国强抢步向前,骂道:“奸贼,你使了何种妖术?”
  陶士亮笑道:“郝老前辈,令兄报效朝廷,莫非你不知道?”
  “胡说!”郝国强暴喝,“速解妖术,否则老夫劈了你!”
  陶士亮冷笑:“你要陷令兄不忠不义,莫怪在下得罪了!”说着,击出一掌。
  郝国强哪里把他放在眼里,举掌便迎。忽听砰然大震,陶士亮倒退几步,郝国强举步便追。
  他堪堪踏上三步,身形突滞,倏然旋转起来。片刻,他也挥剑向鲁昌击去!
  刘守道、李伯秋双双跃出,准备替鲁昌援手,对付阮士灵、郝国强。
  “退下!”鲁昌喝止,“老夫今日非手刃这两个奸贼不可!”
  刘守道、李伯秋不便违拗,退到了一边。
  阮士灵、郝国强联手,“翠微”功发挥出来。绿色的雾气在月光下发紫发黄,笼罩了方圆数丈空间!
  鲁昌力敌两位高手,气定神闲,步如飘风,身如行云,手如劈雷,越战越勇。“昆仑二日横”,果然名不虚传。那股横劲,威猛至极,凌厉至极。一身艺业,堪称中原武林翘楚。
  但见他两枚流星锤,一长一短,挟万钧雷霆向二人分击面去!短锤击向阮士灵的后面,长锤却呼地一声超出郝国强的身子。陡然铁链微抖,长锤一昂,倏地回头,变为短锤向郝国强迎面击到;短锤一伸,如蝇逐臭,化为长锤,追击阮士灵闪退的前胸!
  叶斐心念数动,掏出一粒“辟毒丹”递给长髯客赵归赵,说道:“大侠,请服下。我的琴声一响,你便上前拦截鲁大掌门,别让他伤了阮、郝二位前辈。”
  长髯客赵归赵点点头,吞下了“辟毒丹”。
  叶斐又把两粒“辟毒丹”递给杨文婷、梅雪春:“晚辈琴声一响,速去护卫二位前辈。”
  杨文婷、梅雪春正处于迷惑不解而又无计可施的困境中,只得依言吞下“辟毒丹”。
  琴声倏然鸣响,声如银瓶迸裂!
  长髯客赵归赵身如鹰隼,长身而起,泻落在“绿雾”之中!
  杨文婷、梅雪春双双跃出,在阮士灵、郝国强身旁游走。
  程兆隆看出这一切都是叶斐暗中安排,勃然大怒:“贼人,休要再施诡计!”
  说着,举起“打狗棒”就向她兜头击去!
  伊方东身形一闪,长剑荡开了“打狗棒”,喝道:“你想作甚?”
  程兆隆怒喝:“杀!杀死这帮奸贼!”
  萧延中抬手一扬,青城派弟子一声呐喊,包围过来。
  净姑急忙跃到叶斐身后,挥剑迎击萧延中的进攻。
  四周乱成一团,杀声盈耳。叶斐凝聚功力,拨弦弹奏。.琴声如万马奔腾,金戈交迸,倾泻而出……
  长髯客赵归赵插进鲁昌和阮士灵、郝国强三人之间,刘守道、李伯秋便立即出手,向阮士灵、郝国强攻去。
  片刻,杨文婷、梅雪春赶到,迎上了刘守道、李伯秋的攻势。
  “格杀!”陶士亮叫道,率领从人掩杀过去。
  玉弘道长对云龙子说道:“贫道去会会他!”
  云龙子忙说:“道兄且慢。场上敌友难分,道兄须总览全局,相机行事。贫道挡他一挡。”
  “偏劳道兄了!”玉弘道长说道。
  云龙子身如云龙,弹射向前,迎住了陶士亮。
  广场上混战起来,杀声震天。
  惨川声、厉呼声、哀鸣声、闷哼声不时响起。六大门派的弟子,在锦衣卫高手袭击中,纷纷倒下……
  三十四、力挽狂澜女诸葛
  镇岳宫前震耳杀声中,一缕琴声如泣如诉,幽婉凄恻,仿佛在哀悼刚刚逝去的生命,送别那些逐渐远离的亡灵……
  长髯客赵归赵锲入鲁昌和阮士灵、郝国强的战团,口里不断喊着:“住手,都住手!”
  鲁昌暴跳如雷,哪里肯听。两个流星锤风驰电掣般向他击去。
  长髯客赵归赵无招无式,身手却奇快奇灵。含胸、错步、转身,一连避过了几锤。
  鲁昌的流星锤,由一丈余长的铁链相联。可长可短,可弯可直。长则可袭击一丈开外的敌人,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尽得长兵器之妙;短则可以与手掌相连,仿佛多长了一双臂膀,多生了一对拳头。铁链弯曲可当鞭使,铁链伸直便成了棍。积昆仑派鞭、锤、棒、斧四绝于一身,变幻莫测,沉猛绝伦。尤其他修练的“昊阳功”,贯注其中,两个流星锤,灼热如火,灿然生辉。“昆仑二日横,”一般以为隐指他的名字“昌”,只有少数几个高手,才知道指的是他这两个流星锤。
  他纵横江湖数十年,罕遇敌手,用不着把“昊阳功”注入锤中,因而江湖上也很少有人知道。今天,他不能不把压箱子的本事拿出来了。
  一声清啸,铁链抖动起来,两枚流星锤倏忽变红,光焰大炽!
  “嗬嗬!”长髯客赵归赵冽嘴一笑:“好看!好看!”
  正说着,忽觉身后剑风响动,已罩住后背好几处大穴,快逾闪电击至。心中大震,一个“金鲤倒穿波”,斜掠而出。这才看见阮士灵、郝国强向他攻来,不觉大惊,说道:“你们,你们疯了!疯了!”
  阮士灵、郝国强沉声不语,目露凶光,各自幻成九形九剑,向他刺来。
  鲁昌不知他们三人串演什么戏,加紧施为。两个流星锤在“绿雾”中飞闪,空中发出“噼噼啪啪”异响,腾起一般白漆的水汽。
  绿雾逐渐消散,两个流星锤在夜空中宛如飞舞的火炬。片刻,变成一个火团,鲁昌的身影也隐没在火团之中,滚滚热浪呼呼吐卷,烫人灼肤!
  长髯客赵归赵受到两面夹击,而又不能伤人。凌厉无比的“二指剑”不便施展。只凭护体罡风抵御热浪,在九嶷剑阵中穿行,在流星锤下游走。口中不断大喊:“好热!好热!”
  叶斐操琴拨弦,凝神运气,真力全都贯注在琴弦之中。“涤心仙曲”源源流出,缭绕在刀剑交迸的脆响之中。
  伊方东、净姑一前一后护卫着她,但程兆隆、萧延中以及青城派弟子攻势如潮,一浪高过一浪,形势渐趋危急。
  伊方东的“天山冰剑”与程兆隆的“浑元功”一冷一热,相反相克。但伊方东的功力稍高一筹,程兆隆无法伤及叶斐。
  净姑就远远不及萧延中了。萧延中为一派掌门,岂是易与之辈?
  净姑的剑法轻灵,萧延中的剑法更加轻灵。因为“青城剑法”就是以轻灵独秀江湖。萧延中已尽擅其妙,一柄剑如风如云,如鬼如魅,神出鬼没。所谓“举重若轻”,轻灵就是功力的外现。净姑的功力就远逊于他了。
  三五个回合后,净姑先机尽失,剑行发滞;萧延中的剑却更加挥洒自如,变化多端。
  好在伊方东迎战程兆隆绰绰有余,不时挥剑袭击萧延中,缓解净姑的困厄。她才能勉强支撑下去。
  叶斐见“涤心曲”对阮士灵、郝国强并无影响,心中惶急。思绪稍乱,口里就汪出了一口鲜血。她慌忙收神敛意,屏气拨弦。
  这时,云龙子已与陶士亮交上了手。
  陶士亮剑术精纯,出手一招貌似平平的“花中吐蕊”,待到中途却变成了“分花拂柳”,落到实处却是“摘桃献佛”!一招三变,身形不乱,剑学造诣,已臻胜景。
  云龙子清修有年,自有一番仙风道骨神韵。耳听“涤心曲”,犹如仙乐,神怡意爽,声息相通。长剑挥洒,“太素玄功”自然而然地发挥出来,功力似乎还比平日增添了许多。尽管面对陶士亮怪异的剑招,仍觉游刃有余。
  陶士亮战了六七个回合,渐落下风,心中焦急,一掌拍了过去。
  云龙子知他掌力怪异,本来不想与他对掌,但此刻“太拳玄功”运行正盛,不觉跃跃欲试,推学迎了上去。
  “砰!”一声异响。
  陶士亮连连后退,好容易才拿住桩。
  云龙子气血逆转,一丝又辣又麻的掌风穿入手掌大肠经中,直袭心脉。胸口猛然一窒,这丝麻辣学风顷刻消失。心头一亮,惊声叫道:“迷心掌!”
  玉弘道长一直注视着二人对阵,闻言大惊。这“迷心掌”早已绝迹江湖,想不到今日复现,怪不得阮士灵、郝国强倒戈相向!
  他把目光投向鲁昌那个战团。
  鲁昌两个流星锤幻出的火团,愈灼愈炽,耀眼眩目,他看不真切。正想呼喊鲁昌住手,就在这一刹间,鲁昌流星锤果如“流星”向长髯客赵归赵连发而出!
  他叹了口气,暗道“在劫难逃。”哪知长髯客赵归赵“早地拔葱”,身形兀自平空拔起!两脚堪堪处于两个流星锤之下,只见他双脚一点,两个流星锤撞在一起。
  “哐!”声若巨雷,火星飞进!
  长髯客赵归赵就在火星中泻落下来。阮士灵、郝国强当即冲他背后刺去两剑!
  玉弘道长的心又提了起来,以为他绝难逃脱这两剑的攻击。蓦地,长髯客赵归赵两膝转动如轴。两脚依旧朝前,整个上半身却转到后面去了。
  他把赵家绝学“龙凤八步一天梯”的第八步功力露出来了!
  但见他两指一并,居然径直向二人二剑挥去!
  “嗤!嗤!”两声异响,阮士灵、郝国强两剑均被荡开。
  “悉剑!”玉弘道长惊呼。
  琴声突然高朗,铿铿锵锵,声遏行云。“当!”一个尖音,直穿云霄!
  “扑!”阮士灵突然仆倒。
  “当!“又一个尖音!
  “扑!”郝国强也仆倒在地。
  叶斐弹出这两个尖音,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娇躯犹如落叶一般摇晃起来。
  程兆隆大喝一声,身形腾空,越过伊方东,使出一招丐帮绝技“隔墙打狗”。
  伊方东一剑直削他的左脚。
  程兆隆全然不顾,“打狗棒”径直向叶斐天灵盖点去。
  玉弘道长大急,拂尘脱手而出。
  “叭!”拂尘撞开棍头。
  程兆隆虎口一震,身形斜飞。他没能击中叶斐,却避开了伊方东挥来的一剑。
  玉弘道长这一击之巧之准,匪夷所思!
  “住手!”他沉声喝道。
  鲁昌、程兆隆、萧延中都停止了攻击。
  叶斐却娇喘呼呼叫道:“大侠,杀!杀恶人!”她指着陶士亮。
  长髯客赵归赵飞身跃起,一个“青霄鹰盘”便泻落到了陶士亮面前。他刚才受到两面夹击,不能还手,心里憋足了气,一掌便拍了过去。
  陶士亮举掌相迎。
  “砰!”
  陶士亮的身躯飞了起来,摔到一丈开外,口里喷出玫箭。
  程兆隆似乎猛然省悟,向一个锦衣卫武士扑了过去。
  接着,鲁昌、刘守道、李伯秋、萧延中也都一齐扑向锦衣卫武士。
  “啊!”一声惨叫。
  程兆隆一棒击碎了锦衣卫武士的天灵盖!
  “哼!”一声闷哼。
  鲁昌一锤震裂了另一个锦衣卫武士的心脉。
  “哎哟!”一声哀嚎。
  萧延中一剑削断了锦衣卫武士的右臂。
  剩下的四个锦衣卫武上见事不妙,翻身后掠,撒腿就跑。
  长髯客赵归赵走到跟前,陶士亮已经断了气。
  叶斐缓缓走了过去,说道:“大侠,吸,吸他的眉心!看他是不是假的,假的!”
  长髯客赵归赵依言用手掌在他眉心一吸。一张人皮面罩揭了下来。
  这陶士亮也是装扮的!
  “好歹毒的锦衣卫!”程兆隆忿忿骂着,一跺脚,说道:“可惜叫那几个家伙跑了!全杀了才解恨!”
  “哼!”叶斐冷笑。“这个假陶士亮使‘迷心掌’,意在引起内讧,激起各个门派自相残杀。正主还没出场呢。”
  “叶女侠所言极是。”玉弘道长赞道,“叶女侠,你估计正主何时出现?”
  叶斐正想揭露程兆隆的真面目,不意被玉弘道长岔开,只得说道:“小女子妄言了。”
  “叶女侠不必客气。”
  叶斐内力消耗甚剧,喘了口气说道:“小女子估计,如若奸计得逞,各大门派死伤狼藉,锦衣卫高手必倾巢出动,一举全歼中原武林。而今,各大门派大体无损,他们反倒损兵折将。因此,他们必将重新商议,谋定而动。至于具体时日就难以预料了。不过……"说着,人已娇喘不已。
  “不过什么?”玉弘道长关心本派命运以及各派安全,急切追问。
  “他们绝不会放弃图谋已久的计划……”叶斐想从程兆隆策划华山大会谈起,但气血翻腾,使她无力说下去。
  玉弘道长问道:“锦衣卫必将大举来犯,是么?”
  叶斐无力地点点头。
  程兆隆叫道:“我等不能被动挨打,要主动出击,杀尽这些朝廷鹰犬!”
  “说得对!”鲁昌也叫了起来。
  “在下愿为前驱!”刘守道说道,旋即抱拳一笑;“赵大侠,在下真假不分,多有冒犯。”
  “梁山好汉,不打不交!”鲁昌也抱拳说道。
  长髯客赵归赵咧嘴笑道:“你,锤,锤,好亮,好亮,嘿嘿。”
  鲁昌大有惺惺相惜之意,说道:“赵大侠,杀锦衣卫,你去不去?”
  “去去!”长髯客赵归赵回答得很痛快。
  叶斐见程兆隆又施狡计,心中大急。眼看他的阴谋就要得逞,更加焦虑,不觉汪出了一口鲜血。
  她弹奏“涤心曲”,极耗功力。尤其到达高潮,倾注她全部真力。临到末尾,气竭力衰,几乎到了灯残油尽地步。这会一急,心跳加速,再也支撑不住,娇躯委顿,几欲摔倒。
  净姑慌忙搀住她,叫道:“师父,快来!”
  长髯客赵归赵大惊,慌忙把手掌盖在她的“灵台穴”上,给她输入真气。
  程兆隆叫道:“说走就走,还等什么?”
  鲁昌、刘守道向长髯客赵归赵拱手说道:“我等先走,后会有期!”
  说罢,带领弟子,随程兆隆匆匆离去。
  大约一炷香时间,叶斐面色转红,气息平复,睁开眼睛说道:“他们走了?”
  “走了。”净姑答道。
  “玉弘道长!”叶斐急切叫道:“快给鲁大掌门、刘少掌门送去信鸽,以防不测!”
  “嗨!”玉弘道长惶悔地说:“贫道怎没想到此事!若非叶女侠提醒,险些误了大事!”
  说罢,便叫道士去取信鸽。
  云龙子自告奋勇,说道:“贫道送去。”
  “如此甚好。”玉弘道长说道,“有劳道兄了。”
  云龙子带了几只信鸽,匆匆赶了上去,片刻消失在夜色之中。
  叶斐说道:“小女子估量,锦衣卫高手即至,诸位需得做好准备。”
  玉弘道长已经服膺她的智谋了,忙说:“叶女侠明示。”
  叶斐不再谦让,把她的布置安排说了出来。刚刚说完,山坡上就现出幢幢黑影,迅疾扑来。
  李伯秋一马当先,喝道:“站住!”
  一个中年劲装汉子冷冷问道:“你可是点苍派李伯秋。”
  “你是何人?”李伯秋反问道。
  “老爷是点苍派祖师唐敖!”
  “狂贼!”李伯秋大怒。
  唐敖爆出一阵狂笑:“老爷就用点苍派武功教训教训你这数典忘祖的小辈!”
  李伯秋当即施出本派杀着“苍山一点。”长剑信手点出,招式极为平常。其实,这一剑暗蕴雷霆万钧之力,猛厉无俦!
  点苍派剑术的精义在于“举轻若重”。剑是轻兵器,他们使起来,却有“力拔山兮”的气势。
  唐敖剑光猛闪,身形疾晃,顿觉风声呼呼,地动山摇。这正是点苍派绝招:“风动影迷”!这仅是着避招,气势就非同凡响。不但显出精纯的点苍派剑术,而且内功修为极高。
  李伯秋暗凛,把平生所学施展出来。唐敖一一以点苍派武功拆解。
  十余回合之后,唐敖身形跃起,剑如弯月,凌空而下,“寒月苍山”施展出来。
  李伯秋大惊失色,这是点苍派绝招,除了他父亲李醒吾,谁也无法拆解。
  蓦地,一柄拂尘划空飞来,尘丝披纷,如同流云,遮住了弯剑疾吐的青芒!
  “好一招‘流云飞渡'!”一个精瘦汉子喝采,“玉弘道长,老爷讨教几招!”
  原来,这拂尘是玉弘道长所掷,把李伯秋从剑下救了出来。
  玉弘道长走上前去,说道:“施主手下留情!”
  精瘦汉子笑道:“老爷不想杀你,只想看看你的‘太素玄功’练到几层火候了,嘿嘿。”
  “贫道承教了!”玉弘道长一掌平推而出。
  精瘦汉子出掌相迎。
  两掌相抵,比拚上了内力。
  “云龙子!”一个肥硕汉子叫道,“老爷试试你的‘太极剑’”。
  “云龙子不在此地。”一个道长应声而出,“贫道替师兄领教。”
  “你是何人?”
  “云游子。”
  “去去!”肥硕汉子挥手,"叫云龙子出来,你不是老爷的对手。”
  云游子愠道:“施主何方神圣,如此张狂!”
  “老爷曹帆,那就张狂给你看看!”说着,长剑划弧,施展出来的居然是正宗“太极剑”!
  云游子不敢稍懈,挥剑相迎。
  两人的剑都划出一道又一道青色弧形剑光,来也悠悠,去也悠悠,不疾不徐,连绵不断。两人的艺业,都显得炉火纯青,极尽太极剑以静制动的精谛。
  两个身材瘦小的黑衣老者,目闪精芒,环视全场,沉声说道:“还等什么?格杀!”
  十余名劲装汉子一涌而上。
  阮士灵、郝国强、杨文婷、梅雪春、萧延中、净姑、伊方东当即迎了上去。
  长髯客赵归赵正待跃出,叶斐拽住他,说道:“等等,注意那两个黑衣老头!”
  她料定那两个黑衣老者是其首领,而且武功最为高强。“上,格杀!”一个黑衣老者挥手。
  身后的武士呐喊着冲杀上来。他们成群结队冲向华山派弟子,点苍派弟子、青城派弟子、武当派弟子。
  更可怪者,这些武士竟以各派的武功对付各派。厮杀起来,好象祸起萧墙,兄弟相残!
  这时场上没有动手的只有两个黑衣老者和长髯客赵归赵、叶斐四个人了。
  一个黑衣老者说道:“你们就是赵归赵、叶斐吧?”
  “不错。”叶斐答道,“二位何人?”
  一个黑衣老者说道:“通姓报名,有此必要么?”
  “的确没有多大必要。”叶斐说道,“不过,不敢见天日的丑类,更为卑怯。”
  “哈哈哈哈。”一个黑衣老者狂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贱人!死到临头,还在摇舌鼓唇!好!就让你等死个明白!老夫金重伯。”
  “老夫金重季。”另一个黑衣老者说道。
  这两个黑衣老者年龄相若,相貌相似,看来是对兄弟。奇怪的是,两个老者手上都戴着黑手套。莫非是两个使毒的家伙?
  叶斐掏出“辟毒丹”,一粒给长髯客赵归赵,一粒自己服下。
  金重伯、金重季看出叶斐极其精细,冷冷一笑,杀机陡现。一前一后攻了上来。
  金重伯拍出一掌,长髯客赵归赵迎了上去。见金重手掌击向叶斐,便使出“借力玄功”,把金重伯掀了开去,替叶斐接下了这一掌。
  金重季与长髯客赵归赵手掌一接,同时使出了“借力玄功”。
  长髯客赵归赵后退了三步。
  金重季退了五步,也拿住了桩。
  长髯客赵归赵叫道:“来来,再来一下!”说着,使出九成功力拍出一掌。
  金重伯抢身向前,接下了这一掌。
  长楫客赵归赵发现他的掌力被一团绵软掌力包裹,“借力玄功”竟掀不开他!
  这时,金重季又向叶斐发出一掌!
  长髯客赵归赵大急,急忙撤掌。但手掌竟被人家掌力裹住。幸好一撤之力,把金重伯活生生拽了过来,左掌接住了金重季的手掌。
  “砰!”异响破空,空气激荡,风动石飞!
  金重季后退了三步。
  长髯客赵归赵身形右倾,险点捧倒。因为右掌依然被金重伯的掌力死死缠裹。
  叶斐暗暗吃惊!两个老者的功力与长髯客赵归赵相差不远。这是她前所未见的劲敌!
  金重季恨恨骂道:“赵归赵,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叶斐又是一惊。莫非他们旧时相识?否则,怎么会说到
  “秉性难移”?双方对阵,互相击掌,这又与“秉性”何干?这金重季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住手!”她想问个明白。
  金重伯置之不理,绵软的掌力依旧死死缠住长髯客赵归赵。
  “动了手还能住么?”金重季拔出一柄“青霓剑”,青芒暴射,寒气砭骨,向长髯客赵归赵击去!
  “大侠,‘二指剑’,杀!杀恶人!”叶斐叫道。
  长髯客赵归赵不待她说,便使出“二指剑”,先向金重伯双目点去!
  金重伯识得厉害,急忙撤掌,翻身后掠,也拔出一柄“青霓剑”。同样三尺霜锋,寒光闪闪!
  两柄剑夭如矫龙,变幻莫测。如果说,长髯客赵归赵在功力上比他们略高一筹,那么在招式上就相去甚远了。他无招无式,只是凭本能,凭感觉作出反应。不到十个回合,就打得他手忙脚忙。
  广场上刀剑纷飞,展开了一场罕见的浴血苦战。
  玉弘道长与精瘦汉子功力在伯仲之间。这个人叫徐家友。两个人头顶都冒出了白雾。双掌相抵,已经拆解不开。长久下去,可能同归于尽。
  李伯秋被唐敖杀得狼狈不堪。幸亏他的师弟杨德兴以性命换了他的性命,才免于一死。他身上已有三处伤口,咬着牙苦撑着。
  只有云游子与曹帆的搏斗,略占上风。这是因为云游子的武功超过他的师兄云龙子。而曹帆又妄自尊大,没把他放在眼里。因为失去了先机,云游子却不骄不躁,不疾不徐,“太极剑”犹如行云流水,迫使曹帆功力大亏,显露败象。
  阮士灵、郝国强、杨文婷、梅雪春也都受了轻伤。尤其萧延中,受伤无数,衣衫已被血染红了……
  蓦地,云龙子赶了回来,一拂尘打死了徐家友,玉弘道长解脱出来。两个人四处增援,形势才开始扭转。
  这时,官兵围了上来,无数火弩射向镇岳宫,大火熊熊燃烧起来。
  叶斐见势不妙,叫道:“撤!”
  玉弘道长闻言,便领着华山派弟子在前开路。长髯客赵归赵、云龙子、云游子断后,掩护群雄向玉女峰撤退。
  他们且战且退,黎明时分,退入一个山洞。
  洞口极其隐蔽,洞中有条窄缝,仅及一人通过。二十余步之后,豁然宽敞。
  群雄死伤近半,入洞之后,分散安歇。
  次日下午,一只信鸽飞入洞内。传来了鲁昌、刘守道在青柯坪被困的信息。
  群雄无不大惊。
  叶斐说道:“小女子愿与赵大侠、净姑前往救援。”
  “在下也愿同去。”伊方东说道。
  玉弘道长说道:“如此甚好。”
  叶斐便和长髯客赵归赵、伊方东、净姑出了山洞。
  玉女峰上被官兵重重包围。长髯客赵归赵等人犹如下山猛虎,冲入重围,喊杀之声震起。片刻,复归寂静。
  看来,他们已经走远了。
  入夜之后,洞里洞外一片漆黑。
  守护洞口的是萧延中以及青城派弟子。
  玉弘道长走了过来,说道:“萧掌门,你伤势未愈,还是贫道在此守护吧。”
  “谢道长。”萧延中说道:“在下虽然伤势未愈,但也应为各派同道尽绵薄之力。道长好意,在下心领了。”
  “恭敬不如从命,萧掌门多加小心了。”玉弘道长说罢,便缓缓离去。
  洞里有人盘膝调息,多数人已进入了梦乡。
  萧延中悄悄走出洞外,冲山下拍了三掌。
  片刻,几个黑影窜了上来,把一包包炸药填放在石缝之中。
  萧延中打着火折,正要点燃引线,忽听顶壁上一阵娇笑:“萧掌门,要放花炮么?正月十五放花炮,今天是几月几呀?”
  萧延中听出是叶斐的声音,情知中计,又怕又怒骂道:“贱人,萧某与你同归于尽!”
  说着,点着了引线,火星嗤嗤直冒。
  长髯客赵归赵“二指剑”施出,引线悄然两断。
  火星又冒了几下,倏忽熄灭。
  萧延中一怔,脸微微扬起,突觉两个眼睛一阵巨疼,连手上的火折也看不见了。
  显然,他的眼睛被“二指剑”刺瞎了。
  惨叫之声尚未发出,身上麻穴、哑穴已被人点住,倒在地上。
  几乎同时,洞口发出几声闷哼,就归于沉寂。
  长髯客赵归赵等人把萧延中以及几名活着的弟子拖入洞里。
  玉弘道长、云龙子、云游子、阮士灵、郝国强、杨文婷、梅雪春、李伯秋等人都迎了上来。
  “叶女侠果然神机妙算!”玉弘道长说道。
  原来,这是叶斐与玉弘道长订好的计策。叶斐要人送去信鸽、云龙子自告奋勇送去。其实,他并没送去,中途带回信鸽,到了武当派守护洞口的时候,他把信鸽发出,飞逃山洞,汇称鲁昌、刘守道受困。这样,长髯客赵归赵等人便出洞援救。冲下山去,与官兵遭遇,杀声震天。这一切做得天衣无缝,无人生疑。
  长髯客赵归赵等人杀出重围之后,寻一无人防守的悬崖峭壁攀援而上。
  净姑早已练就“壁虎神功”,叶斐在去崆峒山道上,也练成了“壁虎神功”。长髯客赵归赵一手抱住伊方东,一手攀援。四个人神不知鬼不觉返回山洞,在顶壁潜伏起来。
  玉弘道长叹道:“叶女侠断言六大门派中必有通敌之人。贫道将信半疑,谁知果有此事!”
  李伯秋问道:“叶女侠,何以断定必有通敌之人?”
  叶斐说道:“程兆隆奉锦衣卫之命,促成‘华山大会',意在一举消灭所有门派,用心极深,用心极毒。首先妄图夺取盟主宝座,继而挑起内讧,互相残杀,最后锦衣卫高手齐出,内外呼应,尽数格杀。要夺得盟主宝座,挑起内讧,程兆隆一人之力势难如愿,故而必有内应,推波助澜,才可奏效。”
  “那……”李伯秋接着问道:“怎知是萧延中呢?”
  “小女子当初只是推测。”叶斐答道,“中原六大门派,玉弘道长、云龙子道长德高望重;刘少掌门、李少掌门的生父受囚;鲁大掌门素有‘昆仑二日横'之称,而非用计行诈之人,只有萧延中最为可疑。而当他与锦衣卫高手对阵之时,小女子就确信无疑了。”
  “叶女侠如何确断的呢?”李伯秋继续问道,叶斐笑了笑:“请李少掌门扒掉他的衣衫看看!”
  李伯秋嚓嚓几下,就撕裂了萧延中的衣衫。
  群雄都是行家里手,仔细看了一下,无不恍然大悟。
  原来萧延中受了十三处伤,但又浅又细,只是划破了皮。高手对搏,一方十三次受伤,功力悬殊自不待言。对方必能将他斩于剑下。即使未能斩于剑下,十三处伤口也必然有深有浅,不能那么匀,那么巧。显然,二人在假搏假斗。
  李伯秋不能不心服口服。
  “叶女侠,下一步如何行动?”玉弘道长问道。
  “将计就计,迅速撤离!”叶斐说道。
  接着,她吩咐把洞口几具尸体放在炸药旁边。
  李伯秋指着萧延中及其几个弟子问道:“这几个人如何处置?”
  “把他们就留在洞里。”叶斐早已成竹在胸,说道:“削掉他们的舌尖,让他们口齿不清。拍活他们的穴道,但要他们一个时辰后转醒。
  李伯秋虽不解她的用意,却叫弟子依命执行了。
  一切安排就绪之后,两个道人推开洞里一块岩石,露出了一洞口。
  群雄依次进了一个洞口,有一条半人工半天然的甬道,弯弯曲曲,忽上忽下。大约走了一里多路,地下猛烈震动,轰轰隆隆的爆炸声传来……
  显然,这是山洞的窄缝在爆炸。
  声音止息,尘埃落地。
  黑衣老者金重伯、金重季带领一帮高手走到洞口。
  “为何不见萧延中来报?”金重季问道。
  从人屏息站立,无人回答。
  “蹊跷!”金重季又说了一句。
  金重伯也疑虑重重,说道:“进洞仔细看看!莫非他们也炸死在洞中?”
  “哼,大活人怎会活活炸死?”金重季不悦地说。
  他们的名字一个叫伯,一个叫季,按理说,伯为老大,季为老三。但老三对老大极为不敬,而老大对老三似乎颇为恭顺。
  几个高手举着火把进洞仔细察看,只见皮肉毛发四处溅在石壁之上。那条狭窄的石缝已被岩石堵死,其中多有犬齿交错的巨石,可窄缝里还留有许多空隙。
  金重季听了禀报之后,亲自进去察看了一番,不断地自语:“不对,不对,蹊跷,蹊跷!”
  从人不知他想什么,不敢插嘴,也无从插嘴。
  良久,金重季又说:“洞中之人都活着,为何毫无音息?莫非逃走了不成?”
  唐敖躬身说道:“督爷,也许岩壁太厚,声音传不出来!”
  “胡说!”金重季喝道,“你没看见,石缝炸落之积石,空隙甚多。而受困之人,内功精湛,惊骇嚎叫之声,岂能传不出来?”
  “属下不察。”唐敖躬身后退。
  金重伯说道:“中原武林,高手如云。他们定力非同凡响,尽管受困洞中,未到绝望之时,不致惊慌失措。”
  “嗯。”金重季点头称是,说道,“注意监听。”
  几个从人盘膝坐下,屏气凝神,监听洞里的动静。
  金重伯、金重季走了出来。
  过了半个多时辰,唐敖走了出来,说道:“启禀二位督爷,洞中传出了声音!”
  金重伯、金重季连忙进洞,侧耳倾听。
  果然,洞里传出细微、模糊的声音。仔细分辨一下,可以分出疯狂的叫嚣,愤怒的吼叫,恐惧的呼喊,绝望的哀号……但是,听不出只言片语,也不知他们在骂什么,叫什么。
  岩壁太厚,积石太多,空隙太小,只能听出声音表达的情绪,而听不出表达的内容。金重季的疑虑消除了一半。然而,怎么不见萧延中及青城派弟子的人影呢?燃放炸药时可能有误死误伤,但不会全部炸死呀!
  他们人呢?上哪去了?金重季不能不疑云团团。
  “贤弟!”金重伯说道,“愚兄以为,萧延中燃放炸药时,可能被人发现。双方厮杀起来。爆炸之时,萧延中不及撤出。若非殉难,亦当困于洞中。”
  “但愿如此!”金重季说道:“那就天从人愿了!”
  言毕,兄弟俩相视大笑。
  看来,他们对萧延中的死活根本没放在心上。
  唐敖等从人无不黯然。
  三十五、玉箫挥洒诛寇仇
  鲁昌,刘守道带领本门弟子随着程兆隆直奔青柯坪,进入华山谷口,天刚蒙蒙亮。
  这是华山最险峻去处。两旁全是陡峭的石壁,中间只有一条上下曲折的小路。山石嵌崎,涧水潆洄。九曲回肠,一路叮咚,忽而飞瀑悬流,吼声如雷。
  蓦地,传出一声歌吟:“天上无二日,昆仑二日横!”
  “妈呀!”一个嘶嘎的声音怪叫道:“两个横太阳,不把人的眼睛照瞎了?”
  “可不!”一个瘠哑的声音应道,“他就是瞎眼嘛!”
  鲁昌、刘守道以及昆仑派,黄山派弟子都不觉停住了步。
  鲁昌正要发作,一个尖细的声音喝道:“小点声!那老儿厉害得很,别叫他听见了!”
  喑哑声音嘟囔道:“他就是瞎眼嘛!前有火坑,后有箭林’他还往里闯!”
  鲁昌,刘守道心头一震,也听出是那三个花子的声音。“哎哟,不好!”嘶嘎声音叫呼。
  “你鬼叫什么?”尖细声音喝道。
  “咱们帮主不也在里头隅?”
  “多余操心,哼!”尖细声音鄙夷道,"咱们帮主神通广大,吉人天相,你还看见他在里头吗?”
  “咦,咱们帮主哪去了?”嘶嘎声音惊异道:“莫非他会土遁不成?”
  鲁昌、刘守道四处打量,果然不见了程兆隆的影子。
  “他又不是神仙、怎能上遁?大约钻进石缝里去了!”喑哑的声音说道。
  鲁昌、刘守道情知中计,勃然大怒。
  鲁昌与程兆隆有二十余年的交情,两人联手多次出生入死。无论别人怎样怀疑程兆隆,他却深信不疑。这次他跟随程兆隆冲出华山,便是明证。
  刘守道尽管并不鲁莽,但他生父与程兆隆有八拜之交,岂能疑心于他?
  此刻,他们都破口大骂起来。
  “奸贼,老夫生吞了你!”
  “奸贼,小爷零割了你!”
  石壁上三个声音喊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官兵放箭来了!”
  喊声刚落,强弩火箭倾泻而下。
  昆仑派、黄山派四十余名弟子,当即倒了十多个!“石缝!快寻石缝!”刘守道喝令。
  群雄乱成一团,一边挥刃拦格流矢,一边寻找石缝。
  “不得惊慌!”鲁昌喝道。他把一对流星锤使得密不透风,犹如一面光亮的大氅,把飞泻的火弩、流矢荡拨开去。
  群雄寻找到了好几条石缝,但都是死的,纷纷挤了进去,躲避强弩的射击。
  “冲,冲出去!”鲁昌暴喝,“老夫开路,谅他无人敢挡!”
  “鲁大掌门息怒,不可造次。”刘守道说道,“奸贼既可逃遁,必有路可通。在下再找找看。”
  说罢,施展“流云剑”护住头顶,四处寻找。
  蓦地,他在路边草丛中,发现一条裂缝,深可及人,宽可斜行,便跳了下去。沿石壁前行二三丈,有裂缝斜插壁中,复行数十步,进入一洞,料定这是程兆隆逃遁之路,便折转回来,招呼众人。
  鲁昌又挥舞流星锤,掩护群雄,跳入缝中。这一折腾,又有三名弟子死亡,五人受伤。气得他暴跳如雷。
  石缝忽窄忽宽,忽上忽下。鲁昌在前,刘守道断后,一行人走着走着,前面不通,只得折转回来,另辟蹊径。他们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才发现前面出现了亮光。
  “鲁大掌门且住!”刘守道叫道。
  鲁昌憋了一肚子气,看见即出地面,忍不住要冲出去大杀大砍,以泄心头之恨,此刻极不耐烦地问道:“何事?”
  “外面恐有理伏。”
  鲁昌狂笑:“纵有十里埋伏,又岂奈我何!”
  刘守道走上前来,说道:“还是小心在意的好。”
  “哼!”
  刘守道脱下大氅,掷了出去。
  果然,强弩、火箭、还有暗器,飞蝗似地击向大氅。
  “破铜烂铁,拦不住老夫!”鲁昌说着,飞窜而去,端的疾如流矢!
  “当当当。”一阵脆响。流星锤把飞箭震了开去。
  前面一字排开着五个劲装汉子,额角微隆,目露精芒,无疑都是内家高手。
  一个汉子冷哼道:“昆仑二日横,好一个满身反骨的老贼!老爷今日就敲掉那两个太阳!”
  说着,亮出了兵器,也是一对流星锤。
  鲁昌怒气冲天,顾不得打话,流星锤疾射而出,真个“流星贯日”,威猛沉雄!
  这个汉子果然不含糊,身形微侧,流星锤星流电闪般回击。
  四枚流星锤,双双击实,砰然大响,火星飞迸,声如霹雳!
  鲁昌迅疾将“昊阳功”贯于锥中,热浪骤涌,威力剧增。这劲装汉子当即发出“广寒功”,寒气疾吐,消除热浪。
  四枚流星锤宛如日月经天,忽冷忽热,彼消此长,各有千秋!
  又有一个劲装汉子走出,叫道:“刘守道,怎么还不出来,要当缩头乌龟么?”
  刘守道正在石缝中向弟子面授机宜:“如我跃出,未遭冷箭,尔等伺机依次而出。向两厢攻击,力求夺得立足之地,再突围而出。"”
  这时听见挑战,便飞身跃出。
  劲装汉子跨前两步,轻侮地说:“来来,老爷就用‘黄山剑法'杀你!”
  说罢,一招“云绕天都”施出!
  “黄山剑法”又称“流云剑”。黄山烟云翻飞缥缈,波澜起伏,浩瀚如海。故而“流云剑”绵密多姿,变化繁复,虚实莫测,动向无定,极尽波谲云诡之能事。
  “天都”为黄山七十二峰之最高峰。这招“云绕天都”是“流云剑”最为精深的一招。
  刘守道心中又惊又凛。爹被锦衣卫囚禁,莫非把祖传绝学也透露了出来?那么,爹平生所学的绝招是否也被锦衣卫得知?
  他决心一试。
  这招“云绕天都”专攻上盘,他上身后仰,使出一个“铁板桥”,接着剑锋上举,直插敌人下颏!招式极为诡奇,出人意外。这是他爹浸淫十载自创的绝招“梦笔生花”!
  黄山东北,一石挺出,平空竖立,上尖下圆,形同笔斗。尖石缝中,有一奇巧古松,盘旋曲折,绿荫一团。峰下有一巨石,形状如人睡卧。此峰称“笔峰”,此景称“梦笔生花”。他爹刘修武于峰下流连忘返,冥思苦想,终悟此招。
  哪知这个劲装汉子身形后仰,长剑一抖,幻出五朵剑花,如同“笔峰"相对的“笔架峰”,顶分五岔。施出一招“笔架安笔”!不但封解来剑,而且罩住了刘守道五处要穴!
  刘守道心思激荡,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斜跃,避开了四剑,右膝却开了个四寸余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刘守道心知难以幸免,只有作生死一决。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他形如疯虎,与敌拚命!
  鲁昌修练“昊阳功”长达半个甲子,功力何等深厚。那个汉子渐觉热浪袭人,酷热难当。
  鲁昌施出一招连珠锤。那个汉子向左疾闪。哪知鲁昌铁链一抛,变成了一条铁棍,一招“横扫千军”,铁链击中他的右臂。
  “咔!”骨折声发出。
  其时,刘守道渐渐不支,那个劲装汉子一招“雾罩寒山”,有如云卷雾涌,霎时间把他裹在一团剑光之中。
  鲁昌流星锤飞掠而出,穿透剑光,把那劲装汉子震退了两步。刘守道才死里逃生,拣了一条命。
  其余三条汉子一拥而上,齐向鲁昌攻击。石缝中的昆仑派、黄山派弟子纷纷冲了出来。有的按刘守道的指示向两厢冲杀,有的却冒死杀向五条汉子。
  刘守道流血过多,功力大亏。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狠招,但那个劲装汉子却不与他硬拚,瞅准机会就给他一剑。五六个照面下来,刘守道右臂又中了一剑。
  两名黄山派弟子奋勇上前,拦格那人的剑招。
  那人一声清啸,身形上跃。如同“光明顶”从黄山云雾中脱颖而出。但见长剑宛如秋水银河,长空一色。华光一闪,刘守道连同两名弟子仰身倒地!
  这个劲装汉子转身便向鲁昌攻击。
  鲁昌奋起神威,以一敌五,全无惧色。两颗流星锤白炽耀眼,幻成一个光团,把他的身躯包裹起来。他忽东忽西,威猛凶悍。
  五条劲装汉子都是一流高手,把他死死困住。“昊阳功”虽然威力巨大,但极耗真力。他们采用避其锋锐的战术,游斗闪击。
  三十回合过后,鲁昌守多于攻,威力渐弱。
  昆仑派、黄山派弟子与官兵厮杀起来。他们武功甚高,杀起官兵,如同砍瓜切菜。不一刻,就杀死了四五十个。但官兵人多势众,又占据有利地形,流矢、飞羽疾射,不时有弟子倒下。
  蓦地,传来一声呷呷怪笑,有个嘶嘎声音说道:“好热闹!”
  “喂喂!”这是一个喑哑的嗓子,“五个打一个,好不要脸!”
  “唉唉,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一个嗓子尖细的声音叹道,“咱们帮主和锦衣卫是一伙的,又是这位‘横太阳’的老朋友。单说冲着咱们帮主的金面,也不该打架呀!”
  随着话声,林里晃出三个怪模怪样的小花子。
  一个劲装汉子跳出圈外,拦住他们,喝道:“哪来的臭花子,在此胡言乱语!”
  “嘻嘻。”为首的小花子笑声极为尖细:“总爷,花子说的未必不是真的?”
  “放屁!”
  “喂喂!”小花子跨前两步,伸出指头点着他的鼻子,“你怎么骂人呢?”
  这个劲装汉子见这个小花子的指头居然伸到他的眼前,不禁大怒,喝道:“放肆,老爷杀了你!”
  话没说完,不料小花子的手臂陡长半尺,结结实实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个劲装汉子一怔,挥出一剑。
  “嘻嘻,你杀不着。”小花子身形一闪,手里多了一把玉箫,幻形为八,围住他嘲笑:“嘻嘻,嘻嘻。”
  劲装汉子心知来者不善,不再轻敌,使出浑身解数,避虚就实,当即长剑一晃,向右滑出三步,一招“云横五岭”,抖出团团如云如雾剑光冷芒,接着转过身来,长剑斜刺而去。
  小花子见长剑刺来,欺身论进,身形微短,玉箫华光猛吐,“蛟龙出海”施出。一箫直点他的咽喉!
  这“铁拐三招”,劲装汉子哪能招架得住。只觉限前一東光柱疾闪,还没看清玉箫的来路,喉结就被点中,开了个息窟窿,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便仰面倒地!
  其时,小花子的身躯正在半空。接着一招“神龙摆尾”,玉箫扫向围攻鲁昌的一个汉子。
  这汉子更惨,还不知怎么回事,后脑便开了瓢,仆倒地上,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余下三个劲装汉子胆寒心惊,稍一愣怔,鲁昌一枚流星锤击出,把那个手使流星锤的汉子打得脑浆飞迸!
  两个劲装汉子见势不妙,翻身疾退。哪知迎面遇着两个小花子。
  “吃我一掌!”声音嘶嘎。
  “也尝尝我的!”声音暗哑。
  两个汉子猝不及防,只得举掌相迎。
  砰!砰!两声钝响。
  两个汉子把两个小花子震退了三步。但觉一股又阴又冷又腥又臭的掌风浸入体内,心知中了毒掌,不禁大惊。
  就在他们身形微滞这一刹那,鲁昌的流星锤闪电而至!两个汉子后背中了一锤,口喷血箭,仆倒在地。
  官兵见到五位高手毙命,丧失斗志,四散奔逃。
  鲁昌抱拳问道:“少侠可是江湖上初露头角的玉箫郎康抗?”
  小花子连忙掩饰,说道:“老前辈看错人了。”
  鲁昌好生失望,叹道:“老夫闻听玉箫郎康抗侠名,便欲一见,至今未缘悭一面!”
  嗓门嘶嘎的小花子插言问道:“老前辈为何要见玉箫郎小狗?”
  鲁昌问道:“三位少侠莫非与玉箫郎康抗结了梁子?”
  “不曾。”声音嘶嘎。
  “为何……”
  “呷呷呷呷。”一阵喑哑的怪笑,“狗肉好吃,小花子最爱吃狗肉……”
  鲁昌不觉失笑,问道:“三位少侠莫非与玉箫郎康抗熟识?”
  嘶嘎声音不答反问:“老前辈还没回答小花子的问题呢?”
  “老夫无非想尽一番心愿而已。”鲁昌说道。
  声音嘶嘎的花子说道:“老前辈可否示知?日后若能遇见玉箫郎小狗,可转告给小狗。”
  “说来话长。”鲁昌似乎无意多说。
  嗓子尖细的花子说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锦衣卫可能去丽复来。我等有一隐蔽去处,可容众位英雄暂且栖身,稍事休整。”
  “如此甚好!”鲁昌说道。
  “请随小花子来!”
  三个花子在前引路,黄山派弟子抬着刘守道,其余的人搀扶着跟着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翻过一道岭,进入了一个山洞。
  鲁昌查看了一下地形,觉得易守难攻,而且颇为隐蔽,便布下暗桩,决定暂且住下。
  进洞之后,嘶嘎花子旧话重提:“老前辈有何心愿要见玉箫郎小狗?”
  鲁昌说道:“老夫故人有一孙,亦名康抗。老夫想见玉箫郎康抗,看看他是否是故人之后。”
  尖细嗓子问道:“不知老前辈故人名号,如何称呼?”
  “康德平。”
  “可是崆峒派弟子康德平?”
  “正是。”鲁昌答道。
  “他的儿子呢?”
  “康洁。”
  尖细嗓子说道:“小花子听说,他们父子惨遭杀害,死于非命。”
  “不错。”
  尖细嗓子突然激动,声音变得浑圆清脆,“谁人杀了他们?”
  “这……”鲁昌沉吟片刻,说道,“老夫尚难确断。”
  “是不是逍遥游侠赵归赵?”
  “赵归赵?”鲁昌一惊,“你是说长髯大侠?”
  “正是。”
  “这长髯大侠,名不见经传,且为‘失心症’人,大约不会是他。”鲁昌说道。
  小花子说道:“当年他并非‘失心症’人,而且可能是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琴棋书画,武功通玄……”
  鲁昌问道:“少侠何以得知赵大侠当年并非‘失心症’人?”
  “小花子听说,他修练‘阴符功’,走火入魔……”
  "阴符功?”鲁昌大惊,突然说道,“是他,是他,果然是他!”
  小花子裂眦大叫:“长髯老贼,小爷与你不共戴天,誓不两立!”
  鲁昌惊诧道:“少侠与赵大侠有何仇隙?”
  “两代血仇!”
  “两代血仇?”鲁昌猛然省悟,“你,你是?”
  小花子拜道:“晚辈正是康抗,尚望鲁老前辈恕欺瞒之罪。”
  鲁昌大喜:“德平贤弟有此英豪后人,可含笑九泉了!不过,德平贤弟、康洁贤侄并非赵大侠所杀。”
  “这……”康抗张口结舌。
  “老夫是说赵大侠是郭英女侠之夫,崆峒派一切祸事都可能与这桩婚姻有关联。”鲁昌解释道。
  “鲁老前辈,请快讲!”两个小花子急切说道。声音不再嘶嘎,也不再喑哑,变得清脆悦耳,宛如莺啭燕啼。
  “二位少侠?”鲁昌吃惊地打量他们。
  不用说,她们就是叶菁、鲍秋芬。但她们依旧不愿报出真名实姓。
  一个说:“晚辈俞菁。”
  另一个说:“晚辈桑秋。”
  鲁昌说道:“当年崆峒派掌门姓郭名开基,与南叟、北孩齐名。膝下一女名英,另有三徒:谢昭辉、康德平、刘瑞莲。郭开基对谢昭辉极为喜爱,当作东床佳婿。不意郭英女侠邂逅一位金陵贵公子,两人一见钟情,暗里海盟山誓。郭开基闻知,一再阻挠,严令与谢昭辉成婚。郭英女侠遂离家出走。郭开基震怒,断绝父女恩情,派出弟子四下查找,格杀不论。三年之后,郭开基突然暴病身亡,谢昭辉接任掌门。他与金陵一伙人勾接起来,其中两名武功深不可测的狡诈女人,一齐寻查郭英女侠及那位贵公子下落,誓言上天入地,也要把他们碎尸万段。德平贤弟,瑞莲贤妹对郭英女侠颇为同情,但事关本门隐私,所以对外人守口如瓶。故而老夫知之不详,连那位贵公子姓甚名谁也不知晓。”
  玉箫郎康抗问道:“家公,家婆既然守口如瓶,鲁老前辈何以得知他们对郭英女侠同情呢?”
  “嗬嗬!”鲁昌笑了笑,“老夫偶尔得知的。德平贤弟与瑞莲贤妹闲谈中,无意提及郭英女侠伉俪相谐,已有一子。大约发现走口,便闭口不提。老夫推测,他们不但同情,而且暗通音讯。”
  玉箫郎康抗见他说得在理,接着问道:“鲁老前辈因此认定长髯大侠赵归赵就是当年贵公子?”
  “阴符功!”鲁昌脱口而出。
  “阴符功?”
  “不错。”鲁昌说道,“阴符功藏于崆峒山广成洞密窟。只有郭开基拥有《阴符密窟图》。’阴符功’必须夫妻双修,男女合练。郭开基获得此图时,其妻早死。此功不可独练,否则走火入魔,神智疯狂。老夫稍有不解的是,赵大侠何以只陷于痴呆。”
  玉箫郎康抗对长髯客赵归赵的仇恨已经冰释,说道:“赵大伙另有奇遇,练有‘睡功’”。
  "怪不得,怪不得!”鲁昌叫道。“'睡功’乃上古神功,消灾祛毒,安神镇静。”
  玉箫郎康抗说道:“依鲁老前辈所言,赵大侠、郭女侠与家公、家婆是友非敌了。”
  “不错,老夫深信不疑。”鲁昌说得很肯定。
  “这……"玉箫郎康抗思忖着说:“家公、家婆是何人所杀呢?”
  “老夫难以确断。不过,老夫疑心乃谢昭辉所为。”鲁昌说道:“老夫曾经寻上崆峒派,找谢昭辉算帐,哪知他也被人杀死了!据说,死得也很蹊跷……”
  正说着,洞口守卫弟子来报:“启禀掌门,玉弘道长率各派二三百人冲这儿来了!”
  玉箫郎康抗急问:“可有长髯大侠赵归赵?”
  “有!有!赵大侠、叶女侠、净姑女侠、伊掌门都来了,来了!”
  玉箫郎康抗、叶菁、鲍秋芬大惊失色,慌忙告辞。
  鲁昌说道:“少侠,你误认赵大侠为仇人,说开了,道个歉,不就解了么?何必避而不见呢?”
  “晚辈实有苦衷。"玉箫郎康抗说道,“鲁老前辈不必强留。”
  鲁昌一怔。
  玉箫郎康抗、叶菁、鲍秋芬转身便走。出了山洞,落荒奔逃。
  三人一口气跑了五十多里,到达一个小镇,改装易容,又成了三位翩翩公子,选上好客店住下。
  玉萧郎康抗一言不发,闷闷不乐。叶菁、鲍秋芬知他内心痛苦,都慌了神。不知如何劝他,更不知如何逗他开心,两人也不敢吭声。
  客房里笼罩一派死寂,心里都憋闯得慌。
  蓦地,玉箫郎康抗“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叭!叭!”左右开弓,扇自己的耳光,哭喊着:“爹,我不孝,不孝!听信奸贼的话,把你当仇人!我该死!该死!”
  说着,不断叩头。人皮面罩划破,流出血来。
  他狂躁地撕掉人皮面罩,露出狞恶丑陋的面容,叫道:“要这劳什子作什么?要这劳什子作什么!”
  叶菁、鲍秋芬扑了过去,一人拉住一支手臂,说道:“是我们害了你,是我们害了你!”
  玉箫郎康抗这时痛苦的、懊悔的就是自己破相毁容。他错怪了长髯客赵归赵;长髯客赵归赵定会原谅他。他也可以加倍孝敬他,保护他来赎还罪愆。可现在这副尊容如何去见他?如何去见其他人?
  听她们一说,不觉伸手一推。两个姑娘倒在地上,象受惊的小鸟,哭也不敢哭,叫也不敢叫,只是无限惊骇,无限害怕,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玉箫郎心头猛然刺痛。男子汉大丈夫毁容已这般痛苦,何况两个姑娘。这两个姑娘之所以还有勇气活下来,就是因为自己也毁了容,互相都不嫌弃,可以同生共死。他为什么还要伤她们那颗破碎的心呢?
  他一手拉起一个姑娘,环抱着纤腰,把她们搂进怀里。叶菁泣道:“抗抗哥哥,是菁儿不好,要打要骂,你就……”
  鲍秋芬哭道:“抗抗哥哥,别把气闷到心里,是秋儿不好,就冲秋儿……”
  “不不,是哥不是,是哥不是……”他抓起她们的手,就往自己脸颊打。
  两个姑娘伸手搂住他,三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良久,康抗止住哭,伸手温柔地抚摸她们的后背。两个姑娘才渐渐止止胸中汹涌的悲苦气流,两颗头依顺地伏在他的肩头。
  “菁妹,秋妹!”康抗叫道,“有件事,我至今不明,你们的金钗怎么落到我身上的?”
  叶菁、鲍秋芬都是七窍玲珑,知道他想起了“小妖女”净姑,双双垂下头,默不作声。
  “你们怪我想起了净姑吧?”康抗问道。
  两个姑娘见他直言不讳,不觉一怔。
  “是的,我想起了净姑。”康抗坦诚说道,“可我这副模样,她还能要我吗?即使她要我,我康抗也绝不会接受这分施舍。你们还不放心?”
  两个姑娘的头垂得更低了。
  康抗说道:“菁妹,秋妹,我们生死与共。我绝不会离开你们,你们也别离开我。所以,你们别瞒我,什么事也别瞒我,好么?”
  两个姑娘都很感动,但是谁也不开口。
  玉箫郎急了:“菁妹,秋妹,难道你们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们看不成?”
  叶菁一向比较泼辣开朗,说道:“秋妹,你就说给抗抗哥哥听吧。”
  鲍秋芬脸发烧,只因戴着人皮面罩,看不出来,她慌忙说道:“不不,小妹,小妹……还是,还是菁姐你说,说……”
  叶菁从康抗怀里站了起来,说道:“抗抗哥哥,我说了,你不会轻贱我们姐妹吧?”
  “怎么会呢?”玉箫郎康抗说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永远是你们的哥哥!”
  “抗抗哥哥。”叶菁叫道,“你知道你当时中了两个赵公子的什么掌么?”
  “什么掌?”玉箫郎茫然不知。
  “玄凰掌!”
  “玄凰掌?”玉箫郎康抗大惊。他在江湖已经闯荡了多年,当然知道“玄凰掌”的厉害。
  “当时你只剩下一口气。要救活你,只有,只有……”叶菁羞臊难当,再也说不出口。
  “只有什么?”玉箫郎康抗催问道。
  叶菁鼓起勇气,说了出来:“九阴回转!”
  “啊!”玉箫郎康抗失声叫道。他自然知道“九阴回转”是怎么回事,激动地推开鲍秋芬,上前一把抱住叶菁,哑声说:
  “菁妹,你,你,你……”
  “还有秋妹。”叶菁说道。
  “秋妹?”
  “是的。”叶菁说道,“你的伤势特重,小妹功力不足,秋妹就来接替。我俩轮流……轮流……”
  玉箫郎放开叶菁,扑过去搂住了鲍秋芬,激动地叫道:
  “秋妹,秋妹!”
  鲍秋芬羞得无地自容,娇躯瑟瑟发颤。
  “菁妹,秋妹,你们救了我。我这条命是你们给的,我要把这条命献给你们,为你们生,为你们死!”
  两个姑娘紧紧搂住他,温柔地叫着:“抗抗哥哥,抗抗哥哥!”
  玉箫郎康抗热情满怀,放声大笑:“康抗!康抗!你破相毁容,值得!值得!有两位多情多义的妹妹相伴,幸运!幸运!哈哈哈哈。”
  两个姑娘芳心大悦,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笑声。
  三个丑鬼,三个疯鬼,三个快乐的活神仙!他们相亲相爱,相拥相抱。少顷,春心萌动,三人都除去青衫。玉箫郎康抗敞胸露怀,两个姑娘也是妙纱透体,酥胸半露,玉乳隐耸。玉箫郎不时狂吻她俩,她俩的四只玉手不断在他身上抚摸滑行。
  他们不容于尘世,自从尘世超脱。三人尽管极尽儿女之态,男女之情,也含蕴超尘出世的清高和潇洒!
  玉箫郎康抗悟出祸福相依,丑妍轮回的精奥,功力大进,“铁李三招”开始显透祥和的仙气。
  玉弘道长、云龙子、李伯秋、阮士灵以及长髯客赵归赵、叶斐、伊方东与鲁昌、刘守道会合,皆大欢喜。
  鲁昌横,长髯客赵归赵呆,两人却惺惺相惜。
  鲁昌叫道:“赵大侠,你道解救老夫的三个花子是谁?”
  长髯客赵归赵自然不知:“谁?”
  “其中一人就是玉箫郎康抗。”
  “抗抗?”长髯客赵归赵冲上前去,把住了他的双肩,急切问道:“他在哪?在哪?”
  鲁昌见他如此激动,一双铁手抓住他的肩头推揉,当着群雄的面,又痛又不雅,心头愠恼。但想到他是“失心症”人,才咽住这口气,冷冷地说:“他和两个花子走了!”
  “走哪去了?哪去了?”长髯客赵归赵大急,“快给我找!给我找!”
  鲁昌啼笑皆非,十分难堪。
  叶斐慌忙上前劝阻:“大侠,快放开鲁大掌门,待我问明之后,再找不迟。”
  长髯客赵归赵与叶斐相处已久,对她颇为敬服,就放下了手。
  叶斐问道:“鲁大掌门,那两个花子是谁?”
  “一个叫俞菁,一个叫桑秋。”
  净姑冷哼着:“两个淫娃!不要脸!”
  “淫娃?”鲁昌满头雾水,一脸惊诧。
  “一个叫叶菁,一个叫鲍秋芬!”净姑满脸凝霜,骂道:“三个狗男女!”
  “菁儿?秋儿?她们和抗儿在一起?”长髯客赵归赵更加激动:“快去找,快去找!”
  说着便往外走。
  “大侠!”叶斐拦住他,顿足道:“不问清楚,乱闯乱窜,怎么行?”
  “嗨!“长际客赵归赵急得捶胸大叫,“抗儿!菁儿!芬儿!”
  鲁昌又惊又愕,困惑不解,说道:“玉箫郎康抗要杀你呢!”
  “胡说!”长髯客赵归赵断喝。
  “鲁大掌门没瞎说,没瞎说!”净姑激愤叫道,“康抗小贼要杀你,就是要杀你!两个淫娃和他狼狈为奸,都不是好东西!”
  “叭!”长髯客赵归赵顺手就扇了她一耳光。
  “哇!”净姑哭了起来,失去心上人的痛苦,和那沸腾翻涌的嫉妒,使她痛不欲生,恨不得立即死去。
  “大侠!”叶斐尖音叫道,“你再这样不知珍爱净姑,我就和她走!”
  群雄急忙上前解劝。
  长髯客赵归赵自知有错,上前去抱起净姑。净姑连推带搡,哪能挣脱他的铁臂?
  长髯客赵归赵说道:“净姑,别走,别走,我,我错了,错了,你,你打我,打我……”
  师徒之间,说这等不伦不类的话,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净姑不再挣扎,伏在他胸前,不停抽泣。
  “大侠,你们来!”叶斐把他们领到一个僻静的去处,说道:“净姑,我是菁儿的姑姑,你不会觉得我有心偏袒她吧?”
  净姑伏在长髯客赵归赵怀里,不知她的用意,没有吭声。
  “你可知道菁儿和鲍姑娘的遭遇?”叶斐问道。
  净姑尚不知情。
  “大侠,你把著儿,秋儿的事告诉她。”叶斐说道。
  长髯客赵归赵不知如何表达,口里“啊啊”说着,一只指头在净姑粉脸上下左右划了两下:“她们,她们,脸,脸,划,划破……”
  “什么?”净姑大惊。
  叶斐说道:“她们的脸被两个赵公子用剑划了个十字,彻底毁了容。”
  “啊!”净姑头皮发麻,娇躯颤抖。
  “抗抗不忘旧情,不嫌弃她们,和这两个可怜的姑娘在一起,无论怎么说,是个伟男子!”叶斐说道。
  净姑芳心震撼,不觉肃然起散。
  叶斐接着说道:“从近日情况看:抗抗他们多次示警,并出手解救鲁昌、刘守道,可以肯定,他已看穿了程兆隆的真面目,知道上了他的恶当。我看,他再也不会找大侠寻仇了。净姑,你还恨他么?”
  净姑从长髯客赵归赵怀里跳上来,扑进叶斐怀里,川道:“叶姑姑!”
  叶斐早已窥破她对抗抗一腔恋情,不觉叹道:“红颜薄命,可怜的孩子!”
  “净姑,净姑!”长髯客赵归赵抱歉地傻笑着,“我把抗儿给你……给你我来。”
  净姑的心灵宛如承受圣水的净化,此刻清平如水。她最受不了的是心上人是个忘情负义的薄幸男子,是个忘思负义的阴险小人。现在她可以释怀了。她的心上人是个伟男子。他们不能结合,那是命,那是上苍的安排。
  她说道:“师父,就让抗抗哥哥和叶姑娘、鲍姑娘在一起吧。”
  长髯客赵归赵惦念爱子之心也不觉宽解。欣慰地笑着:“好好。”
  三十六、道是无情却有情
  山洞里,群雄情绪激昂。
  鲁昌嗓门最高:“锦衣卫靠阴谋诡计,偶获小胜,算得了什么英雄!老夫必报此仇,与他决一死战!”
  “杀!杀!”长髯客赵归赵也跟着呐喊。
  玉弘道长说道:“叶女侠,请一抒高见。”
  “小女子何德何能,岂敢妄言轻议?”叶斐说道,“还是请各位掌门拿定主意吧。”
  “叶女侠不必过谦。”云龙子说道,“若非叶女侠多谋善断,我等皆已陷于绝境。”
  李伯秋附和道:“道长所言极是,在下赞同。”
  “谢过诸位掌门。”叶斐敛衽一福。“小女子不惴鄙陋,略表浅见吧。兵法云,战而胜之则战。我等新败,死伤甚众;而锦衣卫高手如云,声势甚壮,我等与之贸然决战,请问诸位掌门,有几分胜算?”
  群雄默然。
  鲁昌却叫道:“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江湖之上,就是刀尖上混日子!人生在世,快意恩仇!岂可有仇不报。有耻不雪?何况锦衣卫并非三头六臂,我等何惧之有?”
  “鲁大掌门豪气干云,小女子十分钦佩。”叶斐说道:“不过,我等首要目标乃是解救各派掌门及武林名宿,故而不能逞一时之快。仇要报,耻要雪,面只有救出了各派掌门和武林名宿,才算真正报仇雪耻。”
  “不错。”群雄纷纷称是。
  叶斐说道:“小女子以为当务之急,是诸位掌门急速返回总坛,料理各自门派。锦衣卫既已对我等痛下毒手,必将全力捣毁各派总坛。程兆隆之流还会乘机兴风作浪,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诸位掌门如不急速返回,妥为安排料理,使其进退有据,立于不败之地,祸必近矣!”
  群雄闻言,猛然警省,无不忧心如焚。
  叶斐见群雄肃容倾听,继续说道:“小女子料定,锦衣卫首脑此刻还以为我等大部分困于洞中,只有鲁大掌门、刘少掌门以及少数弟子脱逃。他们必将兵分两路,一部分继续包围玉女峰,谨防华山派、武当派、苍梧派、点苍派以及伊掌门、赵大侠突围;一部分将追击昆仑派、黄山派漏网之人。因此,我等需采取相应对策。”
  “请叶女侠明示。”云龙子说道。
  “不敢。"叶斐敛衽一福。“小女子以为事不宜迟。华山派,武当派、苍梧派、点苍派、黄山派,伊掌门、以及除鲁大掌门一人外,全部昆仑派弟子急速撤出华山,星夜返回总坛……”
  鲁昌叫道:“留老夫一人何故?”
  叶斐笑道:“鲁大掌门不是要找锦衣卫泄气么?小女子当不让鲁大掌门失望。”
  “快请讲!”鲁昌急切地说,“不杀几个锦衣卫,老夫硬是咽不下这口气!”
  “鲁大掌门稍安勿躁。”叶斐说道,“玉弘道长,可否就近选几处可进可退的去处?”
  “有,有。”玉弘道长应道,“叶女侠尽管吩咐。”
  “不敢。"叶斐又是敛衽一福。“鲁大掌门可于附近有意示形,诱其入彀。赵大侠、净姑娘以及小女子改扮为昆仑派弟子随之杀出。杀其一两名高手,便转移到另一去处。如此两次三番,足可重创锦衣卫,亦可掩护各门派撤离!”
  “妙!妙!”鲁昌大叫,“叶女侠,你可真是女诸葛啊!”
  “善哉!善哉!”云游子稽首道,“贫道愿留下略尽薄力。”
  云龙子说道:“叶女侠,师弟所请,就算武当派一番心意吧,请勿推辞。”
  “如此甚好,那就多谢道长了。”叶斐说道。
  伊方东站起来,说道:“在下也愿留下来,听从驱使!”
  “这…”叶斐有些为难。
  “叶女侠,敝派总坛,山高路远,谅锦衣卫不敢进犯!”伊方东说道。
  “伊老弟,够义气!”鲁昌叫道,“速速修书一封,由本派弟子送去。就说,就说……见到程兆隆便把他拿下;见到铝衣卫,能打则打,不能打便往雪山里一钻,哈哈。”
  有人问道:“如若不是程兆隆,而是类似的江湖败类呢?”
  “这……”鲁昌怔住了。
  叶斐笑道:“只要讲明情况,特别小心谨慎就可以了。”
  “高明!高明!叶女侠果然高明!”号称“昆仑二日横”的鲁昌对叶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叶斐催促道:“此地不可久留,诸位就此别过吧!两个月后,请于少林寺相聚,共图大事!”
  各派依次告别,择路而去。
  叶斐、净姑换上男装,扮为黄山派弟子。
  云龙子、长髯客赵归赵都扮成华山派弟子。锦衣卫尽管困住了许多华山派弟子,却不可能将华山派弟子一网打尽。
  长髯客赵归赵穿上道袍,戴上道巾,显得气韵飘逸,自有一番仙风道骨。
  “好一个道士!”鲁昌喝采。
  云游子说道:“赵施主骨格清奇,贫道有所不逮。”
  长髯客赵归赵听见夸奖,咧嘴傻呼呼笑道:“好玩,好玩!”
  叶斐嘱咐道:“大侠,如无危急,休得施展‘二指剑’。”
  “啊啊,好,好!”
  一切安排停当,伊方东扮作昆仑派弟子,随着鲁昌出没于山岭,诱使锦衣卫高手上钩。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锦衣卫发现了他们踪影。金重伯、唐敖率领十几名高手飞奔而来。
  鲁昌、伊方东见锦衣卫奔来,扭头便跑。
  唐敖笑道:“好一个‘昆仑二日横'!原来是个浪得虚名的懦夫!”
  鲁昌气得肚皮都要炸了,忍不住止住步,掉头骂道:“小贼,老夫生吞了你!”
  伊方东慌忙劝道:“掌门,休要理会野狗狂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敌众我寡,别吃眼前亏!”
  鲁昌要不是叶斐再三叮咛,他才不管这些呢。听伊方东一说,才又举步前奔。
  几个锦衣卫武士大笑:“畏敌如虎,胆小如鼠!哈哈哈哈。”
  他们施展轻功,向前疾追。
  金重伯追了一阵,心中犯疑。他听过许多鲁昌的传言。
  这人宁可死,也绝不会后退半步。要不,江湖上怎有“横”名?
  “且慢!老匹夫莫非施展诱兵之计?”说着,他停了下来。
  唐放也只好止步,说道:“督爷,区区儿个毛贼,有如惊弓之鸟,纵有诡计,恐怕也无力施为。”
  金重伯思忖了一阵,觉得有理。昆仑派、黄山派一共剩下二十余人。即使十面埋伏,又奈他何!
  “快追!”他下了决心,就此击杀鲁昌,除去一患。
  锦衣卫一行十五名高手,疾如流矢,向前猛追!
  他们追进一个谷口。两旁石壁峭立,越走越窄,到后来只容两个并肩通过。峡谷外面是片树林。果然是个可进可退的去处。
  这是有名的“一线天”。
  这峡谷,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纵然带领千兵万马,在这里也无法施展得开。要想出谷,全凭一人一剑,休想倚多为胜。
  这倒真是一个公平拼搏的处所。
  鲁昌站在前面,挡住了去路,喝道:“狗徒,胜得了老夫的流星锤,就踏着老夫尸首过去。否则,把命留下来!”
  他身后站着一个道士和一个黑衣汉子,看样子是昆仑派弟子。
  金重伯朝后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有个道士堵住了后路。道士后面站着两名青衣人,长得都很英俊,好象是黄山派弟子。
  除了鲁昌,这五个人微不足道。这老匹夫果然横!想以他一人之力来敌十五位高手,岂不是螳臂挡车!今日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老匹夫!
  走在前面的锦衣卫高手,长挂脸,如同马面。这个马面汉子喝道:“鲁昌,老爷就成全你!”
  鲁昌一阵狂笑:“狗徒,老夫就先送你上路!”
  “掌门且慢!”身后的道士说道,“杀鸡焉用牛刀,贫道来会会这位高人。”
  “道长小心了。”鲁昌与他错换了位置。
  这个道士不用说,就是武当派的云游子。
  云游子上前稽首:“施主,请赐招。”
  马首汉子哪里把他放在眼里,并不打话,当下拍出一掌。
  云游子举掌相迎。
  “砰!”两掌接实,峡谷响起一声异啸,风沙激扬!
  马面汉子的掌力刚健异常,云游子的“太极功”绵软如水。
  马面汉子的掌力长驱直入,仿佛了无阻挡,当他的掌力催动到了十成,骇然发现他的掌力竟如泥牛入海:杳无消息!这才知道道人的功力深不可测!
  马面汉子不愧锦衣卫高手,慌而不乱,沉着地逐渐减弱掌力,试图撤掌,脱离险境。哪知对方的掌力霎时强劲,如同翻江倒海,直撞他的心脉!
  马面汉子大惊,急促催动掌力抵御,以求自保。道人的掌力又象退潮似的,大潮后涌之后,小潮舒卷而上。如此三番潮退浪卷,他的掌力似乎退到了大海深处。
  两人此消彼长斗了三个回合,马面汉子头顶蒸腾起白潆濠的热气,云游子却气定神闲,若无其事。
  唐敖大惊,左手一扬,三枚铁弹疾射而出!
  鲁昌看得分明,流星锤从一丈开外飞闪而至,旋转一圈,火星迸射,脆响声声。
  三枚铁弹一一弹了回去!
  当当声中,马面汉子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狗徒,暗中偷袭!”鲁昌骂道,“老夫再也不容你多活半个时辰!”
  唐敖暗凛,今日之局,鱼死网破。不杀鲁昌,断难出谷!当下收心猿,勒意马,气纳丹田,挥剑击出。
  峡谷宽不足四尺,剑招难以施展。
  鲁昌的流星锤可长可短。他收勒铁链,两锥离手不及半尺,近身肉搏,灵活自如。
  兵器过短,虽说一寸短,一寸险。但对手三尺青锋,施展不开,身手难于活络。一灵一呆,一活一滞,鲁昌无形中占了地利,得了极大便宜。
  五六个回合之后,鲁昌“昊阳功”淋漓发挥,两枚流星锤炽势如火!加之场地窄狭,热浪更猛更烈!
  唐敖退不能退,闪不能闪,尽管功力深厚,也热得大汗涔涔。
  金重伯静观战局,看出唐敖远非鲁昌敌手,看来非得自己亲自出手了。正待向前,身后传来清脆圆韵的笑声。
  “喂,前边打起来了,咱们后面也别闲着呀!”
  他掉头一看,发话是个英俊青衣人。
  居于队尾的锦衣卫高手也是一个英俊后生。他迎了上去,说道:“阁下想早死早超生,少爷成全你!”
  两人同时出剑,响起一片金铁交鸣声。
  金重伯看了一会,心中大定。两个虽然都难以全力施为,但锦衣卫后生武功高出青衣人一筹。交手不到三个回合,已占上风。
  此刻,锦衣卫后生使出一着虚招:“樵夫指路”,剑往西指,直刺青衣人面门。
  青衣人慌忙挥剑拦格。
  哪知锦衣卫后生上身踉跄,使出了“醉八仙”步法,脚尖向青衣人左膝勾去。
  青衣人不及应招,侧身摔倒。
  锦衣卫后生一招“长虹贯日”,长剑斜插而至!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那个道士的手臂陡然伸长了七八寸,拂尘的拂丝象铁爪一般,把下刺的剑紧紧抓住!
  但见道士把拂尘一扬,锦衣卫后生的长剑脱手而出,向半空疾飞,插进东面石壁,深及半尺有余!
  剑柄晃动了几下,长剑连腰折断!
  力道之大,余劲之强,骇人听闻!
  这道士一声暴喝,声如雷鸣。吼声中,击出一掌!
  锦衣卫后生仿佛脚下无桩,踉踉跄跄直往后退,结果,撞上了身后一个身躯魁梧的汉子。这一撞不打紧,却把这魁梧汉子震起来,又撞中后面一个锦衣卫高手!
  三个人就象摞罗汉似的,仰面朝天,一个压一个!三个人七窍流血,三个人命丧黄泉!
  金重伯心头震荡,脊背沁上了冷汗。居然有这样绝顶高手埋伏在此,今日能否走出这狭窄之处,那就很难逆料了!
  他掠过三个尸体,一剑向道士刺去!
  这道士自然是长髯客赵归赵。
  那青衣人是叶斐。她之所以贸然挑战,正是想引逗金重伯与长髯客赵归赵交锋。把他缠住。这样,鲁昌便可猛下杀手,一个一个除去这帮锦衣卫!
  长髯客赵归赵功力超过黑衣老者金重伯二三成;黑衣老者金重伯身手敏捷,武艺远胜长髯客赵归赵。可惜场地窄狭,难以施展,武艺发挥不及平日甚多。如此一来,长髯客赵归赵大占优势。
  一柄拂尘,真力贯注,罡气呼啸,威猛绝伦!缠绕金重伯的长剑,使他运转受阻,处处受制!
  鲁昌见长髯客赵归赵与黑衣老者交手,大振神威,功势更加凌厉。
  唐敖受“昊阳功”热浪炙烤,大汗涔涔,头晕脑胀,更加手忙脚乱。
  鲁昌一声怪啸,使出一招“二龙夺珠”,两个流星锤一左一右击向唐敖太阳穴!
  唐敖施出一招“分杨披柳”,试图用剑拨开左右两锤。
  他真是昏了头!如地势开阔,劲道巧妙,轻软长剑拨开沉雄铁锤,自然并不困难,所谓四两拨千斤。但地势狭窄,那就变成硬碰硬了。
  “当!”长剑与左锤相撞!
  “咔啷!”长剑折断!
  右锤疾骤而至!
  唐敖脑浆飞迸,侧身栽倒!
  鲁昌手脚不停,左锤疾飞丈外。把唐敖身后第三个人击倒!
  唐敖身后的锦衣卫壮汉正在惊惊之间,鲁昌手中铁链一抖,疾如灵蛇,绕住了他的腰腹!左锤闪电般回掠,击于他的后背!
  壮汉身躯委顿欲倒。
  鲁昌喝声:“去吧!”
  但见壮汉身躯被铁链提了起来,向狭谷中余下的锦衣卫高手飞扑而去!
  “掌门稍歇!”伊方东错身挺进,接替鲁昌,向前边的锦衣卫出击!
  叶斐选择这个峡谷与锦衣卫会战,可谓用心良苦!尽扬其长,尽避其短,深得用兵之道。
  首先,敌众我寡。敌虽众,却难以展开;我虽寡,却武功精湛。一对一,稳操胜券!
  其次,知己知彼。长髯客赵归赵功力通玄;黑衣老者金重伯艺业玄奥。面在这里,长髯客赵归赵功力可尽量发挥,黑衣老者金重伯艺业却大打折扣。长髯客赵归赵不但可以缠住黑衣老者金重伯,使他不能脱身援救从人,鲁昌、云游子、伊方东便可尽情击杀了。而且,长髯客赵归赵还可能除去这个锦衣卫数一数二的高手!
  这时、伊方东又杀死了两名锦衣卫。
  黑衣老者金重伯心胆俱裂,不敢恋战,身形突然飞扬,上跃二丈!一手贴住石壁,施展出了“壁虎神功”!嗖嗖嗖,追了上去!
  黑衣老者右手一扬,一蓬飞芒疾射而出。
  长髯客赵归赵拂尘一卷,飞芒四溅,抖落在石壁之上,发出一阵叮叮哨哨轻响。
  蓦地,净姑急呼:“锦衣卫增援来了!”
  叶斐当机立断,叫道:“大侠,穷寇莫追!撤!”
  长髯客赵归赵跳了下来,向余下的锦衣卫发掌。
  砰砰砰!
  所向披靡,余下的几名锦衣卫,尽数栽倒!
  一行六人窜进树林,隐于密林深处……
  这一仗,叶斐只有两处失算。一是她没能料到锦衣卫个个武艺高强,她贸然出手,险些丧了性命;二是她没料到锦衣卫如此神速增援,而且是另一个黑衣老者金重季亲自来了!
  她未竟全功。两个黑衣老者联手,足可制住长髯客赵归赵。她本可以除去其中一人,但仍然叫他逃脱了。这对整个武林都后患无穷!
  “痛快!痛快!”鲁昌出了气,心情格外欢畅。
  见到叶斐闷闷不乐,问道:“叶女侠,神机妙算,克敌制胜,为何郁郁寡欢?”
  叶斐不便说明实情,淡淡笑道:“锦衣卫小挫,实力依然浩大,我等不可稍懈。小女子思谋下一步棋……”
  “好!好!”鲁昌赞道,“叶女侠,再让老夫痛快痛快,多杀几个狗徒!”
  “杀!杀!杀锦衣卫I”长髯客赵归赵也跟着叫道。
  叶斐默然。
  黑衣老者金重季查看了战场,面孔铁青。
  金重伯脸带愧色,说道:“愚兄无能,误中奸计,致使损兵折将……”
  “哼!”金重季烦躁地摆手,“不要说了!”
  金重伯喏喏连声,退在一旁。
  金重季指着摞着的三具尸体,问道:“是谁一掌杀死了他们?”
  “一个老道。”
  “老道?”
  “是是,一个老道,长着长长胡须。”金重伯说道。
  “哼!”金重季冷刺,“打了半天,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金重伯呐呐说道:“愚兄,愚兄以为,他就是赵……赵公子……”
  “住口!”金重季喝道,“你竟敢还叫他公子!”
  金重伯说道:“愚兄……愚兄……不过……他,他困在洞里,又不能确断。”
  “是他!是这个……贼!”金重季咬牙切齿。
  “那么,他……他…”
  “他跑了,跑了!他们都跑了!”金重季气极败坏,心情异常烦躁。
  “跑了?”金重伯大惊。
  “好一个‘金蝉脱壳'!”金重季恨恨说道,“逃得了今天,逃不出明天!”
  他一直在山洞倾听,细心分辨洞中传出的各种微弱音响
  困在里面的高人甚多,尤其长髯客赵归赵功力深厚,如果发出“狮子吼”,必将震得地动天摇,声音定然沉宏,洞外定可感觉得到。然而,传出洞外的总是那几个口齿模糊的声音。似乎里面受困的人并不多。
  那公,困在里面的人到底是谁呢?
  他没有看见萧延中以及青城派弟子,他们上哪去了?石缝爆炸,按理说,他们应全身而退。即使来不及全部撤离,也不会一个不剩,尽数炸死。那么,萧延中等人上哪去了呢?
  显然,他们的行为被人发觉,被人全数拿获。看来,困于洞中的人正是他们!而其他的人则从秘密通道逃逸了。他们之所以把萧延中等人留在洞里,一方面惩罚他们,另一方面利用他们作“疑兵之计”。
  金重季想到这里,恍然大悟。但这只是推测,待到察看了战场,听到“长髯道人”骇人听闻的武功,就确信无疑了。
  “哼!”他冷笑起来。“鹿死谁手,且看下个回合!老夫定泄今日之忿!”
  当即派人四处打探,寻找他们的踪迹。
  翌日,探报回禀,长髯客赵归赵和两个女人在十里外一处山头出现。
  金重季发下令去,八路包抄!部署完毕,他和金重伯一道,向那个山头疾奔而去。
  他们奔到山头,发现长髯客赵归赵等人已到达山峰,便径直攀崖,直抵山峰。
  到达山峰,已经不见长髯客赵归赵等人的踪影。金重伯、金重季四处查看,发现长髯客赵归赵三人如同壁虎贴在一处悬崖的石壁之上,正朝下面爬行。
  金重伯正要追赶。
  “且慢!”金重季喝止。
  他极目俯视,悬崖下面是片谷地,四周环山,长满葛藤。
  “哼!诱我入谷,好用火攻!”金重季冷笑。“老夫就将计就计,以火攻火吧!”
  于是,传下令去,包围山谷。
  八路包抄的锦衣卫武士,带领二千名官兵,把山谷包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烧!”金重季一声令下。
  顿时,火弩纷飞,山谷腾起熊熊火焰。
  烧了两个多时辰,整个山谷八方冒烟,火光冲天。奇怪的是,却不见有人突围。哪有宁愿活活烧死而不逃命的人?莫非谷中有隐秘山洞,他们潜藏在里面?
  “烧!烧!”金重季狂叫:“炸!炸!”
  无数的炸药投射下去!无数的火弩疾射下去!
  炸声隆隆,火光熊熊。山谷成了一片火海。直到天黑,火势减弱,山谷变成了一片焦土。
  一声令下,无数锦衣卫武士和官兵冲了下去,喊声震天!
  山谷里狼籍着不少烧死的野兽,却没有一具烧焦的尸体。
  “搜!”金重季喝道。
  成千的人满山遍野搜查。每个山洞,每条石缝,每块石头都搜了个遍,依然一无所获。
  示形诱敌,却无一人,这是为什么?他们上哪去了?哪去了?
  金重季苦苦思索,百思不得其解,蓦地,他叫了起来:
  “他们跑了,跑了!都跑了!好一个‘缓兵之计’!”
  叶斐使用的正是“缓兵之计”!目的很简单:拖住他们的手脚,不让他们去追击撤离华山的各门派。现在他们穷折腾了一天,各门派离开华山已两昼夜了。锦衣卫即便插上翅膀,也追不上了。
  她和长髯客赵归赵、净姑在山头晃了一阵之后,登上山峰,从悬崖下到谷中,马不停蹄,便从小路出了出谷,与鲁昌、伊方东、云游子会合后,撤离了华山。
  一行六人过了潼关,进入崤山。
  崤山山势险峻,连绵数百里,人烟稀少。顺着一条蜿蜒的山路,发现草丛中躺着一具女尸。身边还有一柄剑。女尸并无伤痕,显然为重掌震死。
  前行二十余丈,又有两具女尸。
  净姑惊呼:“天蚕门!”她认出一个死者,是当年梅君的侍女。
  “看看去!”叶斐说道。
  众人循路向前,约三里,看见山坡上有间茅屋。茅屋前边的山坪上,横躺着几具女尸,其中一人是邱彦。
  毫无疑问,这是“天蚕门”驻地。林茜及其弟子就潜藏在这里。
  茅屋后面有个草垛。这草垛是空心的。他们钻进去。前面有道石门。石门开着,里面是漆黑的山洞。
  长髯客赵归赵正要进洞,伊方东说道:“且慢!”
  长髯客赵归赵停下,掉头问道:“怎么?”
  “恐有埋伏!”伊方东说道,“草垛本是遮掩石门,石门本是封闭山洞,此时全都大开,岂不蹊跷。”
  叶斐思忖着说:“大约‘天蚕门’尽遭屠戮,已无人料理了!只不知杀人者是否还在这里面。”
  鲁昌说道:“赵大侠,咱们进去,看有谁能阻住咱们!”说着,便与长髯客赵归赵进入洞中。
  众人只好跟在后边。
  山洞曲曲弯弯,约行数百步,前面才露出天光。洞外有个山坪,四壁峭壁摩天,林荫中露出一堵红墙。
  穿过一个月亮门,一座精舍依山而筑。房前又有几具女尸。地们身上都无伤痕,显然死于同一个人掌下。
  精舍里一片死寂,横躺竖卧着十余具女尸。
  “有人吗?还有活着的人吗?”叶斐叫着。
  林茜!林茜!”长髯客赵归赵叫了起来,穿进一个一个房间得找,却没有发现她的尸首。
  “狡兔三窟,既有入口,必有出口。”叶斐说道。
  众人分头寻找起来。片刻,发现山坡有座坟。过去一看,坟里露出一个黑洞。
  长髯客赵归赵什么也不顾便跳了下去。
  洞深一丈有余,里面有条甬道,直通一个宽敞山洞。这个山洞有两道石缝通达山外。
  “林茜!林茜!”长髯客赵归赵一路大叫。
  蓦地,传来一阵呻吟。
  长髯客赵归赵奔了过去,看见两个女人倒在地上。一个花容月貌,那是林玲,另一个满脸皱纹,苍老憔悴,模样儿却象林茜!
  林玲已经死了,死得安详,好象睡着了一样。
  这呻吟的老妪正是林茜!
  “大侠,大侠……”林茜气息微弱地叫道。
  长髯客赵归赵急忙把她抱起来,怪讶地说:“你,你你……”
  林茜闭上眼睛,泪珠滴落下来。
  长髯客赵归赵慌忙把手掌按在她“灵台穴”上,纯阳真气源源输入她的体内。
  众人都围了上来。
  一炷香功夫,林茜心脉搏动均衡,有了活气,睁开眼睛说道:“大侠,不是做梦么?贱妾死在你怀里,也……也瞑目了。”说着,眼泪簌簌流出。
  “莫哭,莫哭。”长髯客赵归赵劝道,“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说着,抱着她走出山洞,回到地面。
  林茜全然变了样。昔日千娇百媚的眼睛昏黯无神,如花似玉的面颊一片死灰,成了地道的老妪。
  她哭道:“贱妾一身功力全废,完了,完了……”
  “莫哭,莫哭。”长髯客赵归赵不知说什么才好。“我给你,给你输,输……别说话,别说话。”
  林茜温顺地闭上眼睛,意守丹田,吸收源源涌入的真气。
  整整一个时辰,她的功力恢复了一两成,脸上气色好多了。
  叶斐问道:“林宫主,这是谁人所为?”
  “嗨,贱妾还配叫什么宫主?”林茜感伤地说道,旋即,咬牙哭道:“圆灭这个恶贼,杀了满门!满门!贱妾幸赖功力略高一筹,吃了恶贼一掌,尚未丧命,只是,只是变成了废人……”言罢又哭。
  叶斐也想到圆灭,唯有这个恶僧才这么凶残,斩尽杀绝,也唯有他那敏锐的嗅觉,才能寻到此地!
  她劝道:“林宫主,不必伤怀。江湖儿女,早把生死置之度外。”
  林茜说道:“贱妾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只是……只是……贱妾如何活在世上?”
  鲁昌冷哼:“半世老婆,人老珠黄,还顾忌你那害人的脸蛋,真不要脸!”
  “你!”长髯客赵归赵大怒,“她,这样,你还,还!”
  “一个老不知羞的淫妇,不值得怜惜!”鲁昌冷峻说道。“胡说!”长髯客赵归赵断喝。
  “别别,大侠!”林茜拉住他说道,“不怨鲁大侠,是贱妾作恶太多,太多…”
  “善哉!善哉!”云游子稽首。“鲁大掌门据实直言,不失英雄本色;赵大侠悲天悯人,足证仁德胸襟;林宫主幡然悔悟,善莫大焉。诸位何必争执呢?”
  这样一说,鲁昌和长髯客赵归赵都消了气。
  几个人协力,掩埋了“天蚕门”二十多个弟子的尸首,林茜大哭了一场,起身告辞。
  “你,你上哪儿去?”长髯客赵归赵问道。
  林茜惨然说道:“贱妾生不足恋,死不足惧,蓬飞萍荡,随遇而安吧。”
  “不,你不走,不走!”长髯客赵归赵说道,“我给你输,输气……让你功力……功力大,大!”
  林茜泣道:“贱妾多次谋害大侠,大侠却不计旧恶。贱妾此生,没有白活。只是贱妾名声太坏,恐怕连累大侠,妨碍大事。来生贱妾变猫变狗,也要陪伴大侠,报答大侠。”
  “你,不是,改了,改了么?”长髯客赵归赵说道,“你要龙珠,我给你取,取!”
  林茜感动得失声痛哭:“贱妾失德,再也不敢存非份之心。大侠……大侠,此恩此德,贱妾……贱妾心领。”哭罢,执意要走。
  长髯客赵归赵一把搂住她。不管她肯不肯,便把手掌想住她的“灵台穴”,输送真气。
  众人见他一片真情,莫不感动。
  翌晨,长髯客赵归赵不见林茜踪影,慌了神,大声叫喊:“林茜!林茜!”
  叶斐说道:“大侠,别找了,她走了。”
  “走了?”
  净姑说道:“林宫主执意要走,昨晚便把《百蛊经》传与我,还有各种解药。”
  “你们!你们!”长髯客赵归赵满腹狐疑,双目圆睁瞪着她们。
  “不是的。师父!”净姑急忙说道,“林宫主看破红尘,执意出家。云游子道长替她找了个妥善去处,修书一封,推荐她去见凌虚师太。林宫主怕你挽留,天明前就走了。”
  鲁昌在一旁赞道:“赵大侠,你可真是一个情种!”
  “你!”长髯客赵归赵怪眼圆睁说道,“你气走她,气走她!要是圆灭杀……杀……她,我找你,找你!”
  鲁昌找个没趣,不觉一怔。
  江湖上都说鲁昌横,谁知长髯客赵归赵比他更横!
  云游子慌忙圆场,说道:“林宫主是贫道放走的,要是有个一差二错,拿贫道颈上这颗头赔!”
  净姑笑道:“放心吧,师父,林宫主已有办法,让圆灭那个恶贼找她不着。”
  “啊啊。”长髯客赵归赵才知错怪了鲁昌,冲他咧嘴笑笑:“我,我……”
  鲁昌爽朗大笑:“赵大侠,痛快!痛快!”
  三十七、女侠神算除恶僧
  长障客赵归赵、鲁昌、云游子、伊方东、叶斐和净姑,一行六人,走出崤山山脉,进入平原地带。
  路遇三岔路口,一条大道直通洛阳,鲁昌等人正要前行,叶斐说道:“且慢。”
  鲁昌说道:“老夫曾经多次拜谒少林寺,常走此道,不会有错。”
  叶斐说道:"锦衣卫耳目甚多,必然被他们发现,进而推断我等所去之处。那样,锦衣卫将广调高手包围少林寺。华山之会的故伎必将重演。”
  云游子说道:“叶女侠心细如发,所虑极是。”
  鲁昌面有不豫之色,说道:“这也忒小心了!”
  叶斐笑道:“小女了素知鲁大掌门不惧锦衣卫,但也要让少林寺免遭一场兵燹呀!”
  “对对!”鲁昌省悟,拍着脑袋说道,“老夫这榆木脑瓜,七窍开了六窍,就是一窍不通!”
  众人大笑。
  长髯客赵归赵却问道:“你们,笑,笑什么?”
  鲁昌笑谑道:“你赵大侠呀,和老夫一样,也是一窍不通!咱们还是听叶女侠的吩咐好了,是不是呀?”
  长髯客赵归赵一门点头:“是是!”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他们专拣小道,行经人烟稀少的穷乡僻壤,忽东忽西,进入了熊耳山。
  熊耳山连绵数百里。很少有行人。
  这天,他们路过一条山沟。这里住着几家猎户,众人便去投宿。
  这家猎户姓王,待客极为热情。大锅里煮上野味,捧出一满坛酒。
  众人大喜,喝酒吃肉极为欢畅。晚上,众人又美美睡上了一觉。待到天明,正准备动身,看见对面山头站着一个矮胖和尚和一个女人,正是圆灭和霁月!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长髯客赵归赵切齿大叫:“恶人!杀!杀!”说着,便要飞掠向前。
  “大侠!”叶斐连忙喝止。这圆灭是长髯客赵归赵手下败将,怎敢贸然示形?显然其中有诈。于是大声喝道:“金重伯、金重季为何鬼鬼祟祟,还是出来吧!”
  “贱人,果然高明!”两个黑衣老者同时现身,随后又出现二十余名锦衣卫武士。
  “贱人!”金重季问道,“峡谷之战,是你的诡计吧?”
  “不错。”叶斐答道。
  金重伯狂笑:“哈哈哈,可这里却是山沟,尔等就纳命来吧!”
  “不见得!”叶斐沉静说道,“小女子倒担心尔等臭血染山沟溪水,害得猎户没清水喝!是不是换个地方?”
  金重季冷峻说道:“这由不得你!”
  “哼哼!”叶斐冷笑,“脚长在自己身上,说走就走。”随后一挥手:“走!”
  “走?”鲁昌叫道,“老夫正要找他们嗨气呢!”
  叶斐直眨眼,笑道:“先与他们较量较量轻功嘛!”
  鲁昌心知她在用计,说道:“好!老夫谨听号令!”说着第一个转身就走。
  “大侠断后!”叶斐说道。
  于是六个人施展绝顶轻功,疾速离去!
  金重伯、金重季万万没想到这些江湖豪强不战而退,慌忙喝令从人追赶。
  这真是武林一场罕见的轻功较量,参加人数之多,可说是空前绝后!
  六人行走如飞。六人之中论功力,叶斐和净姑相差甚远,但轻功卓绝,行走在六人之中,倒也不成累赘。
  锦衣卫武士的功力以及轻功造诣就参差不齐了。
  一炷香功夫,能够与六人保持距离不落后的只有金重伯、金重季、圆灭、霁月、曹帆等几个人了。长髯客赵归赵等人脚下加劲,一个时辰之后到了一片树林前面,叶斐喝道:“站住!”
  众人都停住了步。
  “先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叶斐说道,“只求小胜,不可恋战,拣了便宜就走!”
  鲁昌这才看出叶斐的妙计。六人对八人,人数虽然少两个,实力却强得多。双方打起来,准可占便宜!这叫作战而胜之则可与之战,否则,走!
  叶斐成竹在胸,指挥若定,安排各人打击的对手,临了,特别对鲁昌叮嘱道:“鲁大掌门对付那个恶僧,他又聋又瞎,但功力非凡。尤其他的‘忍术’,刀枪不入。你要多加小心了!”
  鲁昌笑道:“叶女侠放心,老夫当不负厚望!”
  这时,金重伯、金重季已看出叶斐的狡计,连忙停了下来,试图等后面的武士上来汇齐,倚多而胜。
  叶斐却不给他们留有闲空,挥手下令,攻了上去。
  长髯客赵归赵跃了出去,当下两掌齐发,攻向两个黑衣老者金重伯、金重季。
  金重伯、金重季连忙躲闪,双双挥舞“青霓剑”攻了上来。
  霎时,三人便打成了一团。
  鲁昌也不打话,流星锤连珠击向圆灭。
  圆灭全凭风动气震,辨物辨向。自从进入崆峒山广成洞“阴符密窟”,修练“乾阳功”,已达八成之境,功力儿乎增了一倍。感觉灵敏更胜往常,竟如有眼之人,对两枚流星锤的来势去向,了如指掌,拆招还招,一如常人。
  云游子曾与曹帆对阵,两人都使“太极剑”,打在一起。叶斐知道云游子武功高于曹帆,嘱咐他:务求速胜,增援旁人!
  他俩一交手,云游子就取攻势,取得了先机。
  净姑取霁月,两人武功不相上下,旗鼓相当,打得难解难分。
  叶斐与锦衣卫高手张泉交上了手。
  供方东则力敌二人。一个川胡明,一个叫艾通。
  伊方东不愧为一派掌门,力敌两名高手,全无惧色。他那“天自冰剑”展开,纵横捭阖,游刃有余。
  林前山坡之上,木叶飞溅,砂石飞扬,金铁交鸣,鏖战激烈!
  鲁昌与圆灭打得尤为激烈。
  鲁昌“昊阳功”施展出来,两枚流星锤白炽喷火,上下翻飞,搅起腾腾烈焰,滚滚热浪!
  然而圆灭身兼“乾阳功”与“忍术”,并不感到酷热。“九阴凿掌"施出,又腥又臭又阴又冷!
  阴冷与灼热相抵,而腥臭受热,则更腥更臭,呛得鲁昌直恶心。
  鲁昌平生罕遇敌人,此刻也不能不暗栗,只得拉开距离。以长锤应敌。
  圆灭凶猛异常,欺身近击。逼得鲁昌连连闪退!
  蓦地,圆灭铤丽走险,一手拦腰抓住铁链,一掌拍中鲁昌的左肩!
  这时,流星锤猛然荡回,一锤击中圆灭的后背!
  圆灭慌忙撒手,鲁昌也后跃一丈!
  圆灭后背皮开肉绽,他全仗一身“忍术”功夫,才未受内伤!
  鲁昌可就惨了。气血逆转,口角汪出一口乌面!慌忙运,逼出“阴毒”。两枚流星锤部停止运转,顿时风定气宁。圆灭身形不禁一滞。他又聋又瞎,全凭风流气旋辨形辨
  物,一时失去了攻击对象。他仰头嗅了嗅,怪叫一声,又扑了上来。双掌齐发,风雷激荡!
  鲁昌就在这激战中暂停的空隙,以他精纯浑厚的“昊阳功”,逼出了“阴毒”,大喝一声,奋力迎战!
  此刻,云游子已与曹帆战了二十多个回合。云游子的“太极剑”如长江奔腾,滔滔汩汩,既连绵不断,又气势磅礴。其柔如水,其猛如潮。这是把上乘的“太极功”融于“太极剑”中。
  曹帆也在划圈,研习的也是“太极剑”。两相比较,就如小巫见大巫了。
  云游子使出他的绝学。“两仪立鼎”施展出来。
  这一招至深至玄,深得《太极图》真谛。《太极图说》有载:“动而生阴,动极生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黄帝内经》指出:"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姓,神明之府也。”
  这“两仪立焉”,可想象为“动极生静”。只见他长剑骤然上举,凝定不动。其威力却操“生杀之本始”!
  曹帆的剑运行还离他三寸,蓦然脱手飞出!云游子的长剑“静极复动”,剑锋斜挑,曹帆咽喉,顿时流血如注!
  云游子收剑,念了一声“善哉”。拂尘脱手飞出!
  准而又准,把张泉刺向叶斐的剑锋击偏!
  叶斐与张泉对阵,当初十余招还勉可应付,此后便穷于支绌了。人人都在苦战,无人援救,她只得紧咬银牙,拼死一搏。但艺逊一筹,险象环生。云游子这一掷,才使她捡回了一条命!
  云游子随即闪跃而至,接住了张泉的剑招。
  张泉的武功较之叶斐只高出几分,哪里是云游子的对手?何况叶斐还在他身边闪击。不出三合,他的长剑在云游子发挥的“太极功”中,运转不灵。
  叶斐乘机从左侧刺出一剑,击中他左肋,当即倒毙!锦衣卫八名高手,死去了两个,战局立变。
  叶斐说道:“道长,速去增援伊大侠,乘胜除去这两个锦衣卫狗贼!”
  云游子领诺,弹射而去。
  叶斐纵观全局,芳心大定。
  净姑与霁月对阵,两人战个平平。虽难以取胜,但也不致落败;伊方东力敌二人,略占上风。云游子增援,胜券已操。
  鲁昌与圆灭似乎势均力敌。圆灭功力虽然高出鲁昌,但毕竟又聋又瞎,难以将自己全部功力发挥出来。而鲁昌采取远距离游斗战术,利用对方的弱点,打打停停,不断调换位置。圆灭纵然嗅觉灵敏,总得迟疑片刻方能作出反应。这样,双方都难以取胜;只有长髯客赵归赵与金重伯、金重季这个战团险象环生。
  两柄“青霓剑”招法怪异,如鬼如魅,变幻莫测。
  长髯客赵归赵往往在危急中,作出趋吉避凶的本能反应,从而化险为夷,有惊无险。
  这回,他似乎打得主动,灵活。双手“二指剑”有招有式,身形步法似乎合辙合谱。但越是如此,越是被动!两个黑衣老者仿佛稔熟他的招式,动手机先。举手投足之间,长剑一挥一扬,便可破解他的招式,使他处处受制。
  叶斐倏忽心动,莫非他们三人师出同门?心念数转,她开始怀疑这两个黑衣老者都是女扮男装的妇人!
  他们的身躯瘦小,个头不高。动作极为轻盈灵巧!
  他们为何都戴黑手套?戴黑手套的,通常使毒,然而他们并不使毒。两个年近花甲的大男人,即使手上有残疾,也没戴黑手套的理由。这不但多余,而且惹眼。显然,其中必然另有缘由。
  还有,金重季与长髯客赵归赵初次交锋就骂他“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又是为什么?双方交手,各使杀招,这与“秉性”何干?这“秉性”真正含意又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叶斐粉脸不禁一热。她曾经推断,主使“制造”一批又一批赵公子的是两个女人。在崆峒山广成洞“阴符密窟”得知长髯客赵归赵的妻子叫郭英。毫无疑问:长髯客赵归赵曾经与这两个女人有极深的关系,但终归舍弃了她们而与郭英成婚。
  她们“制造”一批又一批赵公子是“画饼充饥”!
  她们得知长髯客赵归赵复出江湖后,一次又一次谋害他,可能还有其他原因,但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因爱成仇”!
  那么,金重季所说的“秉性”便不难理解了。无非因为金重季看见长髯客赵归赵与自己在一起,以为他又一次“移情别爱”,“另寻新欢!”
  她的芳心一阵鹿跳。她对长髯客赵归赵怜其呆傻,敬其仁德,慕其武功。可以说又怜又敬又慕,但唯独没有想到爱。而当别人误解之时,却不禁心旌飘摇了。
  三个绝顶高手拼搏,激扬的罡气何等强劲!叶斐别说插不上手,就是拢身也不可能!但她不能袖手旁观,无所作为,必须给长髯客赵归赵一些帮助!
  只听一声娇笑,她说了起来:“小女子也是女流,从不信‘最毒妇人心’,今日却开了眼,信了!”
  她这番话说来好象无的放矢,莫明其妙。然而,金重伯、金重季都为之一怔。
  长髯客赵归赵乘机拍出两掌,把他们各各迫退了三步。
  她看出一矢中的,接着说道:“缘分天定,有缘无份,何必强求。昔日春闺梦中人,为何必欲斩于剑下而后快?”
  金重季大怒,喝道:“贱人,你胡说什么!”说着,连刺三剑。剑剑直刺长髯客赵归赵要害。他盛怒出手,威猛异常,但准头却不那么精确了。
  叶斐又一阵娇笑:“二位花木兰,还是‘着我旧时袍,对镜贴花黄',揭下人皮面罩,还其本来面目吧!”接着,又冷嘲道,“莫非人老珠黄,不敢会见昔日恋人?人总是要老的呀!当年风流潇洒的赵公子,不也长髯及胸了么?”说罢,又是格格格一串银铃般笑声。
  金重伯、金重季虽然攻势未歇,但已明显放缓,方寸已乱。
  长髯客赵归赵又频频发掌,扳回了先机!
  胡明、艾通与伊方东、云游子对阵,早已居于下风,听到自己两位督爷竟是女流,心意不觉纷乱。高手对搏,心神稍分,生死立判!
  “啊!”胡明一声惨叫,被伊方东一剑当胸穿透!
  儿乎同时,艾通也发出一声惊叫。他的右腕被云游子一剑削断。
  艾通后翻,一跃两丈,撒腿就跑!
  云游子拂尘随之出手,击中他的后脑。
  艾通栽倒,再也爬不起来了。
  叶斐冷嘲道:“二位花木兰,还不住手么?八死其四,再斗何益。我等均为女流,可否促膝一谈?”
  金重伯、金重季已被她冷嘲热讽气得七窍生烟,而且后援即至,岂肯罢手?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清啸,抖擞精神,再振雄威,向长髯客赵归赵攻去!
  叶斐看得分明:对付金重伯、金重季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何况锦衣卫大群高手已纷至沓来,于是,挥手喝道:“撤!”
  长髯客赵归赵、鲁昌、净姑一齐罢手,翻身后掠,与叶斐、云游子、伊方东会合,窜入树林。
  金重伯、金重季并不追赶。他们知道,追之无益。只有调集大批高手,把他们团团围住,方可一举全歼。
  有圆灭和尚追踪,谅他们插翅难逃!
  “老贼,贱人!老夫要把你们这对狗男女碎尸万段!”金重季狼狠骂道。
  长髯客赵归赵等六人穿过树林,飞掠在崇山峻岭之中。
  掉头一看,看见他们刚刚经过的山头,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圆灭,一个是霁月。
  他们一直在后面跟踪。
  彼此相距至少十里,圆灭跟踪绝非盯人,而是嗅味!
  长髯客赵归赵等人东,他们亦东;长髯客赵归赵等西,他们亦西。所行路线居然与长髯客赵归赵等人一模一样,亦步亦趋!
  叶斐暗惊,说道:“这个恶憎,比猎犬还灵!”
  净姑说道:“林宫主临走之时,曾教我摆脱圆灭之法,不妨试试。”
  叶斐闻言大喜。两人小声商议起来。
  路过一个山坪,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在啼哭。
  这小孩名叫王猛,是他们投宿的王猎户的儿子。
  叶斐问道:“小猛子,为何在此啼哭。”
  王猛认出他们,扑到鲁昌脚下,抱着他的大腿叫道:“老爷爷,替我报仇,报仇呀!”
  鲁昌把他拉了起来,问道:“小家伙,怎么回事?”
  王猛大哭:“他们,他们……那些官兵杀了我……全家……还把村里的人都杀了,杀了!”
  “恶贼!”鲁昌忿忿骂道。
  王猛又跪了下来,叩头如捣蒜,哭喊道:“老爷爷,老爷爷,替我报仇!报仇!”
  鲁昌慌忙把他抱了起来。
  云游子笑道:“鲁大掌门,此子与你有缘!恭喜恭喜!”
  鲁昌佯愠道:“牛鼻子,为何戏耍老夫?”
  云游子笑道:“此子天庭饱满,地角方圆,骨格清奇,是可造之材!他不求旁人,偏偏求你鲁大掌门,不是有缘又是什么?”
  叶斐也在一旁凑趣:“小猛子,你就拜老爷爷为师吧!这鲁老爷爷的武功天下少有!”
  王猛极为精灵,便要从鲁昌怀里挣脱跪下。鲁昌心里痛快,笑道:“小家伙,算了,算了,别行那分俗礼了,你就在我门下是了。”
  王猛脆亮叫道:“老爷爷师父!”
  鲁昌开怀大笑,众人也跟着笑了。
  叶斐让王猛下来,牵着他的手问道:“附近可有山洞?”
  “有有!”
  “是活洞还是死洞?”
  “活洞、死洞都有。”
  叶斐问道:“你领我们钻洞去好么?”
  “好好。”王猛应道。
  于是,王猛带路,把他们引到一个山洞前面。
  净姑从一个黄瓶里取出七粒药丸,分给众人服下,又取出一个灰瓶,揭开了瓶口,顿时散发出一股怪味。奇香又奇臭。香得刺鼻,臭得恶心。
  “你,干什么?”鲁昌厉声问道。
  净姑说道:“这是‘腐尸麝香散’,只要连续闻三天,人就分不清香臭,再也闻不出任何气味。对付恶僧圆灭,就用这个法子,让他那贼鼻子变成死鼻子!”说罢,格格格格笑了起来。
  鲁昌说道:“我等不也变成死鼻子了?”
  净姑笑道:“吃了解药无妨。”
  叶斐激道:“鲁大掌门若害怕,就把鼻子塞起来好了!”
  “老夫怕什么?哼!”
  叶斐笑道:“那就请君入洞吧!”
  鲁昌当即牵住王猛,气昂昂走进洞里。
  七个人象捉迷藏似的,入洞出洞,在方圆四五十里的山龄中出出没没。
  圆灭赶到山洞,便嗅出这股奇香奇臭的异味,以为长髯
  客赵归赵等人以这种异味压住身上的体气,以便“金蝉脱壳”,“暗渡陈仓”。
  他嗅了嗅,发现长髯客赵归赵的体气,混合在这异味中,冷厉骂道:“长髯贼,你跑不了!”
  霁月却叫这异味熏得恶心,慌忙塞住鼻孔,和他进入洞中。
  洞中气味不易消散,圆灭不用费劲,便可循味追踪。过了三四个时辰,异味和体气依然并存,不禁放声狂笑。
  霁月拍打着,用“触语”问道:“为何发笑?”
  圆灭说道:“长髯贼自作聪明,焉知倒替老衲省了功力!”
  霁月一直疑虑长髯客赵归赵等人在施展什么诡计,听他一说,内心大定。
  他们奉金重伯、金重季之命盯梢。盯死盯牢,但不得打草惊蛇。两位督爷的意图很明显:调集高手,聚而歼之。
  他们不即不离跟着,相距一二十里。现在有这强烈的异味导引,百里开外追逐,也易如反掌。
  三天后,圆灭突然感到,除了这浓烈的异味,其他的气味一齐消失。不但长髯客赵归赵等人的体气,连山洞里的霉味、水腥味、苔藓的苦涩味、木屑的腐烂味,甚至连身边霁月的粉脂味也消失了!
  他心头猛震,从山洞狂奔出来。他感到红日高照,但阳光下蒸腾出来的各种熟悉的气昧荡然无存!
  他心乱如麻,不知究理。过了半个时辰,连那奇香奇臭的异味也消失了。这个世界,顿时变成一个无光无色、无声无息,无气无味的恐怖世界!
  “长髯贼!你好狠!好狠!你让老衲又聋又瞎,还让老衲鼻子失灵!”他放声大哭。
  这哭声如厉鬼呼叫,如野兽哀嗥!
  长髯客赵归赵、鲁昌、云游子、伊方东、叶斐、净姑、王猛七人离他不到半里,听到这哭声,不觉凄然。
  王猛小声说道:“这和尚好可怜!”
  “不,他恶贯满盈,罪有应得!”叶斐说道,“此等恶僧,不能怜惜。应趁此机会除去,以绝后患!”
  长髯客赵归赵也说道:“恶人!大恶人!杀!杀!”
  “欲除此僧,先除霁月!”叶斐说道,“最好生擒这个贱婢,讨她口供!”
  “说得是!”伊方东赞同道。
  七人悄悄欺近,停在百丈之外的树林中。但是,霁月与圆灭在一起,如何才能把他们分开呢?
  “我有法子!”王猛突然说道。
  “你有法子?”叶斐问道。
  “看我的!”王猛向一棵果树跑去。
  时值金秋,满山遍野结满野果。成熟的野果发出醉人的醇香。
  王猛嗖嗖嗖爬上树,摘下一兜又红又大的果子。吭吭哭着,一只小手抹着眼泪,慢吞吞走出树林。
  霁月听见哭声,看见一个山野娃子走了出来。
  “小家伙,你哭什么?”霁月问道。
  王猛一步一挪往前走,双方还离四十余丈,说道:“我听大和尚哭,自己也哭了。摘……摘……几个果子,给他吃,吃……”
  霁月坦然无疑,说道:“来,过来。”
  王猛向前走了十丈左右,突然叫道:“他,他,好吓人,我怕,我怕!”
  “怕什么?他又不吃人!”霁月笑道。
  王猛又向前挪了几步,倏然转身飞跑,一溜烟跑进林里。
  “小东西,你于什么?”霁月娇喝。
  王猛从林里露出小脸,大姐、大姑、大婶、大娘一阵乱喊,说道:“我怕,我怕,我怕他吃小孩……”
  霁月转嗔为嘻,笑道:“别怕,别怕。”
  王猛慢吞吞走出来,走了十多步,把野果倒在地上,转身就跑,再也不露面了。
  野果四处乱滚,又红又大,着实诱人。
  霁月只得自己去拾,于是走了过去,弯腰去拣,哪知背脊一麻,委顿倒地。但见长髯客赵归赵人在半空,悄然泻落。
  霁月情急大叫:“圆灭,救我,快救我!”
  叶斐、净姑、鲁昌、云游子、伊方东一齐从林里闪现出来。
  叶斐笑道:“贱婢,你忘了恶僧又聋又瞎?喊破喉咙也救不了你!”
  霁月闭住了嘴,被长髯客赵归赵象拎小鸡一样,拎进林里。
  她看见王猛笑嘻嘻的小脸,切齿骂道:“小贼!小贼!”
  “呸!你们才是贼呢!”王猛唾道,“你们官兵杀了我爹我妈,我要报仇!报仇!”
  霁月闭上了眼睛。
  叶斐吩咐净姑和王猛看守霁月,便与其余四人从四面围了上去。
  五人都施展绝顶轻功,悄然无声从四周冲圆灭逼近。离他还有两三丈,圆灭就象一头受到围猎的野兽警觉起来。他霍然站起,一双空洞的眼睛四处打量,张惶地转动。
  叶斐纤手一扬,四人都站住不动。
  “霁月!霁月!”圆灭叫了起来。
  叶斐纤手一挥,四人跨前几步。
  “霁月!霁月!快来!快来!”圆灭叫道,“四周有人,有人!你来看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长髯客赵归赵、鲁昌、云游子、伊方东又乘机跨了儿步。彼此只相距六七尺了。
  圆灭情知有变,恐惧感攫住了他,狂怒叫道:“长髯贼,老衲和你拚了!”
  话声未落,鲁昌流星锤连珠出击。
  圆灭果然非同小可,风动应招,身形疾闪,闪开了五锤。
  这时,伊方东疾攻三剑。圆灭拔地面起,一一避开。
  哪知长髯客赵归赵一招“青霄鹰盘”,在半空迎住了,当下使出“二指剑”。
  “二指剑”无声无息,圆灭猝不及防,当胸中了两剑,皮开肉绽,鲜血直冒。
  圆灭落到地上,一声厉叫:“长髯贼!”竟如长了眼睛一般,向长髯客赵归赵拍去一掌!
  “来得好!”长髯客赵归赵叫道,举掌回击!
  “砰!”罡气四迸,砂石飞扬!
  这一掌,圆灭凝聚了十成功力,但仍然被长髯客赵归赵震退了五步!
  趁他立桩未稳之际,鲁昌的流星锤闪击而至!
  这一锤少说也有千斤之力,圆灭只是踉跄几步,并没有造成重伤。他的“忍术”造诣之高,骇人听闻。
  “攻套门!”叶斐喊道。
  云游子拂尘当即出手,直袭他脑后的“玉枕穴”!
  圆灭已感到脑后风动,但他全无畏惧,不理不睬,死死缠住长髯客赵归赵,与他拚命!
  “啪!”拂尘中的!
  圆灭的秃头微微一点,又向长髯客赵归赵拍出两掌!
  长髯客赵归赵飞闪斜跃,向他“太阳穴”发出“二指剑”!
  圆灭右脑血滴,但依然骁勇凶狠,势如疯虎,侧身攻向长髯客赵归赵。
  “大侠,接剑!”叶斐把剑掷过去,“前刺‘膻中’,后刺‘命门’!”
  长髯客赵归赵接剑,后跃一丈。
  圆灭一时不知敌踪,心知他们欺他又聋又瞎,怒声厉叫:“长髯贼,倚多为胜,算什么好汉,你敢与老衲决一生死么?”
  长髯客赵归赵挺剑向前,拍出一掌!
  圆灭抱定同归于尽的决心,运起“忍术”,准备拼死,不避不接,两手化爪,抓向长髯客赵归赵!
  不料长髯客赵归赵中途撤掌,一剑直刺他的“膻中穴”!圆灭看不见听不出这招变化,胖大身躯居然前挺。
  “喳!”长剑直插,穿透肚腹!
  圆灭厉哼,象只泄气的皮球,身体收缩,倒了下去。
  死者入土为安,云游子挖了个坑,把他埋了进去。
  五个人回到树林。
  净姑立刻拍活了霁月的哑穴。
  叶斐笑道:“霁月,你我都是女流!谈谈好么?”
  霁月闭上眼睛,不予答理。
  “贱婢!”净姑喝道,“你要死要活?”
  “哼!”霁月毫无惧色。
  净姑杏眼圆睁:“姑娘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尝尝错骨分筋滋味!”
  霁月面容掠过一丝本能畏惧。
  “慢!”叶斐说道,“霁月,我只问几个小问题。要是为难,不回答也可。”
  “真的?”
  “绝无虚言。”
  “你问吧。”霁月冷冷说道。
  叶斐死死盯住她的眼睛问道:“金重伯、金重季是谁?”
  “督爷。”
  “督爷?”叶斐冷笑,“他们是男还是女?”
  霁月一怔,随即冷诮道:“你又不是瞎子!”
  叶斐一声娇笑,好象在打趣:“我看他们不男不女。”
  “哼!”
  叶斐接着说道:“说他俩是女的吧,又穿着男人的衣衫;说他俩是男的吧,又满身女人味。香精、香粉味儿,都渗进汗毛孔里了。格格格。”
  她笑了一阵之后,突然问道:“嗯?是吧?”
  “嗯嗯。”霁月答道,迅疾改口,“不不,不是!”
  叶斐冷哼道:“霁月,你懂得欲盖弥彰的道理么?”
  霁月不吭声,眼睛躲闪开去。
  “我不但知道她们是女的,还知道她们也不姓金!”
  霁月露出惊讶神色,心智有些慌乱,语无伦次地说:
  “你!你!不不,我不知道!”
  “这么说,她们果然不姓金了!”
  霁月叫道:“我没说,没说!”
  “你没说?”叶斐说道:“可你还是说了!他们明明姓金,你说你不知道。这不是告诉别人他们不姓金么?”
  “你,你使诈!”
  “使诈不使诈,这可两说。我没有逼你,这可是实情。”叶斐说道,“对吧?”
  霁月无言以对。
  叶斐心念飞转。她的猜想都得以证实,然而她们到底姓什么呢?”
  她对锦衣卫和东厂略有所闻。锦衣卫于洪武十五年设置,最高首领称“指挥使”,由功臣或外喊充任;东厂于永乐十八年设立,由宦官提督,常以司礼监之秉笔太监充任,此人姓钟。他还兼任东厂提督,极受今上宠信,权倾朝野。
  金重伯、金重季皆系女流,而在锦衣卫中充任提督,若非有权臣保举,绝无可能。
  金重伯、金重季,“金重”二字一合,不就是“锺(钟)”么?她们必然是那个钟副使的侄女。因为她俩武功高强,锦衣卫用得着她们,东厂也用得着他们。所以,才允许她们女扮男装,执行一些特殊的任务。这事恐怕还是经过皇上首肯了的,否则,谁有这个狗胆?
  叶斐格格一笑,口气极为随便:“霁月,你不说,我也知道她们姓钟。”
  “你!”霁月惊得目瞪口呆。
  叶斐一猜中的,接着笑道:“我还知道她们是那个姓钟的太监的侄女儿。格格。”
  “你,你还知道什么?”霽月忍不住问道。
  这不是不打自招了么?
  叶斐卖弄地说道:“你不过是赵公子的侍婢,知道的不一定比我多。你信不信?”
  “哼!”
  叶斐寻思:金重伯,金重季都姓钟,那么一个是大小姐,一个是三小姐了。伯、仲、季,通常用来分清老大,老二、老三的。
  她随口说道:“钟大小姐、钟三小姐都钟爱赵公子,两人各自有一个赵公子。霁月,你是侍候哪个小姐的?”
  “大小姐。”霁月脱口而出。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霁月好象有点自豪似的。
  叶斐摇摇头,说道:“恐怕另外一个霁月也这么说吧?”
  霁月叫道:“她那个大小姐,还有那个赵公子都是假的!假的!”
  叶斐暗暗叹息:这个女人着实可怜,在那两个鬼域似的女人制造的迷魂阵中,至今不悟!
  “那么,你们两个督爷金重伯、金重季中间有个假的罗!”
  霽月眨巴眨巴眼睛,一片茫然了。
  叶斐笑了:“霁月,我说我知道的比你多,这下信了吧?”
  “你都知道,还问我干什么?”
  叶斐说道:“当初我不是说过么?你我都是女流,一块谈谈。难道彼此谈谈也不行么?”
  霁月急急地说:“有这么谈的么?”
  叶斐懂得她的意思,说道:“你是抱怨闭了你的穴道,是么?那是为你着想,怕你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其实,你什么也没对我讲,如若寻了短见,岂不冤哉枉也?”
  “哼!”
  “你不信?”叶斐说道,“只要答应我,不寻短见,我就立刻拍开你的穴道。”
  “你拍开穴道吧!”
  叶斐顺手就拍开了她的穴道。
  霽月一下跳了起来。
  “你想走?”叶斐问道。
  “不错。”霁月接着补充道,“如果你不杀我!”
  “当然不会杀你!”叶斐说道,“我,以及在场的各位大侠,都不会说你被擒过!如果,你的性命有危险,我还会帮你躲藏起来!让锦衣卫找不到!”
  “谢谢了!”
  “谢不用谢。不过,你我还得谈谈。”
  “好吧。”
  叶斐说道:“你家大小姐对江湖武林人士关的关,杀的杀,大约出于两个目的吧?一个是探听建文皇帝的下落……”
  “嗯。”霁月点点头。
  “另一个是:‘侠以武犯禁’,是么?”
  霁月说道:“‘侠以武犯禁',这话听大小姐说过。”
  叶斐轻声笑了笑,好象有点难于启齿似的,问道:“钟大小姐与赵公子是不是……结成了夫妻?”
  “当然结成夫妻啦!”
  “胡说!”长髯客赵归赵突然吼了起来,“他们……他们没有,没有,夫妻!没有!”
  他这一吼,众人却象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倒是叶斐脑子转得飞快,连忙道:“她又不是说你。她是说那些赵公子与钟大小姐结为夫妻。你吼什么?”
  “啊啊。”长髯客赵归赵似懂非懂地应着。
  霁月也听说过,这个长髯大汉也叫赵公子。仔细端详,还真挺象呢!
  叶斐冷眼观察,看出她并不知道内幕,就说:“霁月,你可以走了。”
  霁月抱拳,飞掠而去。
  三十八、侠肝义胆闯京师
  长髯客赵归赵等人到达少林寺的时候,玉弘道长、云龙子、刘守道、李伯秋、阮士灵、郝国强、杨文婷、梅雪春都已先期到达。使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叶健行也到了少林寺。
  华山之战,不但长髯客赵归赵侠名大震,叶斐也名声鹘立。江湖上到处传扬他们:一个武功通玄,一个智谋超群。
  同时,锦衣卫以及官府、恨死了他们,声言缉拿家人,诛灭九族。
  叶健行听到这些传言,一则是喜,一则是忧。担心连累越秀鲍家,就把家小安顿到了别处,只身前往苍梧。闻知群雄聚会少林,遂同阮士灵等人结伴而来。
  兄妹相见,自有一番亲情。
  知客僧安排长髯客赵归赵等人在客房小憩,群雄寒暄之后,纷纷退出,叶健行留了下来。
  “妹妹,可有菁儿和鲍姑娘消息?”
  叶斐说道:“她们跟康抗在一起。”
  “康抗?”
  “就是抗抗哥呀!”净姑插言道。
  叶健行早就看出这姑娘对抗抗有意,并对菁儿、鲍姑娘怀有敌意。这时见她毫无芥蒂,不觉脱口说道:“真是前缘天定!”
  叶斐一怔:“大哥,此话怎讲?”
  叶健行说道:“愚兄住在越秀鲍家,常与鲍姑议论。林中之战,抗抗受了两个赵公子一人一“玄凰掌”。这掌至阴至柔,无声无息,比‘摧心掌’还要霸道。中掌之人,无药可救,只有‘九阴回轮'之术,方可治疗……”
  “九阴回轮,九阴回轮……”长髯客赵归赵两眼发直,喃喃念道。
  叶健行瞟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愚兄和鲍姑都以为,菁儿、鲍姑娘为他施了此术,救活了他……”
  “救活,救活……九阴回轮,九阴回轮……”长髯客赵归赵倏然大叫:“英妹!英妹!”
  众人大惊。
  “玉钗!玉钗!”长髯客赵归赵叫道。
  净姑小心翼翼问道:“师父,你要玉钗?”
  “玉钗!玉钗!”长髯客赵归赵只顾呼喊,谁也不知他要是不要。
  净姑慌忙解开包袱,拿出玉钗,还有玉佩、玉玦。
  长髯客赵归赵捧起玉钗,叫道:"英妹!英妹!你,救活,救活,我……”
  叶斐看出一些端倪,轻声问道:“大侠,郭英女侠用‘九阴回轮'救活了你,是么?”
  “是,是,英妹!英妹!九阴回轮……”
  叶斐眼光一亮,接着问道:“大侠,你也中了‘玄凰掌’,是么?”
  “玄凰掌,玄凰掌……”
  “谁?”
  “谁,谁,谁……”长髯客赵归赵呆愣愣的,不知所云。叶斐却问道:“是钟大小姐么?”
  “钟……大小姐!大小姐,文灵!文灵!”
  突然,长髯客赵归赵说出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这女人的名字显然就是金重伯的真实名字。金重伯、金重季是锦衣卫提督,是群雄的死对头,是他们的劲敌!要更多地了解她们,才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叶斐必须趁这时机,启发他的记忆,于是拿起玉佩问道:“这佩是你送给郭英女侠的,是么?”
  “是是。”
  “为何又送这玦呢?”
  “玦,玦,玦……”
  叶斐说道:“玦不是表示‘决绝'么?你为何送给郭英女侠?难道你要与她决绝?”
  “决绝,决绝……对,对!”长髯客赵归赵流露出异样的表现。显得格外古怪,这说明他在吃力地回忆。
  “莫非郭英女侠出了错,你不喜欢她了?”
  “不,不!”长髯客赵归赵摇头,语气肯定。
  “啊,那一定是……”叶斐顿住,意在引动触发他的记忆。“钟!钟……文灵!文灵!”
  “钟文灵?啊,我知道了。”叶斐说道,“钟文灵不让你和郭英女侠相好,是么?”
  “是是。”
  “你怕钟文灵是么?”
  “不不!”长髯客赵归赵摇头,“家……家父……”
  “啊,原来是令尊大人……”
  “不不!”
  这又叫人莫明其妙了。
  净姑插言说:“令尊大人就是你父亲呀!”
  “啊啊。”长髯客赵归赵点头,“是是。”
  叶斐明白了,说道:“你把玉佩送给郭英女侠,被钟文灵知道了,就找你父亲。你父亲不让你和郭英女侠相好,你只得送去玉玦,表示决绝。后来,钟文灵用‘玄凰掌’击伤了你,郭英女侠用‘九阴回轮'救了你。这样,你们就结为了夫妻……”
  长髯客赵归赵不停地点头:“是是,是!”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在谈论康抗、叶菁、鲍秋芬的时候,引出了长髯客赵归赵一段回忆。
  至此,叶斐对长髯客赵归赵的身世大体有了个眉目。自然,疑问还有不少。他与钟家大小姐钟文灵有极深的关系,那么那个扮作金重季的三小姐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唐代以降,少林便是武林泰斗。江湖上每有大事,常常聚集寺中,谋定而动。少林寺方丈每每当仁不让,总领群雄,力挽狂澜。
  少林寺方丈觉慧禅师武功盖世,颇具祖风,为人方正豁达。见群雄毕至,便于午后延至密室商议。
  觉慧禅师说道:“各派掌门及武林名宿受骗被囚,敝派岂能坐视。不过,事关锦衣卫和东厂,甚至牵扯到今上,此事则非同小可!而今国泰民安,今上纵有不是之处,亦属有为之君。老衲思之再三,实难两全。诸位施主若有良策,老衲唯马首是瞻。”
  少林寺方丈,果然见义勇为,而且语焉恳切,意焉恭谨。群雄叫道:“请叶女侠一抒高论!”
  “不敢!不敢!”叶斐检衽一福,说道,“小女子斗胆,略陈浅见,抛砖引玉。”
  觉慧禅师已闻其名,见这女子清奇素俊,落落大方,不觉心折。
  叶斐说道:“今上虽属有为之君,但以‘侠以武犯禁'为由,意欲剿灭武林,亦为不智之举。今上之不智,乃锦衣卫奸佞之徒所致。我等解救各派掌门及武林名宿,不谓不义;我等除奸佞、锄邪恶,不谓不忠。这与对抗朝廷干预朝政岂可相提并论?但行为须有节有制,慎之又慎。否则,必陷不忠不义。”
  “女施主此言甚善,"觉慧禅师说道,“只要我等心怀忠义,抱定锄奸救人的宗旨,就不会扩大事端,惊扰京师,震动朝廷。”
  阮士灵笑道:“觉慧禅师一锤定音:心怀忠义,锄奸救人。说得好,说得好!”
  “阮施主过奖了!”觉慧禅师说道,“老衲不过鹦鹉学舌,重复叶施主的话罢了。”
  觉慧禅师如此抬举一个年轻女子,实属罕见,叶斐不得不谦逊了一番。
  随后,群雄推举觉慧禅师为盟主。
  觉慧禅师坚辞,说道:“叶女侠足智多谋,堪当盟主!”
  “不可!不可!”叶斐慌忙说道,“在诸位前辈面前,盟主之职,小女子何敢克当?”
  鲁昌叫道:“老夫有个折中方案,不知当否?”
  “鲁大掌门请讲。”觉慧禅师说道。
  “觉慧禅师任盟主,叶女侠任指挥。”鲁昌说道。
  “好主意!”阮士灵当即表示赞同,“两全其美!”
  群雄纷纷叫好。
  觉慧禅师说道:“诸位施主抬爱,老衲岂敢不从?不过,叶施主可别推辞啊!”
  叶斐深为感动。她心里明白:觉慧禅师答应出任盟主,不过徒领虚衔,而把指挥之责交托于自己,这是对自己极大的信任。于是,她不再推辞,检衽一福:“小女子谨听盟主号令。”
  群雄起立,拜道:"我等拜见盟主!”
  “免礼。”觉慧禅师气象庄严地说道,“今后行止,悉听叶施主指挥,不得有违!”
  “领命!”
  群雄转身拜见叶斐。叶斐慌忙离席避开,说道:“不可!不可!”
  觉慧禅师喝道:“叶施主!此次行动,事关重大,绝对严明纪律,令行禁止。既任指挥,当受一拜。以便今后令出如山!”
  “是。”叶斐回到坐位,接受群雄叩拜。
  礼毕,觉慧禅师设宴款待群雄。
  翌日,群雄分三拨陆续起程。第一拨是鲁昌、伊方东、刘守道、李伯秋,还有小王猛;第二拨是长髯客赵归赵、叶斐兄妹、净姑、阮士灵、郝国强、杨文婷、梅雪春;第三拨是觉慧禅师、玉弘道长、云龙子、云游子。
  叶斐画定路线:取道新乡、安阳,于邯郸会合,然后上京师。
  三拨人马,轻装简从,行动甚速。
  鲁昌、伊方东、刘守道、李伯秋、王猛,第一拨人马到达邯郸城外,看见城门有许多乞丐出出进进。人数之多,大异往常。
  他们大多都是老江湖,心知有异,便潜于道边小树林中。
  按叶斐行前指令:若前头有异,一方面相机探听,一方面择地等候第二拨人马,再作定夺。不得乱闯,暴露行藏。
  鲁昌等四人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相较之下,只有伊方东远在天山,很少在冀豫一带行走。四人商议了一阵,决定派伊方东扮作庄稼汉带着王猛进城探听消息。鲁昌、刘守道、李伯秋三人返回南郊滏阳河边“黑龙洞”,等候第二拨人马到来。
  伊方东带着王猛进入了城门。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乞丐。躺的、卧的、行的、走的,仿佛邯郸城变成了乞丐城。空场上,东一群,西一伙,互相怒目而视,不时还对骂几声,气氛极为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互相火并之势。
  他们走进一个饭铺。这里专卖烧饼,馒头、煎饼饴子、馄饨等小吃,里面也全是花子。站的站,坐的坐,把个小铺挤得满满的。
  伊方东买了两个煎饼,和王猛靠墙站着吃。
  一张桌旁坐着的花子说道:“四处弟兄都在传言帮主投靠了官府。小弟月前在黄山,也听黄山派弟子这么说。无风不起浪,八成是真的。唉,真没想到帮主是这号人!”
  “唉,老哥我也亲耳听人说了。”一个老花子说道:“前几天,老哥遇见三个小兄弟。他们来头不小,还拿着本帮的‘铜牌’呢!他们说,帮主在华山暗助锦衣卫谋杀中原六大门派。说得活灵活现,不由人不信!”
  “胡说!”
  “住口!”
  另一张桌的花子叫了起来。
  一个“独眼龙”花子叫道,“尔等妖言惑众,老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捅尔等几个血窟窿!”
  几个站着吃食的花子连忙劝解:“嗨嗨,都是自家兄弟,何苦来!”
  “咱们吃百家饭,饥一顿,饱一顿,再自家相残,那可真是……嗨!”
  一个花子叫道:“老少爷们都别吵了。各路各堂长老都在东岳庙聚会,他们自会商议出个结果来。
  “屁!”一个花子冷诮,“帮主失踪了,音讯全无。蛇无头不行,他们争争吵吵,能商议个狗屁!”
  花子们骂的骂,叫的叫,闹闹哄哄,吵翻了天。
  伊方东拉着王猛悄悄退了出去。
  他们在城里闲转,有好几堆乞丐在悄悄谈论那带有“铜牌”的三个花子。看得出,这三个花子到处在宣扬程兆隆的丑行。而且成效很大,不少乞丐都相信了。
  转到东岳庙,这里热闹得象“庙会”。聚集了许多乞丐,一些小商贩也摆摊设点卖些小吃。吆喝声、叫卖声,彼伏此起。
  又有几个乞丐在议论那三个带有“铜牌”的花子。
  伊方东就近在一副馄饨挑子前买了两碗馄饨,找个条凳坐下,边吃边听。
  一个老花子说道:“你们都见过曾严长老吧?”
  “见过,见过。”几个花子答道,“这人武功可高了!”
  “哼,这曾严就是锦衣卫的奸细。真实身分叫‘血爪’贾化!”
  “‘血爪’贾化,不是太行山巨盗么?”
  “正是,后来归顺朝廷,当了锦衣卫奸细。”
  “这话当真?”有个花子问道。
  “千真万确。”老花子说道:“是那三个带有‘铜牌'的弟兄在潼关当着许多弟兄的面揭穿的。老哥儿当时在场,亲眼所见。”
  有个花子问道:“曾严长老会这么狗熊,让人当面揭穿?”
  “艺不如人有啥法?哼!”
  “这么说,那三个兄弟比曾严……不,贾化还厉害?”
  “正是。”老花子说道,“有个兄弟使把玉箫,只用了两招,就把‘血爪’贾化打个半死!当众揭开了他的人皮面罩。有两个老哥认出他就是太行山巨盗贾化!”
  “后来呢?”
  “这贾化叫弟兄们一阵乱棍打死!扔到野外喂狗去了!”
  又一个花子说道:“那使玉箫的兄弟,莫非是江湖上大有名头的玉箫郎康抗?”
  老花子说道:“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老哥没见过玉箫郎康抗,说不上是不是。”
  “怪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分不清呢?”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一个花子说道。
  “说是的,是说他的武功;说不是的,是说他的相貌。有人过去见过玉箫郎康抗,说他不是那副模样。”
  “不会易容么?”
  老花子说道:“就是呀,所以老哥才说不准呢。”
  伊方东吃完了馄饨,也听完了事情的始末,正待起身离去,忽听有个花子说道:“听北路的弟兄讲,这三个弟兄上京师去了。”
  “是么?”一个小花子说道,“小弟刚从京师来,听说有人大闹东安门的‘东厂',不知是不是他们?”
  “不是不是。”一个花子说道,“听说大闹东安门’东厂”的是三位青衣公子!”
  “不会易容么?”
  “那小弟就说不准了。”
  伊方东还想听下去,可惜这些花子又扯到别的勾当上去了。于是,他牵着王猛离开了东岳庙,心里暗暗佩服!丐帮弟子遍天下,果然消息灵通。江湖上发生的大事小情,很少他们不知道的。
  他们返回滏阳河边“黑龙洞”的时候,长髯客赵归赵、叶健行、叶斐第二拨人马已经到达。
  伊方东见长髯客赵归赵在场,不便讲玉箫郎康抗的事,只把丐帮的情况说了一遍。
  王猛忍不住叫道:“伊大侠,还有玉箫郎康抗!玉箫郎康抗!”
  “抗抗!”长髯客赵归赵激动地抓住他,“他在哪?在哪?”王猛不知怎么回事,吓得要哭。
  叶斐连忙把王猛抱过来,嗔道:“大侠,看你!把孩子吓住了!”
  长髯客赵归赵怅怅地站着,神情一派凄迷。
  净姑劝道:“师父,抗抗哥哥不是和叶姑娘、鲍姑娘在一起么?你着什么急呀!”
  长髯客赵归赵叹道:“他,他们为什么不来,不来看我?”
  “他们不在邯郸呀!”伊方东说道。
  “他们在哪?在哪?”长髯客赵归赵急切问道。
  “他们在京师呢!”伊方东说道。
  “快上京师!快上京师!快!快!”长髯客赵归赵一迭声叫着。
  “大侠,你急什么呀?”叶斐劝道,“我们不是正往京师走嘛?”
  长髯客赵归赵呆呆站着,但思念之情,流露无遗。
  直到这时,伊方东才将玉箫郎康抗三人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叶健行听了,焦急地说:“三个人闯‘东厂'!这简直是胡闹!”
  叶斐也觉得凶多吉少,说道:“大哥你扮作郎中,伊大侠作伴当,你俩速去京师探听。如果见到抗儿、菁儿、芬儿,劝阻他们不要冒险!”
  “老夫也要去!”鲁昌说道。
  叶斐摇摇头,问道:“鲁大掌门,你能扮什么才不引起人们的注意呢?”
  鲁昌实在想不出扮什么才好,不觉拉长了脸。
  王猛叫道:“我会耍猴!”
  鲁昌大为高兴,笑道:“为师替你敲锣!”
  叶斐笑道:“江湖上谁个不知‘昆仑二日横’的鲁大掌门?你俩锣一敲,猴一耍,不出半个时辰,就轰动京师啦!”
  “嗨!”鲁昌懊丧地叹气,“老夫真不该有这个‘横’名头!”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守道说道:“京师那么大,就叶大侠、伊大侠两人去,无异大海捞针,只怕很难找到玉箫郎少侠等人!”
  叶斐说道:“要说找不到,就是去两千人也找不到?康抗等人大闹‘东厂’,搜捕他们的,除了锦衣卫、东厂,还有京师公人。何止两千!要说找到嘛,也并不算太难!”
  “莫非叶女侠已有良策?”刘守道问道。
  “良策谈不上。"叶斐说道,“小女子估计,大哥与伊大侠此去,不大可能遇见他们,但可以获知一些消息,掌握他们的行踪,为我等下一步行动提供一些线索。”
  李伯秋问道:“既然遇不上玉箫郎少侠,又从何掌握他们的行踪?”
  叶斐说道:“综观康抗等人近日行藏,他们时而扮为乞丐,时而扮为公子。大闹东厂时,他们扮为公子。大闹东厂后,他们自然不会再扮公子,也不会扮乞丐。”
  “这是为何?”李伯秋问道。
  “事情很简单。”叶斐说道,“京师丐帮中必有程兆隆奸党,亦有锦衣卫暗探。三个新花子突然出现,不能不引起怀疑,何况康抗等三个‘花子’的形状,已在丐帮中广为流传!康抗他们都很精明,他们绝不会自投罗网!”
  叶健行问道:“他们会扮成什么呢?”
  “恢复本来身分,一男二女!”
  “嗯。”伊方东点头说道,“这倒出人意料。”
  叶斐说道:“据此,小女子断定他们必住客栈。京师虽大,客栈也不过数十家。另外,一男二女,比较显眼,查找就不算很难了。”
  叶健行、伊方东一听心里亮堂多了。
  叶斐接着说道:“小女子预计,找到他们住处时,十有八九他们已不在那里了。”
  "这是为何?"叶健行问道。
  “康抗三人大闹东厂,已有数日;大哥此去,也得数日。旬日之间,他们必有行动。或成或败,都不会再返客栈。”叶斐说道。
  众人点头称是。
  叶斐说道:“大哥、伊大侠此行,寻找康抗三人固属重要,还有一项更为重要的事要办。”
  “何事?”伊方东问道。
  “摸清‘宏达'客栈底细。小女子估计,宏达客栈必是锦衣卫的一处黑窝!”
  “不错。”伊方东点头说道。
  叶健行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飞到京师,便和伊方东匆匆告辞离去。
  叶斐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陷于沉思。程兆隆失踪是怎么回事?莫非与抗抗、菁儿、芬儿有关?他们上京师东安门大闹“东厂”又是怎么回事?
  这“东厂”于永乐十八年在东安门设立,江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他们几个毛孩子又如何知道的?
  玉箫郎康抗、叶菁、鲍秋芬离开华山之后,一直在乞丐中厮混,获悉了丐帮不少秘密,了解到许多内幕。根据这些线索,他们在潼关找到了曾严,当场揭开了他的假面具,露出了“血爪”贾化的真面目。
  接着,他们直奔临汾,找到了程兆隆。
  临汾有个“牛王庙”,庙里供着牛王、马王、药王。庙前有个戏台,称“牛王庙戏台”。
  这“戏台”大有名头,遐迩闻名。因为元代杂剧鼎盛,连本大戏都在这戏台上演。其盛况尤盛于元朝京师大都。
  那日上演的剧目是《义丐救主》,说的是“安史之乱”时,唐肃宗李亨遭乱军追赶,有个义丐挺身而出,救出李亨。又历经千难万险,把李享送到李弼军中,后来,李弼、郭子仪平乱,李亨登基。这义丐悄然离去,依旧笑傲风尘。
  这《义丐救主》标明为“上皇院本”,是准备敬奉给皇宫的。显然,这戏是程兆隆在幕后策划,借以向今上表明心迹。
  这戏上演之日,他自然非到场不可了。不过,他很谨慎,怕人识破此中的干系,坐于一隅,悄悄观赏。
  玉箫郎康抗、叶菁、鲍秋芬改扮成贵公子,坐在他附近。
  《义丐救主》剧情紧凑,引人入胜。尤其义丐滑稽多智,卖了不少噱头,观众轰声叫好。
  程兆隆不时颔首微笑,极为惬意。
  临到终场,玉箫郎康抗、叶菁、鲍秋芬议论起来。
  康抗说道:“词曲优美,好戏好戏!”
  “唱腔做工亦佳,实属不凡!”叶菁附和道。
  “哼!”鲍秋芬却冷笑起来,“戏是好戏,但作为‘上皇院本’,恐怕马屁拍在马腿上,反遭杀身之祸吧!”
  程兆隆脸色陡变,侧耳倾听。
  康抗问道:“贤弟何出此言?”
  鲍秋芬说道:“李亨荡平安史之乱,拥军自立。他本为玄宗太子,又功于当世。登基之后,尚不敢自专,奉玄宗为太上皇,朝省夕问,而今上呢?”她突然缄口,含蓄无限。
  康抗、叶菁默然。
  “这不是借古讽今么?”鲍秋芬说道,“岂不悬首午门?”
  “可惜!可惜!”康抗叹道。
  叶菁说道:“可否略加改动,使其美璧无瑕?”
  鲍秋芬笑而不语。
  康抗说道:“贤弟才高八斗,锦心绣口,自能去瑕除疵。”这时曲终人散,三人扬长而去。
  程兆隆追了上来,说道:“三位公子,请留步!”
  玉箫郎康抗、叶菁、鲍秋芬都站定,拱手问道:“老丈何事?”
  程兆隆说道:“三位公子适才所论,老花子甚为心折,故请移驾一聚,聆听高论。”
  康抗笑道:“贤弟,你可找到了知音!”
  鲍秋芬拱手说道:“老丈抬爱,晚生从命。”
  “请!”程兆隆把三人引到一家酒楼的雅室。
  酒过三巡,菜上五道。
  程兆隆说道:“老花子爱看花子戏,哪加此戏伤时谤上,唉!”
  鲍秋芬笑道:“将李亨改为李世民不就成了么?”
  “这……”
  “李世民不为李渊喜爱,并受其兄李建成、四弟李元吉所忌。李世民先发制人,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建成、元吉,逼李渊禅位,而登九五。这段故事,老丈想必尽知。”鲍秋芬佩侃而谈。
  “今上比之唐太宗,自然千好百好。”程兆隆说道:“不过,只怕……”
  “晚生筹之熟矣。”鲍秋芬说道,“李世民逐鹿中原,历尽艰险,曾被少林义僧解救,传为佳话,又受义丐援救,更增美谈!”
  程兆隆大喜:“甚善!”
  接着,鲍秋芬就谈到剧情要作哪些改动,程兆隆昕得头头是道,对这位学识渊博,才思敏捷的公子十分佩服。
  康抗斟酒,不意把只筷子碰落地上。鲍秋芬俯身去拣。哪知在弯腰之际,她五指疾点,制住了程兆隆的穴道。
  程兆隆情知中计,但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干瞪眼。
  他们雇了一辆马车,离开酒楼,绝尘而去。出了临汾,打发车夫回去。三人带着程兆隆,进入吕梁山。
  在一个杳无人迹的山谷,开始了审问。
  玉箫郎康抗拍活他的哑穴。
  程兆隆喝道:“尔等何人?”
  玉箫郎康抗冷笑:“真是贵人多忘事,连在下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么?”
  程兆隆觉得有点耳熟,“你?”
  玉箫郎康抗从怀里掏出了玉箫,在他面前一晃。
  程兆隆骇然叫道:“玉箫郎康抗!”
  “正是区区!”
  程兆隆喝道:“你待如何?”
  “有几件事请教。”
  “哼!”程兆隆说道,“免开尊口,老花子可杀不可侮!”
  “哈哈哈哈。”玉箫郎康抗一阵大笑,“出卖同道,投靠朝廷;制作新戏,谄媚今上,一身媚骨,还充什么英雄好汉!”
  程兆隆闭上了眼睛。
  玉箫郎康抗拍一下掌,错骨分筋,程兆隆疼得大叫。接着,他又拍了一掌,程兆隆更加忍受不住,叫声更惨更厉。
  “你说不说!”玉箫郎康抗喝道。
  “说……说……”
  “家祖,家父何人所杀?”
  “老花子不知道,确实不知道。”
  玉箫郎康抗说道:“这么说,尔等宣称凶手是赵大侠,是谋定的诡计啰。”
  “是……是……”程兆隆的精神全垮了,战战兢兢,全无了昔日的威风和气度。
  “你受谁指使?”
  “两位督爷:金重伯、金重季。”
  “各派掌门及武林名宿囚于何处?”
  “这……这……”
  “说!”玉箫郎康抗喝道。
  “大约……大约在京师东安门。”
  “东安门?”
  “‘东厂'就在东安门。”
  玉箫郎康抗审问了一阵,再也问不出新的内容。
  程兆隆哀求道:“老花子只知道这些,求少侠开恩,饶命,饶命!”
  叶菁说道:“想不到堂堂丐帮帮主,竟如此贪生怕死!”
  “卖身投靠者,无不如此卑贱!”鲍秋芬啐道。“老贼害死多少江湖同道,抗抗哥哥,饶他不得!”
  玉箫郎当下一掌拍出,程兆隆顿时毙命。
  三人挖了一个坑,把他埋了起来。
  这样,他们便上了京师。
  “东厂”两扇大门紧闭,灰砖围墙又高又厚。门外没人,墙内也听不见人声。他们踩了“盘子”,回到客栈。
  二更时分,三人换了夜行劲装,飞掠出店,直奔东安门,到达‘东厂'后墙。墙内一排大树,枝繁叶茂。夜风中,婆娑摇曳。
  嗖嗖嗖,三条黑影跃上围墙,接着,宛如三只巨鸟,飘落在树上。
  昏暗月色中,后院景物历历在目。
  一座雕梁画栋的水榭筑于一泓池水之中。那里细乐繁吹,灯火辉煌。
  夜半三更,不会是乐工歌女排练。显然必是达官显要在享乐。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寻找‘东厂'头子,至少要抓个活口,问出各派掌门和名宿囚于何处。
  于是,他们悄悄从树上溜下来向前潜行。
  “站住!”假山后闪出两条人影,喝道。
  他们倏然止步。
  身后传出一声洪笑:“大胆贼人,竟敢闯到这里来了!你等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玉箫郎康抗转身一看,八条黑影呈扇面包围上来,知道他们的行迹早已被人发现。冷冷一笑:“不就是‘东厂'么?哼!”
  一个玄衣汉子说道:“这么说,尔等并非一般小贼了!是特意找‘东厂'晦气的!”
  “不错!”
  玄衣汉子笑道:“三个小贼,口气不小!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马王爷有几只眼?”
  鲍秋芬说道:“马王爷没眼睛,是个瞎子!”
  叶菁笑道:“贤弟,马王爷不是三只眼么?怎么是个瞎子?”
  鲍秋芬说道:“二哥为何这等糊涂?马王爷三只眼,不是叫咱哥兄弟一人抠掉了一只么?三只眼都抠掉了,不是瞎了么?”
  叶菁笑道:“贤弟说的是。若非贤弟提醒,愚弟倒忘了,嘿嘿。”
  玄衣汉子听他们一唱一和,嬉笑怒骂,又气又恨。不过,他的头脑却很冷静,知道这三个少年敢闖东厂,必定自恃艺业。于是,喝道:“一齐上!”
  八个汉子一齐攻了上来。八人联手,有攻有守,配合默契,训练有素。这一发动,罡风四起,威猛绝伦!
  双方一交手,玉箫郎康抗便知八人身手不凡,叫道:“二位贤弟,小心了!”
  说着,身形一經,玉箫光华骤盛,如束如柱,向侧面一个汉子击出!
  这个汉子眼睛一花,玉箫击中了他的眉心“上丹田”。皮未破,骨未折,这个汉子就倒在地上,命丧黄泉。
  玉箫郎康抗身形悬于半空,“神龙摆尾”施出,一箫又击中一个汉子的“夹脊穴”!随后,箫如雨下,当当当,击中三个汉子的“灵台穴”!
  眨眼工夫,倒下了五个!
  玉箫郎康抗毁容之后,与两个多情多义的姑娘在一起,研读诗书,悟出祸福相依,丑妍轮回的精奥。他们之间,不拘俗礼,情之所致,相拥合衾,顺乎自然,合乎天理。不知不觉间,契合庄周玄机妙谛。
  《内功心经》有云:“悟一悟,进十步。”又云:“功在练,尤在悟。”
  自此,康抗功力大进。刚才力毙五人,箫不见血,杀伐之中,自有一派祥和仙气。
  玄衣大汉大惊,身形疾退。
  玉箫郎康抗见院中灯笼火把纷纷燃起,大批高手转瞬即至,叫道:“二位贤弟,撤!”
  说着,三人后跃,飘出墙外,飞掠而去。
  翌日,他们住进了城南一家客栈。果然,象叶斐预料的那样,恢复了原来的身分,改扮为一男二女。
  京城里,风声很紧。他们成天呆在房里,饮酒赋诗,谈情说爱。
  头三天先后有几批公人盘查,均未发见破绽。以后便没有人来打扰了。
  他们又安分呆了几天,又一次采取了行动。
  掌灯时分,他们相伴上街游逛。
  玉箫郎康抗衣冠鲜明,叶菁、鲍秋芬浓妆艳抹,招摇过市。途中,他们雇了一辆香车,在车里换了衣衫,从后窗跃了出去。
  车夫还不知客人都已离去,香车达达,向城外驰去。
  他们来到“东厂”后墙,隐在大树之上。这回他们的目的是抓个活口,得手便走,避免打草惊蛇。
  水榭之中,依旧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二更时分,从水榭走出两个黑衣老者。他们步履轻捷,一看便知是高手。他们向角门走去。
  暗影有人说道:“二位老爷,这么早就回去?”
  一个老者说道:“醇酒美女,老夫已无福消受啦,哈哈。”
  另一个老者说道:“梁园虽好,已非我等久恋之所了!老啦,还是回家睡觉吧。”
  暗影中的声音说道:“二位老爷,老当益壮。大概今晚姑娘没‘头水货’,味儿不鲜吧。哈哈。”
  “哈哈哈哈。”两个老者一阵淫笑。
  接着,便是开门声。
  玉箫郎康抗手一挥,说道:“跟上去!”
  三条黑影悄然无声,飘出墙外。
  两个黑衣老者不疾不徐走着,玉箫郎康抗三人一会便追上了他们。
  街道窄狭,静寂无人。
  玉箫郎康抗叫道:“二位老爷,请留步。”
  两个黑衣老者止住脚,掉头问道:“公子何事?”
  “此地非谈话之所,请借一步说话。”玉箫郎康抗说道。
  一个老者说道:“老夫要是不去呢?”
  “这可由不得你!”玉箫郎康抗说道。
  两个老者都笑了起来。
  玉箫郎康抗问道:“莫非二位觉得在下可笑?”
  一个老者反问道:“莫非尔等不觉自己可笑不成?”
  玉箫郎康抗愠恼道:“在下叫二位笑不出声来!”
  叶菁接茬说道:“笑不出声,哭出声!”
  “小爷最喜听老狗哭嚎!”鲍秋芬也接上了茬。
  两个老者又是一阵轰笑。
  “好志气!”一个老者说道,“三位大概就是大闹东厂的公子吧?”
  “不错。”
  “公子大约就是玉箫郎康抗吧!”
  “不错!”
  “这么说,老夫有幸领教公子的‘仙杖’了罗!”
  玉箫郎康抗一怔。两个老者对他知之甚详,自然有备而来。看来,今日之局,必须速战速决,不可拖延。于是,拔出玉箫,说道:“在下不客气了!”
  两个老者微笑站着,说道:“出手吧,还等什么?”
  玉箫郎康抗一箫点出,幻为“梅花二度”,分击两个老者。
  两个老者身形动也不动,只把头偏了偏,便让过了这一招。
  一个老者说道:“且慢!别使这等三脚猫把式,把你的‘仙杖'使出来;也别妄想一敌两,冲老夫一个来好了!”
  玉箫郎康抗心知遇见了绝顶高手,当下身形一锉,玉箫光华疾闪,“蛟龙出海”施展开来!
  “嗯,还不错。”只听见这个老者赞道。但是奇怪得很,眼前的人影却消失了。
  这时,康抗身形已在半空,玉箫向下疾扫。
  只听老者说道:“这招火候差远啦!”
  康抗骇然看到,这个老者一手抓住他的玉箫,身形随着玉箫摆动。他曾经在苍梧派见过假王维纲使出“狗尾续貂”的怪招,破了他的“神龙摆尾”。这会儿,才知道这老者是这怪招的祖师爷!
  老者喝道:“倒下!”
  玉箫郎康抗只觉玉箫里倒贯一股强劲的真气,使他右臂发麻,当即从半空跌落下来。
  叶菁、鲍秋芬大惊,挥剑拼命向前。但见那个站在一旁老者,手指轻轻一弹。她们两人一先一后扑倒在地。
  这时,狭巷中窜出几个汉子。一人拎着一个,返回东厂。
  这两个老者,不用说,正是锦衣卫提督金重伯、金重季。
  他们在豫中熊耳山,调集了大批高手,准备围歼群雄,除去长髯客赵归赵。这时霁月回报,圆灭已遭暗算。金重季气极败坏,恨不得一剑杀了霁月。
  金重伯劝道:“叶斐那个贱人,狡计多端。这怨不得霁月,饶了她吧。”
  金重季无奈,只好放过霁月。
  他们征骑四出,哪里还能找到长髯客赵归赵等人的踪影。这时,京师“飞鸽传书”,带来东厂提督秉笔太监钟鹏的亲笔信,告知三个青衣公子大闹东厂,敕令他们率部速返京师。
  金重伯、金重季只得回到京师。他们估计三个青衣公子不敢再闯,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们定出了诱敌之计。这样,一举擒获,大获全胜。
  玉箫郎康抗、叶菁、鲍秋芬被拎进一个灯火辉煌的大厅,扔在地上。
  明亮的灯光,照着他们的面庞。
  金重季笑了笑:“嗬,他们都戴着人皮面罩呢!”接着,喝令,“揭开!”
  霁月闪身向前,一一揭开了他们的面罩。
  三张狞恶的脸!
  霁月说道:“原来是赵公子不杀之人!”
  “唔。”金重伯点点头。
  金重季沉吟道:“这康抗也是公子不杀之人?拍活他们哑穴问问。”
  霁月当下拍活了叶菁的穴道。
  叶菁大骂:“两个老狗!原来赵公子就是你们豢养的恶狗!”
  金重季皱着眉头说道:“叫得讨厌,下一个!”
  霁月当下点了她的哑穴,拍活了鲍秋芬的穴道。
  鲍秋芬穴道受制,头脑却很清楚。看出他们对“赵公子不杀之人”甚为关注。莫非赵公子不杀之人,他们也不杀?如果这样,她和叶菁可以活下来,而把抗抗哥哥杀了,那不是生不如死么?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她心念百转,准备随机应变,绒口不语,一双眼睛喷射仇恨的怒火!
  “贱婢!”金重伯问道,“赵公子为何留你一条贱命?”
  “呸!那条恶狗,心如毒蝎,不,比毒蝎还恶毒万分!”鲍秋芬骂道。
  将两个姑娘毁容,让她俩生不如死,不是有趣得很么?金重伯、金重季颔首笑着,对赵公子的杰作倍加赞赏。“赵公子为何不杀康抗呢?”金重伯问。
  “此招更恶更毒!”鲍秋芬恨恨骂道。他是在有意隐瞒康抗自毁容貌的真相。
  “更恶更毒?”金重伯不解,“这话怎么说?”
  “他是要让我们三人……”说时,鲍秋芬杏目圆张,猛然,缄口不语。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金重伯、金重季二人听到这里,相视片刻,同声开怀大笑不止。
  “妙!妙!”金重季摇头晃脑地说道,“公子这一着,实在高妙!让三个丑鬼互相厌恶,而又相依为命,永不分开!”
  “可他们自欺欺人!”金重伯说道:“戴上了人皮面罩,把丑脸遮掩起来了!”
  金重季说道:“老夫要完成公子心愿,让他们今生今世丑脸相对!”
  “说得是。”金重伯点头。
  金重季叫道:“来人,把他们交给老丑鬼!”
  “是。”两个汉子上前躬声应道。
  随即,他们把三人拎进一辆马车中,出了“东厂”,向城郊驰去。
  三十九、雾锁密谷箫啾啾
  叶健行身着灰布长褂,手持“医”招;伊方东背负药囊,进入京师。
  他们挨个在客栈查访。
  “嘿嘿,掌柜!”伊方东哈腰笑道:“适才有位公子爷请敝东看病,说是住在贵栈。”
  “哪个公子爷?”
  “这位公子爷和两位姑娘在一起,说有一位姑娘偶感风寒……”
  “没有,没有!”掌柜摆手。
  伊方东叹道:“唉,这个世道,人心不古,捉弄我等行医济世之人!”说罢,连忙告辞。
  他们又到另一家客栈,依样画葫芦,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一连找了七家,第八家是“茂昌”客栈,果然找到了玉箫郎康抗等三人的行踪。
  店家一迭声说道:“有,有,有位公子爷和两位姑娘,住
  在小店。可没听说姑娘有病啊!”
  伊方东笑道:“姑娘有病,哪能随意张扬?”
  “嘿嘿,说得是。”店家笑道,“小的看见他们三人刚刚出去了,二位就等等吧。”
  叶健行、伊方东坐了下来。闲聊中,探知公子爷华服盛装,两位姑娘花枝招展出店去的。
  这时,天黑不久,不是江湖人行动的时机。他们估计,玉箫郎康抗三人一定会返回。
  等了一个时辰,客栈要关门了,还不见三人回来。他们情知有异,便告辞出店。换了夜行服装,直奔东安门。
  京师夜禁甚严,时有官兵巡逻;加之路径不甚熟悉。二人到达东厂,已近三更。
  他们顺着东厂围墙绕了一周,一片死寂,毫无激战之后的迹象。
  他们隐身在后院大树之上,仔细观察里头的动静。水榭之中传出一阵吹奏乐声,足证平安如常。
  他们正准备返回“茂昌”客栈,看看玉箫郎康抗回去了没有。蓦地,一阵马蹄得得声,从前楼传出,一辆马车向后院角门驰去。
  暗影中一个声音传出:“督爷为何不杀这三个丑鬼,为死难兄弟祭灵?”
  车夫呷呷笑道:“督爷让他们生不如死,呷呷。”
  “哼!”暗影中的人似乎忿忿不平。
  角门洞开,马车驰了出去。
  伊方东听得真切,暗道:“三个丑鬼?三位翩翩公子怎会是丑鬼?他们是谁?”
  叶健行也困惑莫解,他知道菁儿和鲍姑娘都已毁容,但康抗一表人材,怎么也变成了丑鬼?马车上押解之人,莫非不是他们?
  他一挥手:“走,看看去!”
  两人跳到墙外,循声追踪。
  马车直奔西门。
  城门有人把守,他们只好绕到僻静地方越墙而过。待到出城上路,马车已经走远,蹄声隐隐可闻,于是施展轻功疾追。
  马车飞驰。
  两人猛追。
  一炷香时间,便已接近。
  这时,马车驰进一片树林。
  两人大喜,林中劫车更加稳便。于是提气疾追。
  蓦地,蹄声停息,马车消失了!
  他们与车马相距不过数十丈,尽管夜黑林深,怎么会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他们在林中一直搜寻到天亮,没见马,没见车,更没见人,岂非咄咄怪事!
  清晨,林中空气清新。
  叶健行深谙歧黄之术,经常上山采药。鼻子嗅觉颇为敏锐。他嗅出了马尿味;还发现了一堆马粪。
  显然,附近必有地道。这地道异常宽阔,足以让马车通行!
  可是,地道在哪里?机关在何处?却无迹可寻!
  他们只得怏怏而返。
  车上押解的正是玉箫郎康抗、叶菁和鲍秋芬。
  他们脸上蒙上了黑巾,穴道受制,只能听到马蹄得得,车身摇晃。看不见四周的景物,也不知道东南西北。只知马车向前,向前……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马车停住了。他们又被人拎着,扔进了一间石室。
  车夫给他们除去蒙巾,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这时,天光放亮,影影绰绰看见一个黑衣佝偻老人躺在石榻之上。
  一忽儿,这老人抬起身。
  他们看见他面戴蒙巾,十分诡异。
  老人扫了一眼,笑道:“三位小友,失迎,失迎!”
  说着,双手齐出,拍活了他们的哑穴。手法极其轻灵,又快又准又巧!显然是位武林高手。
  接着,这老人抬起手,揭去了面上的蒙巾。
  “啊!”三人同声叫了起来。
  原来,这老人脸上也被人划了一个大十字。布满皱纹的瘦脸上,乌紫的皮肉四绽,中间还结了一道黑疤,形同厉鬼,较之他仨,更加阴森可怖!
  “三位小友,嘿嘿。”老人笑道,“我等同病相怜,如不嫌弃,就做个忘年交吧。”
  玉箫郎康抗问道:“老丈何人?”
  老人不快地说:“老夫高攀了!”
  “好不晓事的老头!”鲍秋芬啐道,“既要攀交,又不肯以姓名相告!”
  叶菁叫道:“既要结交,先解开我等穴道!”
  “解穴,嗬嗬。”老人说道,“老夫倒想废去三位的武功!”
  “你!”叶菁骂道,“老匹夫!”
  鲍秋芬却温言说道:“老丈,我等同病相怜,大约同是落难之人。为何一会说做忘年交,一会又要残害我等?”
  “老夫是一片好心。”
  “好心?”
  “老夫怕三位自我!”老人说道,“三位如若死了,老夫可就惨了!既无帮手,又无帮口。”
  “帮口?”鲍秋芬问道。
  “成年累月没人与老夫说话解闷。不留几个活口怎行?”
  玉箫郎康抗笑了起来。他自从悟出丑妍轮回的奥理,对于面相虽不能说无动于衷,但也日趋漠然。说道:“我等不会死的!”
  “二位姑娘呢?”
  叶菁和鲍秋芬狞恶的面颊抽搐了一下,说着:“我等同生共死!”
  老人不觉拉长了脸;“三位相依为命,老夫可就落单了。”
  玉箫郎康抗看出这个老头极为古怪,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分出彼此?”
  “真的?”
  “莫非要在下发誓不成?”
  老人依旧迟疑,少顷说道:“三位小友得知老夫身世,也不嫌弃么?”
  玉箫郎康抗说道:“除非你是锦衣卫!”
  “如若老夫又是又不是呢?”
  “此话怎讲?”
  老人说道:“老夫替锦衣卫做过不少坏事,可那个妖妇破了老夫的相!”
  “妖妇?谁?”
  老人说道:“先回老夫的话。”
  “只要老丈以后再也不做坏事!”
  “这很难说?”
  “为何难说?”
  老人叹道:“人在屋檐下,谁敢不低头?”
  “在下任凭处置吧!”玉箫郎康抗闭上了眼睛。
  “二位姑娘呢?”
  叶菁与鲍秋芬也闭上了眼睛。
  老人嘶声叫道:“苍天!苍天!同病而不相怜,同难而不相助!天厌老夫!天绝老夫!老夫为何还要活在这天地之间!”言毕;老泪纵横。
  玉箫郎康抗说道:“老丈既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何在屋檐下不敢抬头,无非头破血流而已!”
  “说得有理!”老人身形飞转,拍活了他们的穴道。
  变化突兀,难以理喻。三人不觉怔住了。
  老人说道:“老夫‘药魔’。”
  “药魔!”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魔鬼!他拿活人作试验,白骨成堆!
  玉箫郎康抗大惊。
  叶菁与鲍秋芬却飞扑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老前辈,我等终于找到了你!”
  “找我?”药魔一愣。
  两个姑娘跪了下来:“老前辈,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
  药魔恍然大悟,笑了起来:“老夫一生害人,这下倒可救救人了!”旋即,又摇摇头说道,“不能,不能。”
  叶菁急切问道:“莫非老前辈不能为我等复容?”
  玉箫郎康抗见她们发疯似地扑向药魔,不知怎么回事。听她一问,才知她们求这个医术通天的药魔替她们复容。
  药魔说道:“老夫为二位复容,易如反掌,可惜少了‘三百年’!”
  “三百年?”
  “百年灵芝,百年人参,百年珍珠。”
  鲍秋芬说道:“可以寻找呀!”
  “寻找?出得去么?”
  叶菁说道,“只要活着,终有出去的一天!”
  药魔长叹一声,失神地说:“你们也许可以出去,老夫却出去不得!”
  “这是为何?”
  “天下欲杀老夫者,如过江之鲫。”
  叶菁说道:“我等三人足可保护老前辈!”
  “你们?”药魔哑声大笑。
  “我等艺业不精,可义父功力通玄!”叶菁急切地说。
  “姑娘义父是谁?”
  叶菁说道:“长髯大侠赵归赵,他是我等三人的义父。”
  “赵归赵?”药魔一怔。
  康抗说道:“就是当年的赵公子!逍遥游侠赵归赵!”
  “他呀!”药魔说了一声。
  康抗问道:“老前辈认识?”
  叶菁急急说道:“抗抗哥哥别打岔!我等义父在江湖上无人匹敌,而且仁慈宽厚!”
  药魔叹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别人不提,那‘梦蝶双隐’就没死,还在人世。赵归赵绝非他们的敌手。”
  叶菁叫道:“老前辈放心,小辈的姑姑就认识‘梦蝶双隐’!”
  “啊!”药魔吃了一惊。
  叶菁慌忙把叶裴掉进悬崖,被“梦蝶双隐”疗救并传授仙曲的事说了一遍。
  药魔听了半晌,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还是不行!”
  “又是为何?”
  “你们复了容,都走了。岂不落得老夫一人孤孤单单?”
  这倒是实情。他可以为别人复容,却不能为自己复容啊!不过,这个老头太自私了!
  有时,他不失为一个“老天真”,却是一个极其自私极为怪异的“老天真”!
  两个姑娘顿时泄了气。恨不得跳起来臭骂一顿。然而她们不敢得罪他,只有嘤嘤啜泣。
  康抗安慰道:“铁树开花,哑巴说话,老前辈会发善心的!”
  “不会!”药魔却说,“老夫从不发这等善心!”
  康抗知道多说无益,便转了话题。
  “老前辈,你知道逍遥游侠赵归赵?”
  “当然。”药魔说道,“老夫就因这个赵归赵,不知造了多少孽!”
  “啊!”
  “小友大约知道,江湖上出现的一批又一批赵公子吧?”
  康抗说道:“大约他们都是老前辈的杰作吧!”
  “不错。”药魔说道。
  “不但两个赵公子,还有两个霁月,无不维妙维肖!使人扑朔迷离,无从分辨!”
  “哈哈哈哈。”药魔开怀大笑,异常得意。“老夫功参造化,巧夺天工!”
  康抗说道:“老前辈神乎其技!晚辈佩服!佩服!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哈哈哈哈。”药魔又是一阵大笑。“只要寻找一些十岁左右,与赵公子骨骼相近的双生子,老夫施术后,每年矫正一两次,便可长得与赵公子一样。”
  “为何要双生子?为何要造就两个赵公子?”康抗问道。
  “你猜猜!”
  “晚辈曾与叶斐女侠推测,可能是两个暗恋赵公子的女人,为了画饼充饥,一人造就一个,互相争长较短!”
  “似是而非!似是而非!”
  “是什么?”
  药魔说道:“当初,的确是两个女人暗恋赵公子……”
  “谁?”
  “钟家大小姐钟文灵,三小姐钟文秀。”药魔接着说道:“文灵从小许配给赵公子。八九岁时,她们父母双亡,由叔叔钟鹏抚养。钟鹏是个太监,极受宠信,很少照看她们。文灵倒还文静,文秀却极为刁蛮。待到情窦初开,文秀忌妒文灵,常常冒充文灵与赵公子相会。由于她俩长得极像,赵公子分不清。文秀故意使刁发横,任性胡为,使得赵公子极其厌恶她。见到文灵,畏之如虎,以致离家出走。不久便与崆峒派郭英女侠相识,两人一见钟情……”
  叶菁、鲍秋芬忘了失望,听得出神,问道:“后来呢?”
  “后来老夫就不甚了然了。只知文秀杀了文灵,害怕叔叔追究,央求老夫为一个丫头整容,冒充文灵。二人在人前好象是姊妹,其实是主仆。”
  康抗寻思了一阵,问道:“晚辈倒糊涂了,这三小姐钟文秀为何要造就这么多假赵公子,为何要两个?”
  药魔说道:“一方面要混淆视听,使江湖武林感到神秘莫测;另一方面……”
  “怎么啦?”
  药魔笑道:“小友不是说画饼充饥么?嘿嘿,你可知道画饼是不能充饥的啊?”
  康抗恍然:“啊,原来这些赵公子是她的面首!”
  “下流!”
  “无耻!”
  叶菁、鲍秋芬骂道。
  药魔说道:“这些赵公子相貌虽然一样,但秉性、才情、风度都各不相同。三小姐一个一个品尝。满意的留下来,不满意的就杀掉!这样,老夫就得一批又一批整容,矫正。”
  这个狠毒淫邪的女人不但令人发指,而且叫人毛骨悚然。
  “她在哪?”康抗问道:“晚辈有朝一日出去,必除此害!”药魔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康抗大惊,跳了起来:“你!”
  药魔哈哈大笑:“老夫药魔,并非钟家三小姐!”
  “老前辈真会开玩笑!”
  药魔走了开去,伸手一拍石壁,石门洞开,一束光亮射了进来。
  这时,天已大亮。眼前是个山谷,四面峭壁摩天。山谷里鸟语花香,宛如仙境。
  药魔指着东面峭壁山坪上的一幢小红楼,说道:“钟三小姐就住在那里!”
  康抗一怔:“莫非她也被东厂囚禁在这里?”
  药魔又是一阵大笑:“小友,你可知东厂的提督是谁?”
  “晚辈不知。”
  “钟鹏。”
  “三小姐的叔叔?”
  “正是。”药魔说道,“你可知钟三小姐文灵姑娘是锦衣卫提督?”
  “她是锦衣卫提督?”
  “不信?”药魔说道,“东厂大权实际上也在她手里!”
  “一个女人……”
  “她不会易容么?”药魔说道,“她一日数变,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易容之术不在老夫之下!”
  “唔。”康抗恍然,说道,“晚辈今日便杀了她!”
  “哈哈哈哈。”
  “老前辈为何发笑?”
  “小友,谁把三位擒获至此的?”药魔问道。
  “两个黑衣老者。”
  药魔问道:“他们手上可是戴着黑手套?”
  康抗大惊:“老前辈何以得知?”
  “他们就是三小姐和假大小姐!钟文秀和侍女霁月。”
  “霁月?”
  康抗、叶菁、鲍秋芬曾经先后看见三个霁月,这个大约才是真的。
  药魔冷冷笑着,说道:“小友,你能杀得了她们么?”
  康抗顿时垂下了头,深感自己艺业远不如人。
  良久,说道:“今日杀不了这两个淫妇,晚辈出去后,不出三年,必将两个淫妇斩于箫下!”
  药魔冷眼望着他,说道:“小友,你出得了山谷么?”
  康抗看了看四周陡峭的岩壁,高耸入云。冷冷一笑:“区区石壁,只怕还困不住晚辈!”
  “啊!”药魔不信任地打量他。
  鲍秋芬说道:“抗抗哥哥会‘壁虎神功’!”
  药魔大惊:“你有这等绝技?”
  “不错。”
  “这么说,小友定然要出去了!”药魔冷冷说道。
  康抗瞟了叶菁、鲍秋芬一眼,说道:“不,暂时还不出去!”
  “这是为何?”
  其实,这是药魔明知故问。他已看出两个姑娘未习此功,无法出谷。
  康抗说道:“原先只有晚辈三人,相依为命,如今又加上了老前辈。我等同难同病,理应相助相怜。故而,要出同出,要死同死!”
  他说得诚恳,并无半分虚情假意。
  “小友好意,老夫心领。”药魔说道,语气极为淡漠,“不过,老夫今生今世绝不会离开此谷,也不会允许三位小友出谷!”
  “你!”康抗大为光火,“莫非老前辈甘心为奴,还要胁迫晚辈三人终生为奴不成?”
  叶菁、鲍秋芬也叫了起来:“我等绝不当牛做马!”
  “好了!好了!”药魔挥手说道,“我等先做饭去吧!”
  说着,拍了一下石室后壁,一扇石门无声自开。
  三人不禁诧异,这间石室到处是机关!
  里边是个厨房。里面肉鱼禽蛋、锅碗瓢盆,应有尽有,较之富家膳房,毫不逊色。
  看来,药魔在此服劳役。他们不死,则是派来做小厮的。
  药魔分派完毕,坐在一旁纳起福来了,康抗恼怒道:“晚辈宁死,也不侍候锦衣卫奸贼!”
  “小友,你怎知是锦衣卫奸贼?”药魔问道。
  “不是锦衣卫奸贼,还能是谁?”
  药魔神秘地说:“片刻便知。”
  “晚辈决不……”
  叶菁极想复容,深怕他开罪了药魔,忙道:“抗抗哥哥,你就歇着吧,我和芬妹做好了!”
  药魔哈哈大笑:“小友,老夫能让三位出谷么?”
  康抗见叶菁、鲍秋芬甘愿受人驱使,无可奈何,只有坐在一旁生闷气。
  饭菜极丰,足够十多人吃的。
  药魔站了起来,说道:“三位小友,送饭去吧,老夫带路。”
  叶菁、鲍秋芬顿时娇躯发抖,双手蒙住了脸。
  康抗说道:“老前辈,晚辈一人去送好了。”
  “小友一人足可胜任,不过,三小姐必定深责,不妥吧!”康抗怒道:“晚辈也不去了!要杀就杀!”
  药魔目闪精光,说道:“小友倒有志气,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
  “好一个能屈能伸!”康抗冷厉说道,“老前辈就甘心为奴,为虎作怅?”
  药魔泄了气,神色黯然:“好吧,老夫自去。”他叹了口气,“老夫是一片好意……”
  “谢了!”
  药魔说道:“三位小友大约还不了解三小姐为人。她若废了三位武功,拖着三位示众。那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侮辱。”
  叶菁、鲍秋芬的娇躯落叶般颤抖起来。
  康抗忿然叫道:“菁妹、芬妹,我等宁死不辱,死吧!”
  话声未落,但见药魔一阵风似的,点了他们三人的穴道。
  玉箫郎康抗已属江湖上成名高手,被人点穴竟躲闪不开。可见药魔的艺业高出他甚多。
  “你!”
  药魔说道:“三小姐不让三位死,老夫岂敢看着三位丧生?实不相瞒,三小姐有意让老夫废去三位武功。大约同病相怜的缘故吧,老夫不忍下手。三位若要保存武功,必须按老夫吩咐去做!”
  康抗大骂:“老匹夫!休要收买人心!废就废,辱就辱,大丈夫浩气长存!小爷绝不助纣为虐,为非作歹!
  药魔不怒反笑:“好志气!老夫成全小友,把三位武功废去吧!”
  说着,从怀里摸出三丸乌黑的药丸,在康抗眼前一晃:
  “敢吃么?”
  “小爷生死不惧,荣辱不计,还有什么不敢的?”康抗怒目圆睁。
  药魔又把药丸在叶菁、鲍秋芬眼前一晃:“二位姑娘呢!”
  “老匹夫!吃就吃!”叶菁、鲍秋芬同声娇叱。
  药魔把三颗药丸分别塞进他们口里,使出一股暗劲送进他们腹中。过了片刻,他拍活了他们的穴道。
  三个人都疲惫无力,躺在地上,动也懒得动一下。
  过了好一会药魔说道:“三位运气试试。”
  三人运了运气,感到丹田气机勃勃,不但功力未损,反而平添了不少功力。
  药魔又说道:“三位互相看看脸上的神色。”
  三人互相打量,不觉一惊。他们的目光变得黯淡无光,气色变得灰黑,显露病容。
  药魔哈哈大笑:“三位武功未废,老夫又执行了三小姐指令,两全其美,不是么?”
  三人一齐跳了起来,叫道:“老前辈!”
  药魔冷冷说道:“送饭去吧!”
  叶菁、施秋芬都不禁低下了头。
  康抗两手搭在她俩的香肩,说道:“走!”
  “这就对了!”药魔说道,“女为悦己者容。心上人不嫌弃,还怕别人嫌弃么?”
  “好!”叶菁、鲍秋芬小声说道,声音比蚊子还细。
  药魔打趣道:“小友,丑妻近地家中宝,你好福气,准不会当王八!”
  “你!”
  “你!”
  叶菁、鲍秋芬羞得无地自容。
  这药魔,是好是坏,是正是邪,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三人拎着食盒,药魔在前带路。出了石门有台阶通向山谷。密林之中,有幢楼房,上书“藏经阁”。
  楼内满是书架,陈放着龟甲、竹简、兽皮、树皮、牛皮纸、毛边纸等古老典籍,还有汉代以来石印,木刻印刷、活版印刷的书籍,盈梁充栋,蔚为大观。
  楼内飘浮一股浓郁的书卷气味。
  纵横排列的书架,布成书阵,仔细观看,隐见五行、八卦,奇妙之至!
  在书架形成的窄巷行走,拐了几个弯,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道长在翻阅书籍。
  他们把食盒放在桌上。
  那道长神情专注,旁若无人。眼睛也没斜睨一下,专心致志地在翻阅。
  他们上楼,推开一间房门,又有一个老道在里面盘膝打坐。他们放下食盒,那老道也是一派漠然,理也不理。
  又推开一扇房门,康抗兀自一惊,但见南叟老怪翁,北孩老怪童在里面小声谈论。那神情仿佛在研讨武学难道。见到进来了四个面目狞恶的人,只是短暂瞟了一眼,又去谈他们的去了。
  康抗忍不住叫道:“翁老前辈,童老前辈!”
  南叟老怪翁看了他一眼,挥手道:“出去!出去!”
  康抗心里一酸,说道:“二位老前辈,莫非认不出晚辈了么?我是抗抗呀!”
  “抗抗?”南叟老怪翁一怔,“你是抗抗?”
  北孩老怪童认出来了,跳了过去,一把抓住他:“小哥哥!小哥哥!”
  南叟老怪翁大惊:“抗抗,你怎么?怎么这样了?”
  药魔高声喝道:“南叟北孩,为何坏了阁里的规矩,与人高声谈话!”
  “哪有这臭规短!”北孩老怪童怒道。
  “阁内之人可以在阁中交谈,阁外之人必须出阁交谈!”药魔说道,“这是三小姐新立的规矩。”
  “真有此事?”南叟老怪翁问道。
  “老夫有几个脑袋?假传三小姐的旨意?”
  “走,出去谈!”南叟老怪翁说道。
  药魔说道:“三位小友,还有饭没送完呢!”
  北孩老怪童怒喝:“老鬼!你去送!”
  “这……”
  “滚!”北孩老怪童暴喝。
  药魔不敢坚持,一个人拎着食盒走了。
  两老三少出了“藏经阁”。外头林幽树翠,空气清新。
  康抗、叶菁、鲍秋芬精神骤然一振。
  “净姑呢?她在哪儿?”南叟老怪翁急切问道。
  “她与长髯大侠赵大侠在一起。”
  “她还好吧?没事吧?”
  “很好,你老放心。”
  “你们?你们?”南叟老怪翁问道,“怎么回事?”
  康抗把两个赵公子毁容的事说了一遍。他没谈及自己,却说:“两个赵公子就是三小姐钟文秀造就出来的!”
  “胡说!”南叟老怪翁喝道,“三小姐岂是这等人!”
  康抗说道:“钟文秀是个极毒极恶的女人!她把二位老前辈诱骗到这里……”
  “满口胡言!”南叟老怪翁打断他的话,喝道。
  康抗见他如此执迷不悟,愣住了。
  “小哥哥。”北孩老怪童说道:“你错了!老弟弟和老翁翁在此研习武学至高至精的奥秘,怎说是受人诱骗。除了我俩,阁里还有碧虚、古泉两个老儿,冯延辉、欧阳天两个小子。哈哈,小阁之中,集天下武林之精英,日夜清修,休听江湖多事之徒,危言耸听,哈哈。”
  康抗呆了!
  叶菁拱手说道:“晚辈叶菁。”
  “老夫认识你。”南叟老怪翁说道。
  叶菁面颊一热。她想起那天的事。当时她服了赵公子的“夺心丹”,成了赵公子的侍女。曾以“美人计”诱捕抗抗。后被南叟和净姑解救。
  她说:“中原各大门派都在寻找失踪的掌门以及二位老前辈……”
  “胡闹!胡闹!”南叟老怪翁说道。
  叶菁继续说道:“锦衣卫要杀绝中原各大门派,三小姐钟文秀就是锦衣卫头子!”
  南叟北孩却感到无比惊诧,这三个小脑袋怎么转出这些怪念头?
  这时,药魔走了过来。
  北孩老怪童喝道:“药魔,你是不是在他们身上做了手脚?”
  “没有,没有。”
  “他们为何说三小姐是锦衣卫头子?”
  药魔说道:“老夫怎么知道?”
  “药魔,你听着!”北孩老怪童训斥道:“他们是老童童的小哥哥,小姐姐,你要是打他们的坏主意,老童童把你的弯弯肠子抠出来下酒!”
  南叟老怪翁说道:“抗抗,你们先回去,在这里安心住着,谁也不敢欺负你们,等个三年两载,老夫与老童童练成上乘神功,带你们出去!
  说罢,他俩转身离去。
  康抗、叶菁、鲍秋芬满头雾水,随着药魔回到石室。
  “气死我也!气死我也!”药魔叫道,“这帮死到临头还不知死活的老糊涂,老匹夫,老混蛋!”
  “老前辈,这是怎么回事?”康抗问道。
  “怎么回事?哼,他们中了毒!中了邪!着了魔!成了瘾!”
  “啊!”康抗一惊,“又是老前辈的杰作?”
  “胡说!”药魔喝道:“老夫是堂堂药魔,不是毒魔,不是邪魔!懂么?”
  “那么,老前辈可以解毒祛邪啰。”
  药魔摇摇头,沮丧地叹着气,不再神气活现了!
  康抗更加惊讶:“怎么?老前辈神医神药也不可解毒祛邪?”
  “不能。”药魔说道:“它集毒、邪、魔、瘾于一体,老夫无能为力。”
  “什么毒呀?这么厉害!”
  “书卷气!”
  “书卷气?”康抗、叶菁、鲍秋芬都感到惊诧莫名。
  书卷气通常指某类书生气质,当然也可指书斋,书库散发的纸张油墨气味。怎么是毒呢?而且是集毒邪魔癮于一体的奇毒?
  “你们没听人叫过‘书蠹虫’么?你们没见过皓首穷经,白发赋诗之辈么?”药魔说道,神情极为认真。
  叶菁、鲍秋芬两人家学渊源,不觉哑然失笑。
  “书蠢虫”是指读书人爱读书,成天钻进故纸堆中,孜孜不倦,乐此不疲。皓首穷经、白发赋诗,是指读书人终其一生,精勤不息。
  药魔说道:“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白发皓首'还贪恋金钱美女么?可见,这书自身就有魔力,使人迷恋上瘾。”
  道理虽歪,却也不能说毫无道理。
  “再说,书房、书斋里的书卷气,那纸味墨香,被誉为‘书香'。可见书卷气使人惬意着迷。如果在这书卷气中做点手脚,参以修蘿花、罂粟花以及奇花异草的气味,那就不知不觉中毒,上瘾。不就是毒邪魔瘾集于一体了么?”
  “这,如何是好?”康抗大为着急。
  药魔说道:“除了‘梦蝶双隐’,谁也无法解除此毒!三位小友都看见了,他们在此安然自得,撵他们也攆不走!他们离阁时间稍微长一点,就浑身觉得不自在。中毒之深,可以想见!”
  康抗问道:“还有几位掌门呢?黄山派的刘修武,点苍派的李醒吾……”
  “他们呀、出去了!”
  “出去了?”
  “死了!”
  “怎么死的?”
  药魔说道:“他们武功有限,用处不大,就把他们杀了。”
  “好歹毒的妖女!”康抗骂道。
  “还有更歹毒的呢!”药魔说道,“三位小友的义母就囚禁在谷中!”
  “义母?”康抗、叶菁、鲍秋芬都不禁吃惊。
  “郭英女侠!”
  “义母现在何处?”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老夫不知。”药魔说道:“三小姐拿她折磨取乐。不但废去她一身武功,还给她服食一种怪毒。中了这种毒,每天都要发作一次寒热病。冷的时候恨不得跳进火里,热的时候恨不得往冰窟窿里钻。这种毒特奇特怪,毒性发作之时,旁人不可解救。譬如用太阳功、太清功帮她祛热;用乾阳功、昊阳功替她驱寒。一旦有谁这样做了,反而送了她的性命。因为这种毒必须靠自身的折腾逐渐消散。所以,不论是谁,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折磨!”
  三人听得毛骨悚然。这个妖女比蛇蝎还要毒上万分!康抗问道:“老前辈也无法解救?”
  “这毒是从波斯传来的,老夫不知药性。”药魔缓缓说道,“前几年,老夫有时还可以见到郭英女侠,也曾思谋解救之术。但三小姐对老夫放心不下,以后不许老夫与郭英女侠见面,故而尚无良方。”
  三人听了,心情十分沉重。义父一生坎坷,义母更为不幸。
  药魔接着说道:“三小姐折磨郭英女侠,不光取乐,还想逼她说出‘坤宁功诀'下落!”
  “坤宁功诀”,康抗早已听说。“阳符功”分“乾阳”、“坤宁”。男练“乾阳”至八九层,须与练“坤宁”的女子合练。才能成就“阴符功”,否则就走火入魔,堕入疯魔。
  四十、曲犹未终人未散
  群雄三拨人马已抵达京师。
  叶健行,伊方东向他们讲述探听的经过和结果。
  他们曾经夜闯“宏达”客栈,逼问掌柜。掌柜供认不讳,承认“宏达”客栈是东厂外围,协助余洪诱骗各门派掌门和武林名宿。至于把他们囚于何处,并不知情;
  他们在“茂昌”客栈发现了康抗、叶菁、鲍秋芬的行踪。但是三人离开客栈后,再也没有返回;他们当夜赶到东厂,看见一辆马车深夜从后院驶出,还听说车上押送的是三个“丑鬼”。他们跟踪这辆马车,不意马车驶入城外一片树林突然消失……
  觉慧禅师说道:“宏达掌柜的供认,更加证实诱捕各派掌门和武林名宿乃东厂所为。但我等入京宗旨乃‘心怀忠义,锄奸救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东厂正面交锋。老衲认为马车突然失踪,其中必有蹊跷。不妨从这里入手,寻找蛛丝蚂迹。”
  “禅师所言极是。”叶斐说道,“京师禁地,我等不宜硬闯。林中必有地道,通向东厂隐秘去处,也许可获悉各位掌门和名宿的消息。”
  鲁昌叫道:“坐而论道,何若实地踏勘?”
  “看看去!”群雄轰声附和。
  他们分道出城,到达树林。众人四处勘查,未能发现任何破绽,不禁面面相觑。
  觉慧禅师说道:“诸位施主速速离去,此地不可久留,以免打草惊蛇。”
  叶斐问道:“禅师有何良策?”
  “老衲在此监视,谅他逃不出老衲法眼。”觉慧禅师说道。
  鲁昌说道:“怎敢独劳禅师,我等轮流监视好了!”
  觉慧禅师说道:“老衲在此‘踟趺坐’,一如寺中修禅,何劳之有?诸位施主无复多言。”
  群雄见他心诚意决,不再劝说。
  觉慧禅师择一低洼之处,双足交迭而坐。令众人在他头顶堆放枯枝败叶,把他掩盖起来。
  这是佛教的“踟趺功”,唐代极盛,白乐天曾以诗记其事:
  “中宵入定踟趺坐,女唤妻呼多不应。”
  “踟趺功”功力高者,可十天半月不饮不食。
  觉慧禅师在林中坐守了五天。那天深夜,果见一辆马车驶入林中,离他十丈远的地方,马蹄踏地,铿然有声,但见马车整个陷入地中;听得一阵马蹄声,地面恢复平整,四周归于死寂,再也无迹可寻了。
  觉慧禅师抖落身上的尘土枝叶,目测了一阵,把群雄召集起来。
  马蹄踏地之处,就是机关。群雄如法施为,地面缓缓降落,露出一条宽阔平坦的地道。
  地道向下倾斜,走了数百步,向左拐弯,进入一座更为宽阔的峒室。看样子,这是一个天然溶洞,经过加牢修补和开凿,可容千人。地面平坦如砥,车辆可以自由通行。
  叶斐蓦然叫道:“不好!中计!快往外退!”
  群雄想到没有派人留守入口,连忙后退。哪知刚刚通过的拐弯处,不知何时立了一道闸门!
  他们打着火把四处寻找出口,一无所获。它宛如一座巨型石墓。它的出口,就是地狱!
  长髯客赵归赵暴跳如雷,四处发掌,岩壁巍然不动。
  蓦地,一阵冷厉尖刻的话音传来。
  “郭英贱人,速速交出‘坤宁功诀'!老娘放你一马,过去宿怨一笔勾销,还留你和赵归赵一条狗命!”
  一个微弱声音骂道:“钟文灵,无耻荡妇!休想!休想!”
  长髯客赵归赵大叫起来:“英妹!英妹!”
  “归赵哥!归赵哥!”石壁那边传来撕裂心肝的哭喊。
  一声厉喝传来:“郭英贱人!听见了吗?赵归赵那个狗贼就困在洞室里!你若不说出‘坤宁功’在哪里,你俩都活不了。”
  “住口!”郭英喝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二十年前你等未能杀得了他,今日你等也未必杀得了他!”
  “哼哼!”一阵冷笑,“老娘杀死你们,象掐死两只臭虫!”
  “英妹!英妹!”长髯客赵归赵在洞室叫道:“你,你就交,交吧!”
  “归赵哥,归赵哥,休听这个荡妇花言巧语!她奸狡阴毒,别上她的当!”岩壁那边应道。
  “啪!”一记耳光声,“郭英贱人,死到临头,还敢辱骂老娘!”
  “钟……文灵!你!你!”长髯客赵归赵擂着岩壁大骂,“你打英妹,我杀了,杀了你!恶人!恶!杀!杀你!”
  “格格格格。”岩壁那边传来笑声:“赵归赵,你这个负心贱,终于逃不出老娘的手心!”
  “你进来!”长髯客赵归赵叫号。
  “哼哼!老娘才懒得见你这个疯疯癫癫的‘失心症’呢!”说着,又传来一记清脆耳光声!“老娘单要折磨你的臭婆娘!”
  长髯客赵归赵气得跺脚:“钟文灵!钟文灵!恶人!恶!”
  “大姐,别打郭英这个贱人了!”另一个声音传来。“赵归赵当年停妻再娶,他不仁,大姐不可不义……”
  “你是谁?”长髯客赵归赵问道。
  “归赵哥!”声音很亲切,“你把小妹忘了么?我是文秀呀!”
  “三姑娘……文秀?”
  “正是,正是。”钟文秀说道,“归赵哥,你劝劝郭英吧!叫她说出‘坤宁功诀'藏在哪里。小妹保你夫妻团圆,平安无事。大姐这边,我劝她,过去的恩恩怨怨,已过去二十多年了。再提它,也没多大意思。归赵哥,你答应劝劝郭英吗?”
  “英妹!英妹!”长髯客赵归赵叫道。
  岩壁那边没有了郭英的声音。
  “英妹哪去了?哪去了?”长髯客赵归赵大叫。
  钟文秀说道:“归赵哥,你别急嘛。得让郭英寻思寻思呀!”
  说罢,寂然无声。好象刚才的呼叫,对话,是一场梦,一种幻觉,消逝得无影无踪。
  过了一盏热茶时间,钟文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归赵哥,郭英说要与你见一面,她再决定说不说。你劝劝她好么?”
  “好好!”长髯客赵归赵连忙答应。
  叶斐连忙以“传音入密”对他说道,“大侠,你叫她放你出去!”
  长髯客赵归赵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钟文秀答道:“你不能出来,让郭英进去见你,不过,你得劝劝她呀!否则,不单是你们夫妻,所有洞里的人,全都活不了!”
  “快快!让她进来!进来!”长髯客赵归赵焦灼大叫。
  叶斐用传音入密对群雄说道:“注意四周石壁,一有动静,冲决而出!”
  群雄四面散开,注视着岩壁每一个角落。
  洞室归入死寂。闪跳的火把,照着幢幢人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西侧岩壁悄然开了个缝,一副石棺推了出来。待到群雄发觉,裂缝已经合拢。
  长髯客赵归赵发狂地奔向石棺。棺里躺着一个面容消瘦,脸色惨白的女人。但双眼杏目,依旧水灵,依旧妩媚。
  “英妹!”他扑了过去。
  “归赵哥!”郭英泪如泉涌。
  叶斐、净姑也奔了过去,喊道:
  “师娘!”
  “郭女侠!”
  这时,冷厉尖刻的声音又传了进来:“赵归赵,郭英,你们听着!如若不说出‘坤宁功诀'的下落,碎尸万段!”
  “大姐,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呢?”这是钟文秀的声音。“归赵哥会劝郭英交出来的。”
  郭英骂道:“两个荡妇,你们软硬兼施,白费劲了!休想得到‘坤宁功诀',危害江湖,危害武林,危害生灵!”
  “贱人,你是不想活了!”这是钟文灵冷厉的声音。
  钟文秀却叫道:“归赵哥,你劝劝郭英嘛!你们夫妻好容易重逢,干嘛要执迷不悟,自蹈死地呢?”
  “别理她们,归赵哥!”郭英说道,“她们都是毒蛇!毒蛇!”
  “郭英,你太狠毒了!”钟文秀说道,“你想死,难道要归赵哥和你一块死?还要洞里的人为你殉葬?”
  叶斐喝道:“钟文秀,休要挑拨离间!郭女侠临死也不说‘坤宁功诀'下落,义薄云天!我等纵死,死而犹荣!再说,你等未必能困得住我等!”
  这番话,说得群雄热血沸腾。
  鲁昌叫道:“郭女侠,盖世神功绝不能落到锦衣卫奸人之手!”
  刘守道也叫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在下愿陪郭女侠一死!”
  “阿弥陀佛!”觉慧禅师当即盘膝坐下,显出对生死泰然处之的神态。
  玉弘道长、云龙子、云游子也坐了下来,抱元守一。
  叶健行、伊方东、李伯秋也都神情庄穆,肃然而立。
  “叶斐贱人!别人尚可饶,你绝不可饶!”这是钟文灵冷厉声音。
  钟文秀却说:“郭英,你的‘寒热病’就要发作了!难道你还没受够?你若说出‘坤宁功诀'下落,我劝大姐立即给你解药,如何?”
  郭英娇躯不禁一颤,“寒热病”的时限将至,最重要的事还没办。于是不假思索,抓住叶斐的手,往长髯客赵归赵头顶上摁。
  叶斐满脸绯红,不解何意。但她想到郭英此举,必有深意,也就不便把手缩回。
  当她手指触到长髯客赵归赵头顶的虎骨,心里兀自一动,想起崆峒山广成洞“阴符密窟”的“虎子”。这虎子下盘露了个小圆洞。莫非头顶上的虎骨就是那虎子脱落下来的?“坤宁功诀”就在这虎骨上?
  她抬眼望了望郭英。
  郭英正凝眸望着她。
  叶斐何等精明,郭英之所以不用口说,显然怕壁外之耳,把这秘密窃听了去。
  她用手指在虎骨上点了一下。
  郭英冲她点了点头。
  她也点了点头。
  郭英展颜一笑,旋即长长叹了口气。蓦地惨白的面颊抽搐了一下,牙齿打颤,浑身抽搐起来。
  长髯客赵归赵大惊:“你怎么啦?怎么啦?”说着,把她抱了起来,觉得她的身体冰冷,护体罡气不觉涌了进去。
  郭英感到一股暖流涌入体内,流经百骸,寒意渐渐苏解。
  她喃喃说道:“抗儿,抗儿,不知流落何方,是死是活。”
  “不不!”长髯客赵归赵急急说道:“他不在这里,他很好,很好!”
  “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见到了!”
  叶斐、净姑不觉心酸,他至今还把康抗看成自己的儿子!
  壁外传出钟文秀的声音:“归赵哥,你快劝劝郭英呀!要不,她的‘寒热病’就要发作了!”
  郭英骂道:“荡妇,我的‘寒热病’早已发作了。不过,躺在归赵哥怀里,温暖得很!”
  钟文灵冷笑:“哼,大约你的死期来了!”
  钟文秀大叫:“归赵哥,不可用真气给她驱寒!不可!千万不可!”
  “胡说!”长髯客赵归赵喝道。
  郭英缓缓说道:“二个荡妇,无劳操心!我纵然死在心爱的人怀里,死也瞑目!”
  长髯客赵归赵的真气犹如骀荡的春风,使她整个心身都感到暖洋洋的。不一会,浑身娇慵无力,直感困倦,不觉阖上了眼睛,睡着了,她睡着了,永远睡着了!
  长髯客赵归赵感到他的真气再也输不进去,这才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僵硬,大声叫道:“英妹!英妹!你怎么啦!怎么啦?”
  叶斐、净姑奔过去摸了一下,把郭英抬起,放进了石棺。
  长髯客赵归赵跳了起来,发狂地擂打岩壁:“钟文灵,我要杀你!杀你!”
  岩壁外面的钟文灵、钟文秀顿时明瞭洞室里发生了什么事。
  钟文秀惋惜地说:“完了,完了!‘坤宁功诀'变成了永世的秘密!”
  钟文灵大叫:“赵归赵,你的臭婆娘死了,你也得死!洞里的人统统该死!该死!”
  她们骂了一阵,走了。
  洞室里,长髯客赵归赵大哭大叫:“英妹!英妹!”
  凄厉的叫声,群雄都觉酸楚。
  叶斐把觉慧禅师、叶健行请到一旁。三人觅得一个小洞坐下。
  叶斐便把长髯客赵归赵头顶上的虎骨告诉了他们,说道:“坤宁功诀大约就在这块虎骨之上。”
  长髯客赵归赵头顶上的虎骨是叶健行在叶家寨替他疗伤时发现的,说道:“既然如此,愚兄可将此骨取出。”
  “阿弥陀佛!”觉慧禅师说道:“赵施主如能练成阴符神功,可解此厄!”
  “事不宜迟。”叶健行说道,“小妹速与净姑劝住赵大侠,愚兄就在此地施术!”
  叶斐离开山洞,便与净姑一道,好说歹说,把长髯客赵归赵劝进了山洞。
  觉慧禅师说道:“赵施主,你头顶上的虎骨,可能藏有坤宁功诀。”
  “虎骨?坤宁功诀?”长髯客赵归赵懵然说道。
  “是的。”叶斐说道。“刚才郭女侠告诉了我。”
  长髯客赵归赵惊疑地望着她:“我,怎么没……没听见?”
  “大侠,你忘啦?”叶斐说道。“刚才郭女侠拉着我的手往你头上摸,摸……”
  “啊啊。”
  “大侠,你要为郭女侠报仇么?”
  “报仇!报仇!”长髯客赵归赵咬牙切齿。
  “恶人!大恶人!杀!杀杀!”
  “那就要取下你头上的虎骨。”叶斐说道。
  “好好!取!取!”长髯客赵归赵说着,抬手就要去抓。“慢!”叶健行说道。“大侠,在下替你取。”
  “好好。”长髯客赵归赵点头。
  叶健行取出一柄小刀,轻轻割开周围的头皮,手掌运气一吸,虎骨便脱落出来。他递给觉慧禅师,请他先看。
  觉慧禅师双手合十说道:“坤宁功诀,系女子修练。诀不传四目,功不传四耳。还是叶女侠定夺吧!”
  “这……”叶斐满脸绯红,“坤宁功”需与“乾阴功”合练,方为“阴符功”。这是夫妻合练的功法,她如何能够接受呢?
  叶健行踌躇了一会,正色说道:“小妹,你素以大义为重,为救群雄脱险,只有委屈你了。”
  叶斐深深垂下头。
  “小妹,长兄当父。愚兄只有代行父职了。”
  叶斐小声说道:“小妹从命。”
  “阿弥陀佛!”觉慧禅师说道,“叶施主不愧巾帼英雄!”叶健行把虎骨递给叶斐手里。
  借着灯光,叶斐看见上面刻着几行如蚁小字,头四句写道:
  阴阳交合,
  了死却生,
  是淫非淫,
  非功是功。
  下面是功诀和功法。叶斐默诵了几遍,确信已经记牢,便把虎骨交还给叶健行。
  叶健行又把虎骨安在原处,敷上了药,包扎起来。
  觉慧禅师庄容说道:“叶女施主,大仁大勇,老衲愿为媒证。虽从权从简,然至庄至崇。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
  叶斐已敛羞颜,说道:“此事暂不可张扬。”
  “叶女施主所言极是。”
  “禅师需设法安定人心,以免发生变故。”
  觉慧禅师说道:“叶女施主放心,老衲自会料理。”
  说罢,便与叶健行、净姑离开了山洞。
  叶健行、净姑留在山洞附近护法。
  觉慧禅师把群雄召集起来宣告说:“诸位施主,叶女施主已有良策。三日后,当解此危,诸位施主且请宽心。”
  鲁昌说道:“是何良策?何不说与我等听听!”
  “隔墙有耳,天机不可泄露。”觉慧禅师说道。
  群雄不便多问,但疑虑之色依然显现于眉端。
  “出家人不打诳语,诸位施主放心好了。”觉慧禅师说道:“赵大侠、叶女施主所处小洞,诸位不可打扰。三日之中,饮食全无,诸位需保持精力体能,这实乃诸位施主当务之急。”
  群雄听他说得如此肯定,内心大定,纷纷盘膝坐下,调息养神。
  洞室里,只留一个火把,发出昏黄的光。
  叶斐对长髯客赵归赵的为人及武功都很敬佩,但从未想到情爱的事;一是她曾与“玉面书生”秦致清相爱,秦致清已死,但情丝未断;另是长髯客赵归赵是个“失心症”人,呆愚痴傻。此刻,却要以身相许,结为夫妻,这尴尬的处境使她又羞又急。
  她与长髯客赵归赵坐在漆黑的小洞中。但长髯客赵归赵不是一个善解风情的男子,更非轻浮淫邪之徒。他虽与林茜有过一段风流韵事,那是因为林茜蓄意勾引,怎能怪一个有“失心症”的人?
  她将怎么办呢?
  她悄悄向他挪近,待到他们挨在一起,长髯客赵归赵却向外挪去。
  她纤手拉住他,娇媚说道:“大侠,替我输输功嘛。”
  “好好。”长髯客赵归赵把手搁在她的“灵台穴”上。
  她心猿意马,难以入定,真气无法输送进去。
  “你!”长髯客赵归赵不悦地说。
  “我……”她无法启齿,说道,“我心里很乱。”
  “那就以后……以后……”长髯客赵归赵放下了手。
  她鼓起勇气,抓住了他的手:“我,头,好热好热,你摸摸,摸摸。”
  长髯客赵归赵摸着她的额头,并不觉得发烫,说道:“没,没事。”
  她趁势把头靠在他肩头。
  长髯客赵归赵一怔:“你怎么啦?怎么啦?”
  她尽管才思敏捷,也不知如何答复,只好不吭声。
  长髯客赵归赵突然感到异样,推开她,钻出小洞,叫道:
  “净姑!”
  净姑应声走了过去:“师父!”
  “她、她……”
  净姑把他往洞里推,低声说道:“叶姑在用计,用计,你快回去,不准走出来。”
  “用计?”长髯客赵归赵更加摸不着头脑。
  “进去吧,进去吧!”净姑催促着。
  长髯客赵归赵只好回到洞中,说道:“你,你用什么……计,计……”
  她不吭声,拉着他坐下。
  漆黑的山洞,难耐的死寂。
  “大侠,我怕,怕……”她又挨拢了他。
  长髯客赵归赵木然坐着,不明白她在用什么计,心里一片空茫。
  “我冷,冷……”她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长髯客赵归赵觉得尴尬,说道,“你,你!”
  “我冷嘛,冷嘛!”她娇声说着。“抱紧我,抱紧!”
  长髯客赵归赵双臂没有动弹,却用真力化为和暖的气流,在她身上流荡。
  她见他无动于衷,心里又委屈又着急。一个女人投身在男人的怀抱,这个男人却毫无反应!忍不住啜泣起来。
  “你,怎么啦!”长髯客赵归赵诧异地问道。
  “你,讨厌我,讨厌我……”
  “不不。”
  她搂紧了他,抽泣着:“那你……那你,为什么……”
  “不不。”长髯客赵归赵语气较为肯定。
  她感到无比羞愧、委屈、悲苦的气流噎住她的喉咙,但又不敢哭出声来。她咬住他的肩头,娇躯猛烈颤抖。
  “你,别,别哭。”长髯客赵归赵说道,“英妹!英妹!死,死……”
  “这是郭女侠的意思,郭女侠的意思……”她哽咽着,眼泪湿透了他的衣衫。
  长髯客赵归赵紧紧搂住了她,渐渐冲动起来……
  叶斐当即默念“坤宁功诀”,依法施为。
  两人欢合,却很勉强。这倒反而契合“是淫非淫”的功理。男女交媾,自然不能算练功,恰恰符合“非功是功”。随着功法运作,从而达到了“阴阳交合,了死却生”的境界。
  两人同时酣然入梦……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长髯客赵归赵被脑袋一阵剧疼惊醒。摸到身边赤裸的女人,怦然大惊。霎时,头脑一片清朗,记起他们适才发生的一切。随后,郭英、钟文灵、抗儿,还有金陵、荒岛……种种幻象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温柔地抚摸叶斐,心里充盈着浓情蜜意,充盈着感激和敬佩。
  叶斐醒了,不禁大惊:“你!”
  “斐妹!”他深情地叫着,声音仿佛比以前动听多了。
  “归赵哥!”她张开双臂,环抱着他。
  “斐妹,谢谢你,你帮我从‘走火入魔’的可怕噩梦中惊醒。只是委屈你了!”
  她喃喃说道:“归赵哥,小妹愿意。只要你能恢复记忆,恢复神智,练成‘阴符功’!”
  “斐妹,我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她揪他的长髯,“快说,快说,我要听,我要听嘛!”
  长髯客赵归赵说道:“我本金陵人氏,家父赵青,曾随洪武皇帝东征西讨,官拜右都督。”
  “归赵哥!你曾在锦衣卫任职么?”叶斐问道。
  “不曾。”
  “唔。”叶斐说道,“接着讲!”
  “我家先祖是大宋宗室。金兵入寇、‘两京'陷落,迁都临安。迁都之时,有批历代存留的武功典籍落入先祖之手。先祖研习典籍,创立了赵家‘龙凤八步一天梯'武功。这批典籍于元末遗失,后来查知为钟家所得。家父发誓要‘完璧归赵’,生我之后,取名归赵。”
  “这钟家就是钟文灵、钟文秀她们的家么?”
  “正是。”
  叶斐说道:“你们两家联姻,大约这是最重要的原因,是么?”
  “正是。”长髯客赵归赵叹道,“哪知这成了我一生不幸的根源!”
  “后来呢?接着说。”
  长髯客赵归赵说道:“家父与钟文灵之叔钟鹏同朝为官,两人过往甚密。于我八岁之时,两家联姻。小时候,我和钟文灵倒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渐至长大,钟文灵变得特别任性,反复无常。我开始对她产生厌弃之心。千方百计躲着她,不与她见面。有一回,她骂我家与她家联姻,心怀鬼胎,妄想霸占她家的武功典籍。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这样你就遇见了郭英姐,是么?”
  “不错!”长髯客赵归赵点点头。“我与英妹一见钟情。我是官宦人家子弟,行为拘谨,英妹却热情如火,豪爽开朗。相处不多日子,我俩便私订终身,并把家母传下的玉佩赠给了她。这事很快被钟家发觉,投诉家父。家父时在病中,大为震怒。迫于严令,我以玉玦相赠,向英妹表示决绝。不久,家父病逝,钟家待我甚为冷淡,尤其钟文灵不时当面指责。居然骂我家象只癞皮狗,围着她石榴裙转,为的是攀高结贵,讨个好出身!我忍无可忍,弃家而去。不久,被一蒙面客‘玄凰掌’击伤。幸亏英妹赶到,救活了我。她不忍心我违背家父遗命,做个被人唾弃的肖小子孙,留下玉钗,悄然离去。我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英妹,结成了夫妻。”
  “那你怎么流落在荒岛的呢?”叶斐问道。
  “我和英妹成婚之后,很快有了抗儿。英妹之父乃崆峒派掌门郭开基,曾把英妹许配给他的大弟子谢昭辉。听到这个消息,宣布断绝父女之情,并派人刺杀我与英妹。我等幸得英妹的师兄康德平,师姐刘瑞莲的暗助,东躲西藏,流浪了六七年。英妹手中有《阴符密窟图》,在被逼无奈下,只得违背父命,练成神功以求自保。我刚练到七八成,谢昭辉、钟文灵、钟文秀等人窜进了广成洞。我们夫妻不便与他们正面交锋,于是出洞逃窜,谢昭辉、钟文灵、钟文秀等人穷追不舍。最后在东海悬崖上,被他们包围。那时,我练‘乾阳功’已达八九层,接近走火入魔,功力极大。但他们调集了众多高手,血战了三天三夜,终因寡不敌众,我多次受伤。英妹把‘坤宁功诀'塞进我破裂的颅骨,被钟文秀所擒;我被谢昭辉一掌击下了悬崖,随波逐流,在海水中泡了七天七夜,流落到了荒岛。”
  “归赵哥!”叶斐说道,“你在荒岛遇见了胡孙老前辈,他传与你‘睡功’是么?”
  “不错。”长髯客赵归赵说道,“我在荒岛与鸟兽为友,终日相伴嬉耍。自己也变成禽兽了。后来,鸟兽发狂地向海中奔逃,我也跟着奔逃。这样,被蒋家兄弟带回了中土,才重返人世。”
  “鸟兽为何往海中奔跳呢?”
  长髯客赵归赵说道:“现在想起来,大约鸟兽已经感觉到发生地震的先兆,惊恐万状。我登上蒋家兄弟的航船上,附近海域便发生了海啸。”
  叶斐听他的叙述,有条有理,显然神智已经清醒,趴在他耳边俏笑道:“这‘坤宁功’可真神啊!”
  长髯客赵归赵说道:“斐妹,我俩调息一下,看看功力增长了多少!”
  两人盘膝坐下,抱元守一。片刻,他俩体内的真气源源滚滚,汩汩滔滔,如长江大河,奔腾不息。
  “归赵哥,我的功力好象大了一两倍!”叶斐内心喜悦,扑进了他的怀里,问道:“你呢?”
  长髯客赵归赵说道:“我倒没感到功力有所增加。”说着,吻了她一下,笑道:“看来功夫还不够,我俩还得接着练啊!”
  谁说他不解风情?这不是在含蓄地挑逗么?
  叶斐满脸娇羞,心旌摇荡,揪着他的长髯,娇滴滴嗔道:“你坏!你坏!”
  长髯客赵归赵紧紧搂住了她……
  三日后,他们神清气爽,走出了小洞。
  净姑迎上去福道:“恭喜师父、师娘!”
  “你这个死丫头!”叶斐抱着她啐道。
  长髯客赵归赵却拉着净姑的手说道:“净姑,你不嫌为师是个‘失心症’人,拜于门下。为师不但未曾传与你武功,反而多次蒙你相助。为师如今已跃出‘苦轮',自当补救于你。”
  “师父,你把徒儿救出火坑,恩同再造。”净姑说道。
  长髯客赵归赵抚着她的香肩,说道:“你自幼失孤,姓氏不知。从今以后,你便姓赵,是我女儿!”
  净姑连忙跪了下去:“爹,娘,请受孩儿一拜!”
  “净儿请起。”叶斐落落大方地说,随即将她搀了起来。
  三个人一齐走向石棺,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叫道:
  “英妹!”
  “英姐!”
  “娘!”
  长髯客赵归赵嘶声说道:“英妹英魂安息吧,为夫誓报此仇!”
  说罢,三人站起。
  这时,群雄已围了上来,见他好似换了一个人。神情清朗,气度威严,星目灼灼,剑眉飞扬,长髯及胸,仪表堂堂。
  “阿弥陀佛!”觉慧禅师双手合十,“二位施主功德圆满!”
  群雄恍然大悟。三天来,他们以为叶斐已有良策,出奇制胜,原来他们在合练“阴符功”!
  长髯客赵归赵拱手说道:“诸位大侠,锦衣卫两个妖女钟文灵、钟文秀将我等围困在此,妄想一举诛杀武林。手段之毒辣,用心之险恶,天震人怒!今日我等冲破牢笼,当同心协力擒杀这两个妖女!”
  说罢,他向石棺穿出的岩壁走去。石棺既然可从这里穿出,这里必有石门。
  他盘膝坐下,气凝丹田,调息了一阵子,两掌缓缓平推而出。
  无风无浪,无声无息。
  群雄不觉一怔。这种掌势能劈开岩壁,砸碎石门么?
  良久,岩壁上刷地泻落厚厚一层粉尘,深及四寸,方圆三尺!
  里面的岩壁还出现了几道裂痕!
  长髯客赵归赵又推出一掌。这一掌势如奔雷,砰然一声巨响,岩石向前翻飞,露出了亮光!
  长髯客赵归赵身如箭镞,穿射出去!
  随后,群雄依次弹射而出。
  顿时,谷中响起了急促警钟……
  但见两个青衣女人,飞掠而至,后面却跟着碧虚山人、古泉道长、冯延辉、欧阳天、南叟和北孩。
  两个青衣女人,徐娘半老,衣著素静,风度高雅。
  长髯客赵归赵一眼便认出他们,正待喝骂,喊师父的喊师父,喊贤侄的喊贤侄。赵净姑喊着爷爷,扑进了南叟老怪翁怀里。
  长髯客赵归赵喝道:“钟文灵!钟文秀!尔等迫害我失妻,长达二十余年!以致害死我爱妻,困厄赵某于洞室,意欲斩尽杀绝!今日要向尔等索还血债!”
  钟文灵破口大骂:“负心贼!你停妻再娶,另寻新欢,比禽兽还不如!老娘一生被你害苦了,你还要伤天害理来杀老娘!天打五雷轰的负心贼!”
  “归赵哥!”钟文秀却脆声叫道,“往者不可鉴,来者犹可追。你不仁,大姐也有所不义。两相抵消,把这梁子解了算了!”
  叶斐冷笑:“好一个舌尖嘴快的妖女!尔等与归赵的恩怨暂且不表。你等诱擒武林名宿,诛灭江湖武林,又当何罪?”
  “归赵?”钟文秀暗暗一惊。群雄从洞室破门而出,使她惊诧万分。此刻,她才想到赵归赵练成了“阴符功”!这与他合练之人,必是这个女人了!不禁妒火大炽。
  “哟!”她怪声怪气叫道:“姐夫又找了一个新欢!唉,大姐一生守活寡,郭英又死了,你倒拣了便宜!不过,便宜没好货,只是一口残羹罢了!”
  “妖妇住口!”叶斐满脸羞红,喝道,“休想纠缠私人恩怨,搪塞危害武林的罪责!”
  钟文秀冷笑:“危害武林,有何证据?”
  叶斐指着六位高人:“铁证如山!”
  钟文秀叫道:“六位前辈,这个贱人血口喷人,居然当着六位前辈,诬小女子诱擒诸位前辈!岂非无稽之谈!”
  碧虚山人沉声问道:“玉弘,尔等闯入此谷,意欲何为!”
  玉弘道长说道:“这两个妖妇乃锦衣卫提督,身兼东厂要职。她们以古代武功典籍为诱饵,将恩师及诸位前辈软禁于此……”
  “胡说!”碧虚山人打断他的话,喝道。
  “为师在此清修,研习武功,怎说软禁!”
  玉弘道长哑口无言。
  古泉道长问道:“云龙子、云游子,尔等也是解救为师来的么?”
  云龙子、云游子见他神色不对,不敢吭声。
  古泉道长说道:“江湖流言,以讹传讹,尔等居然信以为真,真乃愚不可及!”
  “是是,”云龙子、云游子诺诺连声。
  “速离此谷!”古泉道长喝道。
  云龙子、云游子连连后退。
  叶斐看出其中必有蹊跷,当下拨动琴弦,“涤心曲”犹如高山流水,倾泻而出。
  六位武林名宿顿觉心潮起伏,不觉一震。
  钟文灵、钟文秀暗暗冷笑:贱人,你那点功力也能解那集毒、邪、魔、瘾于一体的“书卷气”?哼!自不量力!
  片刻,六位老者都盘膝而坐下。他们的心脉随着舒缓深沉的乐声跳荡。仿佛有股清泉在他们心头荡涤,荡涤……
  钟文灵,钟文秀见状,满脸惊愕。
  叶斐不疾不徐,弹拨从容。悠扬、清丽、明快的乐声回荡在六位高人心间……
  钟文灵、钟文秀情知不妙,翻身后掠,向“藏经阁”奔去。
  “哪里逃!”长髯客赵归赵急起直追!
  她们逃进阁中,迅疾放火。顿时黑烟缭绕,烈焰腾空!长髯客赵归赵追到阁前,听见一阵疯狂的笑声。
  钟文秀的声音从风火中传出:“赵归赵,你家觊觎的武学典籍已经付诸一炬,你永远也不能‘完壁归赵’了!”
  “妖女!我要把你碎尸万段!”长髯客赵归赵怒不可遏,冲进火中。
  他蓦地嗅出一种异味。多年与禽兽同处的荒岛生活,他的嗅觉分外敏锐,纵身从窗口飘飞出去。
  "轰!轰轰!"一阵爆炸声响起!
  “藏经阁”坍塌在火焰之中!
  烟雾中,他看见两条黑影钻进了树林。
  长髯客赵归赵恨得咬牙切齿,当下疾追上去!
  两个身影掠进了一座小楼。
  这座小楼异常精美,布置得又阔绰又高雅。异香扑鼻,沁人肺腑。
  长髯客赵归赵飞身上楼,挨房搜寻。但见一间绣房之中,躺着两具女尸。正是钟文灵和钟文秀。
  她俩容颜依然娇好,但双目圆睁,似乎临死前还在咒骂他!
  长髯客赵归赵看了一会,怨恨之心渐次化为怜悯,不觉一阵心酸,转身下了楼。
  六位高人毒性已解,正与各自的弟子、亲人交谈。
  只听赵净姑娇声叫道:“爷爷!”她指着飞奔而至的赵归赵:“他是我爹!”
  “你爹?”
  又指着叶斐:“她是我娘!”
  “啊!”南叟老怪翁更加惊讶。
  长髯客赵归赵走来,拜道:“翁老伯,小侄拜见!”
  叶斐也连忙拜道:“侄媳拜见老伯。”
  南叟老怪翁说道:“我这个孤老头子,一下子有了侄儿,侄媳,还有个乖孙女!”说着,开怀大笑。
  北孩老怪童鼓着嘴说道:“你们有说有笑,都不跟我玩!好,我走!我走!”
  赵净姑说道:“老弟弟,你要走到哪儿去!”
  “去找小哥哥,小姐姐!”
  叶斐问道:“童前辈,你看见了抗儿、菁儿、芬儿么?”
  “谁是前辈呀!”北孩老怪童生气了,“不理你!不理你!”叶斐笑道:“老弟弟,小姐姐错了!这该理我了吧?”
  “这还差不多!”北孩老怪童说道:“他们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呢!”
  赵净姑心头一颤:“他,他为何不来见我们呢?”
  长髯客赵归赵深沉地说:“抗儿、菁儿、芬儿不来相见,自有他们的理由。好在他们已经长大成人,天宽地阔,应该让他们去闯荡。”
  这时,群雄纷纷围了上来。
  碧虚道长说道:“赵大侠,贤伉俪拯救江湖,功不可没!
  叶斐连忙说道:“道长过奖了。此次行动,首功当推盟主觉慧禅师。”
  “谬赞!谬赞!”觉慧禅师说道,“老衲受之有愧!”
  古泉道长问道:“赵大侠,欲将何往?”
  长髯客赵归赵说道:“在下本非江湖人,却在痴傻中闯入了江湖,看来,只能终老江湖了。"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崆峒派因在下而毁灭,在下当重振崆峒,以赎罪愆。”
  “好好!”鲁昌大声叫好,“崆峒与昆仑邻近,老哥俩倒可时常相聚,亲近亲近了!”
  “不敢!不敢!”长髯客赵归赵谑笑道:“你这个‘昆仑二日横’,谁敢和你亲近呀!”
  “你敢不和老夫亲近!”鲁昌发横道,“小心流星锤!”
  群雄一齐哄笑起来。
  众人又交谈了一阵,拱手相别。
  长髯客赵归赵,南叟老怪翁、叶斐、叶健行、赵净姑临行时,发现北孩老怪童已经悄悄溜走了。不用说,他去寻找康抗等人去了。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于是,长髯客赵归赵等人与昆仑派鲁昌、冯延辉,天山派伊方东结伴,向西行去。
  巨石上并立着三个蒙面人,望着长髯客他们远去的身影,目送他们隐入在山坳树林之中。
  他们是玉箫郎康抗、叶菁、鲍秋芬。
  巨石下面,有个佝偻老人。他自然是药魔了!
  “完了!完了!老夫完了!”药魔唉声叹气。
  康抗问道:“老前辈为何如此着急呀?”
  “老夫原以为在此谷中,可以终老善终,现在,唉!”
  “这是为何?”康抗不解地说。
  “此谷原有六个老糊涂坐镇,谁敢闯来杀老夫?”
  康抗说道:“老前辈,晚辈虽然艺业不精,但愿以死相卫!”
  “唉,听天由命吧!”药魔根本就没把他那点玩艺儿看在眼里。心想:你保护我?到时候,还得我保护你们!但他又离不开他们。成年累月的孤独,不但生趣索然,而且可怕。
  “老前辈,此地不可久留,厂卫高手必将大批涌至。”康抗说道,“晚辈再也不愿受他们折辱了。”
  “唉,走吧,走吧。”药魔说着,便往前走。望了望焚毁的“藏经阁”,说道:“看看去!说不定还有没烧毁的典籍。”
  “算了,算了!”叶菁说道,“六位高人研习多年,一无所获,何必去拣这些废纸!”
  药魔唾了一口:“呸!六个老糊涂中了毒,研习个屁!”康抗心里一动,说道:“言之有理,我等速去!”
  四人奔到火堆,东翻翻,西找找,拣得了几片龟甲,几本残书,包了起来。
  药魔说道:“我等这副尊容,能上哪儿去?到三小姐绣房去看看,有没有人皮面罩。”
  他们一齐奔到小楼,发现了钟文灵、钟文秀的尸体。
  药魔看了一阵,惊叫道:“三小姐没死!没死!”
  尸体都已经僵硬了,怎么没死呢?
  “她溜了,溜了!”
  康抗心念一动,问道:“莫非这是替身?”
  “不错。”药魔说着,掏出一把小刀,划开了一具尸体的鼻子。
  原来鼻背中垫了一块象牙!
  “老夫亲手施术,岂能瞒过老夫?”
  康抗、叶菁、鲍秋芬都不禁大惊。
  药魔叹道:“看来,她和赵归赵的冤孽还没了结呢!”
  康抗说道:“说不定今后的风波尤胜以往啊!”
  叶菁说道:“江湖风波永无平息的一天,否则,怎称江湖呢?”
  “是啊!”鲍秋芬附和道:“江湖若无风波,啊能历练江湖儿女?”
  四人感叹了一阵,便在楼上楼下搜寻起来。不一刻,药魔在一架樟木柜橱中寻到了好几张人皮面罩。
  药魔装扮成老妇,康抗、叶菁、鲍秋芬装扮成三个年轻美貌的女郎,酷似一母三女。
  夕阳西下,这一母三女出了山谷,上了官道,雇了一辆香车,绝尘而去……
  曲未终,人未散,请君续看《玉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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