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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龙骥“游侠吕奇传奇故事”之一《冷枪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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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8-2 19:31: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版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3年6月版。

目录:

      一、危机四伏
  二、勇闯魔窟
  三、美人献计
  四、双重身份
  五、联手出击



 楼主| 发表于 2025-8-2 19:32:4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危机四伏

  在来东京之前,吕奇已知道和他在J·A·S·中共事的松本千代在新宿开了一家名叫“银河”的“吉巴连”(即小型夜总会),于是,吕奇来到东京的第一晚,也就成为松本千代的上宾了。
  “银河”的格局虽小,但身为女老板的松本千代仍是够忙的;有许许多多的琐事要她处理;更有不少难缠的客人要她应付。今晚却不同,吕奇初到东京,她不能冷落心目中一直视为英雄的传奇性人物。
  因此,松本千代摒除了一切杂务,以及与客人的周旋,她也像是一个顾客,陪着吕奇相对浅酌。
  “千代,”吕奇向座间扫了一眼。“生意不坏嘛!”
  “吕奇,”松本千代睨了他一眼,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你变俗了,见面只会谈生意。”
  “那么,谈什么呢?”
  “谈谈你。”
  “我?”吕奇自嘲性地耸了耸肩头:“有什么好谈的?我觉得我是一个最平凡的小人物。”
  “当你大破‘美人局’之后,新闻界赞誉你是个二十世纪最具有传奇性的人物哩!你又何必自谦呢?”
  “那是他们想增加报纸销路而已。”
  “真的。”松本千代的语气非常认真。“吕奇,你对未来的前途作何打算?”
  “我领到了十万元的退休金。”
  “数目虽不大,若创事业,用处也不小啊!”
  “我的事业就是旅行。”
  “旅行?”松本千代瞪大了眼睛。
  “是的,”吕奇点了点头,“我打算环游世界,东京是我的第一站。”
  “哦——”松本千代笑眯眯地望着他。“原来你要作一个游侠。”
  “谁要作游侠?”一个男人的声音插了进来。
  吕奇转头望去,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年龄大概超过三十岁不多,貌相英俊,尤其那一双特具魅力的眼睛,使人一见之后,绝难于短暂的时间内忘记。
  “我的朋友吕奇先生要作现代游侠!”松本千代笑嘻嘻地说,同时一指那个男人。“吕奇,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中村先生,名歌星,擅长拉丁情歌,等一会儿你就可以欣赏他的美妙歌喉。”
  “幸会!”吕奇伸出了手。
  中村紧紧地握着,从握手中,吕奇发觉对方是个热情的男人,自然也发觉了对方过人的臂力。
  松本千代招呼侍者加一个酒杯,中村也就坐了下来,吕奇对这个突然插进来的客人是有好感的,于是以深深的目光望着对方,中村面部的轮廓很挺秀,只可惜左太阳穴处有一块疤。
  那块疤显然已经过了修整,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但是,那一小块不易觉察的疤痕,却勾起了吕奇的记忆,他再细看,坐在他面前的这位陌生人,却突然变得熟悉起来了。不过,他却按捺住心头的激动,试探着问道:“中村先生的家乡是在鹿儿岛吗?”
  “是啊!”中村眼睛中闪动着惊异的光芒。“你怎么知道?”
  “那么,你的大名,应该是中村锦次吧?”
  中村目光中的惊异之色又加重了一些,他盯视着吕奇,良久,面上逐渐浮现笑容。用力地在吕奇的肩头上拍打了一下,嚷叫着说:“你这个年轻的中国人,想不到你还活在世界上。”
  “那应该感谢你。”吕奇再次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并用力地摇撼着。
  “嗨!是怎么回事?”现在轮到松本千代惊异了。
  “我们是老朋友。”中村锦次说。
  吕奇紧接着加以解释:“越战初期时,我们同在美军一个情报机构服务。我们被派到前线共同去担任一项侦察工作。一个情报手榴弹丢进了掩体,若不是中村锦次将我扑倒在地,我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而他的头部却中了弹片。”
  “在这里,”中村锦次指着左太阳穴说:“为了登台演唱,我去过美容整型医院,已经看不出来了。”
  “中村,”吕奇风趣地说:“照说你该去找那位医师退给你一部份手术费,因为他还给你留下了淡淡的痕迹。也幸而这点淡淡的痕迹才使我认出了你。所以,你就不要去找他的麻烦了。”
  “中国人,”中村锦次那宽大有力的手掌又在吕奇的肩头上重重地拍打了一下。“你还是那样幽默。”
  “中村,看起来你比以前更英俊潇洒了。”
  “别说笑!”中村锦次的面色突然正经起来了。“吕奇,你还守在老本行的圈子里吗?”
  “我刚从一个情报机构退休。”
  “是怎么认识千代小姐的?”
  “她是我的好伙伴啊!”
  “嗨!”中村锦次的手掌又要向松本千代的肩头上拍下去,幸而他在半空中停住了。“千代,原来你还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哩!”
  “女人本来就是最难令人了解的,自然不简单了。”松本千代的话也非常风趣。本来嘛!从终日紧张的工作岗位上退休下来,无形中就会感到轻松了。
  她的话使吕奇豪笑,然而中村锦次却皱紧了眉头。
  “吕奇,”中村锦次语气幽幽地说:“你刚离开了工作岗位,又要去作一个浪迹天涯的游侠。而我呢?却沦为一个在灯红酒绿之中讨生活的男歌手,实在太感到惭愧了。”
  “中村,”吕奇诚挚地说:“这话可不对了,作歌手有什么不好,只要我们不成为社会的残渣,就问心无愧了。”
  中村锦次突然又将紧皱的眉头放松了,笑着说:“不谈这些了,老友重逢是件喜事,今晚我请吃宵夜,痛痛快快地喝几杯……”
  松本千代抢着说:“不!由我请。”
  “你是老板,我自然是遵守命令。”
  “中村,”松本千代面上浮现着狡黠的笑容,慢吞吞地说:“你既然是吕奇的老朋友,又和我是同行,那我就要向你提出一个要求了。”
  “说吧!”
  “演唱合约延长三个月,而且不提高酬金。”
  “吕奇,”中村锦次故意一本正经地说,“听见了吧,由此可见,女人不但是最难令人了解,也最为现实,她们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机会。”
  三个人都放声大笑,使得许多顾客都回过头来看着他们;而他们却全然不觉,的确是太兴奋了。

  深秋,午夜,已有料峭的寒意。
  这里是东京,不是炽热的曼谷。
  吕奇喝得很醉了,可说从来没有这样醉过。不过,他却不承认已醉。作任何坏事都有人承认,喝酒的人绝不会承认自己大醉。为了证实他没有醉,他决定从那家艺妓间走回他所住宿的“江丸饭店”,两地相隔约有二千码。
  中村锦次和松本千代拗不过吕奇,只得按照他的意思,二人先一步乘车走了。其实,松本千代是非常放心的,她深信吕奇不管在任何情况之下都有足够的能力去照顾他自己的。
  从西银座到“江丸饭店”,本来只要穿过“十丁目”,由“三越百货银座支店”,绕过来就行了。吕奇却偏要顺着“隅田川”的河边溜达,也许他希望那股料峭的夜风吹醒他的酒意吧!
  他也许没有这种希望,但是寒风倒真的有醒酒之功。当他顺着河边步行了约莫五百码之后,他的心口已不像方才在艺妓间之中那样热燥,自然,他的脚步也不像刚走出艺妓间时那样踉跄。
  蓦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他的身后响起。
  吕奇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女人在发狂地跑着,她的头发在空中拖得笔直,就像有一头凶猛的野兽在后面追赶着她。
  吕奇立刻明白了那个女郎发狂奔跑的原因。不是一头凶猛的野兽在追赶她,而是两个男人。
  两个凶恶的男人。
  河边的街灯投射在他们的脸上,使吕奇看得很清楚,他见过各式各样歹徒的脸谱。只要一打照面,他就可以将对方的人性加以分门别类。医师解剖人体,他却长于解剖人性。
  吕奇突然发现他的愉快旅行中将要发生一件不愉快的事了……。
  他一念未已,那个狂奔的女郎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罹患沉疴的人,会将任何人当成医师,溺水的人会将一根细小的海草当浮木。这是“急不择路,饿不择食”的自然现象。发狂的女郎自然也不例外,当她发现吕奇时,立刻扑进了他的怀里。
  “先生!”那女郎哀求地说:“求你!求你!求你救救我,他们……”
  “他们”已来到了吕奇的面前。
  吕奇现在看得更清楚了,那两个男人生得都很健壮,一个穿着大红的恤衫,衣襟敞开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另一个穿着紧身运动衫,鼓起隆隆的胸肌,吕奇给了他们一句评语———打手之流。
  那个穿着运动衫的男人,低声吼叫着说:“放开她!”
  那种粗暴的声音,给予吕奇一个警号,也使他的头脑摆脱了酒精的干扰,以极为平静的语气说道:
  “这位小姐看来已很累,我放开她,她就会倒地不起了。”
  “放开她!”另一个穿着恤衫的男人也吼了起来。
  那个女郎已自动地离开了吕奇的怀抱,像畏惧毒蛇猛兽般地躲到他的身后,双手攀附在他的肩头上。
  “我放开她了。”吕奇说。
  “继续走你的路。”
  “先生!求你别走。”那女郎又叫了起来。同时伸张双臂,将吕奇紧紧地抱住了。
  “看见了吗?”吕奇冷冷地说:“这位小姐很怕你们。”
  “走开!”那个身穿红色恤衫的男人,挥舞着粗壮的胳臂。“趁你现在两条腿还能走路的时候快滚。”
  吕奇情知这个打手型的家伙不是用言语可以说服的,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方法是用拳头狠揍。对方很强壮,但是他却没有放在心上。于是,他扳开那女郎的手臂,向前缓缓走去。
  “应该滚的是你们。”吕奇愤怒地低吼着:
  “两个男子欺侮一个少女,这算是什么话?”
  穿红恤衫的男人口中骂了一声“马鹿”,人已冲到了吕奇的面前,右拳闪电般地向吕奇的颈部挥去。
  看他出拳的姿势,以及惊人的速度,都可以证明他不但的确是打手,而且还是一流的好手。但是吕奇却是打斗方面的专家,身子一矮,轻易地将对方击来的拳头闪开。嘭!嘭!左右开弓,在对手的小腹上连捣两拳。
  那家伙立即手捂肚皮,连连后退。
  另一个身穿紧身运动衫的男人,方才并未参与动手,在他的想像中也许认为他的伙伴已经足够应付这个好管闲事的人。现在他的伙伴一动手就吃了苦头,他才发觉遇上了劲敌。
  “咔嚓”一响,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把犀利的弹簧小刀。另一个也从裤袋中抽出了凶器。在昏暗的灯光中,吕奇发现他拿的仿佛是一根锥子之类的铁器。
  面对二名凶狠的歹徒,又是手持利器,吕奇心头明白,非得速战速决不可。拖延下去,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于是,他冷冷地说:“你们二人一齐上来吧!免得我费事。”
  那二名大汉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同声低吼。像饿虎扑羊似地冲了过去。吕奇和日本浪人交过手,知道他们的狠劲,只要有一份力量剩下,也不会停止攻击。因此,他必须在一出手之间就将对方的打击力量完全遏止,也就是说,使对方根本无动弹之力。
  穿红恤衫男人的尖锥刺向吕奇的腰际,另一把弹簧小刀则刺向他咽喉,左右夹攻,情势危急,但吕奇却一动也没有动。
  那年轻女郎发出一声尖叫,双手掩着面孔。她似乎已预料到一件使她不忍卒睹的惨剧就要在她眼前发生。
  熟料,吕奇突然像棒球员偷垒似地双脚一铲,身子倒在地上,两脚齐并,全力扫向手持弹簧小刀的男子。
  嘭!那男子摔倒在地。
  吕奇紧接着一脚踢在对方的太阳穴上,不用去检查,那家伙即使运气好,也得床上躺两三天。
  持尖锥的攻击家伙一扑成空,又见同伴被击昏倒地,心头不禁一慌。
  吕奇已经飞快地弹身而起,挥动左拳向对方击去。
  这只是一个假动作,当对方以手中尖锥向他刺来时,他突然伸出右手,扣住了对方的腕部,身子一旋,将对方的右臂扭曲到背后,左拳狠狠地敲在那家伙的后脑上,那家伙也被击晕了。
  年轻女郎从指缝间看到了这一场紧张的打斗,此刻,她一把抓住吕奇的手,疾声说:“先生,快逃。”
  “小姐,不要怕,他们暂时爬不起来的。”
  “先生,你不是日本人吧?”
  “我是一个游客。”
  那少女道:“难怪你不知道了。他们是‘神田组’的……”
  “神田组?”
  “一个为非作歹的集团,人多势众,什么样的事都作得出来。我感谢你救了我,但我不愿意遭到他们可怕的报复。”
  “别怕,让我们去报警吧!”
  “不!不!不!”她连连地摇着头。“不要报警。”
  吕奇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先生求你别问,千万不要报警。”
  “是恐怕‘神田组’报复吗?”
  “先生,谢谢你救了我。”她深深地向吕奇行礼告别。“我现在要回家了,你最好也快些离开这里。”
  “小姐,你住在哪里?”
  “浅草。”
  “那么让我送你回家吧!”
  吕奇不待得到她的同意,就挽着她的胳臂,步履匆促地离开。他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更有与生俱来的侠性,因此他很想弄清楚一个黑社会组织为什么会找上一个纤弱的女郎?这个女郎为什么在夜深人静时还在环境最为复杂,全是声色犬马的西银座地区流连呢?

  在车上,那女郎告诉吕奇,她名叫小雪春子,吕奇也免不了向她通名道姓,言语是沟通感情的桥梁,吕奇的语气是那样平和,那样坦诚。当车子抵达小雪春子的家门口时,她对吕奇已不像先前那样陌生了。
  “我能请你进去坐坐吗?”
  “不方便吧?”吕奇表示了应有的礼貌。
  “我家里只有一个母亲,还有一个……”她将尾音拖得长长的,久久未说出下文。
  “那么,我明天再来拜访吧?”
  “请进去坐坐吧?”小雪春子大方地挽着吕奇的胳臂,说:“我还有一个姐姐,这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还有一个姐姐?那又为什么吞吞吐吐的呢?吕奇心中不免发生疑问。
  在寸土是金的东京来说,小雪家的房子不算小,进门之后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登上玄关,吕奇按照日本的起居习惯,脱去鞋子,只听小雪春子叫了一声:“姐姐,有客人来了。”
  吕奇走进了起居间,突地一楞,一个只穿着三点式泳装的健美女郎姿态极为不雅地半躺在长沙发上,一只手端着酒,一只手夹着香烟,战后的日本女性已经开放不少,眼前这个女人却开放得过了份。
  吕奇正想回过头去,对方却已经站起来向他打招呼:“嗨,春子,真难得带男朋友回家,来!喝一杯。”
  “姐姐。”小雪春子一脸尴尬之色。
  “我叫美江。”她向吕奇自我介绍,然后举杯喝了一口:“你去过‘花月座’吗?”
  “花月座?”吕奇摇摇头:“没有去过。”
  “没有去过,哈哈,那正是你们男人爱去的地方啊!”小雪美江将杯中的残酒一口喝完,又接着说:“如果你去过那儿,你现在就不会用惊奇的目光望着我了,因为我在那儿身上穿的衣服比现在还少,有时甚至不穿,明白吗?那儿是脱衣舞剧场,我在那儿表演。”
  原来她是脱衣舞娘,又是这样的毫不在乎?难怪方才在未走进门时,小雪春子的言语,有些吞吞吐吐。
  “姐姐,”小雪春子的面色红得像猪肝。“这位先生姓吕,是中国人……”
  “噢?”小雪美江以奇异的目光瞪视着吕奇,说:“听人说,中国人只会作诗……而且你们不看脱衣舞。”
  “姐姐!”小雪春子吼了起来,“你的话不能稍作保留吗?方才‘神田组’的人,在西银座追我,幸亏吕先生救了我,否则……”
  “春子!”小雪美江大吼了一声,像突然被电打似地身子一震,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峻起来。“妈说你到洋裁学校上夜课去了。”
  “是啊?”
  “为什么去了西银座?”
  “我……我……”
  “说呀!”小雪美江声色俱厉地吼着,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变成了凶神恶煞,不再是一个娇媚的女郎。
  吕奇对于内在的情况毫不了解,只得木然地作了一个旁观者。
  “说啊!”小雪美江的手指几乎戳到她妹妹的鼻尖上:“你是不是去打高桥太郎了?说啊!”
  高桥太郎是谁?吕奇心中闪着问号。
  小雪春子突然跪在榻榻米上,双臂抱着姐姐的腿,抽噎着说:
  “姐姐,求求你说话小声点,不要惊动了妈,求求你。”
  “告诉我,”小雪美江的声音果然小了许多。“你是不是去打高桥太郎了。”
  “是的。”
  “为什么?”小雪美江揪住了她妹妹的头发:“为什么要去打他?你难道不明白他是一个吃人的魔鬼?”
  “姐姐,”小雪春子已经泣不成声。“你……太……苦了。你靠出卖色相赚来的钱只够还他的利息,这样下去……”
  小雪美江一扬手,酒杯落在榻榻米上,似乎想狠狠地打她的妹妹一巴掌,突然她的手软弱垂下来,泪珠也顺着面颊滚滚落下。她哭得很伤心,却是无声的。大概是怕惊动了她们的母亲。
  “春子!”吕奇鼓足勇气叫了一声。
  小雪春子抬起头来望着他。
  “你姐姐累了,也醉了,扶她去睡觉吧!”
  “我没有醉,”小雪美江回过头来望着他,一面用手擦拭泪痕。“我分得清好人、坏人,你是个好人,我看得出。”
  “吕先生自然是好人,否则我不会带他到家里来,”小雪春子说:“姐姐,你去睡吧,我要和吕先生静静地谈话。”
  小雪美江点点头,向起居间内侧的一道门走去,喃喃地说:
  “你为什么去找高桥太郎?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吕奇轻吁了一口长气,就将身体抛进了沙发里面。
  “高桥太郎是‘神田组’的老板,是银座地区最厉害的黑色人物。”春子说。
  “你们欠他的钱?”
  “嗯,”小雪春子神色黯然地点点头,“包括我父亲生前欠下的赌债和妈妈的医疗费。”
  “令堂有病?”
  “严重的心脏病。”
  “令尊呢?”
  “死了,是自杀的。”
  “哦——”
  “在妈妈心目中,他是个好丈夫,在我们心目中,他是个好父亲,浅草地区的人都赞扬他,因此他所开设的那家武技馆生意不恶,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认识了高桥太郎,于是他走上了霉运!”
  “原来令尊是个武师。”
  “之后,他沉迷赌博,直到高桥太郎派人到家里来追讨赌债,我们才知道父亲已经变了。”
  “赌债有多少?”
  “大概有三千万日币。”
  “不少哩!”吕奇吃惊地说。
  “父亲卖掉了武技馆的房子,还了一半,高桥太郎仍然穷凶极恶地催讨余数,最后我父亲逃避现实,切腹自杀了,因此引发了妈妈的心脏病。”
  吕奇语气沉静地说:“令尊也的确太缺乏现实的勇气了。”
  “父亲自杀后,高桥太郎以好人的姿态出现,他表示因为催讨太急而逼使父亲自杀令他难过,愿意出钱为我妈妈治病,家中一贫如洗,妈妈奄奄待毙,我们只有钻进他的圈套。”
  “圈套?”
  “是的,妈妈的医疗费又花去了将近五百万日币,加上父亲未还清的赌债,共有二千万元,再算上利息,那是一个骇人的数目。”
  “他明明知道你们无钱可以偿债。”
  “他要的是人,明白吗?”小雪春子目眶中冒出愤怒的火光。“只要我和姐姐有一个人愿作他的黑市夫人,他就愿意将所有的欠款单据销毁,这可能就是他当初引诱父亲赌博的动机。”
  “你们怎么回复他?”
  “我打算牺牲自己,以挽救妈妈和姐姐,但是姐姐的个性很强,她认为如果必须以出卖躯体来还债也不能出卖给高桥太郎,于是她走进了‘花月座’当脱衣舞娘,从此她消沉、酗酒,我甚至怀疑她的精神已不正常。”
  “收入好吗?”
  “可以月入百万日币,除了生活费,还给高桥太郎八十万元,扣除利息,本金还得极少。”
  “你方才是去找高桥太郎吗?”
  “是的!”
  “为什么?”
  “我发现姐姐太苦,太可怜了。”
  “所以你打算妥协了。”
  “还有最主要的原因。”
  “嗯,”吕奇望着她,喃喃地说:“这样可以接近高桥太郎,然后杀死他,对吗?”
  小雪春子摇了摇头说:“我不打算用那种笨法子。”
  “那么……?”
  “我要调查他的犯罪证据,然后,将他绳之以法。”
  “春子,别想得那样天真。”
  “吕先生,”小雪春子压低了声音说:“虽然高桥太郎是个魔鬼,但是女人却是他的克星,我自信有方法对付他。”
  “值得吗?”
  “值得的,因为他用诈赌的方法使我父亲负下了那笔巨额的赌债。”
  “诈赌?”
  “嗯!”
  “你是猜想吗?”
  “有人告诉我。”
  “谁?”
  “高桥太郎的一个部下。”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厌恶高桥太郎的为人,也厌恶他自己所作的坏事,所以,偷偷地跑来告诉我,我父亲输钱是高桥太郎预先设好的圈套,目的就是想污辱我们姐妹俩……”小雪春子将话停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
  “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们不必害怕高桥太郎的威胁,他不敢将我们怎么样。如果他逼得太凶,我们可以去报警。”
  “他说得对,应付流氓,愈妥协愈麻烦。”
  “妈妈病重,为了不使她再受打击,我们才将这一口气隐忍下来,吕先生……”
  “我希望你能叫我的名字。”
  “吕奇,”小雪春子轻轻地叫了一声,“我不该向你说这么多的,你是一个游客,到东京来是为了寻求快乐,而我却为你带来了烦恼!”
  “春子,”吕奇表情诚挚地握着她的手,“我是个男人,比你们强壮,比你们更能接受打击,让我帮助你们应付高桥太郎的纠缠。”
  “不行。”
  “春子,别为我担心。”
  “不行!”小雪春子提高了声音,连连地说:“我绝不让你卷进是非的漩涡里来。你很会打,体格也很壮,但是‘神田组’的声势浩大,不但人多,而且还有刀枪,你会被他们杀死。”
  吕奇微笑说:“我不怕。”
  “因为你不知‘神田组’的厉害。”
  “春子,我遭遇过世界上最邪恶的势力。”
  “吕奇……”
  “这件事我是管定了,”吕奇掏出一个钱包塞进小雪春子的手里。“这里面有二十元美金面额的旅行支票一百张,暂时作为你们的生活费用,及令堂的医疗费用,告诉你姐姐,明天不要再去‘花月座’了。”
  “吕奇,我怎能接受。”
  “不要客气。”
  小雪春子道:“吕奇,钱是小事,我不能眼看着你去冒险。”
  “我的天性就是喜欢冒险。”
  “你年轻,你有前途……”
  “我的前途是堂堂正正地作一个人,而我的事业,也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春子,你也不用拦阻我的志向了。”吕奇说到这里,拍了拍她的面颊。“现在你要告诉我,高桥太郎的那个部下叫什么名字?”
  “谁?”
  “就是来告诉你消息的那一位。”
  “哦!他叫赵其君,也是你们中国人。”
  “在哪里能够找到他?”
  “西银座的‘爱琴海酒廊’。”
  吕奇看了看表,又问道:“现在还能够找到他吗?”
  “那家酒廊,是二十四小时通宵营业的。”
  “好,我走了。”吕奇站了起来:“明天我再来看你。”
  “你现在要去找‘夺命小赵’吗?”
  “是的。他怎么有那样一个绰号。”
  “他的飞刀玩得很好,人家都这样叫他。”
  “那么,他是不是高桥太郎的心腹死党了?”
  “是的,他是‘爱琴海’的老板,实际上,那儿也是‘神田组’的据点之一,你去的时候,要当心点。”
  吕奇点点头说:“我会当心的,问题是赵其君来告诉你那些话的动机何在。也许是高桥太郎派他来探测你们的反应。”
  “不!我相信你们中国人。”
  “春子,我先谢谢你。不过,人的好坏,本质最重要,国籍并无多大因素。但愿‘夺命小赵’的作为,不给我丢脸就行了。”

  “夺命小赵”的年龄并不大,约莫二十七、八左右,两道浓眉,一双大眼,很有点男子气概;由于服饰很讲究,看起来像个电影演员。是一个很能令女孩子心动的男人。
  吕奇进入“爱琴海酒廊”之后,并不指明找赵其君。他故意说着半生不熟的日本话,夹杂着一两句中国话。
  赵其君是中国人,自然会走出来应付吕奇这个与他同籍的客人了。“先生!”赵其君陪着笑脸问:“你是中国人吗?”
  “是的。”
  “从那儿来的?”
  “曼谷。”
  “哦!你要喝点什么?”
  “雪莉。”
  “好吧!我亲自为你去调酒。”
  “我要两杯。”
  “好的。”
  三分钟后酒调好,赵其君亲自端来。在这段时间里,吕奇已将酒廊内的客人打量了一遍,两个女侍在一个角落里喁喁细语,酒保在柜台内计算账目。另外有三个酒客看样子却不像是“神田组”的爪牙。
  因此,当赵其君送酒来时,吕奇笑着说:“请坐!我请你喝一杯。”
  “照说该我请你……”
  “谁请都是一样,我们都是中国人,异国相逢,真是太难得了。”
  “那我就多谢了。”赵其君也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他们一直是以中国话交谈的,在谈话时吕奇暗中在留意此刻在酒廊中的六个人,他们显然没有注意这边。于是,他先举杯向对方致敬然后压低了声音说:“赵兄!我是小雪春子小姐教我来拜访你的。”
  “噢?”赵其君神色一楞,同时机警地向左右瞟了一眼。
  “你的酒保和女侍懂得中国话吗?”
  赵其君摇头代替了回答。
  “另外那三个呢?是客人吗?”
  赵其君默然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可以在这里和你谈谈了?”
  “可以,不过希望长话短叙。”
  “我很同情小雪姐妹的遭遇。”
  “嗯!”
  吕奇道:“所以,我想替她们偿还债欠高桥先生的债款。”
  “嗯!”赵其君只是漫应着,他很少说话,这证明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因为他尚未摸清楚吕奇的来意。
  “后来听说,其中有绝大部分是小雪先生在生前所输的赌债。”
  “嗯!”
  “而且还是在高桥先生使用诈赌的手法下输掉的。”
  “嗯!”
  “这消息是你告诉春子的,对吗?”
  “嗯!”
  “正确吗?”
  “嗯!”赵其君点了点头。
  “有证据吗?”
  “我只知道确有这样一回事。”
  “赵兄,我们都是中国人,说话也不必拐弯抹角。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请说。”
  “赵兄可是高桥先生心腹之一?”
  “嗯!”
  “那么,赵兄因何要出卖他?”
  “我鄙视他的为人;而且我自己也想摆脱这个罪恶的集团。”赵其君的语气显示轻微的激动。“然而高桥的报复手段非常毒辣。如果他没有被杀,没有被关进监牢,谁也不敢背叛他。”
  “万一小雪姐妹取媚高桥太郎,将你所告诉她们的话又告诉了高桥,你不是很危险吗?”
  “我仔细地观察她们姐妹俩的性格,绝不可能出卖我。否则美江又何必到‘花月座’去做脱衣舞娘?”
  “我叫吕奇。”
  “吕先生。”
  “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
  “怎么?你打算向高桥宣战。”
  “应该说是向一个恶势力宣战。”
  “这无异是以卵击石。”
  “我很想试试。”吕奇站了起来。“我住在‘江丸饭店’二楼‘菊之座’套房,有消息盼能和我联络。”
  “好的。”赵其君点了点头。
  当吕奇走出酒廊之后,从后门忽然走来两个大汉。其中有一个就是在“隅田川”河边被吕奇敲昏穿着红色恤衫的大汉。
  赵其君心中暗暗一动,表面上却丝毫未动声色。迎过去笑着说:“有事吗?”
  穿红恤衫的男人低声问道:“那个家伙是你的朋友吗?”
  “谁?”赵其君明知故问。
  “和你坐在一起喝酒的那个家伙。”
  “哦——”赵其君装着恍然大悟的神色。“因为他是中国人,言语不通,所以,我才过去陪他聊聊。”
  “言语不通?”
  “嗯!女侍和酒保都听不懂他所说的生硬日本语。”
  “小赵,他的日语说得令人不相信他是个外国人。”
  “真的?”
  “而且他还是个杰出的打手,在一个小时以前,我和五郎都被他敲昏了,五郎到现在还没有苏醒过来。”
  “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春子那个臭女人。”
  “为她?”赵其君一副讶然神色,照说他不该吃惊的,但他必须要装模作样。
  “老板一直想要她,今天晚上,她突然跑来了,说是答应了老板的要求,不过先要撕毁那些欠款借据。”
  赵其君紧张地问:“结果呢?”
  “哼!咱们老板不见兔子怎肯放鹰?他告诉春子,要撕毁那些借据不难,必须等到明天早上。春子那个臭女人却又突然反悔。她佯装答应,说要打个电话通知她姐姐,暗中溜了出来……”
  另一个同来的大汉接口说:“北原和五郎同去追赶,碰上了那个中国人。北原手持尖锥,对方赤手空拳。一动手就教对方给敲昏了。北原和五郎是本组合的杰出打手,以二对一,都吃了亏,你可以猜想他是多么厉害了。”
  另一个既然名叫五郎,这个穿红恤衫的自然就是北原了。他压低了声音说:“小赵,你可知道那家伙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问他。”赵其君说了谎。
  “毫无疑问,他到这儿来是一定有用意的。”
  赵其君故作不解道:“什么用意?”
  “自然是探测虚实。”
  “难道那小子知道这儿是本组合据点之一?”
  “别小看了他,”北原冷笑着说,“既然插上了手,揍倒了我和五郎,他必是有来头的人;他连这点都不知道?”
  “小赵,”另一个大汉挥挥手。“给我们一瓶酒,我和北原在这儿等消息。”
  “等那个中国人去而复回?”
  “嘿嘿!”北原面上透露出神秘之色。“方才我们从后门进来时隔着玻璃门就看见了他,所以已经先派了两个小兄弟在前门等着。当他离去时就在后跟踪以便查出他的住处。我们就在这儿等他回来。”
  “好!我给你们拿酒。”赵其君点头点得很干脆,跑也跑得很快。很快就拿了酒来。而他心中却在为吕奇担起心来了。
  约莫过了十分钟,突然又来了二人。他们附在北原耳边低语了一阵,四个人匆匆地走了出去。
  赵其君连忙溜出了“爱琴海酒廊”。跑进了最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先在电话簿上找到了“江丸饭店”的电话号码,然后开始拨号。
  “莫西莫西!”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电话筒中响起。那显然是旅馆内的服务生在接听。突然,电话亭的门被推开,一根死冷冷的枪管抵上了赵其君的背脊;同时,他手上的电话听筒也被一只手夺过去挂上了话机。
  从玻璃的反射中,赵其君已经看出后面的人是北原,话亭外面还站着三个。他心头震惊万分。口中却力持镇定地问道:“北原!这是怎么回事?”
  北原在他的身后冷冷地说:“小赵!别装糊涂了。”
  “我装什么糊涂?”
  “小赵,你在给谁打电话?”
  “朋友。”
  “为什么不用酒廊里的电话?”
  “这点自由还没有吗?”赵其君开始愤怒地吼叫起来。他深知在这种情况之下是软弱不得的。
  “小赵,别来这套。你明明是在和那个中国人联络,对吗?你自以为聪明,却想不到被我识破了。我来不及跟踪他,所以钉上你。还好你没有使我失望。你那位朋友住在‘江丸饭店’,不会错了吧?”
  “什么‘江丸饭店’?”赵其君仍图作最后的挣扎。
  “你方才拨动的电话号码已告诉我了,咱们在银座混,连这几个电话号码还记不得吗?爽快点告诉我,你那位朋友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几号房?你也许一时糊涂被人收买了,高桥老板可能会原谅你一次。”
  赵其君万万料不到北原会耍这样大的花枪,如今既然事败,也只有心念一横冷声道:“北原!你何不自己去查一查。”
  “你是存心自讨苦吃,我只要知道他住在‘江丸饭店’还怕查不出他的姓名和住的房间?”
  “那么,你就请便吧……”
  赵其君的话还没有说完,后脑就重重地挨了一下重击,北原将方才挨揍的怨气完全发泄在他的头上了。


  二、勇闯魔窟

  “神田组”设在银座的中央道,总部是一家“爱之歌夜总会”;高桥太郎是“神田组”的老板,也是这家夜总会的老板。
  现在是凌晨四时,夜总会早已打烊,然而“社长室”中仍然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高桥太郎坐在大写字桌后面的旋转椅上,狠狠地吸着香烟。他约莫四十刚出头,颧骨很高,一双鹰眼,再加上小鼻,薄唇,配合成一副狰狞的面貌。任何人见过他的面孔都会在恶梦中再见一次。
  突然,桌上对讲机的讯号响了起来。
  高桥太郎掣动键钮,沉声问道:“什么事?”
  “老板!那辆黑色轿车到了。”
  “看清楚车号了吗?”
  “192—3030。”
  “嗯!是‘追魂枪’来了,你们将大门打开后,全部避开。他是一个神秘的人,不愿任何人见到他的真面目。如果他认为谁可能已记了他的特征,他就会开枪杀死谁,你们不要找麻烦。”
  “是!
  高桥太郎捺熄手中的烟蒂,坐直身子,又关闭了顶壁的吊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壁灯,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房门口。
  “咚!咚咚!”房门有节奏地敲响。
  “进来。”
  房门推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的长裤笔挺,穿着质料上等的夹克,现在只是深秋,而他的双手却戴着柔软的黑色皮手套。头上戴着一顶长舌的高尔夫球帽,帽沿压得很低。一副深黑宽大遮阳镜几乎遮掩了半个面孔,在黯然的灯光下,谁也无法看清楚他的面貌。
  这个想必就是高桥太郎所说的“追魂枪”了。
  他先锁上房门,然后又检查了窗帘后面,察看了洗手间,这才在高桥太郎对面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高桥太郎一直冷冷地看着他,等到了他落座后才耸耸肩头说:“你很小心。”
  “嗯!”声音很低沉。
  “我们是老主顾,你还不相信我。”
  “我不信赖任何人。”
  “好!”高桥太郎将身子前倾了一些。“我们谈正事,你是否愿意接受一桩买卖?”
  “不愿意我就不会来。”
  “老价钱吗?”
  “行情涨了。”
  “没有关系,”高桥太郎缓缓地打开抽屉,又动作极慢地拿出好几大叠钞票放在桌面上。然后问道:“请告诉现在的行情是多少?”
  “五百万元。”
  高桥太郎的目光跳动了一下,似乎嫌价钱太高。但他并没有讨价还价,拿了五叠都是万元面额的大票,放在裁纸用的手闸刀上,一扳闸刀,五叠钞票从中间裁断,变成了十叠。高桥太郎取下五叠堆在写字桌的角落上,笑着说:“这是五百万钞票的一半,另一半成事后再付。”
  那位神秘的来客站了起来,拉开夹克的拉链,将五叠半张钞票放进夹克的内袋,然后重新归座。声音低沉地问道:“那人是谁?”
  高桥太郎道:“他住在‘江丸饭店’二楼‘菊之座’套房。”
  “唔!”
  “他名叫吕奇,是个中国人。”
  神秘来客没有说话,他那笔直的上身也没有一丝晃动。约莫过了三分钟之久,他才以平静地语气问道:“高桥老板,我们能取消这一笔刚才说成的买卖吗?”
  “为什么?”高桥太郎的双眉倏然挑了起来,面上浮现惊讶之色。
  “我不想对付一个外国人。”
  “嘿嘿!”高桥太郎冷笑了一声。“一向心狠手辣的‘追魂枪’怎么突然仁慈起来了。”
  “不是仁慈。”
  “是为了什么?”
  “杀死一个外国人有时会引起外交上的压力,警方追捕得紧我的麻烦就大。”
  “想不到‘追魂枪’也会怕事了。”
  “高桥老板,我要请问:那个姓吕的中国人因何得罪了你?”
  “你不必问。”
  “必须要动手才行吗?”
  “当然,否则我为什么不花十万元日币去请一个三流枪手?”
  “高桥老板,我就想免费为你作一桩事。”
  “噢!”高桥太郎不胜惊讶地瞪大了他那双鹰眼。
  “由我逼那个姓吕的中国人天一亮就离境。”
  “别以为他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我敢打赌他不会一走了之,他似乎是冲着我来东京的。”
  “何不让我试试?”
  “好!如果他明天没离开日本呢?”
  “我会杀他,因为我收了你的钱。”
  “好!一言说定。”
  “希望他能识趣走掉。”神秘的来客边说边站起来。“那时我退回这五百万元的半张钞票。”
  高桥太郎望着那神秘来客出房而去,紧蹙着他的眉头。一个心狠手辣的职业杀手会突然变得有了顾忌,那的确是一件令人感到迷惑的事。
  此刻,对讲机的讯号又响了起来。
  高桥太郎旋动键钮,问道:
  “‘追魂枪’走了吗?”
  “走了。”
  “传令北原,撤回对‘江丸饭店’的监视。”
  “是!”

  吕奇上床很迟,在天明前的这一刻,他睡得很熟。但是,那恼人的电话铃声却吵醒了他。他看看表,才清晨五时零五分,是哪个不懂礼貌的人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他真想翻一个身,用毛毯蒙住头不理不睬,继而一个警告闪过脑际,万一这个电话是……
  他一想到这里,连忙滚到床边,抓起话筒,招呼道:
  “莫西莫西!”
  “是吕先生吗?”一个日本女人软绵绵的声音,“真抱歉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吵醒了你。”
  “你是……?”吕奇猜想对方可能是小雪春子,但他不敢肯定,于是等待对方接话。
  “先别问我的,我能上来看你吗?”
  “你在何处?”
  “楼下服务台。”
  “好吧!”吕奇说完之后挂断电话。
  等了约莫十秒钟,吕奇又拨电话到服务台,当服务小姐告诉他那只是一个单身女客时,他放心了。即使“神田组”已经知道他插手过问小雪姐妹的事;又知道他住在这儿,也不会派一个女人来对付他。
  他刚放下话筒,房门就敲响了。
  那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有极为美好的身段和姣好的面庞,吕奇注意的是,她那极为机警的目光。
  “请锁上门。”她挥着手说。
  吕奇锁上了门却站在门边,也未询问对方的姓名,他知道那是多余的事情。
  “吕先生!”她以低沉而又稳定的语气说:
  .“情况极为严重,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得罪了‘神田组’。”
  “噢!”吕奇的反应很淡薄。
  “你听说过‘追魂枪”这个人吗?”
  “没有听说过。”
  “他是日本最厉害的职业枪手。”
  “唔!怎么样?”
  “‘神田组’的老板高桥太郎出五百万日元的高价,雇他来杀你,限期是午夜之前,你还来得及逃。”
  “逃!”吕奇只说了一个字,不是惊讶,而是嘲笑。
  “吕先生,”女客语气委婉地说:
  “你只是一个过境客,犯不着和那些无法无天的流氓打交道;更犯不着为了管别人的闲事而拚命。”
  “请转告高桥老板……”
  “吕先生,”女客倏地站了起来。“你以为我是他派来吓唬你,使你快些离开这儿吗?”
  “难道不是?”
  “不是。”
  “那么你又是谁?”
  “不能告诉你。”
  吕奇几乎已认定这个女人是高桥太郎的爪牙,于是气势汹汹地说:
  “你如果不是高桥太郎的狐群狗党,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请相信我。”女客的语气有些激动了。“我虽然不能算是你朋友,却绝对不是你的敌人。”
  “谢谢你。”吕奇语气温和了许多。
  “在中午之前有好几十班飞机离开日本国境,你可以从容地走……”
  “对不起!”吕奇打断了她的话,说:
  “我不能走。”
  “为什么?”
  “一个男子汉宁可被毁灭,不能被击倒。”
  “你辜负了我的好意了。”
  “但我同样谢谢你,直到中枪倒地丧失性命为止。”
  女客人站了起来,以惋惜的口吻说:
  “你是一个倔强的人,但也是一个愚昧的人。”
  “我愚昧么?”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是愚不可及。”
  “人间正义都是愚者来维持的。因为聪明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打算盘。”
  “我无话可说了。”女客频频地摇头。“我敢打赌你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自己也有这种预感。”
  “为什么不及时躲避厄运?”
  “因为我不想改变已经作好决定的事情。”
  “唉!”女客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么,我要说再见了。”
  “能告诉我如何和你取得联络吗?”
  “没有这种必要。”
  “也许我有什么遗言要托你转达。”
  “那么在日落之前我再打电话来,但愿旅馆的服务生告诉我,你已经走了。”
  “不!我会在日落前等你的电话。”
  神秘的女客走了。室内突然变得异常沉静,吕奇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仿佛已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拉开窗帘,东方已显露一线曙光。
  他决定伫立窗前等待日出,那位女客说他不可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那么,今天的阳光岂不是太可贵了吗?

  上午十时,吕奇就来到了“银河”。
  这对松本千代来说,是一件意外的事,她匆促起床,就穿着睡衣见客。她和吕奇是老朋友,还有一点特别的交情,自然不须注意这些小节。
  “抱歉这么早就来打扰你。”吕奇笑着说。
  “吕奇,”松本千代皱着眉头说:
  “别想用笑容来掩饰,你分明有什么重要的事,快说吧。”
  “我需要一支性能优越的枪。”
  “枪?”松本千代几乎用吼叫的声音吐出这一个字。
  “千代,你不该如此吃惊的。”
  “要枪干什么?”
  “别人不知道,你应该清楚。枪在我手里除了制裁恶人之外,绝对不会作出犯罪的事来。”
  “吕奇,你当真要作游侠。”
  “千代!”吕奇握着她的手,语气幽然,“我只作一个平凡的人,然而人间却有许多不平的事需要铲除,更有许多恶人需要打击,所以我需要一支枪,否则我发挥不出打击的力量。”
  松本千代皱着眉头说:
  “吕奇,我可以为你弄一支枪,但是有一个问题你却不能忽略!”
  “什么问题?”
  “你现在是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日本更是一个连永久居住权都没有的平民,你既不是执法者;也不具有追击恶势力的特权,万一你杀了人……”
  吕奇紧接着道:
  “千代,你尽管放心,我会控制勾动扳机的食指。”
  “别忘记对方会杀死你啊!”
  “那么,我将因自卫而杀人;千代,你一定熟悉日本的法律,自卫杀人是不受法律审判的。”
  松本千代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站起来走进了她的卧室,约莫一分钟之后,她去而复回,手里拿着一支簇新的“航空曲尺”和两个备用弹匣。
  “谢谢你。”吕奇接过来说。
  “这是我的自卫枪。”
  “有枪照吗?”
  “有的。”
  “那么可以借给我用一用?万一出了事……?”
  “总比一支黑牌枪所引起的后果要好得多。”
  吕奇默然。他正要收起枪,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嗨!吕奇也在。”说话的人是中村锦次。他的目光,突然看到吕奇手中的枪,声音也随着紧张起来,“咦!是怎么回事?”
  吕奇淡淡地一笑,一面将枪弹放进上衣内袋,一面说:
  “东京的流氓太多,所以我向千代借了一支手枪来保护自己。”
  中村锦次神色凝重地说:
  “吕奇,我们是多年老友,又是战友。你有什么事似乎不该瞒我。”
  “你一定想知道?”
  “看看我能不能帮助你。”
  吕奇摇摇头说:
  “中村,我不想拖你下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因为我惹上了一个很厉害的黑社会人物。”
  “谁?”
  “高桥太郎。”
  “哦——”
  “中村,你吃惊了吗?”
  “吕奇,你对他了解多少。”
  “一个黑社会中的狠角色;‘神田组’的老板;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我说的对不对?”
  “你对‘神田组’又了解多少?”
  “人多势众,枪手如云。”
  “你借枪就是为了要去找他吗?”
  “是的。”
  “那岂不是以卵击石?”
  吕奇以深沉目光凝视了中村锦次许久,才语气淡漠地说:
  “中村!谢谢你。”
  中村锦次拍了拍他的肩头说:
  “吕奇,我关心你。”
  “因为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
  “话不是这样说,生命是你自己的,所以你该珍惜,你去找高桥太郎干什么?杀他?”
  “不!”
  “那又是为了什么?”
  “找他理论一件事情。”
  “他是流氓。”
  “流氓也要讲理。”
  “他只会用枪。”
  “这就是我向千代借枪的原因。”
  “吕奇,你方才说过‘神田组’人多势众。”
  “高桥太郎只有一个。”
  “吕奇!”中村锦次激动地摇撼着他的肩头。“听我的劝告,立刻离开东京,犯不着和那种人物去斗,那么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不信任我?”
  “不是。”
  “那么……?”
  “你现在是一个歌唱家,远离玩命的工作已久,而我甫才离开工作岗位。我去找高桥太郎,比你要适合得多,再说,我找来的麻烦,怎能够由你去了结?”
  一直眼看着他们争论不休的松本千代,这时不禁插口说:
  “中村,你也不必劝了,也许我比你更了解他,一经决定的事,即使用三部火车头也拉不过来的。你就由他去吧!”
  中村锦次气呼呼地说:
  “由他去送死吗?”
  “中村!”吕奇抓住了他的肩头,语气缓慢地说:
  “我真是太感谢你了,不过,我仍是要去的。高桥太郎不可能乱来,再说,我身上这支枪也不是摆饰。我的射击术,你该了解吧!”
  中村锦次许久没有说话,半晌才语气沉重地说:
  “吕奇!你方才说,你的性命是我救回来的。”
  “那是事实。”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许可你浪掷生命。”
  “中村,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在以你救回来的这条性命作了许多伸张正义,维护善良的工作,一些儿也不曾浪掷啊!”
  “你现在去找高桥太郎就是拿生命当儿戏。”
  “我却不这样想。”
  中村锦次语气严肃地说道:
  “不管你怎样想,我却有我的作法,我来找千代,是想约你一起去吃饭,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送你去‘羽田空港’,逼迫你搭乘最先的一班飞机离境。”
  吕奇楞了一楞,接着以冷静的语气问道:
  “中村!你真的打算这样作。”
  “是的。”
  “除非你是高桥太郎聘雇的枪手,你才会这样作,事实上你却是松本千代所聘的歌手。”
  “吕奇。”中村锦次嗓音嘶哑地叫了一声。
  吕奇笑着说:
  “待这桩事解决之后,我想和你到‘高知县’去打猎,别忘了在受训时我俩都是射击场上的佼佼者!”说罢,扬长走了出去。中村锦次皱着眉头,松本千代则神情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尽管高桥太郎上床很迟,而他却很早起身。并非他的精力过人,而是由于警觉性高。他不小看任何一个前来向他挑战的人;因此,他虽已花钱聘请了职业枪手“追魂枪”去对付吕奇,却还不敢高枕无忧。有关吕奇的各种报告接二连三地来到高桥太郎的办公室。上午十一时五十五分,最后一个报告来了——那是夜总会门警摇来的电话:
  “高桥老板:吕奇求见。”
  这个消息多少有点令这个心机深沉的黑道人物吃惊。吕奇不但未被“追魂枪”逼迫着离开日本,反而找上门来了。他楞了一下,才问道:
  “他的人呢?”
  “我请他在会客室等着。”
  “就一个人吗?”
  “是的。”
  “看表,一分钟之后带他到我的办公室来。”
  “是!”
  高桥太郎在对讲机上按了一下,扩音机内立刻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道:
  “老板!五郎在此听候指示。”
  “五郎!吕奇来了。”
  “噢!他在哪里?”
  “别吃惊,当他进入我的办公室之后,你按照我的指示布下埋伏,听我的暗号行事。”
  “是的。”
  “五郎,千万不要胡来,一定要等到我发出暗号才能行动。”
  “是的。”
  高桥太郎关闭了对讲机,正襟危坐,目光望着进门处,神情十分镇定。任何人也观察不出,他那镇静的神情中竟然隐藏了阴险的杀机。
  “咚咚咚!”房门敲响了。
  “进来!”高桥太郎低唤了一声。
  房门打开,吕奇出现了。他与高桥太郎都在彼此观察对方;尤其是吕奇,他此刻正走进了险象环生的龙潭虎穴,每一分钟都可能进入死神的怀抱,他不能不时加戒备,小心应付。他在进门处站定,不但在观察高桥太郎的神情,也在观察他置身的环境。足足有一分钟之久,他才将房门轻轻带上,选择了一个死角,沉稳地站住,双手环抱在胸前,目光紧紧地盯在高桥太郎的脸上。
  高桥太郎嘴角处显露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容,缓慢地问道:
  “吕奇先生吗?”
  “是的。想必你就是高桥老板了?”
  高桥太郎点点头,然后一摆手说:
  “请坐。”
  吕奇并不入座,仍然站在原处,冷冷地说:
  “容我先自我介绍,我是小雪姐妹的朋友。”
  “唔!”高桥太郎打从喉咙眼里漫应了一声。
  “她们欠了高桥老板一笔钱。”
  “怎么!你要代她们还?”
  “是的。”
  “你知道有多少吗?”
  “自然要高桥老板告诉我。”
  高桥太郎原以为吕奇前来是要找事,却想不到是来还债,面上不禁流露出得意的狞笑。打开写字桌的抽屉取出了一个厚厚的账簿,翻阅了一阵,才缓慢地说:
  “一共是三千五百一十五万五千元日币。”
  “高桥老板!‘一共’是代表一些什么?”
  高桥太郎道:
  “她们父亲的赌债,母亲的医疗费,以及利息。”
  “噢!这倒不是一笔小数目。”
  “吕先生,钱带来了吗?”
  “美金旅行支票,可以吗?”
  高桥太郎道:
  “当然可以。美金一元换算日币三百四十元……”
  “请慢!”吕奇右手一扬语气冷峻地说:
  “有一件事先请教高桥老板一下。”
  “噢!”高桥太郎那股得意的狞笑,突然在脸上冻结了。
  “听说小雪先生共欠了赌债三千万元日币。”
  “不错。”
  “在他自杀前,已经还了一千五百万元。”
  “嗯。”
  “高桥老板,我在为一个人偿还赌债,你认为我是不是应该将这笔巨款的来龙去脉加以调查一番。”
  高桥太郎面色微微一变,冷声道:
  “那是你的事。不过我却愿意向你提供一些资料。所谓赌债,其实也就是借款,是小雪先生向我借的钱,然后又输给别人。我不但未赢钱,更未入局。你休想无事生非。”
  “欠债还钱,何谓无事生非?”
  “你最好少罗嗦!”
  “高桥老板想顺利收回这一笔钱,是免不了要有一番麻烦的。”说到这里,吕奇的语气突然一沉,“小雪先生输去日币三千万元的豪赌有些什么人入局?谁是大赢家?要请高桥老板告诉我。”
  “如果我不告诉你呢?”
  “我自然不会代死者偿还这笔债。”
  “吕先生,请你弄清楚,我本来也没有打算向你要。”高桥太郎的手一摆。“既然如此,你可以请走了。”
  吕奇冷笑一声说:“事情可没有那样简单。”
  “噢!你还想怎么样?”
  “高桥老板如果不肯说出入局者和赢家,就可以想到这场豪赌必有弊端。那么小雪先生所欠下的三千万可以不还。”
  “吕先生,我并没有向你讨债。”
  “你不向我讨,我却要向你要。小雪先生曾卖了房屋偿还了一千五百万元,既有弊端,那笔钱就得退回来。”
  高桥太郎霍地站了起来,拳头惊天动地的在桌上一擂,低吼着说:
  “吕奇!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银座有名的‘爱之歌夜总会’。”
  “你可知道,即使在警方人员的心目中,这家夜总会也如同龙潭虎穴,何况你这个过境的单身游客。”
  “怎么样?”
  “只要我一摆头,你的身体就要被子弹射得百孔千疮,如同一座蜂窝。”
  “高桥老板你不妨试试,如果你一摆头的话,我就要你的头颅再也摆不回来。”
  高桥太郎不禁怔住了,窗帘后,洗手间内都已埋伏了枪手,在一瞬间就可以置吕奇于死地,然而他却不敢贸然发出暗号。吕奇的左胸隆起,这证明他带得有枪。他那种双手抱胸的姿势又是射击的良好准备动作。他的神情又是那样镇定。一个过境游客,敢插手过问这件事,还敢一个人到这儿来,显然是一个胆识过人,智勇兼备的好手。因此高桥太郎被震慑住了。
  吕奇的行为真是太大胆了,并非他有恃无恐,而是他了解人性的弱点;尤其是像高桥太郎这种在黑道中起家,目前已稍有资产的人,他们最大弱点就是怕死;因为物质享受的欲望牢牢拴住了他。
  良久,高桥太郎才开口说:
  “吕先生,听说你只是一个过境的游客。”
  “不错。”
  “为什么要插手过问这件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嘿嘿!真有豪气,我们谈谈条件如何?”
  “谈什么条件?”
  “你不过问这件事,我给你一笔钱。”
  “噢!想收买我?”
  “这是本人的一点心意,说吧!要多少?”
  吕奇摇摇头说:
  “对不起!我不需要钱。因为我无法将钞票带进棺材里。”
  “这是什么意思?”高桥太郎挑起了眉毛。
  “别装糊涂,你已聘请日本有名的职业枪手杀我,而且限在今天午夜之前取我性命。面对一个日本黑道中赫赫有名的职业枪手,我自知机会不多,不过,在我死前,有几个无恶不作之徒必须先铲除掉,希望高桥老板不是头一个。”
  高桥太郎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和“追魂枪”之间的交易没有第三者知道,吕奇是如何知道的呢?因此,他感到吕奇是个非常可怕的人物了。
  他暗暗盘算,有六支枪正瞄准着吕奇!只要他一发出暗号,六枪齐发,吕奇万难活命。问题是,传闻有些厉害的枪手即使在脑部中枪的那一瞬间也能拔枪射杀敌人,吕奇是否具有那种本领呢?
  终于,他决定冒险一试了。
  就在他的目光中突现杀机的一瞬间,吕奇突然一个疾滚来到了高桥太郎的写字桌下面,仰躺在地上,枪口指着高桥太郎的头颅,沉声道:
  “高桥老板!你最好少玩花样。”
  吕奇的动作快得像闪电,高桥太郎情知遇上了平生仅见的劲敌。写字桌掩护了他的躯体,即使有六十支枪一齐发射,也无法一开枪就射杀他,高桥太郎废然地坐回椅子上,强持镇定地说:
  “吕先生,有椅子不坐却躺在地上,如果传扬出去,别人还要说我待客不周哩!”
  “高桥老板,你不要故作轻松。现在先命令埋伏的枪手丢枪高举双手出来。”
  “吕奇,”高桥太郎不甘示弱地说:
  “我无意置你于死地,事情弄僵了,可不好收场。”
  “少废话!教他们走出来,否则我一枪轰掉你的脑袋。”
  “好吧!”高桥太郎点点头,然后高声说:
  “你们将枪丢掉,高举双手走出来。”他的话声刚落,窗帘后面走出四人,洗手间内走出二人,一个个双手高举,满面孔悻悻之色。
  吕奇又吩咐道:
  “将窗帘拉开。”
  其中一个大汉走过去将窗帘拉开,灿烂的阳光投射进屋内。高桥太郎的话中并没有暗示,想必已经没有枪手在暗中埋伏了。
  吕奇缓缓爬起,站在高桥太郎的身后,死冷冷的枪管抵在高桥太郎的后脑上,沉声说:
  “高桥老板,身为男子汉,千方百计地去欺负两个弱女子,你简直太卑鄙了。现在请你说老实话,小雪先生豪赌输去三千万日币,是不是诈赌。”
  高桥太郎道:
  “吕奇,我又没有入局,你问我有什么用?”
  “那么,入局共赌的是些什么人?”
  “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你想找死吗?”吕奇用力地用枪管在高桥太郎的后脑上戳了一下。
  “的确记不清了。”高桥太郎的语气很强硬。
  “谁是大赢家?”
  “记不清楚了。”
  “高桥老板,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如果你在十秒钟之内,还不回答我这个问题,我就勾动扳机。”
  高桥太郎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从各种迹象看来,吕奇都是一个亡命之徒,因此他软弱了。疾声说:
  “我告诉你,大赢家是一个歌手。”
  “谁?”
  “他名叫中村锦次。”
  这个熟悉的名字像是一枝尖锐的子弹突然穿过了吕奇的心房,使他浑身一震。中村锦次会是一个诈赌的“郎中”?
  中村锦次一再要他放手不过问这件事,莫非他和高桥太郎声同一气,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徒吗?
  良久,吕奇才回过头来,语气乏力地说:
  “高桥老板,但愿你说的是实话。”
  “在枪口威胁之下,想不说实话也不行。”
  “好了!”吕奇说:
  “我要去找中村锦次查问。如果他不是诈赌之徒;或即使诈赌,却与你没有关系,我会照你所说的债款数目一次还清;否则我还要再来找你。这件事没有算完。”
  “那么,你可以将枪收起来了。”
  “对不起!要麻烦你送我到门口。”
  “放心!我不会派人在你后面打黑枪的。”
  “你即使有这种存心也办不到,别以为我一个人就敢往这儿来,我还有一个助手藏在暗中,现在站起来慢慢向外走。”
  吕奇说的不过是恫吓之辞,但是高桥太郎却不能不信。只是乖乖地起身离座,缓慢地向外走去。
  突然,房门打开,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紧身长裤和紧身运动衫的女人,她戴着一副太阳眼镜,面上还扎了一块手帕,使人见不到她的真面目,最使人惊异的是她手里还拿着一支小号白朗宁手枪。
  吕奇不明她的身份,连忙将身体隐在高桥太郎的身后,手中枪管,也紧紧地顶在高桥太郎的背心窝。
  那女郎以生硬的英语说:
  “吕奇,千代要我来接应你。外面的人已被我缴了枪,车子停在夜总会的门口。快!我们背靠背地向外走。”
  对方说出千代的名字,应该是自己人。但是,吕奇又起了一个问号;中村锦次也知道自己和松本千代的交往,如果他真是高桥太郎的同党……?
  因此,他谨慎地说:
  “我们还需要高桥老板送到大门口,你倒着身子在前面开道,注意我的身后。”
  这是吕奇的如意算盘。他有高桥太郎掩护着,而且那女郎的面部望向他,也不可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那女郎点点头,照着吕奇的话倒着身子缓慢地向夜总会的大门口退去。看她的神情,倒真像是松本千代派来帮助吕奇的,来到门口,果见有一辆轿车停在路边。
  驾驶座上有一个戴着太阳眼镜的年轻女郎,手里拿着枪,枪口指着夜总会的门口,一张报纸将枪身遮住了。
  吕奇和那个接应的女郎先后上了车辆的后座,轿车立刻疾驶而去。
  吕奇轻声说:
  “小姐!谢谢你,请吩咐开车的小姐,将车子驶到‘银河’去,我必须立刻和千代小姐见一见面。”
  “对不起!我不是千代小姐要我来的。”她说着取下了包扎面部的手帕和那副太阳眼镜。
  “又是你!”吕奇吃惊地说。原来她是清晨到“江丸饭店”向吕奇报讯,要他立刻离开日本免遭杀身之祸的同一个人。
  “何必吃惊?”她淡笑着说:
  “你不是很镇定的吗?”
  “你方才提到千代……”
  “那没有什么稀奇!我既然能知道高桥太郎聘雇职业枪手‘追魂枪’要来杀你,自然也知道你有个女朋友名叫松本千代了。”
  “你真是个神秘的女郎。”
  “女人愈神秘就愈有引诱力对吗?”
  “小姐,我该怎么样称呼你?”
  “你可以叫我美枝,那是日本字‘水’的谐音,其实我不是柔如水的女人,否则我也不敢独闯‘神田组’的总部了。”
  “美枝小姐,我非常的感谢你。”吕奇婉转地说道:
  “现在,请你送我到新宿的‘银河夜总会’去吧!”
  美枝转过头来,凝视着他,很认真地问道:
  “吕先生,你真的不考虑我的建议吗?”
  “什么建议?”吕奇明知故问。
  “尽速离开日本。”
  “不行。”
  “你想死!”
  “你为什么不说我想见识一下‘追魂枪’的枪法?”
  “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美枝小姐,你了解我的枪法吗?”
  “不了解,但我了解‘追魂枪’的枪法。”
  “你认识他?”
  “我是他的情妇。”
  “你的话使我吃惊。”吕奇内心的确万分震惊。不过他的语气还算平静。“你这样作,岂不是在破坏他的职业信誉?”
  “你逃了,并不影响他的信誉。”
  “我不了解你因何要这样作。”
  “不想你被杀。”
  吕奇道:
  “我们是素不相识的,你不必关心我的死活。”
  “但我崇拜英雄人物。据我知道,在不久之前,你曾经是名扬一时的杰出英雄,所以我不愿眼看你被杀。”
  “也许是你担心一直被你奉为英雄的情夫被杀吧?”
  美枝点了点头说:
  “也许我有这种想法。如果你坚持不离开日本,那就表示你有信心绝对能胜过他。”
  “你错了!我并没有这种信心。”
  “那么,你为什么坚持不走?”
  “责任未了。”
  “责任?我不明白。”
  “那是对两个孤伶无依的弱女子的承诺。”
  “吕先生,你知道我们要去何处?”
  吕奇看看车窗之外,冷静地说:
  “车子好像已经驶出了东京市区。”
  美枝复又冷冷地说:
  “你是一个玩枪的行家,想必知道有一根硬硬的枪管正抵在你的腰部。”
  吕奇道:
  “我早就发觉了,却不明白你何以要如此作?”
  “护送你去横滨。”
  “横滨?”
  “两点正有一艘船开往星加坡,我已经为你买了船票,你的日本旅程已经结束了。”
  “美枝小姐,你以为你用这种方法就可以强迫我离开日本吗?”
  “应该可以。”
  “你错了。在你的枪口威胁下,我也许会驯服地上了船,但是当船离开港口之后,我可以跳海再游泳上岸。”
  “你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要送你到星加坡。”
  吕奇大感讶异:
  “你也买了船票?”
  “吕先生,你太容易吃惊了。”
  “的确吃惊,因为你想法太天真。”
  美枝语气肯定地说:
  “绝不!”
  “在验关时,你不能再用枪抵在我的腰上。”
  “但是开车的小姐会用另一支长管枪,在‘海关大楼’的顶端以望远瞄准镜对准你的头部。如果你有什么妄动,她就会开枪。我不希望你被杀,所以强制你离开。你如留下,‘追魂枪’自然也有被你射杀的可能。我和他的关系不同,是应该为了保护他而不得已杀死你的。”
  吕奇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但他的语气仍是很镇定:
  “美枝小姐,你设计得不错。在那支长射程的枪口瞄准下,我绝不敢有所妄动;但是上船之后进入了舱房时,那支枪对我已不产生威胁了。你没有武器,我也手无寸铁。你应该明白,在双手都是赤手空拳的情况下,你是绝对控制不了我的呀!”
  “别太自信。”美枝冷冷地说。
  “你吓唬人也太离谱了。”
  “告诉你吧!当我们一上船之后,船上的侍役立刻会递给我另一支枪,别忘了我是‘追魂枪’的情妇,这一点小小的安排是轻而易举的。”
  “此去新加坡恐怕有几天几夜的航程吧?”
  美枝笑着问道:
  “你怕寂寞吗?”
  “几天几夜的长时间,你总要疲累睡眠,那样会给我机会。”
  “跳海游回日本去吗?即使你有过长泳数千里的纪录,也该当心不要作了鲨鱼筵席上的一道大菜呀。”
  “我会乘你熟睡时杀死你。”
  “为什么?”
  吕奇冷冷道:
  “报复,因为你破坏了我对小雪姐妹的承诺。”
  “我认为你不会那样作。”
  “别太自信。”
  “第一,我和你同住一间双人舱房,杀了我,你脱不掉干系;第二,我的动机是不想你被杀,并无恶意,你不但聪明,也很善良,绝不会作出愚不可及的事。”
  “美枝小姐,”吕奇的语气不禁缓和了许多。“还有一个更大的危机,你却忽略了。”
  “请你提示吧!”
  “如果这事被‘追魂枪’知道了,他误以为你是移情别恋,那我们二人都有被杀的可能。”
  “放心!他此刻还在热海射击场内练枪,要天黑之后才能回到东京来哩!”
  “美枝小姐,你很爱‘追魂枪’?”
  “我崇拜他。”
  “此去星加坡将有几天几夜的航程。我们共宿一间双人舱房里,虽然有许多顾忌,使我不敢杀你泄忿,但是,我却有机会作出别的事。你当然明白我指的是什么,那样,你岂不是对不起你的情夫了?”
  美枝笑问道:
  “你真会那样作吗?”
  “你应该了解你自己的魅力,一方面,为了泄忿;一方面,为了解除海上寂寞,别以为我是一个君子。”
  “那么,我就不必再回到日本来了。”美枝发出一阵咯咯娇笑。“因为你也是一个值得我崇拜的英雄啊!”
  吕奇完全泄气了,美枝就像一团缠人的蜘蛛网,任凭他使出了千方百计也无法摆脱掉。
  汽车在飞驰着,吕奇干脆闭上眼睛。一只柔软的手伸进了他的怀里,拿走了他那支“航空曲尺”,吕奇没有去反抗,在目前的情况下,他知道他是非认输不可。
  下午一点五十分,中村锦次来到了“爱之歌夜总会”。他是奉召前来,很显然,“神田组”老板高桥太郎有什么话要吩咐他。他来到高桥太郎办公室的门口,先深深吸了一口气,
  平静了心情,然后才举手敲门。
  “进来!”里面传出高桥的声音。
  一进来,中村锦次就发现高桥太郎的神色非常凝重,不过,他的神情没有什么异样。很安详地向对方行礼鞠躬,然后在座椅上坐了下来。
  “中村,有一个名叫吕奇的中国人突然出现为小雪姐妹撑腰,他和你碰过头没有?”高桥太郎劈头就问。
  中村锦次平静地回答说:“高桥老板,你也许会大出意外。昨天晚上我就和他见过面了。”
  高桥太郎吃惊地说:
  “噢!他已经找过你?”
  中村锦次摇摇头说:
  “我俩只是偶然相遇,他并不是存心来找我,自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小雪姐妹那桩事。”
  高桥太郎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喃喃地问道:“如此说来,你们过去认识了?”
  “不错!我们是老朋友。”
  “真的!”高桥太郎面露欣喜之色。
  “当然是真的。我和他不但是老朋友,而且交情还不错。”
  “中村!”高桥太郎从他的安乐椅中站了起来,来到中村锦次的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头说:
  “你这位中国朋友身手非常了得,且机智超群,你有没有办法把他给拉进来?”
  中村锦次皱紧了眉头问道:
  “老板!你想把他拉进‘神田组’吗?”
  “当然,像这种好干部太难找了。”
  中村锦次缓缓地摇着头说:
  “老板,这件事只怕办不到。”
  “为什么?你们不是交情很好吗?”
  “交情是一回事,一个人的性格、志向又是一回事。这个姓吕的可不像我这样自甘堕落,不管高桥老板喊出多么高的薪酬,他都不会答应的。”中村锦次的语气很冷,颇有嘲弄意味。
  “哼!”高桥太郎打从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重又回到他的宝座上坐下,冷冷地说:“中村,听你的语气,好像为我做事是受了委屈似的!”
  “我倒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有愧于心。”
  “那么,当初你为什么要干?”
  “一时糊涂。”
  “现在后悔了吗?”
  “谈不上后悔,不过我却想放手。”
  “哈哈!”高桥太郎干笑了一声。“中村锦次,算起来你在黑道中已经混了四、五年之久,想不到你竟然说出这种令人笑掉大牙的话。黑道如坟墓,不进来就罢,一进来就别想出去。”
  “高桥老板,照你这么说来,我要一直干到死了?”
  “当然。”高桥太郎用力地点点头。
  “如果有一天我的双手不再灵巧,在赌桌上无法再继续玩弄手法,去骗取别人钞票的时候,你也容许我永远在这个组合里待下去吗?”
  高桥太郎站起来,沉叱道:
  “中村!难道你要和姓吕的联合起来对付我吗?”
  “高桥老板,你误会了,我还不至于作出那种事。”
  “休要狡辩,你的态度已经表现出来了。”
  中村锦次的神态丝毫未变,微微地一笑,语气从容地说:
  “老板,你也许太敏感了。我的为人想必你也了解,当初昧着良心下海干这诈赌的‘郎中’是我的自愿,没有任何人逼我,有什么好后悔的,自然更谈不上和吕奇共同来对付你了!不过,吕奇的出现却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影响?”
  “嗯!”中村锦次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和他过去在美军的情报单位里工作过一段时间,所受的是相同的教育,同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他能够见义勇为,扶弱锄强,而我呢,却在作一些丧尽天良的事,我不应该惭愧吗?”
  高桥太郎此刻的神情已不像方才那样激动,语气缓慢地问道:
  “中村,你打算怎么办呢?”
  中村锦次直率地说:
  “我请求高桥老板让我从今天开始退出‘神田组’。”
  “中村!”高桥太郎的语气非常平和,然而他的神色间却隐约流露出一丝险狠的神态。“你不愿干下去,我自然不能勉强。可是,小雪姐妹这档子里没完之前,你却不能退出。”
  “老板,把那三千万元的日币的债款一笔勾销不就得了吗?”
  “你说得倒简单。赌桌上赢来的那笔钱,早就按规矩分了账。一笔勾销,中村,你很大方啊!”
  “高桥老板,由我来赔这笔钱总可以了吧!只要你高抬贵手,放过小雪姐妹,我相信吕奇也不会再找上门来了。”
  “哦,原来你是为你的朋友说话。”
  “没有这个意思。”
  高桥太郎捏紧了拳头,在他的写字台上惊天动地的一擂,大吼着说:“中村!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据我猜想,你一定和你的中国朋友勾通好了,存心要来整垮我,对不对?”
  “高桥老板,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高桥太郎楞了一楞,双眉一挑,冷声问道:
  “什么好消息?”
  中村锦次一字一字缓慢地说道:“吕奇已经走了。”
  “走了?”高桥太郎两手按着写字桌倏地站了起来,神情显得异常紧张。
  “嗯!他现在正在横滨港内的一艘船上。再过几分钟,这艘船就要航行,他也就离开日本了。”
  “他会走?”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自从我发觉他插手过问小雪姐妹的这桩事之后,我就一直在留心他的行踪。他离开你这儿之后,就和一个很年轻的女人一同驾车去了横滨,我还托横滨的朋友打听过,他和那个女人都买了到星加坡的船票!”
  高桥太郎喃喃自语地说:
  “这就怪了,他怎么会突然而去呢?”
  “那我可不知道。不过,我却敢保证,他不会再找到老板这里来了。我带来这个好消息,老板也该重赏一番吧。”
  “哼!你希望得到什么奖赏?”
  “我想得到自由!”



  三、美人献计

  高桥太郎道:
  “自由!你在这儿还不自由吗?要来就来,要去就去。如果没有我在后面撑腰,凭你就哼哼唱唱还能在东京混吗?”
  “老板,我很感谢你的照顾,尤其是一个赌局下来赢的钱,你分给我特别多。我的生活很自在,在‘神田组’内除了老板之外,任何人也不能够支使我,更不敢轻视我。可是,我的良心却经常被一种看不见的桎梏所束缚着,我要求我的良心得到自由。”中村锦次说。
  高桥太郎问道:
  “你教我怎么办?”
  “让我退出‘神田组’。”
  “你真的要退出吗?”
  “是的。即使老板勉强我留下,那也没有用,因为我心中一旦有了这种感觉之后,在赌场上我的双手就不会自然。不但无法顺利地玩弄手法赢得对方的钱,说不定,还会把老板可贵的本钱输出去呢!”
  高桥太郎沉吟了许久,又冷冷地问道:
  “中村!你仔细考虑过了吗?”
  “我考虑过了。我几乎一天都不能再在‘神田组’待下去了。每一分钟都使我非常痛苦。”
  “好吧!我开笼放鸟,归你自由。”说到这儿,高桥太郎的语气突然一沉。“不过,还有一个条件。”
  “请老板指示。”
  “如果吕奇真的已经乘船离开了日本,前往星加坡,我就让你自由,否则……”
  中村锦次抢着说:
  “老板,请放心,这个消息是绝对正确的。”
  “当然,我也希望这个消息,是绝对正确的。否则,你就是在向我玩弄诡计的了。”
  中村锦次看看表说:
  “再过五分钟,吕奇乘坐的那艘船就要开航了。”

  汽笛长鸣,这表示五分钟之后,这一艘豪华邮轮就要离港启航。
  这最后的五分钟对吕奇来说,应该是一个决定性的时刻。
  美枝坐在他的对面,手里拿着一支小号的勃郎宁,枪管上套着消音器。只要美枝一勾食指,一粒弹丸就会穿过他的躯体,使他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眼前这个美艳而似乎又很善良的女人,真会下狠心杀他吗?
  “美枝!”吕奇心头虽急,但他脸上的表情却非常的平静,以漫不经心的语气搭讪着说:
  “我心头有一个结,看看你是否能为我解开。”
  “什么结?”美枝的目光凝视着他。
  “我在想你有没有杀死我的决心?”
  “你说呢?”美枝以模棱两可的语气反问。
  吕奇语气缓慢地说:
  “按照常情来说,一个善良的人不应该去杀死另一个善良的人。”
  “你以为我善良吗?”
  “当然,否则,你何必担心我的死活呢?”
  “吕奇,你也许说对了。但是你却没有想到另外一点。”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不但关心我,也更关心‘追魂枪’,对吗?”
  “不错。”美枝缓缓地点了点头,以极沉静的声音说:
  “我不愿意你被杀,可是我又不忍心眼见我多年的情人被你所杀。如果在不能两全的情况之下,我一定会狠下心肠杀死你。”
  “美枝,这个结也许永远打不开了,因为我没有勇气试验一下,你是否真有那种决心,现在让我们谈另外一个问题吧!”说到这里,吕奇的语气顿一顿才接着说:
  “你那位情人的枪法真是很厉害吗?”
  “是日本黑道中第一流的职业枪手,他从来没有遇上过克星,敢说无人能够敢与他为敌。”
  “美枝,我怀疑你稍微虚夸了一点。”
  “这是事实。”
  “那么你就不必怕他被我所杀了。”
  “你是例外。”
  “为什么?”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使美枝难以回答,她想了一想,才慢吞吞地说:
  “我和一个职业枪手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使我认识了一个杰出枪手的特性。他们不但有一双稳定的手,而且还有一双有神、有力的眼光,我发觉你正具有那种特性,你的枪法,即使不比‘追魂枪’高明,最低限度也和他不相上下。”
  “美枝,为什么他不让我和他一分高下呢?”
  “我不想这样作,不管是你被杀,还是他被杀,都会使我感到难过,所以我竭力使你们避免冲突,这也是我强迫你离境的原因。”
  吕奇道:
  “美枝,请你别见笑,我心中又有了一个结。”
  “噢?什么结?”
  “我怀疑你的说法。”
  “我也不勉强你相信。”
  “美枝,你不能闪避。你逼我走,显然是别有因素,只不过加上了一件冠冕堂皇的外衣,使我觉得你的作为令人钦佩和感激。我虽然掉进你的陷阱,但在事后我却要谢谢你。”
  “吕奇,你想得太多了。”
  说到这儿,汽笛又鸣叫了两声。现在离开船还有三分钟了。
  吕奇心头不禁焦急起来。这条船出港启航以后,他即使有机会制服美枝,也无法游泳上岸,那么他在小雪姐妹的心目中,将变成一个背信之徒,在高桥太郎和“追魂枪”的眼里,也成了一个鼠辈。
  背信!鼠辈!这都还是小事,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壮志难酬,因为他已打定了主意,要以他的有生之年,去打击人间的罪恶,因此,他绝不甘心就这样被美枝套住脖子,牵着走的,可是,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呢?有一支可以置他于死地的枪正对着他啊!
  在他心念转动的时候,自然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异样的目光,精明的美枝也就觉察到了。她站起来缓缓地向后倒退了几步,抬动了一下手中的枪,冷冷地说:
  “吕奇,你在动脑筋吧!”
  “我的头脑是经常在运转的。”
  “我的意思是说,你在动歪念头。”美枝机警的说。
  “噢!什么歪念头?你很漂亮,也很性感,可是,你手里有一支枪,无形中,会减低了我对你的兴趣。”
  “吕奇,你是一个很可怕的人物,虽然我手里有枪,你手中没有任何武器,我仍然感到你可怕,因为你有无比的勇气,随时会爆发出来令人震惊的力量。不过,奉劝你还是安份一点,只要你稍微一动,我就毫不顾忌地扣动扳机杀死你。”
  “哦——”吕奇淡淡地笑着说:
  “原来你是怕我动脑筋脱逃,是吗?”
  “你一定有这种想法。”
  “虽然你是一个女人,但我却没有低估你,因为你和一个日本黑道中最有名的职业枪手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自然学会了不少,我敢打赌我的日本之旅,再过两分钟就要结束了。”
  “但愿你说的是真话。”
  “我这个人不喜欢讲假话,如果还能让我在日本国土上留恋几天,那应该是奇迹。”说着,吕奇向这间豪华舱房内所设置的酒柜走去,神态安详地倒了两杯酒,走到美枝的面前,将右手的酒杯伸出去,微笑着说:
  “来!祝你的计划成功吧!”
  美枝却机警地向后一闪,冷声说:
  “吕奇,在这一邮轮尚未离开海岸十英里之前,你最好不要妄动,万一引起我的误会就不妙了。”
  “美枝,你未免太胆小。我是在举杯向你庆功啊!”吕奇左手的酒杯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
  美枝将枪口一摆沉着说:
  “吕奇!退回去。”
  就在她手中的枪口向右一摆的一瞬间,吕奇身子突然向右一旋,两只手中的一杯半酒泼向了美枝的脸上,辣辣的酒汁滴进了她的眼里,使她张不开眼睛,同时,吕奇的左脚飞起,踢向美枝手中枪。
  这是一瞬间即逝的大好良机,美枝枪口正偏离了他的躯体,即使她勾动扳机,子弹也打不到他了。
  美枝双眼虽然因为酒汁渗进而睁不开来,但是她动作却非常地矫捷,身子灵巧往后一闪,竟然使吕奇踢出的左脚落空。
  自然,那枝小号的勃朗宁手枪还在她的手上,她低叱道:
  “吕奇!要命就不要动。”
  吕奇想不到对方的身手竟如此俐落,但是眼前他已经无法考虑到那枝枪对他所发生的威胁,身子一弓,就向门口纵去。
  当他伸手旋动门钮时,心头不禁一凉,仿佛坠进了一个冰窖,因为房门竟然上了锁。
  突然,美枝吁叹了一声说:
  “吕奇!你赢了。”
  “我赢了吗?”吕奇连连冷笑,“嘿!你分明在讽刺我。”
  “你的确赢了。”说着,美枝退下了枪上的弹匣。“你看吧!我弹匣里装的只是弹壳。”
  吕奇大感意外,振声问道:
  “你这又是什么用意?”
  “我怕我会一时冲动杀了你,事实上,我早已预料到你是绝不甘心被我强制押解离开日本的。”
  “美枝!”吕奇激动地说:
  “我感谢你。”
  美枝抬起手来,将眼睛擦拭了一番,勉强地睁开,又从衣裳中取出了钥匙,打开舱房的门,摆了摆手,说:
  “吕奇,走吧!现在还来得及。”
  吕奇摇摇头说:
  “不!让我离开日本吧!”
  “怎么?你突然又变卦了?”
  “是的,因为你的真诚打动了我。”
  美枝冷冷地说:
  “吕奇,这可是你自己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也就没有必要陪你到星加坡去了。再说,小雪姐妹那边也要有人去打一声招呼,经你这样一闹,高桥太郎可能更不会放过她们了。”
  说完之后,就扬长地走出舱房。
  吕奇突然发现自己很傻。对方用枪没有使他就范,然而,那么一丝看不见的感情却将他绾住了。如果这又是圈套呢,女人不是经常以情感的丝路去设下圈套让男人钻进去的吗?
  想到这里,他立即快步奔出舱房,上了甲板。
  美枝已经下船登岸,这时扶梯正缓缓地收起来。吕奇走到船舷一看,离开码头约莫有五、六公尺高,他毫不考虑地翻过栏杆,跃了下去。
  美枝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追,船上那些忙碌着的水手,一定会以为这对情侣可能是突然吵架而终止了他们原订的旅行计划吧?
  吕奇追上了美枝,一手勾上了她的臂膀将她拉住,喘吁着说:
  “美枝,你对我的关心和善意,我一定会找机会报答。”
  美枝回过头来凝视着他,良久,才语气冷冷地问道:
  “如何报答?”
  “当我和你恋人比枪时,我会手下留情。”
  “如果你真要这样作,我奉劝你还是跳海为妙。你也是玩枪的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对敌人留下余地,就等于是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勾动了扳机,那不是自杀吗?”
  吕奇楞了许久,才耸了耸肩头说:
  “美枝,你是一个很奇特的女人。”
  “如果我不奇特,就不可能和‘追魂枪’那种奇特的男人同居四年了。”
  吕奇紧抓住机会问道:
  “你的情人是一个很奇特的男人吗?”
  “是的。”
  “奇特到什么程度?”
  “他很有才气,却自甘堕落;他善良,也很冷酷;在一个小时之前,他可能隐名到一个慈善机构去捐出一千万日币,然而在一小时之后,他可能会为了一百万元日币的酬金去杀死一个人。他根本不爱我,却需要我;我已不爱他,却又舍不得离开他。吕奇!你说,他是不是一个很奇特的人?”
  “美枝,”吕奇双手扶着她的肩头,轻轻地摇着头道: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噢?是关于我的吗?”
  “是的。”
  “你说说看。”
  “你很崇拜‘追魂枪’,也许你也很爱他。但是,你和他在一起,他并不能够使你得到快乐。”
  美枝目光跳动了一下,然后沉着脸说:
  “吕奇,我们的友谊到此终了。也许你说对了,但不可否认的,他仍是我的情人,也是我的情夫。在午夜之前你们两人一定有场生死之斗。如果我还和你保持着一种矛盾的友谊,那简直是莫大的讽刺呢。”
  吕奇缓缓地点着头说:
  “我同意你的说法。但是,不管在任何情况之下,我都感谢你,即使在中枪毙命的那一瞬间。”
  他默然地看着美枝稳定地走出航海大楼,心中若有所思。不过,这个女人给他带来的困扰以及心情上的紊乱,并没有使他茫然。他看了看表,发觉自己已经将可贵的时光耽搁了许多,现在,他得立刻赶回东京去了。
  下午三点钟,吕奇又来到了“银河夜总会”。
  吕奇一见到松本千代就劈头问道:
  “千代,你对中村锦次这个人了解多少?”
  松本千代神情不禁一楞,以疑惑的目光望着他,喃喃地说:
  “吕奇,你和他不是老朋友吗?”
  吕奇神情凝重地说:
  “我了解的只是他的过去,我们分开已经许多年了。一个人由于环境所使然,经常会有意想不到的转变。”
  “吕奇,我认识他并不太久。不过,当我在J·A·S·服务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是一个擅唱拉丁情歌的男歌手。除此之外……”
  吕奇很快地接口说道:
  “千代,你永远也想不到他是一个卑鄙手法诈赌的‘郎中’。”
  “他?怎可能?”松本千代似乎不信。“他到我这里来,不到两周的时间已经借过两次薪水了。看起来,他的经济很拮据。如果他能够轻易地从赌台上骗钱,他就不会缺钱用了。”
  “这就是他堕落的原因。”
  “吕奇,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好虚荣,贪图享受,挥霍无度,所以才步上邪途。我已见过‘神田组’的老板高桥太郎,他亲口告诉我,中村锦次是他手下的一员大将,专门在赌台上为‘神田组’诈财。”
  “吕奇,你当心中了高桥太郎的离间计。”
  “离间之计?”吕奇挑起了眉毛,冷冷地一笑说。“千代,你也许还不明白内情。我是用枪紧紧地抵在高桥太郎的后脑上,逼着他说出来的,这是一种伤天害理的勾当,不但逼得一个姓小雪的武师自杀,现在还要逼着他所留下的两个女儿自动地献上肉体,让高桥太郎那个恶魔去享受。因为她们的父亲欠下一笔不大不小的赌债,你明白吗?”
  松本千代显然非常地吃惊,她缓缓地摇着头说:
  “吕奇,人性真是太可怕了,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管从哪一方面看,中村锦次像是一个受过良好教养的人,想不到他的内心,竟是那么卑鄙龌龊。”
  “千代,人性是非常可怕的,别去轻信一个人的外表,你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吗?”
  松本千代摇摇头说:
  “不知道,因为他一向都是按时上班,我也没有必要去查问他的住址了。怎么?你要找他?”
  “我要问问他,是否真的有这样一回事。”
  “吕奇,你似乎已经面对一个很大的难题了。”
  吕奇点点头说:
  “的确,中村锦次曾经救我一命,在我们中国人的观念来说,那是最大的恩典,可是……”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一个人的堕落,有许多远因近果,我当然也不忍心去责备他,只希望他出面作证,指出是受高桥太郎的指使才这样作的。那么,小雪姐妹和高桥太郎之间的这笔债务纠纷就算了结了。如此一来,我所揽过来的一桩闲事,也算告一段落。他能够幡然悔悟,改过自新,那当然最好,否则,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松本千代想了一想,才说:
  “这样吧!他不仅是在我家夜总会献唱,他另外还有两家夜总会的演唱合同。我替你设法打听一下,看看是否能尽快地找到他,但愿他不至于躲避你。”
  “千代,拜托你了,越快越好。”
  “好!你等一等。”说着,松本千代就拿起了话筒,准备打电话到另外两家夜总会去查问中村锦次的下落。
  “千代,”吕奇站了起来。“我还要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查问一条线索,半个小时以后我再打电话和你联络好了。”
  “好吧!不管能否找到中村锦次的住址,半个小时以后,都会有结果的。其实你也用不着这么心急,他在六点半钟就会到我这里来上班了。”
  “不!你一定要尽快找到他。”
  “为什么那么急呢?”
  “暂时不告诉你,我走了。”
  吕奇匆匆地离开了“银河夜总会”,立刻召唤了一辆出租汽车,要司机载他到西银座的“爱琴海酒廊”去,显然他是要去会见赵其君。
  此刻他的心情多少有点紧张,并非他不够镇静,而是他觉得已慢慢地逼近他和死神约会的时刻了。当“追魂枪”露面,要来杀害他之前,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他一定要在那场生死之斗开始之前,将小雪姐妹的这事料理清楚。
  当他在“爱琴海酒廊”门口下车之后,定了一定神,将脸上的表情尽量保持着平静的样子,这才缓缓走了进去。
  坐上吧台前的高脚凳上,随便要了一杯酒,端在手中,浅浅地喝着,而他的目光却在四下浏览,但没有看到赵其君的影子。
  吕奇的心中不禁暗暗纳闷,赵其君是这里的老板,也是“神田组”的小头目之一,此刻酒客非常地多,赵其君怎么也不在店堂里露面呢?
  他心中立时升浮起一个警号,下意识地摸了一摸西装袋。他这才想起向松本千代借来的那支“航空曲尺”,已经被美枝押他上船之前缴走了,而他方才却忘记向对方要回来。
  手无寸铁,倒使他产生了一些顾忌,因为他现在正置身于一座魔窟之中。不过,他仍然鼓足了勇气,向柜台里面调酒的酒保搭讪地问道:
  “你们的老板小赵怎么没有见到?”
  他说的是流利日语,想必那个酒保不会在三言两语之间就会听出他是一个外国人。
  那个酒保翻起眼睛,扫了他一眼,走到他的面前压低了声音问道:
  “先生!你有事要找他吗?”
  “倒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只是喜欢喝一杯由他亲自调出来的‘雪梨酒’。”
  “哦!”那酒保漫应着,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那就请你过两天再来尝他调理的美酒滋味吧!他有事到别的地方去了。”
  “噢!旅行吗?”
  “我不知道。”酒保说完之后又去忙他的事。
  吕奇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他从事了将近十年的谍报工作,具有超乎一般常人的敏感,赵其君的未曾露面,不是一个好的预兆,说不定他和自己联络的情况已经被高桥太郎所发觉了。
  想到这里,他匆匆地付了酒账,将剩余的酒汁一口喝进了肚内,走出了“爱琴海酒廊”。
  刚一出门,就听见了叭叭两声汽车喇叭声,抬头看,一辆红色的跑车停在门口,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郎,她虽然戴着宽大的太阳眼镜,但是吕奇一眼就认出了她是美枝。于是,他很快地跑过去,拉开车门,坐到她的旁边。
  车门还没有关上,美枝就已经松开了汽车掣,一踩油门,汽车立刻驶动。
  吕奇偏过头去问:
  “美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又大惊小怪了。”她一面说,一面拉动驾驶旁的一块活板,指了指里面说:
  “吕奇,这是你的枪。”
  “感谢你为我送回来。”吕奇宽心不少。他将那支“航空曲尺”拿出来检查一下,子弹仍在,于是插进了上衣的内袋,又接着说:
  “你总是以为我是一个容易受惊的人,实际上,你接二连三地作出使我吃惊的事。”
  美枝语气平淡地说:
  “我即使不将这支枪送回给你,你仍然可以找到另一支,那样将会落你的口实,以为我怕你用一支枪去杀死我的情夫,吕奇!你想我会作那种傻事吗?”
  “美枝,我们别说这些斗口的话,你是专程为我送这支枪来的吗?”
  “我问你!”美枝回过头来盯了他一眼,那是一个非常凌厉的眼色,“你到‘爱琴海酒廊’来干什么?”
  吕奇楞了一下才说: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是找赵其君吗?”
  “是的。”
  “你害了他。”
  “噢?这是什么话?”
  “你昨天晚上在河边曾经打倒了两个高桥太郎的手下,其中一个发现你和赵其君二人在酒廊内谈话。当你离去之后,赵其君就被他们掳走了,想必挨了一顿毒打,否则,他们怎么会知道你住在‘江丸饭店’?”
  “你是说高桥太郎昨天晚上就已经知道我住在‘江丸饭店’了?”
  “应该说是凌晨。”
  “那么,他为什么不派人来找我?”
  “他为什么要找你?他花钱找了‘追魂枪’不就行了吗?请问你,如果高桥太郎不知道你的住址,我又怎么能够赶到那儿去通知你呢?”
  “哦!原来是这样的。”吕奇喃喃地点着头,然后问道:
  “美枝,赵其君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美枝摇摇头说:
  “不大清楚,也许已经被丢到‘隅田川’里去了,或者遍体鳞伤地躺在‘爱之歌夜总会’的地下室里,在承受痛苦的煎熬。”
  “你的消息正确吗?”
  “吕奇,你好像又在动脑筋了。”
  吕奇神情沉重地说:
  “美枝,说一句抱歉的话,对贵国同胞作人处事的态度,我不大欣赏,我们中国人讲究的是恩怨分明,赵其君算得上是一个血性汉子,他只是因为眼看着高桥太郎欺负孤寡弱女太过分了,所以才生出了反叛之心,我怎么能够置他于死地不顾呢?”
  “怎么?你想单身匹马地再闯一次‘爱之歌夜总会’,到地下室将赵其君救出来吗?”
  吕奇声音锵锵地说:“有此打算。”
  “你在作梦。”
  “也许。”
  “别指望你的运气一直像中午那样好,现在的‘爱之歌夜总会’已经是戒备森严,遍布枪手,你随时有被打黑枪的危机,而且我也不可能再度出马去帮你一次,你可要想清楚。”
  吕奇耸耸肩头说:
  “那样倒也不错,如果我不幸身中高桥太郎爪牙所发出的冷枪,那么你的情夫‘追魂枪’今天晚上就不会遭受威胁了。”
  “噢!你是在用激将法吗?”
  吕奇摇摇头说:
  “美枝,你应该相信,我还不至于有那种卑鄙的念头,即使你肯去帮我,也不过是多一支枪而已,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你认为救赵其君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吗?”
  “在目前的情况来说,救他比解救小雪姐妹的困难还重要,否则,当我面对那位厉害的‘追魂枪’时,精力一定难以集中。”
  “吕奇,你又赢了。”
  吕奇偏过头去望着她。“是吗?不过我否认我是因激将法而得胜的,可能是我的好运又来了。”
  “别说废话,我去帮你救赵其君就是了。”
  “你一个人去?”
  “吕奇,”美枝冷冷地笑着说:“你别忽视一个女人的力量,我不用带枪,也不用带刀,我却有把握可以将赵其君弄出来,你不相信的话,三十分钟以后你就可以见到他的人了。”
  “美枝,别太对你自己的魅力自信,十个男人九个好色,高桥太郎可能不会例外,否则,他也不会设下圈套,害死了小雪姐妹的父亲,再来动她们的脑筋。不过,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你的美色,也许还打动不了他,因为他此刻正遭受着我的威胁。”
  “吕奇,我几乎想用最脏最下流的话骂你。”
  “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你以为我要靠我的美色去解救赵其君?”
  “那么,你又有什么高明的办法?”
  美枝没有再接他的话,突然将车子停在路边,挥了挥手说:
  “你下车吧!”
  吕奇看了看车外,对这个地方好像有熟悉的感觉,但他却又不明白美枝为什么突然停车赶他下去。因此,他问道:
  “我必须要在这儿下车吗?”
  美枝点点头说:
  “必须的,路边就是小雪姐妹的家,等会我将赵其君救出来后,就将他送到这里来。在我没有来之前,希望你不要离开。”
  “美枝,你的言行太令人高深莫测了。你口口声声说你输给了我,其实我的心智行动似乎已经完全被你控制了。”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男人总有自以为是的一套。”美枝冷冷地说完之后,冷眼等着吕奇下车,然后加足了马力,疾驶而去。

  从早上起床到现在,高桥太郎的心情一直没有宁静过,吕奇找上门来,弄得他灰头土脸的,接着,又是中村锦次毅然求去,以高桥太郎一向趾高气昂的性情来说,这简直是两项严重的打击。
  他在他那间办公室里,来回走动,时而叹息,时而发出低沉的冷笑,从这些行动中可以看出,他的内心必然是充满了愤怒和怨忿。
  突然,写字桌的对讲机传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老板!有一个年轻的女人要见你。”
  “你们认识她吗?”他低吼问道。
  “从来没有见过,不过,她说有重要的事一定要和老板碰头。”
  “就她一个人吗?”高桥太郎目下对陌生的访客已是非常慎重。
  “是的。”
  “要她将手提包留在会客室里,然后才带她来见我。”高桥太郎采取了安全防范措施。
  “老板,她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而且身上的衣服也穿得很薄,我们已经留心观察过,不可能暗藏着武器。”
  “那么,就带她到我办公室来吧!”
  很快地,那个要来拜访高桥太郎的年轻女人就进入了这间高桥太郎的办公室。原来,她是刚才和吕奇分手的美枝。
  高桥太郎向她打量了一眼,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他却没有去注意这个印象,大凡年轻貌美的女人,在男人的眼中,几乎都是似曾相识的。
  他挥退了带领美枝前来的大汉,然后摆了摆手说:
  “小姐,请坐吧!”
  美枝神色很平静地坐下去,然后开口说:
  “高桥老板,对你的大名早已久仰,今天很幸运地能见到你,真使我高兴。”
  高桥太郎语气冷冷地说:
  “小姐,这不是社交场合,用不着来这套外交辞令,我的时间很宝贵,请问你到这儿来有何贵干?”
  美枝故意慢吞吞地说:
  “高桥老板,在我未说出来此目的之前,我先有一个要求。”
  “说吧。”
  “请你无论如何要相信我。”
  高桥太郎不禁流露出一丝冷笑:
  “小姐,这种要求未免太勉强了。”
  “的确有点,但是对你却是有莫大的好处。”
  高桥太郎似乎感到兴趣了。他那种傲然的气色一扫而空,在阴沉的脸孔上浮现了一丝难能可贵的笑容,点了点头说:
  “好吧,我信任你就是。”
  “据我所知,高桥老板今天发生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一个胆大的中国人要找你的麻烦,对吗?”
  “小姐,我不是一个很容易受惊的人,所以我也不想查问你这个消息是从哪里来的,现在继续说出你来的目的吧!”
  “那个中国人在日本有一个女朋友,本来在他的女朋友力劝之下,已打算乘坐一艘豪华邮轮,于下午二时离开横滨,前往新加坡。可是,在这艘邮轮启舵航行之前的一分钟,他突然改变了计划,离开了那艘船,重新回到东京来了。”
  高桥太郎的心中暗暗一动,而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
  “你的消息正确吗?”
  “非常正确。”
  “小姐,你是专程为我送这一个消息来吗?”
  美枝似笑非笑地说:
  “这个消息大概最多只有一万日币的价值。”
  “小姐,你将我看得太小气了,如果你真是为了出卖消息,索取代价而来,就凭这个消息我至少也要给十万元日币。”
  美枝摇摇头说:
  “那个数目离我心目中的目标太远了。”
  “嘿嘿,”高桥太郎干笑了一声。“小姐,你的野心好像很大嘛!我虽然不小气,却也不是一个乱花钱的人哩。”
  “野心不大,怎么能够和黑社会中最出名的高桥老板打交道呢?”美枝谈笑自如,充份显示出她是一个曾经见过世面的女人。
  “小姐,我应该告诉你,那个消息值不了太大的价钱。”
  美枝突然沉下了脸色,一本正经地说:
  “如果我能够将吕奇生擒活捉,把他送到这里来,高桥老板能够出多少代价?”
  高桥太郎几乎吃了一惊,他目光炯炯地对她凝视良久,才缓缓地问道:
  “你真有这种本事吗?”
  “高桥老板,我可不是吃饱饭没有事作跑来这里开玩笑。我很年轻,也不算太丑,利用这个闲工夫去约几个男人,收入也不错啊!”
  高桥太郎突然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他才抬起头来说:
  “小姐,如果你真能够将吕奇生擒活捉送到我这里来,我给你两百万。”
  “不错,那正是我理想的数目。”
  “那么,我们就成交了。”
  “没有问题,我立刻就可以动手要那个中国人掉进我的圈套之中,不过,我却要向你借用一样‘东西’作为引诱他的工具。”
  “什么东西?”高桥太郎问得很快。
  “说起来那也算是一个人,只不过我不了解他目前是否还有知觉,所以我只能把他当‘东西’看待了。高桥老板,那个人对我所要作的生擒活捉吕奇的计划而言,却有很大的作用。”
  “是谁?”
  “那是你的得力干部之一,他叫赵其君。”
  高桥太郎楞了许久,才流露了一丝勉强的笑容说:
  “小姐,虽然我是一个很镇定的人,你的一番话也难免令我吃惊了,你对我的动态似乎一目了然,你能够将你的身份告诉我吗?”
  美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
  “当然可以,不过,那需要更大的代价。”
  “小姐,像你这种好手真是太难找了。如果你愿意加入本组合与我合作一番,我高桥太郎绝不亏待你。赚一块钱,你有五角。”
  “条件真是太优厚了,我会考虑考虑,不过,在我加入贵组合之前,最少让我有一个机会表现一番。怎么样?高桥老板,是否可以将赵其君借我用一用。”她很技巧地进行着援救赵其君的计划。
  “赵其君那个混蛋和吕奇暗中联络,被我痛打了一顿,虽然没有死去,行动却已非常不便,那对你会有什么用处呢?”
  “高桥老板,有什么妙用你就不要管了。问题是,你答不答应将他交给我。”
  高桥太郎又考虑了一下,才点点头说:
  “好吧,我答应你将赵其君带走,不过我要先问一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将吕奇送到这里来?”
  “高桥老板,听说你已经花了五百万的日币代价,找到职业枪手‘追魂枪’去干掉吕奇,是吗?”
  “小姐,你知道的真不少,的确有这回事。”
  “你对他的期限是多久?”
  “午夜以前。”
  “那么,我会在他动手之前,将吕奇送到你这儿来,这样不但可能使你出一口怨气,也可杀杀‘追魂枪’的威风。再说,那五百万元的日币也可以要回来。除了你付给我两百万日币之外,你还净赚三百万元呢!”
  “小姐,你的算盘打得太精了。好!我等你的消息。我会派人将赵其君送到你的车上。如果他真对你的计划有所作用的话,奉劝你最好先送他到外科医生那里去敷一点药。”
  美枝站了起来,冷冷地说:
  “高桥老板,还有一句话我不曾交待。”
  “请说吧!”
  “据我猜想,当我离开之后,你一定会派人跟踪,这是我最讨厌的事情。”美枝的语气非常森冷。
  高桥太郎不禁又楞住了,他也许从来没有碰过如此精明厉害的女人。良久,他才点了点头说:
  “小姐,你非常高明,我服了你,绝不派人跟踪,行了吗?”
  “那我就多谢了。”
  “小姐,慢走一步,你向我提出了这么多的请求,我总该也可以提出一个请求吧!”
  “请说!”
  “我想请问芳名。”
  “我叫美枝。”她说完之后,就扬长地走了出去,神态自若,步履稳定。
  吕奇说得不错,她不但是一个神秘的女人,也是一个奇特的女人。但是,她为什么要如此热心帮助吕奇呢?真是太令人难以捉摸了。

  美枝离去之后,高桥太郎立刻拨了一个电话。他显得很神秘地对着电话听筒轻声说:
  “莫西!莫西!我这里是‘爱之歌夜总会’,有很重要的事,请你们老板立刻到这里来一趟。”
  说完之后,他也不等待对方的回应,就很快地将电话切断了。
  这个电话是打给谁的呢?
  他所称的老板又是什么人呢?
  从他的神色看来,对方显然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不过,二十分钟以后,这一团迷雾也就解开了。
  他所要邀请的人,正是他在凌晨已经会过一面的日本黑道中最有名的职业枪手“追魂枪”。
  “追魂枪”仍是那种打扮,高尔夫球帽,宽大的太阳眼镜,手上戴着一双薄皮手套,神情间显得诡谲而又神秘。大概除了高桥太郎这种黑社会人物之外,谁也不敢和他去打交道的。
  高桥太郎亲自去关上了房门,然后摆了摆手说:
  “请坐。”
  “高桥老板,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据我知道,吕奇并没有走。”
  “嗯!怎么样?”
  “那么,你就应该赶快地执行你的任务。”
  “这一点就用不着你操心。我凌晨的时候已经将情况告诉过你了,如果在午夜之前他不离开日本的话,我一定会要他的命。”
  “如果吕奇走了,或者他被我的手下干掉了,那时又该怎么办?”
  “高老板用不着说外行话,这有一定的规矩。他如果一走了之,我自然退钱。要是他被你的手下先一步干掉的话,我加倍奉还。”
  “嘿嘿!”高桥太郎干笑了一声。“这些都是小事,我想另外和你谈谈一桩买卖。”
  “噢!又想干掉谁?”
  “一个歌手,他名叫中村锦次。”
  “追魂枪”身子一动也没动,但是在宽大的太阳眼镜所遮盖的两道浓毛,却在暗中挑了起来。沉静了一阵,他才问道:
  “高桥老板,那个歌手冒犯你了吗?”
  “老实告诉你,他是本组合许多高级干部之一,现在他正要背叛我。”
  “噢!如何反叛你?”
  “他要求脱离本组合。”
  “这就算反叛你吗?”
  高桥太郎突然沉下了脸,语气不逊地说:
  “‘追魂枪’!你问我这些话,已经违犯规定了。如果你有兴趣接下这笔买卖,你就开价,价钱不合适,我们可以不谈。你不应该追根究底,问我为什么要干掉他!”
  “抱歉!”“追魂枪”低低地说了一声。
  “怎么样?打算接这笔买卖吗?不过,我要先告诉你。如果你要接下的话,一定要在晚上六点钟之前将他干掉,价钱随你开好了。”
  “追魂枪”沉思了良久,才站起来点了点头说:
  “好吧!我答应了。不过,我暂时还不能收你的钱。”
  “为什么?是准备随时反悔吗?”
  “也许。不过,在六点钟以前,我会和你再碰一次头,请高桥老板等待我的电话。你别把中村锦次这个歌手看得太简单。他的机智和那个名叫吕奇的中国人可以说是不相上下,所以我需要仔细地考虑一下,倒不是我怕事,而是怕误了你高桥老板的大计。”
  “嘿嘿!”高桥太郎冷笑了一声。“想不到鼎鼎大名的‘追魂枪’如今办事也谨慎起来了。好吧!你如此小心翼翼,我倒非常高兴。那么,在六点钟之前,我等你的电话。”
  “好!”“追魂枪”站了起来,同时举起他的右手,向高桥太郎挥动了一下。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在摇动之间,活像一具招魂幡,使高桥太郎有触目心惊的感觉。
  下午四时,美枝回到了她所居住的“富士女子公寓”。几乎可以说是从凌晨到现在,她都没有好好地休息过,尤其驾车奔驰于京滨公路之上,使她汗流浃背,她目前迫切需要洗一个澡。
  当她取得钥匙,打开房门,走进房中之后,不禁微微吃了一惊,原来,她的床上躺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正是吕奇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中村锦次。



  四、双重身份

  美枝看清是中村锦次之后,这才吁了一口气,以不太起劲的语气问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中村锦次从床上坐起来,目光凝视着美枝。“我看你好像很累。”
  “是的,别烦我,让我先安静地在浴缸里泡一会儿。”边说边脱去身上的外衣向浴室里走去。
  中村锦次没有再说什么,挥了一挥手,自己点燃了根香烟,用烟雾来打发他那略显烦躁的心情。
  美枝在浴缸里泡了将近有半个小时之久都没有出来,这使得中村锦次有些不耐烦了。他走过去,打开了浴室门,一只手臂倚在门框上,语气缓慢地说:
  “美枝,你好像不大开心!”
  美枝丰满的胴体浸沉在净明的浴水中,显得格外地晶莹透澈。她仍然保留原来躺仰的姿势,一动也没有动,口中显得很冷峻的声音说:
  “中村!我对你的作法有些不大明白。”
  “美枝,你怎么怀疑起我来了?”
  “吕奇是你的朋友,你应该帮助他。你劝他离开是非之地是对的,但是你应该光明正大地去告诉他利害关系。就算是你给‘神田组’作诈财的工具这桩隐密抖露出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为什么要我冒充‘追魂枪’的情妇,跟他串演一幕接一幕连续的假戏。”
  “美枝,你用不着怀疑,更用不着追问。吕奇的个性我非常了解,我劝他,他不会走。我向他抖露真相,他不但想要解救小雪姐妹,甚至还要解救我,那不是更替他增加麻烦了吗?”
  “但是你这个妙法却也没有生效,到现在为止,吕奇还以为我真是‘追魂枪’的情妇。我几乎有些暗中高兴,因为我的演技太好了,将来有机会我真想到电影圈内去求发展。”
  “可是他仍然没有走啊!”中村锦次语气沉重地说:
  “这是我不曾想到的结果。我很信任你的机智,这一次却失败。”
  突然,美枝的身体侧了过来,偏头望着他,显得有些紧张地问道:
  “中村!‘追魂枪’的枪法真是那么厉害吗?”
  中村锦次一个字一个字铿锵有力地说:
  “没有一个人能够与他为敌。”
  “中村,在没有认识吕奇之前,我已经听你谈过他无数次,所以我对他的印象很深。听说他的枪法也不错,而且我发现他这个人不但机警,而且还镇定得出奇。如果他能够赢得‘追魂枪’,也算是去掉了一个杀人魔王,而你又何必勉强他逃掉呢?”
  中村锦次忽然低吼着,说道:
  “美枝!不要说下去了。任何人也赢不了‘追魂枪’。”
  美枝从浴缸爬了出来,拉过一条浴巾围在身上,两道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中村锦次的脸上,一动也没有动,语气缓缓地说:
  “中村!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无论如何要老实地告诉我。”
  “美枝,你应该知道,我对你一向是忠实。”
  “我知道,但是,男人也应该有他们的秘密,尤其像你们这种在黑道中闯荡的男人,所以有许多事情我都没有问过。比如说,关于‘追魂枪’要狙杀吕奇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要问我,让我保留这个秘密吧!”
  “那么,你容许我再问另外一个问题好吗?”
  “你问吧!不能回答的,我不会告诉你。”
  “你认识‘追魂枪’吗?”
  这个问题竟然使得中村锦次一时回答不出。半晌,他才摇摇头说:
  “我不认识他。”
  “那么,你怎么知道他的枪法非常厉害呢?”
  “美枝,我过去玩过枪。虽然我不认识‘追魂枪’,但是日本黑道中有几个很高明的枪手,都已经先后死在他的枪下,由此可以推断出,他的确是太厉害了。而且,据一些传闻拼凑起来所得到的迹象,‘追魂枪’是一个非常自负的人。他很狂傲,但他有时却又非常自卑。他很善良,但他也很残酷。他也许无心置吕奇于死地,但是真正到了亡命一拼的时候,他绝不会留下一丝余地的。所以吕奇的处境是非常危险的。”
  美枝不禁哑然失笑了:
  “中村,方才在吕奇面前,我为了让他相信我的确是‘追魂枪’的情妇,我也曾经煞有介事地描述‘追魂枪’的为人和性格,却想不到所描述的刚好和你现在所说的一样。”
  “那真是太巧了。”
  美枝摇摇头说:
  “中村,这并不是凑巧。”
  中村锦次说道:
  “噢!难道在你的脑海中已经幻想出‘追魂枪’的一个轮廓了吗?”
  “不,照你方才的说法,‘追魂枪’的性格和你的性格似乎很相近。我刚才在吕奇面前所描述的,实际上就是我对你的观感。”
  中村锦次的目光突然跳动了一下,表情也为之一凛。但是那种惊异的神情却又一闪即逝,并没有被美枝所捕捉到。
  他很快地又恢复了满面笑容,拍了拍美枝的肩头说:
  “来!美枝你应该休息一会儿,让我搂抱着你安安静静地睡半个小时吧!”
  美枝对他妩媚一笑,温驯地依偎着他向床榻走去。
  她对吕奇曾经说过,她并不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人,实际上,任何一个女人都是具有柔情的,只是一般愚蠢的男性没有将那股柔情引导出来罢了。
  中村锦次突然有了一股冲动,拥着她轻声细语地说出了他今后打算重新作人的计划。美枝的脸上绽开了满足的笑容;在甜蜜中沉睡在中村锦次的臂弯里。

  小雪姐妹的父亲干了一辈子的武师,自然这两个小妮子也懂得治伤之道;而且家中还存有现成的伤药,他两人合力检查了赵其君的伤势,并为他敷上了药,将他安顿在小雪春子的床上。
  吕奇有过受伤的经验,他发现赵其君的伤势并不过份严重。只要得到充分的休息,很快就会复原的。忙乱一阵,眼看又过了下午四点半钟。
  小雪美江去了洗手间,小雪春子为吕奇倒了一杯茶,趁机问道:
  “吕先生!方才护送赵先生到这儿来的那个人是谁?”
  “一个神秘的女人。”
  “噢!她不是你的朋友吗?”
  “她是我的敌人的朋友,不过,她却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她帮了我不少忙。”
  “那我就不明白了!”小雪春子喃喃自语说:
  “她是你敌人的朋友?但她却在帮助你?这……”
  “春子,”吕奇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些笑容。“你还年轻,有许多事,你是不会了解的。我可以浅略地打个比方给你听。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他的愿望,但是往往事与愿违。那个女人就是如此,她很善良,但是命运却将她安排在歹徒的身边;她渴望作一点正直的事,但是环境却逼使她助纣为虐。长期受良心的谴责,一旦有机会到来,该她有所表现的时候,她就会不顾后果地去做一些向往已久的事,你懂了吗?”
  “唔!”小雪春子点着头。“我好像懂了。”
  她真的懂了吗?吕奇知道她只是表面的附合。一个没有昧着良心做事;从来不曾受过良心谴责的人,是永远不会了解这种深奥的人生哲理的。
  二人无言,吕奇慢慢地啜饮着茶汁。
  小雪春子突然将目光凝注在吕奇的脸上,讶然地说:
  “吕先生,你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哩!”
  “哦!”为了宽慰对方,吕奇流露了轻松的笑容。“觉睡得不够,没有什么关系。”
  “你到姐姐的床上躺一会儿吧!”
  吕奇也真想抽空睡一下,因此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四点四十分,这才使他想起了和松本千代约定那一通电话,因此,他连忙地摇摇头说:
  “不了!我和朋友还有一个约会呢!”
  小雪春子关切地问:
  “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我托朋友打听一个消息。”吕奇说到这里压低声音:
  “我的话告诉你姐姐了吗?”
  “告诉她了,她答应了不再去‘花月座’上班。她是一个很任性、又很倔强的人,但她却接受你的帮助和劝告,你发现没有,她今天连一滴酒都没有沾,这都是你的赐与。”
  “别这么说了!”吕奇笑了笑,然后又神色郑重地说:
  “我走之后,关紧大门,不要乱开。即使是熟人,也让他空跑一趟。如果我来,按电铃时,我会按出一长两短的暗号。”
  “我会记住的。”小雪春子的头突然垂下去。说话的声音也很低,“吕先生,你能赶回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我要作几样日本料理给你尝尝。家母今天的精神也很旺健,我想利用晚餐的时候介绍你们互相认识。”
  “不了!”吕奇像在躲避什么似地向玄关处走去。“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再尝尝你的料理绝技吧!”
  “那么,你多多保重吧!”小雪春子语气近乎哽咽,那种声音令吕奇感到无比的震惊!因为他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枪手,却是害怕女人的柔情。
  小雪春子一直将吕奇送到门口,在吕奇连连的催促之下,她才关闭了大门。
  不远处,就有一座公用电话亭,吕奇疾步走了进去。
  松本千代似乎已经等得发急了,只听她嚷叫着说:
  “吕奇,你怎么现在才打电话来?”
  吕奇道:
  “被另外一件事情耽误了,你有了消息吗?”
  “没有人知道中村锦次的住处。”
  “哦——”吕奇失望地低呼了一声。
  “别急!我得到了一个电话号码,据说可以利用那个电话和中村锦次联络。”
  “你打电话试过了吗?”
  “没有,我发现中村锦次的行踪太过神秘,所以不敢轻试,不过,我却循着这个电话号码查到了进一步的资料……”
  “千代,快告诉我。”
  “别那么心急呀!”松本千代从容不迫地说:
  “有一个姓横山的女人,曾经在一家私人侦探社作过助手,她很爱中村锦次,据说中村锦次也很爱她。二人一直保持得很亲密的关系。那个电话号码就是横山的。”
  “消息确实吗?”
  “我在J·A·S·服务建立不少关系,这个消息是利用那些关系查出来,我相信绝对正确。”
  “千代,你知道那女人的寓所吗?”
  “吕奇,你是否打算亲自去一趟?”
  “是的。”
  “吕奇,别太信任友谊,那是靠不住的。”
  “我知道,快告诉我吧!”
  “听着,赤坂室町十丁目‘富士女子公寓’三零五号房。吕奇,记住了吗?”
  “记住了,谢谢你。”
  “小心点啊……”
  吕奇唯恐一长串嘱咐、叮咛耽搁了时间,连忙将电话挂断了。

  美枝的确很累,所以睡得很沉,她连中村锦次何时离她而去都毫无所觉,直到门铃惊醒了她才发现中村锦次不在了。
  门铃声仍在响着,她匆忙地披上了一件睡袍,走去开门。心里却在寻思:是中村锦次去而复回吗?他不是有钥匙吗?为什么还要按门铃呢?她的心中虽接连升浮起疑问,依然打开了房门。
  当她发现站在门口的竟是吕奇时,她的心房几乎从口腔里跳了出来。
  吕奇也是相当吃惊的,由于过度的惊异,反而使他显得出奇地镇静,语气冷冷地问道:
  “横山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美枝让他进来,以躯体将房门推上,突然在她的脸上出现一股鄙夷的神色,冷笑着说:
  “原来你在暗暗地跟踪我!”
  “美枝小姐,你这句话说得太不聪明了。我如果是暗中在跟踪你,充其量也只能知道你的住处,不可能知道你叫横山,也不可能知道你曾经是一个私家侦探的助手,更不可能了解你爱着那位伟大的男歌手中村锦次先生了。”
  现在,美枝是真正地感到惊异了,她声音颤抖地说:
  “吕奇!你……你这些消息是从……何处打听来的?我和中村从来不曾在公共场合露过面!”
  “如果你能镇定一点,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更大的秘密。”吕奇语气显得异常地冷酷。
  “什么秘密?”她的目光不安地跳动着。
  “中村锦次不但是一名诈赌‘郎中’,也是一名职业枪手!他就是日本黑道中赫赫有名的‘追魂枪’。”
  “不!不!”美枝连连地摇头,嘶吼着说:
  “吕奇!你误会了,中村不是‘追魂枪’。”
  “用不着再来这一套了,这台假戏已经到了高潮了,你还不打算落幕宣告剧终吗?”
  “吕奇,他真的不是‘追魂枪’。”
  “但是你却是‘追魂枪’的情妇。”
  “那是我冒充的。”
  “冒充!”吕奇的神色好像在这一瞬间冷住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又问道:
  “为什么?”
  “是中村要我这样作的,也是为了你好,因为你留在此处,一定会被‘追魂枪’杀害。”
  那是真的吗?吕奇心中暗暗地想。他看看美枝的神情,是那样焦急是那样不安,应该是真的了。
  吕奇将语气缓和一些说:
  “美枝,我和中村是多年的老友,而且在战场上他还救过我。你如果再隐瞒事实,对我,对他,都会造成可怕的伤害。”
  “吕奇!”美枝冲过去抓住他的肩头,用力地摇撼着。“你一定要相信我,他的确不是‘追魂枪’,由于环境所迫,由于他贪慕虚荣,陷入‘神田组’,成为一个诈赌的‘郎中’,那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正因为如此,我才陷于又爱他,又恨他的矛盾心情之中。不过,这种矛盾心情已经在半个小时以前消失了,他真挚地告诉我:为了不使我痛苦,为了在你这样一个有作为的好朋友之前而不觉得自卑,他宁愿过清苦的日子,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脱离‘神田组’,重新好好作人。”
  “真的!”吕奇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他只感觉到内心有无比的激动。
  “吕奇,你一定要相信我。”
  吕奇抬起手来,轻搂着她的肩轻声说:
  “美枝,我相信你。”
  美枝笑了,也同时迸出了眼泪。带泪的笑,显得很美,很真。她将面颊埋进吕奇的怀里,以激动的声音说:
  “吕奇!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过。”
  吕奇轻轻将她推开,抬起她的下颚问道:
  “中村锦次呢?”
  “不知到哪儿去了。”
  “他还会再来吗?”
  “会的。六点半他要到‘银河’去演唱,他通常都是六点十分在这儿换好了衣服离开。”
  吕奇看看腕表,现在才五点二十分。他沉吟了一阵,才说:
  “我等他回来,我们两人必须要好好地谈一次。高桥太郎是个阴险人物,未必肯轻易让他脱离‘神田组’的。”
  “吕奇,”美枝关切地说:
  “你双眼发红,神情疲倦,我看,你还是上床躺一会儿吧!”
  “我真的想睡一会儿,”吕奇不由自主地伸了个懒腰。“不过,我怎么能在这里睡呢?”
  “吕奇,你和中村可以说是生死之交,怎么还顾忌这些?快躺到床上去吧!”
  “你呢?”
  “我已经睡过了,不再感到疲倦。”
  吕奇也不再顾忌什么,和衣躺上了床榻。对美枝,对这个房间,他都有安全感。因此头一放上枕头,就酣畅地进入了梦乡。
  美枝为他脱去鞋子,并为他盖上毛毯。她静静地坐在床边,凝神地端详着吕奇。她也许是在将吕奇和中村锦次二人作一个比较吧!
  她也很累,方才正在熟睡中却又被打门声吵醒。在床边上只坐了几分钟,睡意就爬上了她眼皮去。
  她想到长沙发上去躺一会儿,却懒得站起来走动。在朦胧中她也倒了下去,横在吕奇的脚边,一只手不自觉地搂住了吕奇的双腿,就那么安详地睡着了。睡袍的衣襟从床边垂下,露出了两条雪白丰润的大腿。
  几上的闹钟永不疲倦,它仍是辛勤地走着。
  这时,长短针正指在五时三十七分!

  五时四十分。若是夏季,这时天边正簇涌着灿烂的晚霞。然而现在却是深秋,天空已是一片灰黯,遥望新桥银座一带,早已闪亮了五光十色的灯火。
  寒意侵入的秋风从运河上吹来,吹走了河滨公园稀有的游客。落叶在地上打转,显得无比的苍凉。
  在苍茫的夜色里,在惨白的路灯照射下,河滨公园里只有一个游客,那是一个冷静如石膏像一般的男性游客。
  他坐在一张长条木椅上,背对着运河,面对着河滨公园的出入口处,他到此已有十分钟之久,却始终不曾动过。
  他的一只手插在米黄色风衣的口袋里,头上一顶高尔夫球帽的帽沿压得很低,脸上还戴了一副颜色很深,又特别宽大的护目眼镜,几乎遮去了半个面孔。
  他很神秘,也很沉静。
  他是谁呢?
  原来他就是职业枪手“追魂枪”。那么,他在这儿等谁呢?答案紧接着揭晓,此刻正有一个男子走进了河滨公园向“追魂枪”坐的地方走过来,他虽然也戴着深色的太阳眼镜。但是我们一眼就可以认出他是“神田组”的老板————高桥太郎。
  高桥太郎缓缓走到“追魂枪”的面前,在距离他约莫十步的地方站着,“追魂枪”也从长条木椅上站了起来。
  高桥太郎冷冷地说:
  “我和黑道人物打交道,一向都在我的办公室,今天却破例到这里来和你见面,而且还是一个人,你的面子真是够大了。”
  “谢谢!”他的声音很低、很冷。
  “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只听这一句话的。”
  “有两件事我要当面向高桥太郎说明白。”
  “请说,我在听。”
  “我是一个职业枪手,多年来在枪法上我不曾输给任何人,在黑道中我建立慑人的声威和良好的信誉。迟早我会退休,或者死在更高的枪手之手下。在退休、或者被杀之前,我不愿破坏我信誉。”
  “唔!”高桥太郎漫应了一声。
  “我既然收了那五百万元的半张钞票,杀死吕奇就成了我的职责,只要他在午夜之前还不离开日本,我就一定要干掉他,这一点请高桥老板放心。如果吕奇的枪法比我更厉害,那我只有死前说一声抱歉了。”
  “唔!”高桥太郎仍是漫应着。
  “关于另一桩买卖,也就是干掉男歌手中村锦次的任务,恕我不能接受。”
  高桥太郎以异常平静的语气说:
  “能告诉我为什么原因吗?”
  “因为我就是中村锦次。”他以左手抬高了帽子,摘下了眼镜,同时,说话的声音也变了。他的右手仍然插在风衣口袋里,非常明显,手里正握着他那枝无数人丧命的‘追魂枪”。
  这一个出乎意外的双重身份的揭露,按照常情,应该要使高桥太郎吃一惊,然而他的脸上反而浮现了阴冷的笑容,语气平静地说:
  “中村!这是我早已知道的秘密,你不曾想到吧?”
  “你胡说!”中村锦次低吼了一声。
  高桥太郎冷笑说:
  “你是一个歌手,为了模仿欧美一些名歌星的腔调、所以你会改变你的声音,你自以为有双重身份对你比较安全。而我呢?关于你有双重利用价值,所以也不愿将你秘密揭穿。中村锦次,现在你该要吃惊了吧!”
  中村锦次沉声说:
  “高桥老板!你不要自以为得意。我曾经发过誓,‘追魂枪’的真面目绝不能被人识破,即使和我同床共枕,有过肌肤之亲的情人也不例外。你已经违犯了我的誓言。”
  “那该怎样办呢?”
  “杀死你杜绝这个秘密,这就是我请你到这儿来的原因。你也许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但我仍然要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做死前祷告,现在就开始吧!”
  高桥太郎冷笑着说:
  “中村锦次,你是一个很有名气的职业枪手,很有点镇定的功夫。如果我告诉你,在你的右后方二十码处有一挺手提机枪正瞄准着你,想必你是不会吃惊的。”
  中村并没有回头去观看,他低吼着说:
  “你少来这一套!快些祷告吧!你还有半分钟可以活。”
  “五郎!”高桥太郎提高了声音喊着:
  “开三枪向我面前这位伟大的职业枪手示警。”
  噗噗噗!三股热风自中村锦次的头上飞过。
  中村锦次吃惊了,他一向警觉性很高,而今晚有人摸到他的身后钉上了却还一丝没有发觉。
  “中村!”高桥太郎连连地冷笑着说:
  “你吃惊了吧?比枪,我一定赢不了你,斗智,你却非输不可。你在电话中没有要我带钱来,这是反常的,因此,我就猜到了你的用心,在远处,我以望远镜看清楚了你的方向。于是五郎乘坐汽船从运河而来,当你集中精力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五郎无声无息地潜到你的背后。中村,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认输。”
  中村锦次毫不气馁地吼着说:
  “高桥,你不要得意。即使五郎先开枪,你也逃不过我的‘追魂枪’。”
  高桥太郎点点头说:
  “可能。但是我不以为你会那样作。”
  “别太自信。”
  “并非我太自信,而是我对你的职业信誉很有信心。你收了我的钱,却没有杀死吕奇。你如果现在和我同归于尽,你的威信岂不是坍倒了吗?”
  中村锦次怔住了,良久,才语气悻悻地说:
  “可是我也不会束手等你枪杀。”
  “中村,我并不想杀你。”
  “这才真是令人吃惊的事。”
  “中村,别以为我在玩弄什么诡计。我需要你去杀死吕奇,也需要你继续不断地去杀死有心和我作对的人,更需要你灵巧的手法在赌桌上给我赚进大笔的金钱,我为什么要杀死你?”
  “因为我的誓言迫使我要杀死你,你若不除去我,将永远对你产生威胁。”
  “希望你能改变你的心意。”
  “我也许会答应你,但你怎么能够相信那是真诚的承诺?”
  “哈哈!”高桥太郎干笑了一声,接着语气一沉,“在黑社会中我是出名的阴险人物,但是你却敢与我打交道,我也是一样,既然要利用你的长处,就不会对你产生畏惧。”
  “高桥,你这样的说法,有些使我心动了。”
  高桥太郎伸出了右手,嘿嘿地笑着说:
  “那么,缓慢地伸出你的右手和我握一握吧!”
  “也许当我和你握手时,五郎就勾动枪机。”
  “杀死你就等于摧毁了一道保护我的墙壁,也无异毁掉了一座印钞票的机器,我会那样傻吗?”
  “我还需要得到一项保证。”
  “你说吧!”
  “如果‘追魂枪’的真面目一旦泄漏,我的生命就产生了严重的威胁,你应该明白我的仇家太多。”
  “我绝对不会泄漏,”高桥太郎突然压低了声音:
  “至于五郎,他是我的心腹,相信也不会泄漏这个秘密。如果你还不放心的话,你尽管找机会将他干掉。中村锦次,只要你对我忠诚,我将会不计代价的。”
  尽管中村锦次的性格有其残忍冷酷的一面,也有其善良脆弱的一面,高桥太郎的话多少使他的心念产生了动摇。
  当然,这也可能是对方的诡计,目的在骗他的右手离开衣袋中的枪。
  人,都是有求生欲望的,除非已到了无可选择的地步。因此中村锦次面临需要以勇气来作明智抉择的最重要时刻。
  他衡量高桥太郎对他的需要,也突然想到了横山美枝对他的期望。以及方才对她所作的承诺,不是答应她重新作人,和她共渡一个清苦、却很幸福安然的下半辈子吗?
  若是和高桥太郎同归于尽,那就等于砸破了横山美枝的好梦。生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只不过留下悲凉的岁月和痛苦的回忆给她而已……。
  “中村!”高桥太郎的话声打破了他的沉思。“你还在考虑吗?”
  中村锦次回过神来说:
  “你是一个斗智的好手,我自然也应该运用一下我的头脑。”
  “放弃吧!”高桥太郎伸着手向他走近。“你和我斗智,绝对占不了便宜,伸出你的右手来,我等着宝贵的一握。”
  中村锦次看清了高桥太郎的神色,在他那阴冷的神色中,也透出了一丝诚意。当他正要伸出右手时,另一个念头却闪过了他的脑际。
  他突然想到吕奇。
  在午夜来临之前,吕奇是绝不会离开日本的。
  那么,在这一握之后,他就要面对吕奇,来一次生死存亡的拚斗了?他并不畏惧吕奇可能会杀死他,然而他却唯恐自己会杀死吕奇。他珍惜吕奇的生命,因为那一条生命是他救活的。
  现在,他怎能再去摧毁那条生命呢?
  高桥太郎冷冷的声音又在漆黑的夜空里响了起来:
  “中村!你还在考虑吗?”
  中村锦次心中一面在暗转念头,一面语气缓慢地说:
  “一个职业枪手最重要的是一个‘狠’字,枪法还在其次。我现在处于五郎先生枪口的威胁下和你握手言和,分明是软弱的表现。我不知道今后在你的心中是否仍然保持着最重要的地位。”
  “中村,你说错了,这并不是软弱的表现,而是最明智的决定。你固然在五郎的枪口威胁之下,而我不也是在你的枪口威胁之下吗?别想得太多,我等着你的友谊之手。”
  中村锦次方才说那些话只不过是借故拖延时间,以便作一番深思熟虑。现在他已经决定了伸出手来和高桥太郎一握,那不是友好的表现,而是一个计谋。
  他迅速地转头,看了看二十码以外的五郎,然后向前走了两步。表面上是更接近高桥太郎,其实他是和对方站在一条直线上,使得五郎开枪时有所顾忌。
  然后,他缓缓地从风衣口袋中将右手抽出来。
  高桥太郎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连忙将他的手握住,摇撼着说道:
  “中村锦次,等你的友谊之手,比请你杀人还要因难呢……”
  中村锦次看准机会地抓牢了高桥太郎的右腕,用力往回一带,同时左手向对方的肋下,想将对方摔倒制服。
  由于他手上戴着皮手套,显得太滑,叭地一响,高桥太郎的手腕竟然挣脱了。
  现在,高桥太郎正横在他与五郎之间,对中村锦次来说,这真是一个大好机会。他迅速地将右手插入风衣口袋,准备掏枪。
  熟料,高桥太郎也是个缠斗的狠手,飞身前扑,将中村锦次拦腰抱住,仿佛在他的身上加了一道铁箍。任凭他如何挣扎,也脱不出对方那两只坚强有力的手臂。
  五郎已迅速地赶到,他不需要开枪,只要用枪柄狠狠击下,中村锦次的头颅也要开花。
  蓦然,一条人影飞快地从一丛冬青树后闪出,夜空中响起一声低叱:
  “五郎!要命就不要动。”
  同时,噗地一响,子弹拖着红色火尾自五郎的头顶擦过,那道火光和呼啸之声像是一道符咒,将五郎的身体硬钉住了。
  “高桥老板!”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又说:
  “带着你的部下快些走……中村锦次!你也给我老实一点,否则我一枪打断你的手腕。”
  接二连三的奇变,显然使得高桥太郎惊震不已。楞了一楞,才松开了中村,和五郎仓皇遁去。
  中村锦次果然没有妄动,直到高桥太郎去远,他才吁出一口气:
  “嗨!你是千代小姐!”
  还是任何人也想不到,来人竟然是松本千代。
  她走到中村锦次的面前柔和地说:“你不应该吃惊的,我干过特种工作,要盯上你并不困难。”
  “也因此发现了我的双重身份。”
  “可以说是发现了你的三重身份,你也要杀我灭口吗?”
  “我不会忘记方才是你救了我。”
  “别人想救也救不了,最重要的是要自救。”
  中村锦次摇摇头说:
  “警方在追捕‘追魂枪’,黑道中不少人物也在追踪‘追魂枪’,高桥太郎很可能会来一手‘借刀杀人’之计。”
  “中村,去找吕奇。”松本千代挥着手说,“你以前救过他,现在轮到他挽救你了,相信他不会拒绝。”
  “千代小姐,我有一个请求。”
  “中村,因为吕奇的关系,我们也算是朋友,不要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千代;我求你保守这个秘密,不要让吕奇和美枝知道。我猜想美枝的寓所被你打听到了,否则,你不可能盯上我。”
  “不但我知道横山小姐的住处,吕奇也知道。”
  “真的?”
  “吕奇正在横山小姐那儿等你。”
  中村锦次楞住了,良久,他才显得很软弱地问道:
  “千代,你答应我的请求了吗?”
  “为什么要那样作?”
  “千代,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
  “我自然相信,如果不是我发现你还有善良正直的一面,我方才就不会挺身救你了。”
  中村锦次喟叹着说:
  “我的本质也许还可以挽救,然而我过去的行为却已经注定了我的命运。所以我不想作无谓的挣扎,只想作一件有意义的事,用来赎回我过去所犯的罪孽。”
  “中村,你真的有这种想法吗?”
  “请相信我。”
  “好!我答应你暂时不将这个秘密泄漏。”
  “谢谢。”中村锦次双手贴在腿上,向松本千代行了一个日本传统式的九十度鞠躬礼。

  睡眠是甜美的,尤其是在极度疲倦的时候;唯一的遗憾是,睡眠者无法在熟睡时保持优美姿态。
  横山美枝正是如此。
  她原先是倒卧在吕奇脚头的,现在,她却已躺在吕奇的怀里了。手臂搂着吕奇的颈项,一条粉腿也跨上了他的腰。那完全是一种无意的动作,也许她还以为搂抱的是一个枕头。
  突然,房门的锁柄轻轻地转动;然后房门缓缓推开,一个人影轻巧地闪进来。他——正是河滨公园赶回来的中村锦次。
  横山美枝入浴后就上了床,吕奇来时,她又是匆促地披上睡袍而起;因此在那件宽松的睡袍内是完全赤裸的胴体。
  中村锦次的双眼中立刻喷出了炽热的火焰。
  怒火、妒火,熊熊的烈焰烧着他,使他理智丧失,血液沸腾,在这一瞬间,他几乎昏眩倒地。
  他咬紧牙龈,猛烈地摇摇头,然后太吼了一声:
  “马鹿!起来。”
  这一声怒吼,就像是夏日晴空突传焦雷;即使三日未眠,极端疲累的人也会从沉睡中惊醒过来的。
  吕奇首先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横山美枝也醒了,她立即发现自己的失态之处,不禁发出一声低呼。不等吕奇下床,中村锦次就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把他从床上提了下来,铁拳猛挥,嘭地一声,狠狠地敲上了吕奇的下颚,打得吕奇进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口角流出鲜红的血渍。
  吕奇明白了中村锦次的原因,所以毫未反抗,以免发生更深的误会。
  横山美枝自然也明白,不过她却没有吕奇那样冷静。她一见吕奇打倒地上,连忙大叫道:
  “中村!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地乱打人?”
  拍拍两响,她的双颊挨了重重的耳光。和吕奇一样,血渍从嘴角处流了出来。
  吕奇站了起来,以冷峻的声音说:
  “中村锦次!你疯了吗?”
  嘭!又是一记狠拳。打得吕奇一个踉跄。
  吕奇以手背揩拭了嘴上的血液,冷冷地问道:
  “中村,你打够了么?”
  殴斗必定要你来我往才激烈,吕奇不动手,使得中村锦次的火气渐低。他气呼呼地说:
  “你为什么不还手?”
  “我从来不和疯子打架。”
  “我是疯子?那么,你就是猪,肮脏的猪。”
  “中村,我明白了你打我的原因,如果你那样想,简直是侮辱了美枝,你才是猪,愚蠢的猪。你知道美枝爱你爱得多么深吗?”
  “她爱的是你。”
  “中村,”横山美枝哭了起来,她毕竟是一个感情脆弱的女人。“你在胡说,吕奇是君子,是你的好朋友。你不要侮辱他。”
  中村锦次转过头去,以恶毒的眼光望向她,低吼着说:
  “他是君子,我是流氓。正因为如此,所以你才爱上了他。”
  横山美枝不甘示弱地说:
  “中村,说话要有凭据,你不能信口开河。”
  “当然有凭据。”
  “拿来。”
  “我要你用武力逼吕奇离开日本,你却在枪内装着空弹壳,故意给吕奇机会,好使他留了下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
  “是的。”横山美枝点头承认。“我不愿意吕奇离开日本。”
  “美枝,你承认了?”
  “我要吕奇留下来,是为你好。”
  “为我好?”中村锦次连声冷笑。“留下他来拥抱我的情人上床,这是为我好吗?”
  “中村,”横山美枝咬牙切齿地说:
  “你不能这样血口喷人,吕奇太累,是我要他上床躺一会儿的。后来我也累了,也不知道是怎么睡到他身边去的。就是这么回事,信不信由你。”
  “美枝,你不能否认你在爱吕奇。”
  “不错,我爱他,那只是敬爱,因为他比你像一个男子汉。我留下他,也只是希望他能唤醒你的愚昧,挽救你的沉沦。你不妨扪心自问,你的行径像一个正大光明,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
  中村锦次楞住了,也许他的内心正有莫大震动。吕奇趁机插口说:
  “中村,你很令我失望,你的理智怎么不见了?”
  中村锦次低吼着说道:
  “吕奇,用不着说这些废话了。午夜之前,离开日本。你还来得及,午夜前,最少还有十几班飞机。”
  吕奇冷冷地摇着头说:
  “对不起,我无法接受你的好意。”
  中村锦次厉声说:
  “你等在这儿送死吗?”
  “那也许正是我来东京的目的。”
  “吕奇,别太自信,你以为你的枪法准定可以胜过‘追魂枪’?”
  “我也许可以让他先我一秒钟拔枪。”如果吕奇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中村锦次就是“追魂枪”,他一定不肯如此说,可惜他不知道。
  中村锦次面上突又呈现怒容,所幸那股怒容很快地就消失了。
  他那两道深沉的目光紧紧盯在吕奇的脸上凝视了良久,然后以沉静的语气说:
  “吕奇,我再说最后一次,午夜之前,离开东京。”
  “不!”吕奇只简短的说出一个字。
  “我有优厚的条件。你可以带走美枝,她爱你,你也爱她。”
  “中村,”横山美枝痛心疾首地说:
  “你已经无可救药了。趁你的好友吕奇在此,你还不努力脱出罪恶的深潭,之后,你将永无机会。”
  “让我以同样的话告诉你,你如果不在午夜前偕同吕奇离开日本。之后,你也将永无机会。”
  “中村!”吕奇忿然地说:
  “我感激你当年曾经救我一命,但是我卑视你的言行。让我再告诉你一次,我要留在这儿,‘追魂枪’一天不除,我就一天不离开日本。希望你听清楚了。”
  中村锦次的脸上突然浮现狰狞的神色,怒吼着说:
  “任何人也无法与‘追魂枪’为敌。”
  吕奇以傲然的语气说:
  “他在我的神射之下,将无还击的机会。”
  “吕奇,你会发现你已说了最愚蠢的话。”
  “愚蠢的是你。”
  突然,门铃响了起来。
  中村锦次脸上倏然出现惊异之色,闪身门边,打眼色示意横山美枝前去开门。
  门打开,才知道按门铃的是公寓内负责清洁工作的“欧巴桑”。她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横山美枝说:
  “一位小姐送来的,她要你转给一位吕先生。”横山美枝接过信来,重又关上了房门。
  吕奇飞快地接过信来展阅,只见笺上写着:
  “小雪全家及赵其君被‘神田组’派人掳去,高桥扬言要你前去和他当面谈判,速来我处共商对策。千代。”
  中村锦次和横山美枝挤在他的身旁,也都同时看到了信上的内容。
  横山美枝紧张地问:
  “吕奇!这该怎么办?”
  吕奇没有回答她,却神色冷峻地向中村锦次问道:
  “小雪武师真的是在你玩弄诈赌手法之下才输得倾家荡产的吗?”
  “是的。”中村锦次没有否认。
  “小雪武师死了,他的遗属落到这种下场,你有什么感想?”
  中村锦次以门牙咬着下唇,沉吟不语。良久,才语气缓慢地说:
  “吕奇,我请求你,无论如何在午夜前离开东京,带着美枝一起走,不管你是否爱她,只要好好照顾她就行了……”



  五、联手出击

  吕奇不待他说完,就低吼着说:
  “我走了之后,这儿的残局怎么办?”
  中村锦次说:
  “由我来收拾。”
  “由你收拾?”
  “请相信我,我一定对小雪武师的遗属作一个交代。”
  “中村,你要想清楚。你不仅面对势力雄厚的‘神田组’,还要面对“追魂枪”,只要高桥一发现你要背叛他,就一定会用最严厉的手段来对付你。”
  “放心!我有方法应付。”
  横山美枝插嘴说:
  “中村,你既然有这种勇气。为什么不要吕奇留下来帮你?”
  吕奇也紧紧接着说:
  “中村,有你作内应,我就有把握击溃‘神田组’。”
  “不!”中村锦次突又吼叫起来:
  “我只要你立刻带着美枝离开日本,其余的事由我来作。”
  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中村锦次很紧张地抢过去接听,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聆听。
  约莫过了一分钟之久,他放下了电话,走到吕奇面前,以平静的语气说:
  “再见!只要你肯带着美枝午夜前离开日本,你的朋友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的,希望你不要使我失望。”
  说完之后,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中村,不要走!”横山美枝狂喊着。
  砰地一声,房门就闭上了!
  “美枝!”吕奇扶着她的肩头说:
  “不要太激动。”
  “吕奇,你恨他吗?”
  “我为什么要恨他呢?”
  “因为他打你。”
  “不!我看得出他内心非常痛苦。”
  “是的,”横山美枝低回地说:
  “中村已经后悔了,不过,好强的性格却逼使他不承认。他很爱我们,要我们先走,是希望我们不要受到任何伤害,他暗中已下定决心要和太郎拚斗一番。”
  吕奇的面色非常沉重,他为小雪全家担心,也为中村锦次担心,他一直沉吟着,到最后拍拍横山美枝的肩头说:
  “你好好休息,我要走了。”
  “吕奇,让我跟你去。”
  “不,你留在这儿,若是需要你帮忙,我会打电话来的。”
  当他转身走去的时候横山美枝突然拉住了他,垂头说:
  “吕奇,我心头有一句话极欲说出来。”
  “那就说吧!”
  “你不能笑我。”
  “当然不会。”他说得很轻松,心头却禁不住跳动了一下。
  “我发觉我爱……爱中村锦次爱得很深。”
  吕奇吁吐了一口长气,由于他的敏感,几乎使他停止住呼吸半分钟之久。

  “吕奇!我赞成报警。”松本千代沉重地说。
  “不行。”
  “为什么?”
  “没有证据。”吕奇摊摊手说,“而且日本警察的办案效果实在太差,人权保障又太过份。”
  “小雪姐妹一定藏在‘爱之歌夜总会’里。”
  “也许。”
  “只要将他们搜出来,就是高桥太郎的犯罪证据了。”
  “这样作太危险。”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照你的意思去作只有两种结果:小雪一家获救,高桥太郎必定入狱,或者小雪一家被杀,高桥太郎仍然逍遥法外。”
  松本千代点点头说:
  “是的。警方一旦插手,高桥太郎一定会尽力消灭他的犯罪证据。”
  “所以,只有去找他谈判。”
  “也许是一个陷阱。”
  “为了伸张正义,是需要冒险的。”
  “吕奇……”松本千代欲言又止。
  “千代,怎么不说下去?”
  松本千代摇头:
  “哦!没有什么。”
  “千代,你隐瞒什么吗?”
  “没有,我只是想问你见到中村锦次没有?”
  “见到了。”
  “你们谈了些什么?”
  “他坚持要我在午夜之前离开日本,而且还要我带走横山美枝,被我一口拒绝了!”
  “他为什么要那样?”
  “也许想放手和高桥太郎一拚。”.
  “是吗?”松本千代的语气显得唯唯否否,脸上也有闪烁不定的神色。
  吕奇正在低头沉吟,也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不安表情。良久他才抬起头来说:
  “千代!我决定到‘神田组’去一趟。”
  “现在吗?”
  “是的。”
  松本千代喟然地说:
  “我既然没有更好的主意,也只有让你去了。不过你得饱餐一顿再走,我已经吩咐侍者为你送到这儿来!”
  “好吧!”吕奇笑着点点头,虽然笑容是极为勉强的,也很能使松本千代安心!不幸他又接着说出了令人泄气的话:
  “但愿这不是死囚在行刑前所享受的最后一次人间美食!”

  五郎皱着眉头说:
  “老板,我担心吕奇可能会去报警。”
  “不会,”高桥太郎的语气充满信心。“吕奇会考虑报警后可能引起的不良后果。即使报警,我也不在乎,因为警方抓不到证据。”
  “如果不报警,吕奇就只有走上妥协的路。”
  “那是一定的。”
  “老板,”五郎的眼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芒。“还有一个问题也非常重要,吕奇是否肯为小雪一家人冒险?”
  “我想他会。”
  “那么,他一定会来了?”
  “当然。”
  “我去布置一下。”
  “不必要。”
  五郎谄媚地笑着说:
  “万一吕奇以牙还牙,打算挟持老板,那岂不是糟了吗?维护老板的安全该是最重要的事情!”
  高桥太郎冷冷地说:
  “五郎,你是小心过份了。我和别人较量智力,从来都没输过。吕奇若想挟持我,以为交换小雪一家的人质,他一定会潜伏在暗中找机会,他如明来,就绝不会动歪脑筋的。”
  “嘿嘿!老板一向料事如神,那还错得了吗?”
  “你去守着大门,吕奇一来就立刻通知我。”
  “是。”五郎恭敬地答应,然后行礼告退。
  高桥太郎安详地吸着香烟,面上不时流露踌躇志满的微笑。
  约莫五分钟之后,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莫西莫西!”高桥太郎拿起话筒接听。
  “我是中村锦次。”
  “嘿嘿?你终于打电话来了。”
  中村锦次在电话中冷冷地说:
  “用不着向我笑,你透过我的联络站,要我打电话和你联络,究竟有何贵干?”
  “中村,想必你已听说有关小雪姐妹的事。”
  “那与我何关?”
  “你说得倒轻松,她们的父亲被你害死了,现在她们又落到这种下场,你的良心能安吗?”
  “这都是你所造成的。”
  “话是不错,若没有你杰出的赌技,我即使想害死她们的父亲也办不到啊!”
  “你要我打电话给你就是要告诉我这些吗?”
  “中村,我们不该决裂的,那样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
  “你打算怎样?”
  “重修旧好。”
  “你不怕我杀你?”
  “也许有点怕,不过,你也会遭到报复。”
  “高桥,你的诡计我非常清楚。打着‘重修旧好’的口号,其实是想继续利用我。因为吕奇一日未除,你的心就不安,是不是?”
  “中村,‘利用’两个字你用得太不恰当。你已收了钱,自然要去杀吕奇,除非你怕他。”
  “高桥,你是多此一举。只要午夜之前吕奇不离开日本,我一定会杀了他,因为我不容许任何人向赫赫有名的‘追魂枪’挑战。”
  “我看吕奇是不会走的。”
  “那么,我就约他午夜零时在江户桥比枪!”
  “怎么,你已和吕奇约好了吗?”
  “到时我会派人通知他。”中村锦次的语气突然一沉,“不过,价钱涨了,你要多付一笔。”
  “噢!”高桥太郎面上流露出诡谲的笑容。“说吧!我虽然不是慷慨的人,对你却不会小气。”
  “在午夜来临前的十分钟,你必须放出小雪母女三人和赵其君,否则我不但不会杀吕奇,还会和他联合起来对付你。”
  “我想问问: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她们来?”
  “是你方才所说的话提醒了我,她们若有三长两短,我的良心难安。”
  “好!我答应你的要求。”
  “一言为定。”中村锦次说完之后,立刻挂断了电话。
  高桥太郎这只手放下了电话听筒,那一只手已经按动了对讲机的揿钮,低声唤道:“五郎!”
  “老板!什么事?”
  “立刻挑选几名上好枪手,到‘江户桥’附近地方埋伏,吩咐他们每人带一组无线电对讲机,枪口套上消音器,听候我的命令行事。”
  “是。”
  “下午我教你跟踪那个叫美枝的女人,结果如何?”
  “不但和小雪姐妹有联络,和吕奇也有联系,而且她还是中村锦次的情妇。”
  “噢!内中莫非有什么隐密?”
  “不太清楚。”
  “知道她的住处吗。”
  “赤坂一家女子公寓。”
  “马上派几个人将她弄来,千万别伤害她。”
  “是!”五郎突然又叫了起来:
  “老板!吕奇来了。”
  “带他到我的办公室来。”
  吕奇的神态很镇定,目光也充满着机警。他在高桥的对面坐下,沉声说:
  “高桥老板,我已来了,有什么条件请说出来吧!”
  高桥太郎微笑着说:
  “吕奇,你真是一个智勇兼备的好手……”
  “请珍惜宝贵的时间,不要说这些废话!”
  “可惜你有些不识时务。”高桥太郎自顾自地说:
  “和‘神田组’过不去的人,一定得不到好下场。”
  “高桥老板,”吕奇冷冷地说:
  “你已经用一连串行动表现你的实力,没有必要再说这些威胁的话了,现在让我们谈谈小雪一家人吧!”
  “吕奇,你爱上她们了吗?是肉感诱人的姐姐?还是……?”
  吕奇低吼道:
  “住口!否则我要挥拳打落你满嘴的牙齿。”
  “请注意,这儿是‘神田组’。”
  “如果我将贵组合放在眼里。就不敢一个人前来赴约了。”
  “哈哈!真有胆量。”高桥太郎满脸狰狞之色突地将语气一沉,“吕奇先生,你可想知道,我将如何处置小雪姐妹?”
  “强暴她们,以逞你的兽欲。”
  “哼!我如动用强暴的手段,她们不会安稳地直到现在还是完璧。告诉你,我要她们自动奉献。否则,我就丢她们入海,让鱼儿去饱餐一顿,这不是虚声恫吓,说得出,做得到。”
  “你不怕法律制裁?”
  “我的法律就是暴力。”
  “我要你立刻释放她们。”
  高桥太郎冷笑:
  “吕奇,如果你改用‘请求’两个字,我也许会考虑一下。”
  吕奇楞住了。他咬紧牙齿,怒目怔视着高桥太郎。良久,才语气乏力的说:
  “好吧!我请求你释放小雪母女三人。也同时希望你放过你的部下赵其君。”
  “可以。”高桥太郎很快地点头答应。“问题是,你是否能接受我的请求?”
  吕奇以牙还牙地说:
  “如果你将‘请求’一辞改为‘条件’,我会考虑。”
  “就算我提出的交换条件吧!”高桥太郎突地压低了声音:
  “吕奇,你听说过日本最有名的职业枪手‘追魂枪’吗?”
  “略有所闻。”
  “他午夜要和你比赛!”
  “深感荣幸。”
  “地点在江户桥,不知你得到通知没有?”
  吕奇摇摇头说:
  “还没有。”
  “那么,我就代他通知你了。”
  “谢谢。”
  “你打算赴约吗?”
  “这个问题我不打算回答,因为我认为这与小雪母女的事无关。”
  “绝对有关。”高桥太郎语气缓慢地说:
  “如果你愿意赴约,我就答应释放小雪母女。”
  吕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以缓慢的语气说:
  “那么,就这样一言为定了。不过,事后你一定会失望,因为我不可能死在那位名枪手的严厉枪法之下。我有绝对的信心。”
  “那真是太好了。”
  “我不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
  高桥太郎神色极为正经地说:
  “吕奇,你只是一个过境游客,对我所产生的威胁只在一时而非永远;然而‘追魂枪’是日本黑道中的厉害角色,他对我的威胁永远存在。如果你能杀死他等于为我除去一个劲敌,你放心,我会毁去小雪姐妹欠债的单据,从今后不再去找她们的麻烦。”
  “我有些不相信。”
  “我高桥太郎也是成名人物,不至于说话不算话。”
  吕奇沉吟了一阵,又说:
  “像这种生死不容的决斗,运气也能决定成败。万一我不幸被杀,就没有达到你预期的成果,那时,你又将如何对待小雪母女呢?高桥老板,希望你能说一句坦诚的话。”
  “我仍愿将那笔债务一笔勾销,不过,我却有绝对的把握,胜者是你,而不是‘追魂枪’。”
  “你怎会有这种把握?”
  “因为我一眼就可以看出好手与平凡角色的差别。”
  高桥太郎突然在脸上流露出一股浓郁的笑容,压低了声音说:
  “吕奇,你需要一支性能很好的枪吗?‘追魂枪’所用的是口径最大的 PPK 哩!”
  吕奇摇摇头说:
  “那倒不用高桥老板操心。”
  “那么,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我的效劳的吗?”
  “我想知道你打算何时释放小雪母女。”
  “午夜前十分钟。”
  “为什么要等到那时刻?”
  高桥太郎显得很神秘地笑着说:
  “请不要追问,我有我的理由。”
  “莫非你在玩弄什么花样?”
  “吕奇,你不该怀疑我的。我希望你代我除去一个劲敌,已是不争的事实,还有什么花样好玩呢?你尽管派人守在夜总会的门口。到时候我若没有释放小雪母女,你再来找我不迟!”
  “好吧!”吕奇站了起来,语气森冷地说:
  “高桥老板,希望你能守信,尤其是在我万一不幸被‘追魂枪’所杀之后,否则,我还有好几个朋友在东京,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高桥太郎挥挥手说:
  “吕奇,别说这些无谓的话,你该走了。在午夜来临之前,你最好安心小睡一会儿,临场的精神状况非常重要的啊!”
  “多谢指教!”吕奇向对方点点头然后退了出去。
  “追魂枪”的挑战无可避免,小雪母女的安全必须顾虑。吕奇答应践赴午夜的决斗之约,那是势所必然的事。因此,他的神态安详,步履稳定,内心无丝毫受威胁的不快感觉。
  高桥太郎的神态充满了得意之色,他已在中村锦次和吕奇之间挑起战火,逼使这一对故友相互残杀。天色很黑,中村锦次又喜欢压低帽沿,吕奇绝不会认出对手是他多年的老友。
  至于中村锦次,高桥太郎绝有把握地肯定,他不会自动地揭露双重身份;黑道人物都有强烈的自尊,也有强烈的自卑。自尊心逼使他去杀吕奇;自卑感却约束他不敢泄露他的枪手身份。
  于是,到最后必然是两败俱伤……
  “哈哈哈……”高桥太郎得意地笑了起来。
  “老板!”五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高桥太郎站了起来,疾声问道:
  “五郎!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个女人已经带来了。”
  “很好!很好!”
  “老板,我擅自作了一个主张。”
  “你作了什么主张?”
  五郎以得意的语气说:
  “据我判断,中村锦次在午夜之前一定会到美枝的寓所和她聚一聚,所以我在那儿留了一张条子。向他提出警告,如果他不干掉吕奇,美枝就活不成。”
  “嘿嘿!”高桥太郎兴高采烈地说:
  “强将手下无弱兵,干得好,干得好,我一定要重赏你。”
  “老板,”五郎涎着脸说:
  “我请求你将小雪美江赏给我。我从今以后,一定为老板卖命。”
  “噢!你看上了美江那个浪货?”
  “嘿嘿!她真是一个惹火尤物。若不是老板的规矩什么,我早就向她使用强暴手段了。”
  高桥老板皱着眉头,摇摇头说:
  “不行。”
  “为什么!”五郎瞪大了贪婪的眼睛。“她能够在‘花月座’脱光了衣服给几千个人看,也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五郎,今晚我要放他们暂时回家,否则吕奇就不会到‘江户桥’去和中村锦次拚命,你放心!待我将这两个家伙解决之后,小雪姐妹仍是我们的,我一定将美江赏给你享乐一番。”
  “谢谢!谢谢!”五郎乐得心花怒放,但他突又皱起了眉头,低声说:
  “老板,他们两个,总有一个人会活着的呀!”
  “哼!”高桥太郎脸上浮现了阴狠的神色。“他们一个也活不成。”
  “为什么?”
  高桥太郎隔着桌子伸过手去抓住了五郎的肩头,将他的身子拉到自己面前,附耳低语了一阵。
  五郎面上浮现谄媚的笑容,连声说:
  “妙!妙!老板的智慧是天下无双,中村锦次和吕奇那两个混蛋,只怕作梦也想不到哩!”
  高桥太郎挥挥手说:
  “现在去将美枝带到这儿来,记住!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千万别打扰我。”
  “是!是!”五郎连连地弯腰点头。“老板打算……?”
  “她下午耍了我一下,我现在要在她身上捞捞本;再说玩玩日本黑道中赫赫有名的‘追魂枪’的情妇不是很过瘾吗?”
  “对!对!我就去带她来。”
  五郎离去后,高桥太郎按动了桌上一个电钮,那张写字桌和桌子后面的坐椅立刻隐入了壁中的暗穴,一张铺设华丽的床榻从暗中滑了出来。他再按动那一个电钮,室内的灯光也变成柔和的色调了。
  横山美枝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物,一进门,她就发现这间办公室的陈设与下午来时不一样了;她当然想到了高桥太郎的用心和自己的处境。不过,她脸上却未动声色,心中暗暗打好了主意。
  高桥太郎笑呵呵说:
  “小姐,想不到吧!”
  横山美枝安然落座,极其自然地叠架起双腿,语气平静地问道:
  “你是指那一方面而言?”
  “我竟然查到了你的住处。”
  “很高明。”
  “败了认输,这是好现象。”
  “高桥老板,你派人带我到这儿来,就是要向我显露胜利者的威风吗?”
  “我想问问你和吕奇之间的关系。”
  “我必须告诉你吗?”
  “美枝小姐,你今天下午曾经在我面前耍了一个花枪,那是一件不可铙恕的事情,我可以将你处死。”高桥太郎的语气突又一转:
  “如果你的态度表现良好,那自然另当别论,希望你能了解处境。”
  “何谓表现良好?”
  “驯服,合作。”
  “高桥老板,我是不愿意死的。”横山美枝似笑非笑地说:
  “像我这样年轻美丽的女人死掉,真是太可惜了。”她的语气有强烈的暗示,也同时再作第二步试探。
  “嘿嘿!”高桥太郎连连地狞笑。“你能这样想,那是太好了。现在请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你和吕奇是什么关系?”
  “他是中村锦次的朋友。”
  “而你是中村锦次的情妇。”
  “我不否认。”横山美枝轻微地点了点头。“中村锦次知道你已买通‘追魂枪’去杀吕奇,他自然不愿眼看着老友在日本等着送死,于是要我冒充‘追魂枪’的情妇去警告吕奇,吕奇表示毫不畏惧。中村锦次又要我用枪强迫吕奇离境,这就是我和吕奇的关系。”
  “可是,我发觉你和吕奇情感不止于此,你甚至冒险到我这儿耍一套诡计为他救出赵其君。”
  “因为他令人敬爱。”
  “你用的辞句非常恰当,请问:吕奇在你用枪逼迫之下,应该是没有机会,他怎么能在邮轮开航前一分钟又回到了岸上?而且还是你陪他从横滨返回东京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并不想要他离开日本。”
  “哦!他比中村锦次更令你爱慕?”
  横山美枝沉着脸说:
  “高桥老板,请你在没有弄清楚整个的情况之前,不要妄下断语。”
  “那么……?”
  横山美枝紧接着说:
  “我给了他一个机会,他表现非常机警、勇敢,我觉得他留在日本并不一定是等着送死。”
  “哦————”高桥太郎冷冷地笑着。”
  “你想借他之力,为日本黑道中铲除一个杀人魔王对吗?”
  “不错。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能够见告吗?”
  “我想借他的力量,将中村锦次从罪恶的渊潭中拉出来,除他之外,无人能够拯救中村锦次。”
  高桥太郎冷笑着说:
  “美枝小姐的构想不错,可惜得到了相反的效果。”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横山美枝的确有点茫然之感。她的目光紧紧地盯在高桥太郎的脸上。
  “你认为吕奇的枪法如何?”
  “只看他那双稳定有神的眼睛,就可以知道他是高手。他还从事过谍报工作,‘追魂枪’绝不是对手。”
  “那么,中村锦次就死定了。”
  “为什么?”
  “因为中村锦次就是‘追魂枪’,多年来,他一直扮演着双重身份。美枝小姐,你想不到吧!”
  横山美枝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啊!中村锦次身上沾染的“郎中”罪恶本来就不易洗清,再加上职业枪手杀人的血腥那还洗得清吗?她知道想拯救中村锦次脱离苦海的苦心已是白费。
  在这一瞬间,柔和的灯光也变成了凄凉之色。她有些昏眩的感觉,面前的高桥太郎更变成了恶魔的影象。
  恶魔的声音又无情地在她耳边响起:
  “他们已经约定午夜在‘江户桥’比枪决斗,可惜你无法亲自看到两雄决战的壮大场面了。”
  “真的?”横山美枝的意识又从昏眩中振作起来。
  高桥太郎点点头说:
  “当然是真的。中村锦次自负、狂傲,吕奇坚持不离开日本,就等于是向他挑战,使他不能忍受。而吕奇自以为是伸张正义,扶弱锄强的侠士,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了。”
  “高桥老板!你究竟希望谁被杀?”横山美枝又打出了第三步试探。
  高桥太郎沉吟了一阵,才缓慢地说:
  “他们两人都曾经侵犯我,照说,我应该希望他们的枪法同样快速,成为同归于尽。不过,为你着想,自然是希望中村锦次赢得这一场决斗了。”
  “高桥老板,你用不着唱高调。据我猜想,安排这一场决斗,你必然费了一番苦心。他们同归于尽是你的如意算盘。不过,你可能会失望,决战的结果,死的是吕奇,中村锦次仍然会活着。”
  “那不是很好么?”
  “不见得吧?你派人将我抓来,严重地损伤了他的自尊,事后他会放过你吗?聪明如你,似乎不该忽视这个问题。”
  “你怎能肯定中村锦次不会死?”
  “告诉你一个秘密,中村锦次曾经救过吕奇的性命;倘若吕奇发现他对手竟然是当年的救命恩人时,你可以想像得到,吕奇必然面临犹豫。这就无形中造成了中村锦次得胜的机会。”
  高桥太郎闪动着诡谲的目光,以阴冷的语气说:
  “感谢你向我提供了这个可贵的秘密。现在,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
  “我们之间难道有什么恩怨纠葛?”
  “下午以巾蒙面,持枪前来救走吕奇的人,想必就是你。”
  “不错。”
  “你为了救走赵其君,又再耍了我一次。”
  “嗯?怎么样?”
  “两度侵犯我,你说该怎么办?”
  横山美枝霍地站了起来,挺了挺胸,气咻咻地说:
  “高桥老板,用不着拐弯抹角了。你早就想好了对付我的办法,否则,这间办公室里不会突然多了一张床,灯光也不会柔和。”
  “嘿嘿!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来吧!你如想使用暴力占有一个女人,应该是没有困难的。撕破我身上的衣服,这一具肉体就是属于你的了。”
  高桥太郎冷笑着说:
  “你两度戏弄我,我自然也要玩弄你一番,可是,我从来不用暴力去征服女人。”
  “怎么?”横山美枝两手叉腰,扭曲着身子。神情是阴冷的,然而姿态却极具诱惑。“你还要我自动奉献给你吗?”
  “如果你聪明一点;如果你方才说不想死是出自肺腑,你就应该这样作。”
  “我和你一样,从不自动奉献我的躯体给一个我所不爱的男人。”
  “那么,只有演变成悲惨结局了。”
  “不过,我却愿意以我的躯体作一次交易。”
  “交易?”高桥太郎喃喃地说,“不可能是为钱吧?那么,你想提出什么交换条件?”
  “高桥老板,你想必不会向一个女人说谎。”
  “当然。”
  “你不关心午夜那一场双雄决战?”
  “关心。”
  “那么,江户桥附近似乎有了你的埋伏呢?”
  “嘿嘿!你真是太聪明了。”
  “那么,中村锦次今晚是死定了。他也许会赢过吕奇;吕奇也可能以一死来报答对手的救命之恩。但是中村锦次却躲不过死亡的厄运。因为在黑暗中有无数支冷枪在瞄准着他,我说对了吧?”
  高桥太郎冷笑着说:
  “美枝,你说对了。凡是不服从我的人,都必须死。你也不妨考虑一下你的处境吧。”
  横山美枝展露了笑容,声音妩媚地说:
  “高桥老板,你立刻就可以在这张床上享受到我的肉体,完全是自动的奉献,不需要你大费手脚。不过,有一个小小的交换条件。”
  “说吧!”高桥太郎贪婪的目光落在她那低胸领口处,被雪白柔润的肌肤所吸引着。
  “带我到他们决斗的现场去。”
  “为什么?”高桥太郎的目光略显惊异地。
  “我要亲眼看到中村锦次中枪毙命。”
  高桥太郎怔了一怔,接着缓缓地摇着头说: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方才我还深爱着他,现在我却恨他入骨。”
  “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杀人如麻的职业枪手?”
  “他做任何坏事找都可以容忍,唯独不能忍受他对我的欺骗。可惜没有机会,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他。”横山美枝说得咬牙切齿。
  “你对诚实看得如此重要吗?”
  “我需要男人的诚实,胜过需要男人的爱。”
  “好!我答应你。”
  “但愿你不是在欺骗我。”
  高桥太郎轻桃地伸手在她的脸上抚摸了一下,嘿嘿地笑着说:
  “你的魅力不是一时可以享用完的,我可不愿使你对我恨之入骨啊!”
  横山美枝毫不犹豫地往榻边走去,并且开始解脱身上的衣服。
  她是真的对中村锦次恨入骨了么?那才真是不折不扣的欺骗,她还是全心全意地想方法去拯救他,所以才不惜牺牲地忍受高桥太郎对她的污辱。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爱中村锦次是爱得多么深。
  女人对男人所付出的情感,不像男人对女人所付出的情感那样容易变化,比较坚贞,可贵。然而对横山美枝来说,这种情感的付出未免太残酷了一点。当横山美枝裸露袒裎地睡上了那张“刑台”等待宰割时,她的脸上荡漾着媚笑,躯体扭曲成猥亵的姿态,然而她的心内却充满悲愤。稍有良知的人,都会认为她的每一个动作是至高无上,而又极为圣洁的表现。
  高桥太郎却不同了,他的眼睛里射出兽性的光芒,嘿嘿的笑声仿伟是野狼的嗥鸣。当他想到床上这具赤裸的女体原来是属于不可一世的‘追魂枪’的时候,他更是得意地狂笑起来。
  横山美枝的笑容中隐忍了屈辱和一颗救人的心;而高桥太郎的笑声中却洋溢出自大的满足。此时此境,毫无保留地解剖人性的善恶。

  “爱之歌夜总会”的地下屋里暗淡的灯光笼罩之下,阴气沉沉,宛如一座地狱鬼城。这时,从地下室的入口处传来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接着,高桥太郎手下的得力干部五郎出现了。
  担任地下室守卫的是一个年约三十余岁的大汉,便立刻迎了过去,低声而又恭敬地说:
  “五郎哥,已经十点钟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换班啊!”
  “北见,多站一会儿会要你命吗?”
  五郎板起脸来斥责,接着他又将声音一压:
  “告诉你,人都派到‘江户桥’去了。你得多站一会儿。小心点!出了岔子,当心老板要你的脑袋。”
  “噢?派人到‘江户桥’干什么?”
  “这也是你问的吗?”
  “是! 是!”
  “北见,我再告诉你一次小心点!”
  “三个女人一老两小,逃得了吗?”
  “小赵可是鬼计多端的啊!”
  “哼,遍体鳞伤,放他也走不了。”
  “你小心点就是了。”
  “五郎哥,你放心吧!”
  五郎又向地下室内扫了一眼,这才离去。这间地下室是堆放杂物的,在最里面靠墙处却隔了一小间,用来囚人。铁栏杆靠墙里,室内又堆放了不少杂物,以及夜总会演出的灯光器材,布景等等。根本就很难看出这间囚屋的存在。
  小雪母女三人和赵其君被囚禁在这间小屋里。老年、体衰,又有心脏病的老母亲睡得很沉重。高桥太郎倒像是还有点天良,当她们被掳来时,他派五郎送来了稳定心脏的药物及镇定剂。老母亲服下之后,就进入了梦乡。小雪姐妹厮守在母亲的身边,满面愁容,默然相对。
  赵其君睡在另一个角落里,来到这里之后,他就那样躺着,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当五郎来过之后,赵其君却突然翻身坐起来。
  小雪春子连忙走了过去扶着他,悄声问道:
  “赵先生,你好些了吗?”
  赵其君凝神听听守卫者来回走动的脚步声,离得很远。这才压低声音说:
  “你们替我敷药之后,我就好多了。我是故意装成昏迷不醒的。”
  “哦!”小雪春子颇感安慰地吁了一口气。
  赵其君又向小雪美江招了招手,低唤道:
  “过来。”
  小雪美江来到他身边,轻声道:
  “什么事?”
  “方才他们的谈话你们听到了吗?”
  “没有留意。”二人同时摇摇头。
  “这里大部份的人都派到‘江户桥’去了,我想他们一定在那里布置了陷井,大概是用来对付吕奇的。”
  小雪春子惶急地说:
  “那怎么办?”
  “我们应该设法逃离此地,”赵其君说话的时候,目光望着小雪美江。“若不向吕奇警告,他一定会掉进陷井里去,高桥太郎的为人我非常清楚,真是阴险已极,令人防不胜防。”
  小雪美江见对方目光望着自己,于是问道:
  “逃得出去吗?”
  “应该是不可能,不过目前却有了机会。最少我们要设法溜一个人出去,否则,吕奇就凶多吉少了。”
  小雪姐妹同声说:
  “赵先生,目前有了什么机会,快告诉我们。吕先生为了我们才惹上了高桥太郎,万一他有三长两短,我们也扪心难安的。”
  “伯母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她睡得很沉。一时醒不过来。”
  “那就好了。”赵其君吁了一口气,接着说:
  “地下室上面就是后台,若是你们溜出去,混杂在演员当中,很不容易被发觉。本来那里有人看守的,现在既然这儿的守卫都无人来替换,后台的看守者一定也撤除了。”
  小雪美江指着铁栏杆上的大锁,皱着眉头说:
  “这儿是锁着的呀!”
  “现在的守卫是北见,他是出了名的色鬼,只要……”赵其君似乎有些难以出口。“对不起!我不该想出这种主意的,但是,情势实在是太危急了。”
  “没有关系!”小雪美江毫不扭怩:
  “我在‘花月座’几千观众之前都能脱光衣服,现在作一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那就太好了!不过……”赵其君将目光投向沉睡的小雪夫人。“伯母会被说话声音吵醒吗?”
  “不会的。”小雪春子说,“服食了两颗安眠药,就是有人在这儿扔炸弹,也不会惊醒她。”
  于是赵其君附在小雪美江耳边低语。
  赵其君仍然蜷曲睡卧在铁栏栅的旁边,小雪春子也仍然守着她的母亲,小雪美江却扯开了喉咙高声叫了起来:
  “大哥!大哥!请过来一下。”
  那个姓北见的守卫大汉立刻跑了过来,怒吼着说:
  “安静点,不要乱叫。”
  小雪美江堆下了一脸媚笑哀求地说:
  “大哥!帮帮忙给我一杯水。渴死了。”
  “渴死了活该,谁教你们得罪了高桥老板。”
  “求你给我一杯水,一小杯就行。”
  “不行。”
  “大哥,你去过‘花月座’吗?”
  “当然去过!你以为我是假男人?”
  小雪美江卷起了套头羊毛衫,露出了一截雪白的小腹,媚笑着说:
  “我就是在那儿表演的舞娘,只要你给我一杯水,我就表演一场艳舞给你看,保证比在‘花月座’演出时还精采。”
  “姐姐!”小雪春子叫了过来:
  “渴死了有什么关系?何必那么下流?”
  “下流!”小雪美江冷笑了一声。“在花月座几千个观众眼前可以表演,在这里有什么不行?”
  “嘿嘿!”北见邪里邪气地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你这小妮子搔着我的痒处了,好!我给你倒杯水去。”
  北见离去后,小雪美江立刻裸露了上体。在‘花月座’暴露胴体,是为了赌一口气。现在则是为了吕奇;否则,即使杀了她,她也不肯如此做。
  北见很快地去而复回,手里端着一杯水,以贪婪的目光盯着小雪美江,邪笑着说:
  “小姐!你还保留了一半啊!”
  “嗯!”小雪美江就像在舞台上演出一般,轻缓地摆动着躯体。“那一半必须等你手里的水喝下我的肚内之后,才能呈现在你的眼前。”
  “来拿啊!”北见晃动手里的水杯,逗引她走近。
  小雪美江一面从栏栅的空隙间伸出手去,一面缓缓地蹲下了身子,逗引对方也蹲下来,双方各怀目的。
  北见突然伸进来一只左手,显然想趁机在小雪美江的胸域展开轻薄的抚弄。突然,赵其君伸出了两手,扣住了北见的左腕,猛力向内一拉。
  北见正在色迷迷的眩然状态之中,那里会注意这一手?
  当地一响,前额立刻撞在铁栏栅上。小雪美江也不知那儿来的狠劲,伸手抓住北见的头发,将他的额头接二连三地猛撞在铁栏栅上。
  鲜血立刻从北见的前额处流了出来。
  赵其君虽然有伤在身,动作却很俐落,他很快地伸出手去,摸出了北见身上的手枪和锁匙。
  小雪美江连衣服也忘了穿,就连忙伸出手说:
  “锁匙给我,先将锁打开。”
  赵其君却没有交出锁匙,神情严肃地说:
  “请先听我说一句话,我们是为了吕奇才这样冒险的。现在只成功了一半;另一半还难说。愈是人多,成功的希望就愈少。尤其是伯母,她还在昏睡之中,你们只要背她出去,那就前功尽弃了,所以你们只能去一个。”
  小雪春子连忙说:
  “姐姐,你去吧!由我来陪伴母亲。”
  小雪美江却犹豫地说:
  “万一这里被发现了,那岂不是太危险了吗?”
  “这已经无法考虑到了。”赵其君的语气非常沉重。“事不宜迟,你们要立刻决定,由谁继续下一半的冒险。”
  “我一个人去吧!”小雪美江终于同意了。
  赵其君打开了门,并将那支手枪交给她;并且教她如何使用。又详细说明了后门出入的途径。
  小雪美江穿好衣服脱离了囚室。然而半分钟后,她又走了回来。神色极为兴奋地说:
  “赵先生,我发现了一个妙计,可以使我们四人一起逃走。”
  “可能吗?”赵其君面现犹豫之色。
  “你听我说,”小雪美江压低了声音:
  “地下室有很多纸箱,你和母亲睡在纸箱里,由我和春子一人扛一个,谁也不会注意。”
  “你们扛得动吗?”
  “那倒没有问题,”小雪春子接口说:
  “我们从小就向父亲学过武术,身负一百多斤是小事,姐姐还可以扛动二百斤的石担哩!”
  “好吧!”赵其君终于同意。“万一有人阻拦,你们就丢下我,开枪快逃。”

  高桥太郎脸上流露着满足的笑容;就像一个馋猫在饱食一顿鱼虾之后,不住地舔弄着爪牙。
  横山美枝一动也没有动,尽管她的脸上仍浮现着荡人心魄的笑容,然而她的内心却是冰冷的。
  “美枝,”高桥太郎的一只魔爪在她的背脊上轻拢慢拈。“我就缺少你这样一个杰出的好帮手。下午我曾经表达过邀你合作的意愿,现在,你更加值得考虑一番了,方才你发出了满足的呻吟。”
  “等过了今晚再说。”横山美枝并不极欲回答,那样反而会露出破绽。
  “我知道,中村锦次不死,你绝不死心。”
  “那你何不帮我死了这条心?”
  “当然,他今晚非死不可。”
  “对我们来说,他也非死不可。他如果知道了现在所发生的事,我一定会被他的乱枪打得全身都是洞窟。”
  “放心!他活不了的。”
  “高桥,你对中村锦次了解多少?”
  “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城府很深,工于心计,你未必能够使他落入你预置的陷井。”
  “嘿嘿!今晚的情况就不同了。”
  “高桥,你到底安排了什么妙计?”
  “告诉你吧,”高桥太郎颇为得意地说:
  “我的人,在晚间八时就在‘江户桥’附近埋伏好了,这是中村锦次绝对想不到的。他们的枪一响,我们有两支枪同时发射,不管吕奇和中村锦次的枪法多么高明,也躲不过暗中射来的冷枪啊!”
  “哦————”横山美枝心头打了一个冷颤,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却更浓了。“高桥!你真了不起!”
  “那么你该回答我提出的请求了。”
  “过了今晚再说,女人对男人的许诺太快,那就不值钱了。”
  “嘿嘿!你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高桥,”她捧起他的脸。“说正经的,我们离开他们决战的地方多远?”
  “大概二百码。”
  “躲在草丛吗?”
  “不!我们坐在一辆汽车里。”
  “我希望只有我们两个人。”
  “为什么?”高桥的目光中突然跳动着疑问。
  横山美枝以柔柔媚媚的声音说:
  “女人的心最难征服,一旦被征服就对征服她的男人死心塌地了。当我看到得意时,可能会对你作出一些小动作,有人在旁,那多不好意思。”
  高桥太郎搂紧了她,邪笑着说:
  “什么小动作,何不先告诉我。”
  “你是老手了。”横山美枝在他怀里像一条蛇似地扭动着。“还用问吗?你真坏。”
  高桥太郎满足地推开了她,按动了床头的对讲机,低声唤道:
  “五郎!”
  “老板,我是五郎。”
  “夜总会里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吗?”
  “没有。”
  “继续监视。十一点二十五分准备车,然后通知我,我们在十一时三十分出发,备车二辆。”
  “是。”
  “吩咐留守的人,在十一时五十分的时候,释放小雪母女,对了!连姓赵的家伙一起放。”
  “我立刻去通知守卫的北见。”
  “现在不要通知,等我们走时,你告诉夜总会的总管,要他在十一时五十分再去转知北见。”
  “是!”
  “记住!在我们出发以前,你绝对不要离开夜总会的大门口。”
  “是!”
  高桥太郎每一个行动细节都要安排得非常仔细;殊不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如果他早发现地下室的逃脱事件,局面也许就改观了。”
  他很满意地关闭了对讲机,看看表说:
  “美枝,现在才十点半钟。”
  “嗯!还有一个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我还可以使你领悟我的‘了不起’。”他嘴里在说手里也同时展开了动作。
  横山美枝闭上了眼睛,她的心灵已在一小时之前悲凄地死去。现在落在她身上的任何屈辱都不使她加以关切了。兽性再度逞威,善良的人性躲避到那儿去了呢?
  “江户桥”静静地横跨于“隅田川”上。秋风打着尖锐的口哨,呼啸而过。桥畔那遍空旷的广场上渺无人迹,有谁会在如此肃杀的深秋之夜到这儿来流连呢?
  离开那块空旷地约莫五百码处停着一辆轿车,车上坐着两个人:他们是松本千代和吕奇。
  “吕奇!”松本千代的声音很低沉:
  “有一件事情我方才没有告诉你,恐怕告诉你之后影响你的心情;可是,却一直使我不安。”
  “说吧!我可以控制住我的情绪。”
  “美枝被高桥绑走了。”
  “噢!多久的事?”
  “不太清楚。我十点钟去她的公寓,想问问中村锦次的下落才发现的,那儿留下一张警告中村的字条。”
  “高桥太郎过份险恶了。”
  “吕奇,你不能小看你的对手。”
  “我知道。”
  “高桥太郎绑架美枝的目的,就是逼使中村锦次来杀你。他爱美枝,一定会为她作任何事情。”
  “千代,”吕奇侧过头来望着她。“我的对手究竟是‘追魂、枪’?还是中村锦次?或者,中村锦次就是‘追魂枪’?”
  “吕奇!……”松本千代欲言又止。
  “千代,我一直发现你在隐瞒我某一些事实。如果你认为确有必要,你就隐瞒到底吧!”
  “不!我要告诉你。‘追魂枪’就是中村锦次。”接着,她就将傍晚在横滨公园所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吕奇沉吟不语,才吁了一口长气:
  “唉———中村本来打算有一番作为,现在情况却又改变了,他很爱美枝。”
  “不过,他也许不知道。”
  “何以见得?”
  “美枝的房间打开着,那张警告的字条就放在床上。我临走时拿走了那张字条,而且关上了房门。这证明在我走之前,他不曾去过美枝那里。他如在我之后去,虽未见着美枝,却不敢肯定她已被高桥太郎掳走,”
  “千代,你是有心带走那张警告字条的吗?”
  “我……”松本千代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吕奇拍拍她的手。“我不该责备你的。等一会儿,你和中村锦次要先见面,将美枝遭遇的情况告诉他。”
  “吕奇,你太善良……”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她的身体响起了一阵“哔哔哔”的声音。
  原来那是一具无线电对讲机。松本千代取出旋动对话旋钮,立刻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千代小姐!千代小姐……”
  “我是千代,说话。”
  “现在已是十一时五十一分,还没有看到小雪母女被释.放出来,噢?请等一等……”声音沉寂,过了半分钟以后,再度响起:
  “千代小姐!我们混进夜总会的人得到了一个消息,‘神田组’派在地下室守卫的人被击成重伤,小雪母女和赵其君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逃走了。”
  “消息确实吗?”
  “绝对确实。我们的人亲眼看见伤者被抬出来。‘神田组’的人都显得很紧张,也很乱。”
  “见到高桥太郎了吗?”
  “没有。”
  “那个名叫五郎的人呢?”
  “也没有见到。”
  “查过‘爱之歌夜总会’车辆吗?”
  “少了两部轿车。”
  “好!通话关闭,人员撤回‘银河’去。”
  “是!”
  吕奇吐出一口长气,语气平静地说:
  “我现在安心了。如果小雪母女受到伤害,我真不知道为了什么在拚命了。”
  “吕奇,现在可以报警了吧?”
  “不行。”
  “还有什么顾忌?”
  “报警一定使中村锦次坐上电椅。”
  松本千代讶异地说:
  “吕奇,你怎么有这种想法?难道你想亲手杀死他;或者被他所杀来报答他对你的救命之恩?”
  “我只是希望留给他们一个赎罪自救机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他有勇气不因美枝被绑架而受胁迫,反而杀死高桥太郎,即使他仍将坐电椅,他也会心安一些。”
  “吕奇,你分明是在将你自己送进坟墓。”
  “吕奇平静地说:
  “千代,每个人都免不了要进坟墓的啊!”
  “唉!我没有说话,你是一个固执的人。虽然我反对你的作法,却仍然赞佩你的英勇。”
  “谢谢你。”
  他们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午夜的来临。“当!当!当……”终于,远远的报时钟的洪亮钟声,一下一下地在寂静的夜空里响了起来。
  当第十二响钟声刚落,余音还在空中荡漾时,桥头那遍空旷地上突然多了一个影子;那是一个站得笔直的人影。
  吕奇发动引擎将车子向空旷地驶去。
  车子一停,松本千代立刻跳下了车,一面向那个人影走去,一面高声问道:
  “你就是‘追魂枪’吗?”
  “你是谁?”
  “我是吕奇的朋友,先来问问你,将用什么方式比枪?”
  松本千代已走到他的面前,突然压低声音:
  “中村,很抱歉!因为我已泄漏了你的秘密,吕奇已知道你就是‘追魂枪’了。”
  “现在已没有关系,我们立刻就要面对面了。”中村锦次的声音很轻,突然他又提高了声音:
  “小姐,你愿意作一个公平的仲裁人吗?”
  “当然可以。”她也高声说。对方说话忽高忽低,想必有其用意。于是她也如此这般,接着声音一轻:
  “中村,有个很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美枝可能被高桥太郎掳走了。”
  “我也早料到了!”中村锦次轻说一句,忽又提高了声音:
  “我决定和吕奇来一次最公平的枪法较量。我们背对着背,由你高喊数字,喊一声,我们向前跨一步,喊到‘十’的时候,我们转身互射,小姐,你说这种方法公平吗?”
  “非常公平。”声音一压:
  “中村!这种愚昧的英雄主义到现在还控制着你的良知吗?如果你和吕奇联合起来……”
  中村悄声说:“千代小姐,现在说这些话已经太迟了,去叫吕奇下车吧!”
  “我真为你们惋惜!”松本千代说完之后,转身向停车处高喊道:
  “吕奇,出来吧!比枪的方法已经谈好了。”
  吕奇走下车厢,步履稳定地来到中村锦次的面前,声音极为悲痛地说:
  “中村,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话?”
  “闭上你的嘴,用你的枪。”中村锦次的语气非常冷峻。
  “中村,你在逼我!”
  “闭上你的嘴,”中村锦次缓缓地转过身去。“吕奇,想必你在车上已经听清楚了比枪的方法,现在请转过身去吧!”
  吕奇两眼像是僵硬了,很费劲地才转了过去。
  “吕奇,”中村锦次的声音很轻,也很柔和,“我所以敢面对老友,只因为我已抱定了一死赎罪的决心。我了解高桥的为人,此刻附近必定埋伏了冷枪,他本人也一定要来到现场暗观他的美妙陷井。这是我们可以一举而加以歼灭的大好良机。当千代数到九时的时候,我们同时俯卧地上,然后向桥畔低处包抄,埋伏定在那边。千代,开始喊数目。”
  “哦!”吕奇显得无比的激动。“中村!你使我大感意外⋯⋯”
  “闭上你的嘴!”中村锦次狂吼着。
  “一……”松本千代的声音在夜空中荡开。

  高桥太郎扭开了对讲机,低声呼叫:
  “五郎! 五郎……”
  “老板!我是五郎。”
  “与埋伏的枪手联络过了吗?”
  “已经联络了,当他们数到‘十’相互转身之际,我们就会先一步开枪。老板!那个女的该怎么办?”
  “一齐干掉。”
  “好!我用她的人头作枪靶。”
  在他们用无线电通话之际,坐在高桥太郎身旁的横山美枝暗暗将驾驶仪器表盘上的电门钥匙取下来,丢出了车窗外,同时一只手搭在车灯开关上。很显然,她已经打好了主意。现在,正等待机会。’
  松本千代喊声像催眠符似地在夜空里荡漾着。
  当她喊到‘八’字的时候,横山美枝突然扭亮了车前灯,将头探出车窗外,放声狂叫:
  “中村!当心埋伏……”
  高桥太郎一手抓住她的脖子,一手捂住她的嘴沉声道:
  “臭女人!你竟敢在我的面前耍花样。”
  他两手紧紧握着横山美枝的颈项,显然想勒死她,她本能地挣扎着。
  突然,“嘘”地一声,一颗子弹自车窗外穿过。紧接着响起了中村锦次洪亮的声音:
  “高桥,限你立刻放出美枝,否则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好快的动作,他已闻声扑过来了。
  高桥太郎灵机一动,一面松掉横山美枝一面关闭车灯,同时高声回答:
  “中村,开枪吧!有美枝小姐作我挡箭牌哩!”
  横山美枝想告诉中村锦次不要顾忌她,但她的喉管不幸被高桥太郎捏伤了,喊不出声来。
  中村锦次许久未再答话。高桥太郎变本加厉地说:
  “中村,我限你在半分钟之内丢枪走出来,否则我就捏断美枝小姐的脖子。”
  突然,吕奇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高桥老板!你已无路可逃了。你可以用美枝小姐的躯体挡住前面,后面却暴露在我的枪口之下。为了不使子弹贯穿你的躯体之后再伤及美枝小姐,我会射击你的头部。现在先射一枪向你提出警告。”
  只听噗地一响,子弹自车窗中射进,从高桥太郎的头上越而过,他感到了灼人的热风。
  “高桥老板,”吕奇沉声说:
  “立刻放美枝小姐出车厢,否则我就一枪打穿你的脑袋。”
  高桥太郎回头看了一眼,车窗外一遍黑沉沉什么也看不到。放走横山美枝等于丧失了护身符,非他所愿。但是,吕奇方才所表现的枪法却又太令人胆颤心寒……
  突然,五郎的声音在夜空中爆了开来……
  “你们如果伤了老板,谁也逃不掉,老实告诉你们。在暗中我们还埋伏了五名枪手。有三挺机关枪,两支长管来福。如此强劲火力,看看谁能逃得掉?你们也许认为我在吹牛,现在我要下令射几枪给你们看看。”他的声音沉寂了,四周却没有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呢?答案立刻出现了。桥墩下走出五个人,不过都是高举着双手的。紧接着,他们的后面又跟着两个人,手里都端着枪。
  吕奇置身之处虽离桥墩很近,他立刻佝偻着身子跑了过去。当他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时,不禁大为讶异,原来端枪押着五名大汉的人竟是小雪姐妹。
  “春子!”吕奇嚷叫:
  “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是赵先生出的主意,我们从水上坐汽船而来,在背后制伏了他们。”
  “小赵呢?”
  “行动不便,守在汽船上。”
  “高桥老板,”吕奇高声说:
  “你的枪手已经被制伏了,你还有什么话说?赶快先放美枝,然后举手投降吧!”
  高桥太郎打开了车门,挥挥手说:
  “美枝小姐,算你运气好,请出去吧!”
  横山美枝立刻拔足狂奔,高桥太郎也跟在她的后面冲出车厢,就地一滚,隐入暗阴之中。
  离得很近的中村锦次立即狂喊道:
  “美枝快些卧倒!……”他的喊声已经太迟了,砰地一声·响,横山美枝倒了下去。
  “中村!”吕奇大声吼叫:
  “恶敌未除,千万不要冲动。”没有回应,显然中村锦次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要他失去理智奔向中枪倒地的横山美枝,一定会遭受无情的狙击。吕奇早已看清楚那一枪发射的位置!是出于五郎之手;他和高桥太郎是同样可怕的敌人。吕奇决定先除去他。五郎隐身之处有一大堆木材。那是良好的掩护。吕奇以双臂的肘处支撑着地面缓缓地爬行,终于来到那堆木材之后。
  他正想爬起来搜寻敌踪时,忽听中村锦次发出一声高喊:
  “吕奇小心……”
  同时噗地一响,在他身后倒下了一个人。吕奇侧头看去,竟然是他所要搜寻的五郎,离他不足五码。砰砰!又是两枪。原来中村锦次向吕奇告警,并开枪狙杀五郎暴露了躯体,高桥太郎立刻向他射击。
  吕奇飞快地勾动了扳机,枪口冒出愤怒火焰。
  高桥太郎的身体像风车般打旋,然后扑倒在地上。吕奇奔到中村锦次的身边,发现他已气绝毙命,子弹是从他背后射进去的。悲切的眼泪从吕奇的眼眶中迸流出来。
  松本千代跑了过来,紧张地问道:
  “吕奇,你没有受伤吧?”
  “安然无恙!”吕奇悲痛地说:
  “但是中村锦次却死了,他又救了我一次。”
  “吕奇……”松本千代不知道说什么好。
  “美枝怎么样?”
  “我看过了,伤在肩头,吕奇,现在你该同意我报警了吧!”
  “当然。同时我还要求你一件事。将你赞誉我的‘英勇’二字加到中村锦次的头上去。”
  松本千代没有回答他,忙着从衣袋内取出了无线电对讲机。
  天空漆黑,那是一副阴沉的面孔,是在为那些愚昧的死者而悲悼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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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8-3 18:38:5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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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本,里面还有另外一个故事《蜜月干戈》,这两天正在整理校对。  发表于 2025-8-3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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