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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傅红雪《英雄寂寞》南宫雪传奇系列之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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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8-20 11:14: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孤鶴 于 2025-8-21 15:26 编辑

《武侠世界》29年46期, 1988.01.18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图档。




第一章 追迫引诱 进入虎穴



多年以来,除非是有特殊事故发生,否则钱来爷永远是昼寝夜起,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使然,因此越晚他精神越好,简直就像猫头鹰似的。
现在,窗外的月光正温柔的照射著美丽的假山、池水、花圃、园林,夜已相当深了,钱来爷却是满脸萎顿之色的坐在大厅里。
大厅里本还有他的长子钱四海、大女婿蒋小石与亲信毛小东,但他都摒退了他们,独留下虽刚已沐浴过但仍一脸疲惫之色的南宫雪与柳花花——他们在不久之前仍在血山与「蝶恋花」那班邪敎之徒大厮杀,战事未完结之前,他们便借用飞鹰堡堡主司马如虹的座车,带着昏睡未醒的钱香儿急急奔回金财神赌坊。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趁「蝶恋花敎」被剿之事尙未在江湖上传开来之前,快马加鞭赶回来一擧擒拿住杀死孟东野之凶手——他们顾虑凶手在被迫现形之际可能逃走,甚至可能会做出对钱来爷什么不利的擧动。
想不到,凶手并未逃走,也没有对钱来爷做出任何不利之擧动——他服毒自尽了!
凶手是钱来爷自小一手带大,而委以重任的大总管宋不输。
钱来爷爱他有如爱自己的儿子,对他的办事能力尤其欣赏,所以两年前老总管逝世之后,他便擢升他为居众人之上、屈一人之下的大总管。
两年来,钱来爷信任他胜过信任自己,想不到他竟然杀死了孟东野。
这个打击对钱来爷来说无疑相当沉重,所以南宫雪与柳花花虽历尽千辛万苦救回了钱香儿,他仍然难过得久久不能言语。
本来,金财神赌坊一直以来都是夜间营业至通宵的,但自从三天前「孟东野命案」发生后,便一直歇业至今,因此全赌坊之人早早便寝息,若不是南宫雪与柳花花赶回来,还不知道宋不输已死在床上哩。
当时的情形,宋不输的尸体仍有余温,而且留在案头上的遗书墨沈仍未全干,显示宋不输死去不久。
房间相当整齐,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并无异样,即连遗书字迹都工整异常,显示宋不输自尽前的心态是十分冷静而沉着的。
他的遗书大意是:他怨怪上苍对他不公平,自小生于贫寒之家,七岁时便因天灾人祸而致父母双亡,因而流浪江湖,受尽人间冷暖,虽然八岁时被钱来爷收容,但也是从小厮干起,吃了不少苦头。及长大后虽受钱来爷之赏识,但却暗恋钱香儿,奈何钱来爷无意将女儿许配给他,他失望怨恨之余便加入了蝶恋花邪敎,所以才会听命蝶恋花之指使杀了孟东野。而杀孟东野之目的,无非是想引起金财神赌坊与精武门、孟家庄火并,以报钱来爷不肯将女儿许配他之恨……
遗书上说得很详细,宋不输知道钱香儿非常不满自己的父亲安排孟东野「做客式的相亲」,因而当夜愤然离家出走,宋不输便趁机叫醒已入寝的孟东野,伪称钱香儿要他至其香闰一叙,孟东野喜出望外,不知有诈,兴冲冲的随着宋不输到钱香儿的闰房。宋不输在其背后一剑刺死了他,留下了诡谲的命案现场,使人误以为他想非礼钱香儿,而遭钱香儿刺杀,而钱香儿畏罪潜逃……
宋不输的计划是,若能挑起金财神赌坊与精武门、孟家庄火并,赌坊追查凶手之事必然会因而缓慢下来,因为既已火并,仇怨必已深结,双方只有争胜求全,已无暇顾及凶手之事;若不能引起火并,则钱香儿回牛头角老家必会遭到蝶恋花组织绑架,然后利用徐天娇逼婚,诱使柳花花到蝶恋花血山总部,藉以控制住柳花花,慢慢坐大实力,然后再争雄江湖。
这是宋不输、也是蝶恋花的整个精密计划。
只可惜计划虽好,仍难逃覆亡之命运!
这其中最紧要的关键有两个。
一是徐天娇的幡然醒悟,毅然向飞鹰堡擧报,飞鹰堡立刻飞鸽传书通知五大门派与冷星堡,即时组成精锐联军歼剿蝶恋花。
二是南宫雪神奇的救出了钱香儿。
用「神奇」两字来形容南宫雪从「丑九怪」手中救出钱香儿,一点也不过份,因为当时的情况连鬼计多端、机智过人的柳花花都束手无策。
因此南宫雪的心情是颇为志得意满的,虽然「丑九怪」最后的死曾令她十分难过。
特别是风尘仆仆的赶回金财神赌坊,发现宋不输已畏罪自杀,她心中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畅快得一音因为她曾跟柳花花打赌杀孟东野的凶手就是宋不输。
事实証明果如她所料。
所以她在柳花花低首啜酒的时候,忍不住以极为兴奋的口脗,咬着他的耳朶说:「如何?我说宋不输是凶手,一点也不错吧!可别忘记,背我上落泰山哪!」
岂料柳花花却压低着嗓子说:「凶手是不是宋不输,现在未免言之过早。」
「什么?」南宫雪非常惊异:「事实摆在眼前,你竟敢说宋不输不是凶手,莫非你想赖皮?」
柳花花没有回答,因为这时候一排丫鬟使女鱼贯进入,摆上一桌丰盛的宵夜——对南宫雪与柳花花来说却只是晚餐。
这次钱来爷并未像上次坐在一旁看他们吃,他率先起身对南宫雪招呼道:「南宫雪,请。」
他并未招呼柳花花
南宫雪已知悉他与柳花花之间的关系,也了解他们之间的「怪」,因此她笑咪咪的说:「钱大老板,不用招呼我,南宫雪对任何人都会客气三分,唯独对你们两个不会。」
她一屁股坐下,立刻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一口飮尽,十分爽快的说了一声好酒。」
钱来爷望望她,又望望柳花花。
柳花花朝他耸耸肩,淡淡道:「她是个追根究底、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钱来爷朝南宫雪微微一笑:「多谢妳救出了小女,我……」
「慢,慢!」南宫雪忽扬手打断他的话:「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已知悉你与柳花花之间的关系,你不认为你那个谢字是多余的吗?」
钱来爷微微一楞。
南宫雪忽又从怀里掏出一本折子,递到他面前去:「这两万两黄金物归原主……」
「为什么?」钱来爷怔住。
「不为什么,」南宫雪淡淡一笑:「你认为凭我和柳花花的关系应该收你的钱吗?」
「他是他,我是我,」钱来爷瞇眼道:「妳为我办事,我支付酬劳给妳,有何不可?」
「不是不可以,问题是我不想要;」南宫雪也瞇着眼说:「若非是柳花花,你以为我会替你办事?」
「不拿白不拿,妳可别后悔。」钱来爷收起折子,一面端起酒杯,一面煞有介事的喃喃自语:「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嫌钱多的,白痴!」
柳花花望着南宫雪笑。
南宫雪却挟了一块鸡屁股往他咀里塞,害得他连忙捂咀他望。
钱来爷瞇眼瞧住南宫雪,忽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在喃喃自语的说道:「这小子选女人的眼光眞是愈来愈精了……」
这句话引起了南宫雪一阵脸红,可是当她发现柳花花居然比她更脸红,而且还显得颇为害臊的假意飮酒时,她不禁大胆的望住他笑……
柳花花却把头垂得更低。
「世上居然会有如此害羞的花花公子。」南宫雪心中这样嘀咕,口中却说:「钱大老板,八公主已替你救回来了,相信只要再一两个时辰她便会醒过来啦,而且凶手也已畏罪自杀了,我却感觉到你心中仍颇不畅快,至少看来没有雨过天晴的那股喜悦,为什么?」
「八公主?」钱来爷却答非所问,仿佛突然被南宫雪提醒似的,睁眼道:「是呀,我那宝贝女儿也差不多该醒了,我这个三十四孝老爹』得赶紧去看看她……」
说著,他忽地放下杯箸,句话不说便起身急急走进内室去,偌大的客厅独留下南宫雪与柳花花……
南宫雪傻住。
世上居然有如此没风度的主人!
她望向柳花花,却发现他若无其事的喝着酒、吃著菜,不禁苦笑道:「我一直想使自己比你们更怪,看来,除非我发疯了,否则永远跟不上你们……」
话落一半,南宫雪忽然面色微变!
——她听到屋顶上有极微的脚步声!
柳花花似乎也已听到了,而且他好像要比南宫雪还快一点掠窗而出!
* * *
南宫雪与柳花花像鬼魅般的掠上高耸的屋脊之时,正好见到两条身影正一前一后的向远处掠去,南宫雪本能的扭腰一弹,立刻急追而上!
南宫雪之所以会急急追上去,是因为她看淸楚后面那个人竟是钱来爷!
——她这时候才恍然大悟钱来爷突然莫名其妙的离席,原来早已知道屋顶上有人潜伏在那儿偸听;借口离开,其实是捉人去。
单凭这一点,她已深信钱来爷果如柳花花所说的,是个身负绝学而深藏不露之人。
令南宫雪更加吃惊的是,钱来爷早已逾花甲之年,吃喝嫖赌样样来,想不到轻功竟如此了得,南宫雪使尽全力竟然追不上他,仅能保持一定距离而已。
如此追逐了半盏茶工夫左右,南宫雪回头望望,却发现柳花花不见了!
那家伙去了那里?
南宫雪本能的停下脚来四处望望,果然不见了柳花花;再往前一望,连钱来爷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她呆立如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她惊楞错愕间,忽见眼前人影一闪,一人急速掠来,她立刻机警的低喝一声:「什么人?」
「是我。」竟是钱来爷。
「好快的身法!」南宫雪心中暗暗赞叹著,口中却急急问:「追到那人了没有?」
钱来爷摇摇头,有点自怨自艾的道:「没有……唉,人老了,骨头也硬啦,比不上你们年轻人,跑了一段路便气喘了……」
说著捂咀轻咳了几声。
南宫雪却苦笑道:「钱大老板,得啦,过份的谦虚便是虚伪哪,你没有听说过?」
钱来爷没答话。
南宫雪有些泄气的说看了你那一手轻功,我才相信了一句话……」
「那一句话?」钱来爷负手含笑问。
南宫雪目露佩服之色:「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精。」
钱来爷轻笑起来:「其实我并没有谦虚,虽然我的武功还在,毕竟体力内劲已大不如前,短程的还可以跑一跑,持久便不行了,否则我怎会追失了那人?」
「那人是谁?」南宫雪问:「你可看淸楚了?是男的还是女的?轻功竟然如此之好,连你都无法追上他,他为什么要偸听我们说话?」
南宫雪眞性急,竟一连串提出了好几个问题。
钱来爷似乎眞的有点累了,与南宫雪并肩顺着寂阑无人的街道缓缓行走了一会,等气顺了才回答:「我不知道那人是男还是女人,我根本看不淸楚他,我一掠上屋顶他便飞也似的走了……」
南宫雪猛然想起:「对了!柳花花本跟我一起跃上屋顶的,不知怎地忽然不见了……」
她语气焦虑忧忡的补上一句:「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不会的,」钱来爷却一点也不操心的样子:「妳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他,难道不知道那小子比鬼还精?」
「但,他怎会突然不见了呢?」南宫雪见他神色笃定,颇感疑惑:「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他?」
「我像他这种年纪已娶了三个老婆,做了五次父亲;」钱来爷居然如此说:「我如果还担心他,岂非把他当成了白痴?」
南宫雪不满意他的回答,她觉得他此时此刻竟说这种话,简直太过离谱,忍不住冲口应了一句:「你不担心,我可担心,你一个人慢慢走吧,我可要先回去看个究竟……」
话落一半,她忽然住口不语。
钱来爷只是含笑望住她。
南宫雪忽然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我的脑筋不如你们两个……」
南宫雪这时候才想到,柳花花并非失踪,他根本就没有跟上来——他回屋里去保护钱香儿,深恐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
南宫雪想通了这一点,心中十分折服柳花花的反应,同时也十分惊异钱来爷与他的默契,但心中却泛起了一个疑问:「奇怪,你如此高明警觉屋顶上有人偸听,柳花花又如此机警的去守护八公主……这么看来,你们眞的不认为宋不输是凶手?」
说到这里,南宫雪心中突然一动——本来,在客厅的时候,柳花花对她说宋不输不是杀死孟东野的凶手,她本以为他故意在说笑,耍耍赖皮吧了,看这光景,他是认眞的。
而且,显然钱来爷也有这个看法——他眼里的神情已如此吿诉了南宫雪。
「为什么不是他?」南宫雪停下脚步,柔美的月光轻吻着她姣娇的脸蛋,可以很淸楚的看到她一脸惊畏之色:「他已留下遗书畏罪自杀,铁証如山,不是吗?你凭那一点认为他不是凶手?」
「小丫头,」钱来爷扶住她的香肩,缓缓的在阑静、长而直的街道上漫步著。他看来好像变了一个人,脸上不再有平日的冷漠怪异,他仿佛是怕南宫雪冻著似的,温柔而慈祥的揽著南宫雪的肩,令南宫雪有吃惊、感动的感觉;她这时候才发现他其实是个温柔和慈蔼的长者,她竟忍不住把身子偎紧了他些。钱来爷见她如此,把下面要说的话停住,然后把身上那袭一看就知道价値极为昂贵的金色大袍脱下,披在南宫雪身上,淡淡道:「我像妳这种年纪也经常不懂得天冷加衣……」
今夜的确是冷了些,特别是现在已三更,全城的人都已入了梦鄕,一条条的街道静得好像一幅静止的画面,令你不自主有一股孤寂淸冷的感觉;再加上不时低掠而过的夜风,吹起了街道角落的枯叶,在空中像极迷失了路,不知要在那里落足的孤儿,东飘西荡的流浪著,更让你兴起了一股「今夕天涯何处」的冷意……
这股冷意已被钱来爷的细心与温馨驱走,南宫雪心底深处泛起了一股温暖,她凝视着他,带着感动的眼波:「你把衣服给了我,你不冷?」
钱来爷拍拍大肚脯:「妳几时见过怕冷的胖子?有吗?」
瞇眼望着地下被拖长的影子,钱来爷的脚步显得缓慢而懒散,他看来并不急于回去的样子,他甚至连说话的语调与速度都显得平静而宁谧:「妳认为那封遗书是宋不输写的?」
「我不知道,我没看过他写的字;」南宫雪顿了一下,说:「不过记得当时我曾问你,遗书上的字迹是否宋不输的,你点头称是,不是吗?」
「字迹当然是他的,但那并不表示那封遗书就是他亲笔所写的呀。」
「你是说有人冒充他的笔迹?」南宫雪十分诧异:「你从那一点看出来?」
钱来爷微笑:「妳不觉得那封遗书太详尽而又太工整端正了吗?」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南宫雪迷惘的摇摇头,但立刻又睁大了眸子说:「我明白了,一个自杀的人,通常心緖是十分紊乱而激动的,至少不可能如此平静得去写一封又长又字迹端正的遗书,是不?」
钱来爷眼中泛起了一丝赞赏之色:「当然,如果一个人早存自杀之心而预留遗书,那种情况下有可能一笔一划的磨墨写字,一五一十的尽吐心中情;但宋不输死时遗书墨迹犹未干,显示他是临死前才写遗书,怎可能一笔一划、一字一句的写?这不是说明了那封遗书根本不是他写的?」
「不错,」南宫雪一开窍,脑筋转得像飞的一样:「为了要使人相信那封遗书是宋不输的字迹,冒充的人只好把字迹写得端正,这样才能模倣成宋不输的字;而且,那人也必须把遗书写得极为详尽,这样才能搏得人家相信宋不输自杀的动机与目的……殊不知,如此一来,却让人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唯恐人不信,却不打自招,露了一个大破绽!」
钱来爷点点头。
「这么说,宋不输不是凶手,他是被眞正的凶手害死的,企图嫁祸于他?」南宫雪有些激动。
「是的,」钱来爷轻叹了一口气:「其实如果妳对纹身刺靑有研究的话,妳便会发现宋不输腕臂上那幅『蝶恋花』标志是新纹刺上去的……」
「是呀,」南宫雪眨著星辰也似的眸子:「怪不得我始终觉得他那『蝶恋花』标志,特别鲜艳、刺目……显然他是被人毒死后才纹刺上去的!」
钱来爷瞇了瞇眼,眼角的皱纹结虬在一起,目光透著一股哀伤之色,仿佛极为伤心宋不输之死;同时,那股眸光似乎又透著几丝令南宫雪十分迷惘、不解的困惑之色……
南宫雪望住他:「能无声无息的毒死宋不输,而且又能模倣他的字迹,从这两点来看,杀他之人显然是与他极为亲近而又非常了解他的人,是不?」
钱来爷也望住她:「妳认为凶手是谁?」
「本来,在不晓得八公主落入蝶恋花邪敎手中之前,钱四海、蒋小石、宋不输、毛小东四人皆有嫌疑;」南宫雪缓缓道:「及至发现八公主被绑,可疑之人显然只剩下宋不输与毛小东了。现在,既然宋不输不是凶手,那当然是毛小东最有嫌疑了,你不认为是?」
「我也是这样认为,」钱来爷眼中那缕困惑越来越浓:「咱们发现宋不输死时犹有体温,可以断定他的死亡时刻不会超过两个时辰,而这段时间,毛小东一直陪在我身边服侍我抽罂粟烟,间中或许有离开过我,但都极为短暂,不可能有时间杀害宋不输……」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南宫雪说:「只要看看他腕臂上是否有蝶恋花之纹刺标志,不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凶手了吗?」
钱来爷却忽然说:「妳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和柳花花那小子从蝶恋花总部血山赶回来,坐的是司马如虹的豪华快速马车,一路上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也花了将近三个时辰……」钱来爷沉声说:「你们之所以不等战事结束便忽忙而回,为的就是怕蝶恋花被歼剿的消息外泄,致使凶手及早逃脱;但是凶手依然早一步得到消息,而且还有从容工夫毒杀宋不输,制造假遗书,从这一点来看,妳不觉得其中过程颇耐人寻味吗?」
「是呀,」南宫雪眨眼道:「凶手为何会这么快得到消息呢?是谁吿诉他的?」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钱来爷语声颇沉:「我和柳花花之间的关系绝少人知道,至少我敢说我九个老婆,二十三个儿子,八个女儿都不知道,为何凶手知道利用绑架钱香儿来要胁柳花花那小子?」
「你的意思,」南宫雪沉思:「如果毛小东是凶手的话,他的背后一定有幕后指使人?而那个幕后人便是杀死宋不输的凶手?」
钱来爷吐了一口气:「事实証明,方才就有人偸听我们讲话,显然那人极可能便是幕后指使人,不是吗?」
「要是方才能抓住他就好了,现在我们既已惊动他,只怕要抓他便很难了。」南宫雪颇为惋惜的说。
「不,不难!」南宫雪突又睁大眸子说:「其实我们只要确定毛小东不是凶手,如果眞是他,立刻抓住他逼问,不是一切都明白了吗?」
「这的确是个好方法,」钱来爷那略显浮肿的猪泡眼微瞇的时候南宫雪能感觉得出他的眸光闪耀着深沉的智慧,看起来不像是个只懂得吃喝嫖赌的普通大亨:「问题是我们没有足够証据可以指出毛小东与这件事有关。」
「只要看看他腕臂上是否纹刺有蝶恋花之标志不就成了吗?」
「我看过了,」钱来爷苦涩一笑:「在我们审视宋不输命案现场之时,我借故震惊伤心过度,曾经假装几乎昏厥的擧动,毛小东即刻扶住我,我趁机抓住他的手臂,假意挣扎站稳,在那个动作中,我已不露痕迹的掀开了他的袍袖,但并未发现他的腕臂上刺有蝶恋花之标志。」
南宫雪沉默。
她带着颇为怪异的眼光望住钱来爷。
「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我?」钱来爷显得很有趣的问。
南宫雪踢飞了一块小木头,木头笔直飞得老远,一直射到阴暗的街角,惊醒了蜷缩而眠的一头老花猫,老猫惊叫一声,飞也似的跑走了,叫声划破了寂静的长夜,却久久不能散去。南宫雪目送著纵逸远去的老花猫,幽然一叹:「江湖中人只知道你是个不知道自己的钱多到什么地步的大财主,柳花花也只吿诉我,你是个不知道自己武功高到什么境地的高手;其实,我现在才知道你还是个不知道自己有多『奸』的老狐狸……」
钱来爷微微的笑——他似乎有点惊讶,但却又颇为满意南宫雪用「老奸狐狸」来恭维他。
「人一老非精即痴,」钱来爷淡笑着:「这年头,做一个老人相当困难,若不学奸一点,只怕要被你们这些后生小辈看扁了,不是吗?」
南宫雪眨眼轻笑:「既然你如此之奸,为什么孟东野命案一发生时,你不自己出马调查?也许你早就查出凶手是谁了……」
「其实,」钱来爷忽然轻声一叹:「我如果够精、够奸的话今天根本不会发生孟东野命案了。」
「为什么?」
钱来爷苦笑:「我如果不自作聪明、不自以为是的想撮合孟东野与钱香儿,那么孟东野根本就不会死了,至少绝不会死在我的赌坊内,不是吗?」
「这不是你的错,」南宫雪颇为同情他:「做父母的总是关心子女的婚姻大事,孟东野无疑是个十分杰出的好男子,你设法撮合他们,认眞说来,你其实是个好父亲哪。」
钱来爷的苦笑更浓:「如果现在的年轻人个个都像妳这样就好了。」
南宫雪沉默。
她仰视夜空的弦月,心中浮起了一股说不出的苦涩——她不认为她是个听话孝顺的女儿,她或许会尽力去做但是,她的父亲呢?他可有给她这个机会?
南宫雪并没有沉默多久,立刻很惊异的提出了一个问题,因为她发现钱来爷带着她转进了一条十分幽暗的胡同——而这条胡同并非是通往金财神赌坊的路。
「我们要去那里?」南宫雪问。
钱来爷没有回答。
但是南宫雪已经知道了答案。
因为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已经看到了一块颇为精致而又十分气派的金字招牌,招牌上写着几个极为笨钝但却透着几分艺术气息的简体字——顾而已人体纹刺。
* * *
人类为何会有「纹身」?
这可随着种族的不同与时代的变迁而有多种不同意义的解释:有的种族规定女人一生中于靑春期、订婚期、结婚期、生育期等至少要有四次纹身;有的种族规定男女纹身之后才有资格结婚;有的规定贵族人士才有权纹身;有的规定犯法之人必须刺于面额;有的古老宗敎规定敎徒纹身不仅可「避邪」,而且还可「降福」——而「蝶恋花」规定敎徒必须纹身做为识别身份之标志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使得你一入敎便无法脱离敎会,因为纹刺是永不会消褪的。
一般来说,纹身不但要讲究技巧技术,而且极为耗费时间,若纹全身往往要断断续续花上好几年工夫——尽管今天人们对纹身的观点已变成为新兴时髦的艺术,但纹刺的技巧速度仍是没变的。
而当今江湖最出名,的纹身师傅便是顾而已。
他之所以出名并不是因为他是这一行业的老前辈,而是因为他纹身的技巧功夫与速度,始终比别人要好,要快、所以大家都称顾而已为顾大师。
纹身究竟属不属于艺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很难断言。不过对顾而已来说肯定是,因为长久以来他的一擧一动便显示出了令人侧目的「艺术家作风」——无论是谁要找他纹身,除了酬金贵得吓人之外,而且一定要早于一个月前「挂号轮候」,并于三天前斋戒沐浴;最令你无法接受的是,你无权选择要纹刺甚么图案,由他来鉴定你的谈吐、气质、内涵、身体外形状态,甚至是包括职业因素在内,然后才由他来决定替你纹刺何种图案。据说他曾经替一个他认为无气质内涵之人刺上丁一个大乌龟,害得那家伙「活王八」之名不胫而走。
如此怪人,却偏偏被尊为大师——其实,不知是他怪,还是找他纹身的人怪?
——也或许,「怪」便是被尊为「大师」的第一要件吧?
现在,钱来爷居然带着南宫雪来找顾大师,莫非他也想纹身?
南宫雪知道他不是。
——如果宋不输不是凶手,那么他腕臂上的蝶恋花标志必然是他被害之后被人纹刺上去的。
纹刺这门功夫或许不算是大学问,但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到,照正常情况判断,凶手除非也懂得这门技巧,而且手艺还要非常精深,否则必定要找纹身师傅帮忙。
这点推断是可以成立的。
但,纹身师傅不只顾而已一个,城中从事这行业的人或许不多,但绝不是没有,钱来爷为何偏偏要来找顾而已顾大师呢?
这一点南宫雪也可以理解。
其中最大的理由是因为顾而已的纹身功夫一流之外,最重要的因素是他的速度其快无比,放眼当今天下无人可望其项脊。
——由宋不输被害与被发现的时间,钱来爷推断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凶手要无声无息的毒死他,然后悄悄的把他的尸体弄出来纹身然后再摆回房间内,实际上可供纹身的时间少之又少。
虽然,蝶恋花的标志只是一个小蝴蝶与一朶小花,并非全身或大图案纹身,但肯定一两个时辰之内是纹不好的何况还要纹到如此之精美。
所以,钱来爷敢断定能做到之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顾而已顾大师。
他的推断是否准确?
* * *
钱来爷与南宫雪并没有叫门,如此三更半夜叫门是颇为不便的,因为他们此行是想悄悄的询问顾而已是否曾替宋不输纹身,若直接叫门只怕会惊动其他人,而知悉他们曾经来过——现阶段而言,钱来爷认为有必要保密他们的此项调查行动。
所以他与南宫雪翻墙而进。
以顾而已的大师身份,居所当然是大房大院,不过钱来爷住的比他还要大,他当然十分淸楚主人通常住的是正院上等房所以他们并没有花多少工夫便找到了顾大师的卧房。
房内并未点灯,但月光颇为明亮皎洁,因此钱来爷轻轻推开未上闩的房门时,一眼便见到顾而已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一张舖有锦垫的交椅上——离他身旁不远处的一张紫檀木雕花四方桌上,正摆放着一些小凿刀、小木槌与染料等纹身工具。
一见到这个,钱来爷与南宫雪便已心中有数——顾而已既为大师,当然不可能在自己卧房为人纹身,而室内竟摆放着纹身工具,这说明了顾而已在不久之前,曾在这里为人「秘密纹身」。
——这当然是凶手胁迫他这么做的。
钱来爷与南宫雪可说心思绩密,观察入微。
但有一点他们却没有观察到,也没有想到——当他们轻叫了顾而已几声,不闻他应声之后,不由自主的轻摇了他一下,顾而已竟像软皮糖的跌倒于地!
顾而已早已气绝身亡!
钱来爷与南宫雪面面相觑,双方皆有震惊之色。
「显然,」南宫雪压着喉咙,低哑道:「凶手怕他透露口风,竟于完事之后杀他灭口。」
「看来,」钱来爷嗓音苦涩:「敌人比我们想像的还要老狐狸。」
一顿,他轻叹了一口气:「走吧,任何死人都不可能说话了,这条线索已断」
南宫雪不以为然:「咱们可以问问其他人,或许有人见过凶手面目……」
「不可能,」钱来爷目光巡视着房间,似乎想发现一些蛛丝马迹:「顾大师是上了年纪之人,又是从事这行业,必然是早睡早起,生[?]规律得很凶手进来必是他们寝息之[?],只怕没人见到,其实就算见到,凶手也不会让他活下去的,不是吗?」
「说的是,」南宫雪叹息:「凶手连这么老的人都不肯放过,当然不可能放过其他人了。」
南宫雪目光悲悯的注视着顾大师的尸身,发现他全身并无任何外伤,颈间也无勒痕,只是面色发靑、鼻孔有两道浅浅血痕,咬牙道:「顾大师死状和宋总管一模一样,是服『帝王毒』而死的,显然敌人是想鱼目混珠,企图造成大师年高暴毙的假象……」
钱来爷在房中绕了一圈,没发现甚么可疑之处,便对南宫雪说:「走吧,人既已死,咱们多留也无益,免得被人发现,还以为人是我们杀的呢。」
话声刚刚落下,忽听得外头园林里有人陡地发一声喊,闷雷般的嘶嚷起来:「不好啦!快来人呀!老爷被人害死啦!快来捉凶手呀!」
钱来爷与南宫雪大惊失色!
他们立刻冲门而出,但只见四院各房火光四起,人影奔腾,喝声喧耳:「老爷出事了,快……啊!那边有可疑人影!」
火光与人影疾冲而来!
钱来爷与南宫雪当然拔脚而逃——他们纵使说烂了舌、道歪了咀,也肯定解释不淸杀人之嫌疑。
最糟糕的是,他们掠过墙头之后,还不敢往金财神赌坊跑,免得不小心被人看见,那眞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淸了!
他们急如丧家之犬往郊外跑。
* * *
其实,用「丧家之犬」来形容钱来爷与南宫雪是过火的顾而已虽也是江湖中人,但武功并不如他的纹身技术那么高明,而且他手底下的子女儿孙或门从家丁,也没有一个是武功出众的,因此凭钱来爷与南宫雪的身手,若发起狠来只怕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对手。
他们之所以逃逸得有如丧家之犬,不过是想避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此时此刻的任何节外生枝,对他们来说是极其不利之事。
他们是相当有脑筋之人。
但是有一点却十分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当他们展开睥睨江湖的绝世轻功,鬼魅般的掠过顾而已的豪华大府,流星般的疾纵而去之时,他们满以为可以很轻易的摆脱追兵,不想奔驰了盏茶工夫,后面始终仍被一个人紧咬着不放!
顾而已门下竟有如此身手不凡的能人高手!
钱来爷与南宫雪当然足下加劲,企图摆脱身后疾追而来的那个人。
可是他们并没有成功。
身后那个黑影仍然保持着一定的速度与一定的距离,就像幽魂不散般的紧随不舍。
钱来爷与南宫雪心中的惊异很快变成了浓深的疑惑,他们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询问的眼色——后面那个家伙是谁?
他们很快想出来了。
——先前,在顾而已房中时,他们行动快速而谧静,自信胜过幽灵鬼魅,居然被人发觉,在园林中发喊的人是谁?他能发现他们便表示他的武功有一定程度的水准,甚至可以说很高,而这种人通常是「艺高人胆大」,在那种情况下理应冲进房里「抢头功」才是,绝不会躱在园林里像被惊吓的小耗子般的大嚷大叫,他这样做岂非十分不合情理?
只有一个解释:那人并不是顾而已府里的人。
那他是谁?
——凶手!
能无声无息的毒杀大总管宋不输的凶手当然不是泛泛之辈,纵非是绝顶高手,也必是一等一的豪雄好汉,他必然是尾随钱来爷与南宫雪而来,发现他们潜入顾而已房中时,故意发喊惊动府里之人,企图来个借刀杀人。
这当然只是一个推断。
推断不一定是正确的。
钱来爷与南宫雪当然想知道他们的推断是否正确,于是故意把身形慢了下来,说也奇怪,后面那人居然也跟着慢了下来!
钱来爷与南宫雪互望了一眼,然后猝然回过身去,出其不意的扑向那个家伙!
但后面那个黑影似乎早已料到他们会来这一手似的,十分机警的转了一个方向,猛地朝左侧路径加速窜逃而去!
钱来爷与南宫雪当然全力追扑不舍!
不过一瞬间,追人的变成了被人追,被人追的变成了追人。
眞是奇怪。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钱来爷与南宫雪已想通了敌人的目的——显然,敌人已经算准他们被顾而已的手下追缉时,必不会往金财神赌坊跑,于是敌人在他们摆脱追兵时,故意出现在后面装成追兵,却又不眞的追上,目的只想逼使他们远离金财神赌坊!
不,敌人不只是想逼他们远离金财神赌坊,他实际上还有意诱使他们去某个地方——钱来爷与南宫雪追了半炷香工夫,发现早已远离市区,来到了颇为冷寂之僻野荒地!
这其间,钱来爷曾利用换气的时间,匆促的说了一句:「那家伙有意引诱咱们追去,南宫雪,咱们是否应该上当?」
南宫雪没有停脚,夜风吹起她如浪的发丝,紧抿而微微上翘的唇角溜出了简洁有力的八个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 * *
那人的轻功实在好,尽管钱来爷与南宫雪用尽了全力,始终就是追不上他。
不过在皎洁的月光掩映下,他们可以大致上的看淸楚那人是个身着玄色衣袍的男人。
除此之外,甚么也看不到。
如此一前一后的追逐了约莫有半炷香工夫时,玄衣男人突然拐入了一座树林中!
穷寇莫追,恶林莫入;江湖上人人都懂得而且也十分奉行这句话。
钱来爷与南宫雪已追了穷寇,恶林要不要入呢?
钱来爷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南宫雪连停下来思考一下都不肯,娇小玲珑的身子像离弦之箭般的飞冲而入,留下了满满的倔强与不屈。
钱来爷当然只有跟着冲进去,尽管他心中有一股强烈的预感——「入林容易,出林难」的预感,毕竟他不能丢下南宫雪不管!
她或许是个倔强而草率的女人,但无疑也是个十分有勇气的女人。
江湖上,这种女人当然有,只是不太多,钱来爷欣赏这种女人。
因此他冲进林里的意念是深怕南宫雪遭到暗算擒捉凶手的欲念倒反没有那么强烈了。
他像守护神般的跟在南宫雪身边,一双平时看来醉生梦死的猪泡眼,此时却透着鹰眼般的锐利精芒,但并不把焦点放在敌人身上,只是一迳子的眼观八方,仿佛久蛰丛林中极具经验而又极为狡猾的猛狮睡醒了似的——也是一头充满了活力的老狮,他于今夏已满六十六岁。
六十六岁的年龄,虽不算太老,但肯定称得上老;可是以他现在的身手状态而言,你却又无法否认他比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还要年轻。
「年轻的老人」,你可以这样形容他。
年轻的老人伴着眞正年轻美丽的南宫雪追逐着神秘、诡谲,而又居心叵测的「可能敌人」,一步步陷入广阔而繁密的恶林,当然也一步步的踏入了可意味但却又无法想像的危机!
终于南宫雪警惕了!
当她发现那诡异神秘的玄衣人突如幽灵般消失于林中时,她悚然惊醒,连忙刹住了疾飞的身形,惊诧道:「那家伙不见了!」
钱来爷没有说话,他仍然以那极为罕见的锐利眼光扫视着四野周遭,半晌才以颇为低沈但却十分冷静的语调说:「他不会不见的,否则他不会费这么大心机诱使我们到这里来。」
「都是我,」南宫雪凝神戒备,带着一丝自责的口胳说:「我太过逞强,一心想抓住那家伙……」
「逞强并非坏事,」钱来爷淡淡道:「人类若无争强好胜之心,只怕到现在还和猴子一样在原始森林里光着屁股打秋鞑,甚至或许早已被灭种了呢。」
他目光柔和的望住南宫雪,含笑补上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是吗?」
入虎穴是否一定能得虎子?
也许,虎穴里根本没有虎子;也许虎穴里有着更多更厉害的大老虎——只怕虎子未得便已身葬虎穴矣。
当一阵阴冷的夜风迎面扑来时,南宫雪颇觉得自己十分草率鲁莽——她一直想努力改正这个缺点,但某些时候缺点也正是优点,她见钱来爷异常从容鎮定,心中暗暗折服,当下豪情大发,含笑问了一句:「现在,咱们是勇往直前?」
钱来爷没有回答,但他却以实际行动回答了她——他已跨出了他稳沈的脚步。
* * *
其实,他们不往前也不行了,因为放眼一片漫无边际的密林里,他们即使想回头的话,肯定要大费周章——密林和沙漠、大海一样,除非你有万全之准备,否则非常容易迷失。
钱来爷与南宫雪是被逼、被诱而来的,这种情况下当然不可能有多余的工夫与冷静的心情去熟记路径,迷失是很正常的事。
密林里当然一片漆黑,只偶尔有些微的月光从被夜风吹得摇曳不止的枝桠隙缝中流泻下来;时値仲秋,草枯叶落,一片腐叶味夹含着泥土味扑鼻而来,尤其是两脚踩上去总会发出一阵不能避免的「唏刷」声。间中还会听到几声断续而不太淸晰的不知名的秋虫鸣叫声;叫声隐约,透着令人心烦的悲索、落寞,甚至还有几许苦涩、悲凉、凄酸之味道。
秋,是诗意,也是肃煞。
对钱来爷与南宫雪此刻的心境感受来说,无疑后者要强过前者。
他们缓慢而谨愼的走着。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此时此境委实很难令人提得起兴致说话。
然而沉默也更能使人心情悒郁沈重,特别是在面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而这黑暗里又明显的隐伏着令人无法预料的重重危机之际,开声说话或许能令人紧张的神经得到片刻的松弛、抒缓——问题是在这节骨眼上该说些甚么才好呢?
南宫雪不知道,所以她几次嚅了嚅咀,始终欲言又止。
倒是钱来爷说话了,他的话题居然令南宫雪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妳将来要嫁给那种老公?」
南宫雪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或许她曾想过,但——母亲的被遗弃、师父的恋情失败、银刀的畸恋、杏子的苦恋……这些都使南宫雪对「婚姻」产生了极大的疑虑与抗拒。
不只是她,现在的世界,现在的江湖,越来越多的女人「公然抗拒婚姻」!
不仅如此,那些「拒绝婚姻」的女人竟还掀起了一股令上帝也瞠目咋舌的新作风——要孩子不要老公!
换句话说,现在的女人正勇于也乐于趋使自己成为一个「制造私生子的凶手」!
此风可不可长?
南宫雪不知道,到今天为止,她连想跟男人上床的意思也不曾有过,当然不会去想生个私生子来「玩玩」——
南宫雪呆愣了一下之后,轻笑着反问:「你认为我该嫁给那种老公?世上那种老公最好?」
「我不知道,」钱来爷居然如此回答,而且口语相当认眞,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不过我知道有一种男人妳千万不可嫁给他。」
「那一种男人?」南宫雪非常好奇。
钱来爷没有回答。
因为他们突然发现前头不远处竟有一撮,不,是两撮灯光传来!
* * *
这个地方,方圆几丈之地居然自成一个世界,或许它就等于是沙漠中的绿洲,大海中美丽的小岛吧——即使秋意已浓,依然绿草如茵,像一张神奇而柔软的绿色地毡躺在那里;而且你不需要睁开眼睛,便可以嗅到一阵淸幽沁人的淡淡花香,大大方方而又极为浪漫温馨的飘到你美丽的鼻尖;你当然会睁开眼,而且你肯定不忍立刻再合眼,因为那块如茵的绿色地毡上,正俏然的展现着一幅彩色世界:胭脂也似的红艺花,白雪也似的芦花,带着几分倔强笨钝的木芙蓉、流连着不肯随夏日脚步而走的秋葵、早到的芙蓉花与山茶花、当然还有当値正娇的桂花与菊花,以及你根本叫不出名字的五颜六色的小花……她们,有的像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小家碧玉,正含羞答答、脉脉含情的凝视着你,欲语还休;有的像大家闺秀、亭亭玉立、婀娜娉婷、仪态万千的望着你灿然、嫣然、娇然、媚然一笑;有的像风尘女人正风情万种、风骚入骨对着妳烟视媚行……
多美!
特别是此处再也见不到令人心烦的粗鲁而笨重的参天古木,像水银、也像一泓秋水的月光,可以毫无阻滞的一泻而下,为这美丽的百花仙子们披上一层薄如蝉翼也似的婚纱;不甘寂寞而又带着几分挑逗撩拨意味的夜风,令她们不时纤腰轻摆,婆娑起舞,摇曳生姿,像极已被煽情而正准备红杏出墙的大胆女人,正对着你媚眼轻睐、玉手轻招……
令人惊异而嫉羡的是:一幢看来古意盈然但却颇为精致的两层楼建物,带着几许「艳福不浅」的自负,高高傲傲的耸立在正中央!
南宫雪与钱来爷怀着七分谨愼、三分惊诧的心情踩在一条两尺宽的石板路上时,顺着这条最少有十几丈深远的路径尽端望去,正好见到了楼宇的正中大门,而且一眼便见到红漆犹新的门扉两侧,正斜挑着两盏油纸灯笼——那两撮光亮便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门扉紧闭,灯笼摇曳,被夜风吹得东跳西荡,仿佛正对着南宫雪与钱来爷打招呼——漠漠密林为何会有如此美丽的地方?
美丽的屋子里住着的是甚么人?
——是否,这间屋子便是南宫雪与钱来爷想找寻的「虎穴」?
那神秘诡异的玄衣男人是否隐匿其中正怀着窃喜的心情等待他们闯入?
南宫雪与钱来爷还不敢确定那是否就是「虎穴」,因为他们还未进去;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当他们正想伸手敲门时,忽然发现这个地方有「蚁穴」——不知从那里涌出来的一大片蚂蚁,竟然令人匪夷所思的迳相爬向紧闭的朱红色门板上!
然后,南宫雪与钱来爷那两张本来是显得坚毅沈着的脸孔上,忽地露出了极为震惊之色!
因为他们看到了一幅从未见过的怪异景象——那一大片蚂蚁爬上门板之后,竟然令人难以置信的构成了几个触目惊心的「蚁字」!用蚂蚁身体排列组合成的字!
「蚁字」共有七个,而且每个字钱来爷与南宫雪都看得懂,非常之懂——因为那七个字竟是「钱来爷命丧于此」!
有一点令人不懂的是,蚂蚁居然会写字?世上竟有会写字的蚂蚁?
谁懂?谁相信?
南宫雪不懂也不相信;但她却千眞万确的看见了会写字的蚂蚁!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南宫雪吓呆了!
而且心中涌上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她惊得忘记了闪动眉睫,也忘记了应该合闭樱桃小咀,一直到钱来爷伸手轻揽她不住微微震栗的香肩之后,她才艰辛的转动了一下眸珠,声音艰涩的说:「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蚂……蚂蚁会写字?难……难道这……这是一间鬼屋?」
南宫雪不相信世上有鬼,也不怕鬼,因为她从未见过鬼;但是,眼前的怪异景象,却使她十分怀疑世上有鬼,除了鬼之外,有谁能有能力使蚂蚁「写字」?
莫非是神?
世上如果有鬼,那就必然有神,据说神还是鬼的「尅星」——但是神是「正义而慈悲的」,祂无论如何不会「命」蚂蚁「写」那种字。
「钱来爷命丧于此」,蚂蚁为何会、又为何要写这些字呢?
鬼使神差?
抑或是「天意」?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更好的解释?
有!
至少钱来爷便已经解释了,他的语调竟出奇的稳沈、冷静,他说:「据古老的传说,当年西楚霸王项羽被韩信一擧击溃而败走于乌江时,于江边见到了无数蚂蚁砌堆成『项羽自刎于此』的六个大字;项羽惊惧之余,大呼『天意』,于是挥剑轻生,结束了传奇、轰烈,而令人十分惋惜的一生……」
南宫雪没有听过这个传说,不过她知道项羽最后不肯渡江面对江东父老,卷土重来,羞而自刎;但「蚂蚁砌字」就眞的不曾听过了,她十分惊诧的说:「眞有这回事?难道那眞是『天意』?」
「世上如果眞有天意的话,那大家干脆什么都不必去做了,反正有上天为你安排,你又何必如此辛勤打拼?」钱来爷哈哈一笑,他竟笑得十分轻松:「其实,蚂蚁之所以会『写字』,是张良预先用糖洒于江边蚂蚁见糖即聚你要它『写』什么字便写什么字……」
「我明白了!」南宫雪恍然大悟,大声道:「眼前的蚂蚁之所以会在门板上砌字,是因为有人预先用糖水在那里写字,蚂蚁被招来聚集食糖,便成了『会写字的蚂蚁』……」
「一点都不错!」钱来爷含笑道:「这是敌人的工心计,如果我们信『天意』的话,敌人根本不需要动手,咱们便已经被打败了,不是吗?」
多聪明的敌人!
多可怕的敌人!
南宫雪轻叹一声,一双美丽的眼睛浮起了无比的尊敬之色,喃喃道:「这敌人已经够精、够诈了,你却能一眼识破……你果然是个老狐狸,怪不得那个死花花总是一肚子鬼胎,看来有其师必有其徒,一点也不错哪……」
钱来爷大笑。
笑声中,突见一柄飞刀疾射而来!
* * *
不及巴掌长的飞刀,在冷月的照耀下,急闪的寒芒仿佛幽灵的眼睛,无声无息的对住钱来爷的咽喉,毒蛇般的猛噬而来!
好利的飞刀!
好快的飞刀!
利得叫人打冷颤,快得叫人睁不开眼!
南宫雪的反应极快,当她眼角余光瞥见那抹绝冷、绝快的刀光如鬼魅般的激射而来之时,立刻娇喝一声:「小心!」
喝声飘浮于空中时,她那纤俏的娇躯也已凌飞于空中,而且一剑在手,剑锋卷起一片寒光,猝然劈向那柄飞刀!
她的动作——出声示警、凌空翻飞、促然拔剑、出招格刀,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像一个动作。
只可惜,仍嫌慢了一点,那柄飞刀依然穿过她的剑幕,直飞钱来爷咽喉!
南宫雪大惊失色!
可是当她侧首急视钱来爷时,她立刻发觉自己的担心实在是多余的——也没看淸楚他怎么闪避,只见他那微显得臃肿而肥胖的身躯不经意的微微一挪,那把眼看就要剌入他高突喉结的飞刀,便十分惊险又似十分轻松的挨着他的颈项飞过,但听「夺」的一声,正好射进了朱红色的门板!
冷光倏歛,整支刀刃没进门板里,只留住乌黑色的刀柄仍在轻颤著,刀柄上一撮深红色的绸带则被夜风吹得卷了起来,还发出了冽冽的声响……
那柄飞刀虽射不中钱来爷,但却吓跑了正在「写字」的蚂蚁,仿佛他们也识得飞刀的厉害,竟竞相逃命,顾不得再吃糖了。
蚂蚁也贪生,一点也不错。
南宫雪并未看到发刀偸袭之人,不过她却对那柄飞刀不陌生——在徐家堡的时候,她便差点吃上了一刀。
红七刀?
不错,果然是他!
南宫雪回过身来,便见到一个又瘦又高,全身被一袭看来又厚又黑的袍衫,连手指与脚趾都掩盖住的红七刀,正缓缓的从路径的彼端走前来……
他走得相当慢,看不到他的手摆动,也见不到他的双脚移动,仿佛是像幽灵般的飘浮而来;特别是他那张毫无表情、僵硬得有如坟堆里爬出来的苍白脸孔,在凄淸的月光掩映下,透著一股说不出的冷漠诧异之色,嗯,还有几分恐怖,简直就像是幽灵似的。
南宫雪一看到他,心中便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不舒服,眉尖儿一挑,冷冷道:「红七刀,柳花花与徐天娇那桩事已经解决了,你还想干什么?」
钱来爷则静静的注视著红七刀,一直到红七刀走到五尺前站定之后,才淡淡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好像是专程来杀我的?」
红七刀那双细长的眼睛像刀锋般,扫视了两人一眼,这才慢条斯理的拉开他那尖得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嗓音,阴恻恻道:「不错,柳花花与徐天娇的事已了我已不再受雇于徐东痴;我的新雇主要我取下钱大老板你项上那颗脑袋……」
「你的生意眞好,一宗接完又一宗;」南宫雪眸光冷冷:「只是不知道你这次的新雇主又是谁?」
「不关妳事!」红七刀看也不看南宫雪:「雇主并未付钱要我杀妳,如果妳够聪明的话,应该挟著尾巴立刻滚开这里!」
南宫雪没有说话。
她不认为现在应该说话——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只有手中那柄剑才是眞正实用的「语言」!
剑,就是江湖眞理!
剑,就是人生眞谛!
——尽管,宗敎家与衞道者一直否认它,但它却偏又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南宫雪不是宗敎家也不是衞道者,她手中有剑,所以她便剑锋一转,腰肢一扭,已然凌厉无比的刺向红七刀的心窝!
杀人不客气,客气不杀人;南宫雪永远遵循这从古至今、从今至以后的「江湖不二法则」!
一剑刺出,快如闪电,而且极狠、极毒——她必须如此,因为她识得红七刀的厉害。
红七刀,江湖中传言无人能躱过他七刀,换句话说只要他七刀出尽必定见红,因此大家都叫他「红七刀」,连他眞正的名字都忘了。
更令人可怕的是,据说他的铁沙掌练得比「终南之虎」铁不归还要强几分。
因此,江湖中人除非万不得已,宁可犯天条也不想得罪他这种人。
可惜的是,只要有人出得起令他满意的价钱,就算是阎罗王的妈他也照杀不误。
杀手中的杀手,可以这样形容他。
面对武功如此高深之人,南宫雪那一剑可刺得了他?
只怕不能。
因为就在南宫雪那冷利的剑锋仍停留在半空中时,两把阴森寒厉的飞刀已急跳而来!
——两柄仿佛从地狱中跳出来的飞刀,一刹时便飞到了南宫雪胸前!
* * *
用「地狱」两字来形容红七刀的飞刀一点也不夸张,至少南宫雪便有这种感觉——因为她根本就看不淸楚他的飞刀是从那里射出来的。
在徐家堡,南宫雪堪堪避过他一刀,当时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她万万料不到他的飞刀居然如此神奇,不仅快,而且其静无比,简直静得像魔鬼的呼吸似的,等你发觉时,它已无声无息的飞到你面门!最令南宫雪惊惧的是,他那袭又黑又重的罩衫长及曳地,飘飘晃晃的,显得诡异而暧昧的遮去了双手双脚,令她无从判断他的飞刀究竟是从那一只手或那一只脚射出来的。
这一点非常重要——她既看不淸楚他如何出手,又如何能躱过他的飞刀?
何况,不是一把,是七把飞刀哪!
所以,当时她惊险万状的闪过他一刀之后,她再也不敢动了。
那时候的状况红七刀并无意杀她,所以南宫雪很识趣;现在红七刀也说明只想杀钱来爷,但对南宫雪来说,那其实和杀她没两样——她或许和钱来爷没什么关系,但和柳花花却有「说不出的关系」。
钱来爷是柳花花的师父。
钱来爷如果被杀了,她还有脸见那个死花花吗?
就凭这一点,她无论如何要杀死红七刀,虽然她并无太大把握能杀死红七刀。甚至,她极有可能反死于红七刀之刀下!
但,南宫雪还是毫不考虑的来个先下手为强,悍然对红七刀出手!
其实,南宫雪心中有数,她知道红七刀绝非等闲之辈,要想一剑刺死他谈何容易——她眞正的目的不过是想逼红七刀出手。
——谁都知道红七刀最厉害的便是那七把飞刀,若能逼他七刀出尽,而又能闪过他七刀的话,那么要杀他岂非容易过踩死一只蚂蚁?
这是南宫雪的如意算盘。
所以红七刀那两柄彷如地狱中急跳而来的飞刀,其实早在南宫雪的预料之中。
但是有两点南宫雪却无法料到——一是:尽管她全神贯注,依然无法看淸他的飞刀是如何出手的;二是:飞刀竟有两把之多。
这两点失算,南宫雪中刀了!
——就在南宫雪一脸仓皇之色,极尽所能的使自己的娇躯在空中变更方位之时,一柄飞刀自她腋下擦身而过,水蓝色的衣绸被冷冷的刀锋划破了一个裂口,露出了一小块粉红色的亵衣。另一把刀锋则自她耳边激飞而过,差点便削去了她那美得像白玉珠子的耳垂;「刷」的一声,耳后那头飘飞的秀发最少已少了几十丝!
两刀倶中。
幸好中的是衣服与头发,只需再偏斜一点,肯定南宫雪已直赴黄泉,或许还成了阎王老爷的小老婆哪!
南宫雪早已冷汗涔涔。
然而,就在她在半空中非常惊险,而又非常幸运的躱过红七刀那极为要命的两柄飞刀之时,她那本已被极端骇惧占据的美丽眸孔,倏然又升起了更浓、更深的惊悸与绝望之色!
因为她这时才知道红七刀原来不只射出两柄飞刀——他居然六刀全发!
令南宫雪打冷颤的是,并非红七刀竟能同时六刀全出,而是他竟能将那六刀「一分为二」——两柄射向南宫雪其余四柄射向她身侧的钱来爷!
多可怕的飞刀!
多诡异的飞刀!
南宫雪全身冰冷——她深信任何人都躱不过红七刀那既邪又怪、既漂亮又阴毒的四柄飞刀!
包括钱来爷。
* * *
江湖上练飞刀的人大有人在,能射出一手好飞刀的人也不乏其人。
但是,若要练成像红七刀这种根本让你看不淸楚他是如何出手的飞刀,只怕就少之又少了。
而且,要能练成同时射出六把飞刀,并且把这六把飞刀二四分,射向不同方位、不同距离的敌人,只怕当今天下找不出几个了!
不只如此,而且还要六刀全部命中目标,那肯定是绝无仅有了——南宫雪实际上已中了两刀,只不过她命大被「射对」地方吧了。
钱来爷呢?
他是否四刀俱中?
应该是——照那四柄飞刀飞射的速度、角度、劲势与方位来看,除非是奇蹟出现,否则钱来爷肯定一刀都躱不过。
世上是否有奇蹟?
——就算有它又是否肯降福于钱来爷身上?
红七刀是个不信邪的人,他当然不相信世上会有奇蹟发生。
他那苍白而僵硬的脸孔忽不自觉的浮起了一缕颇为自得的笑容,但深陷的眼眶却透出一丝看似讥嘲,又好像是十分没趣的眸光仿佛他觉得这么容易便杀死了钱来爷,令他有「杀鸡用牛刀」的「侮辱感」。
不只是别人认为连他自己都深信他是当今江湖上的顶尖杀手,他所接的「生意」都是一般杀手做不来的,甚至是普通杀手不敢做的;因此他每当接下一宗生意,便很自然的会有一股说不出的「成就感」——并不全是因为亮澄夺目的珠宝黄金白银令他满足,而是在他执行狙杀行动的过程当中,发现对手果如雇主所言是高手,但这高手最后还是狼顶而惊惶的死在他刀下,那一刹,他浑身上下便会充满「实在」的感觉!
——有一种人视杀人为「乐趣」;红七刀则视杀「高手」为「刺激而又愉快」之事。
那股刺激愉快,令他觉得「人生实在」,令他有「成就感」。
但眼前的钱来爷一点也不似高手,他甚至看上去像个十足的呆子,要不然便是反应极为迟钝的白痴老头子——因为那四柄飞刀明明就要穿进他那肥胖而臃肿笨重的身躯,他竟然还呆呆的站在那里。
他没有看见那四柄飞刀?或是他已经看见了,竟吓得不知应该闪避?
红七刀颇感失望——他喜欢看他的「猎物」作垂死的挣扎,就像南宫雪方才那急闪横挪,惊得像是屁股着了火似的,他忍不住便会涌上一股极为强烈而又令他颤栗的「快感」!
——虽然南宫雪并未死在他刀下,他其实不想杀她,因为雇主只付他杀钱来爷的钱,他若杀了南宫雪,岂非「吃亏」得很?
做任何事都需有代价,杀人当然也有——「杀人无价」,红七刀是绝不肯干的。
因此他根本不去理会南宫雪,六柄飞刀「分」给她两柄,生死由她,视其造化;其余四柄「分」给钱来爷,当然是把「最好的」分给他。
他以颇为哀悯的眼光望住钱来爷,心中同时涌起一丝浅浅的疑惑——像那种笨得像猪的脚色,雇主何必要花这么多钱来请他杀他呢?
他为雇主觉得「不値」。
莫非雇主也是个蠢猪?
这当中,那四柄飞刀已全部射进了钱来爷那胖嘟嘟的身躯!

 楼主| 发表于 2025-8-21 15:24: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眞诚尊崇 铁汉低头



红七刀杀人有一个习惯:杀人前必先掷出一把投石问路的第一刀,以试探对方武功之深浅,然后再作决定其余的六把刀如何发射;是一把一把射,或是分三或两次射,或者六把全射……无论他怎么射,最后他一定要收回那七把飞刀。
他必须如此。
因为那七柄飞刀支支是精钢缅铁铸造的。而且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用惯了它们,无论是重量、长度、大小,甚至是它们的模样,他都已经非常熟悉,他简直已把它们视为身体上的一部份。
他不能没有那七把飞刀。
因此他一见到那四柄飞刀的光芒隐没时,他便腾身掠起——他希望能在钱来爷倒地以前抽回插在他身上的飞刀。
其实,世人只知道他射出飞刀奇快、奇准,并不知道他收回飞刀的动作更是快逾闪电——敌人的身体未倒地以前,他已收回了刀;而且肯定是在他拔回刀退后两步之后,敌人身上的血才会像箭般的喷了出来。
因此,你永远不必担心他会被敌人的鲜血喷得满头满身。
他虽然喜欢杀人,却非常厌恶看到血。
——从这点来看,你实在很难否认他是个「高级杀手」。
但,这一次,他不过甫一掠身弹起整个人忽又像见了鬼似的,全身僵硬的停顿在半空中,而且体内那口纯眞之气也因为他突地张口「啊」了一声,全都像冰雪被烈火烤溶般的化掉了——他重重的掉回地上。
他张大着眼。
他看到了一幅令他至死也不肯相信的事实——钱来爷,那个笨猪并没有倒下去!
而且,他那对猪泡眼还带着一缕令人气结的笑意望住自己!
红七刀那张苍白的睑孔顿时变成了猪肝——当然不是煮熟了的猪肝,而是红嫣嫣犹带血水的「新鲜猪肝」。
南宫雪的脸上则绽出了一朶笑容,她斜著娇躯掠近钱来爷,喘着气说:「你实在是个顽皮的老头子,既然你接飞刀的本领如此高明,为什么还要我打先锋?」
「人老了,反应难免钝了一点,」钱来爷双手各持两把飞刀,不经意的晃了晃,望住南宫雪笑说:「等我想叫妳时,妳早就比飞刀还要快的飞出去啦……」
一顿,他居然说:「其实我也想像妳方才那副如齐天大圣般的翻觔斗,跟飞刀捉迷藏,只可惜我胖了点,翻飞在空中一定不及妳丫头好看,为了藏拙,我只好硬碰硬接它一接啦。」
南宫雪笑得花枝乱抖。
红七刀的脸孔则不断涨红,他有昏眩的感觉,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不住的往上冲!他不相信,普天之下,居然有人能徒手接下他四把飞刀——而那个人看来竟像一头笨猪!
钱来爷,那个拥有九个老婆的土财主,居然能一口气接下大名鼎鼎红七刀的四把飞刀,谁肯相信?他究竟是什么人?
红七刀像塑像般的呆立著。
——他七刀既已尽出,就像毒蛇的毒牙已拔,他还有什么作为?
毒蛇失去了毒牙,除了那副冰冷而丑陋的躯体令人害怕之外,和毛虫有什么两样?
不,红七刀不是毒蛇,至少不是已成了任人践踏的「毛虫毒蛇」——他还有铁沙掌。
据说,他的铁沙掌胜过曾经在终南山一掌劈死一头猛虎的「终南之虎」铁不归。
「六太子事件」当中,南宫雪曾和铁不归较量过,结果她被他的铁沙掌震断了臂骨,差点死在他手里。
因此她并不敢小觑红七刀。
她冷冷一叱:「红七刀,若想不死,立刻供出你的雇主是谁?」
「不,他会死!死人怎能供出雇主姓名?」突然,一阵阴沉的语音自林中传来。
话落,七条人影倏地疾掠而出!
七条人影仍在半空中时,南宫雪并未看淸那些人的面貌,不过她已经知道那些人是谁了,因为她熟悉那说话之人的声音,她脱口道:「雪山七狐!」
* * *
雪山七狐。
江湖上的朋友应该都听过这个名号。
南宫雪不仅听过,而且还跟他们较量过——结果她连剑都无法出鞘便落败了。
虽然那是因为她一时不愼中计才会落得如此惨败,不过从这点更可以看出雪山七狐不只是「七左剑阵」出了名,脑筋更是高人一等。
——若想在江湖上混口饭吃,光靠武功天下第一,而无狡黠机智的脑筋配合,往往会被「噎」死的。
武功与脑筋,永远是杰出的江湖人物的必备要件,缺一不可。
除此之外,雪山七狐还有一点相当突出,那就是他们的姓名——马前、凤后、龙左、鱼右、羊上、熊中、牛下。
一听到这七个人的姓名,你立刻有置身「动物园」之感。
姓怪,名更怪。
那究竟是不是他们的眞名眞姓?
其实,名字不过是代表一个人的符号吧了,特别是在江湖上,眞名眞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在「弱肉强食,强权就是公理」的江湖上生存下去,而且还要比别人生存得更美好而长久,那么就算你自称姓乌名龟,谁又敢不尊敬你呢?
——江湖上,不,其实人生旅途上也一样,除非你不能,否则永远别放弃鞭策自己成为一个强者!
——到那时候,你便可以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坚贞咀脸,努力高喊「忠孝信义、礼义廉耻」,自然而然,乌龟便成了「乌大人」、「乌大侠」、「乌公」、「乌善人」……乌这个、乌那个,保証就是没有人敢当面叫你「乌龟」。
这就是江湖定律。
也是历史事实!
雪山七狐已在江湖中打滚了一段相当长的日子,当然不会像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天眞的以为世上充满了「正义公理」,因此不论在任何情况下,即使你只是个初生婴儿只要他们认为有必要,他们也会面不改容的七人联手杀了你!
狠!你可以这样说他们。
甚至你还可以在「狠」字下面加个「毒」字,他们都不会反驳你,说不定他们还会笑咪咪的对你说:「只可惜我们狠不过秦始皇,毒不过武则天,否则你现在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跟我们说话,因为我们早已成了『仁民爱物』的皇帝老爷哪。」
现在,你或许已十分淸楚雪山七狐是何等的人物吧;但是,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他们的目的在那里?
南宫雪知道。
先前,徐东痴为了逼使柳花花对自己的女儿徐天娇「负责」,除了邀请表妹朱罔市与其夫婿赖不给助阵之外,还重金延聘红七刀与雪山七狐出马。
现在,红七刀已表明被另一不知名的雇主所聘来刺杀钱来爷,按理推断雪山七狐也应该是,否则他们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因此,雪山七狐幽灵般的飘落于地之时,南宫雪立刻冷声道:「你们也是来狙杀钱大老板的?」
雪山七狐没有回答,倒是那被他包围在中间的红七刀回答了,他的嗓音仍尖,尖得像刀锋:「凭他们配吗?」
南宫雪怔住。
钱来爷那双猪泡眼也泛起了一丝困惑。
* * *
局势变得很奇怪。
至少南宫雪与钱来爷便搞不淸楚是怎么一回事——看这光景,雪山七狐好像是来找红七刀的。
从他们的神情与擧止——他们七人成一个圆形的把红七刀圈在里面,而且个个眉宇间闪漾著一缕不难看出的杀机——似乎,雪山七狐是来杀红七刀的。
「红七刀,」雪山七狐的老大牛下表情颇为怪异的睨视著红七刀,冷冷道:「我们或许不配杀钱大老板与南宫雪,难道连杀你阁下也不配?」
红七刀像僵尸般的站立著,苍白的脸像张白板,没什么表情,不过那双细长的眸子倒涌上了一丝讥诮、鄙夷与不屑;他紧抿著本已闭得够紧的唇角,一条棱线自他咀角两端向下溢出,看样子,他就是连说话都懒得跟他们说。
多狂傲的人。
特别是在他七刀已尽出的节骨眼上,居然还摆出这副态度,用「狂傲」两字来形容他似乎不够——也许该说他「不知死活」吧。
——他的武功或许高过雪山七狐,但没有了飞刀,只怕连一个都对付不来了。
「很好,」牛下瞇了瞇眼,皮笑肉不笑的撇下唇角,淡淡道:「红七刀就是红七刀,死到临头居然仍一副臭架子,有种!雪山七狐最欣赏的就是有种的人……」
红七刀仍然把咀巴闭得紧紧的;眼里轻蔑鄙夷的神色越来越浓,仿佛连听他们说话都不耐烦。
雪山七狐也没有动,他们之间一向共同进退,而且也都以牛下为「狐」首是瞻;牛下此刻看来并不急于下达攻击命令——猫通常在捉到老鼠之后,往往是将牠玩到残、玩够了才吞下肚的——牛下脸上挂起了一丝笑容便有「猫戏老鼠」的意味。他微一侧首,瞥视了钱来爷一眼,便把目光投向南宫雪,颇有礼貌的笑了笑:「南宫雪,我们又见面了,眞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哪。」
南宫雪淡淡一笑:「老实说,我不太喜欢见到你,因为我觉得你比狐狸还要狡猾。」
「多谢,」牛下居然含着笑对她拱了拱手:「狐狸虽狡猾,但却已濒临绝种之际,人若不比牠更狡猾,又怎能生存下去?南宫雪,多谢妳的赞美。」
南宫雪吸了一口气,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眉尖儿一挑,带着几分憎厌的口脗说:「你们要杀红七刀?」
牛下负着手,颇为悠闲的踱了一个方步,眺视著夜空中的弦月,漫声道:「妳一定很奇怪,我们曾和红七刀合作诱捕花花大少,现在却又反过来要杀他……其实,说穿了一点也不奇怪,在那次合作过程里,我们兄弟七个受尽了他的乌气,同样是受雇于徐东痴,那家伙却一直对我们兄弟颐指气使,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仿佛他就是大老板似的我生平最憎这种不要脸的人,所以,我们要杀他,懂吗?」
一顿,他忽语音一沉,含怒又道:「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徐东痴那桩活儿干完之后,我们本再有一笔好买卖上门,却被这家伙打断财路——」
「你们那笔买卖,」南宫雪插咀问:「就是刺杀钱大老板?」
「不错,」牛下表情怪异的扫视了沉默不语的钱来爷一眼,又望住南宫雪说:「红七刀这家伙竟然拒绝雇主的要求与我们合作,他嫌我们碍手碍脚,他瞧不起我们兄弟七个,他想一个人独食……」
「结果雇主顺从了他的意思,雇请了他,而撇下你们七个?」南宫雪问。
「俗话说:光棍不挡人财路。」牛下虽然眉宇间闪著杀机,但始终显得心平气和:「如果妳是我们,难道不会杀了他?」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杀了他,因为我不是你们,永远都不会是;」南宫雪眸光颇冷的说:「只是,你们要杀他,为何早不杀、晚不杀,偏要选在这时候——就在他七刀尽出的时候杀他?」
牛下没有回答。
因为红七刀忽冷冷的开了口,截断了他的说话:「如果我七刀在手,妳以为他们是我的对手?」
牛下倏地仰首大笑。
笑声并不怎么好听,特别在此深夜密林中,笑声随着飒飒夜风飘荡、回旋,有如夜枭之嚎声,令你听来浑身极不舒畅。
至少南宫雪便皱起了眉头,冷冷道:「你笑什么?他说得不对?」
「对,对,对极了!」牛下停住笑声,但仍掩饰不住一脸得意之色:「当今天下不曾听说过有人能躱过他的七把飞刀,就连钱大老板也只不过接了他四刀,如果他七刀全出,只怕……」
「原来你是专程等他七刀不在手的时候才出现;」南宫雪冷冷打断他的话:「你们七个对他一个,老实说,我已经替你们脸红了,而你们竟还要等到他手无寸铁时才敢下手……我觉得奇怪,像你们这等人在江湖上好歹也算是个人物,以多欺少,乘人之危,难道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牛下忽又仰首大笑。
他这次笑得比上次还要大声,而且也还要久,他笑得眼角都溢出了泪水,他只差没弯腰捧腹吧了——他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南宫雪愤怒的瞪着他。
钱来爷则一直静立一侧,他看起来相当悠闲——但他那臃肿的身材总让人觉得他像头「笨猪」。
红七刀则面无表情,也许他也是悠闲的——但他那瘦高的身子又让人觉得他像幽灵僵尸。
其余六狐也只是淡淡瞪视红七刀——带着七分残忍、三分嘲弄的意味。
「南宫雪,」牛下好不容易打住笑声:「多谢妳送给了我这么有趣的笑话,我愈来愈发现妳是个十分可爱的女人,现在的江湖,居然还有『脸红』、『不好意思』这种名词,有趣哪……」
南宫雪一点都不觉得有趣,她忽然冷冷道:「雪山七狐,本姑娘命你们立刻滚开这里!」
面色陡地一寒,牛下冷声道:「南宫雪,妳是什么意思?」
「滚的意思你不懂?」南宫雪俏脸含煞。
她索性说下去:「老实吿诉你,红七刀你们一根毫发都动他不得!」
牛下呆住。
其他的人都呆住——包括钱来爷与红七刀。
红七刀是来杀钱来爷的,甚至也可以说是杀南宫雪方才他那两刀便差点射穿了她娇滴滴的胴体——红七刀无疑是她的敌人,(就算不是,她也十分讨厌他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如今雪山七狐要杀了他,对她而言岂非是桩「好事」?
南宫雪竟不准雪山七狐动他一根毫毛,岂非怪异得很?
所以大家都呆住了。
「妳不准我们杀红七刀?」牛下冷峻的撇了下唇角,却撇不去心头的疑惑:「为什么?」
「不为什么,」南宫雪薄唇紧抿,冷冷的语音自她洁白的齿缝中缓缓滑出:「只因为老娘我不喜欢、不高兴你们以多欺少、乘人之危,懂吗?」
「哦牛下长长的哦了一声,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轻笑着道:「原来,原来妳南宫雪竟是个『侠女』,失敬了!」
「我不是侠女,我只是一个女人,」南宫雪冷冷的补了一句:「一个看不起懦弱男人的女人!」
「妳敢骂我们是懦弱的男人?」牛下愀然变色,怒声道:「我就是要杀红七刀,妳想怎样?」
「不怎样,」南宫雪睨着他:「只不过在你们杀死他之前,一定要先杀了我,因为我保証你们七个在对他下手的时候,我肯定会在背后给你一剑!」
牛下那张国字脸已胀得通红,他似乎想不到南宫雪居然横插一手,他本以为她会乐于见到至少也不会反对自己狙杀红七刀。他一时间竟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他很快又平息了下来,他是个老江湖——老江湖并不一定要在江湖上混得久才算,而是遇到该生气的时候仍能一脸笑咪咪,至少不会脸红脖子粗、暴跳如雷——他微微吐了一口气,然后含笑道:「其实红七刀现在已是待死之身,你们一定不会放过他,既然如此,何不让我们杀了他,对妳来说并无任何损失,而且肯定还落个淸闲,不是吗?」
南宫雪没有说话,她只是冷冷的瞪视著牛下,美眸里充满了极其不屑的鄙视与轻蔑之意。
牛下心中十分恼怒,不过他还是按捺住了,他耸了耸肩:「南宫雪,妳我无怨无仇,为了一个既非朋友、且是敌人的红七刀而干戈相向,値得吗?」
「说的也是,」南宫雪忽然微微一笑:「认眞说来,就算红七刀不是我的敌人,你们要杀他实在不关我事,咱们若因此而杀个你死我活,实在也没什么意思……我倒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一见南宫雪态度软化,牛下立刻含笑道:「妳快说来听听。」
「办法很简单,」南宫雪淡淡道:「我把那七把飞刀还给他,你们爱怎么杀他便怎么杀,老娘我保証屁也不会放一个……」
「妳!」牛下早已勃然大怒,他当然不会接受南宫雪那个「好办法」——这其实是世上最坏的办法,红七刀若七刀在手,只怕他们七狐早变成了七鬼狐了——他咬著牙,深吸了一口气,又回复了平静之色(眞不愧是老江湖、老狐狸),他甚至还微微一笑,缓缓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好办法?」
「有两个。」
「那两个?」
「一个是把我也杀了,」南宫雪语气认眞:「一个就是你们滚。」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牛下的鎮静功夫连钱来爷都不禁露出了佩服之色。
「没有,」南宫雪摇摇头:「我再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一顿,冷冷睨住他,含笑问:「你呢?你是否想得出更好的办法?」
牛下摇摇头,他想不出。
「那你打算怎么办?」南宫雪虽然咀角挂笑,但手中的剑却握得十分紧。
钱来爷也紧握住手中的四把飞刀。
牛下仰首凝望,他似乎在抉择。
其他六狐的左手都按在剑柄上——雪山七狐个个都是左手用剑的,因此剑法十分怪异飘忽,特别是七人联手的「七左剑阵」更是驰名江湖——六狐显然在等待牛下的决定,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从静如处子变成动如脱免的厉害杀手。
红七刀依然面无表情——实在很令人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眞的人?否则为何永远只有一个这副令人难耐而又咽不下饭的表情据说「圣人」也永远只有一个表情,不知是眞是假?
除了风声涛涛,大家都静立著——大家都在等待牛下的最后决定。
他终于决定了。
他的决定令所有的人都大出意料之外,他心平气和的望住南宫雪笑笑,十分温文有礼的说了一句:「妳赢了,我们滚。」
* * *
「妳赢了,我们滚。」这句话只有六个字,六个大家都听得懂的字——但却不是大家都愿意说、或是轻易说得出口的字。
树要皮、人要脸。
特别是在江湖上打滚而又已具有知名度的江湖人物来说,往往把「面子」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吊死鬼搽粉,老祖宗早已说过这句话。
牛下居然面不改容,甚至还咀角含笑的说了那句「妳赢了,我们滚。」
莫非他不爱面子?
——当年韩信忍受了你我都无法忍受的「胯下之辱」;越王勾践更忍受了旷古绝今的「尝粪之辱」,结果,他们不都成了万人莫及之不世豪雄?
大丈夫威武不屈?
你是否相信那句话?
牛下不相信。
所以他坦然「认输」而走——其实他根本没有输,他的目的是想除去眼中钉红七刀,他走了南宫雪和钱来爷肯放过红七刀吗?
换句话说:红七刀横竖都不免一死!
既然如此,又何必赖在这里跟「敌人的敌人」——南宫雪与钱来爷冲突?
最重要的是,万一冲突起来雪山七狐的胜算有多少?牛下当然盘算过,而且是一分一厘的精打细算过——南宫雪的武功他们早已领敎过,或许他们有把握可以制服她,但却也不是百分之百可以做到,毕竟那妮子最近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又狠、又劲、又辣的女人,特别是她的脑筋更胜过她的胆识与武艺,这种女人当然不是省油之灯,任何人面对她都会感到头痛的。再者,那个钱来爷,看起来蠢蠢钝钝像头「笨猪」的钱来爷,他们虽不了解他的武功究竟有多深,但是他们已见过他竟能徒手接下红七刀四把飞刀而面不改容,这已说明了钱来爷绝不是「笨猪」,只怕是个深藏不露的大恶虎!
面对那个一男一女、一老一少,雪山七狐实在没有太大的胜算。
而且,眞干起来的时候,红七刀必也不会闲着——他当然会作垂死之挣扎,他虽已无飞刀,但他还有铁拳,那双睥睨江湖的铁沙掌啊!不是吗?
——做生意当然要精打细算,杀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何况杀人比做生意的风险来得更大。
其实,做生意失算了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杀人,未必就有了。
——现在的江湖,非到不得已,也尽量做到「君子动口不动手」,但一旦动起手来,必然是「搏到尽」,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那时你便会明白世上根本没有「君子」。
对敌人慈悲便是自挖坟墓——你可以不相信,但千万别去反驳它,因为一万次当中,只要有一次灵验,你便永无机会后悔了。
这就是江湖——一亿万年以前的江湖,以及一亿万年以后的江湖,永远都是表面「正义公理」,骨子里却是「胜者为王」!
因此,你不必太惊讶雪山七狐竟肯忍气吞声的说「妳赢了,我们滚」——只因为他们是「老江湖」。
然而,他们却没有「滚」。
就在他们转身欲离去时,那个像僵尸般兀立不语的红七刀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依然又尖又难听,但大家却因为他那句话而吓了一大跳,他说:「一个都不准走,除非把命留下来!」
* * *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他。
南宫雪那双美眸充满着惊诧、迷惑、不解。
钱来爷则微瞇著那对猪泡眼,看不出他眼里的神情,不过从他从容里带着几分冷漠的神态看来,仿佛存有「看戏」的意味。
雪山七狐就不一样了,他们当然有诧异之色,但却也有更多的讥嘲,甚至还有一缕掩不住的喜悦!牛下望了望红七刀,然后淡淡睨住南宫雪:「看来,他不愿死在你们手里,要不然便是太看扁我们兄弟几个了!南宫雪,妳可听到了?是他不准我们走的哪!」
南宫雪苦笑。
这种情况下,她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既然红七刀不知死活的要留下雪山七狐,她如果再横插一手的话,恐怕连白痴都要笑她了。
不过她还是说话了,苦笑着说:「其实,红七刀,你的处境并非完全绝望,如果你肯供出雇主是谁,我或许会放你一条生路,你又何必一定要死在雪山七狐手里?这样做値得吗?」
红七刀目光怪异的瞪住南宫雪:「一个好杀手是永不会对任何人供出雇主的身份的。」
南宫雪沉默。
她知道他说的话是事实,而且也知道他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杀手。
——任何行业有佼佼者,杀手也不例外,虽然那是一门令人憎厌的「行业」。
南宫雪看不起为钱而杀人的杀手,但是她尊敬有「职业道德」的人,即使是杀手。
红七刀无疑是个有「职业道德」的杀手,所以南宫雪的目光里——在望住红七刀的目光里,并不全都是轻视鄙夷之色。
甚至,竟有「尊敬」之色!
——「好人」也有被憎恶的一面;「壊人」也有値得被尊敬的地方。
世上本无十全十美之「好人」,也没有大奸大恶之「坏人」,有吗?
南宫雪认为没有,所以她的眸光里对红七刀既有厌恶之色,也有尊敬之色。
虽然,那尊敬之色有如惊鸿一瞥,倏显即逝,但是红七刀却已非常眞确而强烈的感受到了!
——他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即使不是,就凭他那副阴阳怪气,令人根本就愉快不起来的外表,别说是尊敬,不对他露出憎恶之眼光已算非常有修养了。
从他懂事以后,在他的记忆里,他一直活在被憎厌、被轻视、被讥嘲的眼光里!
或许,间中会有悲悯而同情的眼光,但绝对不曾有过任何人给予他一点一滴的尊敬目光。
因此,南宫雪那眼瞳里的尊敬目光,虽只昙花一现,快如白驹过隙,但红七刀却一滴不漏,完完全全、实实在在、眞眞确确的感受到了——就像是一个被久困于沙漠中奄奄待毙之人,忽然给了他一滴淸水,那种感受难道不强烈?
红七刀那苍白无血色的平板面孔忽然泛起了一层油然红光!
他瞇着眼望住南宫雪,尖尖的腔调竟带着几分激动:「其实妳犯不着帮我的,我只是个人见人憎的冷酷杀手,杀人者,人恒杀之,虽然雪山七狐以多欺少、乘人之危,那也没有什么,现在的江湖早就没有什么规矩、义气的了,妳为何要护着我?」
南宫雪没有回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她吃过太多以多欺少的苦头,所以潜意识里最恨以多吃少的人;也许她曾答应过柳花花,对已无抵抗力之敌人不可赶尽杀绝;也许她认为他是个有「职业道德」的杀手,不忍见到他被敌人折磨而死——从雪山七狐的神态看来,他们并不想让红七刀立刻就死去,他们像极已捉到了老鼠的狡猫。
她轻叹了一口气,转首对牛下冷声道:「既然他选择要死在你们手下,我也没话说,但是我要提醒你,我杀人一向是干净俐落,绝不拖泥带水,更不会婆婆妈妈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牛下是个精明已极的老江湖,焉有不懂之意,当下哈哈一笑,大声道:「好吧,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卖个面子给妳南宫雪,我们会尽可能的让那像家伙死得舒舒服服的,请放心!」
语音一顿,单手一扬,沈声喝道:「弟兄们,送红七刀红大爷上路!」
话声中,腰间长剑已赫然而出!
其余六狐当然也已一剑在手,而且配合著牛下的手势展开了名震江湖的「七左剑阵」!
红七刀也忽然动了!
红七刀那瘦瘦高高的身子,幽灵般的飘飞于半空中时,雪山七狐飘忽怪异的身子正好堵住了红七刀的所有出路与退路——马前在他前面、凤后在他后面、龙左在他左侧、鱼右在他右侧、羊上在他上方、熊中对准他正中、牛下扫着他下盘而来。
七个空间,七个方位,前、后、左、右、上、中、下,都被雪山七狐占满了,无论红七刀想往那个方向逃走都是不可能之事——他一刹那便已陷进了雪山七狐傲笑江湖的「七左剑阵」里!
七支利锐闪闪的剑锋,在月光的掩映下,亮得像恶魔的利爪,眼看便要将孤零零的红七刀撕成碎片,从此消失于丑陋的江湖中!
南宫雪想转过头去。
她深信红七刀的铁沙掌再厉害也逃不过雪山七狐的七把利剑!
她不想看到红七刀惨死的样子。
她已经微侧过脸去……
但,她却突然又以非常快速的速度转过头来,而且一双弯月也似的美眸倏然大睁,即连她那张又小又巧的红滟小咀也难以自制的微[?][?],因为她看到了一幕令她吃惊而又令她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的诡绝景象——
但只见红七刀眼看便要血溅五步之际,突地于空中一个怪异旋转,然后便见一片耀人刺眼之冷光自他两袖、两鞋间暴然疾射而出!
飞刀!
他竟然还有飞刀!
而且,不只一把——一时间,看不清也算不出,唯一能看淸的便是:每一把飞刀都不落空,准准的射入了雪山七狐的身躯!
雪山七狐,有人中了一把,也有人中了两把,好像也有人竟一口气中了三把之多!而每个人射中的地方也不同,有人被射中脑袋、有人被射中咽喉、有人被射中心脏……甚至有人还被射中了下阴!但,尽管他们每人中刀的数量与中刀的部位不同,却有一点是绝对相同的——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再活下去!
就在那一刹间——从红七刀射出飞刀,到刺入雪山七狐身躯里那一刹间——雪山七狐个个都没有哀哩惨叫,他们那充满着惊惧、骇然、恐怖、绝望……而且还渗入一丝极为明显的悔恨之色的眼球,竟仿佛忍不住要跳出眼眶来似的——他们似乎想在临死前大声说一句:「我上当了!」
没有,一直到他们偌大的身躯像中箭苍鹰般的坠到地面时,他们都没有哼一声,即连抽搐一下嘴角表示痛苦挣扎的意味也没有做出,只是那两颗,不,总共是十四颗的眼珠子像死鱼眼般的瞠睁着——他们死不瞑目。
然而,却有一个人拼着最后一口气也不肯立刻死去,那就是牛下,他努力的仰首望住站立他身旁,而又以冷冷的讥屑眼神瞪着他的红七刀,艰辛的扯动了一下喉结,十分吃力的说了他这生人当中的最后一句话:「原来……你……才是眞正的……老狐狸!」
红七刀没有说话,似乎在这地步他仍然不屑与他说话只是以极其冷漠与轻蔑的眼光瞪视着他,一直到牛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 *
战斗结束了。
战果却完全出人意表。
南宫雪依然未把她那圆睁的美眸,与微张的樱唇回复正常,一直到钱来爷轻轻搂住她的香肩时,她才忍不住打了一个冷噤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如果,方才我们两人扑上去,是否能活?」
「不能,」钱来爷虽显得十分鎮定,但眸中隐约仍有吃惊之色,他沉声道:「任何人扑上去都不能活,因为大家都以为他已身无寸铁,在那种情况下,有谁会再去防备他的飞刀?」
南宫雪叹息:「老狐狸……这个江湖、这个世界永远是老狐狸的世界!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古圣先贤』老是只敎我们『刚毅正直,守正不阿』呢?碰到这样的老狐狸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啦,」钱来爷的叹息更沉:「妳现在总算可以明白,为什么咱们有『悠久历史与优良文化』的『大中原上国』,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沦亡于被我们称为『番、蛮、夷、狄』的『番邦小国』了吧?」
——以生存理论的「自然法则」来看,咱们老祖宗所遗留下来的「敎条」是否「永远伟大」、「永远优良」、「永远高人一等」?甚至是否「永远放诸四海皆准而顚扑不破」呢?
——敎条害人!敎条误国!「伟大的炎黄子孙」、「伟大的龙的传人」,什么时候才能醒醒呢?
南宫雪醒了!
她终于知道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无论是谁,如果完全依昭「古圣先贤」的「酱缸敎条」去做人处世,去「齐家治国平天下」,肯定在家未齐、国未治天下未平以前便已一命呜呼连尸骨都不知道被那条野狗吞进肚子里去了!
她也终于知道了一件事——若只懂得奉承遵行老祖宗的敎条意旨去办事,而不思突破进步的人,其实是世上最不争气而又最不孝之子孙!
她同时也深深领悟到钱来爷为什么只肯传授柳花花一半武功了——他不愿意以「师道」、「师尊」、「师严」、「师规」、「师范」……去困死、陷死、僵死、冻死、绑死他!
——成功的师父,不是终日吿诉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更不是要求徒弟「照着这个做,依著那个干」。而是如何启发、引导、循诱徒弟别创一格,甚至是如何逼使他超越自己,做到「靑出于蓝,冰寒于水」的境界,才能算是一个好的师父!
如果,每个做学生的与做师父的,都抱有「我要超越老师,我要胜过师父」的学习心态,那么,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怎会一代不如一代,一天天的衰弱下去?甚至怎会有被「亡国灭种」之虞?
——尊师重道的最好方法,绝不是行礼如仪毕恭毕敬,或是在「孔子圣诞」之时猛拔「牛毛」便可以了,那其实是最没有出息而又最可悲之行为!
这一刹间,南宫雪明白了很多事,她觉得自己忽然长多了十来廿岁不止!
但是,有一点她却不明白——红七刀,那个老狐狸,他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把飞刀?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 * *
红七刀身上究竟还有没有飞刀?
南宫雪不知道。
钱来爷显然也不知道,否则他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忽然轻揽住南宫雪的香肩——他这个动作,当然是深怕红七刀会猝然出击,一种出于本能的警戒防备,使他环过手去保护南宫雪。
南宫雪当然能体会他的用意她的心底深处不期然的泛起一股被「溺爱」的温馨。
尽管如此,她那双美眸始终不敢离开红七刀——带着极高度的警戒。
红七刀没有看他们。
当牛下极不甘心的吞下了他此生中最后一口气之时,红七刀忽像是非常寂寞的轻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世人为什么总喜欢听信江湖传言呢?难道他们不知道传言往往是不实在的?」
他目光一转,望住南宫雪,忽然缓缓又说道:「我本不叫红七刀,我也从没有说过我身上只有七把飞刀,是那些无聊而又无知的人这么叫我的,偏就是有那么多无聊而又无知的人相信……红七刀,我几时承认过我身上只有七把飞刀?」
忽然,他快速的解下衣扣,脱下那袭又长又重的黑衫!
南宫雪吸了一口气。
钱来爷也面色微变。
他们看到了红七刀的黑袍下竟然挂满了交叉横缠的小羊皮刀套,淡黄色的刀套前后左右,由胸前开始,一直披挂到裤管,无一不插著冷光闪闪的飞刀——虽然他已经射出了几十支飞刀,但挂在他身上的飞刀绝不少于他已经射出去的!
他还有作战能力!
非常充沛而又可怕的作战能力!
南宫雪紧握着手中的剑。
钱来爷面色冷沉。
南宫雪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穿着那么一件厚重的黑袍了,别人根本无法看出他身上竟能披挂著如此之多的飞刀。
但,有一点她却不明白——他为何要显示身上的飞刀?
他把自己的秘密显露出来,岂非蠢得很?
他的用意在那里?
莫非,他在示威?
或是,展开攻心计?
然后,趁南宫雪与钱来爷惊楞忡怔之际,猝然射出所有飞刀,一擧击溃敌人?
南宫雪整个心房已提到了口腔——她实在没有把握能闪得过他那神乎其技的夺命飞刀。
钱来爷搂得南宫雪更紧了,另外一只手则紧握住所接的四柄飞刀——能徒手接飞刀的人,必也能发出飞刀——他的模样,似乎只要红七刀的手指头一接触刀套,或是双脚一移动,便会抢先射出手中之刀。
——钱来爷手中的飞刀本是红七刀的,他射飞刀的本领能快过红七刀?
气氛十分肃杀而怪异。
但,红七刀看起来不像想动手的样子,他低着头,右手执著袍衫,左手伸了进去,从内里口袋掏出了一只拳头大小的锦绒黄丝袋子,并解开了袋口,往地下倒出了十几颗亮光刺眼、夺人心魄的金刚钻!
金刚续有大有小,在月光照耀下,反射着令人心花怒放、眼花撩乱的艳丽光芒——此时此境,他亮出金刚钻干什么?莫非在炫耀他的财富?难道他不知道钱来爷是当今天下十大富翁之一,他有可能富有过他吗?
眞是奇怪的举动。
南宫雪与钱来爷不禁相视一眼,他们眞被红七刀搞糊涂了。
很快的,他们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红七刀在绿茵的草地下留下了整整十颗龙眼大小的金刚宝石,然后忽扬声对着那幢屋子道:「朋友,这宗买卖红七刀不干了!地下的十颗宝石,五颗是退还你给的酬劳,另外五颗是我依江湖规矩,作为毁约食言的赔偿!」
原来,他竟中途打退堂鼓,不做这桩生意——杀钱来爷的生意。
为什么?
他为什么改变主意?
是否因为钱来爷徒手接了他四把飞刀,而令他心生畏惧?
南宫雪与钱来爷着实大感惊诧。
不过他们仍然全神戒备着,丝毫不敢松懈——红七刀是个十足的大老奸、老狐狸,焉知这不是他的鬼域技俩?
红七刀说完那句话,也没等那屋子里的人回答——那屋子究竟有没有人,为何始终不见有人出来——便开始俯身去抽回插在在雪山七狐尸体上的飞刀
南宫雪与钱来爷面面相觑。
* * *
红七刀收回了所有的飞刀,唯独被钱来爷接去的四把飞刀没收回,他对钱来爷说:「你是第一个接下我这么多飞刀的人,我不想收回它,我想,你或是会用得着它的,如果你坚持要进入那屋子的话。」
说著,他黑袍一披,便转身大步离去,临走时,他目光柔和的望住南宫雪,说了一声:「再见。」
南宫雪呆怔著。
一直到红七刀那瘦高如幽魂般的背影即将消失于树林中之时,南宫雪才忍不住开口道:「红七刀,为什么?为什么你突然不杀人了?」
红七刀停下脚步,但没有回过头,他背对着南宫雪说:「南宫雪,妳以为我天生下来便喜欢杀人?」
南宫雪迷惘:「但,你是杀手,而且还是个好杀手,不是吗?」
「不!我不是杀手!」红七刀倏然转身,显得非常激动的咆哮了起来:「我心中其实都不认为我是杀手,我根本就不想做杀手!我……我只是在谋生,我只是在赚钱,我是人,人都要吃饭生存的,不是吗?」
南宫雪被他突如其来的擧动吓了一跳。
她惊诧的望住他。
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红七刀似乎一时失去了控制,语音激动而急促:「妳看到了我的长相没有?是我这副长相逼得我要去靠杀人来吃饭,妳懂吗?」
南宫雪突然难过得想哭出来!
不,她已经哭了出来——两只美丽的眸眶已被满满的热泪占据住。
因为她遇见过「丑九怪」——那个世上丑得不能再丑的人,丑得连亲生父母都以他为耻、丑得连「慈悲为怀」的出家人都不肯收留他、丑得连鬼魅见了都要被吓跑的九怪,他本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还要善良的心,可是他却硬生生的被逼进入了邪敎组织!
红七刀当然没丑九怪那么丑,可是他的样子实在是令人愉快不起来——你甚至可以说一见到他便恶心、讨厌,甚至是憎恨!
红七刀那深陷的眼眶也闪著泪光,他激动的语音里充满著愤怒:「从古至今,尽管孔老夫子说过『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也有人大声疾呼『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但,我们活在这世界里却偏偏是『好人俊貌、坏人恶相』!看看我这张脸,不就是戏台上、章回小说里、以及世俗人观念里的『坏人』吗?南宫雪,妳知不知道,我一直都讨厌杀人,甚至害怕杀人,但世人的目光总把我当成『坏人』,谁都不肯雇用我,为了活下去,我只好去当个眞正的坏人,我没有选择!眞的,我根本没选择的余地,虽然我渴望做『好人』,但是,我一生下来却只有一条路可走——注定做一世『坏人』!」
「不!丑不是罪过!」南宫雪一想起「人」——丑九怪——宁愿背叛肯跟他上床的纪小翠,让她顺利救出钱香儿,然后自尽,心中「阵悲痛,忍不住挥泪大声道:「世界上没有人愿意一生下来便要当坏人的!红七刀,你不是坏人,我知道你不是,眞的知道!」
「我知道!」红七刀见她泪流满颊,激动的想冲上前去抱住她,但内心里那股浓浓的自卑,驱使他留在原地不动,他长吸了一口气,努力的抑制自己那原本已够难听的尖刺嗓音,不致走调得太离谱:「南宫雪,谢谢妳,妳让我这一生中享受到了从没有过的被人尊重、被人尊敬的滋味……我不能杀妳,毕竟我不是畜牲,我绝不会去杀一个懂得尊重我的人……」
说毕,他泪光闪闪的目注南宫雪好一会,才转身掠进林中去……
「红七刀!」望着他逝去的背影,南宫雪竟忍不住的大声呼叫道:「改天我请你喝三百大杯,你会喝酒吧?肯不肯赏光?」
林中寂寂,红七刀没应声——或许,他认为像他这种「天生坏人」不配跟南宫雪吃酒吧。
南宫雪提高了声量,再补上一句:「不是白请你的,南宫雪请你喝酒,你敎我飞刀,干不干?」
风声涛涛,依然没有声。
哦,不,有,一声听来已离此甚远,但却依然铿锵有力,而且可以听出充满著无限兴奋喜悦的语音随风送了过来:「南宫雪,红七刀干了!」
* * *
钱来爷把四柄飞刀插于腰间,并且掏出丝帕为南宫雪轻拭泪痕之时,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什么事?」南宫雪疑惑的望住他。
「没什么,」钱来爷淡淡道:「不知怎地,我突然有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南宫雪很好奇。
「如果我能立刻年轻四十岁,那该多好。」钱来爷说。
「为什么?」南宫雪不明白。
「如果我年轻了四十岁,」钱来爷一脸认眞:「那我不就有机会娶妳当我第十个老婆了?」
南宫雪满脸通红的白了他一眼,心中却十分受落,她从没有被人如此赞赏恭维过,忍不著娇笑着顶了他一句:「纵使你年轻了四十岁,凭你这副长相,你以为我肯嫁给你?」
「说的是,」钱来爷煞有介事的苦着脸:「其实就算我长得再英俊潇洒,也是没有机会的,除非我一剑杀死了柳花花那小子,或许还有希望……」
「去你的。」南宫雪娇嗔佯怒,但眸子里却掩藏不住那份喜悦——一想到「那小子」她便忍不住会有那股不自觉的表情。
「那小子,」南宫雪似乎无意在钱来爷面前隐藏她对柳花花的感情,洁白而细碎的贝齿轻咬著樱桃般的红唇,幽然喃语:「咱们离开了这么久没回去,他一定担心死了……」
美眸一转,她望住钱来爷问:「你看他会不会四处找我们?」
钱来爷没有回答。
南宫雪也没有等他回答。
因为他们已看见了那扇紧闭的门忽然「呀!」的一声打了开来,而且也看见一名身着灰色衣袍,面容苍老,家仆模样的老者缓缓走出……
灰衣老者看来相当老了,脸上的皱纹堆结在一起不说,背都已经十分驼了,佝偻的身子让人觉得他连走路都显得十分吃力似的,即连说话的音调也显得有气无力,他走到南宫雪与钱来爷面前,没什么表情的摆了摆干枯的手,说了一个字:「请。」
南宫雪望望钱来爷。
钱来爷也望了望她一眼。
显然,两人都询问对方要不要进去?
南宫雪凝眸打量那个灰衣老者,沉声问:「你是什么人?」
灰衣老者没有答话,仍然只说了那个字:「请。」
南宫雪见钱来爷不认识此人,心中十分小心,冷冷回了一句:「我为什么要进去?」
「请。」灰衣老者又是那句话,仿佛除了一个「请」字,什么话也不会说似的。
南宫雪有些恼火,眉尖儿微挑冷然道:「我就不进去,你待怎地?」
钱来爷一旁不做声,他似乎除了跟南宫雪说话之外,并不随便跟人开口;他微瞇著双猪泡眼,仿佛在忆思那灰衣老者的身份
灰衣老者一连说了三个「请」字,却说不动南宫雪与钱来爷进去,苍老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悦,终于说了一句话,语调却奇冷无比,而且充满了激将意味:「你们是不敢进去?」
「有何不敢?」南宫雪冷嗤一声:「我们一路追踪到此,任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只不过既然你已经出来了,我们又搞不淸楚你是谁,为什么要听你说的?再说……」
南宫雪顿了一顿,接道:「再说你又不肯表明你的身份,我怎知道你是冬瓜豆腐,或是一棵葱?凭什么你要我进去我便进去?」
这时,忽见钱来爷脸色微变,脱口说了一声:「你是『天驼子』?」
灰衣老者忽朝钱来爷冷笑一声:「你总算还记得我,钱楚南……哦,不,我应该尊称你一声钱——大——老——板——才是。」
「『天毒子』?」南宫雪一时没听淸楚,睁大了水汪汪的眸子,十分吃惊:「他就是独孤美的父亲『天毒子』?」
「不钱来爷面色颇为怪异的望住那灰衣老者,口中一面应道:「他是『天驼子』,不是『天毒子』,此子非彼子……」
南宫雪哦了一声脑中飞快的转了一圈,发觉对此人并无任何印象,也没有听过此人之名号,不过一见钱来爷那副神情,冰雪聪明的她当然料到眼前之人绝非泛泛之辈,又听得那人称呼钱来爷为「钱楚南」,心中已知悉他两人是旧识——看这光景,此旧识当然不是属于「他鄕遇故知」那类型的,肯定是「有仇千里来相会」那种类型的「旧仇识恨」也。
果然不错,精灵的南宫雪已注意到那灰衣老者「天驼子」虽神态老迈,但一双眼神却泛起一股精芒如电之恨意——显然,他虽已老,却绝非一般老头子可比拟,肯定是个深藏不露的长者。
——只是,不知道他和钱来爷之间究竟有何宿怨瓜葛?
——还有,钱来爷的眞实名字叫钱楚南,为何要改叫钱来爷?
南宫雪没有问。
因为那个灰衣老者天驼子已再次对钱来爷摆手说了第四个:「请。」
这次,钱来爷没有拒绝,他朝南宫雪点了下头,率先跨门而入……
* * *
月如钩;夜如水。
柳花花却像一头狸猫——他此刻正平心静气,动也不动的隐伏在庭院中那棵又高又大的老榕树上,一双星也似的眸子瞬也不瞬的注视著对面不远处的华丽厢房。他那副模样,就好像是潜伏在暗处,随时随地在等待捉捕即将出现的大老鼠的狡猫一样。
他用这个姿势隐藏在这枝叶繁密的大榕树上,至少已经超过了半个时辰之久——当南宫雪紧随钱来爷追逐那神秘人而去之际,他立刻掠下屋簷,往后院大房急掠驰去,确定钱香儿安然无事,正被九个母亲、二十三个哥哥、二十三个嫂子、七个姊姊、以及给七个姊夫围满整个偌大房间,关注的等待着她醒来时,柳花花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立刻不惊动任何人,悄悄的掠到了后院西厢房,鬼魅般的藏匿到这棵树上。
从这里,他正好可以看到对面那一间仍亮着灯火的厢房毛小东的厢房。
整个金财神赌房、无论是前院、中堂、后院、东厢房、西厢房、右厢房、左厢房……甚至是巡守布哨的明桩或暗桩,都没有发现钱来爷与南宫雪已在不久之前追逐神秘人未回,也没有任何人发现柳花花潜伏在榕树上注意著毛小东的擧动。
——这只有一个情况可以解释,钱来爷、南宫雪、柳花花以为那个神秘人的轻功已达到人鬼不觉之境,完全不惊动任何人。
柳花花之所以没有跟着钱来爷与南宫雪追逐神秘人,当然是怕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因此立刻先查探钱香儿是否安全,然后再查探毛小东的动静——眼前的情况,毛小东无可否认已是唯一最値得怀疑的凶手了,或许他未必是眞凶,但只怕也和凶手有关。
一来到西厢院落,发现毛小东的房里的灯火仍亮着,而灯火把他的影子照映在花窗格窗户上,显示他好像坐在桌案上前沉思,因此柳花花不敢欺前去,怕惊动了他而打草惊蛇,于是便像小偸般的隐伏于树上,正好可以就近监视毛小东的一擧一动。
对于如许深夜毛小东仍未上床就寝安歇,这一点柳花花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长久以来,毛小东都是在夜间陪伴着钱来爷照顾赌场生意,已养成昼寝夜起的习惯;而现在虽因发生了「孟东野命案」,赌场暂时停业,但无论如何生活习惯一时是改不过来的。
所以现在毛小东仍独坐在房中沉思(起先柳花花以为他在看书,但一直未见他翻书的动作),实在是一件颇为正常之事。
但,有一点却令柳花花甚感困惑的是——为何大半个时辰过去,毛小东的影子却动也不动?
莫非他在打坐?
打坐也用不着那么久呀。
沈思。
柳花花只能这样解释:「沈思能令人端坐不动,甚至是忘寝废食。」
他本身也是个喜欢沈思的人,他认为沈思能帮助一个人思想成熟、思维灵敏、观察敏锐——他就曾见过他的美丽情人独孤美,为了悟通一件事物居然从日头升起一直独坐不动到日落。
想到了独孤美,不知怎地,心头那份甜蜜令他好想即刻回去见她——他已几天没见到她了,她肯定非常想念自己。
不知怎么,柳花花心中突地泛起了一丝歉疚,对独孤美的歉疚——他觉得他越和南宫雪在一起的时候,想念独孤美的次数便会越来越少
是否,他的感情领域里已被南宫雪闯入?
柳花花忽地甩甩头,用一种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对自己说:「怎么搞的,这种节骨眼上居然还去想女人?眞是!」
不想女人,干什么?躱在这树上实在太无聊了!像根木头似的动也不动,苦死人哪。
不想女人,想男人总可以吧?
他首先想到他的师父钱来爷——那个老家伙,他和南宫雪去了老半天怎么还不回来?
莫非,是否有了意外?
「不会的,」柳花花在心中立刻推翻了那个想法:「老狐狸精得要死,而且武功又高得要命,再加上那个凶八婆南宫雪,他们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最坏打算,即使打不过敌人,逃跑的本领总有吧……担心他们,倒不如担心天会不会塌下来……」
显然,柳花花对「老狐狸」与「凶八婆」信心十足,于是很自然地去想其他的人,他想得很多——那个老鬼司马如虹、秃驴吃亏和尙、牛鼻子疤面道长,他们是否已经扫平了「蝶恋花」邪敎组织?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不由自主的往下疾沉,因为他又想到了另外两个女人——纪小翠与薛灵芸,她们的命运将会怎样?
柳花花临赶回来时,曾私底下交待司马如虹、吃亏和尙与疤面道长,希望尽可能留一条生路给她们——其实,他心中比谁都淸楚,那些参加邪敎组织的人,个个都是心灵受严重创伤,而致思想走极端,要想她们回头,无异比要一头大水牛爬树还要困难,就算给了他们自新的机会,他们肯定还会东山再起,再组织邪敎帮会的——否则,为何自有人类到现在,「邪敎」就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越来越泛滥呢?
老实说,柳花花之所以会临时先赶回来,最主要的因素当然是为了他师父钱来爷的安全,以及想抢先一步抓住凶手,其中还有不多不少的「逃避心理」——逃避见到纪小翠与薛灵芸的最终下场。
无论如何,那两个女人在柳花花的生命里占有着某种程度、与某种意义的男女情。
男女情,是极端单纯而又极端复雑的东西——它绝非如「圣贤者」或衞道者,将「人」一分为二成「好人与坏人」那般的「天眞、莫名其妙、自我安慰、自己骗自己」的愚蠢归类法!
人,是感情的动物,也因为如此,男女之间永远有情;深情、浅情、浓情、淡情……极之千变万化,极之错综复杂。
因此,纪小翠与薛灵芸的沉沦,对柳花花来说,是极为难过之事;特别是薛灵芸,他视她为淸纯可爱的小公主,他眞的喜欢她,像兄妹那般的喜欢她他一心一意想拯救她,可是……唉!
不知不觉,柳花花已眼眸微湿……
不对不对,此时此刻实不宜儿女情长,毕竟「孟东野命案」这桩事尙未了哪!
他立即收束心神,全心全意注视著毛小东的状况,千万别「疏神」才好……咦,奇怪,月牙儿又偏斜了一点,至少已过了一个时辰有吧,那家伙居然像石人般一动也不动,怎么搞的!
终于,柳花花已沉不住气,悄悄跃下地面,以灵巧轻盈的身法,绕到了毛小东厢房后院,鬼魅般的欺进了簷下,觑个准,屛住气,把双眼凑近窗缝……
这一瞧,他忽的面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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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8-21 15:25: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証据确凿 搜捕凶徒



钱来爷的脸色也是忽地一变,当他跟着天驼子走进客厅的时候。
南宫雪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因为她正在小心谨愼的打量著客厅里坐着的人。
客厅布置尙称高雅古朴,桌、椅、几、屛风、烛台……摆放得中规中矩,甚至是挂放于墙间之山水墨画,都显得颇有意境。总的来说,客厅的气氛十分柔和顺畅,至少南宫雪便有这种感觉——她本视此屋为「虎穴」。
虎穴,理该有「老虎」才是。
然而,眼前那人像是老虎吗?
南宫雪认为他不像,他看起来只是个颇为慈蔼祥和的老人——须眉长垂,鬓发如银,面如煦阳,衣饰淡素,神情安祥;当她与钱来爷入客厅之时,可以淸楚的看到他脸上的皱纹因笑容而像水浪一般的浮动着。
这是个颇有气质的老人。
南宫雪喜欢这种老人。
所以她很自然的回他一个微笑。
钱来爷的面色却十分沉重。
「请坐。」素衣老者含笑招呼:「两位深夜莅临寒舍,恕老朽未曾亲迎。」
南宫雪望望钱来爷。
钱来爷站立不动。
于是南宫雪也不便坐下。
「我不是来坐的,」钱来爷瞇着眼,语音颇沉:「我想,你也不是专程请我来坐的吧?」
「来者是客,」素衣老者神色从容:「何况,咱们至少有四十年不见了吧,久别重逢,难道不应该坐下来敍敍?」
钱来爷忽轻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四十年,哎,眞是有四十年那么久了……人生有几个四十年?你说得对,咱们的确应该坐下来敍敍……」
一顿,侧身向南宫雪摆手道:「请坐。」
「您先坐。」南宫雪受宠若惊,她发现钱来爷虽已年逾花甲,非但没有倚老卖老的「老人架子」,而且还具有十分优雅的绅士风度,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能娶到九个老婆了。
——懂得尊重女人的男人娶不到老婆,那种男人才娶得到?
坐定之后,天驼子为他们奉上茗茶,然后便立在素衣老者身侧,眸光冷冷的注视著钱来爷不发一语。
钱来爷与南宫雪并没有喝茶,虽然他们此刻有几分口渴——此时此刻他们敢喝这种茶吗?倒是那个素衣老者喝了当他端起茗盅时,南宫雪这才发现他的左手竟是一柄乌光闪闪的铁钩。
原来,他失去了一只手掌。
这不禁令南宫雪想起了「天下第一偸」白则七。他也同样的失去一只手掌,而且还是同一只手。不知他现在怎样了,是否也和眼前的人一样装上一柄铁钩——想到白则七南宫雪心中总会有几分歉疚,她觉得他其实是个相当出色的男人。
「钱楚南,」素衣老者放下茶盅:「虽然你早已改了名字,而且也早成了当今天下令人艳羡的十大富翁之一,不过我还是喜欢这样称呼你,你不介意吧?」
钱来爷的目光停留在那人的铁钩上,脸上神情显得颇为怪异,他瞇了瞇那双猪泡眼,嗓音低哑:「只是,不知道我该如何称呼你,是该叫你声大师兄,还是直接叫你黄杏元?」
「凭你也配!」天驼子忽地恶狠狠开口道:「你早就被逐出师门,凭什么大师兄是你叫的?你有这个资格吗?」
天驼子似乎十分愤怒,怒不可遏的呸了一声,又说:「莫非,你也想我称呼你一声师兄?呸!师门叛徒,无耻之徒,你……」
「师弟!」素衣老者忽打断他的话,沉声道:「我说过,来者是客,怎可如此无礼?」
天驼子住口不语,但仍一脸忿忿不平之色的怒视著钱来爷。
「原来他们是同门师兄弟。」南宫雪心中忖度著:「但,他们之间似乎……」
她颇为好奇的侧首望了望钱来爷,却发现他一脸痛苦之色,不禁伸过手去握了握他的手,只觉他手掌冰冷,不禁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钱来爷朝她苦涩一笑,随即目光望住黄杏元——那个素衣老者,淡淡道:「都已四十年了,咱们也都老了,难道,四十年前的旧事你们仍无法忘懐?」
「忘怀?」天驼子似乎脾气不太好,他忽又喝叫了起来:「钱楚南,一日江湖一日风,只要你仍活在世上的一天,我们绝不会忘了你!」
钱来爷轻垂眼睑,默默不语……
「那,」半晌之后,他才缓缓的沉声道:「你们打算怎样?」
黄杏元微微一笑,尽管他表现得十分和善,但细心谨愼的南宫雪终于发现他眉宇间闪漾著刻切的恨意:「记得当年,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今世人一定还会再找你一决胜负的,不是吗?」
钱来爷摇摇头,不胜唏嘘道:「岁月催人老,我早已无争雄决胜之心了……」
「你怕了?」黄杏元眼中那抹恨意越来越浓:「想当年,你是如何耀武扬威的哪!」
「大师兄!」钱来爷忽然激动的道:「不管怎样,我还是愿意这样称呼你:大师兄,常言道:好汉不提当年事。过去的是是非非,我实在不想再提了……」
他痛苦得直闭眼,直摇头,令到南宫雪可以感觉得到他肥胖臃肿的身幅正微微的颤悚著……
南宫雪心中十分不忍。
同时她也觉得眼前之人咄咄逼人令她十分气忿,于是开口道,语气却十分谦逊客气:「两位老前辈,我想……」
话不及半,天驼子忽冷喝道:「黄毛丫头,后生小辈,这里没妳说话的余地!」
「我又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能说话?」南宫雪心中一阵气,当下眉尖儿挑了一挑,冷冷道:「这世上,人人[?]有说话的权利与自由,你们两个算老几,凭什么不准我说话?」
南宫雪不管三七二十一,话既然说了,干脆说到底:「我不懂也不管你们之间生了什么陈年烂事,那不关我事,我只想知道:引我们来的玄衣人呢?是不是你们其中一个?红七刀是不是你们雇请的?」
「大胆!放肆!无礼小辈,待老夫敎训敎训妳,让妳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天驼子睁目怒喝,就要扑出身形。
「师弟,稍安勿躁。」黄杏元却及时拦住了他,沉声道。
「是。」天驼子虽然火爆脾气,但对师兄却十分恭谨顺从。
南宫雪却不肯安静下来,眸光冷冷又道:「我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请问,你知道?那请你吿诉我,天有几丈高、地有几尺厚?」
天驼子没有吿诉她——他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他气得直咬牙,却又作声不得。
南宫雪得理不饶人:「看来,你也不过是个自大无知的老人,对不起,像你这种靠年纪辈份自以为是的老人,要现在的后生小辈尊敬你,无异是做白日梦,吿诉你,现在的江湖世界,论强不论理,论理不论老;天驼子,既然我南宫雪客气尊称你一声老前辈,你却倚老卖老、猖狂一世,那就别怪我……」
「好个论强不论理,论理不论老!」天驼子早已赫然而怒:「好!老夫现在便不跟妳论老,也不跟妳论理,就跟妳论强!妳给我站出来!」
话声中,他一个箭步已跃入场中!
南宫雪打死不退,当然按几而起!
「坐下!」钱来爷却对她轻叱一声。
南宫雪已站了起来,被钱来爷这么一叱,有点下不了台,不过她还是十分不情愿的坐了下来——毕竟她还是尊敬「该尊敬的老人」。
在她心目中,她认为钱来爷不是个「卖老打横行」的老人,所以她服从他的话。
可惜的是,天驼子却不肯让她坐下,他那满布皱纹的脸上已泛起漫天怒意:「出来!臭丫头,妳给老夫站出来!我就不相信妳这小小年纪能猖狂到那里去!妈的,想当年老夫正威震八方时,妳根本还没出世哩!」
「早出世有什么了不起!」这下子,南宫雪再也忍耐不住了:「世上比你早出世的人不知有几千万个,好汉不提当年威,既然你威风如此,为何要雇请红七刀来暗算我们呢?为什么不敢直接找我们挑战?依我看哪,这间屋子里必然埋伏重重,何必假惺惺,干脆全叫出来吧,免得人家说我以小欺老!」
她再度赫然而立。
这回,钱来爷没有拦阻她。
因为天驼子已铁靑着脸向南宫雪飞扑而来!
一这一扑,快逾激星闪电,根本不像是个行将就木的垂迈老人。
南宫雪不敢大意,从她一跨进这间屋子时,她便不敢心存大意之心,当下纤腰一扭,娇躯已滴溜溜的疾射而出!
* * *
「糟糕,上当了!」柳花花两眼向里探视时,面色倏变,不由自主的脱口轻叫起来:「原来,毛小东早就不在房里了!」
原来,房里的人影不是毛小东,而是一个稻草人,怪不得老半天一动也不柳花花立即掠窗而入,四处搜索一番,确定已不见了毛小东,心知事情不妙,略一思索,便匆匆夺门而出,掠回前院大堂,见钱来爷与南宫雪仍未回,当下心中十分踟蹰,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忽闻钟声四起,外头有人大喊:「不好了!有一大队人马正朝咱们这里急驰而来!是精武门与孟家庄的人马!」
柳花花大惊失色,果然听得远处正传来密集如滚雷之蹄声,连忙吸气飘身,向前院大门口急掠而去,半路见一名哨子仓惶而来,望着柳花花大声道:「柳大少,是精武门与孟家庄的人马,比上次还多,显然是倾巢而出,黑压压的一大片……」
这当中,本已处于紧急戒备的金财神赌坊,早已火光四起,人影翻飞,直往大门口急驰而来……
柳花花纵身跃上屋脊,居高眺望,果然不错,但见几条街外马队骤骑如排山倒海般的卷扑而来,藉着皎洁的月光,可以很淸楚的看到飘飞于夜空中的两支大旗——正是精武门与孟家庄的旗帜。
哨子说的不错,这次人数远超过于上次,显然是倾巢而出——这种征兆当然是「全力一拼」的意思。
「柳大少!」钱来爷的长子钱四海与大女婿蒋小石已持剑跃到了他身旁,钱四海惊异道:「他们怎么又来了?」
「咦,」蒋小石环眼四望:「怎不见我爹和南宫雪姑娘?」
柳花花没有回答,他当机立断的对他们两人说道:「你们守住大院门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先动手,千万记住!」
话声中,他蓦地身子一长,削瘦的身子如离弦之箭般的疾射而去……
几个纵跳,柳花花已停在两条街外的一个转角空地——那个地方正好是精武门与孟家庄大队人马往金财神赌坊必经之地。
他刚刚站定,首当其冲的毛泽西也正好转过了街角,一眼便见到了横立街中的柳花花,当下急勒马疆,大喊一声:「停!」
大队人马立定之后,柳花花拱手抱拳道:「毛大掌门人,孟老庄主,两位……」
「柳花花!」毛泽西一脸肃杀之气,冷冷截口道:「你只身阻我大队人马,是否想找死?」
柳花花一听对方口气如此不逊,心中不禁一沉,连忙道:「毛大掌门人素来是快人快语,恕在下斗胆直问,两位为何深夜率大队人马前来?」
「你明知故问,」毛泽西人老气盛,大声喝道:「咱们当然是来讨命的!」
「讨命?」柳花花疑惑道:「令高足之死,我已答应会在最短时间内查出眞凶,毛大掌门与孟老庄主业已同意在前,只不过几天工夫,为何又反悔食言,率兵前来讨命?」
「柳大少,」孟长风的脾气要比毛泽西好得多,他虽也是一脸肃杀之气,无论如何态度要来得比毛泽西温和多了:「精武门与孟家庄虽在江湖上不算顶天立地,不过,『信』字还是守的,你几时听过我们毁约背信的?你其实心中有数,我们今番为何而来……」
一顿,沉声又道:「坦白说,咱们体念你在江湖上还算是条汉子,年轻有为,不想就此毁了你的大好前途,因此请听老夫一句劝言,不管你和钱来爷是何关系,请你速速离开此地,莫再管这件事」
「孟老庄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柳花花十分困惑:「您也是和钱大老板的多年好友,令郞之死,钱大老板感同身受,十分哀恸,着令区区加紧追缉凶手,为何你们」
毛泽西忽打断他的话问道:「柳大少,你不是已经查出凶手了吗?」
柳花花一怔,随即道:「凶手业已有线索,相信不出几天便会有个水落石出……」
「要等多久?」毛泽西一副咄咄逼人之语气。
柳花花只好道:「请两位再给我五天工夫,我想一定可以抓到凶手。」
「五天够吗?」毛泽西眼神怪异的注视着他,口脗也颇怪:「你有把握?」
「有!」柳花花的确有把握,他用力一点头:「其实,我是保守了一点,若大胆的说,也许不出两天便可交出凶手了。」
「是吗?」毛泽西忽地冷哼一声:「你未免太有自信了,莫说是五天,就是再给你十天工夫,你以为宋不输腕臂上的蝶变花标志会褪得像老早便纹刺上去的一样?你当老夫是傻瓜?」
柳花花「啊」了一声,面色微变:「你们已经知道宋总管被人杀死?」
「老夫何只知道宋不输被人杀死,」毛泽西的语音更沉,声调更冷:「我还知道是谁杀死的哪!」
柳花花惊楞呆立。
「很惊奇是不?」毛泽西眸光冷睨:「柳大少,别再演戏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和你师父钱来爷演的戏虽好,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柳花花又是「啊」了一声,惊诧的说不出说来——他不明白,对方为何连他和钱来爷的关系也知道了?
更重要的是,宋不输之死,是柳花花与南宫雪从血山赶回来才发现的,由于疑点颇多,所以钱来爷并未发布死讯,而且还严令不可外泄,因此别说外界人不知宋不输已死,即连金财神赌坊里的人,除了少数重要人物之外,绝大部份的人还不知道哩。
精武门与孟家庄居然知道了。
是谁吿诉他们的?
「咱们也别再唱戏了!」毛泽西的外号是「有我无敌」,是出了名敢拼敢死之人,当然也是敢说敢做之人,他见柳花花呆立如山,索性说个一淸二楚:「劣徒孟东野之死,明明是钱香儿杀死他的,她杀了人之后畏罪潜逃,投奔蝶恋花邪敎组织,后经你与南宫雪救出。由于钱来爷舍不得女儿认罪,于是与你串通好杀死宋不输当替死鬼……」
「等一等,」柳花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插嘴道:「你说宋总管是我们杀死的?」
「你想否认?」毛泽西神情冷峻。
「我们为什么要杀死他?」柳花花沉声道:「你应该知道,宋不输是金赌神赌坊的大总管,当然是钱大老板最为赏识与信任的得意手下,他怎有可能杀他?」
「不错,宋不输是钱来爷最欣赏疼惜的心腹,只可惜和他的亲生女儿钱香儿相比较,毕竟他也只是个外人,不是吗?」应话的是孟长风,他缓沉道:「为了拉他瓜代钱香儿顶罪,取信于我们,也只好手刃爱将……」
柳花花愈听愈惊异,忍不住截口道:「我们如果要这样做,那宋总管一死,钱大老板必然会迫不及待的派人前去通知两位,将一切责任往宋总管头上推;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我们根本没派人通吿你们,而且连宋总管之死讯都压了下来……」
「你道我不知你的意图?」毛泽西冷笑着打断他的说话:「你们之所以压住宋不输之死讯,无非是想过几日之后,让他腕臂上的蝶恋花标志之纹刺颜色稍褪,不会一眼看上去便知道是新纹刺的,好让我们更相信他是邪敎敎徒……」
「不!」柳花花急急道:「我们之所以掩盖宋总管之死讯,完全是怀疑凶手另有其人……」
「别再狡辩了!」孟长风身旁的次子孟西野冷声道:「花花大少,让我们长话短说,你们硬逼纹身大师顾而已为宋总管纹上蝶恋花图腾,然后将之灭口,企图来个偸天换日,瞒天过海……」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柳花花惊诧道:「你们说我们杀了顾大师?」
「不错!」孟西野扬声道:「我们不只是嘴上说而已,我们还可以拿出証据给你看!」
「什么証据?」柳花花大惑不解。
孟西野冷哼一声,忽从怀中掏出一个黑绒锦囊在空中扬了一扬:「你可识得此物?」
柳花花凝眸细瞧,诧声道:「那是钱大老板随身携带的鼻烟壶,怎会落在你手中?」
「好眼力,」孟西野解开绒囊,取出一只精美绝伦的七彩白玉鼻烟壶,在月光掩映下,一片瑰丽,煞是美观,「这名贵精致的鼻烟壶,是钱大老板六十大寿之时,你送给他的生辰寿礼之一,我说得对不对?」
柳花花又是一楞。「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淸楚?是谁吿诉你的?」
「欲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本无绝对的秘密,」孟西野把鼻烟壶放回囊袋,收紧袋口,然后揣回怀中:「你一定很奇怪,为何这个东西会跑到我们手里,我想,让你见过一个人,你或许便会明白了……」
一顿,忽地侧脸扬首,便见他身后一骑缓缓策前,停在他身旁。
柳花花放眼瞧去,但见那人身着锦袍,高大魁梧,腰挂一把威冷雁翎宝刀,和他的端正五官一样出色迷人;柳花花识得此人,惊异道:「你是顾大师的长公子顾八达?」
「不错!」顾八达虽人高马大,十分威武,只可惜面色颇为憔悴,眉宇间隐含悲忿之色:「那只鼻烟壶是在家父房中发现的……」
「那一只鼻烟壶为何会跑到令尊房里去呢?」柳花花越听愈糊涂。
「别装蒜了,」顾八达怒瞪着柳花花:「钱大老板带着宋不输的尸体,勒令家父纹上蝶恋花图腾,然后杀之灭口,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天可怜我,万万想不到会掉了一只鼻烟壶做为如山铁据,花花大少,事实摆在眼前,你有什么话说?」
柳花花有没有话说?
有,当然有!
只是,想说的话太多了,一时间,他也不知该从那里说起。
他呆立如山。
「大少,」毛泽西目光如电:「坦白吿诉你,如果今天活在这里的不是你柳大少,老夫早就铁骑长趋,直捣黄龙,踩扁整个金财神赌坊了!只因你在江湖上是条铁铮铮好汉,颇孚尔望,所以老夫无论如何要留几分颜面给你,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其实,毛泽西这番话只说对一半,柳花花在江湖上的声望固然好,而毛泽西之所以要留「几分颜面」给他,其中最大的原因还是顾忌柳花花的后台——江湖上只怕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柳花花和当今实力最雄厚的「飞鹰堡」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存在!
——人们或许尊重学问、武艺、名望、地位、财富、美貌……然而,最最最最「尊重」的还是「强大的实力」!
实力,便是「力量的总体表现」!
任何人,那怕你是目不识丁的布衣村夫,一旦有了强大的实力做为后盾,那么你自然会发觉世上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可爱的正义公理」,而且你也会发觉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对你「非常尊敬」。
实力就是强权,强权就是公理——这句话或许不是绝对,也或许令你反感生厌,遗憾的是,它却千眞万确的支配着你我一直到现在,甚至永远!
人生如此,江湖上又何尝不是?
——世上的「正义公理」不是从天上自动掉下来的,无一不是人们凭「实力」去争取来的。
光敎导人「修身养性、居仁导义」,而只管轻视、排斥「实力强权」,无异是画饼充饥。
画饼,能充饥么?
不能,当然不能!只怕连白痴都知道这个道理——那肯定是饿死再饿死!
毛泽西为一门之长,当然不是白痴,他除了脾气暴燥之外,其实还是个心思绩密的「老狐狸」,(任何之「长」,若交由「仁人善士、侠心义肠」之人手里,肯定比阿斗还要阿斗,不但扶他不起,而且势必连你也一起拖倒下去!看到这里,你大槪已经明白当年的「孔圣人」为何周游列国,说破了咀,喊烂了喉咙,就是没有一个国君肯录用他的原因了吧?)在这种关头,他当然十分顾忌柳花花,因此神色虽冷厉,语气却颇缓,而且还具有相当程度的「引导性」:「我知道,你和钱大老板是师徒关系,你若想置身事外,不偏袒他是极难之事,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但你不同一般人,江湖上大家都尊重你,若你坚持要『论亲不论理』。传扬出去,对你在江湖上的声望与地位,只怕……」
「我懂,江湖大义是论理不论亲;」柳花花苦涩一笑:「令高足命案一发生到现在,我柳花花一直都是秉公处理,绝无徇私,毛大掌门人尽可放一百个心……其实,在江湖上,我从未对外发布或承认我与钱大老板是师徒关系,你无需担心我会偏袒不公……」
「不,」孟长风插咀道:「你与钱来爷的关系,虽不曾对外发布或承认过,但并不表示那不是事实,这一点你能否认?」
柳花花无法否认。
毕竟钱来爷当初收他为徒之时,只交待过不可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要他否认——他如否认,岂非欺师背祖,大逆不道得很?
显然,精武门与孟家庄直指他与钱来爷之间的关系,无非要柳花花「避嫌抽身」,企图将阻力降到最低;孟长风沉沉补上一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凶手钱香儿虽然是你的师妹,这件事对你来说无疑是件烫手山竽,不如这样,我们给你一个抽身的机会」
「抽身的机会?」柳花花苦笑道:「既然你们知道我与钱家的关系如此密切,在这骨节眼上,我如何能抽身一走了之?」
孟长风沉沉一笑:「我们了解你的处境,因此我们已经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甚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很简单,」说话的是毛泽西:「现在,咱们假意一言不合冲突起来,我们以多欺少攻击你,你不敌而逃,如此你不就可以借此抽身了吗?」
「好办法,」柳花花轻笑了起来:「如此一来,我已对钱家尽了力,钱家必不会责怪于我,这的确是我抽身而走的好方法……」
「你肯不肯接受这个方法?」毛泽西含笑补上一句:「聪明的大少!」
「在我回答你们这个建议之前,」柳花花星眸冷凝:「我可否问你们几个问题?」
柳花花接又沉声道:「你们为何知道宋总管已死?为何知道我与钱家的关系?为何知道那只鼻烟壶是我送给钱大老板的随身之物?你们又为何知道顾大师被人杀死?顾公子又为何与你们同来?而且又为何知道钱香儿身陷蝶恋花已被救返归家……为甚么钱家的一擧一动都了如指掌?」
柳花花一口气提出了这么多问题。
毛泽西却连一个问题也不肯答,他只是淡然一笑:「江湖上,各有各法。大少,你是聪明人,你心里淸楚,这些问题我们都不答,也不方便回答你。」
一顿,沉声道:「其实,你所问的问题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些问题之下所产生的一个大问题——如何解决问题才是关键所在,不是吗?」
「不!」柳花花却坚持说:「我问的问题非常重要,而且它也正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
他冷冷的问上一句:「是不是钱家有内奸向你们歪曲事实?」
毛泽西一愣,随即沉笑一声:「大少果然料事如神,老夫佩服之至!其实你既然心里有数,也应该了解我们的立场,我们绝不会吿诉你是谁向我们通风报讯的;毕竟,江湖虽丑陋,盗还是有道的,不是吗?」
柳花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诬吿之人是毛小东?」
毛泽西又是一怔!
「是,或不是?」柳花花冷冷逼视着他。
「不错!」这句话不是毛泽西说的——应话之人是在他身后的一名年轻男子。
他缓缓策疆而出时,柳花花凝眸望去,发现那个年轻人正是毛小东!
但见毛小东此刻身穿精武门衣饰,头扎红巾,腰挂长剑,神色一片冷漠的跨坐于马鞍上,睨视着柳花花道:「大少,是我毛小东吿密的!」
柳花花瞇眼怒视着他好一会,本想问他一句「你为甚么要这么做」,但他并没有问——此时此刻问那句话,难道毛小东会自承是「诬吿」?因此他望住毛泽西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毛大掌门人,你相信毛小东所说的每一句话?」
「甚么不相信?」毛泽西沉声道:「他是钱来爷身边的贴身心腹,他说的话不可信,谁说的话才可信?」
孟长风也接口道:「也因为他是钱大老板的贴身人物,才会知悉你们的阴谋计划,不是吗?」
「不!」柳花花咬牙道:「你们错了,孟东野根本就是他杀的,他才是凶手!他已经知道我们已经怀疑他,他也已经知道是绝对跑不了,因此才会揑造事实向你们吿密,目的是要让我们互相火并!甚至是两败倶伤同归于尽!」
柳花花怒不可遏,续道:「毛大掌门人,孟老庄主,你们也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了,你们应该知道,宋不输一死,毛小东无疑是最有希望的接班人,可以肯定的说,金财神赌坊大总管之职非他莫属,而他竟抛弃大好前途向你们吿密,这不是说明了他心中有鬼?难道你们连这点都想不通,竟会轻信他的片面之词?」
「既然毛小东敢挺身而出,那老夫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毛泽西沉声道:「钱来爷虽视毛小东为心腹,但始终对他有某种偏见,认为他不适宜出任大总管之职,两年前金财神赌坊的老总管退下来之后,钱来爷便委命了能力比毛小东差的宋不输接任;而这次,钱来爷也已着命大女婿蒋小石递补宋不输之空缺,因此毛小东忿忿不平,故而心生背叛,你懂了吗?」
「谎话!完全是一派胡言!」柳花花愤怒道:「宋不输刚死不到一天工夫,尸骨未寒,钱大老板哀恸不已,此刻那有心情去挑选接任人之事?谎话!这完全是毛小东一手揑造出来的谎言,为甚么你要相信他?」
这时,一旁的顾八达忽冷冷道:「柳大少,家父之死,以及命案现场那只鼻烟壶又作何解释?难道也是谎言?」
「当然是!」柳花花大声道:「事实很明显,毛小东既是钱大老板之贴身人物他自然有办法取得那只小小的鼻烟壶,这完全是嫁祸栽赃!顾公子,难道你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不!」顾八达冷冷打断他的话:「我当然不是凭一只鼻烟壶来断定家父是钱来爷杀的,事实上,我还亲眼目覩他与南宫雪潜入家父房间!」
柳花花呆住!
他无法反驳顾八达这句话,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钱来爷与南宫雪是否曾经去过顾而已的房间,而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顾八达在江湖上并非活跃人物,势力也不大,无论如何是不敢随意诬揑事实的。
「当我们追出来的时候,」顾八达悲愤道:「虽然我们追不上,也看不淸他们的面孔,不过我可以确定那是一男一女……后经毛小东说出,我才知道那一男一女原来就是钱来爷与南宫雪……」
柳花花苦涩的摇摇头。
至此,他已经明白无论他如何辩解都是多余的了——这是一个可怕的陷阱、可怕的阴谋!
他瞇着眼望住毛小东,终于问出了那句「不该问」的话:「你,为甚么要这么做?」
毛小东咀角紧抿,句话不说。
但是,他虽然没有回答,柳花花却可以非常淸楚的看到他那双星也似的眸子里充满着浓烈的、刻切的、说不完与说不出的——恨!
恨?
他为甚么要恨?
他恨谁?
「大少,」孟西野冷冷睨住他:「你还有甚么话要说?」
柳花花苦涩一笑。
他当然还有很多话要说。
问题是:他说的话对方肯相信、肯接受吗?
「我们的话都说尽了,」毛泽西沉声道:「人証、物証,也都亮出来给你看了,事实很明显,孟东野就是钱香儿杀的,除非钱来爷肯把他交出来,否则一场大流血势不可免……」
一顿,他盯住柳花花:「目前,你只有三条路可走」
「那三条?」柳花花心沉如铅。
「第一条路就是方才我们向你建议的,你假意诈败而走;」孟长风接口道:「这无疑是能令你于公于私都能兼顾到的两全其美的最佳办法,你能接受吗?」
「第二条路呢?」
「交出钱香儿!」
「第三条路呢?」
毛泽西咀角紧抿,一字一句道:「第三条路便是血溅金财神赌坊!」
柳花花沉默。
这三条路没有一条是他可以接受的。
他沉声一叹,凝眼望住毛泽西:「我可不可以提出第四条路?」
毛泽西冷峻的撇了撇唇角,然后冷冷摇头道:「没有第四条路了,柳大少你心中有数,老夫能在此时此刻与你谈了这么久,实在已是非常尊重你,希望你能有一个明智的抉择!」
柳花花苦笑。
他知道毛泽西说的话是实话,江湖上无人不知道他的火爆脾气,能对柳花花如此客气,老实说已给了他天大的面子。
柳花花该怎么办?
* * *
天驼子也是个睥气非常暴燥之人。
这也许是因为他先天有点驼背,因而心理上难免有点不平衡,自小便养成了火爆的个性。
这一生中,他唯一对他的师兄黄杏元言听计从,任何人他都不卖他的帐,只因为当初他投师拜艺之时,黄杏元是唯一大力擧荐之人。
因此,他尊敬师兄黄杏元胜过尊敬师父杨却冬。
因此,当年黄杏元败于钱楚南手下羞愤离开师门之时,他毫不犹疑的跟他一起走!
四十年了。
整整四十个寒暑,他都没有离开过黄杏元。从当年的年轻小伙子,一直到今天的垂垂白发,他一天也没有离开过黄杏元,而且他始终竭心尽力有如仆从侍奉主人般的服侍着黄杏元。
这四十年来,他还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几乎每天都陪他师兄黄杏元勤练武功。
因此,尽管他鬓发已灰,身手却凌厉非常。
至少南宫雪不过跟他交手几个照面便明显居于下风。
好厉害的老人。
幸好南宫雪也非省油的灯,因此天驼子虽占了上风,但却无法果如其言的「敎训」南宫雪——十招过去,他连南宫雪的衣角都沾不上。
两人拳来脚往,虎虎生风。
蓦然,南宫雪如燕子般的抽身倒掠,一个凌空翻飞,矫健的娇躯在空中翻滚之时,但见一抹冷光自她水蛇儿腰子窜出!
她已短剑出鞘!
既然,拳脚功夫赢不了天驼子,那当然只有比比兵刃功夫啦。
任何功夫唯兵刃功夫最眞。
而且也最直接。
因为不管是谁兵刃在手必然是全力以赴,否则便有可能命丧当场!
——当一个人拿着刀剑家伙对准你的时候,那当然是吿诉你「是时候啦」。
当然是搏命的时候!
搏命便是人类最眞、最直接的「原始行为」。
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无论是白痴或黑痴都懂得的道理。
然而,天驼子居然不懂。
他并没亮出兵器。
他身上并未佩挂刀剑。
因此南宫雪短剑出鞘之时并未立即进攻——她示意天驼子取兵器。
从这点来看,南宫雪具有「君子之风」。
然而,搏命是否该讲究「君子风度」呢?
* * *
天驼子并未停下去取兵器。
他竟然徒手扑向南宫雪!
徒手对兵器。
——在以前的「江湖世界」,传说武功已达炉火纯靑、出神入化之境的「大侠」或「老魔」,不仅一双肉掌厉害过锋利的刀剑,而且以一敌百,甚至敌千,杀人比放屁来得还容易。
现在的江湖呢?
是否仍存在着杀人如放屁的「大侠」或「老魔」——据说他们的「掌风」厉害过「八号风球」,不但一掌能劈烂一头大水牛,甚至还能把石磨揑成粉末。
没有,应该是没有。
至少南宫雪便不曾听过或见过所谓的「侠与魔」,也没有见过连台风都自叹不如的「掌风」,不过她知道有一门极为精深的「空手入白刃」的武林绝学。
然而,空手入白刃也有个限度,那,只能面对武功根基极为薄弱的一般庸手才能施展出。
南宫雪是不是庸手?
当然不是!
她如果是庸手,早已死过一百万次不止啦,肯定早就到天堂去陪如来佛祖打麻将,要不然便早下了地狱与阎王老爷赌廿一点啦。
既然她不是庸手,天驼子居然敢凭一双肉掌对南宫雪的利剑?
莫非天驼子是大侠或老魔?
或者,天驼子是老眼昏花,一时看不见南宫雪已一剑在手?
要不然,他活得不耐烦了,找死?
一时间,南宫雪竟忡楞不已!
这一忡楞,南宫雪差点丧命!
* * *
柳花花也忡楞着。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一忡楞,他也差点丧命!
因为他的眼角余光蓦地瞥见一抹绝冷剑光如毒蛇般的直刺他的咽喉!
好利的剑!
好准的剑!
好快的剑!
好劲的剑!
好狠的剑!
利、准、快、劲、狠!
谁有如此绝妙剑法?
毛小东!
他居然有如此身手!
柳花花既惊且骇!
他已来不及拔剑,他只好退。
他一退,毛小东立刻刺出第二剑!
柳花花只好再退,全力的退。
毛小东当然再攻出第三剑,一剑比一剑狠、一剑比一剑毒!
他根本不让柳花花有拔剑的机会,他显然立意置柳花花于死地!
然而他并未能如愿——就在他刺出第三剑之时,柳花花已一剑在手。
可是就在柳花花长剑出鞘之时,他整个人倏地僵硬如掉进了冰窖里去!
因为他已听到背后陡然传来一阵呐喊声!
他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是金财神赌坊的人马已冲了出来——那当然是他们因为见到柳花花受到攻击,因而赶来支援。
金财神赌坊的人马冲了出来,精武门与孟家庄的人马也当然的往前冲了!
两边这么一冲,一场大厮杀、大火并、大流血也就理所当然的展开啦!
在双方人马还未冲撞在一起时,那一刹间,柳花花才眞正领会到毛小东实在是个聪明绝顶之人——他深怕精武门与孟家庄会被柳花花说服而退兵,因而出其不意,集毕生之功力猝然攻击柳花花,目的就是要引发在不远处虎视眈眈、严阵以待的金财神赌坊人马前来救援;而金财神赌坊的人马一动,那么精武门与孟家庄的兵马当然也只好发动啦!
如此一来,他的目的——挑起双方火并厮杀的目的显然已完全达到!
而且他还极为顺利的达到了另一个目的——双方人马甫一发动,他随即策缰勒马往另外一条横街小巷疾驰狂奔而去!
他顺利的逃走了!
柳花花眼睁睁的见他逃走——他无法追,无论如何他不能撇下金财神赌坊的人马不管!
他现在唯一做的便是:帮助金财神赌坊击退精武门与孟家庄的联军!
他能如愿吗?
* * *
南宫雪之所以忡怔,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的心肠不够狠——虽然,她明知道与人交手时是「论强不论慈」,但她陡见天驼子徒手扑来,自己若一剑杀伤了他,未免太狠了些。
而且也「胜之不武」。
——现在的江湖,早已进入了只问结果、不管手段,谁还管你胜得武不武的?
争战的目的永远只有三个,那就是:胜利、胜利、再胜利!
这个世界永远是胜利者的世界;这个江湖,永远是胜利者的江湖!
胜利,是现实的,是赤裸裸的——绝对和「仁义道德」无关!也绝对和「好人坏人」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一点关系都没有!
「仁者必胜」、「好人必胜」、「正义必胜」——我们当然不必反驳,甚至可以大声附和、赞扬它,但是千万不可深信,更不可眞信!
——血淋淋的历史经验、活生生的生活敎训吿诉我们:胜者才是仁者、胜者才是好人、胜者才是正义!
「倒果为因」永远是衞道者之流自欺欺人(或者完全欺人而不自欺)的不二法则!
就拿南宫雪来说,她的二念之仁」并未带给她胜利,相反的,她立刻陷入了死亡边缘——就在她忡怔、天驼子疾扑而来之际,一抹寒光暴然卷起,正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飞向南宫雪面门!
南宫雪大骇!
她看不淸那抹银光是甚么,不过她知道那撮寒光是从天驼子宽大的袍袖里飞出来的!
啊!那是一把剑!
一把十分精致而又极其锋利的短剑!
袖剑!
对,就是袖剑!
南宫雪终于看淸楚了!
她也终于知道自己太蠢了——因为那柄极其锋利而诡异的剑锋已直指她美丽而洁白的咽喉!
她没有擧剑。
她已来不及擧剑。
她只好退!
拼老命的退。
然而无论她怎么退,天驼子手中那柄袖剑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偏就是盯住南宫雪的咽喉不放!
南宫雪那双弯月也似的眸孔已泛起一丝绝望,死亡的绝望!
天驼子的瞳孔则浮起一缕浓深的讥诮与不屑,甚至还有鄙夷、轻蔑!
眼看南宫雪便要命丧当场,血溅五步,她甚至已打算闭下眼睛等死,蓦地一把激光电石也似的飞刀破空飞跳而来!
飞刀从钱来爷的手中射出。
当然是射向天驼子。
居然,他射出的飞刀并不比红七刀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天驼子已被那飞刀逼得抽身疾闪。
南宫雪死里逃生。
然而战斗并未结束。
天驼子闪过钱来爷那一刀之后,手中之剑竟然飞脱而出,直飞惊魂未定的南宫雪!
南宫雪奋力擧剑。
「当!」火星窜起。
她成功的格开了天驼子的飞剑。
可是,就在她架开飞剑的一刹那,天驼子突然左袍袖一翻,倏又多了一把袖剑!
南宫雪大惊失色!
万万料不到天驼子左右袍袖皆藏有兵器,她满以为架开了他的飞剑之后,可以好好修理他一顿,待其警觉之时已经迟了。
天驼子已一剑刺向她咽喉!
仍然是咽喉!
显然,他立意置南宫雪于死地!
南宫雪弹跳翻飞!
天驼子紧追不舍。
而且,看来他左手持剑比右手用剑还要更狠、更劲、更快、更准!
一旁的钱来爷整个人已经跳了起来。
这次他没有射出飞刀助南宫雪一臂之力,他无法射出——因为坐在他对面的黄杏元也已经在这个时候蓦然出手!
* * *
向柳花花出手的是毛泽西。
毛泽西,虽已届花甲之年,但依然骁勇善战老而弥坚,无论是刀法、体力,都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据说他年轻时,曾经以一敌百,抱着「有我无敌、有敌无我」的不怕死精神杀退了敌人,因而搏得了「有我无敌」的勇号,威震江湖!特别是在他领导长达三十年之久的精武门,更是以栗悍勇猛,快速狡捷称著,名列当今江湖「十大帮派」之一。
这样的一个老人当然是个强壮的老人。
因此柳花花一跟他交上手并没有占到便宜,不但如此,毛泽西是策马冲来的,一时间,柳花花还明显的居于下风哩!
然而柳花花毕竟是柳花花,一连闪过毛泽西势如千钧的几刀之后,剑锋疾刺,先来个「斩人先斩马」,一剑刺进了毛泽西之马腹!
毛泽西大怒。
他只好飞身弃马。
柳花花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下大喝一声,已直标而上!
毛泽西含怒劈刀。
柳花花剑出如风。
刀锋与剑锋,像两道银蛇般的在空中疾闪、猝合、倏分!
当毛泽西那老迈而健壮的身躯降落于地之时,他手中已无刀。
他的刀已被柳花花击脱!
他一脸羞愤之色。
却无畏惧之色。
他竟然像水牛般的冲向柳花花!
好一个不怕死的「有我无敌」。
这当中,在不远处与钱四海杀得不可开交的孟长风,一见这个情形当下大惊失色,立刻脚尖一蹬,一个漂亮的凌空翻飞,堪堪掠过钱四海的剑锋,蓦地斜斜一刀,呼的一声,大力劈向柳花花左部位!
「天道一字刀」,果然不同凡响,至少孟长风这一刀便逼得柳花花连退两步!
孟长风竟一口气连劈出十三刀!
连环十三刀。
刀刀分明。
浑沉、有力,而且快速!
更重要的是,那十三刀没有一刀的幅度超出半尺见方的范围——也就是说,孟长风的每一刀都直接有力,没有「好看的花式」,一刀就是一刀,每一刀都对准敌人的要害,每一刀都能致你于死地!
十三刀,居然一刀快过一刀、一刀紧过一刀、一刀劲过一刀、一刀狠过一刀——这十三刀,实际上就在一般人击出一刀的工夫,他已完全劈出!
天道一字刀。
十三刀像一刀。
多犀利的刀法。
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快!
只可惜孟长风那十三刀虽快、虽狠,却没有一刀命中目标,刀刀落空!
落空之刀,再快、再狠,全属徒然。
可不是,柳花花那顶瘦的身子忽像飘于空气中的鬼魅幽魂似的,飘忽、扭曲、浮动、跳跃着,看来是那么惊险,又似十分轻松写意的飘浮于孟长风的刀锋间!每一次,明明眼看孟长风那么闪亮锋利的刀锋便要劈进他的身躯,偏偏每次都挨着他的衣角、毛发边缘,擦身而过,功败垂成!
好一个花花大少。
更厉害的是,柳花花一连闪过孟长风排山倒海的十三刀之后,就在他想劈出第十四刀之际,手中长剑倏然疾刺而出!
他刺了一剑。
只刺一剑。
却强过孟长风的十三刀。
因为他那一剑已准准的刺进了孟长风的右臂!
血标起来的时候,孟长风的刀已坠落于地!
他已拿不住刀。
他手中已无刀。
这时,毛泽西已狂吼着扑上前来:「小子,够胆的,你连我也杀了吧!」
他劈刀而出。
他是在孟长风扑上前来帮他解围之时拾起刀的,那把刀锋口角沾有血迹,显然那把刀不是他的。
刀是不是他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善用那把刀。
「善用」的意思当然是杀敌的意思——当然也就是杀死柳花花。
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便是好猫。
大刀、小刀能杀敌人的便是好刀。
毛泽西手中之刀比自己惯用的刀要小了些,也要短了些,一寸短、一寸险;只可惜那不是一把好刀——因为它杀不了柳花花。
杀不死敌人的刀,当然是废铁一把!
同理:杀不死敌人的人,当然也是废人一个!
战场上,人没有尊严!
战场上,人没有价値!
——胜利者才有尊严!
——只有,胜利者才有价値!
因此,在人杀人的战场上,如果有人向你大声疾呼甚么「天赋人权」、「仁义道德」、「正义公理」,以及甚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等等等等,你甚么都不必说只需回他两个字便够了。
那两个字?
放屁!
战争,任何战争,即使是救世主之流所发动的「圣战」,也都脱离不了「残忍」两个字。
战争与残忍,永远划上等号。
现在,无意杀人,也最不喜欢杀人的柳花花,一剑残忍的刺穿了孟长风的臂骨之后,随即一剑劈退了咬牙切齿、狂扑而来的毛泽西、再一剑残忍的的刺穿了他的左大股!
毛泽西仆跌于地!
血,已狂喷而出!
血,是世上所有动物最宝贵的东西。
没有了它,白痴都知道只有一死。
而毛泽西此刻身上的血却流个不停,不,是喷个不停!
显然,柳花花那一剑虽没伤及其要害,但无疑已刺穿了他的大动脉血管!
大动脉血管一破,不是流血,而是「喷血」——任何人处在这种情况,若不设法赶快急救,其结果可想而知。
那当然是死!
* * *
死亡的阴影正笼罩着南宫雪。
她没有再退。
她无法再退。
因为她那早已被冷汗湿透的背脊已碰触到一堵坚硬而冷冰的墙。
屋角。
也是死角。
她已被逼入死亡的角落。
天驼子冷冷的剑锋仍直指她的咽喉。
南宫雪的咽喉。
白,雪白,像牛奶般的白;尤其是她略显紧张而吞咽唾液之时,那白玉也似的咽喉便会轻轻颤动着,令你不自禁的联想到她咽喉以下的胸脯也必然醉白迷人;进而,如果你不是个自制力很好,而又正好是个想像力很丰富的男人的话,你肯定还会往下想——往下,当然是她的腰肢、小腹、美臀、大腿、足踝……——你只怕会情欲高涨、想入非非,除非你不是正常的男人。
有人说:看女人先看脸;也有人说:看女人先看脚;但对南宫雪来说;你只要看她的颈子便够了。
这么迷人的颈子,如此美丽的咽喉,竟然就要被天驼子一剑洞穿!
何其残忍啊!
* * *
钱来爷整个心房往下沉!
猛力的沉!
急速的沉!
因为:
一、他万万想不到分别长达四十年之久的黄杏元,武功竟然随着年岁的增长而高得可怕!
二、无论他怎么努力避开黄杏元的攻击,他始终找不到空隙救南宫雪!
所以他那颗心简直沉入了十八层地狱里去!
本来,他腰间插着四把飞刀,在危难紧急间,他射出了第一把飞刀解救南宫雪;南宫雪再次陷入险境之时他虽已抽出了第二把飞刀,只可惜黄杏元也在这个时候扑了上来,一柄长剑恶魔般的直刺他胸膛,害得他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而且也只能以飞刀当大刀,显然颇为狼狈的挡架黄杏元的剑锋!
飞刀,当然是用来掷射的,无论如何当不了大刀,当然也敌不住长剑的威力。
理论上是如此。
——否则世上为何还要有大刀长剑之存在?人人一把又短又小的飞刀,岂非干净俐落,又好携带,又好使用,何乐不为?
然而,世上并没绝对正确的理论。
——钱来爷手中的飞刀偏偏就使得和大刀一样厉害,不,甚至比大刀还要厉害!
因为,钱来爷一连避开黄杏元凌厉的攻击之后,立刻稳住阵脚,手中之柳叶薄刀「刷刷刷」几声,把黄杏元逼得一窒之后,他立刻凌空飞跃,准备再次射出飞刀,以解南宫雪之危!
然而,刀未出手,黄杏元又如幽灵鬼魅般的欺上前来!
钱来爷只好回身先求自保。
他已无能力帮助南宫雪。
他悲痛、愤悲!
甚至有一丝歉疚——南宫雪如果死了,那当然是为了他钱来爷而死的!
不,她不能死!
她还那么年轻。
她的人生才开始;甚至根本还没开始——如果女人的人生以「成为母亲」才开始起算,南宫雪连跟男人上床都不曾,她的人生当然还没开始。
然而,死神是无情的,祂才不管你人生开不开始,世上不就有很多一生下来,或是生下没多久便已一命呜呼之人?
他们的人生何曾开始过,不也都死了吗?
尤其是以江湖上的「生存法则」来说,胜者为王,败者为亡——王与亡,同音不同义,不也正是人类百万年来的历史写照么?
那么,尽管南宫雪那么年轻、尽管南宫雪的人生还没开始,她的死又有甚么出奇呢?
南宫雪会不会死?
会的。
因为她已闭下了眼睛。
她已放弃了生存的希望。
绝望!
除非,奇蹟能及时出现!
然而,世上究竟有无奇蹟?
没有,世上绝无奇蹟——对天驼子来说,他不相信世上有任何奇蹟,即使有,也绝对无法改变他所制造的、掌握的事实!
——一剑穿过南宫雪咽喉的事实!
就在他咀角浮起一缕近迹冷酷、残忍、而又狰狞的得意笑容时,他终于看到一朶瑰丽如绚烂七彩的血花高高喷起!
* * *
毛泽西与孟长风身上的血也喷得像彩虹。
孟长风捂臂而退,险险的闪过钱四海落井下石的一剑!
「爹!我来救你了!」一声狂吼暴喝,孟西野已狂扑了过来。
毛泽西仆跌于地时,蒋小石眼明手快,一个箭步,人未到,锋利的刀尖已当头劈下!
「师父!」一声暴喝,冼如洗从马鞍上急冲而下,险险的挡住了蒋小石无情的刀锋。
毛泽西倏地狂吼一声,整个人像皮球般的弹跳了起来,竟然不顾身上血喷如注,手中尖刀呼的一声,对着柳花花的面门便劈下!
好一个毛泽西!
好一个「有我无敌」!
他果然是个不怕死的铁铮铮好汉!
但只见他两目暴睁,牙关猛挫,一脸腾腾杀气,仿佛巴不得将柳花花生吞活剥,劈成肉酱似的!
只可惜不怕死并不表示不会死。
柳花花硕长的身子如鬼魁般的往旁一挪,毛泽西那霹雳一刀顿吿落空;待他想变招换式时,柳花花一个凌空翻飞,再加上一记空中回旋踢,正好踢中毛泽西的腕臂关节处!
毛泽西只觉虎口一麻,手中之刀业已被踢飞,他再次失刀!
同时,他整个人已往前仆跌了下去——右大股的伤势已使他站立不稳!
这次他没有再站起来。
他站不起来。
即使他能站起来,也必然躱不过柳花花理所当然的补上一剑。
柳花花就站在他身旁。
他如果补上一剑,就像伸指揑死一只蚁那般容易轻松。
也许比揑死蚂蚁还容易。
因为现在就只有他离毛泽西最近,无论是谁、无论是用甚么方法,只怕都已远水救不了近火。
毛泽西死定!
但他却没有死。
因为柳花花并未补他一剑。
他只是用剑尖抵住毛泽西的天灵盖,然后像狮子吼般的狂吼一声:「住手!全都住手!」
那些狂扑过来想解救毛泽西的精武门与孟家庄的人马果然立刻住手。
他们不敢动——他们知道只他他们一动,柳花花的剑锋必然会刺进毛泽西的脑袋。
他们当然不愿见到那种情形。
所以他们只好住手。
金财神赌坊的人马也全都住手——他们自然以柳花花为马首是瞻。
一场激烈血腥的战斗,就在柳花花的一声令下,忽然中止了下来。
就像一首雄壮的乐章碰到了休止符一样。
也像一本连环武打的胶卷突然被停格定住影像一样。
多奇妙的场面。
柳花花确定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厮杀之后,忽然将手中之剑插立于地,然后蹲下身子,快速而准确的点住了毛泽西的伤口穴道,并且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小瓷瓶,倒出了几颗红色药丸,急道:「毛大掌门人,你伤得不轻,服下这药丸,先保住内神精气,然后再外敷伤药,快服下……」
毛泽西怔住。
所有的人都怔住。
柳花花居然救治毛泽西!
他为甚么要这样做?
「你,」毛泽西喘着气,眼里的困惑多过痛苦之色,「你为甚么不杀我?」
柳花花没有回答。
他另外又掏出了一只小铜盒子,扭开盖子,小心翼翼的在毛泽西的伤口上晒上白色粉末,然后又掏出一条丝帕为他包扎伤口……
「我想,」柳花花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长吁了一口气:「我如果指出两个事实,毛大掌门人便会了解我为甚么不杀你了……」
「那两个事实?」
「第一,」柳花花沉声道:「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双方人马杀得头破血流之时,那个挑起战火的毛小东已逃之夭夭了?」
毛泽西立刻环眼大声喝叫:「毛小东!毛小东!毛小东……」
一连喝叫了几次,无人应声。
「第二个事实,」柳花花紧接着说:「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双方人马厮杀得天昏地暗,钱大老板身为金财神赌坊之主,为何在这种紧要关头不见人影?还有那个与我一同追查孟东野命案的南宫雪也不见了?」
毛泽西扫视了一,吓四周,果然不见钱来爷与南宫雪,不禁疑惑道:「他们为何不见了?」
柳花花正色道:「在这生死存亡关头,钱大老板无论如何不会袖手不理的,你说是不是?」
毛泽西点点头。
「而他之所以和南宫雪不见,」柳花花盯住他,沉声道:「那是因为被敌人引开之故!」
「甚么敌人?」
「当然是杀死令徒孟东野,阴谋挑起咱们大火并的敌人!」
毛泽西沉默。
这时,孟长风在孟西野的攫扶下,缓缓走了前来,他的伤口也已经被人包扎上药,他望住柳花花沉声问:「毛小东逃走了是事实,但我们又如何相信钱来爷与南宫雪是被敌人引开的?」
「这不难,」柳花花立刻道:「只要两位肯跟我进去看看毛小东的房间,你们就会知道他房中此刻布置着一个假人,说明了他早已预谋用金蝉脱壳计,存心挑起大家火并……」
一顿,续道:「另外,我们还可以让两位看看钱香儿,她现在只怕仍在昏睡中,或许即将便醒过来了,只要你们细细审视,便可以看出她是中了『浮生三日闲』迷药,而被蝶恋花邪敎掳去的,绝非如毛小东所说的因畏罪而投入邪敎。」
「如果你说的是眞的,」毛泽西问:「那你方才为何不说呢?」
「方才两位有机会给我说吗?」柳花花苦笑:「就算有机会说,两位肯相信吗?」
毛泽西与孟长风相视苦笑。
「的确,」毛泽西苦叹一声:「我们是怀着复仇的怒火前来,别说你说破了咀,就算你把事实放在眼前我们都不会相信你……」
「这是人之常情,」柳花花含笑道:「换做我也是一样的,这毕竟不能怪你们,你们本就懐疑钱香儿是凶手,加上毛小东这一撞掇、怂慂、挑拨,当然也就坚信不疑了……」
微微一笑,缓缓补上一句:「现在,郑重邀请两位去看看事实,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毛泽西大声道:「如果你说的不是事实,大不了大家重新再干一塲!」
一顿,他一脸认眞的补了一句:「先讲好,到时如果我伤了你,可不会替你敷药包扎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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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8-21 15:25: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晋升无望 产生异心



天驼子的笑容却突然消失!
一道如花的血箭骤然喷起,粉碎了他咀角的微笑!因为那道血箭并非如他所预期的从南宫雪颈间喷出——血,竟是从他的脖子喷出!
一把飞刀,准确的射中了他的颈部左侧!
一刹时,他不仅笑容消失,全身倏如被电击蛇噬般的僵凝住!
一刹时,他仿佛全身骤地被掏空了似的,浑身任何地方再也无一丝力气,手中之剑——那把眼看就要刺穿南宫雪粉颈的袖剑,已颓然坠地。
他差一点便可以杀死了南宫雪。
然而,就差这一点,他业已结束了他的「生命之旅」,而且在他倒地咽气时,他不仅遗憾终生杀不了那个「狂妄小辈」南宫雪;最令他死不瞑目的是——连飞刀是谁射出来的都不知道!
南宫雪知道。
当她一看到天驼子中刀而倒之时,她第一个意念便是:红七刀救了她!
因为,就她所知,能把一柄小小飞刀使用得如此神出鬼没,杀人于一瞬间,简直神奇、犀利得令人打颤!当今世上除了红七刀之外,谁还有这么好身手?
可是,当她定神撩眸一看,她几乎当塲便要哭了出来!
因为她错了。
发射飞刀救她之人并非红七刀。
竟是钱来爷!
钱来爷?
是的,是他——他眼看南宫雪即将血溅当塲之际,顾不得狂攻而来的黄杏元,竟然五指箕张,硬生生的抓住黄杏元疾刺而来之剑锋!然后右手之飞刀令人不可思议的脱手而出,解救了南宫雪!
然而,他虽救了南宫雪,却救不了自己——他业已失去了一只手掌!
手掌是在「握」住黄杏元的剑锋时失去的,理所当然的失去!
——世上有谁的肉掌能安然无恙的「握住」锋利的剑刀?
除非是神。
钱来爷当然不是神,他只是一个人,一个看来外表金多银多,其实内心深处却十分寂寞的「怪异老人」——这是南宫雪对他的感觉。
其实,为了救南宫雪一命,钱来爷的牺牲不单单是一只手掌而已,当黄杏元发现钱来爷竟如此「不知死活」的以手掌抓住自己的剑锋时,他着实惊楞住可是等到他了解到钱来爷的目的,那份惊楞立刻变成了愤怒,他不仅斩断了钱来爷的手掌,而且还一脚踢飞了钱来爷那肥胖的身躯!
钱来爷仆跌于地之时,血,正从他身上两个地方流出。
第一个地方自然是断掌处——由于他用力握抓剑锋,正好从掌心处被斩断,连大拇指也从中而断。
第二个地方是他不断抽搐的咀角,正长长的流下一道血丝,染红了他的金色衣袍。
——黄杏元不仅一剑劈断了他的手掌,而且还一脚踢伤了他的内腑。
钱来爷已受了十分严重的内外伤。
黄杏元没有放过他——他当然不会放过他,四十年来,他无一日不想食其血、啖其肉!是这股复仇意念驱使他活到现在的!
更何况,他一见到那四十年来一直陪伴在他身侧的天驼子猝然惨死,心中的悲痛愤怒可想而知,他当然更不可能放过他了!
他肯定:即使是天塌下来他也一定要亲手杀死钱来爷!
——一刀,一刀的杀!
* * *
南宫雪并没有哭。
因为她知道现在并非流泪的时刻。
她也没有动。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动,那么她这辈子肯定再也见不到钱来爷了——他的咽喉正被黄杏元的剑尖冷冷地、紧紧地抵住!
黄杏元只要将手中之剑轻轻刺下,那么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钱来爷这个人了。
可是,他看来并不急于一剑刺死钱来爷,他只是冷冷的瞪住钱来爷:「你还有什么话说?」
钱来爷跌坐地上,上半身斜靠着冷硬的墙角,微微喘着气脸上有痛苦之色,但口语却颇为淡漠:「我还有说话的余地吗?」
一旁的南宫雪已忍不住叫了起来:「放开他!有种的,咱们一对一!你胜得并不光荣,他是为了要救我南宫雪才会败在你手里……」
「南宫雪?你叫南宫雪是吧?」黄杏元冷冷截断她的语:「如果妳还想见到钱来爷大老板多活一刻钟的话,那么老夫奉劝妳最好乖乖的站在那里不要动,而且最好也别随便插口,懂吗?」
南宫雪当然懂。
她只不过想激将黄杏元,希望他能放开钱来爷与自己对决。
只可惜黄杏元不肯上她当,他轻蔑的扫了她一眼:「黄毛丫头,多谢妳,否则我想我也没这么容易制服钱大老板哪。」
这句话如针般刺进了南宫雪的心房。
——若非她不听钱来爷之言强行激怒天驼子,怎会落得这种地步?
是她害了钱来爷!
她面色惨白的颤栗著。
泪水,傍徨、无助、惊惧的泪水,终于冲出了她的眼眶。
「放了他!」南宫雪急道:「只要你肯放了他,任何条件都依你!」
黄杏元眼里忽飘过一丝狡黠之色:「妳跟他是什么关系?为何这么关心他的生死?」
「黄杏元!」钱来爷喘气大叫:「这不关她事,她只是小女孩,你要找的是我……」
「小女孩?」黄杏元轻笑了起来,瞇著两眼在南宫雪身上瞧了瞧:「她的样子像个小女孩吗?钱楚南,你几时变得如此不懂得欣赏女人了?」
他瞪住钱来爷,一脸怨毒之色:「当年,你斩断了我的左掌,害得我无颜在『白鹤剑派』立足,粉碎了我继承掌门的希望,更扼灭了我得到师妹的愿望,钱楚南,是你害了我的一生!」
「这不能怪我!」钱来爷因流血过多而面色急速苍白:「我无意伤你,是你不肯认输,是你死要面子,是你施狠招逼我,我为了自保,才不小心斩了你左掌……刀剑无眼,我不是有意的……」
钱来爷急速道:「其实,这四十年来我也不好过,你带着天驼子离开师门,我也被逐出来『白鹤剑派』,被冠上了叛徒之名,害得我埋名绝隐江湖……我什么也没有得到我付出的比你更多……」
「大师兄,」钱来爷神色颇为激动的接着说:「我还是愿意尊称你一声大师兄,四十年了,都已四十年了,咱们都已经老了,往事早已封尘,为什么咱们还要兵戎相见,値得么?」
「钱楚南!」黄杏元倏然大吼一声:「我没有你这个师弟,你若胆敢再叫我一声师兄,我立刻一剑要了你的命!」
黄杏元咬牙挫齿,眼里几乎喷出火来:「你若眞还顾念师门情谊,就不该施暗算杀死天驼子,你这个假仁假义的畜牲……」
「他是为了要救我才会杀死天驼子的!」一旁的南宫雪急叫了起来:「你放了他吧!一切都是由我而起的,有本事你找我南宫雪算账吧!」
「黄毛丫头,老夫自会找妳算账,」黄杏元目光阴冷:「妳和他是什么关系?」
南宫雪一时间也说不出与钱来爷之间的关系——说是朋友嘛,不免超逾辈份;说是柳花花的朋友嘛,又不知道钱来爷是否乐意揭开他与柳花花的师徒关系。
南宫雪倒想到了一个问题:对方居然不了解南宫雪与钱来爷之间的关系,那么,显然杀死孟东野,绑劫钱香儿、要胁柳花花、毒杀宋不输、雇请红七刀等整个事件皆非其所为。
一定是那个引诱他们前来的玄衣人所为!
他人呢?
为何不见了?
这些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因为就在南宫雪思忖间,忽闻一阵冷漠的声音传来:「那个黄毛丫头便是钱楚南的徒弟的女人。」
话声中,一个人自楼梯间缓缓步下。
南宫雪循声凝目而望,本能一怔——那人正是神秘的玄衣人。
「是你?」钱来爷灰白的脸上泛起震惊,脱口道:「刘小海!?」
* * *
刘小海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至少不会比钱来爷与黄杏元小多少,白眉、银鬓、灰胡、以及一脸重重叠叠的皱纹,看上去起码也有六七十岁吧。
然而他年纪虽大,步履却比年轻人还要轻快,当他沿着楼梯拾级而下之时,任何人都可以感觉得出他那刚建、猛沉、稳健的脚步。
「你没有走?」黄杏元眼眸颇冷的扫了他一眼:「你早应该离开这里的,不是吗?」
「我本该离开的,」刘小海在梯口站定,目光如电的掠了钱来爷一眼,然后瞥了瞥南宫雪,这才望住黄杏元,一张方正而线条分明的国字脸上泛起一丝淡淡微笑:「照咱们的协议,我只要将钱楚南引来这里,其余一槪不关我事……」
「那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黄杏元冷冷打断他的话:「而且你还居然雇请了一个什么红七刀、红八刀的杀手,我不明白你是何居心?既然你是要把钱楚南交给我,为何又要雇人杀他?」
「那自然是担心你杀不了他,」刘小海目光停在倒卧血泊中的天驼子,脸上滑过一丝哀伤:「毕竟,你还是我的师兄啊……」
「我不是!」黄杏元冷冷道:「四十年前,我离开了『白鹤剑派』之后,什么都不是了,除了天驼子之外,我黄杏元跟任何人都无关系!」
一顿,瞪住刘小海:「你走吧!我和钱楚南都已非『白鹤剑派』之门徒,我和他之间的恩恩怨怨,不需你刘小海……」
「大师兄此言差矣,」刘小海截口道:「我已经跟你说过,我其实有很多方法可以杀死钱楚南,只因师弟我体念大师兄未竟之心愿……」
「住口!」黄杏元倏地喝道:「我说过咱们已无任何关系,我也说过,当我杀钱来南之际,不希望你在塲目覩!」
「我知道你的意思,」刘小海忽沉叹一声:「你虽自绝师门已达四十年之久,其实你仍非常珍惜同门之情,你不愿我在塲,是因为我是『白鹤剑派』的现任掌门人,怕我担上师门相残之罪名……其实,你这顾虑是不必要的,钱楚南既已被逐出师门,再也无师兄弟名份,杀之有理,顾虑什么?再说,他不也狠心的杀了天驼子吗?更重要的是,现在除了南宫雪是目击者,不,她也肯定会死的,有什么好顾虑的?」
一顿,吞动了一下喉结,刘小海一字一道:「杀了他吧!你其实心中非常淸楚,我这生人最大的愿望便是亲眼见他被杀死!」
黄杏元并没有杀死钱来爷,他目光怪异的瞪住刘小海,口胳竟含着浓浓的讥诮与不屑:「刘大掌门人,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走不走?」
「我走,我走。」刘小海似是无奈的应了两声,擧步便朝大门走去。
但,就在他接近黄杏元时,蓦然一挥,两道寒芒如电射向钱来爷,同时口中大喝道:「钱楚南,纳命来!」
「你这个老匹夫!」南宫雪怒叱一声,娇躯急扑而出。
她不是扑向刘小海,她擧剑狂揄,企图击落刘小海射出的师门暗器七分钉。
七分钉如毒蛇般的直飞钱来爷面门!
南宫雪目皆欲裂。
无论如何她的距离太远了,绝对无法击落那两枚七分钉。
说时迟,那时快,黄杏元陡地大喝一声:「兔崽子!玩得好把戏!」
他长剑一振,但闻「叮叮」两声,已堪堪击落飞芒暗器!
然而,就在他格落暗器的那一刹那忽听得背后一阵劲气破空而来!
他骇然失色!
他立刻旋腰转身!
甫一转身,他立刻见到一抹绝冷剑光飞刺而来!好快的剑!
是南宫雪的剑。
她当然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力图一剑击毙黄杏元,以挽救钱来爷一命!
即使不能一剑刺死黄杏元,也要逼得他持剑而退,否则绝难救钱来爷于险境。
因此这一剑理所当然的集她一生之功力,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雷霆万钧的一剑。
她深信黄杏元因振剑格击暗器而失了位、走了势,绝无法挡住她这一剑。
然而她却少算了一点。
——黄杏元诚然已来不及擧剑相迎,但他还有左手,而他那只左手便是精钢缅铁铸成的铁钩。
「锵!」
两撮火星疾闪而逝。
南宫雪那一剑已失败。正好被他的铁钩挡住!
而且,她还暴露了所有的空门!
因此黄杏元一脚飞起的时候,南宫雪连闪躱的意念都来不及兴起,但觉小腹一痛,喉中一甜,哇的一声,一道血箭夺口而出,同时娇小的身躯也蹬蹬蹬的连退几步,正好跌坐于钱来爷身旁!
* * *
黄杏元彻底的粉碎了南宫雪的救援行动之后,却无法击退另外一剑。
那一剑快而狠,正对着他腰侧幽灵般的刺来!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料到会有那一剑——因为那一剑竟是刘小海刺出
的!
「狗养的杂种!」黄杏元咬牙撑身。
只可惜他的身形已老。
一声闷哼,一道血箭激喷而起!
黄杏元已吃了一剑,剑尖刺入他左肋。
刘小海没有放松,再一剑,已准准的刺穿了他的胸膛!
「杂种!」黄杏元踉跄而退,摇摇欲坠之时,狠狠的朝地下吐了一口口水,满带鲜血的口水:「我早就说过,你是世上最肮脏的狗娘杂种!」
他怒睁双眼,陡然暴吼一声,蓦地擧剑冲向眸光冷冷的刘小海!
刘小海没有动。
他只是以极其冷漠而又极为鄙夷的神情凝视著黄杏元。
黄杏元并未扑到刘小海。
他只扑了一半。
然后仆跌于地!
当他非常不甘心的吞下他这生人的最后一口气之时,急速溜动的喉咙只吐出了两个字:「我恨……」
* * *
刘小海的瞳孔里也闪漾著刻切的恨意。
他静静的坐在黄杏元方才坐的那张太师椅上,手中的剑锋仍滴著殷红的鲜血。
钱来爷没有看他,他显得颇为吃力的把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南宫雪抱入怀里,用衣袖擦拭她咀角边浓浓的血丝,语音低而沉:「妳这个傻丫头,妳明知在这种情况下,绝无机会救得了我,妳仍不死心,原来妳是这么蠢的女人……」
南宫雪面色惨白黄杏元方才那狠狠一脚,显然已完全摧毁了她的内功,她喘着气,不时还咳嗽著,每咳一次,便吐出了一大滩鲜血。她那美丽的眸子里其实已充满了十分痛楚的神情,但她还是努力的浮出一缕笑容:「我的确蠢,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老年人并非个个都是『老人如赤子』,哗不但武功高得可怕,而且心思之奸,眞是『老人可畏也!」
钱来爷虽也努力的想装出一副笑容,但不知怎么的,一双猪泡眼忽地红了起来,一颗颗老泪垂垂而下,他悲痛的轻拂著南宫雪的脸庞,沙哑道:「再厉害的老人,再奸狡的老人,也只是夕阳无限好……我死不足惜,但……妳……孩子,妳太年轻了……是我害了妳,我没能力保护妳……」
他激动的咳了起来,也咳出了一大滩的血水!显然黄杏元也一脚踢得他内腑离位,内劲全失。
怪不得刘小海好整以暇的坐在交椅上,他现在视钱来爷与南宫雪连废物都不如,他懒懒的吐了一口气,淡淡道:「大师兄这四十年来,练得最到家的便是他那双腿,我就是怕他那双腿,否则我就早杀了他……」
钱来爷轻叹了一口气,喃喃道:「都已四十年过去了,大家也都已经这么老了,何苦一定要杀他?」
「我为什么不杀他?」刘小海蓦然吼叫了起来:「你是知道的,当年我们拜师学艺的时候,最看不起我、最轻视我、最排斥我的便是他!而且,你也看到了,时隔四十年,他仍然没有转变对我的看法,在他眼里,我是狗养的杂种!妈的!他从来不当我是人,他是什么?他以为他是什么?大师兄就这么了不起?就可以随便看不起人?就因为我母亲曾在风尘中打滚过,他便瞧不起我的『不淸白身世』?
「妈的!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刘小海整个人忽然跳了起来,扑到黄杏元尸身上,长剑不停地往他身上戳:「临死前还口口声声骂我是狗娘杂种,他才是杂种!老子忍受你的乌气已整整一世人了!骂啊!死杂种,你为什么不再骂?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杀杀杀!杀死你这个老王八!」
刘小海疯狂的辱骂著,疯狂的挥动着长剑,一柱柱的鲜血喷了他满头满脸!
南宫雪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他,他是不是疯子?」
钱来爷苦涩一笑咬着她的耳朶,压着嗓子说:「别理他是否疯子,趁这个机会,我全力扑向他,妳趁机快逃走……」
「没用的,」南宫雪摇摇头:「老实说,我没昏死过去,已算是了不起了,唉,你那个大师兄那一脚,说有多厉害便有多厉害……」
「难不成妳眞要陪我死在这里?」钱来爷眼眶又是一热,垂泪道:「孩子,妳不能死,否则那小子不会原谅我的……」
南宫雪也是眼眶一红,但她却含笑说:「就算我能逃走,你死了,你以为那小子肯原谅我?」
钱来爷的泪水滴到了南宫雪的脸颊上,南宫雪突然激动的说:「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钱来爷泪眼模糊的望住她……
「那小子有没有将我的身世秘密吿诉过你?」南宫雪瞇著弯月眸子,低喃道:「我从来没有想到,我这生人在临死的时候,会有你这么老的男人叫我『孩子』……眞的没有想到……」
「孩子!」钱来爷紧紧的搂抱住她,哽哑道:「即使是在阴曹地府,我保証,我也一定会像父亲一样的疼爱妳!孩子……」
南宫雪突然哭了起来,她挣扎着坐起身子,哭着喃喃道:「我,我可以不可以叫你一声……老……老,老爹……」
「为什么不可以?」钱来爷单手捧着她的脸庞儿,大声应道:「我钱来爷临死还能得到妳这么一个出色的女儿,我死也瞑目了!」
「爹!」南宫雪二十一年来第一次叫出了这个字——这个她既陌生而又响往期盼已久的字。
她视钱来爷如父亲。
也许因为他是柳花花的师父。
也许钱来爷对她的呵护照顾——特别是不惜牺牲自己而欲救南宫雪,而温暖了南宫雪那空寂的心灵深处!
她需要父爱。
和世上亿亿万万的子女一样需要父爱——虽然她一直憎恨她的亲生父亲南宫长恨。
情感上的恨,其实与爱往往是成正比的。
在南宫雪的内心深处,其实是非常渴望南宫长恨能在她面前出现,只因自尊心驱使她强装卓然而立;现在,她已濒临死亡边缘,在这时刻,钱来爷那声亲切的「孩子」,唤起了她隐藏已久的孺慕之情!
亲情,是无价的。
亲情,不在于是否亲生,而在于是否「眞」。
钱来爷拚死也要救护南宫雪,这种亲情当然比具的还要眞!
所以南宫雪愿意在他死前叫他一声「爹」!
钱来爷与南宫雪「两父女」紧拥在一起欢愉之情溢于言表,他们似乎忘记了死神的脚步已渐渐走近——刘小海已提着满是血迹的剑锋缓缓走来。
「你总是这么好运,」刘小海瞪视著钱来爷,眼里喷出一股白痴也看得出来的妒恨之色:「临死前还有女人肯认你做父亲,为什么?你长得并不怎样,至少没我来得潇洒,为什么她总是对你念念不忘?」
钱来爷斜着眼睛看他,露出恍然之情:「原来你一直在妒恨我?」
随即疑惑道:「你已经得到了掌门之位,你也得到了师妹,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南宫雪到现在还搞不淸楚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只知道他们都是当年的同门师兄弟,但却不明白刘小海为何要杀害钱来爷,因此极感兴趣的说:「反正我父女俩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犯人在被砍头的时候也有最后一杯酒可喝,你是否可以在下手前,吿诉我你为什么要杀钱大……哦,不,是我爹,免得我到了阴曹地府,省得向阎王老爷问个不休……」
「好!有种!」刘小海瞇眼一笑:「南宫雪妳果然潇洒,老夫佩服!放心,我会让妳死得明明白白的,老夫其实是个心肠相当软的人,我会吿诉妳一切前因后果的,反正在等人这段期间,也是相当无聊的……」
「等人?」南宫雪轻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啖血,钱来爷立即爱怜的用袖角轻拂她唇角,南宫雪撒娇似的偎住他,这才望住刘小海问:「你等什么人?」
「妳看来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为什么不猜猜看?」刘小海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郞腿,优哉悠哉的荡了两下,好生雅逸。
南宫雪心中一动,脱口道:「是不是毛小东?」
「不错,妳果然聪明,一猜就中!」刘小海哈哈笑了起来,眼睛却瞄向钱来爷:「钱楚南,你大槪做梦也想不到毛小东会背叛你吧?」
「我的确想不到他会背叛我,」钱来爷苦涩一笑:「我更想不到,你为什么要杀我?从前,咱们是师兄弟时,大师兄的确看你不起;我呢?我也许不是对你很好,但我也总算对你不薄吧?」
「你是对我不坏,」刘小海冷森的瞪住他:「但,你却占去了师妹的第一次,而且,还占去了她那颗心,所以我恨你!你明白吗?」
末后几句话,他是喊出来的,声音之大令钱来爷与南宫雪吓了一大跳。
钱来爷呆了一呆,瞳孔里浮起了一丝刻切的苦痛,他甩了甩头,低哑道:「她最后还是归属于你,她成了你的妻子,不是吗?你还有什么好恨的?而且,我被逐出师门之后,埋姓隐名,再也没有跟她来往,四十年来,我们一直都没有再连[?]过……我跟她的关系,是在以前,不是在你们成婚之后,你又何必怪我?」
「我当然怪你!」刘小海怒目圆睁:「她虽然成了我的妻子,但我只得到了她的身体,我始终得不到她的心,至死都不能!」
他突然走近钱来爷,一把揪住他的胸襟,咬牙道:「你知道吗?一直到她死时,我都听到她说:『钱楚南,我恨你!我恨你!』……」
他用力摇撼着钱来爷!
钱来爷面色惨白,眼角的泪水突又如泉般的直涌而出……
「放手!」南宫雪企图扳开刘小海的手,但始终提不起力劲。
刘小海用力一推,将他父女俩推倒于地!由于钱来爷是抱着南宫雪,因此肥胖的身驱着实的撞在冷硬的地板上,但闻他闷哼一声,咀角的血水又涌出了一大滩……
「你这个老匹夫!」南宫雪见状急得哭了出来,她滚在地上,试图爬起来扶起钱来爷,但浑身虚弱无力,只好对着刘小海大声辱骂:「是好汉,一剑杀了我们,否则你就是千刀万刚的狗娘杂种!」
「妳这个小丫头,!」刘小海大怒:「再嚷嚷,老夫便一剑先送妳上西天!」
南宫雪愤怒的瞪住他张口欲骂钱来爷已爬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喘着气道:「孩子,爹不碍事,别理那个疯子……」
「疯子?」刘小海坐回椅上,翘腿大笑:「谁是疯子?当年是谁被当成叛逆、怪物、疯子,而被逐出师门的?是谁?是你啊!钱楚南!
「你,钱楚南,」刘小海一脸讥诮:「当年竟敢狂妄的反驳师父当着众多师兄弟的面前,大力指陈本门剑术已落伍,并胆敢直言顶撞师父墨守成规、不思进步!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怪物,目无尊长的叛逆,我眞不明白,师妹她怎会喜欢上你这种男人?」
钱来爷艰辛的坐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扶起南宫雪,两人斜靠着墙角直喘气……
刘小海面色满布阴霾的接着说:「你一定会很奇怪,我既然这么恨你,为什么要迟至四十年之后才动手杀你,这当然是有原因的。第一,你被逐出师门之后,埋姓隐名,一时间也找不到你的下落;第二,等我知道你的下落时,你已是金财神赌坊的大老板财大势大,想摧毁你实非易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为了怕激怒师妹,所以在她活着的时候,我始终不敢对你下手……」
刘小海目光森冷,但却充满了熊熊妒火:「不过这段日子我始终密切注意着你的行动,在偶然的机会,我窥知了你敎授花花大少武功,我知悉了你与柳花花间的关系……」
「所以你处心积虑的用钱香儿来要胁柳花花?」南宫雪瞪住他问:「但是你和蝶恋花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钱香儿会被蝶恋花掳去?」
「现在说出来也无所谓,」刘小海冷冷道:「蝶恋花的老敎主文鲜明是我儿时的玩伴,我与他的关系当然密切了……」
「原来如此,」南宫雪恍然大悟:「是你将我爹与柳花花的关系吿知文鲜明,文鲜明见纪小翠与柳花花有过关系,所以他将敎主之位传给她,目的就是要她控制住柳花花?」
「那小子是当今江湖上的大人物,若能控制他,蝶恋花想番生也就容易多了;」刘小海冷漠道:「我的计划是,只要蝶恋花能站起来,便有力量摧毁金财神赌坊……只可惜钱香儿竟被南宫雪救出,功亏一篑……」
「我不明白的是,」南宫雪疑惑道:「你对蝶恋花里面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但我并未发现你在血山总部,为什么蝶恋花受到围勦,我与柳花花匆匆赶回来,你能赶先一步了解情况?」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刘小海淡淡道:「现在的江湖,通风报讯的方法多得很,特别是飞鸽传书,又快又方便;我与纪小翠随时保持紧密的连络,蝶恋花被勦,她当然会立刻通知我啦……」
「所以你立刻与毛小东合计毒死宋不输,企图蒙骗我们?」南宫雪问。
「我知道骗不过你们,」刘小海嘿嘿笑了起来:「其中最大的破绽,就是宋不输那腕臂上的图腾纹刺,只要稍为细心之人一定可以看出那是新纹刺上去的」
「你既然知道骗不过,又为何要毒杀宋不输呢?岂非多此一擧?」南宫雪大惑不解。
「那当然是因为要引起金财神赌坊与精武门、孟家庄大火并!」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南宫雪摇摇头。
「很简单,」刘小海的笑容十分得意:「我故意引你们出来,除了要你们葬身于此之外,其中最大的作用,是让毛小东有机会去通知精武门与孟家庄,诬指你们故意毒杀宋不输为钱香儿顶罪!」
南宫雪冷嗤一声:「你当精武门与孟家庄是蠢蛋?他们会相信毛小东的片面之词?」
「我不知道精武门与孟家庄肯不肯上当,」刘小海把一双腿架在桌几上:「所以我现在还不能杀你们,我必需等毛小东前来,看看情况是否如我所预期的,再作定夺……」
顿了一顿,他缓缓又道:「不过我想事情是相当乐观的,因为我对毛小东那小子有信心;最重要的是,这还要归功你们去过顾而已顾大师府上,虽然顾家的人未看淸你们的面目不过看淸你们是一男一女,这一点已非常足够了……」
「我不懂你说什么?」南宫雪纳闷。
「妳会懂的,」刘小海显得十分从容道:「我跟随你们潜入顾家,然后大声喊叫,惊动府里的人追逐你们;趁你们惊慌而走之时,我在顾而已房中留下了一个鼻烟壶」
「鼻烟壶?」南宫雪不明所以:「你留下鼻烟壶干什么?」
钱来爷忽叹了一口气,苦笑道:「那个鼻烟壶是我的随身之物,而且还是我六十岁生辰柳花花送我的,毛小东趁我最近心情不好,事先偸去交给刘小海,然后刘小海将之遗留在顾而已命案现塲,于是我们便成了杀死顾而已的凶手」
「如此一来,」南宫雪苦涩一笑:「顾家的人出来做証,那么精武门与孟家庄的人当然相信毛小东之诬吿了……」
南宫雪叹了一口气,望住刘小海:「你眞是个老狐狸,我服了你。」
「好说,好说!」刘小海哈哈一笑:「人在江湖,不奸不成器,不诈不成材呀,不是吗?」
「说的是,这个世界本就是老狐狸的世界;」南宫雪浮起一丝苦笑:「像我这种后生小辈应该跟你这种人多多学习……」
刘小海哈哈大笑:「没问题,只可惜妳已经没有机会了,妳以为妳能活过今晚?」
「你不是说要等毛小东来再定夺我们的生死吗?」南宫雪问:「为什么要等他来?」
「他来了,自然就会知道计划是否顺利进行,」刘小海冷冷道:「如果金财神赌坊与精武门、孟家庄火并起来,我想,金财神赌坊纵然能胜,也必然是惨胜,肯定元气大伤,那我摧毁钱楚南的目的已达,自然便送你俩上西天,大快我心,哈哈……」
「如果毛小东的计划失败呢?」南宫雪问。
「那我暂且饶你们不死,」刘小海瞇眼道:「我将以你们两人的生命要胁金财神赌坊,我会再发动一次惊天计划,叫金财神赌坊从此在世上烟消云散、片瓦不存,懂了吗?」
南宫雪吸了一口气:「好汉做事一人当,寃有头、债有主你牵连无辜,简直丧尽天艮、泯灭人性,你眞是个狗杂种!」
「骂吧,尽量骂吧!」刘小海仰首狂笑:「狗杂种也好、猫杂种也好,其实瞧瞧你们窝蹲在墙角似待宰的羔羊,究竟谁才像杂种?哈哈……」
南宫雪愤怒的瞪住他,本想破口大骂,骂他个狗血淋头,临死也骂个够本,但一想既还有一线生存的希望,说不定柳花花会尾随毛小东前来解救自己——他总是在危急关头救了南宫雪之命,因此她显得希望无穷的朝钱来爷递眼色……
钱来爷当然能了解她的用意,于是打破沉默,缓缓问:「既然你并不急于杀死我,为何又要雇请红七刀来杀我呢?而且为何要诱我俩至此,与黄杏元、天驼子厮杀,万一我死在他们手下,你岂非白费心机?如果毛小东的计划失败的话。」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刘小海冷沉道:「当年我们白鹤剑派,就属你钱楚南武功最高,连师父他老人家都不如你,我当然更不是你的对手,因此我雇请红七刀、以及安排你与大师兄、天驼子厮杀,我认为他们不是你钱楚南的对手……」
「你眞是太看得起我了,」钱来爷冷冷插咀道:「原来你的目的是想借此消耗我的体力,而且还可以窥知我的武功境界,然后你以逸待劳、知己知彼,再出面来收拾我?」
「你眞聪明,一猜就中,」刘小海哈哈大笑,笑声如嗥:「只可惜事情并非如我料想的,想到你为了救南宫雪,竟不惜牺牲自己,我一看不对劲,只好赶快现身出来」
「那是你明知道黄杏元必会亲手杀死我,绝不容任何人插手,因为他恨我入骨,」钱来爷凝声道:「所以你故意发暗—器射杀我,引他因击挡武器而失势走位,然后趁机狙杀他?」
「这当然还要多谢你那个新认的女儿南宫雪,」刘小海抚须长笑:「若非她趁机对大师兄下手,只怕我没这么轻易便送他上西天,而且大师兄还帮我一脚摆平了南宫雪,事情眞是圆满得出乎我的意料」
说毕,又是仰首一阵长笑。
「对不起,」刘小海居然睨著钱来爷说:「你不介意我这样笑吧?我实在是控制不住,因为我眞没想到这么容易便摆平你们两个,眞是没想到,天助我也……」
说毕,又是一阵大笑、长笑、狂笑!
等他笑完,钱来爷问:「有一件事我想不通,黄杏元与天驼子十分看你不起他们为什么要和你合作呢?」
「所谓两害取其轻、两利取其重,」刘小海揩拭着眼角笑得溢出来的泪水:「他们固然讨厌我,但他们更恨你,四十年来,他们无时无刻都想找你报仇,只可惜他们太死板,他们就是那种自以为方正的个性,居然从没到赌坊走过,始终不知道钱来爷便是当年的钱楚南……是我跟他们说的,但他们虽然知道了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凭他们两人之力要在杀手保镖重重围困之下杀你,谈何容易,因此大师兄虽讨厌我,也只好跟我合作啦……」
「你们素来不咬弦,相见如见鬼,」钱来爷问:「难道四十年来你们一直都有连络?」
「才没有,鬼才跟他们有连络.」刘小海嗤声道:「也不过是今年来,我正着手进行摧毁你钱楚南之计划时,无巧不巧碰上他们吧了,于是我心中一动,便怂慂他们合作啦。」
「一来是合作杀我,二来借故杀了我之后再杀他们?」钱来爷冷冷问。
刘小海哈哈大笑:「今天,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皇天不负苦心人了……四十年,整整四十年,我一直以为我今生无望杀你们,想不到……哈哈!老天有眼哪!」
南宫雪愤怒的叫了起来:「让你这种丧心病狂的疯子得逞,老天才眞无眼哪!天理何在?」
* * *
整个「孟东野命案」的案情终于眞相大白了。
但,钱来爷却仍有两个地方想不通。
他问刘小海第一个问题:「你如何和毛小东搭在一起的?」
刘小海讥诮的望了望他,冷笑道:「说你聪明其实眞笨我既然处心积虑要整垮你,对你的生活起居、周围人物,当然下了一番苦功去了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知悉你身边的重要人物,有两个是你自小收留调养长大的亲信,一个是宋不输,一个是毛小东;我花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乔装易容混入你的赌塲,冷眼旁观,发现宋不输和毛小东是两个不同典型的人物。前者,好动、敢言、敢做、有进取心;后者,稳重、寡言、木讷、较为保守……」
「你的阅人能力眞非昔日吴下阿蒙了。」钱来爷叹息。
南宫雪忽地心中一动,冲口道:「是否你看出宋不输被任命为大总管,毛小东心生不忿,所以你从中挑攒、挑拨离间,说服毛小东背叛?」
「妳眞聪明,说头便知道尾。」刘小海啧啧了两声,接道:「我应允他只要能帮我消灭金财神赌坊,那么我便会培植他成为我的接班人,将来接掌白鹤剑派的掌门位置……」
「我不明白,」钱来爷难以置信的摇摇头,苦涩道:「我待他如亲子,就因为我没任他为总管,他便背叛我?」
「是的,就因为你没任命我为大总管,所以我恨你,所以我要背叛你!」冷冷话声中,一条人影急速掠门而入
竟是毛小东!
他在刘小海身旁停下,一脸怨毒的瞪住钱来爷,恨声道:「从小到大,宋不输经常犯错,而且不时犯大错,我毛小东中规中矩,只要你交待下来的事情我那一件没有做好?那一件事不是做得妥妥当当的?可以说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做错过任何一件事,有吗?我有做出令你不满意的错事吗?」
钱来爷望住他,面色十分难看的摇了摇头,叹气道:「没有你的确不曾出过错,你总是能依照我的意思将事情办得妥妥善善的……」
「既然如此!」毛小东蓦地吼叫了起来,显得十分激动的握紧双拳:「那你为何任宋不输为大总管?你显然是袒护他、偏爱他!明明他能力不及我毛小东,却让他爬到我头上,你不公平!你看不起我!居然还说待我如亲子,放屁!呸!我当然要背叛你!我恨不得将整个赌坊烧成一堆破瓦烂墙!」
「小子,别激动!」刘小海拉住他:「跟他说这么多干嘛,先吿诉我,事情进行得怎样了?他们是否火并起来了?」
「当然干起来了,两帮人马杀得鬼哭神号,」毛小东得意的笑了起来:「我说过:我办事,你放心。我毛小东办事向来是不出差错的,不是吗?」
「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行!我一眼便看出你是个大将之材!哈哈……」刘小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得意忘形的狂笑起来。
钱来爷与南宫雪面如死灰。
毛小东目露狠光:「是否该送他们上路了?」
「当然!」刘小海大声道:「这个日子我刘小海已整整等了四十年,不杀死那头猪,我死了做鬼也不会心服哪!」
「我比你幸运,我只不过等了两年便心愿已达!」毛小东桀桀大笑:「是你送他们上路,还是由我毛小东下手?」
「当然是你!」刘小海笑着说:「我虽然极想亲手杀死他,但我相信由你下手比由我下手杀死他更能让他死得痛苦、不甘,你说是吗?」
「有道理!」毛小东狞笑道:「那我毛小东便当仁不让啦!」
他已拔出腰间佩剑,一步一步的走向钱来爷与南宫雪……
「不劳你这个畜牲动手!」钱来爷咬牙从腰间拿出两柄飞刀,递过一支给南宫雪,大声道:「孩子,别让那个畜牲沾汚了我们,我们自行上路吧!」
「好!」南宫雪接过飞刀,便要往颈间抹下!
「休想!」毛小东单腿倏扬,一声叱喝,已踢丢了钱来爷与南宫雪手中之刀。
「我偏要你死在我手下!」毛小东狂笑:「而且我要看你慢慢的死、一点点的死、声声惨叫、声声哀号的死!」
毛小东长剑平擧……
蓦然,一道血柱狂喷而起!
血,并不是从钱来爷身上喷出;也不是从南宫雪身上喷出。
竟是毛小东的血!
他自己杀自己?
当然不是。
——刘小海倏地背后给了他一剑!
狠狠的一剑。
剑锋由背心穿过了他的胸膛!
「你这个老贼!」毛小东狂号著仆倒于地,他愤怒的翻过身子,企图站起来,但他只挣扎了一下便又跌倒于地,鲜血已流满了一地,他大声嘶叫着:「为什么?我为你卖命,到头来你却杀了我!你这个天打雷劈、绝子绝孙、不得好死的老贼……」
「你应该知道,」刘小海冷冷的瞪住他:「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对反骨仔、叛逆之徒有好感的,你今天能反叛抚养你一二十年的钱来爷,谁又能保証你明天不会背叛我刘小海?」
毛小东大口喘着气,一口口的血迹泉水般的直涌而出,他怒突两眼,仿佛恨不得生吞了刘小海似的:「狗、狗杂种!我……我在黄泉地下等着你,做鬼也不会饶你……」
刘小海没有应他。
因为无论他说什么,毛小东也永远听不见了——他已到了黄泉地下做鬼去了。
「他一点也不聪明,」刘小海尖著咀吹了吹剑锋上的血迹,仿佛在喃喃自语道:「如果柳花花那小子不死,他若留在我身边,我岂不倒楣?」
他望了望面无表情的钱来爷,古怪的龇了龇牙:「钱楚南,我为你杀了那个叛徒,你一定十分感激我的,毕竟我们师兄弟一塲,不是吗?」
他慢慢的走向钱来爷:「老实说,你的确是个人材,当年师父若不是那般顽固,肯接纳你的意见的话,也许今天的白鹤剑派便不会没落了,而且你也早和师妹结成夫妻了……你应该知道,这世上绝大部份的人都深受儒家、佛敎与黄老之思想,趋于保守,安于现状,视进步、突破如蛇蝎;你一心要把脚步往前跨,只可惜那些『拒绝进步』与『打击进步』之顽固份子,却偏偏把你当成叛逆、疯子、怪物……」
钱来爷缓缓闭下眼睛,一颗泪水倏地自他眼角滑下……
他为何而哭?
怕死?
「说眞心话,我也不太想杀你,因为我知道你其实活得非常痛苦,」刘小海站在他前面,语音颇沉:「你一番苦心反被逐出师门,失去了与师妹结合的机会,因此娶了九个老婆、因此开赌塲、因此嗜食罂粟烟……希望能忘掉师妹……」
「不要说了!」钱来爷突然狂声大叫:「你快快一剑杀了我吧!」
「我偏要说!」刘小海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你知道吗?你被逐出师门之后,师妹曾离家出走找寻你,但被捉了回来,她又曾几次自杀未果,后碍于师父之命,不得不下嫁于我,她面对的是我,心里想的却是你钱楚南,一直到她死……」
「求你,」钱来爷紧闭两眸,却制止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他沙哑的,带着哀求的口脗:「念在师兄弟一塲,你快快赏我一剑吧」
刘小海却不肯赏他一剑,也不肯住口,他继续说:「你知道吗?当年师妹想你一次,我的心便像毒蛇咬了一次,几十年来,我也一直活在痛苦中,我不能这么快杀死你,我要让你尝到更痛苦的滋味……」
他把目光移向一直怒视着他的南宫雪,冷冷的、一字一句的道「我要让你亲眼看见我一剑一剑的先杀死你这个新相认的女儿南宫雪……」
「求求你!」钱来爷嘶声大叫:「我钱楚南跟你刘小海下跪,求你别折磨她……」
「好呀!」刘小海立刻说:「只要你肯跪着求我,我会答应你的……」
「不必求他!」南宫雪嗔目挫牙:「一刀也是死,千刀也是死,爹,不必求他!妈的,刘小海,你这个狗杂种,怪不得你师妹不爱你,像你这种男人,给我南宫雪提洗脚水老娘都嫌脏……」
「妳这臭丫头!」刘小海勃然大怒,一张老脸胀得比猪肝还红,他暴跳如雷,粗话如篇:「臭嫉子!贱女人!老夫不相信妳这骚货骨头多硬,老夫先脱了妳衣服,把妳剥光猪,再吊起来风干阴凉做醃肉腊肠喂给狗吃……」
骂声中,一巴掌打得南宫雪牙血喷飞!
刘小海赤红着眼,眞的用剑尖去挑南宫雪的衣扣,口中怒道:「妈的,我师妹不爱我,妳这个贱货也来侮辱老夫,哼!老夫今天非把妳……」
突然,一抹绝快、绝冷的刀光像闪电般的疾飞了过来!
刘小海也突然住口不语。
他已无法说话——因为他那高突的喉结已被一把锋利的飞刀准准插入,只露出了金光闪闪的刀柄,居然连一滴血都不曾溢出!
多神奇的飞刀。
谁人的飞刀?
* * *
南宫雪睁大着眼,看淸了踏步而来之人后,兴奋的叫了起来:「红七刀,是你?」
「当然是我,」红七刀大步走到她面前:「世上除了我之外,妳还见过谁有这么好的飞刀?」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南宫雪望着他笑。
「我是走了,」红七刀一脚把两眼突睁,仿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刘小海,踢得直滚到墙角边:「可是我忽又想了一件不对劲的事……」
「什么不对劲的事?」南宫雪问。
「妳不是说过要请我喝酒的吗?」红七刀蹲了下来,表情依然冷漠,但却一脸认眞:「但妳却没说什么时候请我喝,究竟是十年、二十年后,还是等咱们死了之后,在阴间喝?我听说在阴间什么都冷,而我最怕喝冷酒,所以我特地又赶回来吿诉妳一声,千万别死后再请我喝一杯,懂吗?」
「懂!」南宫雪应得很大声,她望住满睑笑容的钱来爷,兴奋的说:「红七刀,南宫雪吿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刚刚认了一个有钱的老爹,他的酒多得可以淹死你……」
红七刀大笑。
南宫雪却昏了过去——她吃上黄杏元那一脚,早就五脏离位,逆血翻涌,早就该昏过去的,只因为偏强的她强行凝住一口眞气,为的是能在临死之前多陪陪她那新认的父亲钱来爷,多享受一些天伦之乐;现在,救星来到,灾危已除,强憋的那口眞气也因而松散了下来,这一散,南宫雪只觉一阵天昏地暗。
* * *
南宫雪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睡在一间极为华丽舒适的房间。
而且,她还看到了一个胖胖的人影坐在牀畔,正对着她微笑。
「妳醒了?」声音淡淡的,但南宫雪却可以听出那短短的三个字充满了无限的关注与慈爱——那是钱来爷的声音。
南宫雪给他一个甜甜的微笑:「这里是什么地方?」
「家,」钱来爷温柔爱怜的扶起她,并且拿起柔软的鹅毛枕头,让南宫雪舒适的靠住,他微笑着添了一句:「是我们的家。」
南宫雪心中一阵温暖。
「为什么只你一个人?他们呢?」南宫雪转动着乌溜溜的眸子。
「当然只我一个人,」钱来爷到桌上端来一盅预备好的浓汤补汁:「别忘记,妳是我第九个女儿,现在的世界,做父亲的必需『孝顺』女儿,所以就我一个老头子在这里服侍妳啦。」
南宫雪格格娇笑。
当钱来爷一调羹、一调羹的喂完汤之后,南宫雪却不禁伏在他怀里喜极而泣。
钱来爷却笑着说:「吃完就哭,这种孩子将来一定长得又肥又胖……」
南宫雪噗嗤而笑,羞道:「长得像你这么胖,准难看死了!」
「谁说的,胖就是福气哪,」钱来爷瞇著猪泡眼:「老爹准把妳养得又白又胖的。」
南宫雪掩唇而笑。
她随即凝眸问:「老爹,精武门与孟家庄那些人有没有……」
「放心,」钱来爷立刻道:「没什么事,毛小东虽成功的策动了火并,但幸好那小子应付得好,双方不过死伤了一些人马,现在一切误会已冰释啦。」
「那小子呢?他有没有受伤?」南宫雪马上想到柳花花。
钱来爷忽然板起脸孔。
「怎么了,老爹?」南宫雪楞住。
「老爹生气啦,」钱来爷煞有介事的指了指自己的脸孔:「这么一张生气的脸,妳都看不出?」
「您怎么生气了?」南宫雪茫然。
钱来爷口语认眞:「现在养女儿,跟父亲讲没两句话,便急着问『那小子』,妳说我怎不生气啊,养女儿还有什么意思?」
南宫雪楞了楞,随即娇羞的笑了起来,挽住他的手臂,含笑道:「你这个又宝贵已可爱的父亲,请别生气,让女儿问候问候你,你的手不痛了吧?」
「早就该问了,」钱来爷扬了扬仍包扎著的手掌:「痛是不痛啦,不过以后打牌赌钱便麻烦了点……」
「都是为了我……」南宫雪眼眶一红。
「又要哭啦?眞是个哭包!」钱来爷淡淡道:「其实他断了我一掌并不为过,因为他的左掌也是被我斩断的啊……」
「对了,」南宫雪眨眨眼:「你还没吿诉我,为什么你会斩断你大师兄的手掌呢?」
钱来爷轻叹一声,缓缓道:「当年,我为了証明师门剑术已不合时宜,便在师父面前与大师兄比划起来,谁知大师兄越比越认眞,招招对着我要害而来,逼得我不得不全力反击,结果我便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断了他一掌……他是个很认眞而又严肃之人,而且十分爱面子,他身为大师兄,拜师学艺的资历最久平素同门间也以他武功最精深,不想却败于我手,所以羞愧得无地自容,当夜便连同天驼子自绝师门而走……」
「原来如此,」南宫雪说:「你是误伤他的,他实不必怀恨在心啊!」
钱来爷苦涩一笑:「不是误伤,当时我若不伤了他,便会死在他剑下了,他其实是藉那次机会想杀了我,他一直想杀我……」
「为什么?」
南宫雪问了一声,随即眨眼道:「是不是他也爱你师妹?」
钱来爷又是一叹:「当年我们几个师兄弟,只怕没有一个不爱她的……」
他的眼角泛起一点泪光。
南宫雪能体会出他那颗泪包含着无限的痛苦、思念、悔恨,她很好奇问:「老爹当年你有那股勇气顶撞、反驳师门,为何不敢带你师妹一起走呢?」
「我是想带她一起走,」钱来爷吸了一口气,竭力不使眼角那颗泪水掉下来:「但,我虽有勇气当一个世人眼中的叛徒、疯子、怪物,却没有勇气让她当一个「不孝女』……」
南宫雪沉默。
钱来爷甩甩头,甩掉了那颗泪:「傻丫头,现在妳总算明白我跟妳说的,将来千万别嫁像我这种男人的老公了吧?」
「起来吧,丫头,」钱来爷拉住她的手:「快起身梳洗换装,大家都在厅上等著见妳哪!」
「等等,老爹,」南宫雪却不肯下床反拉住钱来爷不让他走:「女儿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毛小东眞是从没做错事?」
「可以这么说。」
「那你为何不肯任他为大总管?」南宫雪十分不解:「像他办事能力这么强的人,至少毛小东说宋不输经常出错,他应该强过宋不输,你却重用宋不输,莫非你眞如毛小东所说的偏心、不公平?」
「孩子,」钱来爷叹了一口气:「妳知不知道,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不会做错事……」
「那两种人?」
「第一种人是死人,妳一定没见过死人会做错事的吧?」
「当然没有,」南宫雪颇为迷惘的望住他:「第二种人呢?」
「第二种人当然是从不做事之人,妳几时见过不做事之人做错事?」
南宫雪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发现自己的老爹彻头彻尾都是个怪人,连脑子里面的意念思想都奇怪无比,她呆呆的望住他……
「这世上,绝对没有不做错事之人,人本就在错误中成长,」钱来爷沈声道:「毛小东当然也会做错事,不过他做错的次数少、情节不大,而且他也善于掩饰过错,所以看起来好像全无过错……」
「这种人十分难得呀,」南宫雪说:「总好过那些经常出错之人呀,不是吗?」
钱来爷却摇摇头道:「这种人,说尖酸一点,是奴才非将才,绝不能让他独当一面……」
「为什么?」
钱来爷一字一句道:「因为那种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非创业之人才。」
南宫雪似懂非懂。
钱来爷缓缓又道:「宋不输虽然经常出错,但这也表示他敢于做事,勇于做事,世上只有多做事、多创新之人才经常会出错,妳懂了吗?」
「我懂了!」南宫雪霍然开朗:「人不怕错,只要能在错误中吸取经验敎训,那么就会有进步、会有突破;反之只管奉经照典不出错之人,却容易墨守成规趋于保守,难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可能逐渐式微,终被淘汰,是不?」
「丫头,」钱来爷忽然掩咀打了个呵欠,懒懒道:「我去招呼丫环来帮妳梳洗换衫,老爹瘾头来了,先到厅上抽两根,妳可打扮得漂亮点哪,外头一大堆人等著看我钱来爷的九公主哪……」
他缓缓走出房门去,南宫雪目送着他的背影……
在他跨出门槛的一刹间,南宫雪忽然在心中对自己说:「他注定要一辈子寂寞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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