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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墨余生《摩云太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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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余生《摩云太子传》(托名上官鼎《傲剑狂刀》)

  第一章 龙种得道
  浓云如墨,细雨如酥,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生得蜂腰猿臂燕领虎额的汉子,背上斜插着一支宝剑,背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趁着这茫茫的黑夜,朝着这荒山飞跑,一路来他两人躲躲闪闪,专拣那些没人走的路来走,如果以时间来计算路程,那么;应该是六十里以外了。但是,应天府里的火光,似乎还照到这座山头,使那汉子不敢停下他的脚步。
  尤其是,那汉子想到他的主人流着眼泪对他说那番托孤的话,更使他感到知遇之恩,虽粉身碎骨也想该把这小主人送到安全的地方,所以从初更时分出得城来,现在已经雄鸡三唱了,何处是安全的地方呢?
  这座山叫做宝华山,那汉子是认得的,前几年还跟随主人来这山上狩猎过几次,他记起这山有一座道观,要是在平时,到那座道观借住几天绝无问题的,可是,这时为了背上那小孩子着想,他绝对不敢这样做。他还清清楚楚记得山上有好几处狐穴,也有好几处可以容人进出的岩洞,但是,这座山太小了,而且离城不过六十里左右,万一燕兵到来搜山怎么办?要是不在这座山上找个地方休息,过了这座山头又是一片平阳的地方,天亮之后更不好赶路,正在进退为难的时候,前面松树下传来一声大喝:“谁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快说!”
  那汉子吃了一惊,双足一蹬,身形横飘了五六丈,往山上跑去,忽然身后呵呵笑道:“还想跑吗?”头上一阵劲风,前面已站着一个中年道士。汉子心急逃命,也来不及考虑,右掌一吐,“单掌推碑”夹着一股劲风,朝着那道士胸前打去。道士微微“噫”了一声,轻步一移,已经转到侧面,“吴刚伐桂”反掌斩来。
  那汉子背着一个小孩子,只有单手应战,吃了大亏,迫得喊声:“且慢!”把那小孩子往山石上一放,低声嘱咐了几句,回头喝道:“来吧!”
  那道士见这汉子背着一个小孩子,也感到有点意外,连忙喝道:“你先说你们是什么人?”
  那汉子喝道:“打赢了,我自然会告诉你!”双掌一挫,“双龙抢珠”、“猴儿摘果”两式同时发招落空,立即前脚一退,身形已经偏了过来,左掌横斩,一招“上下交征”又朝那道士身上打到。
  道士一声断喝,招式一变,移宫换步,右掌“樵夫问路”往外一伸,左掌往下一按,轻轻易易地把来招化开,同时右脚抢进对方的空门,一招“推窗望月”朝那汉子当胸打去。那汉子见对方的招式精奇,变招迅速,急忙施展出师门的“夏云掌法”,只见奇峰突变,气象万千,看似虚招,忽然变为实招;明明是实招,突然变成了虚招。那道士也是个大行家,看到这种诡异的掌法,连忙施展“秋霞掌法”,见招拆招,如丝如缕,如匹如练,只打得飞团人影,此落彼起,此进彼退,风声呼呼,把坐在石上那小孩子看得目瞪口呆,忘记了身在险地。
  不消片刻,两人已打了一百多招,仍然谁找不到谁的便宜,可是,在这个生死搏斗的危急关头,那孩子忽然发出一声凄厉尖叫,那汉子心头猛然一震,招式一缓,正遇上道士一招“急浪吞舟”,竟来不及招架,右脚结结实实地中了一掌,斜斜地翻出两丈外,晕了过去。
  那汉子一觉醒来,感到周身疼痛,他猛地想起那小孩子的安危,急忙爬起,忽然身上被人一按,竟是动弹不得,这时,他才发现身旁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道士,正待开口,那老道士连忙止住他道:“韩一方,你不必心急,那姓朱的孩子只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经贫道用灵药医治,已经不碍事了,只是你受了内伤,绝对不可开口说话,你可以安心在这里休息几天,这里是后山的深洞,除了贫道和两个徒儿之外,并无外人,等你们的伤势痊愈,我再设法送你们到另一个地方去。”
  韩一方听了,不断地点头示谢,虎目里竟流出几滴凄惶的眼泪。老道士嘱咐几句安静疗养的话之后,转往后面去了。韩一方仔细打量这个地方,原来是一间长方形的斗室,看起来是整块石头开凿而成的,斗室当中的顶上,悬挂着一颗鸽蛋大小的明珠,室里的光线,就完全靠着明珠放射出来。这时,他静静地想:想到主人今后的命运,想到燕王的残暴不仁;想到逃出来的这个孩子,将来是否能够继承他父亲的基业……韩一方想得很多,觉得头脑有点发胀,眼睛也有点模糊,不知不觉中,眼泪已把枕旁的草席染湿了一大片。
  洞里透不进日光来,到底是经过了多少时间,韩一方也无法知道,只是感觉到肚子有点饿了,本待起来走动走动,可是,又想到那老道人那一句话,知道自己受伤不轻。他并不是恐怕走动而妨害自己复原,而是要负起保卫那孩子的任务,想到这一层,韩一方的心里又掠起了一片浓黑的阴影,他记起原来是在宝华山和一个中年道士过招,后来被人家打伤,为什么会到这个山洞里来,当然是受了老道士的援救,可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呢?老道士又是什么人呢?这是韩一方所不能理解的。同时,他和那道人打斗的时候,看那道人的身法和掌法,似乎都比自己稍胜几分,而且也很眼熟。自己枉是练了二十多年的功夫,满以为可以借作封妻荫子的工具,退一步来说,也可以在江湖上扬名声。谁知出道以后还没有三年,就和几个知交好友入了皇宫,充任侍卫,从此侯门似海,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十二年来几乎使他闷得发慌。幸好从太祖以下没有一个把他当作下人使唤,把自己看成一家人,虽然有点受宠若惊,但是凭着这一点,也应该替他卖命。自从那一个晚上,他受了托孤的重任之后,立刻背着这个孩子,从地道里逃出城外,辛辛苦苦地来到宝华山,哪知却遇上无名的道士,一出手就被他打伤,幸亏遇上老道人解救,否则一切都完了,看来这老道人必定是一个非常的人物,否则,他也无法救援自己……
  韩一方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光影一摇,一个修长的道人捧着一个托盘,来到了自己的榻前,韩一方一看那道人惊得几乎叫出声来。可是,那道人却笑吟吟道:“韩兄,我们是一场误会,同时,也是韩兄的福泽深厚,所以吃到敝恩师刚炼好出的‘换骨灵药’,只要再过几天,痊愈之后,功力更加深厚了!”顿了一顿,又有点惋惜地说:“其实当时我们两个都性急,我因为韩兄走的这个方向,正是要到后洞来,而且敝恩师炼丹正到了最后关头,不容外人打扰,所以挡你一下,谁知你身负着那样重大的任务呢?不过,要不是这样,我们还闹不到一块来,这也是一段前缘哩!现在韩兄料必觉得饿了,请先吃些米粥,虽然不算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最能够理中和,养中气,也算是山居的珍品,尽管放心。再则,敝恩师已决定把韩兄和朱家那孩子送往凤凰山祖师那里,虽然几千里的路途,沿路上峦烟瘴雨,毒蛇猛兽众多,但是,有敝恩师护送,包管无妨,在那边也比在京郊安全得多,如果能得到师祖收入门下,学上十年八载,再出山来肯定是天下无敌,也不必躲躲藏藏了。”随后把捧来的东西,放置在榻上。
  那道人一口气说完了那么多事,韩一方听来无不息息相关,想不到这老道人竟是恁般周到,替自己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由得感激得流下眼泪来,叹一口气道:“我韩某一夜之间,本来不知道投奔什么地方,不料到这里来,却蒙贤师徒情重,替我们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少主年幼,我韩某替他拜谢了!”就要挣扎起来行礼,那道人忙喊:“使不得!”连忙按着韩一方的肩膀,不让他起来,笑道“韩兄不要性急,你现在还不便于起床走动,一伤了肝气,更要多疗养半个月,所以还是耐心休养几天才好!”
  韩一方无可奈何,只好躺在床上,由那道人坐在床沿,捧起一碗米粥,一匙一匙地喂着他吃,这时,韩一方真个饿了,一口气吃了四碗多,才停下来,那道人见他能吃,面上也显出喜悦道:“韩兄这个伤,本来最少也要医治一个月的,吃了敝恩师的灵药之后,只要七天就能够痊愈,现在我看韩兄有了好的胃口,料是先天的禀赋有关,大概三天也就可以了,韩兄请自休息我还有点小事,去去就来!”收拾那些食具,走出室外,可是,刚刚出得门,立即又转回来道:“我叫做叶道清,韩兄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可随时喊我!”韩一方头点答应了,叶道清才走了出去。
  韩一方见叶道清走了,才想起忘记请教老道长的法号,不禁有点懊悔,好在来日方长,也不愁没有时间,过了一会,叶道清又回到室里,手上还拿了一本薄薄的书,笑道:“韩兄这回真是因祸得福了!师尊要我先把这本书给你阅读,锻练真气归一,将来好处大哩!”韩一方忙问:“请教尊师法号!”叶道清道:“师尊上正下玄,号称风云道人!”韩一方“呀——!”一声惊叫起来。
  叶道清诧道:“韩兄在何处听说过师尊的道号?”
  韩一方满脸通红道:“小弟的师父上奇下玄,与令师是同门……”
  叶道清喜道:“那是我的二师伯,但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未听二师伯说起?这样说来倒算是我的师兄了。”停了一停,叹一口气吟道:“四十年来家国……”
  韩一方怔了一怔,接着吟道:“三千里地山河,几曾识干戈?”这两句虽然也是后主词,但是并不连接。
  叶道清接着吟道:“梧桐深院锁深秋……”
  韩一方接着吟道:“自是人生长恨水长流!”叶道清喜得跳了起来,深深施了一个礼,说一句:“师兄!且待一下,我请师父去!”把带来那本书,朝韩一方的怀里一扔,回头三步作两步的出到外厢去了。
  韩一方正在盘算着十五年来的心事,又见风云道人带着叶道清和另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道士进来,韩一方忙在枕上叫一声“师叔!”
  风云道人一摆手仍要他躺着不动,笑道:“刚才我听道清说,你是二师兄门人,料想是不会错的了,但是二师兄门人倒有七八个,不知道你排在第几?”接着吟道:“客路苦思师……”是陆放翁的“好事近”。
  韩一方忙道:“寂寞开无主!”陆放翁“卜算子”第二句。
  风云道人“哦!”了一声,诧道:“你排在第二?那么为什么叫做韩一方起来了?”
  韩一方忙道:“师叔明察!徒儿原名是韦道全,下山后的第三年遇着几位知己,投效明朝辅佐明主蒙圣恩赐复本姓,自从蒙赐姓名之后,原想奉告师尊,奈何禁宫深锁,没有机会再见同门,十二年来,无时不为这事难过,尚望师叔恕罪!”
  风云道人握着韩一方的手,感动地说:“你如果不说,我怎知道里面有这么一段曲折!不过,来日大难,说不定燕兵到处搜查,这里虽然比较隐秘,一时不易发觉,可是,日子久了,难免被追踪上来,弄得不好,就会遗恨千古。看来你内功方面已有了基础,又及时服了换骨丸丹,只要依照我这本“内功图说”凝神内视,练一昼夜,就可以复原了,等你痊愈之后,我再让少主过来见你!”韩一方连忙顿首称谢。风云道人回过头去,叫叶道清去洞外戒备着,同时,又叫那年轻道士过来晋见,韩一方这时知道他叫做“侯道源”,已经投师十六年了,但是风云道人教导严格,如果不是轻功、内功、拳掌、剑术,四样都有最高的造就,绝不允许他们单独出外行道,所以算起来还没有出师。风云道人所以要费七七四十九天的工夫,练“换骨丹”的用意,也就是想借“换骨丹”的药力,增强道清、道源两人的功力,好不容易练到七粒,却遇上韩一方闯来,被道清打伤肝脏,擒回洞里,心里一急,一下子就把珍贵的“换骨丹”给韩一方吃了两粒。至于朱文奎不过是被一种叫‘青蝮’的青蛇噬伤,已经被道清用点穴手法替他闭了穴道,吃了解毒散之后,人已经醒过来,但是朱文奎也是天生一付练武的架子,如果真要辅佐他复位,他自己也需要有过人的能耐,才可以使各路英雄心悦诚服,为了使他以后学武容易,也给他吃了一粒。这时,一说起来,彼此都是一家人,风云道长觉得这灵丹花得并不冤枉,不由得哈哈大道道:“韩师侄!我这些换骨丹虽然不算怎样珍贵,可是也费了我多少年的心血,将来还要问你师父要两粒‘玉成丹’,给你这两个师兄补偿哩!到时候你要认帐才好!”
  韩一方在师门的时候,久闻这位师叔最爱开玩笑,也笑了一笑,并不经意。风云道长见他不着急上当,反而好笑道:“你那师父还不知道在你们面前怎样排喧我,今天连我这个师叔也吓你不倒了,好!干脆我成全你到底,看你那师父还拿什么谢我!”
  韩一方笑道:“师叔要成全徒侄,自然只有徒侄报答你老人家,干我师父什么事?”
  风云道长笑道:“少说废话!我一定要你那师父谢我才算!”回头喊道:“道源!你过来把师兄的衣服脱了!”
  韩一方才说得一句:“师叔别开玩笑!”侯道源已经走来不容分说,按住就脱,并且笑道:“师兄走运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师父用内功帮你治疗,对你有莫大的好处。”韩一方恍然大悟,但是,当着尊长的面脱光衣服,无论如何也有点忸怩。
  风云道长见侯道源已经把韩一方的衣服脱光,立即坐到榻上,左掌按着韩一方的胸口,右掌按着韩一方的命门,屏息凝神,一心施术。过了一会,韩一方就觉得一缕热气从命门直达胸口;风云道长的左掌往下缓缓的移动,那热气也就缓缓地随着掌心移动,而往下沉,骨节也格格地作响。这样反复抚摩,约有一顿饭的光景,韩一方觉得命门微微一震,一缕冷气贯顶而入,这道冷气周游全身之后,风云道长呵呵大笑道:“好了!别赖着!快点穿衣服起来,我带你出洞走走,你那少主已经等得急啦!”这时,韩一方周身骨节酣畅,心气充足,连忙穿起衣服,重新叩谢。
  这时,风云道长庄容正色道:“贤契不必多礼了,你这所负的任务很重要,所以我先用内功使你立即复原。过一会,我还要到建康城一遭,看看那边情形;道源也需要先往江边,雇好船只,所以,在这里只有你和道源两人,一切都要小心才好!”韩一方诺诺连声,一同出到前洞。
  朱文奎一见到韩一方出来,一蹦一跳过来牵着他的手道:“张大哥,老师父真好,今天早上起来,教我一套拳法,我已练得很熟了,而且我还可以跳丈把高,刚才我还在洞外跳上那石崖哩!”
  韩一方被他这几句话吓了一大跳,忙道:“少主你也太顽皮了,你自己一个人到山崖上去,万一遇上恶人,那还了得!”
  朱文奎一双小眼骨碌一转,笑道:“张大哥,你怎么搞的,又把我叫成了少主?在家里的时候,爹爹和娘不是要你把我叫成常松涛吗?你一下子就忘记了!”
  韩一方被他说得脸颊一热,忙道:“我哪会忘记?不过在这里都是我的师叔、师兄,是一家人不妨说说真话罢!”
  朱文奎才点点道:“但是,不管在什么地方,也要喊熟了才显得自然啊!虽然这里是自家人,可是,隔墙有耳,万一被别人偷听了去,岂不是糟?”
  韩一方想不到朱文奎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竟能说出一大堆的道理,而且是无懈可击,找不出他半点毛病,只好唯唯说“是!”风云道长师徒,互相着了一眼,都微微地点头,惊奇着这个太子为什么是这样和易,没有帝王那种骄傲的气息。
  风云道长忍不住问:“松寿!以前教你读书的师尊是谁?”
  “是方孝孺学士!但是,他已经死了!”松寿这样说,风云道长奇道:“你怎知道他死了?”
  松寿小眼一睁道:“方博士正直忠心,气节凛然,绝对不会受燕王利用,哪得不死?只要他不顶撞燕王,受灭族的惨祸,就算幸运了!”
  风云道长急道:“你这话不假?”
  松寿正容道:“我骗老师父做什么?古话说:“‘知徒莫若师’但是,‘知师也莫若徒’啊!”
  风云道长动容道:“现在人欲横流的时候,居然有这样忠心耿耿的人,本来我也要往建康城里走走,如果可能,我一定要把方学士救出来。”匆匆叮嘱韦道全(韩一方)、侯道源几句,转入丹室,片刻之间,已换了一种装束。这时,风云道长身穿青色法服,背着宝剑、葫芦,和一个小小的包袱,来到前洞。各人恭送他出得洞口,只见他双脚一顿,一缕黑影就像离弦的箭,蹿上了十多丈远的一棵树上,在那树顶略为停了一停,又一连几纵,消失了风云道长的影子。但是,风云道长停脚那棵树的浓叶里,又冒出一个人影,往洞口这边飞来,各人眼睛一花,人已到达面前,常松涛看出来人是道清,忍不住拍手叫“好!”
  叶道清一笑道:“好吗?要不要学?”
  常松涛笑道:“要学!你现在可肯教我?”
  叶道清笑道:“我哪能够教你?将来见到师祖的时候,要是他老人家肯教你的功夫,我们都要喊你做小师叔哩!现在你急什么?”回过头来对道全、道源两人道:“师父要我立刻赶往大河口,要在晚上才回来,你们两个在这里招呼一下。”各人唯了一声,叶道清笑笑,也就走了。
  到了深夜,风云道长满头大汗回来了,各人还不及问侯,风云道长已急忙地说:“不要多说废话了,我们得立刻就走,快点收拾!”各人知道事情严重,唯了一声,各自分头装束,好在他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很快就回到前洞,侯道源忙道:“师兄还没有回来,怎么办?”
  风云道长道:“不必等他了,我们在路上可能会遇上他!”话一说完“唰”一声,门里闯进一个人来,一见面就喊:“师父!师父!”风云道长应了一声道:“你背起松寿,跟我来!”道全道:“师弟辛苦,还是由我来背吧!”把常松涛往背上一搭,各人跟着风云道长电掣风驰奔往山下。
  在路上,各人已经看到后面,火把万点布遍了山谷和附近的村庄,谁也不敢缓步下来,道全更加心急,一口气跑了四十多里,到达了江边,风云道长才缓了一口气,叹道:“好险!要是迟走一步,被他们合围起来,纵然能够走脱,也要费事,而且还要伤亡多人,现在到了这里,再也不怕他了!”忽然又转口道:“道清,你租谁的船,船在哪里?”
  叶道清忙道:“是柏前辈的船,就在前面几百步的柳树下,等徒儿去看看!”一展身形,如飞而去,各人随后赶过去,不消片刻已经到达,却听到叶道清:“咦!”了一声,各人望望江边,哪里有半只船的影子?
  风云道长情知有变,忙道:“柏老头说把船停在这里?你不会记错?”
  叶道清道:“柏前辈还亲自带徒儿来到这里,哪能记错?要么,是柏前辈出了什么岔子?”
  风云道长侧耳一听,轻轻道:“他们在上面打起来了!道全招呼着松寿就在附近躲一躲,除非迫不得已,千万不可出手,道清、道源,统统跟我上前面去!”轻身一纵,已经跃出十全丈,三人施展轻功,飞行迅速,约莫走了一里多路,果然看到火光闪烁,隐闻杀声;各人更加紧脚步,又走了一里多路,才看到十几个高手围着两人在江边搏斗,旁边还站有百多个官兵,手上都拿着火把,照得那一段江岸如同白昼。风云道长眼力敏锐,早认得被围那两人正是铁泥鳅柏仲和他的女儿柏云芳两人,立即大喝一声:“泥鳅休慌,我来助你!”身法一变,“唰唰唰”一连几纵,已扑到现场,那些兵士大哗一声,箭如飞蝗朝着风云道长射来。
  风云道长,哪把这些兵士放在心上,宝剑一展,寒光霍霍,已把射来的箭统统打落,剑光如雪,冲入官兵的队里,霎时哭喊连连,人头滚滚,这时,叶道清、侯道源两柄宝剑,也已加入战围,只杀得那些燕兵丢下火把就跑,深恨爹娘少给他们生一对翅膀。
  那几个高手看得情势不妙,其中一个穿着华丽新装的汉子喝道:“妖道是哪里来的?想造反吗?”
  风云道长长剑不停挥舞,边打边喝道:“到底是谁造反?燕王犯上造反,就是乱臣贼子,所以人人得而诛之,我们造什么反?识相的放下武器投降,还可以饶你们活命!”
  那汉子气呼呼地叫道:“真个反了!这钦犯不抓回去灭九族都不行,兄弟们,拼啊!”那些兵士本来已经跑去不少,经这么一喝,又都围拢回来,喊杀连天,威力似乎增加不少。
  风云道长见状大怒,喝道:“你们要找死,可怪不得贫道了!”宝剑一挥,朝着围攻铁泥鳅几个汉子就劈,这一招“横扫千军”使得又急又狠,围攻铁泥鳅的人已被他劈伤两个。铁泥鳅见到危急关头,忽然来了生力军,陡增了几倍勇气,手上一支铁桨,舞得呼呼的响,点、劈、拦、截、打、一时黑光滚滚,又把两名敌人打倒在地。
  柏云芳一双长剑战着六名高手,已经是娇喘吁吁,支持不住,得到叶道清、侯道源援助,霎时精神陡增,娇叱一声:“你们这些狗才,一个也别想走!”身法一变,一路“地龙剑法”寒光迫人,专找敌人的下三路。和她对敌的那些敌人,以为柏云芳已无余力,纵然后来两人加入,也不过是拖延时间,所以并不在意,哪知柏云芳心思慧敏,一上来故意表示力弱,养成敌人骄气,到了这个时候,她却大发雌威,那些敌人见她剑招倏变,知道上当,还来不及变招应战,她一招“轻舟逐浪”,双剑过处,当前两名敌人,被她斩断双脚,倒在地上。
  刚才喝风云道长的那位汉子,见这几个人道人一上来之后,自己人就接连伤亡不少,尤其带的十几名高手,已经被人家毁了八个,知道再战下去必无好处。但是,王命在身,又不得不战,立时从身上取出一个流星炮,重重地朝着地上一摔,“蓬!”地一声,一溜赤色火光,冲霄直上,接着冷笑道:“你们这些叛逆,一个也不会活!”一展手中剑“唰唰唰”朝着风云道长一连三剑,使的居然是“云龙剑法”,风云道长忙喝道:“你是谁?为何助纣为虐!”那汉子呵呵笑道:“你管我是谁?把你这叛逆抓到了再告诉你!”
  风云道长大怒,也使出“冬雪剑法”应战,“野草闲花”、“首阳采薇”、“破釜沉舟”,也是一连三招,攻了过去,那汉子“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凤凰派的妖道,现在有了主儿了!”一支宝剑,舞成一团雪光,风云道长一时无法把他制服,转眼之间,又是四五十招,除了和风云道长对招这几个汉子之外,其余的官兵都被柏仲一支铁桨,柏云芳、叶道清、侯道源等四支宝剑,杀得叫苦连天,就在紧急的关头,两条长长的火龙,沿着上下的江岸,如飞而来。风云道长知道他们的援兵已来,急忙喝道:“泥鳅快退!”几个人同时全力反扑,把官兵杀退一箭之地,立即施展身法,捷如惊鸿,一连几纵,已到河岸,等到那些燕军追到河边,柏仲已经割断破缆,铁桨朝江边一点,船如箭发,离开河岸十多丈远,那些燕军射来一阵箭雨,也被风云道长、叶道清、侯道源和柏云芳四人五把剑似一堵钢墙挡住,原来和云道长交手的那位汉子,虽然武艺不弱,可是形单势孤,只得颓然而去。
  柏仲把船摇在江心,看着那些人去远了,才笑道:“要不是你这个牛鼻子及时赶到,我这条泥鳅可真要被他们抓去了!”
  风云道长笑道:“原约定是在下面等候我们,为什么倒在这里和他们打起来?”
  柏仲笑笑骂道:“还是不因为你这牛鼻子的事?”
  风云道长奇道:“因为我的事?”
  柏仲笑道:“如果不是你需要船,我也不至于来这里准备水、米,否则怎会和他们遇上?”
  风云道长这才明白,笑道:“哪么,你要请我一顿才对!”
  柏仲笑道:“你不请我,已经是便宜了,还要我请你?”
  风云道长又笑道:“如果不是我要船,你怎有这么好的生意,哪有给你练桨的机会?”各人听了,无不欢笑,笑声震得小船都摇摆起来,柏仲连忙锁住小舟,笑骂道:“现在水急、天黑,你这牛鼻子笑翻了船,可不要我救你!”
  风云道长笑道:“不要紧,翻了船就抓泥鳅!”
  这时,船已进入江中,尾梢上的柏云芳笑道:“爹爹!我们往哪儿去?”
  柏仲笑道:“你问牛鼻子叔叔!”
  风云道长“呀!”了一声,才道:“还是回到你们原先约定的地方去吧,那边还有些人在等候哩!”
  柏仲奇道:“你们的人不都在这里了?”
  风云道长道:“如果都在这里,我们要船做什么?”
  柏仲知道事情必然蹊跷,也不再问,嘱咐各人噤声之后,船顺流悄悄地摇回到柳荫底下,因为他父女两人技术高超,小船虽然像箭般疾驶,可是却没有半点水声,不消多时,已经回到原地,风云道长上了江岸,取出两个铜钱同时朝空中发去,只听到嘶嘶的声响,就见由草堆里跳出一个人低声道:“是师叔吗?”
  风云道长只说一句:“快点上船?”那人急忙纵入草里,背起松寿,随着风云道长上船,柏仲铁桨一点,船已离岸,回头问道:“牛鼻子!去什么地方?”
  风云道长正容问道:“趁夜疾行,天亮前能否到达江浦?”
  “江浦?”柏仲觉得有点意外,接着道:“要到达江浦,最少也要在明天晚上才行!”
  风云道长大惊道:“那就糟了,怎么办?”
  柏仲也一惊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往江浦是不行了,不过,我们总可以商量得一条活路来,何必着急?”
  风云道长只得略略把要护送常松涛离开险地的意思说了,并且道:“今天城里的燕王,已经下令搜捕六七岁的孩子,如果不早日离开那还有命?”柏仲眉头一皱道:“那么,我们得顺流下去,走运河、洮湖,这条路比较安全了,不过,却远一点。”
  风云道长想了一想道:“为了安全,哪管远近,只要能够脱险就行,但是,镇江这一关怎么办?”
  柏仲道:“这倒毋庸顾虑,我们的船小,又是顺风顺水,天亮以前必定可以越过镇江,他们哪能追得上?”
  风云道长大喜道:“就这么办!”
  既然决定了去向,柏仲轻轻一扳手中铁桨,船首已对准了下流,父女两人操起舟来,头前白浪滚滚,确是迅速之极,这时,各人毫无顾忌,谈笑风生,把刚才紧张的心事,一扫而尽。
  可是,就在各人轻松的当儿,柏仲却轻喝道:“禁声!”风云道长连忙一望船头前面,也“噫!”了一声道:“老泥鳅,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抢登南岸!”柏仲应了一声“当然”,铁桨一拨,调转船头,往南岸急驶。
  韦道全看二老这种情形,知道前途有警,忙招呼松涛进入船舱里伏下,然后走出舱外,和各人凝神戒备着。
  虽然船已调头朝着岸上,但是,长江水急不同寻常,这船一面往岸边接近,也一面顺水而下,忽然下游百十余丈远的江面上传来一声大喝:“上面是谁的船?给我开过来!”
  柏仲那肯答应,而且现在形迹已经暴露,也顾不得隐秘了,手中桨舞得更快,船驶得更远。江面下游又喝道:“好大胆,还不驶过来!”这是第二次威吓,可是柏仲仍然置之不理,柏云芳心机精巧,却应声道:“我们在收网哩!收好了网就过来!”把尾舵轻轻往左一推,船首略略斜向上翘,加上柏仲划得飞快,眨眨眼又离开呼喝那地方几十丈。
  那停在江心大船上的人,最初听到答话的是一个女子,以为小船真是在上游收网,所以也不理会,等到第三次喊话的时候,听不到小船的回答,才知道上当,一声令下立即启碇,舞桨,呼呼喝喝开了一阵,十几艘三桅大船,也就逆流而上。柏仲在远处听到下游呼喝的声音,知道大船已经启碇追来,反而双桨慢慢地划,似乎在等待那大船追上。风云道长大为着急,骂道:“你这泥鳅还不快划,难道要等人家把你抓去煎着吃?”
  柏仲也不甘示弱,笑骂道:“你这牛鼻子懂得个屁!在岸上我可要输你一两招,在水里你可一窍不通!”
  风云道长只得软下来道:“就算我一窍不通,但是,你这是什么用意?”
  柏仲才笑道:“那些大船横断在江中的时候,我可不敢过去,因为他们可以从两边射出箭来,纵然冲得过去,我们也得有损失……”
  风云道长笑道:“难道现在就没有损失?”
  柏仲道:“他们现在船开行了之后,如果还是一字这样横着上来,那么江流便会变小,水流也变得更急,因此,就会妨碍了他们追赶的速度,他们为了要追得快些,必是一艘接一艘地上来,这样,我们再往下冲,只需顾一方的箭,同时,他们往上走,我们往下冲,只是一瞥之间,我们就可以过去,等得他们把船头调转过去的时候,我们已经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牛鼻子懂了吗?快点准备挡箭吧!”经柏仲这一解释,各人才恍然大悟,可是叶道清还有点疑惑道:“柏前辈,如果我们离开远一点冲下去,不是连箭也用不着挡了!”
  柏仲摇摇头道:“那样反而不好,因为离远下去,他们必定看得清楚,只要一声令下,后面的船就要截过去,我们就入了重围里,瓮中捉鳖,跑不了。”各人明白之后,分为两下集中在柏仲和柏云芳的左侧,柏仲仍然缓缓地把船往上摇着。
  过了一会,那先头的大船已经距离不过二十多丈,各人偷眼一望,果然那些船都是衔尾上来,知道柏仲料得不错,个个心中大喜。可是,越是这样,心情也越发紧张起来。
  先头那大船追上十多丈之后,又一声大喝道:“那艘小船快驶过来搜查!”
  柏云芳应声:“来了!”一推尾舵,小船就来了一个急转,船首对正了下游,柏仲父女四支桨一齐挥动,将要到达大船的时候,柏云芳伪装身躯一栽,娇呼一声:“哎呀,糟!”手底一紧,小船就像流矢冲过领头那艘大船。大船上的人虽然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可是,大船上因为点灯,所以看不清黑茫茫的河面,尤其小船顺着急流而下,来势十分迅速,连人影没有看出来,就已交错而过,那些人的箭,竟是一支也无法出手。
  柏云芳每逢快到一艘大船的时候,就来一声惊呼,大船上的人以为她失足摔倒,怔了一怔,而这一怔的瞬间,小船已一瞥而过,可是当小船冲过七八艘大船之后,就不灵了,柏云芳这一声惊呼,反招来飞蝗似的羽箭,幸亏各人都有准备,立即舞起剑光挡着,半支箭都射不到身上。虽然也有几支插在船背,但因船势太快,那些箭一和船背接触,就被打横,也射不进船里,眨眨眼,已越过最后一艘大船,一泻千里,风云道长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道:“好险!我真佩服你,怪不得人家把你叫做泥鳅,原来却是这么滑!”说得各人都忍俊不禁,连柏仲也也被他说得“卟哧”一笑。
  小船冲过了这一道封锁线之后,各人的心里无不感到一阵轻松,然而这轻松的情绪并没有多久,被抛得远远的那些大船上“蓬蓬蓬”连声巨响,显然是号炮的声音,接着射出两枚红的,一枝白的箭,下游的江面上也就人声嘈杂起来;长江的两岸亮起无数火把,那些火把的长度竟有五六里之远,显然小船已经被包围在核心,韦道全心里暗喊一声“糟!”
  风云道长看到这种情形,心里也是惊骇万分,他并不是恐怕自己不能脱险,而是担心伏在船里那个松寿,如果松寿有三长两短纵然自己能够脱险,也要惹来同道人的臭骂,以后再也不能立足于江湖了。风云道长虽然在心里万分着急,但是,经过刚才突被封锁那一幕之后,对于铁泥鳅柏仲父女抱着莫大的信赖,同时,他也知道在水上他是一筹莫展,现在,柏仲父女面临着这种紧张局面,反而一言不发,情知他父女两人都在绞尽脑汁思考一个整体计划,如果自己开声询问,打断了他们的思路,反为不美,因此,尽管那颗心在腔里发抖,而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异常镇定。
  这时,坐在前梢打桨的铁泥鳅柏仲时而站起,时下蹲下,眼珠瞪着前面,两手,仍然不停地打桨,他的心情紧张也不亚于那几个乘客,看看就要到达镇江,仍然不见他咐咐如何准备,各人都感到奇怪,在后梢的柏云芳忽然轻笑道:“爹!我们撒网好吧!”
  柏仲笑道:“好倒是好,但不是时候!”
  柏云芳又笑道:“那么,我们到镇江买药!”
  柏仲应一声“好!”顿时四支浆“咿呀”地震天怪响,震荡了江面的空气,也划破了吟哦的江流。
  各人虽然不明白柏仲父女打的是什么哑谜,但是,原先是静悄悄的前进,自从柏仲说那一声“好”之后,反而明目张胆地暴露起来,由这种变化上知道他必然有了新的决定,而这个决定就等于告诉他们可以脱险,心里不由得暗暗欢呼!
  这时候的船,仍然顺流而下,不过,船身却慢慢往右岸移靠,船上的人看到一幢幢房屋,心情又渐渐紧张起来,柏仲轻轻对风云道长道:“牛鼻子,你们统统伏下来,如果我叫一声干,那么你们就立刻纵过大船去打,让芳儿带着小哥逃命,要是我不叫打,谁也不准动手。”
  风云道长想了一想道:“芳儿一个弱女带着一个小孩子,千里迢迢,远走蛮荒,恐怕不大方便吧?”
  柏仲笑道:“她两个可以认做姊弟一起走,没有什么不方便,只是,你们最后的目的是要把松寿送往什么地方?赶快告诉芳儿,本来我不应当问这种事,不过,现在危机四伏,你们又不会驾船,只好让芳儿和松寿脱险,至于我,也要跟你们赔上这条老命,所以不得不把这些事情详细问一下。”
  风云道长感动道:“想不到为了这件事,倒害你骨肉分离,但是将来也可以落得个忠肝义胆……”
  柏仲着急道:“要说就快说,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尽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做什么?”
  风云道长笑道:“你不要着急,反正我们都是一条命,事情总要告诉你,不让你糊里糊涂的死。”接着就把松涛的来历,和准备把他送往广西凤凰山绝缘观见掌门师尊长空上人的意思说了,柏仲才恍然大悟,脸色一整道:“你这牛鼻子把我瞒得这么紧,如果你早两个时辰说明,倒不需冒这么大的风险。”
  风云道长惊道:“这是什么道理?”
  柏仲又道:“你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可听说过余亮这个人?”
  风云道长又惊道:“是不是江湖上称为袖里乾坤那个余亮?你问起他来做啥?”
  柏仲笑道:“他学得一身水陆功夫,内功、轻功、剑术,都到达绝顶的境界,现在就隐居在江北四凉沟附近,如果早两个时辰,我们求他相助,先由他展起登萍渡水的轻功,将常松涛带过了江,我们就可以堂堂皇皇顺流而下,那用这样担惊受怕?”风云道长默默不语,但心里也觉得很是可惜。
  这时,下游的江面上火光一闪,传来一大喝:“什么人?”柏仲和各人都急急忙忙地钻进船里。柏云芳忙道:“打渔回来的!”
  那边听说是打渔回来,也不再问,只喝道:“这里快打仗了,赶紧回去!”柏云芳嘤了一声,咿呀咿呀地挥着浆,又混过了一关;不久又听到同样的询问,柏云芳用同样的方法混了过去,一连几个地方都是如此,小船已经轻泊在镇江码头上那些客船的旁边。
  客船上虽然也有很多人,但是,渔船靠泊的事本来就很平常,谁也不去注意,而且各人都已躲进船里,由外面也看不出来,而这个时候,柏仲却由舱里发出呻吟的声音。柏云芳忙道:“爹!你忍住一下吧,我上街买药回来给你吃!”柏仲在船里“唔——”了一声,柏云芳跨上了客船,道一句:“借路!”摇摇摆摆地通过客船的边沿,径自往街上走去。

  第二章 江南十煞
  这时不过是四更天,家家户户都关门酣睡,虽然有些清醒的人,听到几声炮响,和兵马奔驰吆喝的声音;但是,在这个乱世的年头,谁愿多管闲事,所以街上冷清异常,柏云芳到了街上,就在那偏僻的角落躲了一会,找点纸片木屑用纸包成一个方包,转回船上,叫声:“爹!你老人家好一点了吧?”柏仲又“唔——”一声。
  柏云芳进入舱里道:“爹!你先吃这一包神功散吧!大夫开了药方子,我把药抓来了,回家才能够煎哩!因为那包要用井泉水做引子,这里到什么地方去找井泉去?”立即装模作样,倒茶倒水,忙做一团,船里风云道长一群人眼看着她捣鬼,差点要笑出声来。
  邻船那些客人和船,有不少被柏云芳这一做作闹醒,还有些耐不住的客人骂道:“哪里跑出来的讨厌鬼,吵得老子睡不着,操你××……”可是邻船上的船夫,却清清楚楚地看到柏云芳买“药”回来,反而替她对客人解释;事实上,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她捣鬼,谁能说她是假装的呢?
  但是,柏云芳却乖巧的很,她出到舱外对邻船抱歉道:“大叔,我爹有病,吵了大叔们睡觉,很对不住,我们现在走了,请大叔们好好安歇!”立刻提起双浆,轻轻地摇着,利用泊在河岸的客船货船做掩蔽,往下游划去,每过一个码头的时候,那些守码头的蠹兵看到她挨着船尾过来,也以为拉什么生意的,并不在意,就这样被她混出了镇江城下游。
  柏云芳一离开那些客货船以后,立即喊起柏仲,四支浆又咿呀咿呀地叫嚣着,离开江岸一箭多远的距离,弯弯曲曲冲往下游的封锁线。风云道人几个伏在舱里,不但是不舒服,而且提心吊胆。这时也忍不住偷偷地朝舱外的江面望去,哪知不望还好,一望起来无不暗自惊心,原来江面横列着不少大船小艇,每一艘船上都挂了不少红灯笼,另外还摇曳着更多的灯火,那些灯笼灯火就像一串明珠似的,从江北一直横渡江南。
  柏仲看了这种阵势,不由得笑起来道:“牛鼻子老道,你们在舱里等候着,准备着!生意快到了!”
  风云道长见他说得那么轻松,知道大致无碍,也就笑骂道:“老泥鳅说得哪么轻松,你又有什么把握了?”
  柏仲笑道:“我说你在水上一窍不通,真个是一窍不通,你别看前面船多就害怕,其实这种拦江锁的阵势薄弱得很,因为船首到船尾最多也不过是十丈八丈,一下子就可以冲得过去,充其量是我这艘船背多载几枝箭……”
  “万一我们这船快到的时候,他们猛然把船横了过来,又怎么办?”风云道长听到铁泥鳅柏仲,尽在吹牛,忍不住驳他一句。铁泥鳅微微一愕,又哑然失笑道:“真是屁都没有那么臭!你看江上那些灯只有上下动,而且仅仅是一个阵势,就可知道那些大船统统都是泊住的,甚至于小船都系在大船上,江心的水深且急,竹篙不能到底,那些大船怎么横得过来?”
  “那么,为什么我们这艘船又能横着,转着?”风云道长还是有点不明白。铁泥鳅呵呵笑道:“因为我们的船,第一是没有停泊,第二是有人划动啊!”
  铁泥鳅这一笑,倒笑出了毛病,前面几十丈远处的船阵里传出一声大喝:“什么人?”
  柏云芳答道:“打渔的!”
  那边又喝道:“有什么好笑?”
  柏仲高声应道:“我们网到几条大鱼!”
  那边又喝道:“快拿来大爷这里验看!”
  柏云芳扬声应了一句“来了!”柏仲芳轻声道:“快把船板、棉被这些东西堆在松寿的身上,最重要的是挡住从上方射来的箭,必要时,我们夺他们一艘大船追小船!”也不理各人是否照办,喝一声:“送鱼来了!”四桨齐飞,小船箭般冲上前去。
  船阵那边见柏仲这条小船来势太急,料到不是什么好相与,忙喝道:“慢点来!”柏云芳埋怨道:“怎么搞的?刚才明明叫人家快点来,划得人家手都酸了,现在又要叫慢点来了!”
  这时柏仲这艘小船和大船相距不过是二十丈左右,她这一埋怨,大船上听得清楚,立刻一阵大笑,其中一个中年人的口音又喝道:“大胆的南狗还敢顶撞,等一下捆起来有你的好看!”
  柏仲忙道:“小民怎敢顶撞大老爷,现在不是划慢了吗?”就在这时,大船旁边的一只舟朝着柏仲的小船划来,同时喝道:“等爷们来查验,不准再划上来!”眨眨眼,那个船头已经接触,柏仲老早就看到来船只有三个人,这时,其中一个大声道:“鱼在哪里?”
  柏仲道:“小老儿放在水舱里,请过船来……”那人果然跨过船来,柏仲手起一浆,已经把他挑下江去,嘴里还哎呀一声道:“把小老儿的鱼弄跑了一条!”父女两人同时举桨,但闻“通!通!”几声,余下几个也被他打下水去,手法轻快已极,被打的连喊都没有喊就坠到江里。
  大船的人看不真切,只听到“通!通!通”三声,又听到柏仲高声乱嚷说鱼跑了,以为真是把鱼弄跑了,那中年人又喝道:“阿福小心点,把鱼拿回来做鲜鱼汤!”可是,还听不到回答,一艘小船却如飞而来。
  那中年人还在喝骂:“阿福!你死了吗?”就在这一瞬间,小船只距四五丈,这回看得清楚了,那中年人连忙喝道:“放箭!”邻近的几艘大船一声鼓噪,箭如骤雨朝着柏仲这艘小船射来,但是,事实上只有当面几艘大船的箭能够射到,其余的不是被他自己的船挡住,就是功力不及而射落水中,小船看看就要窜进几艘大船的中间,柏仲喝声“干!”人随声起,手起桨落,右首一艘大船已有十几个兵,被他们打落长江里,叶道清也随后上了大船,一支宝剑就杀得那些士兵叫苦连天,弓断矢折,连箭也没办法射了。
  当柏仲喝令“干!”的同时,风云道长也带着侯道源、韦道全两人扑上左首的大船,三支宝剑砍瓜切果般,杀得人头滚滚,这时,柏云芳却单独驾着小船,趁着混战的时机,从几艘大船的中间悄悄溜了过去,那些大船上的燕军以为来人当然以全力和大船拚命,都没有一个会想到流过来的小船上还有人混水摸鱼,溜出封锁线外。
  柏云芳逸出封锁线百多丈水程后,放下双桨,进入舱里搬去压在松寿身上的木板、棉被,笑道:“小弟弟起来吧!”松寿翻身爬起,看木板上钉着几支长箭,被吓了一大跳,连呼:“好险!”定一定神,却见只有他自己和柏云芳两人在小船上,更急得要哭,握紧了柏云芳的手喊道:“姐姐!你爹?张大哥他们呢?”
  柏云芳拍拍他的背笑道:“他们都会回来的,现在没有什么凶险了,你就坐在舱面上吧,我慢慢划着等他们。”松寿应了一声,也就傍着柏云芳的身边坐下,隐隐听到上游传来的杀声,小心眼在想:“他们怎么能够回来?这个姐姐看来抓一只鸡也抓不死,怎么也学到一身的功夫,将来我要是找到一个好的师父,一定要学得比她还要好。”
  柏云芳见他默不做声,以为他心里害怕,不由得笑道:“弟弟!你怕什么?”
  松寿也答道:“我不是怕,我将来还想学这种杀人的本事哩!专杀恶人,专杀赃官奸臣,你说多好。”
  柏云芳暗暗纳闷,因为柏仲叫她带着松寿单独突围的时候,曾经说过松寿就是建文帝的长子,也就是颁诏天下立为太子的朱文奎,以为他必定抱有复国的决心,那知他却只想成为一个游侠,柏云芳还是以为松寿的年龄太小,小孩子还不是见到好玩就学,所以也不在意,转口问道:“那么,你想什么?”
  松涛正容道:“我想:这么大的江水,现在离开这么远,他们怎样能够回来?”柏云芳听了不禁失笑。但是,也暗暗赞美这小孩子宅心仁厚,处处为他人着想,心里暗道:“要是你当皇帝,万民就有福了,可是,现在怎行?”
  两人说着,说着,小船顺江流而下,柏云芳还恐怕船走得太快,有时反而往上倒划几桨,约莫经过半个时辰,上游忽然流下无数的小船,那些小船都是空无一人,再过一会,却见一艘小船疾驰而来,柏云芳笑道:“爹回来了!”运桨如飞迎了上去。
  风云道长惊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柏云芳笑道:“我知道你们必然得手,所以在这里等着呀!不然,我老早驶进运河去了!”各人呵呵大笑,会合在一起,又恢复了轻松的情绪,大谈特谈作战的经过。
  原来柏仲和叶道清上船之后,一阵乱杀,柏仲看着就要杀进后梢,听到后面一声“打!”
  劲风从后面打来,船上的打斗,可和陆上不同,陆上可以腾挪躲避,而船上因为地方狭小,加上绳索、绞盘、帆缆之类,已占满了大部分的空间,陆上的功夫难以施展,幸亏柏仲几十年来都是生活在水上,熟悉船上的战法,一见风动起自身后,立即身躯一转,绕往桅后,只听到“霍!”一声,一支五寸多长的三棱钢镖,已钉在后梢的舱壁上。
  柏仲定睛一看来人,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壮汉,一身劲装,平顶巾,青布抹额,右手持着一支蛇形的兵器,睁着一双精光夺人的双目注视着自己。柏仲心里暗想:“怎么军营里头,也有这样的人物?”立刻大喝一声道:“看你也是江湖上的人物,为何助纣为虐?”
  那壮汉喝道:“我辅佐燕王打倒昏君,如何说我助纣为虐?今天你不赶快丢下武器投降,休想活命!”
  柏仲冷笑道:“你们打倒昏君,为什么打到我们小民的头上来?难道我们捕鱼都犯法不成?”
  那壮汉窒了一窒,也冷笑道:“你们要是捕鱼的良民,为什么搬刀舞剑,不受查验,而且杀伤官军。”
  柏仲呵呵大笑道:“亏你老起脸皮自命为官军哩!也不想想看燕王是处在什么地位?叛逆也自称为官军,老百姓也可以自称为皇帝了,搬刀舞剑是我们自己的事谁也管不着,为什么要受你们这些叛逆查验?”
  那壮汉被柏仲左一句叛逆,右一句叛逆,骂得他怒火上冲,大喝一声,左手一扬,一支三棱钢镖闪电般射出,跟着扑上身来,右手的蛇形兵刃戮到,柏仲荡桨迎上,将钢镖打落江下,接着铁桨一舞,又把对方的蛇形兵刃荡出外门,震得那壮汉手臂发麻,往后一纵喝道:“老头子是什么人?快说!我出洞蛇不杀无名之辈。”
  铁泥鳅柏仲经过刚才一招,已测知对方的功力并不十分高强,根本就不把他放在心上,冷冷道:“你赶快回你的洞里去吧,这里没有你的命!”
  出洞蛇大怒,喝道:“你有什么了不起?”一招“毒蛇吐信”手点柏仲的左乳下面。铁泥鳅因为自己使的是长桨,在船上纵跳不便,也不躲避,手中桨“挥浪逐波”桨面往左一挡,把出洞蛇的兵刃打偏,趁着这一拨的余力,却把桨“顽石点头”打往出洞蛇的左肩。出洞蛇想不到柏仲在船上使用长桨竟有这样精熟,一时大意,几乎被桨把打上,急忙往后一跳,却不防撞在一条船缆上,又几乎跌了一咬,赶忙地使了一个“鲤鱼打挺”,从缆上翻了过去。铁泥鳅看到出洞蛇这种身法,也暗暗喝采,立刻“狸猫逐鼠”轻轻一纵,追上前去,手中桨“拨水寻鱼”由下往上挑。出蛇洞身形刚刚站稳,又见桨似游龙已经挑到,急忙用尽全力,一招“玉柱降龙”蛇形刺朝着桨身点下,凭借这一点的力量,身形翻起,早知其意,身形轻轻一移,手中铁桨“顶天立地”、“泰山压顶”接连两招都随着出洞蛇身形起落,出洞蛇刚刚脚立船板,已感到头上的劲风下压,急忙就在船板一滚,“蓬!”地一声巨响,船板已被铁桨打开尺来长五寸多宽的大洞,出洞蛇躲过这一招之后,情形也没有多少改进,铁泥鳅的铁桨,如影随形,始终紧随在出洞蛇的身后,迫得他不断地腾挪闪避,毫无还手之力,如果不是他的功夫高人一等,老早被迫下江心去了。
  叶道清把船上的那些兵赶下舱底,盖好了舱盖,知道他们一时还出不来,回头看到铁泥鳅一支轻铁桨虽然打得那壮汉无还手之力,但是那壮汉闪避得法,一时也不易取胜,再看邻船的师父师弟也还没有结束战事,知道拖到天亮必无好处,立刻扬声道:“柏老前辈,我来……”话还没说完,右边一艘船上传来一声长啸,啸声过处,一条人影捷如鹰隼,飞过船来,叶道清知道来人必然是对方的助手,趁着他的身体悬空的时候,一招“秋风扫叶”剑光如雪横斩过去,叶道清明知道种奇袭的手法,是武林中的大忌,但是,这时负有非常的任务,也不暇顾虑那么多,满以为自己这一剑,总要把对方斩伤,或者把他迫下水去,哪知来人的身法不弱,一见剑光已临脚下,立即双臂往上一扬,身形又凭空拔高两尺,轻轻巧巧地落往叶道清身后,大喝一声:“犀牛望月。”反手一招,拍向叶道清的背心。
  叶道清先见来人身体悬空,尚且躲过了他一招“秋风扫叶”,知道他的功力在自己之上,现在感到劲风起自身后,哪敢轻敌,急忙移宫换步,回避一招,立刻剑走偏锋“长者折枝”横削来人的中盘。来人双臂微微一晃,“平地行舟”又绕到叶道清的身后。“推山填海”一招,双掌平推,袭击叶道清的背心。叶道清见来人身法高超,宝剑在身后一收,“指天誓日”身形一矮一个“盘堂腿”,剑光如墙,横扫了过去。来人见到叶道清的剑法诡异,心里也暗自嘀咕,双掌往怀里一收,身形一拔,“迅雷轰顶”一招,强烈的掌风又劈向叶道清的顶门。这时,叶道清已经和来人过了三招,知道来人不但是轻功好,而且内功也好,只用一双肉掌,就迫得自己一支宝剑占不了便宜,又见来人的掌风呼呼,当头击到,赶忙一侧身形,宝剑往上一盘,“戴月披星”意图截断来人的双臂。可是,来人的身形敏捷,腰肢一扭,连人带掌,横飘出五尺开外。叶道清正待进招,忽然听到铁泥鳅柏仲喝道:“原来又是你这打不死的东西来作怪!道清!让我来对付这狗头!”接着铁泥鳅柏仲手中铁桨“游龙戏水”一招,把出洞蛇迫退五步,铁桨在船板一撑,倒退到叶道清这边,叶道清身形一转,宝剑一吐,口里喝道:“老乌鸦赶快亮兵刃,别怪我手下无情!”
  那被称为乌鸦的老人避过柏仲“龙门击浪”一招之后,呵呵大笑道:“老泥鳅又来了,要知道我这铁嘴乌鸦是专吃泥鳅的啊!”
  铁泥鳅喝声:“少废话,泥鳅要吃乌鸦腿!”一舞手中铁桨,“猛龙过江”,一招挟着强烈的劲风,点向铁嘴乌鸦的前胸。那铁嘴乌鸦在三年前因为替徒弟董青向柏仲的女儿求婚不成,和柏仲打了一场,当时两人功力悉敌,打了个多时辰,铁泥鳅才赢了一掌,这次铁嘴乌鸦虽然苦练了三年,但是铁泥鳅的功夫也没有丢下,这时,看到铁泥鳅的桨风凌厉,那敢大意,立即往上一纵,避过了一招,右手往怀里一探,乌光一闪,拔出一把软柄的钢锄来,漫看他这把软柄钢锄似乎没有多大作用,其实他在这把钢锄上下过三年多苦功,含着掘、挑、扬、拦、抽、缠的六字诀,而且他这锄,名虽然是锄,但是中央却留有一个缺口,锄背又伸出一个约三寸长的尖端,骤看起来既像是一把二爪耙,又像一把三爪飞抓,利于夺对方的兵刃,端的厉害非凡,本来他已经是多少年来不用兵器交手,这次遇上铁泥鳅这等强手,迫得他再用起兵器来。
  铁嘴乌鸦一亮兵器就桀桀笑道:“看我要吃泥鳅了!”钢锄一起,一招“锄草除根”就如万点寒星,朝着柏仲的头顶盖下。铁泥鳅见钢锄来势汹汹,不敢怠慢,铁桨一起“摘星换斗”先把钢锄粘出外门,双臂一震,双腕往下一沉,“门前带马”铁桨飞也似的横切铁嘴鸦的颈脖。如果是赤手对招,铁嘴鸦的功力倒是不弱,但是用起兵刃来,铁嘴鸦就吃亏得多了,因为他这钢锄虽善于抢夺对方的兵器,但是,铁桨的面积太大,钢锄的缺口无法夺得上去,再则,铁泥鳅这把铁桨,招招夹着劲风,舞起来就像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一样,先前和出洞蛇在后梢对招,有很多船具挡住,不能发挥全力,现在在船的中段作战,船具已经少了很多,所以铁桨的威力也发挥了起来,真个式式精奇,招招凶险,铁嘴鸦此时见到铁桨横切颈脖,自己的兵刃又落在外门,无法收招回救,只得往后一仰,双脚一撑,“金鲤倒穿波”退后几尺,可是,却落了一个后手,被铁泥鳅招招居先,打得他无法还手,心里暗暗着急。
  可是,出洞蛇那边已经分出胜负,原来出洞蛇和铁泥鳅对招的时候,完全仗小巧的轻功,不致落后,后来铁泥鳅和叶道清一交换对手,强弱立即判明,因为叶道清使的也是短兵器,出洞蛇的小巧轻功就要逊色得多,十几招过后,叶道清剑光霍霍,专找出洞蛇身上的要害,杀得出洞蛇心惊胆战,正待抽身后退,岂料叶道清一招“顺水推舟”剑光已到胸前,出洞蛇右手的蛇形刺急忙一拨,叶道清的宝剑已偏锋削下,出洞蛇觉到手上一凉,吓得“哎呀”一声,一把蛇形刺已无法握紧,“当!”一声跌落在船面上,原来握刺柄的四个手指,整个被宝剑削断,出洞蛇这一失招,急忙中也不暇选择,两脚猛力一撑,身形后拔两丈,“扑通!”水花乱溅,跌下江心。
  铁嘴鸦百忙当中,忽闻出洞蛇一声惊叫,心里一窒,手中钢锄不觉一缓,招式也就用老;铁泥鳅把握这个时机,铁桨一翻,“野鹜戏波”一招,主动地把铁嘴鸦的钢锄软柄缠上,立刻往怀里一带,接着“神龙入海”朝着铁嘴鸦的前胸戳去。
  铁嘴鸦惊觉自己失招的时候,手中同时感到一紧,一把钢锄几乎脱手,连忙中气一沉,奋臂往后一扯,企图夺回钢锄。那知道忽然觉得钢锄一松,竟无着力之处,霎时乌光耀眼,铁泥鳅的铁桨已经戳到,这时铁嘴鸦如果不及早撒手丢下武器,万难幸免。只好一松手,身形往后一翻,站上了船舷,两脚重重一顿,身形拔起,跳回原来的船上。
  铁泥鳅看到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又被铁嘴鸦逃了去,心里大怒,立刻对叶道清道:“你去帮你师父,等我搞几艘船来!”轻轻一纵,落到小船,手起一桨切断了系缆,又跳到第二艘小船上,虽然大船上箭如雨发,可是铁泥鳅这支铁桨飞舞得风雨不透,半支也射不到他的身上,眨眨眼,他已切断了二三十艘小船的系缆,然后利用那些放流了的小船做踏板,一连几纵,来到风云道长激战的船上,看到风云师徒仍在被几个高手围着,铁泥鳅大喝一声,手中铁桨“急浪翻舟”、“神龙戏水”、“惊鲨搏浪”、“拦江截网”一阵猛攻。燕军那些高手自从叶道清加入战团之后,已战到招架不灵,那经得起铁泥鳅奋起神威,一支铁桨就像神龙入海,翻翻腾腾,不出几招,已被打伤几个,风云道长师徒趁着这个锐气,各展绝技,一时剑气腾腾,迫得燕军里的高手连连后退,眨眼之间又伤了两个。燕军里的高手自知不敌。急忙集中后梢,同时,鼓声号炮声,连连响起,两翼的大船也启碇移动,铁泥鳅知道此时不退,必然要陷入重围,赶忙和各人打了一个招呼,抽身一跃,立下小船,各人也彼此掩护,纷纷跃下小舟,最后才由叶道清、侯道源、韦道全三人发出一阵暗器雨,掩护风云道长跃下,等避过这一阵暗器后,燕军的高手还待追来,可是,铁泥鳅的铁桨翻飞,船如矢发,那些大船移动缓慢,而且满江都是散失的小船,一时也看不出那一艘是铁泥鳅等人在上面。
  这时,晨光曦微,清风习习,小船已驶进了运河,铁泥鳅笑道:“燕军要全部钩回那些散失的小船,才可以找到我们的踪迹,但是,等到他们钩回小船的时候,已经要追赶到长江的下游去了,他们不会那么蠢吧?”
  风云道长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会不会追到运河里面来?”
  铁泥鳅道:“运河的水是往长江流的,那些小船不会流入运河,那么燕军的大船要追小船,岂不追往下游去?”
  云风道长道:“要是我,必然出一部分,追到这运河里!”
  铁泥鳅笑骂道:“要是追到这运河里,就是一条死路给你走!”
  风云道长知道铁泥鳅必然另有妥善的计划,也就默然,此时东方越来越显得明亮,风云道长一行在晓风拂面中,迅速地朝着南方驶去。
  第三天小船到达了望牛墩,已无法再往上了,各人商议结果,决定舍舟登陆,由风云道长师徒护送常松涛往凤凰山,柏仲父女也决定先回洮湖,再作打算,好在他们以船为家,湖海飘流,倒无需有一定的去处。
  风云道长师徒别过柏仲父女,不敢走官商大道,一路上躲躲藏藏,走了三个月才到达宜山,遥遥看到凤凰山脉层峦叠翠,高出重霄,龙江的流水,发出低低的吼声,端的气象万千,另是一种境界。风云道长率领各人走进城里,找一间比较干净的客栈住了下来,然后上街去买些零用的东西,顺便往城里最好的一家“悦来饭铺”吃了一餐舒服的晚餐。那知刚吃了两三道菜,门外来了一个满脸油污,猥琐异常的老头子,这老头子一进门,就走到风云道长师徒的邻座上,叫来两味热菜,自酗自酌的喝了起来。
  过了一会,老头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自言自语道:“我老头子辛辛苦苦地走了三个月,却不道今夜就要送命,还是吃一顿,做个饱死鬼也好!”各人的心头不由得就是一震,不期而然地望了那老头子一眼,只见那些头子只是低头大喝,连正眼也不望他们一下。稍停,便又喟叹了一声道:“人家说得凶,我老头子也不相信,可是,我倒真见了那些凶神恶煞!”
  各人听了怪老头这些话,都觉得有点蹊跷,风云道长更意识到可能是冲着自己这些人说的,可是,这怪老头是谁呢,不但是没有见过,而且似乎没有听人说过,只好以不变应万变,师徒五人仍然浅浅低酌,轻轻地谈笑。
  怪老头说过了两次之后,再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是一味要酒要菜,独自吃了大半个时辰,倒吃了二十多斤酒,咳了一声又道:“江南十煞全都到齐了,真不知道我老头儿造什么孽,这回真要命?老头儿死了倒不足惜,却要连累了我的小孙子!”这几句话一出,把风云道长吓得胆战心惊,再也忍耐不住了,急忙离座而起,走往怪老头面前深深一躬道:“老丈,你说什么江南十煞?”
  怪老头的小眼微微开阖一下道:“江南十煞就是江南十煞,道爷是否要搭法台驱煞?”惹起了饭铺里十几个食客一阵笑。
  但是风云道长也是老于江湖的人物,知道这怪老头必定是风尘异人,说不定是一位前辈的隐侠,就以他所说的江南十煞来说,个个都是难惹的人物,现在十煞全来到这里,未必不是奉命追自己这一行人的,尤其是怪老头说到要连累小孙子,而自己这方面恰好有常松涛是一个小孩子,不是说自己还说谁?凤云道长想到这里,仍然低声下气陪笑道:“不知道老丈说的十煞到底是人是怪?要是怪呢,小道倒会驱除;如果是人呢,小道就敬谢不敏了!”
  那怪老头这时才望了风云道长一眼,冷笑道:“你这人倒还老实,听说江南十煞是介乎半人半怪之间,专会大搞风云、擒猴子、扫落叶、拐小孩子,不知道你会不会驱除?要是不会呢,你带来那个小孩子还要小心才好,我这么大的年纪了,死了倒值得,现在没有工夫跟你说,还是照顾我那小孙子要紧!”说毕立刻起来叫店伙来算帐,头也不回,径自走了,风云道长呆了半刻,回到座上默默不语,匆匆吃了饭,回到客栈才对各人道:“事情很严重了,今夜我们可以说是在虎穴里栖身,要特别小心才好!”
  叶道清见师父的脸色凝重,知道事情很不简单,只是如何小心,却难以捉摸,只好问道:“江南十煞到底是怎样的人物?请师父告知弟子,也好作准备!”
  风云道长道:“当然要告诉你们!”沉吟了一会,忽然一惊道:“那老头子分明是说我们逃不了这场危难啊!”
  韦道全也惊道:“师叔这话怎讲?”
  风云道长面色凝重道:“他说的搞风云、擒猴子、扫落叶、捉小孩,不是说我们还是说谁?原先我还有点疑惑,只以为江南十煞是因事来到这里,现在经那位老前辈点破了,才知道完全冲着我们来的,想避也避不开的了。”
  各人一听这解释,倒也暗暗心惊,韦道全气愤道:“我们和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如果真为我们而来,只好硬拼了!”
  风云道长笑道:“拼当然总是要拼,总不会束手等死,不过,你们知道江南十煞是些什么人?”各人都摇摇头,风云道长笑道:“这些人的名字你们全都听过,但是你们不知道他的的总名称罢了!”叶道清笑道:“既是这样,待弟子猜一猜!”风云道长点点头。叶道清略一沉吟道:“梁子湖的冲天鹞霍汉车和罗喉星白鹤峰必然是的了?”
  风云道长笑道:“你一开头就猜错了,如果十煞是冲天鹤、罗喉星这些人物,又何以足惧?你要向他们的长辈去猜!”
  叶道清被说得面上红红地,想了一想又道:“那么,难道是朱门剑客钱南溪,鄱阳虎面金刚陈三格?”
  风云道长点点道:“就是这些人物,再猜,再猜!”
  叶道清想了一想笑道:“弟子全猜到了,说出来不知道是与不是?”
  风云道长道:“你先说说看?”
  叶道清正容答道:“弟子猜的是:大宫湖的避水灵犀丁一全,高邮独兽陈志雄,祁门的三山怪侠文仲和,怀玉山樵史永,赣江分水兽卓奇,湘潭的碎石拳毛一世,加上太湖二怪马家兴、马家壮两兄弟。”
  风云道长笑道:“难为你一下能够猜出那么多,不过却猜错了三个,因为十煞里有三个女的,而且你猜的丁一全、史永、文仲和三人武功虽然高,但是,为人却在邪正两派的中间,不能把他们算入十煞之列。”
  叶道清听说有女的,惊道:“难道玄天姹女孟君也算?”
  风云道长笑道:“她是十煞之首,怎么不算?”
  叶道清道:“那么剩下两个必然是妙道仙姑何壁真和葳灵仙子许明真了!”
  风云道长点头道:“这回你全猜对了!”
  韦道全惊道:“那么这十煞真是一个也不好惹,他们为什么要和我们作对?”
  风道源轻轻道:“或者是奉了燕王的旨意吧?”
  风云道长沉吟片刻,把桌子一拍道:“道源说得一点也不错,我们三个月以前帮了柏仲打那一仗,里面一个和我对敌的凶徒使的正是‘灵龙剑法’,而这种剑法正是朱门剑客钱南溪的本门剑法,当时,那人也认出我用的三韬剑法,还说我是凤凰派。”顿了一顿又道:“因此,他们奉了燕王的旨意之后,自然而然地会找到凤凰山来!”
  经风云道长这么一说,各人心里都雪亮了,个个都显得沉重,大家静默了一会,韦道全抬起头来道:“师叔!他们当时并没有看到松寿和弟子两个,也许我们分成两路还可以避开吧?”
  风云道长笑道:“你的话倒也不错,他们当时确是看不到你们两人,但是已怀疑到松寿跟我们在一起,那使云龙剑的汉子左一句叛逆,右一句叛逆,就是很好的证明,如果仅仅是对付我们师徒,倒也不必集结十煞的全力,来到凤凰山里。”
  闷在旁边不开口的常松涛也插嘴道:“既然他们的目的在于我,那么我就随他们回去,谅叔祖也不敢把我怎样!”
  风云道长动容道:“你小小的年纪倒懂得为别人着想,皇天总要保佑你,但是,你那叔祖燕王,出名的心狠手辣,你跟他们回去那还会有命?纵然他有三分顾忌物议,不立刻杀害你,可是,他把你关进暗无天日的天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一辈子岂不是完了?现在我们能够脱险到了此地,正是海阔天空任我们飞翔,只要渡过了这一关,明天上了凤凰山,见过了师祖,那么二十煞到来也不济事,单单是十煞有何用处?……”风云道长正待说下去,却听到窗口外面阴恻恻地一声冷笑。
  风云道长一举手,把桌上的油灯扑灭,各人手上也拿起兵器准备着,可是过了半响,却再不闻人声,风云道长轻轻开门出去,只见星河摇曳,树影幢幢,那里看到半个人影?只好转回叫韦道全过来,附耳说了几句,韦道全低声应了,出去和帐房商量了一会,然后回来把松寿带往另一个房间。
  当夜,风云道长师徒三人不断地在瓦面上轮流戒备着,韦道全也提心吊胆地守在常松涛的旁边,一夜都不能成眠。但是,却平静无事,各人都觉得有点奇怪,侯道源笑道:“别是那怪老头吓吓我们吧!如果十煞真是燕王派来,为什么不公然来逮捕!”
  风云道长虽然也感到意外,但是,他仍然持重道:“不会吧!那位老人跟我们素不相识,也不知我们是什么人,何必开我们的玩笑?”各人喧喧嚷嚷,也说不出所以然,到了收拾行装准备上路的时候,风云道长翻开枕头下面,“呀!”叫了一声,把几个弟子都吓了一跳,连忙围上前一看,原来风云道长手上拿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遇桥莫上,遇林莫入,九涧十溪,神号鬼泣。”看来字迹苍劲,墨迹犹新,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人家放在枕底,风云道长已经是六十多岁人了,大半的时间都在江湖上行走,同时,也是名门正派里一个出名的人物,那曾遭受到这样失算?真是又惊又气,怔怔地一语不发,良久,才叹一口气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们师徒虽不能说是怎样了不起,但是空自练了十几年的功夫,同时,还轮流巡视,竟被人家在枕边做了手脚还不知道。如果是敌方的来人,哪还有命?”说完嗟叹不已。
  韦道全把那纸条读了几遍,才道:“师叔!这个人倒是一番好意,我们不去管他了,他上面说的‘九涧十溪’是怎么一回事?”
  风云道长苦笑道:“九涧十溪是凤凰山上的险地,我们要往绝缘观必需经过这个地方,过了九涧十溪再走三十多里,就是凤凰山独秀峰下,从峰下往上走约一里多路就是一片峻峭的石壁,上乘轻功的人才能够上得去,绝缘观就建在这片石壁的顶端,因为上面是四面高,中央低,形成了一个小小盆地,所以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必定是江南十煞知道本门掌门师尊长空上人不好惹,所以在九涧十溪埋伏等候我们,那个地方正有十九道石梁……”风云道长骤然一惊,才接着道:“那无名的前辈却警告我们‘遇桥莫上’,难道还有另外的路上去?”
  侯道源看到风云道长一筹莫展,自己也知道事情严重,无法分忧,心里一急却急出了一个方法来,笑道:“师父!弟子倒想出一个笨方法,不知是否可行?”
  风云道长听说有计策,忙道:“你说说看!”
  侯道源道:“我们等到夜晚再去,行不行?”
  风云道长诧道:“夜晚去和白天去有什么分别?”
  侯道源道:“夜晚去的时候,我们可以多带些流星烟火去放,惊动观里的师叔师兄出来相助啊!”此话一出,风云道长陡然把桌子一拍道:“有了!”众人被他这一拍,初则是惊,继则是喜,七嘴八舌地问:“师父!怎样就有了!”
  风云道长满脸笑容道:“还亏道源提醒我,不然,我真是忘记了这一条路!”
  众人忙问起原委,风云道长才笑道:“说来话长了,我只能略略说一个大概吧!”顿了一顿,慨然道:“这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年纪还小,练功之后常常跑到九涧十溪来玩,有一次我离开石梁下游五六里的地方,却发现那些湍急的溪流里有一堆一堆的乱石露出水面上,那些乱石每堆相隔,近的三四丈,远的六七丈,当时,我还没有那种功夫,但是,现在跳过那些石堆,已非难事了!”
  于是,各人皆大欢喜,离开客栈,走向凤凰山,约莫有三四十里远近,果然见到溪涧纵横,知道九涧十溪的地头到了,风云道长连忙带着各人往下游走,好容易寻到那些乱石的地方,原来这个地方是九涧十溪的合流处,水面虽然广阔些,但是,仍然溪流湍急,漩涡密布,有些地方简直是看不见底,两岸的石壁峻峭,那些激流打击在石壁上,石堆上,发出隆隆的声音,声势煞是惊人。
  众人到了这个地方,风云道长笑道:“这次就是真正考验你们功力的时候了,看准了我起脚和站脚的地方!”同时向韦道全要过了常松涛朝背上一搭,双脚往溪岸上一点,一条身形已扑往五六丈外一堆乱石,只见他身形连连起落,顷刻之间,已登彼岸,接着就是叶道清、韦道全,也都安然到达了,唯有最后轮到侯道源的时候,他已经剩下最后一站,却因为偶一分神,前脚却没站到岸上,反而踢着石壁,身子往后一倾,几乎倒下溪水去,幸得风云道长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往上一提,才没掉下去,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个紧张的瞬间,风云道长隐约听到一个小孩子在笑道:“这个可要差些!”当时因为紧急救人,无暇顾及,这时举目四望,原来下游百十丈远的水湾里,却有两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童,在水里追逐为戏,料想方才那句话必定是这个小童说的,可是附近却没有人家,这两个小童从哪里来的呢?风云道长不由得上前笑道:“两位小哥家在哪里?这条河水很急,不好玩的哩!”本来这是好意,可是,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嘻嘻笑道:“哥哥!你看他们连自己的事都管不了,还要管我们哩!”年龄大一点那个望了风云道长一眼,却和那年纪小的交头接耳说了一阵,然后纵声大笑。
  风云道长虽然听不到他两人说些什么,但是,看那种神情,也知道有七分在说自己这一行人,本待回头就走,又恐怕他们真会淹死,出家人总是以慈悲为怀,又上前陪笑道:“两位小哥赶快回去吧,这河里漩涡太多,委实不是玩的……”话还没说完,两小一个“鹭鹰追鱼”式,往下一沉,就踪影不见,风云道长不由得“哎呀!”一声,过了一会,才听到对岸小童朗声大笑,原来这两个小童从水底潜到了对岸。风云道长师徒虽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可也被这两个小孩童吓了一跳,这时,才知道他们不是寻常的人物,毋需杞人忧天,招呼各人正待要走,猛一抬头,却见五六条人影从上游如飞而来,眨眼已经距离自己只有百来丈左右了。
  风云道长急忙把常松涛往背上一搭,电掣风驰往山上飞奔,约莫是走了五六里,却听到前面树林柏树上,大喝一声“好钦犯,还想走吗?”风云道长忙往右边一纵,带着各人又跑,哪知对面一棵高大的柏树上,大喝一声,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手执双钩,飘然而落,冷冷道:“我们等候多时了,还不给我站住!”
  风云道长知道身陷重围,无路可逃,惟有一拼,索性停下脚步,把常松涛放了下来,就在这时候,双方的人都已到齐,相隔约五六丈,面对面分成两列站着,风云道长一看对方,果然是七男三女,知道是不折不扣的江南十煞,但是仍然装做愚钝问道:“贫道与老丈素昧平生,为何在此拦截?”那手持双钩的老人冷笑道:“在真人的前面,不要说假话了,要我们不拦截你也容易,只要把那小孩留下来,就给你们几个过去。”
  风云道长冷笑道:“要是不留下呢?”
  持双钩那老人双眉一竖,哼了一声道:“这里就是你们葬身之所!”
  风云道长怒火上冲,但是,当前形势绝不容易冒进,反而笑起来道:“难道这孩子犯了老丈?”
  持双钩老人大喝道:“少说废话,谁不知道他是昏君建文的长子朱文奎!你把他留下来便罢,否则你们一个也活不成!”
  风云道长笑道:“老丈凭什么说这孩子是朱文奎?”那老人果然被这句话问得一窒,可是,那位六十多岁柱着拐杖的老婆婆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往风云道这边一摔道:“你自己看去!”她这一摔不打紧,却把风云道长吓了一跳,原来这张薄纸挟着风声,就像飞刀似的,直飞到风云道长的面前,风云道长知道她存心卖弄,也不甘示弱,平伸右掌把那张纸轻轻往上一托,立刻一翻腕就抓了下来,那老婆子看了也微微点一点头。
  风云道长接过那张纸一看,原来是燕王已用起大宝玉玺,而这张薄纸,是追缉建文皇帝和太子朱文奎的诏书,上面还绘有建文和太子的相貌,不由得冷笑道:“我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原来是犯上作乱的朱棣派你们来的,漫说这孩子不是朱文奎,纵然就是朱文奎也不能给你们带走!”立刻装出怒容满面,喝一声道:“这张手纸倒是请你们带回去用吧!”右手一扬,那张薄纸也就平直地飞到老婆子的面前。
  老婆子大怒道:“你这个妖道胆敢辱我!”肩膀微微一晃,一个“陆地行舟”已站入场子的中央。
  风云道长笑道:“我还没见过这样鲁莽的婆子,今天你们人多,我们人少,试问:“要车轮战呢,还是群殴,还是以一对一呢?”
  老婆子怒道:“我一个就够你死了,要什么罗嗦?”话一出,却听到一个声音冷冷地说:“只怕未必!”双方都不由得一怔,可是,却不见半个人影。

  第三章 顽皮发威
  在这个剑拔弩张的当儿,十煞那边霍地跳出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壮汉对老婆子道:“大姊!对付这些狗头,那用得着你费事,还是由我来把他收拾了!”风云道长正要出场,后面“呼!”一声风声响,侯道源已纵了出去,抱拳当胸道:“老丈何人,待在下侯道源来讨学几招!”
  那老人冷笑道:“不知死活的小子,我老人家说出名头来吓碎了你那鼠胆,还是叫老的出来领死吧!”
  侯道源听那老人一口湖广口音,也就冷笑道:“怎么那么大的人,还学不好人话,尽学了满口驴子叫。”
  那老人见侯道源语含讥笑,尤其他最忌恨别人把他叫成驴子,可巧又被侯道源叫了,气得他大喝道:“我要叫你知道碎石掌的厉害!”右掌一伸“云横秦岭”朝着侯道源的颈脖砍来,侯道源身形一闪已避过了一招,接着嘻嘻笑道:“老驴子且慢,我师父不曾教我掌法,咱们还是用兵器好吗?”这是侯道源的乖巧处,因为他知道对方既然绰号是“碎石掌”,其掌力当然雄厚,深恐自己的功夫不及,只好在兵刃上取巧,哪知碎石掌毛一世已被他左一句驴叫,右一句驴子,激起胸中的怒火,大喝道:“老子就凭双掌毁你!”左掌一起“万里封侯”朝着侯道源的肩井穴点到。
  侯道源急忙移宫换步,往右一挪,“挣!”的一声,拨剑在手笑道:“老驴子!你不用兵器,可别后悔!”
  碎石掌怒喝道:“少废话!”一招“有凤来仪”右掌伸出二指点向侯道源的玄机穴,侯道源微微一笑,待对方的指头快到胸前的时候,猛然身形一撤,平空退后三尺,又笑道:“驴子!我已让你三招再不拿兵刃出来,我可不客气了!”碎石掌怒火更盛,那里肯听,大喝一声,双掌一托“九品莲台”挟着劲风,又打向侯道源的前胸。
  侯道源身形一偏,剑走轻灵,“沉山寻宝”反削碎石掌的胯下。碎石掌见侯道源一出手就是奇招,微微一愕,也不敢怠慢,双脚往前一蹬,身形往后拔退三尺,正拟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反身扑上,哪知心意才动,侯道源一招“梅园栖鹤”剑光如练,又盘往他的胸前。碎石掌见来招迅速也暗暗惊心,急忙左脚一退,身形一偏,右掌往前一推,喝声:“照打!”朝着侯道源的左肩就劈;侯道源身形稍稍一仰,右手剑一招“董卓献刀”往上反削碎石掌的右臂跟着就是“太公垂钩”戳向丹田。碎石掌料不到侯道源“董卓献刀”一招竟是虚着,此时看到剑光下泻,才知道上当,急忙往后一退,可是,侯道源剑光过处,碎石掌感到肚皮一凉,一件长袍连带腰布、裤带,已被剑尖划破切断,一条裤子垂了下来,急忙握着裤头跳出圈外,侯道源看到他狼狈那样子,立刻抱剑当胸讥笑道:“毛老前辈承让了!”正待退出圈外,十煞那边又一声断喝:“小子慢走!”
  侯道源回头一看,见来人也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头子,手上却拿着一对亮晶晶的钢刺,不由得冷冷道:“朋友!你们这是什么战术?”
  来人把手中钢刺一敲,喝道:“少废话,快来过招!”
  侯道源笑道:“难道你也是没名没姓的?”
  来人怒道:“连我这对兵器也不认识,冒充什么好汉?”
  侯道源望着那人手中的钢刺笑道:“我知道你这对是角呢,还是在那里偷来的锥子?”这一句又给他讲对了,原来这个老头正是分水兽卓奇,因为在水底作战,用长兵刃不易转侧,所以必需用短兵刃,卓奇这对钢刺,不过是二尺长短,一看就知道是水寇用来击船的东西,在客栈的时候,侯道源已听说十煞里有一个分水兽和两只太湖怪,这时听到老人一口江西口音,不是赣江分水兽还有谁?所以故意说他的钢刺是角来气他,果然卓奇咆哮如雷道:“小子慢点得意,等我来送你的终!”
  侯道原“哦——”了一声道:“那么,你是分水兽了,我今天运气不坏,刚才打了一头驴,现在又来了一只兽,真是水陆……”分水兽那容他再说下去,大喝一声“双龙戏珠”钢刺一上一下,分别向侯道源的心窝和丹田点来,侯道源见他招式怪异,不敢轻敌,身形一退,同时抖起一团剑花“分波逐浪”竟从钢刺的空隙中,反刺分水兽的心窝。拿武林的兵器来说,长一寸就要强一分,分水兽的钢刺只有二尺左右,而侯道源的钢剑却有三尺六寸,此时分水兽如果不撤招回救,那么被对方刺个前胸透骨,而自己仍未沾上人家的衣服,所以他陡然看到寒光耀眼,剑已及胸,连忙往后一退,一舞手中钢刺“金蛟剪水”交叉成十字,往上一托,意图把侯道源的长剑绞落。侯道源见分水兽的双刺绞来,早知他的意思,那肯让他绞上,手腕一沉,剑锋就沿着钢刺的交叉处滑下,趁势移宫换步,右臂往前一推,身形移往分水兽的左侧,手中剑“巫岫云飞”反削分水兽的左胁;分水兽的钢刺眼看就要把侯道源的长剑绞上,那知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微微地“当!”了一下,当前的人影已经不见,而左胁下却感到一缕冷风,急忙往右边一跃,斜斜地跳开五尺。这一来,分水兽才知道对方虽然年轻,可是,剑招精奇,决不是三招两式可以决定胜负,当时双刺一收,上下一拦,施展出苦练几十年的绝艺,但见双刺翻腾,如蛟龙入海,若鱼鳖潜行,如鬼含沙,若鸳鸯戏水,两道银光护着周身,挟着余势奋制对方;侯道源忽然看到对方招式一变,一对钢刺已变成两团银光,闪耀得眼光紊乱,知道分水兽已施展,独门绝艺,惟恐自身有失,急忙往后一腾,长剑一吞一吐,也施展起“夏云剑法”,把手里一支长剑化成万点寒星,一蓬光雨,只一收一放之间,已把对方的身形笼罩在剑里面,这时,正是生死关头,谁也不敢怠慢,眨眨眼就是一百多招,看得场外的双方都屏息瞠目,忽然,两道光影猛然一合,倏地又是一分,只听到“哎呀!”一声,一条人影跳出圈外,侯道源一收长剑,道一声:“承让!”正待归回本阵,而十煞那边一声大喝:“敢伤卓老英雄!”人随声至,一条修颀的人影已拦在道源的前面。风云道长这边各人纵目一看,果然那分水兽的右肩上鲜血涔涔而下,原来已被侯道源一招“潜龙勿现”削去了一大块肉。
  这时,韦道全见侯道源又被对方拦住,再也无法忍耐,立刻一纵而出,喝道:“师弟!你先回去歇歇,待愚兄来收拾他!”立刻对来人喝道:“在我手里领死也是一样!”
  那老人一见韦道全是俗家打扮,冷冷道:“你是什么人,敢来架梁?我钱南溪剑下不斩无名之辈。”韦道全不由得一震,转而呵呵笑道:“你就是朱门剑客钱南溪吗?久闻你十二路飞龙剑法,在下可以开开眼界了!”
  钱南溪见这壮年人居然知道他的绰号,和惯用的剑法,似乎有点意外地说:“既知我剑法厉害,还不回去,难道真个等死?”韦道全冷笑道:“别吹了,老鼠跌进天秤里,还不是自己看重自己,你今日的克星到了,看招吧!”一抖剑花,剑光如虹,一招“满天花雨”朝着朱门剑客当头罩下。
  朱门剑客被骂大怒,正要还一两句便宜话的时候,已见对方身形一动,一柄亮晶晶、冷森森的长剑,耀日生辉当头罩来;急忙单脚一撑,身形就像旋风似的推往韦道全的身后,宝剑一吐,“玉女飘花”朝着韦道全:“会精穴”就点。韦道全招式尚未用完,忽然眼前一花,已失去朱门剑客的踪迹,知道他必然暗袭身后,头也不回,一招“神龙摆尾”宝剑撇往后面,只听“当啷——”一声响,两支宝剑各被对方震开二尺。朱门剑客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往后一纵,低头看自己的宝剑有无损伤,但是韦道全可不管这些,喝声:“看招!”身形一盘,“横扫千军”宝剑又往朱门剑客的腰腹横斩过去。
  朱门剑客看到自己的宝剑尚未受损,心里暗喜,正待进招,忽然寒光耀眼,剑已临身,急忙往横方向跳开两丈,幸是身法迅速,不然已被斩成两半,不由得心中大怒,大喝一声,宝剑一展,“狂风无絮”、“丁山射雁”、“太公垂钩”、一连就是三招,狂攻过来。韦道全知道朱门剑客已然发怒,更加要激他的怒火,一面施展“游鱼戏水”的身法,腾、挪、闪、避,一面却极尽嬉笑讥讽的能事,把个朱门剑客气得三尸咆哮、三窍生烟,可是,韦道全的功力和招式确是不凡,也可以说是除了风云道长之外,在师兄弟里是最卓越的一个,那一晚上如果不是常松涛被毒蛇咬一口叫出声来,分了他的心神,否则,绝不会失招被打伤,这三个月来他服了换骨丹,又熟习了风云道长的内功图说,把内功图说和师父传教的内功要诀两相对照,舍短取长,融合大内高手所研究的心得,功力招式都和以前大不相同,朱门剑客的武学虽然是一等,可是也奈何他不了。只见他的身形似乎就在剑尖上盘旋,不但使双方的人看得惊心动魄,连玄天姹女也暗暗称奇,风云道长更是想不出所以然来。名家对招只要对三招两式就可以测出对方的火侯,现在已经是百多招过去了,朱门剑客仍然摸不清韦道全的底蕴,反而自己时时恐怕失招受辱,怒喝道:“为什么不进招?想死不成!”
  可是,韦道全仍然嘻嘻笑道:“朱门剑客也不过如此,要是我进招,你就变成了黑门剑客!”
  朱门剑客怒喝道:“不给你厉害,料想你也不服!”剑招突变,一团剑光就像雪般满场飞舞,风云道长看了惊喝道:“道全小心!”韦道全接口朗笑道:“师叔放心!他那看家本事出来了,这回他可要心服了!”一唱一和更把朱门剑客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大喝道:“你们统统上来,也能把你们毁去!”
  韦道全笑道:“凭你也配叫阵,看我的!”身法一停“徐市鞭石”、“寒鹤寻鱼”、“分波拂浪”,一连三招把朱门剑客连连迫退三步,又笑道:“如何?”这一来不但是朱门剑客感到意外,就是风云道长也觉得奇怪。叶道清低声道:“师父!师兄那几招好像不是本门的招式。”风云道长脸容严肃地说:“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三招本来不易连在一起!”
  风云道长师徒谈论的瞬间,却见韦道全抱剑当胸,冷冷发笑道:“钱老头子,回去换一个来吧,你不是对手!”这两句话听进钱南溪的耳里,比死还要难受,怒喝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谁也不要人帮!”韦道全冷冷笑道:“你要人帮就是这个!”左手一伸,做了个乌龟样子,钱南溪更气得须目俱张,声长啸,身形拔起丈多,宝剑一旋,“落霞飞鹜”一招,身随剑走,当头斫下;韦道全笑道:“想死就死,鬼叫些什么?”嘴里虽然是这样说,可是,身形一转,却又离开六七尺,朱门剑客身形刚刚一落,韦道全运剑如风,“回光反照”倒削了过来,嘴里又喊道:“钱老头!可懂得这一招?”朱门剑客钱南溪猝不及防,几乎被他削个正着,幸得身法迅速,一个“金鲤穿波”让开来势,但是,韦道全却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立刻又是“秋风扫叶”、“玉柱回旋”、“丁山射雁”一连三招,把朱门剑客迫得几乎退回队里,就在这个时候,侧面喊声“打!”一股劲风朝着韦道全打来。
  韦道全一听风声,连忙往后一纵,剑身一偏,“当!”一声,把袭来的暗器激起两丈多高,这时,众人才看清楚原来是一颗弹子,可是,在这个时候,众人又隐约听到有人在说:“不要脸!打不过,就施暗器哩!”叶道清回头一看,却不见人影;风云道长历练江湖,知道必然有高人在附近,由那口气听来并无敌意,忙用眼色阻止叶道清搜索。
  在这个时候,韦道全也被对方一颗弹子激怒了,喝道:“不服的尽可以出来!”话刚一完,朱门剑客“金龙锁柱”挟着一股劲风,朝着韦道全的肩上削来;韦道全到底是会家不忙,“虎落平阳”身躯往后一坐,右手剑“中流砥柱”护着正面,倏然身如箭发扑往前面,左掌一起,一招“龙战于野”拍向朱门剑客的右肩。朱门剑客没防备他忽然进掌,不禁微微一愕,在这一霎间,宝剑已被韦道全反手剑粘住,左肩受了一掌,被打得踉跄几步,韦道全乘机把剑一收,一声“承让!”双脚一撑,一个“深溪曳网”倒纵回到本阵。
  那朱门剑客钱南溪倒也干脆,受了一掌之后,立刻回头对玄天姹女拱一拱手道:“大姊,我先走了!”双脚一顿,身形似箭,起落之间已去了十多丈,一连几纵,已是无影无踪,十煞只剩了九煞。
  玄天姹女见状大怒,双肩微微一动,人已站到场子中央,喝道:“你们哪一位上来和老婆子过两招?”举目四望,分明不把风云道长等人放在眼里。韦道全一晃双肩,风云道长一把没有拉住,已被他纵往场中,仍然冷冷地笑道:“老婆婆,我敬你年老,让你回去吧!”
  玄天姹女怒道:“胡说!你挡得我十招,就统统放你们过去!”
  韦道全笑道:“挡你十招倒也容易,但是不知道你讲的话算不算数?”
  玄天姹女怒道:“老婆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有什么不算数?看招吧。”拐杖一起,就见乌油油的光朝着韦道全的胸前点到;韦道全见她起招诡异,知道这婆子名头不虚,急忙一跺脚,躲过一招。那婆子看到一招不中,上躯略略躬了一躬,身形如掠箭破空飞到,拐杖一抡“当头棒喝”打将下来;韦道全脚刚站稳,又见拐杖临头,百忙中宝剑一起,“古洞云封”硬接一招,只听“当!”一声,震得手臂发麻,急忙趁着一挡之后,往旁边一跳,避过了第二招。
  玄天姹女见“当头棒喝”一招,竟未能把韦道全的宝剑击落,心里头暗暗赞美,大喝道:“再接这一招!”拐杖一晃,“扫尽残荷”横扫了过来,这一招韦道全可不敢硬接了,双脚一顿,身形拔起五尺,玄天姹女的拐杖挟着无比的劲风,从韦道全的脚底扫了过去。
  韦道全心里正喜欢躲过了第三招,身形刚刚落回地面,玄天姹女身形倏然一旋,一根拐杖就像游龙般倒扫了回来;韦道全不禁大惊,立刻身形顺着一倒,施展起铁板桥功夫,整个背脊离地不及三寸,让玄天姹女的拐杖贴着肚皮,扫了过去,端的危险万分了,风云道长几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玄天姹女看到自己这一招“神龙回首”,竟被韦道全施展铁板桥功夫躲过了,不由得喝一声:“好身法,再看这一招!”拐杖一起,一招“雨打梨花”杖影如墙,杖风呼呼,朝着韦道全的身上压了下来;韦道全就地一个“懒驴打滚”,避开丈余,再一个“鲤鱼打挺”立定身躯,宝剑往怀里一抱,喝道,我是敬你年老,难道真个怕你不成?再要相迫,恕我不客气了!”
  玄天姹女笑道:“你能连躲我五招,倒也算是一条汉子,来!来!还有五招。”正待抢杖进招,韦道全已身随剑走,“狐狸拜月”直朝玄天姹女的胸前就劈,喝道:“你老吃我一招!”玄天姹女料不到韦道全竟然有那么大胆,暗运起内力集中在双肩上,拐杖往上一迎“二郎担山”,挡住了韦道全的剑招,右脚猛然一起,“魁星踢斗”飞向韦道全的会阴;韦道全连忙身形一移,但是,哪还来得及?胯骨上已捱了一腿,被踢出一丈开外,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玄天姹女飞步一纵,赶到韦道全身旁,正待再下辣手,风云道长一声大喝,左手一扬,两枚金钱镖朝着玄天姹女血海穴打去;玄天姹女忽见眼前金光一闪,忙一举拐杖,“当!当”两声,把两枚金钱镖打往半空。就在这一瞬间,风云道长已挡在韦道全的前面,叶道清和侯道源也双双飞出,护着韦道全退出圈外。
  玄天姹女见风云道长亲自出场,冷笑道:“又是你这妖道来坏我的事,别走,先吃我一杖!”拐杖轻轻一抖就是一团杖花,一招“花港观鱼”点向风云道长的灵台穴;风云道长宝剑一击“玄鸟划沙”,住杖头一拨,“当——”一击,把来杖拨开二尺,但是,自己的右臂也被震得发麻,心里暗惊道:“这疯婆子真有两手,难怪她那么狂妄!”立即剑招一变,施展出数十年来不用的冬雪剑法。只见一团光影,呼吸劲风,剑招和掌风同时发出,玄天姹女见风云道长居然能把自己的拐杖荡开,也知道对方功力不弱,此时又见到剑光森然,更是不敢怠慢,立即展开毒龙拐法,把拐杖化成一团黑光,攻了过去,只听到乒乒乓乓金铁交击的声音,一阵急响,转眼之间就是七八十招,毒龙拐法到底不及龙门剑法精妙,而且风云道长内力充沛,一百招过后,玄天姹女的招式渐渐迟滞起来,杖风再无先前凌厉,风云道长心里大喜,一柄宝剑更使得银光耀眼,急如风雨,眼看就可以获胜,忽然敌阵里一声娇叱,两条女子身影,双双飞到,两柄长剑一左一右,就如蛟龙入海,分刺向风云道长的胁下,叶道清一声惊呼,和侯道源也双双纵出,分敌妙道仙姑何璧真和葳灵仙子许明真,当这六人三对胜负未分的时候,常松涛一声惊叫,原来是持双钩那位凶煞,已扑到常松涛的面前,伸出魔掌,正要捉松寿,另外一位持着奇形单鞭的凶煞,站在韦道全的旁边,举鞭欲打。
  这时,风云道长师徒不由得大惊,要想回去救护,却被对方缠住,无法分身,就在这危急的关头,一声清叱,两条身影已落到常松涛和韦道全的身旁,“啪!啪”两声,站在旁边的两名凶煞,已中了两个耳刮子,打得踉跄了几步。
  各人定眼一看,后来的两条身影,原来就是在溪湾里洗澡戏水的那两个小孩子,风云道长不由得大喜过望,忙赞道:“小哥!打得好!”手中剑一紧,功力平空增加了许多。
  那两名被打耳光的凶煞,看到来的是两手空空的小孩子,也没有想想自己怎样被人家打上的?立刻喝骂道:“哪里出来的野杂种……”话没说完,两小孩子身形一晃,“啪!啪!”两声,竟是响彻了全场,风云道长师徒,与及坐在地上的韦道全,无不同声喝采,站在旁边的常松涛更是拍掌叫嚷道:“两位哥哥,快打!快打!”
  那两名凶煞被打得老羞成怒,一舞手中兵器,双双杀上,那身型较小的小孩笑道:“哥哥,这两个蠢货让给我好吗?”双掌一错,喝声“好!”小身子一晃,持鞭那位凶徒还没有发招,又着了两记耳光,手上的一条奇形蛇骨鞭已被夺去,这小孩的身法端的迅速已极,他夺下对方的蛇骨鞭之后,立刻一震鞭梢,回头反顾正迎上持钩的凶煞,他那鞭梢一卷一抖,对方的右手钩又被他抛去五六丈外,吓得两名凶煞“啊呀!”一声,纵回本阵。可是,这两名小孩子并不放松,两肩微微一晃,身形已到达九煞的阵前,指着群煞道:“你们这些狗头,打听打听九涧十溪岂是你们撒野的地方,留下兵器来给你们走,否则一个也别想活!”那身形较大一个更跑到现场喝道:“统统给我住手!”
  风云道长听了,虚晃了一剑,霍地跳出圈外;玄天姹女那里肯放,身形一纵,扑上前来,拐杖“推山填海”一招挟着劲风,戳点风云道长的后心。那知旁边这小孩子陡然身形一起,右掌一吐,“金刚夺印”一古脑打往玄天姹女的面门,玄天姹女忙一偏颈脖,手上拐杖一缓,已被那孩子“金蛇缠腕”反手扣上,喝声:“撒手!”玄天姹女感到右腕一麻,一根用了五十多年的龙头拐杖竟告脱手,急忙喊声:“扯活!”九煞纷纷往上游逃去。
  那较大的小孩子看到他们逃走,嘻嘻笑道:“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小爷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叫你们放下兵器,你们不放下兵器,想走?那可不行!”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玄天姹女已带九煞逃出五六十丈开外,可是,他仍然不慌不忙地对那较小的道:“兄弟!你从这边追,我到那边截!”他两人的身形同时晃动,一连几纵,已分头追去,把风云道长师徒看得目瞪口呆。
  风云道长叹道:“武技这一门,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我们今天要不是遇上这两位小侠,那么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不过,也亏得那位老前辈指引,不然我们也要走上石梁那条绝路!”话声一停,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这人倒还老实,不枉我老人家教你一场!”
  风云道长师徒错愕之间,眼前一花,只感到轻微的风声,一条人影已落在自己的前面,各人定眼一看,原来就是在宜山城里遇上的那怪老头。风云道长忙躬身稽首道:“弟子有眼不识泰山,望前辈原谅,并赐知尊讳,俾便称呼!”那怪老头呵呵笑道:“你们这些牛鼻子专会咬文,我老人家不晓得那么多文章,山上老道认识我,你可以上去问他去!你们带来这小孩子与我有缘,但是,我不便掠人之美,叫他五年后,到我那边去就是了!”立刻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五粒丹药交给常松涛道:“你先吃了下去,将来练起功来,包你有好处!”常松涛还有些犹豫,风云道长笑道:“既然老师给你,你就吃了吧!”常松涛忙跪下接过来,当面咽下,自觉满口清香,知是灵药,一连又拜了八拜,怪老头又笑道:“你起来吧,不要做磕头虫了,记住第六年的重阳到野马峰来找我!”常松涛躬身答应了。怪老头望了韦道全一眼笑道:“你吃了那婆子的亏了,我给你一件小东西吧!”立刻从怀里取出一段长约三寸,暗紫色的草根交给韦道全道:“你把它拿去在伤处滚动一会就好了!”韦道全躬身称谢,一拐一跛地往山石上坐下疗伤去了。
  风云道长被这怪老头一阵做作,没有插嘴的余地,这时,嘴唇动了一动,正想开口,那怪老头已经明白他的心意,微微一笑道:“你想问那两个娃儿的来历么?他们是我一位老友的孙儿,就住在这附近,你们也不必去寻他,有缘自然会相见,我因为不便出面和那些狗头作对,所以找他两兄弟,来代劳一番,顺便送给他们一点玩具,大概他们已经把十煞的东西拿去玩了,你们就此上山去吧,我还要找我的老友斗酒去!”说罢哈哈一笑。两肩一晃,一条身影已在五六十丈开外,眨眼之间,连人影也不见了。
  韦道全拿了怪老头给他的那段草根,坐在石上搓了一会,自感到遍体生温,瘀血尽散,正要起来拜谢,抬起头来,已失了怪老头的身影,只得跟着风云道长一同往山上走去。
  风云道长一行,虽经过了一场凶险,可是,却结识了一位风尘侠客和两个后起之秀,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字号,过一会见了师尊,必然认识,这时,心头一乐,脚程也飞快起来。风云道长是老马识途,虽然隔了七八年未再上凤凰山,但是,青山不老,绿水长存,并没有多少改变,一路上指指点点,过一晌午,已到达独秀峰下。常松涛举目一看,只见除了峰下有一块几里多路的平地之外,就是高入云霄的石壁,那峭壁的隙缝里也长有不少的大树小树,剩下的就是一片光滑,似乎没有立足的地方,不由得惊叫道:“没有路怎么上得去?”
  风云道长微笑道:“没有路能够上去,才算本领;要是有路,每个人都晓得上去了,哪还能算什么呢?”
  常松涛那娇嫩的小脸,被他说得一红,哑然失笑道:“我现在还没有学到本事哩!”
  风云道长笑道:“等一会我背你上去,如果你学不到本事,也别再想下来了!”回头对那正在发怔的侯道源道:“你能不能单独上去?”
  侯道源苦笑道:“弟子现在还不知道,只好走着瞧了,慢慢地爬也许还可爬上,要想跳跃上去那是绝对不行了!”
  说着说着,各人已来到石壁的下端,风云道长把常松涛往背上一搭,用丝带把他扎紧了,正要起步,忽然常松涛“呀!”一声道:“那边有人来了!”
  侯道源笑道:“人在什么地方?”
  常松涛往峰顶上一指道:“那可不是!”各人顺着他所指望上去,仍然是毫无所见,只有风云道长注视了一会才失笑道:“你看到的是鸟!”
  常松涛摇摇头道:“不是鸟,是人!你看那些鹰鸟都只飞在峰腰下面,而峰腰上面却有人跑着下来哩!”
  风云道长见他说得有声有色,自己也疑信参半,又注视了一会,果然发现一条身影如飞鸟,沿着石壁一纵就是几丈,走着“之”字而下。风云道长这才笑道:“果然是人,不知道是哪一位同门下来了?”可是心里也暗惊常松涛的眼力锐利。
  没有半盏茶的时光,几人都已在看那条人影,一晃就是十几丈,转眼之间,已到达各人头上不过是三四十丈的悬崖,风云道长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上面已呵呵大笑道:“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四师弟!”各人眼睛一花,来人从几十丈的石壁飞扑下来,将要及地的时候,双臂往上一扬,身形又拔起五六尺,然后轻轻落到地面。
  风云道长一见来人,忙跑上扑地拜倒,回头喝叶道清、侯道源过来拜见大师伯,韦道全老早就跪在风云道长身后叫声:“大师伯!”
  来人呵呵大笑,一手挽起风云道长,一手挽起韦道全:“你们尽是那么多礼!”又对韦道全道:“你师父也在峰上,他还不知道你来哩!听说你跟着建文皇帝,可是有这回事!”
  韦道全忙跪下据实回答了,大师伯动容道:“我凤凰门下,代代不乏义士,可就少一个忠臣,现在你能够尽忠卫主,可说是忠臣义士都出在我凤凰门下,我辈也沾光不少,不过,你师父还不知此事,等一会你要详加解释才好!”此话一出,忽闻山石后面呵呵笑道:“谁说我不知道?”大师伯回头骂道:“那么老的人还要顽皮,不怕你的徒儿笑你!”
  那人一现身,韦道全忙膝行上前,哭喊:“师父!”那人把韦道全挽起来道:“你的一切事,我都已听明白了,也不必再加解释,你能有此义举,师门前辈喜欢都还来不及呢!”
  风云道长忙把常松涛拉过来指着先来一个高髫道人道:“这是我的大师伯明玄,外号叫做紫霞道长!”又指着一个瘦小的道人笑道:“这位是我的二师兄奇玄,号称涵碧真人!”常松涛都一一拜见了,风云道长才对紫霞道长道:“大师兄如果有要事,就下山去吧!”
  紫霞道长微微一愕,笑道:“我有什么事?适才我在峰顶上就看到有几个人在九涧十溪那边打架,以为是覃家那个小顽皮惹祸,也懒得去管他,及到后来,又见到几个身影往这边走来,才知道与本门有关,所以下来查一查,却不道遇上了你们,可是,你们为什么和覃家那两个小顽皮斗起来呢?”
  风云道长才恍然大悟,听他说和覃家的孩子闹架,知道是师兄误会了,忙道:“我哪会和小孩子闹?如果不是覃家那两个小孩子,我们今天一个也别想活了!”接着把江南十煞拦截,幸能在事先得到怪老头示警,才不走那些石梁,结果仍是和江南十煞打起来,在紧急的时候,得到那两小孩援助脱险,把这一段经历统统说了。
  紫霞道长才笑道:“这就是了!不然我的疑团终不能打破哩!我想你们惹上覃家那两个顽皮,怎能一无损失来到这里?原来他们和你们是站在一条线上,无怪十煞要倒霉了!”
  风云道长惊道:“覃家有些什么人物,难道与师门有恩怨吗?”
  紫霞道长笑道:“你可听过‘风雷子’这个名号?”
  风云道长道:“是不是几十年前江湖上盛传的‘先天一气风雷子’?我却不知道他真实姓名叫做什么?”
  紫霞道长笑道:“你说的全对了,风雷子本姓覃,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算起来他比起师尊还要高上半辈,和师门倒也有很密切的关系,那两个顽皮是一对双生的兄弟,大的叫做覃琼,小的叫做覃瑶,今年不过才十岁,可是体型高大,倒像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另外还有一个妹妹叫做覃珠,因为覃珠出生的第二天,他的父亲就死了,覃老头一灰心,就搬到这里来,这不过是六年前的事,所以你不知道。说起这两个顽皮确也够人头痛,从小就受一家人钟爱,他那祖父更用自己的内功,天天灌到他们的血脉里去,更加上奇丹灵药的培育,所以年纪虽小,别说是你,连到我也惹他们不起……”
  涵碧道长笑道:“这回你总算是服人了!”
  紫霞道长笑骂道:“你就会抓我的话柄,难道你惹得起吗?”
  涵碧道长笑道:“有什么惹不起?他们要什么你就送他一点,不就完了?”
  紫霞道长笑道:“原来你用这个计策,那还有什么好说!”回头对风云道长道:“那两小顽皮就是这样,他只要见了人,不论生熟,必定缠着要这样,要那样,尤其是灵丹灵药一到他们的手,就拿来当饭吃,他那祖父才练成百多粒的‘固本丸’,刚刚出炉,一个不留心就被他两兄弟偷个精光,和妹妹三人分着当做妙花生吃。气得覃老头子再也不肯练了,所以我们把他们一个叫做孙行者,一个叫做东方朔,他俩听了也不着恼……”
  常松涛听到这里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紫霞道长望他一眼笑道:“这回好了,那两个小顽皮常常光顾我们这里,师尊也拿他们没办法,只好牢牢守着丹房,防着他们偷,我们年纪又大,不方便到他家里偷回,现在你来了,年纪又小,只要学顽皮些,他们就遇上对手了!”说罢哈哈大笑,把晚一辈的弟子都惹得笑了起来。
  涵碧道长笑道:“等他学会了专偷你的才好哩!”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各人热闹了一阵子,紫霞道长才笑道:“我们现在就上去吧,乐了这一阵已经够了,而且你们在短时间里,也不会走!”
  风云道长忙把常松涛往背上捆扎起来,紫霞当先、涵碧殿后,慢慢地爬往峰顶。涵碧道长走在最后,看到侯道源手脚并用,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一寸一尺地往上爬,不由得笑道:“你这种功夫倒也练有相当的火候了,可是,在这里却无用武之地,这石壁高几百丈,要爬到什么时候?”紫霞道长在前面听到,笑骂道:“老二总是会说风凉话,你要嫌他走得慢,为什么不背起他来走?”
  涵碧道长笑道:“你以为我背不动吗?”身形往前一步,右手一抄,把侯道源挟在胁下,一连几纵,到达一株斜生出来的树上,重新把侯道源背好,立刻就纵跳连连,身如箭发,已抢过前面去。侯道源伏在涵碧道长的背上,然往下一看,却是危峰千尺,险峻异常,只要一个失足,就要遗恨千古,侯道源双目紧闭,只闻耳边呼呼风声,过了一会,忽然感到涵碧道长高高地一纵,又往下一落,笑道:“下来吧!”
  侯道源脚踏实地,纵目四望,却见万山低首,下面溪涧纵横,远处的山沟里倒也有一二缕炊烟,腾空而上;自己所站的地方,不过是一处比较矮的山崖,这山崖蜿蜒环绕成为一堵高墙,崖的前面约有二里远近才是一座雄伟的道观,倒也有十间八间房子。道观的后面,又是一座座高入云霄的山峰,那片片的白云,只在峰腰翻腾,无法看到峰顶,白云的下面,是一片黑压压的森林,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而且绝无凡人能够上来烦扰,更是练气练剑的好地方,侯道源心里暗想:“这个独秀峰可比应天府的钟山雄伟得多了,可惜没有大江大湖,不免美中不足。”
  涵碧道长见侯道源看那些山景,笑道:“你知道这座道观为什么叫做‘绝缘观’吗?”
  侯道源摇一摇头,涵碧道长又道:“来到这里之后,武功如果学不成功,只好一辈子在山上和山下的尘缘隔绝,所以叫做绝缘,也就是断绝尘缘的意思。”接着就指点各处。一一告知。过了一会,紫霞道长和各人也都到达了,一同往绝缘观参见掌教师尊。
  长空上人略略问了各种情形之后,笑道:“我已封剑多年,不再收徒,而且本门已有第三代了,忽然又替他接来一位师叔,这怎么能行?还是由明玄收了吧?”
  紫霞道长忙躬道道:“弟子技艺平常,怎敢僭越?”
  风云道长也躬身道:“适才弟子在九涧十溪遇上一位前辈要松寿五年后往野马峰,如果是师兄亲自教导未尝不可。但是,功力上怎及得师尊?”
  长空上人听说野马峰,不由得笑道:“原来是灵空子也看上了,这样一来,我倒不能不亲自教导,免得五年之后,被人家看了笑话,不过,关于兵刃拳术方面,还是由明玄代我传授,轻功方面就交给奇玄负责,内功气功方面由我亲自来好了。”此话一出,常松涛又扑地跪下,对着长空上人整整齐齐拜了八拜,叫声“师父!”长空上人颔首领了,然后吩咐在正殿上点起香烛,领了常松涛参拜祖师,从此,常松涛就正式列为长空上人最后一名关门弟子。
  常松涛拜师之后,长空上人指定上人起居室的旁边一间小房子给他安歇,晚上和清晨,就跟着长空上人练内功,上午随着涵碧道长在后山的摩云峰练习轻功,下午才是练习拳术和兵器,秋去春来,不知不觉就是三年,常松涛无论在哪一方面都有很好的根基;尤其是内功方面,因为服过风云道长的换骨丹,和灵空子的灵药,加上长空上人每天替他按摩筋骨,练混元一气的内功,引出他的浊气,所以更有惊人的进步。再则,常松涛除了好奇一点之外,为人和蔼,凤凰派的第三代弟子虽然见这位小师叔入门不久,但是,没有一个不对他尊敬异常。长空上人见到这种情形,心里也暗自欣慰。
  这是第三年的重阳,常松涛练完了内功之后,长空上人就对他道:“本门的各种武学,你都已得到门径了,不过,技能这一件事是没有止境的,你要想学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必须自已下苦功夫,而且虚心求教,本门并不禁止弟子兼学旁门,将来你在江湖上行走如果看到人家精妙的绝招,不妨学了回来,融合于本门的招式,使本门的武学更加精妙。今天我已派你大师兄二师兄下山去找你三师姊回来,要她教你水功,因为水功这一项,我也没有学好,你三师姊还是在洞庭赤蛟汪老前辈处学来的,我所以要这样做,就是因为你的身世不比寻常,将来下山之后,可能处处遇上要害你的人,再则,你是我最后一个关门弟子,再过两年,你必须到灵空子老前辈处践约,他的辈份比我高,技艺也比我强,他既然看上了你,你去了必有好处,融合他的武学来光大本门,就都在你的身上了,现在你的轻功已赶上二师兄,再过几年也要赶上我!”
  常松涛忙道:“弟子末学,天姿愚鲁,哪敢妄想赶上师父?能够学得师父百分之一已经心满意足了!”
  长空上人笑道:“话不是这样说,古人说得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果一代不如一代,岂不要退步到荒蛮时代去?不过,你现在还是不行,我是说将来罢了,赶紧去做你的功课去吧!”
  常松涛辞别了上人,来到观后,那消几纵就到达摩灵峰脚;这块地方也就是常松涛每天随涵碧道长练功之地,这一天他是单独一人唱独脚戏,反而有点觉得寂寞,所以他练了一会之后,心里又发了奇想:“每天跟着二师兄练功,总是在这云层底下,到底云层上面有些什么东西,这回倒要看个明白!”立即就施展起轻功,纵跳如飞,转眼之间,从树顶上冲进了云层,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光,常松涛已到达白雪皑皑的峰顶;他站上了一块突出的石角,望着云生脚下,和那白云相辉映,化成一片无边的云海,又是一种超然的境界,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啸。过了一会,却见半轮红日,慢慢地浮了起来,然后突然一跳,又升起了一丈多高,霎时万道光芒,照得那云海成了金黄的颜色,尤其那黄云翻来翻去,既像大海里的巨浪,又像钱塘江的怒潮,把那常松涛看得厌了,心里暗道:“古时候那些仙佛腾云驾雾,原来是这种景致,现在既然是云生脚下,我就上去腾一番,也不辜负了这些美景!”年轻人想到就做,常松涛一提真气,施展起“水上飞行”的轻功,往前一纵,已离开了原来站脚那块大石角十多丈,踏上了云层,哪知一脚落空,小身子就像殒石下坠,心里大惊,“啊呀——”大叫出声来。可是,叫是由他叫,跌还是照样跌,这一块云层又厚得很,常松涛跌进去之后,原来那光彩异常的浓云,却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幸亏他练了几年的目力,能在夜里看物,但是浓云里除水气上升之外,却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这时,常松涛感到身上有点冷,但是他无暇顾及这些,只好不断地运功提气,以减小下坠的速度,约莫经过了半盏茶的时候,常松涛感到身上猛然一震,以为已经落到地面,哪知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小身子又被弹了起来,才知道是被某种东西悬空挡住,这一弹之后,万一落了下去岂不是糟糕?所以,常松涛身子再坠下的时候,立刻就舞起双臂,企图抓到一点东西,果然给他捞着一条又细又软的物件,这时他的心中大喜,可是双脚仍然没有落到地面,他更敢不松手。
  经过一段很长的时候,被松寿抓紧的那条东西,似乎经不起重重的负荷,渐渐地往地面垂下,约一顿饭的时光,常松涛的脚才真正踏上了实地。常松涛立刻把所握的东西一松,“呼!”的一声,那条东西反而把常松涛的小身子缠个结实,常松涛在百忙之中,却见到两粒蓝光像箭般朝着他的面门射来,虽然在这黑雾里看不清楚是什么,但在意识上也知道必然是一种毒蛇,奇怪的是这条毒蛇仅有指头粗细,却有那么长,而且力气又是那么大,把常松涛的身子勒得发痛。
  常松涛一见蛇头伸到,忙把右手一伸,巧巧的把那蛇头捏住,那毒蛇被他捏住了头,咬又咬不到,一阵挣扎,尾部倒卷了回来,把常松涛的右臂连带身子都密密地缠了起来。常松涛感到右臂一紧,五指几乎松开,急忙一奋神力,把蛇头拉到嘴边,然后猛咬蛇的七寸,吸起那蛇血来,那蛇被常松涛一阵吸血,抽抽搐搐,竟然死了过去。

  第四章 闯祸得福
  那条又细又长的毒蛇,虽然被常松涛咬正他的七寸,吸去他周身的血液而死了,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且这条长蛇已牢牢地、密密地,把常松涛的身子绕了几十圈,只剩下一个头部和一条右臂还可以活动,因此,要想挣扎脱困,确也大费周章;再则,蛇皮坚韧异常,没有刀剑,倒奈何它不得。常松涛跟那死蛇挣扎了很长的时间,忽然感到身上血脉贲胀,喉咙也干燥异常,心里更加着急,本能地一阵猛烈蹦跳,连人带蛇竟又滚落到一个又大又深的石窟。这时,常松涛却看到石窟的尽头,露出一线白光,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忙卧倒身躯,再滚过去。就在常松涛滚往那一线光明的路上,常松涛骤然感到身上猛然一紧,人已力竭晕倒。不知经过多少时候,常松涛醒了过来,感到身上有点松动,忙借着那微弱的光线往后一看,原来是缠在他的身上的那条死蛇,却被一个石角钩住,因为他这一滚动,那石角就帮了他一个大忙,而且把几十匝的蛇身解去了不少。常松涛这一发现,喜悦更非小可,立刻把小身子绕着那石角滚过来滚过去,约莫经过了半个时辰,已经把蛇身反绕上那块大石角,自己这才松下了口气来。
  常松涛脱困之后,气不过原先帮忙他不死,后来几乎把他缠死的那条小长蛇,顺手在石窟里捡起一块砾石,往蛇身就砸,满以为这一砸,总可以把那条小长蛇砸成两段;岂知出乎意料之外,常松涛一石砸了下去,石子反被弹了起来,不由得暗暗纳闷,他一连砸了几次,都是如此,气起来双手抓起蛇儿,用力一扯,可是,仍然无法损害那蛇丝毫。常松涛想了一想,心里另浮起一种奇怪的念头,不再理会那死蛇,先朝着那发光的地方走去。约莫走了二三十丈远近,就看清楚地上横卧着一具骷髅,骷髅的旁边却露出一个亮晶晶的剑柄,这一个深洞里面所以能够看到东西,就是因为剑把上嵌着一颗明珠所致。虽然光线很弱,但是,在常松涛这种学过上乘武功的人眼中,已经足够了。
  这时,常松涛觉得奇怪的是:地上这具骷髅并没有半点衣服,可能是衣服已经灰败太久了,所以找不出迹象来,再则这具骷髅生前为什么跑到这深洞里?也是一个不可解答的疑问。当时,他站在骷髅的旁边,发了一会呆,然后捧起那骷髅,轻轻地拿起那个剑鞘,再一按剑簧,“锵!”地一声,那支宝剑已自动弹出三寸,就势把剑往外一拔,只见一溜火光,随手而出,映得一洞皆紫,常松涛用指甲在剑上一弹,“锵——锵——”的声音,更如清磬远闻,历久不缀,知是一柄宝剑;常松涛也常常听师父师兄说——能够用得起宝刀宝剑的人,也必然是武艺高强的人物。所以常松涛的心中,对这具骷髅立刻起了无限的敬仰,忙利用宝剑的光辉,在这个石洞里走了一遍,希望能找出一块干燥的泥土,来埋葬这具无名的枯骨,果然就在他细心找寻之下,发现了一块合乎理想的地方,急忙用手中剑,往地面一插,又挖又扒,不需多时,已挖成一个长六尺、宽二尺,深一尺的浅坑;但是,他心还未足,认为这样潦草地埋葬这样一位武林前辈,未免还有点不敬,仍然继续地,一寸一寸挖下去,看看挖深到三尺的时候,他这支宝剑往下一插,却听到“铿!”一声,宝剑竟给地下的东西反弹了起来。常松涛猝不及防,也被吓得倒退一步,定一定神,除去那些浮土,触手的地方却觉得很坚硬,再继续挖下去,却发现下面埋藏着一个五寸不到的小铁盒。
  常松涛捧起那个小铁盒,用宝剑把它的盖撬开,眼前猛然一亮,方圆十几丈都大放光明,原来盒里安放着一颗鹅蛋大小的明珠,一本厚约一寸的小册子。他把那本小册子拿出来,把明珠放回盒里,顺手翻开小册子就珠光下一看,虽然是手抄本,而上面却注有“万法朝宗”四个大字,里面记的都是锻炼武艺的方法。常松涛心里大喜,一时也读不了那么多,只把书往怀里一揣,又动手挖了起来,这次挖得更急更快,转眼之间,已经挖成四尺深的土坑,然后,把那无名的枯骨捧进土坑,一节一节安置妥当,立刻复土埋葬,造成了一个小小的土坟。
  这时,常松涛心里又想:“这位武林前辈有恩于我,我应该替他立个石碑才是!”右手执剑,左手执着明珠,寻找一块石角,小心默祝一番,举剑一劈竟然把那块石角劈了下来,顺手把它削平,就利用剑在石上刻着:武林前辈无名氏之墓”。当他看到这柄宝剑竟是刻石如粉的时候,心里又陡然一惊道:“这柄宝剑既然是这样锋利,当初这位老前辈何不留下他的姓名?”立刻收起宝剑,明珠往洞壁上乱照,果然看到凡是石壁的地方,都有用剑刻雕的图案,这个约有百多丈周围的石壁,没有一处不布满这类图案,有的是人与鸟争,有的是人与兽斗,也有的是鸟和兽斗,鸟和蛇斗等种种花样。又看到原先骷髅头对着那块石壁上,却刻有:“余唐初怀真子也,久慕凤凰山云海水胜,灵禽栖木之奇,一剑随身作此遨游,不意坠于云海之中。复被毒蛇之噬,失足此窟,两脚俱废,窟高二十余丈,为一覆盆状之悬崖。势不可登,自知难免,然而师门绝技,不忍至吾身而绝,乃以诛虹之剑,刻石为画,以待有缘人。”在这大字的旁边,又有另外几行:“余自知必死,在此窟中已不知山外日月,然而后洞黄精参果之产,可堪果腹,计已饱餐两千余次,余善于服气,一食之饱三日不饥,于是则困此窟中已达七千余日,邀天眷顾,或有重见天日之时耶?”另外一块石壁上,又记着“余将所悟,刻成诛虹剑法,擒龙掌法于壁,心力交瘁,日来真气颇懈,自知终难免矣,神仙渺茫,终不可期,能葬吾骨于善地者,终可获隋珠及余旧著之《万法朝宗》一卷,若其人幸不残废,苦练十年,或可脱此窟而出,惟须谨记者,习吾艺,必须守其正,艺成离窟之前,先毁此壁画,以免为奸徒藉行不义也。”最后又记着:“今余指力已不逮,乃改用剑刻,毕命也夫!怀真子贞观十二年六月丁卯后一万三千二百六十三日余。”常松涛一口气读完怀真子这四段记载,禁不住热泪夺而出,忙跑到新筑的墓前,恭恭敬敬拜了八拜,另外斫下一块石角做成石碑,刻上“先唐师尊怀真子痤骨处”十个大字,在前这一行字的左方,又刻上,“后学弟子常松涛拜立”九个小字,在石碑右上角,又刻上“建文七年重阳日”七个小字。然后把墓碑立好,完成了一件心事,恭恭敬敬地又拜了八拜。
  常松涛把埋骨的事做完了,又走回怀真子记事那块石壁下,把那记载读了又读,他看出怀真子前三段的记载,都是用手指在石上刻出来的,历经千年仍然是那么完整,可见此人武功之高,想不到他在这石窟中竟能生活三十七年,为了要救后来失陷的人,不惜费尽心力,把一生所学,刻画在石壁上,可是,如果后来的人不先存一个“泽及枯骨”的心肠,好好选择一块好地方为他埋葬,则得不到隋珠的光,绝不会看到这些记载,那么,只好跟着怀真子埋骨在这千万丈云雾之下了,不由得暗暗几句“惭愧!”又想到怀真子既肯费那么多的精力,刻画下那些图案,料想依照上面练习起来,必然有所裨益,现在的最重要问题,就是先找那后洞,不然,可要活活地饿死,但是,后洞在什么地方呢?常松涛在这个石窟里已经走上好几遍,除了看到石隙里有一点泥土,土上长一些不知名的小草之外,那里还有什么洞?
  但是,常松涛并不灰心。形势上也不容许他灰心,他慢慢沿着石壁徘徊,终于感到头顶一缕寒气吹了下来,既然有寒气下得来,当然总是透空的地方,赶忙抬头一望,果然看到离洞底一丈左右,有一个方圆不过二尺的小洞,常松涛双脚微微一点地面,人已腾空而起,双手攀着洞沿,不管三七二十一,往里面就爬,弯弯曲曲的爬行约有四五丈远,这洞陡然广阔起来。常松涛站起来又走了十多丈,就闻到一阵阵的清香;一块方圆十多丈的山地上,布满了黄精、人参之类的灵药,虽然上空还是浓雾黑云,但他有了隋珠的照耀,倒也可以看出十丈开外。这时,他又发了一种奇想:“怀真子既然来到这个洞后,为什么他还不走出去?”可是,当他费了不少时间,走完了后洞之后,才抱着颗失望的心,采了几株人参和黄精,喝了几口石隙里的水,仍然回到石窟里来。原来这所谓后洞,并不是什么洞,而是和前洞石窟一样,是一个方圆二三百丈,周围都是悬崖的大石窟;如果有一处是峭壁,那么练过壁虎游墙功夫的人,都可以慢慢上去,而这种悬崖就不同了,因为武功再好,也无法在一无凭借的地方倒悬着走路,而且上面都是云雾遮盖,石上长满了青苔,又湿又滑,真是寸步难移的绝地。
  常松涛把那黄精放入口中一咬,只觉得满口清香;吃了之后,更觉精神百倍。知道这些异物,正是补气益精的东西,如果不是旷世仙缘,那能够遇上这些千年以上的灵药?只要自己不被病倒,永远没有饿死的可能,只要勤于练功,必然有出窟的希望。在这种鸟叫虫鸣都没有的寂静环境里,他又想起记载上说的那种毒蛇,不禁机伶伶地打个冷战,立刻拔出宝剑,回到死蛇的旁边,正待下手把它斩成寸断,忽然又想到:这条蛇皮既然是恁般坚韧,何不把它做成一条长绳。立即把那死蛇拖往后洞,开了肚皮,去净了骨肉,把蛇皮盘在那石壁的下面,让雾水把它洗净。
  从这一天起,常松涛心无别虑,一心一意在石窟里练习壁虎爬墙的轻功,和研究“万法朝宗”的内功心法;也在后洞那些人参叶子上,练纵跳飞行和剑术,饿了就采下几株人参来吃,困了就回石窟来打坐。也学那怀真子以餐来计算日期的方法,不过,他是小孩子的性情,有点贪吃,每天也许多吃了三五顿,甚至于七八顿也有之,所以计算日期不准确,不知不觉之间,常松涛在后洞里已经吃了二千多顿,武艺也更有进境,不但是纵跳如飞,招式精熟,而且他还能够把大师兄明玄教给他那些师门心法,和怀真子石壁留图融会在一起,所欠缺的就是没有和别人正式换招而已。至于目力方面,进步更是惊人,一方面固然由于灵药的补助,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他依照“万法朝宗”在静里用功,练到“虚室生白”的地步,纵然在漆黑的云里,他也可以把十丈以内的事物看得和白昼一样的清楚。他为了要出这石窟绝地,除了勤于用功之外,还把那条蛇皮剥开,搓成了一卷百多丈长的皮索,索的一端,捡上几根蛇骨,天天练习抛掷套扯的方法,也成为他一种独特的绝技。
  这一天他照例在后洞练习,忽然远处飘来一阵清香,常松涛暗想:“这又是什么东西,向来就没有闻过?”他循着那香味寻去,一直走到石壁的尽头,才看到石隙里藏着一叶人参,而这叶人参的叶根上,长出很多青绿色的浆果,那些香气,就是从这些浆果的身上发出的。他不再犹豫,采下一颗剥开一看,里面尽是碧油油的水浆,芬芳扑鼻,精神为之一爽,连忙吞进嘴里,一缕清香透入脑门,一连又吃了五六十个,又把剩余的统统采了下来,拿回洞里装进那小钢盒,刚安置完毕,却感到眼皮沉重起来,而且还有点头晕,只好盘膝打坐,不到片刻,已是沉沉地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常松涛一觉醒来,自己也在暗笑道:“明明是想练功,倒练起睡功来了!”连忙打坐练功,瞑目内视,哪知一提真气,就感到身子轻飘飘地,似乎凭空拔起二尺,呼吸之间,身形也跟着起落,小心眼暗惊道:“这那还成话?岂不成了怪人了?”忙摄定心神,运起从“万法朝宗”学来的“导气还精”的方法,把那真气先在天元运行了一个周天,登时百骸酣畅,这才知道就是吃那些浆果的功效,心又想道:“吃了那么多奇异的东西,到底功力增加了多少?多日来没有试过,倒要好好试一下,想到了就做,立刻站起身形,前往石壁的前面,运起真气,双掌一推,“篷!”一声,石壁竟被他的掌风震落两块,常松涛这一喜非同小可,更不可怠慢,左拳右掌,右拳左掌,或腿或掌,迅如闪电,翻落惊鸿,按照石壁上的图案,一招一式地练了下去,不消片刻,已把千多式的壁画练完,只打得石粉满洞飞舞,那些图案也被他毁得一干二净。常松涛注视那些石壁片刻,见它被打得凹凸不平,暗道:“这样不好,无论如何,这个石窟总是师尊怀真子葬骨之所,不能把它毁坏!”立刻又运起真气,站在石壁的前面,把那凹凸不平的地方,一一磨平,再施起由《万法朝宗》一书里学到的“韦陀护法指”功,在石壁上写下:“故师尊怀真子痤骨所,犯之者死!”十三个大字。写完之后,立地一声长啸,双臂一振,双脚用力往地面一顿,小身形像箭一般出了窟顶。
  常松涛使了一招“追云揽月”的身法,竟能一纵而上二三十丈高的窟顶,只喜得狂跳清啸,啸后空山怪响,远近齐闻,他自己胡闹了一阵,才转回石窟,朝着怀真子的墓磕了十几个头。立刻走往后洞,采了一大堆黄精、人参,用一段蛇皮绳把它捆好;看看还有十几个浆果长在人参茎上,也摘了下来纳入钢盒,再裁下两段蛇皮捆好了宝剑、钢盒,挂在身上。正要离开住了几年的石窟,反而觉得有点留恋起来,又向怀真子的墓前拜了几次,才一咬银牙,提着蛇皮绳纵身出窟,然后吊起采来的药材,仗着隋珠的光辉,冲破黑云浓雾,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约莫经过了半个时辰,常松涛已走出云层之下,可是,常松涛虽然在独秀峰顶住了三年,因为没有到过这凤凰后山,所以不认识路途,只有乱跑乱闯,看看到了天黑,仍然找不到正路,虽然是艺高人胆大,到底也是有点着急,忽然,远处风送过来很细微的杀声。
  常松涛几年来单独住在石窟里,连鸟叫也听不到一声,所以对于听觉也练得异常灵敏,这时,听到杀声,无论如何,不管有路无路,一味在树叶上,荆棘上,草叶上飞奔,不消多时,已很清晰地听到兵刃撞击的声音。常松涛更是加紧脚步,一纵就是四五十丈,眨眨眼已赶到了现场,就见到四五十人在独秀峰下那块平地上厮杀;百忙当中看出师父长空上人、大师兄、二师兄及几个同门,都各人有各人的对手,甚至于有些以一对二三,另有几个和自己相差大不的小孩子,也狠狠和地同人家搏斗。
  常松涛看到围攻师父的那名强人,是宫庭侍卫打扮,知道事情不会简单,更触起他的仇根怒火,把人参、黄精往山坡上一放,拔出诛虹宝剑,高呼一声:“师父放心,涛儿来了!”双足一顿,从五六十丈的山坡上凌空下击,人还未落到地面,一招“神龙取水”剑光如虹已扑向一名敌人,那名敌人连哎呀都没有叫出声,一颗斗大的头颅已经落地。但是,常松涛的身法并没有停下,随手一招“回头望月”,剑光如虹地倒卷过去,另一名高手急忙往后一退,那知常松涛的剑招迅速,这时相距又近,只听“嗤!”一声,匹练似的紫光过处,那名高手仅叫得一声“啊……”也就倒了下来。
  长空上人交战当中,已是只有招架之功,忽然听到高处呼了声“师父!”,眼前已是人影一晃,一出手就毁去两名高手,这时,才看清楚来人就是失踪多年常松涛,不禁暗叫一句“惭愧!”忙叫道:“涛儿接应你大师兄去!”
  常松涛应了一声,小身子就像旋风般,扑到明玄的面前,叫声:“大师兄把这两个宝货让给我,你去帮我不认识的朋友,以免误伤他们!”话没讲完,一招“白龙分浪”搅进两名敌人的当中,左首那名敌人已经倒地,接着右首这名敌人也被他斩去一手一脚,倒在地上呻吟不已,只听敌人那边一声呼:“小鬼好狠,我们并肩子拼!”立刻有几名敌人同时奔向常松涛。
  常松涛看到六七件兵刃同时袭到,一声长啸,纵起三四丈,在空中一个大翻身,脚上头下,剑前身后,倒扑了下来,一招“回风荡柳”宝剑往地上打一个大圆圈,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敌人的兵刃都短了半截,在这个剑招的同时,常松涛的左掌往前一推,已经发出钢砂掌力,首樱其锋的两名敌人,当场被掌风打出三丈开外,其余在旁边的也被等风震得东倒西歪。
  可是,在这个时候,暗器却从四面八方往常松涛的身上打来,常松涛微微“噫!”了一声,剑花一抖,几十支暗器就全被击落。敌人那方面一看形势,知道无人可敌,为首的一位喊声:“扯活!”首先就纵起身形,往山下飞跑,常松涛喝声:“饶你不得!”双脚一顿,已凌空追过敌人的前面,那名逃跑的敌人认为自己的轻功好,脚程快,而且起步在先,满以为可能逃脱,哪知看看已逃出三四十丈,头上起了一阵劲风,眼前一花,已见那小孩子拦在前面,知道逃也逃不了,只好硬起头皮,一展手中双钩“并刀快剪”,朝着常松涛的中盘卷过来。
  常松涛一看对方双钩如雪,挟着劲风横斩身腰,也不敢轻视,立刻一挺宝剑“江天暮雨”先把上钩拨去,接着宝剑一落,又把下面那一支钩拨出外门;敌人见到常松涛剑招奇特,上钩被拨开的同时,右手一翻,“老树盘根”横斩常松涛的下盘。哪知常松涛“江天暮雨”这一招,原来一招二式,自已右手钩进招还不到半途,左手钩又被荡开,露出前面的空隙,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常松涛的剑一招“大潮回落”倒卷回来,乘虚进击。
  持双钩的这个人急忙一个“移形换影”,把身躯往右一挪,避开常松涛这一剑,立刻展开苦练多年的“龙虎双钩”法,存心拼命,只舞得呼呼有声,两团白影把自己的身形裹了起来。常松涛看这持双钩的人,年纪不过三十多岁,却练就这么好的钩法,心里却存着爱才之念,不忍把他毁去,也就不肯进招,只利用轻功在钩尖外面打转。一面嘻嘻笑道:“持钩的汉子,你是打不过我的,只要报个名来,答应服输,就放你回去!”
  持钩的敌人仍然一语不发,手里双钩更加腾腾滚滚朝着常松涛上、中、下三路,斫、劈、绞、剪、盘、刺、挑,不断地进击,眨眨眼就是二三百招。这时,其余的敌人被杀的杀,逃的逃走,只剩下这持钩的人仍然不走、不降、不退、不死地和常松涛蛮斗。
  常松涛看看四周,见自己的师父、师兄、同门及旁边一个老头子,一年中年妇人,两个少年人和一个女孩子,都站在距离不到二十丈远的地方旁观,另外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壮汉,在那边救护伤者,只有自己一人仍然在游斗不已,不由得心里大怒,喝道:“看你倒是一个英雄人物,才不愿把你毁了,如果要降,我绝不为难你,要是不识趣,可休怪小爷手下无情!”
  长空上人也高声劝降,可是,那汉子仍然不肯,手中双钩不但半招不缓,反而更加凌厉,常松涛心里暗想:“要不给你点厉害,谅你也不肯服输。”可是嘴里仍然叫道:“这是第三次劝你了,你不见我没有进招吗?赶快投降可以自保!”话刚说完那汉子一招“双龙争海”右手钩一伸,接着左脚往前一迈,左手钩就往前一吐;常松涛没有防到他这一招是后发先至,几乎被左手钩钩着衣服,怒火一升,喝声:“你要找死!接这一招!”话声一毕,一片紫光就像游龙般穿进了钩光,只听“当!”一声,钩光一歇,一条黑色身形已纵落十多丈远。
  常松涛喝一声:“你还要走!”正待起步追去,却听远处嘻嘻笑道:“脓包别走!”眼前人影一晃,就落下一个高大的身形,后面跟着一个少年人。常松涛定睛一看,那条高大的身形,原来就是逃跑那个汉子,后面那个少年看起来很面熟,可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就这微晃之间,却听到一个中年妇人口音骂道:“瑶儿!你又顽皮了,谁要你去抓人?”另一个女孩子笑道:“哥哥就会捡死蟹!”这时,常松涛可想起来了,他很清楚地记得几年前上山那一天,大师兄对他说过覃家这两个小孩子,后来还以这两个小孩子做为模范,要他好好努力用功,迎头赶上。几年来,常松涛是梦寐不忘,希望有一天能够见面,却不道就在今夜见到了,当下满心喜悦,正待开口,却听到长空上人喊:“涛儿!你先过来!”常松涛应了一声,飞步到师父的面前跪倒。长空上人把他挽起道:“免了礼吧!这几年来你又有什么奇遇了?”常松涛忙把失足云海石窟的经过略略说了几句,各同门正听得津津有趣的时候,一位高瘦的老人走过来道:“你这老道真正罗索,一见面就问个不停,现在抓了一个人来又怎么办?”
  长空上人“啊!”了声笑道:“我真一下子就忘记了,涛儿!快快拜见风雷子覃老前辈!”常松涛一见这老人过来,心里已经暗暗盘算是谁了,现在一听师父教他拜见,就势扑倒下拜,慌得风雷子忙把他扶起来,望着长空上人埋怨道:“你这老道怎么搞的,专教好好一个人矮去半截?”又对常松涛笑道:“小娃儿不必多礼,我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长空上人呵呵笑道:“覃前辈的家里现在倒没那么多规矩可是真话,再过几年,你的规矩比谁都要多!”
  风雷子微微一愕道:“你这话……”忽然大悟了起来,望了他那孙儿一眼,哑然失笑,转口道:“我偏要给你一个猜不中!”长空上人笑道:“到那时才知道,现在未免言之过早!”又转口问常松涛道:“你认为抓来这个人怎么办?”常松涛忽然见师父问他起来,小脸一红道:“弟子只听师尊之命,怎么师尊反问起弟子来?”
  长空上人点头叹道:“这是你心性淳厚之处!你还能够记起你的身世吗?”
  常松涛点点头。
  长空上人又道:“哪么你将来准备怎么办?”
  常松涛骤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这时被长空上人问起来,倒愕然良久,说不出话来。风雷子看了笑骂道:“你这老道真个不近人情,尽向一个小孩子考验这些做啥?”些话一出,倒给常松涛启发了“人情”的灵机,接口笑道:“师父!我想起来了!君父之仇不可不报,但是夺位之恨倒可以取消,而且弟子只想成为一个游侠,将来归隐名山。富贵云烟,有何可恋,与其在深山自锁,倒不如自在遨游多为黎民做点有益的事,固然君临万民更能够做有益的大事,但是万一奸臣劣宦联结包围蒙蔽,岂不更落得千古唾骂?这个人如果是另有图谋,哪么就请师父处治他,如果只是冲着弟子而来的,弟子倒要请师父把他放了吧!”常松涛慷慨激昂说出这一番话,把一个不问世事的长空上人也感动得喑哑起来道:“孩子!你想得对了,现在你已经无需顾忌什么,从现在你可以恢复你的本性,去告他一番,就放他走了吧!”
  常松涛应了一声,走往那汉子的面前喝道:“我看你倒是一条好汉,理应替皇帝出力,但是也要看看合不合乎正理,如果皇帝要你们去杀背叛国家的人,当然应该去杀,如果皇帝要你们去杀那效忠于国家的人,你们也要去杀吗?燕王叛国举世皆知,你们如果是义侠一流人物,应该杀燕王才对,为什么反而听从乱命找起我来?我就是你们要寻找的朱文奎,现在你们已落到朱文奎的手里,但是朱文奎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绝不杀你,希望你回去好好地做人,回去吧!”朱文奎话说完了,看到那汉子仍然一声不响,站着不动,奇道:“我叫你回去,为什么不回去?”可是,那汉子仍然动弹不得。朱文奎心里正在奇怪,忽然一条瘦小的身形,像穿花蝴蝶般飞了过来,在那汉子的背上一拍,怨一句:“你这人真笨,连点穴也不会!”双脚一点,又飞出场外。
  朱文奎看到那来人的身法奇快,又听到最后那一句话,不由得小脸一热,正待开口说句谢谢的话,已见那人走了,同时,面前那汉子却“扑通!”跪在跟前,泪流满脸道:“小人刘达吾适才听到少主那一番话,小人已经知错了,蒙少主不杀之恩,愿随少主历遍天涯度此余生,尚望少主收录!”说完叩头不已。朱文奎不禁大愕,手忙脚乱,慌做一团,尽喊:“你起来!你起来!”
  长空上人看到朱文奎手忙脚乱的样子,知道他少不更事,也就过来扶起那汉子道:“你既已觉悟,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何必急在一时?”
  风雷子见这边一切办完了,也过来笑道:“老道!今夜先到我那边去吧,不然,晚上怎能搬这些伤者上山去?”长空上人一想,知道是真话,也不推辞,吩咐各人扶起那伤者,正要举步,朱文奎忽然“啊呀!”一声,说道:“我去去就来!”也不待各人回答,两脚一蹬,一条影子已没入茫茫的夜里。
  风雷子笑道:“你们教出这样的孩子,比我这几个强得多了!”长空上人听到风雷子忽然说起正经话来,忙道:“哪比得上令孙的家学渊源,而且又从小练起,至于说到我教,那更笑话了,我们只教他三年的入门功夫,他就失踪了,现在还到处派人打听他的消息哩!”
  风雷子还待答话,就见远处一条人影如飞而来,起落之间,已到达了跟前,一阵清香入鼻,使人精神为之一爽,惊得脱口问道:“小友带来什么?是不是千年人参果?”
  朱文奎笑道:“老前辈猜得正着!”此话一出,各人都起了轻微的骚动。风雷子望着朱文奎背上一大捆人参,笑道:“这回我们要快点走,免得糟蹋了这些良药!”回头吩咐各人护送伤者慢慢走,立刻招呼长空上人和朱文奎,展起轻功,就如三缕轻烟,飞奔回庄;但是他们三人的后面,也有一条小小的黑影,不迟不速的跟着。因为风雷子、长空上人、朱文奎三人都心急奔路,竟没有发觉有人跟在后面,不消多时,已到达庄院,风雷子先头带路,朱文奎随后跟进,当朱文奎身影一进入院门,就觉到肩膊上微微一动,那里会想到在这个地方,还会有人偷袭,当时以为不过是撞上门边,给什么东西钩了一下,也不在意,及至随了二老进入了大厅,把那一捆千年参和黄精往桌上一放,却惊得目瞪口呆。朱文奎这一惊,倒不是可惜几枝人参不见了,因为那些千年灵药,在他的口中已经吃得不耐烦了,可是,他采这些人参、黄精的时候,分明用蛇皮索捆得很紧,那里能够掉下来?而现在这一捆东西,已经发生了松动,足见是被别人做了手脚,而且自己却浑如未觉,万一被敌人偷袭,那还了得?不过,他到底是一个聪明人物,脑子里略略一盘,也就明白就里,嘴角边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风雷子看到朱文奎把背上一捆人参和黄精放在桌上之后,发起怔来,又独自一言不发地微笑,以为他看不起这些东西,也就微笑道:“你不要因为你得来容易就轻视了它,事实上你带来这些东西都是千年以上,成气候的良品。”随手拿出一支大形的参,略为看了一看笑道:“就以这株人参来说,没有两千年以上的气候,也长不出这个样子来,现在因为恐怕过了时间,失去它一部分功效,等我先找东西出来培养一会再说。”招呼长空上人和朱文奎在厅上坐下,独自往后面张罗去了。
  长空上人和朱文奎在厅上谈了一会,风雷子已拿出一个很大的瓦缸来到厅上,长空上人看了笑道:“覃前辈!你这是干什么?”
  风雷子笑道:“胡老弟!你学炼丹学了那么多年,难道连养参的方法都不懂?”
  长空上人笑道:“覃前辈是多事吧,我那会不知道你想养这些人参的元气,保存它的功效?不过,我说不必那样费事吧!”
  风雷子奇道:“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
  长空上人笑道:“我哪有什么好方法?我的好方法是文奎想出来的!”朱文奎听了不由得一怔。
  风雷子更加诧异,问朱文奎道:“小友有什么好方法,也告诉老朽见识见识!”朱文奎想了一想,才笑起来道:“弟子哪有什么好方法?还不是把它装到肚皮里面,才算是最好?”
  风雷子也哑然失笑道:“你这果然是好办法,但是,你舍得统统拿来吃掉?”
  长空上人也正容笑道:“覃前辈不必客气了,刚才文奎就对我说过,他拿这些东西回来,本来不打算自己享受,而是要分给同门一点福缘,我门下的弟子并没有多少,除了峰顶上留有第三代弟子五人之外就是静玄、正玄两人外出未归,其余的人都在这里,只要留下七份给他们就行,剩下的等到他们来到之后,统统把它吃了就是。”
  风雷子这才明白,呵呵大笑道:“那么连带我这家十一口算上,也都叨小友的光了!”随手解下那条蛇皮索,把那些人参数了一数,和长空上人屈指计算人数,刚好每人分得三株参。然后,风雷子把七份人参纳入缸里,笑对长空上人道:“这七份我就暂时替你保存过今夜,明早上再包起来拿往峰顶去吧!”朱文奎年幼好奇,跑往缸边一看,顺手掏出一把一粒一粒亮晶晶的东西,诧异道:“这些是什么?”
  长空上人笑道:“那些是小的珍珠!”
  朱文奎怀疑道:“珍珠怎么是这样扁扁的?长长的?一点光彩也没有呢?”
  长空上人正色道:“你以为珍珠都是大的圆的吗?当然大的圆的更好,只是太贵,因为珍珠能够养气驻颜,所以保存一切灵丹灵药,只要是未经制炼过的,都用珍珠杂在米里面来保存,如果有好的珍珠,只要在珠光的范围里照上一两个时辰,就可以保存三天,这里珠子只有你四师兄有一颗,哪找得那么多来?”这几句话又触起文奎的好奇心,立刻解下腰间那个小钢盒,把盒盖刚一打开,就见一片红光冲盒而出,照得人眼发花,灯光失色,长空上人和风雷子都同时吓了一跳,正待开口问他从哪里得来的珠子,已听到院墙外人声吵杂,群呼“好亮!”一连奔进来几条人影。
  风雷子眼力敏锐,一眼看去,已见到朱文奎手上那铁盒子里面,滚动着几十枚淡绿色的浆果,心里一动,忙问道:“小友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朱文奎把那颗隋珠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拿出两枚浆果分别交给风雷子和长空上人道:“弟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好吃得很,师父和老前辈尝一尝就知道了!”
  风雷子和长空上人接过那浆果,却见它是青绿色,起先看成淡绿色是因为明珠映照的缘故。风雷子端详了一会,却见覃琼、覃瑶和覃珠联袂进来,一路叫叫嚷嚷:“好香,好亮!”走到未文奎的身边道:“好香!”
  朱文奎微微一笑,从盒子里拿出三枚分给他们三人道:“不但好香,而且好吃哩,比起人参还要好吃!”覃珠看了他一眼,却不做声,覃琼兄弟却吃吃地笑了起来,各把浆果吃了,同声赞好,又伸手过来要。风雷子忙一把夺过朱文奎的铁盒过来盖好,笑骂道:“好不害羞,连人家的名字也不认识,就问人家要东西吃,也不问问来历!”
  覃珠索性往风雷子的怀里一滚,撒赖道:“哪有什么关系?横竖好吃就行了!”
  风雷子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由她撒赖,又问朱文奎道:“你这些东西怎样得来的?”
  “从人参的叶根上摘下来的!”朱文奎话一出口,风雷子惊呼一声,接着道:“我原就怀疑有这种东西,果然一点也不假,小友!你的缘份不小!但不知哪几株人参被拔出来没有?”
  朱文奎摇摇头道:“拔是没有拔掉,因为当时吃这种果子的时候,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困,所以留下它的根,还希望它能够再长出来,不知道它有什么好处,值得老前辈这样重视?”
  长空上人笑道:“因为你不是我道中人,所以没有教你丹炼这种学问,也难怪不知道,你得来这种浆果名字叫做‘参宝’,是三千年以上的老参才长得出来,它既然长了一次,以后每隔三年就要长一次,如果你连根也拔去,那就不会再长了,参宝的功能是轻身益气,明目驻颜,滋阴保元,是道家梦寐以求的灵丹,如果受了内伤,不管他伤得再重,只要七天内不死,得了这种参宝吃了下去,就可以起死回生,所以也叫做‘夺命丹’,可以把一个人的命从阎王的手里夺了回来,这种灵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你道是等闲的吗?”
  朱文奎恍然大悟,笑道:“如果弟子事先知道它有那么多的好处也不会把它当饭吃了!”风雷子一惊道:“你一次吃了多少?”
  朱文奎笑道:“当时倒没有数,少说也有五六十枚吧,还是因为事先吃了两支人参,同时,也要留一点存起来,万一能够脱困,就拿出赠给师父和同门吃,要不然,连一顿也不够!”
  长空上人笑道:“这真叫猪八戒吃人参果了,普通人一枚参宝要醉三天,就是练过内功的人吃了一枚,也要睡上两个时辰,你一下吃了那么多,真个是差点醉死了!”
  朱文奎也笑道:“当弟子吃了参宝之后,确实是睡得很香。可是,却没有醉,只不知道睡了多久!”想了一想,又道:“既然参宝有这么多的好处,就请师父分给每人一两枚吧,多了恐怕不够分哩!”
  长空上人从风雷子手中接过那铁盒子,把参宝分给每人两枚,却还剩下十几枚,交还朱文奎道:“这些不要分了,留下来作救人之用吧!”朱文奎接过那盒子,一眼见到站在角隅的那位新归降的汉子并没有得到,悄悄问长空上人道:“师父!我给他两枚好吗?”
  长空上人赞一句道:“孩子!你宅心仁慈,就随你的意吧!”朱文奎忙取出两枚参宝,走到达吾的面前“你不要自馁,不要惭愧,这两枚参宝赠给你作为归正的酬劳,你就吃了吧!”
  刘达吾忙跪下道:“小人有罪,蒙少主不杀已是非份,怎又敢受少主的赏赐?”朱文奎正容道:“你不要罗嗦,既然归正,就是自己人,客气怎的?就要伸手挽起,刘达吾见到少主来扶,急忙磕了一个头,躬身爬起,双手把参宝接了过来,却装进了袋子里。
  朱文奎奇道:“你怎么不吃?”
  刘达吾道:“听说吃了这仙果,就要醉上一二个时辰,小人功力不足,一方面还恐怕今夜有事,所以不敢吃!”
  长空上人听了,微微点头叹息,各人听达吾这么一说,倒也真个不敢吃下,各自把分得的东西收藏起来,惟有覃琼兄妹却是到手就到口,已经吃个精光;覃珠一眼看到花斑蛇皮索,又嚷着要,朱文奎笑道:“给你也行,可是,你得先告诉我是什么东西做成的?”
  覃珠把那蛇皮索端详了一会,高叫道:“蛇皮做成的!”朱文奎点了一点头,覃珠揣起那一捆蛇皮索。俏皮地问道:“你心疼不心疼?”正待要走,风雷子道:“蛇皮做成的?先给我看!”
  覃珠只得噘起小嘴,把索递了过去,各人也都各拿起那索子看了片刻,长空上人笑问风雷子道:“覃前辈,这条是不是金藤蛟?”
  风雷子一时也答不出来,只好询问朱文奎打蛇的经过,才决定真是金蛟的皮,也就大喜,一叠连声叫人有摆酒,一面吩咐各人先把人参吃了,一边却听朱文奎说出云海石窟练功的经过,各人都赞叹不已。可是,当那些人参吃完之后,覃氏兄妹和一部分猴急的人,因为吃了那些参宝的结果,都沉沉地睡去。在厅上只有风雷子、长空上人、明玄、正玄、覃珠的娘茵湖女侠孙淑铭、刘达吾和绝缘观第三代三位弟子,倒也清静,大家说说笑笑,惟有孙淑铭和刘达吾却是不发一言静静想着。
  刘达吾不过是担心今后能否追随朱文奎充任一名义仆,以补前惩;茵湖女侠却是把朱文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牢牢地放在心里,暗暗等划着如何促成朱文奎和覃珠在将来能够成为一双爱侣。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茵湖女侠见到覃珠醒了,可是,仍然赖在床上,一双惺松的睡眼在微微地闭合,不由得搂过来香一香道:“人家后来说了多少故事,你都没有听到,真太可惜了!”
  覃珠急忙问道:“谁说故事?”
  茵湖女侠道:“就是朱文奎那孩子!谁叫你那么猴急,到手就到口,见了就吃。”
  覃珠笑道:“是他说倒不要紧,等会要他再说一遍!”
  茵湖女侠笑道:“人家过一会就要跟着他的师父上峰顶去了,而且,再过几天就要往野马峰,找灵空子大师伯学功夫,你到哪里去找他讲故事?”
  覃珠听了,一骨碌爬了起来,嚷道:“哪可不行!找爷爷留住他!”穿起衣服立刻要走出去,茵湖女侠心里暗乐,知道自己的珠儿对文奎的印象不坏,可是文奎的心里又怎样呢?
  睡在隔壁房里的覃琼和覃瑶被覃珠一阵吵醒了,在那边扬声问道:“找爷爷留下谁?”
  “留那个朱文奎,他有许多故事都在我们睡后才讲,真坏!”覃珠急忙地说了一串。
  “我们一齐去!”覃琼附声道,接着就是一阵穿鞋的声音,不消片刻,两兄弟已走了过来,拉着覃珠,往爷爷的丹室里走去。
  茵湖女侠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浮起一丝安慰的微笑。

  第五章 小子胡闹
  风雷子老早就醒了起来,和长空上人在丹室里静坐运功,却见覃琼兄妹三人急促地走进丹室,个个的脸上都露出焦灼的表情,风雷子以为是发生什么大事来了,正待开口询问,覃珠已先嚷道:“爷爷!朱家那孩子走了吗?”
  长空上人不由得怔了一怔道:“他什么时候走了?”
  覃瑶接口笑道:“娘说你们今天带他走!”长空上人笑了一笑,还没有开口,覃珠又接上来道:“不要带他走,我叫你三声老道长。”接着又揖又诵又喊,一阵乱闹,长空上人一时摸不清他们的意思,倒给他们三兄妹闹得啼笑皆非,话说“惟小人与女子难养”,现在却是小人和女子一齐来,那得不手忙脚乱?还是风雷子深知他三兄妹的习性,连忙笑骂道:“你们三个小猴子话都没讲清楚,就乱嚷乱闹,还不好好地坐下来!”才算把他们制止了。
  三兄妹各找一张小凳坐在二老的面前,还是七嘴八舌说个不清,好容易才使得二老懂他们的意思是:要留下朱文奎在家里住几天。风雷子见他们一早上慌里慌张地跑来,原来只为这一件闲事,心里倒也好笑,当下对长空上人道:“胡老道!我们就依照昨夜所说的事,决定了吧!”长空上人也笑道:“就这样吧!”
  三兄弟见二老像猜谜般,说个没头没脑,又不知道二老在晚上怎样决定,心里更加着急,覃珠更是眼眶发红露出一脸可怜相。原来当天晚上。凤雷子看到朱文奎年纪虽小,而志气却大,再加上宅心仁厚,早也有意成全他一番,也知道他和灵空子有重阳之约,在今年就要往野马峰去,风雷子和灵空子本来就是同门的师兄弟,尤其是灵空子对于这位师弟照顾得无微不至;朱文奎去不去野马峰,风雷子还可以担当得下来,再说朱文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单人匹马远走边疆,纵然武艺再高,也难免经验不足,容易失错。同时,燕王纂位之后,改年号为永乐,因为建文皇帝已不知去向,太子朱文奎也同时失踪,所以燕王时刻不能安静,到处绘图提影,要把朱文奎缉捕回宫,斩绝祸根,这次宫中卫士副首领刘达吾带了三十多名高手夜袭凤凰山,就是因为燕王已经认为朱文奎必然藏在此地的缘故,幸得来袭的人铩羽而遁,连刘达吾也受德义感化,愿意追随朱文奎,可是,外面缉网密布,一个不留神就走上死路。以灵空子的本意,无非是要文奎历尽艰辛,以增加阅历和学武的决心,把他造就成一位名闻天下的异侠,现在,朱文奎已服下那么多灵奇的东西,独身在石窟里苦练了两年有半,以他对敌的表现来看,招式和功力都算是到了上乘的境界,但是,为人谦虚,一切都委于宝剑锋利,说敌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自己及时赶到,以锐破朽,自然容易成功,他这一种遁辞,风雷子那会看不出来,因此,更加要把他留下来,把本门的武艺也交付了出去,也希望利用朱文奎崇高的气质,影响覃琼兄弟的捉狭天性,同时,自己这个小孙女丽质天生,从小就失去了父爱,所以特别对她怜爱。现在年纪虽小,可是,将来长大了到哪里找一个美质的少年作为配偶?风雷子想到这一些问题,更认为非把朱文奎留下来不可,所以,夜深人散之后,风雷子邀长空上人进入丹室,把自己所想到的种种问题对长空上人说了。
  长空上人把风雷子的话,再三地思考,知道确是至理,横竖朱文奎答应了灵空子之约,本年重阳就要往野马峰,说起来也得立刻就走,才能够依期赶到,至于本门的武艺,朱文奎已熟练了十成之八九,只剩有点穴和鹰爪这类功夫还没有施教,难得风雷子把往野马峰这件事担待下来,使师徒又能够多一二年的相聚,同时,风雷子也有一门绝技,人家不说自己也不好求他,既然有机会,何不顺水推舟,借了过来以光大本门,所以,也就满口答应,皆大欢喜。
  这些大事,都是二老在丹室里私自决定的,连茵湖女侠都不在场,那三个顽皮更是不知道了,此时,风雷子看到覃珠盈盈欲涕的样子,不知道她因为开朱文奎的玩笑,偷了几枝人参想找两个哥哥分吃,后来被朱文奎用话点醒他们,但是没有揭穿她的底子,所以,她既感激,又惭愧,总想找个机会说明。先前听说朱文奎要走,那么,永远没有说明的机会,才着急起来。风雷子哪知道这小丫头有那么多小心眼?不由得笑道:“你们出去找朱文奎玩吧,可不准打架!”
  覃珠正在难过的时候,忽然听到爷爷这一句话,真如醍醐灌顶,又甜又凉,欢喜得连话也说不出来,还是覃瑶急着问:“朱文奎不走了?”
  “不走了!”风雷子不忍心骗他们。
  “真的?”覃珠还有点不大相信。
  “怎不是真的?”风雷子话音未尽,覃珠已旋风似的对爷爷拜拜,对长空上人揖揖,说声:“这才好哩——”转过身子,像一缕轻烟溜出门外,覃琼兄弟也嘻嘻哈哈地跟着走了。
  风雷子望着他们的背影,摇一摇头,微嗔一句:“小丫头!小猴子!又捣乱我一天的功课了。”回头招呼长空上人梳洗完毕,也就走往大厅。
  朱文奎当天晚上,被安置在客室里一张小床上,上面铺设厚厚的垫子,好像怕睡痛了他的皮肉似的。床的对面就是大师兄和二师兄的铺位,唧唧哝哝说了大半夜,眼皮也渐渐地低垂下来,到了别人起床的时候,他睡得正香,一点也不知道,紫霞、涵碧两位知道他两年多来,天天担惊受怕,没有睡个好觉,也不去叫醒他,径自往外面梳洗去了。
  覃珠和两位哥哥东寻西找,好容易才找到正在梳洗的两位道长,紫霞道长一见是他们三个淘气,立刻笑道:“孙行者、东方朔和小嫦娥都一起到了,我可没有东西给你们偷!要吗,就把我那个小师弟偷了去!”
  覃珠笑嘻嘻跑上重重地捶他一捶道:“为老不尊,还要开我们的玩笑,该打!”
  涵碧道长也笑道:“难道你们改行了?”
  覃珠诧道“改什么行?”
  涵碧函道长笑道:“由偷改成抢,岂不是改行了?”
  覃琼笑啐他一口道:“孙行者是偷太老君的金丹,东方朔是偷西天王母的蟠桃,小嫦娥吗……”却没说下去。
  覃珠小目一瞪道:“小嫦娥怎么啦?怎么啦?”
  涵碧道长笑道:“我替他答了吧!”
  覃珠道:“你说,要是说不出来,可就要讨打!”
  涵碧道长笑了一阵才说:“小嫦娥偷了小后羿的灵药!”话一说完,双脚一蹬已上了瓦面,当时覃珠还想不起小后羿是什么人,后来看到涵碧一走,各人一笑,也就想起娘曾经对她说过嫦娥奔月的故事,粉脸一红,一声娇叱,双脚一点已追了上去,笑骂道:“今天我一定要拴你这个牛鼻子!”但是涵碧道长的轻功,是凤凰门下最好的一位,而且事先就防备覃珠追来,所以一见她两肩一晃,早已抢先起步,覃珠的轻功虽然比他神速一二分,一时也难以追上,一老一小,一跑一追,绕在院墙外飞奔,过了一会,覃琼兄弟牵着朱文奎的手走出院门,覃珠心里一动,暗道:“不好!要是给他们看到,又有新的笑料了!”一翻身子,若惊鸿地飞进了院墙,自去梳洗去了。
  涵碧道长转过了墙角,就不见覃珠追过来,心里暗奇道:“这野丫头平日要做一样事情,非做到不可,今天怎么就变了?”可是,仍然恐怕她有什么诡计,不敢停下脚步,眨眨眼转到院门这边,才看到朱文奎和覃琼兄弟各坐在一株树顶上,抛树叶玩耍,涵碧道长见了这种情形,才明白覃珠所以失踪的原因,心里不由得暗笑,也就缓步走回院里,那知刚刚转过第二间大屋,却在天井里看着覃珠从第三间走出来,涵碧道长急忙一闪身,又想上屋,覃珠却在里面咭咭笑道:“牛鼻子!今天姑娘饶了你吧!”惹得跟着她出来的紫霞道长呵呵大笑。
  小姑娘三脚两步出了院门,还见两个哥哥和文奎在树顶上玩耍,急忙也纵身上去,高喊:“我要听故事?”朱文奎问起情由,才知道他们要听云海石窟里的经过,只得从头再说一遍,逗得他们几个嚷着叫着,磨着文奎带他们去找,朱文奎微微笑道:“我好容易九死一生从那个地方出得来,怎么好再回去?”
  覃珠却道:“你好没胆!一个人还死不了,现在有四个同去,还怕什么?”她这几句话果然驳得文奎无话好说,只好苦笑道:“那窟里黑漆漆地,有什么好玩?等再过三年,我们再去采参宝,岂不是好?”三小一想,也没话可说,说说笑笑,一直到芮湖女侠找他们回去。
  午饭后,风雷子和长空上人果然把留下朱文奎学艺的事,对大家说了,但是风雷子并非正式收徒,朱文奎只好跟着覃琼兄弟爷爷长,娘短地乱喊,同时决定当天朱文奎随着长空上人到峰顶见诸同门,次日就下山来住在覃家,每逢三六九日就到峰上由长空上人指点未完成的武艺;其余的日子,就在覃家学习,各人收收拾拾闹了一阵,风雷子带着茵湖女侠和孙儿女恭送长空上人,看着长空上人领着凤凰门人和刘达吾往绝缘观走去。
  第二天的晚上,朱文奎回到覃家,正好赶上晚餐,饭后茵湖女侠笑道:“奎儿!从今天起,你是我们家最小的一个了,如果需要什么,尽管问我要。”茵湖女侠又领着他往自己的小房间里,原来这间房子就在茵湖女侠卧室的隔壁,也就是覃家两兄弟住的那一间,覃琼兄弟已住往书房去了,朱文奎走了进去,看到布置得整洁异常,不禁微微一愕,茵湖女侠笑道:“你有点奇怪吗?这房间原是你两位哥哥住的,现在年纪已经大了,所以把他们移出去,你住在这里招呼上也方便些,要是不会收拾,我叫就你珠姐姐帮你收拾。”
  朱文奎忙道:“奎儿自己会,不敢有劳姐姐!”
  茵湖女侠笑道:“我也知道你会自己收拾,不过,你们男孩子总没有女孩子细心,像琼儿瑶儿那样,两人睡在一起却把床上弄得一团糟,床头床尾都满是脏衣服,还要我来替他们收拾哩!”朱文奎正要说话,却听到隔壁房里“扑哧”一声,接着是覃瑶的口音道:“娘好偏心!我们住那么久,都不叫妹妹帮我们收拾,就是护着妹妹!”茵湖女侠笑骂道:“猴子!长那么大还要妹妹帮你,不害羞,谁叫你做哥哥了!”
  覃瑶在那边接口笑道:“这回我倒愿意做弟弟哩!”嘻嘻哈哈地走了出去。
  茵湖女侠亲切地嘱咐文奎几句之后,也就各自就寐。
  岁月匆匆,朱文奎投入覃门已经是两年又半了,不但是长得神采夺人,而且武功已有很显著的进步,连风雷子教给他的“先天一气掌”、“七十二式点穴法”、“龙虎风雷剑”和“水上飘萍”的轻功,都被他学得一干二净,同时,他还把各家的精采绝招,编成了一套“朝元掌”和“朝元剑”,端的招招惊险,式式新奇,喜得风雷子、长空上人、茵湖女侠和凤凰派的同门,无不笑口常开,交声称赞,覃珠这妮子的一缕芳心,更是牢牢地系在他的身上。
  这是朱文奎离开石窟的第三个重阳日,他要去第一次跌进云海的地方,头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当着覃琼兄弟的面前,把这意思对风雷子说了。风雷子笑道:“本来重阳那一天,是要登高避祸,而你却是因祸得福,难怪你要旧地重游一番了,不过,你先见过你师父和同门,省得他们又替你担心。”
  茵湖女侠笑道:“这回可别再掉下去?”
  朱文奎笑道:“这怎么会?上一次因为想学腾云驾雾,才故意跳了出去,上了一次当,这次那还敢!”
  覃珠蹙一蹙眉,瞪了他一眼道:“上一次的轻功没有现在好,所以还想腾云驾雾;现在的轻功比较五年前好得多了,我知道你又想‘履空蹈虚’哩,真担心你还要掉下去!”
  朱文奎听到“履空蹈虚”四个字,不由得心里一震,又想起吃参宝那一幕来,当时默默无语。覃珠看在眼里,心里有点气,嗔道:“你这个人呀!说得好好地又发什么傻?真想‘履空蹈虚’不成”?此时,朱文奎正回忆到当时练起气来,呼吸之间身体上升,那一幕紧张的好戏,那里还听到到他的珠姐说什么?覃珠气起来,重重地拍他一掌,骂道:“傻瓜!”惹得一桌大笑,
  朱文奎如梦初醒,忙喊:“珠姐别闹,让我想一会!”真个闭目痴想起来。
  覃琼兄弟看了朱文奎老僧入定的样子,指点着他发笑,覃珠又想过来打醒他,风雷子忙摇手制止了,过了一会,朱文奎才睁开眼睛答道:“这回有了,爷爷来看我练得对不对?”
  覃珠嗔道:“放着饭不吃,要练什么功?吃了饭再去难道就要死了?”
  朱文奎见她尽在埋怨,忙陪笑道:“吃了饭就恐怕要忘记了!”立刻离开座,盘膝坐在地上,瞑目内视,调息提气,覃珠笑道:“这个人疯了,爷爷快点拉他……”。
  那知话还未毕,朱文奎的身子忽然一动,并不见他如何用力,好端端的就离地五六寸,才又慢慢降下,腿刚接触地又立刻缓缓上升,这次升得更高,约有二尺左右,才又缓缓降下,这样连续了好几次,每次也不过是升高二尺多一点,就降了下去,朱文奎站了起来,笑道:“不行,不行?”
  可是,风雷子很庄严地抚着他的头发道:“孩子!你已经摸到‘履空蹈虚’的门径了,虽然还是不行,可是,我们都还做不到你这种地步哩!就凭你这一种功力,随便在任何的高处跌了下去,也不会受伤了!”
  朱文奎听了大喜过望,喜气洋洋地一连吃了好几碗饭,只是覃珠的秀眉锁得更紧了。
  当夜,朱文奎把棉被都压在自己的身上,专练“履空蹈虚”的功夫,到能升降自如,才沉沉地睡去。一早上起来,就背上宝剑,披上披风,把隋珠装在怀里,别过了风雷子、茵湖女侠和覃琼兄妹,出了院门,施展起轻身功夫,就像一缕轻烟,眨眼之间已去了几百丈。
  朱文奎到达绝缘观,正遇上长空上人督导着同门,练习怀真子那套诛虹剑法,一见文奎来到,忙喊:“奎儿过来!里面还有一两招,我看来不对,不知道是否错了,你先练一套给他们瞧?”
  朱文奎一声“尊命!”走进场子中央,向同门打个招呼,说声“看好!”就抽出宝剑,一招一式缓缓地练起来,约有半个时辰,才练完了这套剑法,朱文奎一收剑式,来到长空上人的身边,长空上人先问各人看清楚了剑法没有?,然后再问朱文奎近日进步的情形,朱文奎都一一答复了,然后才说明想往摩云峰凭吊的意思。
  长空上人笑道:“你有这种怀旧的心肠,自然是好,不过,要快点回来,免得我们找你!”朱文奎也答应了,并且说,万一迷路一时回不来,也不用找他,因为那云层里面黑暗异常,没有明珠就很容易失陷。长空上人又嘱咐他几句,朱文奎都一一答应,然后别过上人,如飞而去,哪知他距离那云雾还有十多二十丈的时候,却看到一条熟悉的身影,已经穿入云里,朱文奎惊得“呀!”的一声,连忙加紧纵跳,随后穿进,一面大叫“珠姐!”一面走上隋珠,就往云层里跳,可是。除了看到云里凶涌如涛的水气之外,一无所见,也得不到半点回音。朱文奎心里大为着急,一路狂喊着冲了上去,等他穿过了云层,却见峰顶上站着一个衣袂飘飘的身影,那不是他的珠姐还会是谁?朱文奎只喊得一声“姐!”立刻飞扑上去。
  覃珠身躯一转,和朱文奎打个照面,苦笑了一声道:“弟弟!你怎么还在此地?”朱文奎一看覃珠的眼眶还是有点潮湿,忙道:“姐!你哭了?”
  覃珠凄然道:“自从你一走,我真担心死了,真怕你又要跌到什么窟里去,忙想赶来拦你,哪知来了半天,却不见你的人影,我以为你已经进入云层了,心里一急,只好跑了上来,谁知你反而落在我的身后。”
  朱文奎对于这位珠姐的嘘寒问暖,已经感激在心,此时,听她如泣如诉地说出这一篇话来,知道她不但是关心自己,而且是要舍下性命保卫自己。朱文奎从小就遭了国破家亡的苦痛,所以硬下心肠,要练成绝顶的武功,为父母复仇,为万民除害,可是,终是多情种子,对人思旧,触动情怀,一时倒无话可说,也簌簌地流下眼泪来。
  覃珠见朱文奎哭了起来,一时想不起他哭的原因,忙握紧他的手,掏出一方手帕替他抹去眼泪,一面安慰道:“奎弟!你不要怪姐埋怨你,其实这种地方哪能够一个人来,而不需要有照应的?万一你有个三长二短,叫姐怎么……”羞得嘴里虽然说不下去了,但是眼泪却像断线珍珠般滚了下来。
  朱文奎听到珠姐那些话,看到珠姐也陪着哭,知道覃珠误会他的意思了,不知如何安慰是好,抽噎了好久,才断断续续地说:“姐!你对我太好了,我哪里是埋怨你!”
  覃珠凄凉地笑道:“你也知道姐对你好吗?”朱文奎点点头。
  覃珠幽幽地道:“哪么,我们回去吧!”
  朱文奎听说要回去,忽然又浮起一个念头道:“姐!我们先在这里看一会金黄色的云海吧!你看那云海里波涛滚滚,该是多么好看?过一会我再演一下‘履空蹈虚’,看行不行?”
  覃珠本来听他说前半段的时候,不断地点头,及至听他说“履空蹈虚”,心里一急,才吐出一声“不!”就抱了过去,在覃珠的本意是抱着文奎,不让他演什么“履空蹈虚”,却没有顾虑他们站的地方仅是一块石角,而且石上还有积雪成水,经过他们两脚底的温度把一部分积雪化成水,所以滑不留足,这么一撞,脚底下一滑,两人都同时倒下石角那边去。
  朱文奎一脚踏空,身躯往后一倒,心里就知道不好,急忙把身体往前一贴,张开双臂,搂着覃珠的纤腰,两人一同滚下石角,摔进了云海。不过,这一回朱文奎已经有了上次的经验,同时在武功上也比几年前高了许多,他知道这里的云层很深,不会一下跌到地上,忙在覃珠的耳边喊声:“姐姐!你不要动,让我练起功来,我们畅游云海一番。”覃珠“嗯!”了一声,心里暗想:“这回可是完了,能够在一块死,倒也不枉!”
  此时心无别念,也不觉得恐怖,反而希望这深层的云海永远没有一个底,让她能在朱文奎的怀里,尽情地享受甜密的拥抱,所以一任朱文奎摆布。
  朱文奎对覃珠说了自己的意思,不慌不忙地捞起她的粉腿,分别挟在自己的腰间,自己也盘膝定坐,借着珠光看着云层的雾气,分别出哪一面是上空,然后一提真气,把身体扶正了起来,只见身外的云气上升,身上的衣服尽湿,也感到一点寒冷,两人拥抱得更紧,一缕少女的幽香进了他的感觉,不由得笑道:“姐姐!你好香!”
  覃珠把胸脯往前一贴,脸儿也贴着脸儿,就在他的耳边轻轻地笑道:“香吗?什么香?”朱文奎被覃珠这么一紧,微微感到珠姐胸脯软绵绵地,而且起伏得很历害;耳旁更感到珠姐的呼吸急促,吹出来的气热烘烘地,心里不由跳动起来,双手很自然地紧了一紧,这么一来,周身的真气就一散,两人陡然一落就是十多丈,这时,覃珠也同样地感到身子猛然一沉,竟然惊叫出声来。朱文奎赶忙收摄心神,瞑目提气,好不容易才把身形稳住缓缓降落,约莫再经半盏茶的时光,两人才真正脚踏在地面上。
  朱文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覃珠的秀目中的眼泪竟像断线珍珠般滴在文奎的肩上,文奎吃了一惊道:“珠姐!我几乎害了你!”
  覃珠被他这一句话勾起了心事,伏在文奎的肩上哭得更加历害,很久很久,才挣扎一句:“不!是我害了你!刚才我更害了你!”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身上的冷气把他俩惊醒了过来,覃珠躺在朱文奎的怀里,幽幽道:“奎弟!姐已把整个身心都交给你了,但愿将来我俩能永远厮守在一起,不然姐惟有一个死字!”
  朱文奎把她搂得紧紧地,吻了一吻她的樱唇,怜恤地说:“姐,奎弟不会负你,天涯海角,地久天长,我俩终会有一枝树和几根草,让我们做个自由快乐的窝,永远地比翼双飞,永远不分离,你说是吗?”
  覃珠柔情脉脉,望着朱文奎的脸庞,正遇着朱文奎也妙目含情望着她,四道眼光一接,覃珠不自主地低下头去,把头躲在朱文奎的怀里,幽幽道:“但原如此!”两人又紧紧地搂在一起了。
  经过了很长的时间,覃珠忽然惊醒了起来,嫣然一笑道:“奎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了?回去?还是远走天涯?”双眼半嗔半喜地瞪着文奎,等待答复。
  朱文奎那知道应该怎么办?沉吟了很久,才嚅嚅道:“还是回去跟娘说!”
  覃珠又躲回他的怀里,吃吃笑道:“怎么说?岂不羞死?”
  朱文奎想了一想笑道:“娘会看出来的!等她问到了,就告诉她!”
  “要是不问呢?”覃珠有点着急了。
  “那么就找机会跟她讲吧!”
  “什么机会?”覃珠这一问,问得朱文奎有点茫然,想了很久,才道:“譬如说:我要到远的地方去,一时不能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对娘说,让她把我俩的事弄妥了才走!”
  “唔——”覃珠点点头,又道:“你要永远不到别的地方去呢?”
  朱文奎道:“我们也可以在别人的面前表示亲热些,开心些,让娘自己问你,那么,你就可以说了!”
  覃珠静静听到最后一句,一把就推开文奎,吃吃笑道:“你坏透了!尽要人家自己说,难道你是哑吧?”
  文奎也笑道:“我说就我说,一回去我就对娘说!”
  把个覃珠羞得粉脸通红,嗔道:“我就不要!”
  文奎笑道:“你又不肯说,又不准我说,这叫我怎么办?”
  覃珠轻轻打他一掌,说道:“就是你坏!”两人在甜蜜的笑声中,穿好了衣服,披上披风,套上宝剑,手牵着手缓缓地往山坡下面走。
  朱文奎走了一程之后,忽然“哎呀!”惊叫起来。覃珠忙道:“怎么啦?”朱文奎沉吟道:“这个地方好像不是下山的路!”覃珠道:“怎么见得?也许你是记错了,也许今天跌下来的地方并不是以前的地方。”
  朱文奎道:“你说的都对,但是,我说的也不错。”覃珠忙问道:“你这话怎么讲?”
  朱文奎道:“过去我是纵出去十多丈,跌下云海的,今天是顺着那块石角滑了下来的,远近当然不对,而且地点和方向也不对,可见这个地方并不是第一次我跌的地方。不过,我们已经走了那么多的路,还是黑黝黝地,没有星光,也没有云,也没有树,尽是脚下这些鹅卵石,这就怪了,以我们的脚程来估计,走到现在应该到达山下,但是,前面还是黑茫茫地,岂不奇怪?”
  覃珠听了文奎这种解释,也暗暗惊心,想了一想道:“那么,我们往旁边走一走看!”
  朱文奎点点头道:“这样也好,但是往那边走呢?左边还是右边?”
  覃珠嫣然笑道:“横竖我们俩人是一条命,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朱文奎心里一动,忙又定一定神道:“我们是听天由命了,倒不如卜他一卜。”随手捡起一块鹅卵石,祈祷了一番,然后用宝剑把它切成两半,往地上一丢,那两半的石头却统统是平面朝上,朱文奎笑道:“老天爷叫我们往右边走,我们就往右边走吧!”扶着覃珠的细腰一步一步地往右方走。覃珠反把脸颊伏在他的肩上,随他挽着走,尽情享受这荒漠里的温柔,那去管它天高地厚。
  在这黑漆的地狱里,朱文奎和覃珠两人仅依靠着隋珠的光芒引路,到底是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也全不知道,走困了就用披风铺在地上,两人拥抱而眠,覃珠在这个时候也让他尽量地怜恤,这样经过第五次睡眠之后,两人都感到肚子饿得有点走不动了,但是,又不能不走,这时的覃珠有点懊悔了,她并不是伤心自己的死,而是悔恨着自己为什么拖累了奎弟来死?她很想单独死去,让奎弟能够毫无后顾地远走高飞,有几次她的话已到了嘴边,然而又怕说了出来,也许会影响到奎弟前进求生的勇气,又把话咽了回去。为了奎弟,她默默无言跟着,甚至于哭都不敢哭。她的心里乱极了,就在没有办法细理这些情绪的时候,朱文奎忽然笑道:“珠姐,我们有救了!”
  覃珠在濒临绝望的边缘,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不啻吃下一剂十全大补汤,急忙问道:“你见到什么了?”
  朱文奎道:“你静静地听,远远的地方有水流的声音,既然有水流的声音,当然也有出困的途径!”这时,两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覃珠听了一会,没有听出什么声音,但是,她是相信奎弟的,既然他能说是水声,当然不会有错,忙道:“既然你听出来了就走吧,我耳朵没有你的灵!”
  朱文奎笑了一笑,仍然揽着她的腰肢往前面走去,这回两人的脚步都快起来了,但是,道路却越走越窄,到了最后只能容下一个人单独走,这一对共历生死的情侣只好分开来走。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弯,抹了多少个角,覃珠也听到右壁外面有着汹涌的水流声,忽然前面阳光一亮,朱文奎“哎——”一声长叹,竟倒在地上。
  覃珠在后面看到文奎倒地,不由得芳心剧跳,大惊失色,哪里顾到是什么凶险,娇吒一声,急忙跨出,只是两三步的距离,就转出了洞口,所看到的却是一个方圆有三四里的大湖,四周都是悬崖绝壁,天上一轮旭日正在当中,湖里碧水湛湛,山腰上鸥鹭横飞,点缀成趣,荒山寂寂那有半个人影?
  覃珠连忙缩回洞里,抱起文奎检视一番,却见他并无伤痕,而且头上的温度跟自己一样,呼吸虽然有点急促,但是却很均匀,并不是什么病态,一时也想不到他到底是犯了什么凶神恶煞,只急得珠泪盈眶,束手无策,猛然想到饿了几天了,找点水给他吃也许会好些,急切间没有什么装水,翻一翻朱文奎的衣服,却见腰间挂着一个袋子,忙把它解了下来,却见里面装有一个薄薄的铁盒,这个铁盒是覃珠所熟悉的,把那铁盒打开一看,不由得精神百倍,覃珠又好笑又好气地骂道:“好东西不拿出来吃,害得人家饿得要死!”一面骂,一面急忙忙地拿出一枚参宝纳入文奎的嘴里,可是朱文奎已经牙关紧闭,无法下咽,覃珠只得把参宝在自己的嘴里嚼碎了,合着他的嘴巴,一口气度了进去,这样一连给他吃三枚,自己吃了二枚,过了一会,才见文奎悠悠地转醒来笑道:“一场好睡!”
  覃珠见他竟不知自己晕死了过去,还说好睡,忍不住噗哧笑了起来骂道:“还说好睡哩,真差点把人家急死!”
  朱文奎仍然有点茫然道:“我不是睡着了吗?”
  覃珠嗔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睡?一下子就摔在地上,把人家急死!”朱文奎怔怔地想了一想,才有点恍然道:“我们已经饿了好几天了,走到后来已经是头晕脑胀,口渴心焦,只是想到姐姐比我还要饿,所以没有说出口来,那知来到洞门,看见外面的阳光,和那蔚蓝的天空,不由得心里大喜。叹了一口气,头晕了一晕,以后就不知道了,姐姐可听到我叹气吗?”覃珠见他这样说,知道他几天来拼力支持着,一旦见了阳光,反而喜极晕倒,可见他也无时不想到自己,总算自己的用心没有白费,不由得泪流满面道:“别说了,只是铁盒里还有参宝,怎不拿出来吃?”朱文奎望着铁盒和袋子苦笑道:“娘合我这个袋子的时候,说是你做给我装盒子的,我就把盒子装在里面,虽然天天挂在身上,我只把它当做‘长生保命符’来看,一年多来没有打开,连袋里面有什么东西都忘记了!”
  覃珠见他说把自己做给他的袋子,当做‘长生保命符’来带,不由得噗哧一笑,深情地望他一眼,手挽手儿走出洞外。
  朱文奎望望山形笑道:“我去找点吃的东西来,省得饿坏了!”
  覃珠笑道:“我俩一起去,不让你一个人冒险!”朱文奎强她不过,只好在洞外做好标记,一同去捉了几只松鼠,两头水獭,找了枯枝引火,把捉来的野味,烤吃了,并在洞前洞后,烧起熊熊的火烟来。覃珠见了好笑道:“现在天气又不冷,烧那么多火干什么?”朱文奎笑道:“如果不是这样,怎能防备野兽毒蛇来侵袭?”
  两天过去了,朱文奎和覃珠沿着湖岸行猎,同时也是探测脱困的道路,因为顾着找食物存食物,所以走得很慢,到了第三天的早上,朱文奎有点焦灼起来道:“我们今天要走往对面去看看了,尽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好在我们已经积存了几天的粮食,只要有一处比较矮的山腰,凭我俩的功夫,爬也可以爬出去。”
  覃珠笑道:“怎么爬法?”
  朱文奎道:“就用这支诛虹剑在石壁上开出路来!”
  覃珠盈盈笑了一笑,算是同意了。两人走着走着,已经来到对面的湖边,朱文奎往山崖一望,却“噢!”了一声,指着山崖上几个小小的洞道:“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覃珠诧道:“你怎见得?”
  朱文奎笑道:“石壁上这几个小洞,分明是有人用利器刻划而成的,虽然已是一种陈迹,但也足以证明曾经有人到过这个地方了。”
  覃珠莲步轻轻一纵,已登上了山崖,仔细检查一下,知道朱文奎说的不错,正待纵步下来。忽然一阵清香拂鼻而过,急忙逆着风向去找。却见离开自己的二三十丈远一处低崖上,长着一小丛红白相间的野草,那草的顶端开了一朵蓝色的小花,除此之外,就没有另外的花草,知道那香气必定是从这丛小花发出来的,看来那香气正而不邪,清而不冽,绝不是什么凶物,也许还是一种什么仙药仙草之类,当下纵步过去,先折下一朵花来,放在鼻上嗅了一嗅,只觉人鼻清香,头脑爽明,不由得大喜,正待招呼文奎上来,共同欣赏,刚一回头,已见朱文奎跃了上来,忙道:“奎弟!你快来看!”
  朱文奎那还等她招呼?一连两纵已到达她的身后,笑道:“我在下面见你往这边跑,恐怕你出错,忙着上来,你怎么不先招呼我一下?”
  覃珠见他一上来就罗嗦,本来有点不耐烦,可是,听他所说又是样样关怀着自己,没话可说,反而深情地望他一眼道:“难道离开一下子都舍不得?人家刚要招呼你,你就自己上来了!见朱文奎默不做声,覃珠把折下来的花往朱文奎的鼻子撩道:“你说香不香?”
  朱文奎望也不望一眼,仅注视着那十几株小草连喊“奇怪!”覃珠娇嗔道:“人家问你,你又不答,奇怪什么?”朱文奎朝她身后一指道:“你看!”
  覃珠随即掉头一看,惊得几乎叫出声来,原来那十几株野草的蓝花,都已凋落了下来,而每一株草茎的顶上却都结了一枚像拇指大小的水果,那些水果的颜色却渐渐在变化,一开始时是深黑色,一会儿就成了青色,眨眨眼又变成绿色,连那草茎的颜色也渐渐在变。这时,覃珠却见朱文奎愁眉苦脸不知道想什么,想要问他,又恐怕打断了他的思绪,看来他所想的必然和这株草有关,不到半盏茶时,那丛野草里面,有一株连果带茎都变成了半透明的琥珀色,晶莹夺目,兀是可爱,朱文奎断然喝一声道:“姐!拔出来连茎吃掉!要快!”
  覃珠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顺手一拔,往嘴里就送,那草茎一嚼破,浆液往喉里直流,一缕清香,沁人心脾,知道是好东西,可是她嚼得太慢了,一根还未吃完,另一根又变了琥珀色,朱文奎只得喝声“快吃!”拔起来往自己嘴里送,只两口就把那根草吞到肚里去,那些草变色变得很快,接连二根、三根、四根,把覃珠和朱文奎闹得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吃到最后一株,朱文奎才吐出一口气,覃珠边吃边笑道:“我们到了山上,都变成牛了!”
  朱文奎笑道:“遇上这种东西,不但是我们会变牛,甚至于仙人也要变牛哩!”
  覃珠笑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听你叫我吃,我就吃了,你既然知道好吃,必定知道它的名字,赶快告诉我!”
  朱文奎笑道:“我叫你吃你就吃,要是吃死了呢?”
  覃珠笑骂道:“贫嘴!你这几天到那里学会了贫嘴来,到底说不说?”
  朱文奎被她秀目一瞪,心里也就一凛,忙道:“说就说……”咳了一下,才道:“能够变色的野草,倒有好几种,起先我还记不起到底是那一种,后来我看到它的颜色变得那么快,才记了起来。”停了一停,接着道:“它的名字叫做‘剑芝’,是古剑的灵气化生,有剑芝的地方,其下面必定有古剑,听说吃了剑芝草之后,能够增精固本,益寿延年,不管它是不是有这种功效,总之能吃就吃,反正不会有什么害处。”
  覃珠听说下面有古剑,就要动手去挖,忽然半山腰里一声长啸,一片黄光如飞而到。朱文奎叫声:“快走!”可是已经迟了,一阵劲风袭来,一个火眼金睛,獠牙咧嘴,长得比人还要高大的黄毛猿,已拦在他两人的面前,张着一双毛臂朝着他两人扑来。朱文奎此时没拔出兵刃,只得往右边一闪。覃珠喝了一声,一挺手中钢剑,一招“孤芳自赏”正削上黄毛猿的右臂,“当!”一声,如同金铁交击,震得覃珠粉臂发麻,削得那黄毛猿的长毛飞舞,那黄猿一反手竟抓紧了覃珠的剑身,左臂又向覃珠的面门抓到。
  覃珠看到钢剑竟不能伤这黄猿,心里大惊,此时,看见长臂又到,急忙用力往后一纵,那黄猿臂力虽大,可是怎能抵得住覃珠从小就练成的内劲,而且又因为握的是剑锋,光滑异常,已被覃珠拔了出去。
  朱文奎往旁一闪的时候,“诛虹剑”已拔在手上,百忙中见到覃珠的长剑被怪猿抓住,立刻一展身形,一招“玉山飞瀑”剑光如虹,朝着怪猿的头上就劈。那黄猿倒也灵活异常,一感到劲风袭来,身体横向一扑,躲过朱文奎这一剑。朱文奎见这黄猿居然是这样灵活,心里暗惊,忙喊:“快挖古剑!”一招“郭泰泛舟”一片紫光拦在黄猿的面前,这黄猿似乎也知道朱文奎这支剑不好惹,竟不用臂去挡,长啸一声,身形纵起,又扑往朱文奎的身后,朝着覃珠的颈上扑到。
  覃珠一见黄猿扑来,那还顾得挖剑,急忙“陆地移舟”避开来势。朱文奎见这黄猿居然那么狡猾,心里大怒,一招“丁山射雁”直戳黄猿的前心;那黄猿倒真有两手,见扑不到敌人的身上,立刻往旁边一转,刚巧朱文奎一剑刺到,因为他这么一转就刺了一个空。此时,人兽间的距离都非常的近,那黄猿避过朱文奎一招之后,右臂一起,五指如钩,往朱文奎的背上抓来;朱文奎如果被他抓着,岂不要被抓几个窟窿?可是朱文奎一招落空,已自知不妥,身子滴溜溜一转,又转往黄猿的背后,斜里一剑,横斩黄猿的中腰。
  黄猿见一剑斩来,轻轻一纵,又纵往朱文奎的矛后,朱文奎忙喊:“姐!快挖古剑,我挡着这畜生!”立刻施展起凤凰派的“四象剑法”,寒光闪射,构成了一堵剑墙,把黄猿和覃珠分隔开来,那黄毛猿见被宝剑隔住,长啸一声,腾身而起,又想扑往覃珠;可是,朱文奎比他更快,大喝一声,一招“追云赶月”身随剑起,直刺黄毛猿的前胸。这只黄毛猿的纵跳本领非同小可,一见剑光如虹,当胸刺到,忽又长啸一声,一双毛臂往上一抖,在空中一个筋斗,整个身躯已从剑尖上朝出二丈开外,再一纵,上了一个崖角,一连长啸了几声,震得那山谷齐鸣,水波荡漾,这啸声过后,远处一座峰顶,又传来两声长啸。
  朱文奎知道是这黄毛猿招呼同伴,心里大为着急,更不怠慢,立刻飞身上崖,身未至,剑光发,一招“逆水行舟”闪电般的剑光,又刺往黄毛猿的前胸,跟着一抖剑花,剑招一变往上一划;那黄毛猿看到剑光如电,急忙往上一纵,扑往朱文奎的身后,那料到朱文奎的剑没有真个刺来,反而往上一划,这时,黄毛猿那还避得开?只见剑尖在毛腿上一划,一缕血光,如泉射出,可是,那黄毛猿乘着一纵的余力,一舞长臂往覃珠的头上抓来,朱文奎见了,忙大叫一声。
  覃珠虽然蹲在地上挖那古剑,可是,也时刻留神身后,这时,忽见劲风来自身后,又听到朱文奎大喝,忙一蹬双脚,身形已经横移一丈多,“蓬!”一声,那黄毛猿的一双长臂,已打进覃珠所挖的土坑里,他这一双长臂,五指如钩,毛朵八坑底一尺多,等到他把长臂抽出的时候,覃珠“呀!”一声叫了起来。
  原来覃珠费尽多少时间所挖那土坑,希望找那支古剑,现在却被那黄毛猿无意中取了出来,朱文奎见了也是大惊失色。
  那黄毛猿一剑在手,居然也学起人样,也不管是头是尾,握着剑鞘的末端,扑上朱文奎,当胸戳来,覃珠两人原以为这黄毛猿会拔剑出来用,才不免一惊,这时看到他不过尔尔,不由得暗笑,朱文奎更不把他放在心上,可是,这黄毛猿力大身轻,虽然他把剑柄当做剑尖使用,也有一股劲风,不可忽视。朱文奎见那猿一剑刺来,立刻往旁边一闪,一招“玉带围腰”反削过去。那猿居然也往旁边一闪,一招“玉带围腰”打了过来。
  覃珠在旁边看了几招之后,却被她看出了一个道理来,朗声笑道:“奎弟!让我来会会它!”立刻纵身上去。

  第六章 诛杀怪猿
  朱文奎见珠姐多时不动手,现在却笑着上来,自告奋勇,知道她必有奇谋,急忙说一声“好!”身形就往旁边一让,覃珠已一招“钱王射潮”刺往黄毛猿的腰;黄毛猿见覃珠用这种招式刺他,也立刻“钱王射潮”一招,剑柄朝着覃珠的腰前刺到。覃珠吃吃笑道:“畜生上当了!”腰肢一扭,左掌一翻,一招“金丝缠腕”抓住古剑的剑把,一按剑簧,往外一抽,只听“锵”地一声响,一道豪光脱鞘而出,跟着“丹凰点头”一招,刺往黄毛猿的小腹,朱文奎禁不住大笑起来。
  黄毛猿起先也学覃珠翻起长臂,抓着覃珠的钢剑,这时却见覃珠一抽,就抽出一支亮晶晶的剑,也学样抽了一抽,岂知覃珠右手一收,左剑一遁,那黄毛猿回避不及,竟被覃珠一剑穿腹而入,可是,这只黄毛猿虽然受了一剑,并不当场就死,他右臂拿着剑鞘也往覃珠的小腹刺到。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覃珠右手一松,双脚一登,“金鲤倒波”身形已退后丈余,黄毛猿的小腹一股血箭,随着剑尖射出数尺,吼了一声,倒了下去,覃珠一支钢剑和那古剑鞘也都丢在地上。
  朱文奎大喜赞道:“姐!你真行,一招成功,比我强多了!”
  覃珠嫣然一笑道:“是吗?还有一个留给你!”果然不远的地方,又传来两声长啸,朱文奎皱一皱眉道:“还不止一个哩!”
  覃珠笑道:“再给它上一次当!”轻点脚尖已到黄毛猿的身旁,取回长剑和剑鞘,然后分别套了起来,却将长剑连鞘丢在地上。朱文奎奇道:“你这是干什么?”覃珠笑道:“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不把剑给它,它怎么会上当?”这一对答之间,那啸声已经越来越近,崖上已露出一只黄毛猿的头部,这只黄毛猿一见有人,又见到同伴身死,长啸一声,身形纵起,一舞长臂就奔向覃珠。覃珠见那黄毛猿奔向自己,忙把身形往旁边一闪,右手把古剑连鞘一抖,左手却朝着地上那把长剑一指,那黄毛猿一见地上有一把和敌人手上同类的东西,真个捡了起来,覃珠一招“神龟出洛”,右手剑慢慢往前伸。这时又听到一声长啸,另一只黄毛猿已扑向朱文奎,朱文奎剑光霍霍,已经和那只黄毛猿战在一起。
  却说和覃珠相对这只黄毛猿看着剑鞘送了过来,果然也把剑鞘刺往覃珠,照样被覃珠一招废命,只剩下另一只仍然和朱文奎缠斗。
  覃珠过来一看跟朱文奎这只黄毛猿,竟比先前两只还要凶恶几分,覃珠正想拔剑上前,前后夹攻,那黄毛猿一见剑光来到,双脚一登,那庞大的身躯已腾起五六丈,它愤恨覃珠杀了它的同类,此时更不理会朱文奎,立刻在空中一个翻身,凌空下击扑到覃珠的头上。覃珠倒没有防备到它竟会找到自己的头上来,连忙往旁边一闪,原意想让他和朱文奎搏斗,藉以看看她那奎弟的能耐,那知黄毛猿见一招不中,身躯陡转,一双长臂竟又横打过来;覃珠又闪开去,喝一句:“畜牲找死!”正要进招,朱文奎已大喝一声,剑光如练,击到黄毛猿的后心。黄毛猿一听到身后大喝,急忙一转身躯,舞动长臂,企图进击,岂知朱文奎这一招“丁山射雁”使来又疾又狠,黄毛猿的身子才转过一半,朱文奎的宝剑已进到他的右腋下,趁势一推,直没到剑柄;但是,这只黄毛猿真个凶狠,也不理那刺入的宝剑,右臂往回一挟,左臂一圈,打往朱文奎的身上,朱文奎此时因为宝剑被挟,身形一缓,被他左臂打个正着,朱文奎左肩上捱了他这一下,身形竟被打得横飞出一丈开外,这时覃珠一声惊呼,身如箭发,也无心管黄毛猿死活,直扑朱文奎的身边,那知朱文奎竟一跃而起,说声:“不要紧!”覃珠这才安心,回头一看,那黄毛猿已因伤重,倒地死了。
  朱文奎走上前去,抽出那支诛虹剑,吐一口气道:“想不到这只畜牲,竟是这么难打!”
  贾珠埋怨道:“你也太大意了!”
  朱文奎笑道:“我想拔出宝剑才走,那知已经来不及了!”
  覃珠嗔道:“你这人呀!到底是人要紧,还是剑要紧?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唉……”秀目中已滴下泪来。朱文奎慌得把她拥入怀里道:“珠姐!我以后不敢了!”覃珠眼泪未干,又已盈盈一笑道:“谁知道你敢不敢!”接着叹一口气幽幽道:“只要你能够记得住我,自己小心你的身体,我纵然怎么样也值得了!”朱文奎接过她新得来的宝剑,仔细一看,却发现剑身的后端,镂有很细的“搏犀”两字,剑身滟滟地发出宝光,和旭日相映几乎使人睁不开眼来,知是一种宝剑,先前杀那两只黄毛猿,已见它的功效,也就赞不绝口,这时,覃珠忽然笑道:“奎弟!你怨不怨我?”
  朱文奎诧道:“我怨你做什么?”
  覃珠笑道:“你本来是想练习‘履空蹈虚’的功夫,却被我来打岔,功夫没练成,又出了那么多凶险,能不怨我?”
  朱文奎笑道:“我不但想练那种功夫哩,而且我还想回到以前那个石窟,找找看有没有参宝?现在虽然都落空,但是,你得了一支宝剑,我俩都服过剑芝,我还得到了你,只要有你就够了,要那么多做什么?”
  覃珠轻轻打他一掌,噘嘴道:“你从哪里学来的油嘴?”可是心底里已经喜得开花了,停一停又道:“难得这三只畜牲,普通刀剑都不能伤它们,我们剥下它们的皮,带了回去做几件袄儿穿也好!”朱文奎诺诺连声,两人一齐动手,花费了多个时辰,已剥下三张兽皮,找了几根山藤,把它捆好,又吃了不少烤兽肉,选定路途,施展轻功,爬山越岭,到了第二天的晚上才出了山口,山外炊烟袅袅,有不少人家。
  朱文奎心中大喜道:“今夜我们可以借宿了!”
  覃珠望了他一眼,又望望自己身上皱一皱眉道:“我们这一身怎生是好?可不给人家笑死!”朱文奎不由得一怔,想了一想,又哑然失笑道:“人家看到我们带来这些兽皮、兽肉,也应该知道是打猎的人呀!”
  覃珠听了没话可说,走了一会,到达一所庄院,已经有了一群人在那里等候着,他们一看来的是一双少年男女,不禁大为惊讶,当下就有几个老人走上前来道:“小客人,你们好大胆,竟跑到都阳山里来!在山里遇上什么了?”朱文奎看这几个老人,倒也忠厚和气,当下上前答道:“小姐弟两人原是宜山人,因为入山贪玩迷了路途,来到了贵地,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求各位乡亲方便,借宿一宵指点路途,感激不尽,至于入山后的遭逢,一言难尽,容歇了下来,慢慢奉告了!”
  这时,却有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走到朱文奎的面前笑道:“小哥说从宜山入山,那么必然是凤凰山了,这里是田州的地界,离开凤凰山何止千里,而且两山并不连接,不知小哥怎样走来?”
  朱文奎听说这里离凤凰山有千里之远,面色微微一变,正色道:“小侄不敢欺骗长辈!”接着把入山被云封迷路,误入黑洞,饿了几天才出到小湖,和黄毛猿打了一场,略略说了,同时,又把一张黄毛猿皮摊开道:“这只黄毛猿就是在这山上打的,足见小侄并未欺骗各位乡亲!”那知这张猿皮不打开犹可,一打开来,村众就一声大哗,齐喊:“我们有救了!”朱文奎正在错愕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壮汉走上前来,把他抬上半空,乱叫乱闹,一群妇女却冲到覃珠的面前,争着拉她的手,问长问短,使覃珠无从答起;这时,也有一部份壮汉妇孺跑回屋里去,端出椅子板凳,让朱覃两人坐下,也有几个凄凄地流出眼泪来。
  朱覃两人看到这种情形,心里明白了许多,这时,那头发斑白的老人,又回到朱文奎的面前打个问讯道:“小哥已经是我们全村的大恩人了,刚才老朽所以问起来路,不过是因为两山并不相连而已,并不敢怀疑恩人说假话。现在恩人慢说食宿一宵,就是住上一年半载,都可以,小庄吃这几只金毛狒狒的苦处可大了!”朱文奎和他客气一番,请教了姓名,才知道这老者姓韦名叫幼达,是这里的首富,这一带几百户人家,统统姓韦,可是,韦幼达问起朱文奎的姓名的时候,朱文奎不禁愕了一愕,指着覃珠道:“她是我的姐姐‘小嫦娥’……”话没说完,覃珠瞪他一眼道:“你当心我打你!”吓得他把未说出的话咽了回去。
  韦幼达呵呵大笑道:“好!好!不是嫦娥那来这种本事!只是小哥又叫做什么?”
  覃珠口快接着道:“老丈别听他胡扯,什么小嫦娥不小嫦娥的,他才真正叫小后羿哩!哦!我们都姓覃!”
  韦幼达又笑道:“那里仅是小后羿?简直就是真后羿了,不然那能独力除三头金毛狒狒?”
  朱文奎忙道:“这三头狒狒不完全是我打的,姐姐杀了两头,我才只杀了一头哩!”此话一出,一群村众无不啧啧称异,看不出这一对嫩到风吹得破的少年男女,竟是有那么大的本事,韦幼达忙肃客进厅内座,朱覃两人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吃了一个饱,在席上说了起来,才知道原先那山叫做“青龙山”,山里面那个湖叫做“蛟湖”,这几头金毛狒狒还是近十年来才发现的,已经抓死了不少人,因为他皮坚肉厚,刀枪不入,猎人也无可奈何,惟有用锣鼓的声音和火把鞭炮之类把它们吓跑,但是,一不留神又被他抓死几个。韦幼达本想率全族迁往别处去,因为人口众多,无地可迁,只得特别小心防卫着,这次天降下朱文奎和覃珠除去狒狒,使全族免的流难,那不衷心感激?席散之后,韦幼达引朱覃两人前往厢房歇息。第二天早上,朱覃两人本欲离去,可是,主人情重,只得答应三天之后动身,当下韦幼达又叫人送来衣服,要他俩换下来洗了。
  到了第四天的早上,朱覃两人穿起原来的衣服,佩上宝剑,拿起狒狒的毛皮,要找主人告别的时候,韦幼达已匆匆从外面走来,手上拿着一个沉重的包裹,后面跟着几个庄汉,气喘喘地说:“老朽知道小哥必然在今天走了,敝族全体都要随送一程,同时,也有一点不成敬意的东西,请小哥笑纳。”立刻把那个包裹送了过来。
  朱文奎打开一看,原来里面包着好几百两银子,朱文奎忙道:“老丈这是干啥?”再三推辞不受。韦幼达正色道:“本来老朽也知道这类物足以污人,但是,此是敝族的公意,既非盗银,亦非贪银,取亦何害?同时,小哥迷途来此,除了一剑随身,别无长物,此去宜山千里迢迢,处处非钱不行,俗话说‘一钱困死英雄汉’,小哥已是仙侠之流,难道到那时候还要受困于小人,或试作鸡鸣狗盗?所以还是请收下为是。”朱文奎见他词正意诚,只得收了一部份,其余都给退回了,出得院门,果然看到广场上扶老携幼,人头攒动只得再客气一番,韦族全庄随送十多里,才殷殷道别,朱覃两人背好了兽皮,一声“珍重!”施展起神行步法,奔上归途,眨眨眼已走了好远。
  朱覃两人离开青龙山韦庄之后,一路晓行夜宿,这一天来到了白马圩,已是申刻的时分,虽然还可以多走一程,但是问过场上的人,知道渡河之后,不赶到都安就找不到宿处,只得在圩上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了下来,这一家客栈确也小得可怜,只有四个小房间,每一个房间都是太平铺,中间安放一张小茶几,而且也只剩下一间又黑又小的房间,只好住了下来,朱覃两人胡乱报了一个名字,交下房租,把那三张兽皮安置在床下之后,看起天色还早,两人一同走上街去,这小墟不过是百多间店面构成一条大街,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只得找一间饭馆坐下,胡乱叫了几个菜,匆匆吃完了饭,转回客栈,朱文奎一进店门,就几乎和从店里出来的一个中年汉子撞个满怀,朱文奎身法奇快,忙往旁边一闪,那汉子无意中和朱文奎打一个照面,一双大眼里却闪出一种说不出的奇光,可是,也不说什么,就急步出门而去。
  朱文奎心里微微一震,回到房里关起门来,轻轻对覃珠道:“姐姐!我们今夜要清醒一点才好!”
  覃珠点点头问:“你看见了什么了?”
  朱文奎道:“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遇上出门的那汉子,脸孔好熟,分明就是东厂里锦衣卫的统领插翅虎康庄,但不知道他为什么也到这里来了?”
  覃珠笑道:“事隔那么多年,你还能认得清楚?别把冯京当作马凉,那笑话才大哩!”
  朱文奎正色道:“那倒不会错,因为插翅虎的两耳珠下方,都生有一撮黑毛,很容易认识,这也是他所以称为插翅虎的原因,我在宫里的时候,年纪还小,只懂得读书玩耍,不懂武功有多高,但是,我亲眼看见他拿一块尺许见方的青石,只一掌就击成粉碎;这一种“碎石掌”的功夫,虽然不及我们的“先天一气掌”、“韦陀护法指”及“钢砂掌”的神妙,但是,这八九年来又不知道他还练了什么功夫,倒要细心防备才是!”
  覃珠听他这样分析,也暗暗担心,轻轻道:“那么,我们走吧!”
  朱文奎道:“现在已经深夜了,还走往哪里去?如果他一心一意为我而来,岂能没有眼线布置,怎能走得脱?”
  覃珠嗔道:“不走难道等死?”
  朱文奎陪笑道:“倒不是等死,而是要想个妥善的方法,如果他们只有三两个人,我们倒不必怕他。他的内功好,我们就和他对兵刃;他的招式精,我们就和他对轻功;我相信不会每一样都会落败,现在唯一担心的倒是这三张兽皮。”
  覃珠气得指着他额角骂道:“我说你这个人呢,什么不去担心,却担心起兽皮来,难道兽皮比人还重要?”
  朱文奎笑道:“姐说的全对!但是,我并不是贪心这几张兽皮,而是恐怕被他们这些人得了去,就如虎添翼难以制服他,将来受害的同道更多了,所以不能不想方法先把它藏好,以免万一失去,我想趁着他现在还没有回来,我把兽皮带出去藏好,并且顺便在外面查看一番,看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物?”覃珠见他说出一番大道理来,一时也想不出驳他的话,只好表明自己也要同去。朱文奎又道:“你再一走则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只要一回来岂不更加疑心?所以你得留在房里,不时弄出一点声响,使他们安心,我也好在外面偷听他们的谈话。”覃珠只得答应了。
  朱文奎跃出窗外不久,覃珠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走进客栈,急忙从门隙往外偷窥,却见插翅虎康庄带着五六名彪形大汉直入后院,由表面上看,这几个大汉武功都非弱者,覃珠暗暗惊心,下意识地拔出“搏犀宝剑”轻轻弹了一弹,比了一比道:“搏犀呀搏犀!今夜就全靠你了。”独个儿在房里提心吊胆,等待她的奎弟回来。
  朱文奎带着兽皮在外面距离约百多丈的地方,找到了几棵大树,他登上了树顶,拣那树丛浓密的地方,把兽皮安置在树叉上,这些工作刚一做完,就见客栈的后院里灯光一亮,知道后面三个房间里的住客回来了,这时,急忙下树,回到客栈外面,轻轻一点地,身形已飘上院墙。他轻步前移,直奔后院,一个“帘钩倒挂”从屋檐上倒挂下来,却见后面三个房间虽然灯光全亮,然而人却集中在中间一个房间里,一共有七八人之多。
  那些房间的板壁上方,本来就有尺许未接上屋顶,所以朱文奎能够从外面把里面的人物看个真切。虽然房里的人说话声音很低,但是,朱文奎仍然能够一字一句地听得很清楚。这时,听到上首那山羊胡子道:“皇上也太小心,谅一个小孩子能济什么事,却要大费周张去捉他?”
  坐在右首的那个正是插翅虎康庄他笑道:“师叔只知其一,难怪有这样看法,虽然朱文奎那厮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但是,他已经得了凤凰派的掩护,假如再和江湖上那些叛逆勾结起来,岂不造成大乱?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来春依然发。’如果不把他除去,岂能安心?”
  山羊胡子又道:“既然知道那小子受凤凰派的庇护,为什么不早日就扫清他的巢穴,还要等到现在?”
  左首那个圆脸孔接着道:“谁说不想扫清他的巢穴?但是第一次江南十煞铩羽而归,连兵刃都给两个小孩子夺了去;第二次派了霜天狐单独去探凤凰山,在九涧十溪的地方,又被一个女孩子割了耳朵;第三次派宫中的副领刘达吾率领了三十多名高手,企图一下子毁去凤凰山的巢穴,那知刚走到独秀峰下,就被人家迎击,伤的伤,死的死,连刘达吾也生死未卜,只剩下两个快腿跑回来,听说这一场本来可以取胜,那知忽然又跑来一个小孩子加入敌方,手上一柄宝剑更是厉害,一连杀了宫中几名高手,所以才败了下来。”
  山羊胡子笑道:“那么,你们这次只有六人,怎么能够呢?”
  插翅虎笑道:“所以就要请师叔下山帮忙了,同时,我们还有第二批,第三批未到,人数倒也不少,因为这次来了之后,从凤凰派下山买物的人的口中,知道朱文奎确在山上,而且最近不知怎么又失踪了,所以我们在各地放下卡子,看他什么时候回山上,我们就什么时候进攻!”顿了一顿又道:“师叔!这进攻凤凰山的时候,我们的人更多了,而且可以调用广西布政使衙门的营弁到来协助,还怕不把他们压成齑粉!”
  山羊胡子笑道:“这样进攻当然容易,但是你们的目的只在那小孩子,何必去惹上‘凤凰’,‘高原’两派的人物?虽然这两派的高手并不多,但是却星散在江湖上,万一不能一网打尽,则以后的麻烦更多,倒不如就加强卡子,来一个抓一个,神不知鬼不觉比较好些哩!”
  插翅虎想了一想笑道:“师叔这个计策可好,我们就这样做好了!”其余的人,当然也没有什么异议。
  山羊胡子见插翅虎赞同他的计划,也自然地一笑道:“这样做比较好些!”停一停又道:“在外面的时候,你说这两个少年人到底是与不是?”
  插翅虎“哦——”了一声才道:“师叔不提起来我倒忘记了,那少年真个像他,因为往日在宫中的时候,我还见过他几次,而且还耍了一套‘碎石掌’给他看!”
  圆脸孔起来道:“那么我们假装查房,搜他一搜,管他是不是,先抓回来问问,如果年纪相差不远,横竖我们有皇命在身,绝也错不了!”
  插翅虎才说得一声“好!”那山羊胡子已喝声:“什么人?”右臂一扬,一股劲风已打上了瓦面。原来朱文奎听说要搜,心里不由得一惊,真气一懈,身形就重了起来,他的双脚原就勾在檐上,这时,不由得发出很轻微的声响,惊动了山羊胡子,可是,朱文奎自己也是警觉,一发觉自己的身子微微一沉,立即一挺身躯,使了一个“长桥卧肢”的身法,穿过天井,上了对面的屋脊,那山羊胡子掌风只打得屋瓦飞下几块来。
  山羊胡子这一出手,屋里人就一阵混乱,房门开处,七条身形一个接一个飞身上屋,这时,眉月如钩,三四十丈之内还可以看得清楚,可是,鸿飞冥冥,哪里有半个人影?山羊胡子沉吟了一会道:“这小子的轻功不弱,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插翅虎笑道:“也许他就躲在附近也不定哩!”这句话本来是一半揣测,一半奉承的意思,可是,却被他猜个正着,原来朱文奎上了对面屋脊之后,接着一个“海燕掠波”落往外面,等到山羊胡子上得来瓦面,他已经从窗子进入屋里。
  覃珠在房里等得心焦意乱的时候,忽然听到窗子轻轻一响,接着“阁!”一声推开窗门,穿进来一条身形,连忙迎上前问道:“是那些人吗?”朱文奎点点头,顺手关起窗门道:“事情相当严重,他们要来搜了!”覃珠“哼!”一声道:“他们要来搜,包他们没有好死!”
  朱文奎道:“他们人倒不少,我们要想个办法,先把他们毁了几个才好动手!”
  覃珠道:“我躲在门边,你开门让他们进来,等到他们进来了,我站在他们的身后,一动起手来就先下毒招,前后夹击,打他们个猝不及防,最少也可以制服他三四个!”
  朱文奎笑道:“这样不好,我们做事要光明磊落,这样暗袭的手段,是义侠所不齿的行径,怎么好用?”
  覃珠笑骂道:“你这个书呆子,还说什么义侠不义侠哩,他们七八个人一齐来抓你一个,以多欺少,难道就是义侠了?纵然说明以一对一,到他们打不过了还不是一拥而上,两年前的事你忘了不成?当时,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受他们几个围攻,这又算什么了?你不干,我可要这么干,不给他们一点厉害,他们总是欺负人!”一口气说了许多,朱文奎竟插不进嘴去,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朱文奎轻声道:“来了!”覃珠忙用手势指着文奎躺在床上,这时,情势紧急,也无暇顾忌,只好照办了。朱文奎刚一躺,就听到有人敲门,覃珠轻轻一纵回到床边道:“什么人?”
  “查夜的!请你们开门!”是店主的声音。
  “查什么鬼夜!人家要睡觉了。”覃珠尽在大声埋怨着,一面把衣裙抖得索索怪响,朱文奎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她捣鬼,不由得暗笑。外面的人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另一个声音在喝道:“还不快点开门,难道乐得不能起来了?”
  覃珠粉脸一红,怒骂道:“怎么会有猪在外面说话?就不开门你待怎的?”朱文奎忙央告道:“姊姊!开门给他们进来吧!”覃珠“嗯”一声,正待走往门边,“蓬!”一声巨响,一扇房门已踢开了去,朱覃两人急忙拔剑在手,只见房门开处涌进五个精壮的汉子,店主人却跟在后面,当先那汉子长得颧骨高高地,一对深陷进去的眼睛,配上了一个鹰勾的鼻子,一进门来就喝道:“臭贱人敢辱骂你太爷!”一眼看到覃珠手上明晃晃的宝剑,又冷笑一声道:“看你手上还亮着兵刃,难道你还要反抗不成?”
  覃珠一出娘胎,就娇生惯养,连爷爷都没有大声喝过她半句,此时被骂得心头火起,柳眉倒竖,隐藏杀机,冷冷道:“你是哪里来的狗头,敢管姑娘的事?别以为你长得不像人的凶相就可以吓倒人,姑娘我可不怕你!”那鹰勾鼻子连呼道:“反了!这丫头敢辱大爷!”作势上前“乌龙探爪”要抓覃珠的前胸。覃珠粉脸生烟,秀眉带杀,左掌一招“樵夫问路”化开来势,右手剑“叶底惊莺”由下往上一撩,急如星火,那勾鼻子以为这弱不禁风的姑娘,岂有胆杀人,等看到寒光一闪,已经躲避不及,连喊都没有喊出口,就被宝剑刺进小腹,往上一挑,连肠子都割断了,站立不稳,已仆倒在地上。
  站在鹰勾鼻子身后的那些壮汉,见状大喊一声:“丫头杀人了!”各自拔出兵刃,岂知覃珠这一招得手,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态度,剑身一抖,“野马嘶风”一招,寒光万点入人堆,两边一分,当前两个敌人只把兵刃拔出一半,也就同时倒地,剩下那两人急忙往外一跃,跨上瓦面,说声:“丫头好狠,毁了我们三个人!”这一来,站在屋顶上和后窗口的山羊胡子和插翅虎都被吓一跳,他们虽然知道屋里已经动手,可是做梦也想不到一下子就被毁了三个人。
  山羊胡子一声大喝:“狠丫头上这里来,吃我一招!”覃珠还未答话,朱文奎已凌空而起,越过她的头上到达山羊胡子的面前,打个问讯道:“请问老前辈什么尊号,为何也和这些猪狗在一起?”覃珠诚恐朱文奎抢了她的生意似的,从后面一纵而上叫声:“奎弟!这个留给我!”
  山羊胡子一听到“奎弟”两字,微微一怔,旋而呵呵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你就是叛逆朱文奎,不要走了,好好跟我们去见皇上吧!”
  覃珠一声失口喊出“奎弟”,待自己惊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急得想哭,此时,见到面前这个老头老气横秋地,要抓朱文奎回去,那还忍得住,手中剑一抖,就是寒光万点,喝道:“放屁!我奎弟岂肯跟你这些无父无君的人走?先吃我一剑!”剑走轻灵“丝剪菱荷”一招压了过去;山羊胡子见多识广,一见覃珠的剑招奇特,来势夹有风雨涛声,急忙“移宫换步”避过来招,喝道:“你是高原派的什么人?为何要帮助叛逆?”
  覃珠见对方一口就说得出她的师门渊源,同时又看到对方避招时的身法灵活,也就暗暗惊讶,收剑冷笑一声道:“吃了那么老,还是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到底谁是叛逆,也不打听打听,还充老脸来这里冒充高辈,回……”
  山羊胡子被她冷嘲了几句,肝火已是上升,喝了一声:“住口!你说我那一点是非不分,说不出来休怪我白虎星君手辣!”
  覃珠和朱文奎听了对方自报的名头,不由得愕了半晌,知道这个怪老头就是风雷子常说的——河南登封五虎岭白虎星君典道,是一个凶狠的人物。覃珠略为沉吟一会道:“原来你就是五虎岭的典老头子,太祖立国之后,就订立嫡长的告诫,懿文太子早毙,而立长孙允炆,纵然允炆有不是之处,诸王也应当恪遵告诫为是,但是燕王恃强违背祖训,兴兵造叛,岂非无父?夺位杀君,岂非无君?这种无父无君之徒,已是罪该万死,而你偏偏要帮他造孽,追捕皇室后裔,试问你的是非之心到那里去了?孟子说过:‘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只要无一样,已经不是人,你现在样样都无,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一骂,可骂得真惨,把一个典道,气得三魂咆哮,七窍生烟,早已老羞成怒,厉声大喝道:“我先把你这野丫头毁了,再找你那前辈来算账!”一声长啸,身躯腾起十多丈,在空中身形伸缩了两下,两臂屈向胸前,乍开十指,指爪如钩往下猛然一落,身形尚未落到瓦面,一股强烈的劲风,已扑到覃珠的头上。
  覃珠在家里的时候,已经听过爷爷说起这一种“蛟龙掌”法,内力充沛,招式精奇,是五虎山的镇山之宝,此时,见他一上来就施展蛟龙掌,知道他是急怒攻心,这一掌必然是用足了全力,岂敢轻视?猛然忆起在房里和朱文奎所议的作战方法,所以看到那雄厚的掌风临到头上的瞬间,双脚猛然一用力,一式“逸兔投荒”的身法,身形已斜斜地飘出五丈开外。白虎星君发出的掌力,无法收回,‘蓬!’一声巨响过后,砖瓦齐飞,屋梁也被他打得塌断了下去,声势确是惊人,但是,五丈外的覃珠却一阵朗笑道:“癫老头!别发羊角疯,打碎人家的屋瓦是要赔的!”
  白虎星君眼见少女已在自己的掌风笼罩之下,忽然间又失踪影,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这时又见她在对面屋上纵声嘲笑,那还忍得下去?立刻对插翅虎喝道:“你们去对付那正点子,让我来擒这野丫头!”语落,双脚一顿飞到对面屋上。
  在覃珠的本意也是想引开这白虎星君,以免奎弟遇险,这时,见白虎星君果然被激怒奔来,正合心意,又纵声叫道:“奎弟,你小心啊!我杀了这头虎就来帮你!”百忙中听到文奎应了一声,白虎星君的身形已到,一招“推窗望月”挟着一股劲风,扑往覃珠的胸前。覃珠一声“啐!”身形一飘,又斜斜离开瓦面落到街后的空旷地上,招一招手道:“癫老头!下来打,省得打碎人家屋瓦!”那银铃似的声音,划空而过,瓦面上朱文奎一面接插翅虎的招,一面笑道:“姐!你唱得真好听哪!”
  覃珠在地面上也笑道:“好听吗?我再唱给……”话没说完,白虎星君大喝一声,“大鹏展翼”凌空扑下,身体还在半空的时候,忽然掌形一变,两掌合一,一招“神蛟吐珠”掌风如刀,朝着覃珠的头上劈下,将要到达覃珠的头上又倏然变为横掌,一阵劲风横劈过来,纵横两方的掌力接触之处,覃珠的身形又飘出四五丈外,喊一声“好招!”把白虎星君气得咆哮如雷,心里也暗暗吃惊。本来白虎星君这一招“龙战在野”,是以“神蛟吐珠”作为起手式,然后一变掌形,使掌风交叉成为十字,任凭多好的轻功,如果不识穿这个招式,绝无不捱上一下之理,那知覃珠年纪虽小,已得风雷子和茵湖女侠的真传,自从朱文奎来了之后,她和朱文奎又学到了“诛虹剑法”的精华,和《万法朝宗》上的各种功夫和怪招,讲功力也许她比白虎星君差上半筹;讲招式,白虎星君不见得就能赢她多少。尤其白虎星君的“蛟龙掌”是她老早知道的武功,哪有不防备之理,所以她一见典道的身形纵起,已成一条龙状的时候,双脚已经蓄势以待,再见掌风下击,立即逃之夭夭,白虎星君那能打得着她。
  白虎星君这一招“龙战在野”只打得风沙飞滚,覃珠又在远处唱道:“癫又倒,倒又癫,癫在地,倒一边,打人打不着,扫地起烟尘,不癫不倒,不倒不癫,又癫又倒,又倒又癫!”白虎星君见她把自己的名字拿去串歌嘲弄,更加大怒,正待再上前追击,忽然覃珠喊了一声:“癫老头且慢!”
  白虎星君以为她要说什么,只得停步喝道:“野丫头有话快说!”却见一阵默然,正在诧异,又听到一声“癫老头”,白虎星君怒道:“叫你说你又不说,喊什么?”此话一出口,却听到银铃似的声音在那边朗朗地笑道:“癫老头你上当了,你已承认你是癫老头了吧!”白虎星君气得吼了起来,一个“饿虎扑食”纵了过去,人未到招先发,“力劈华山”当头就是一掌,覃珠一个“雪地推舟”身形横移丈许,又避过了一招。嘻嘻笑道:“你那蛟龙掌法怎么不用了?我敬你老,才让你三招,现在已经是四招了,还不知趣夹着尾巴走开,姑娘可对你不客气了!”这几句话说得白虎星君又惊又气,惊的是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地,竟懂得自己的蛟龙掌,而且连“龙战在野”这种绝招都伤她不得;气的是,自己雄踞北方五省,称雄武林几十年,却被这么一个小女孩说让他四招,要是传到北方去,老脸置于何地?白虎星君想到这里,眼珠一转,喝声:“你手里有兵刃,怎么说是让招?”他的意思是要覃珠放下兵器来打。
  但是,覃珠却不肯上他的当,还是嘻嘻笑道:“癫老头!你空手我已让你四招了,再上来我可不客气了,但是,如果你用兵刃呢……”顿一顿,提高嗓子道:“我再让你四招!”
  白虎星君见她故意提高嗓子,使在场各人统统听见,忍不住心头火起,喝声:“一招也不让,我用兵刃毁你!”从怀里一掏“当!”一声响,却取了两片钢钹出来。覃珠起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它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及时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对钢钹,又吃吃笑道:“那么老的人怎么玩起小孩子的东西来,难道用它来讨救兵不成!”
  朱文奎在屋顶上和插翅虎交手,还只是十招八招,胜负未分的时候,忽然听到地面一声巨响,知道对方已拔出兵刃,深恐覃珠有失,一招“山涛骑马”剑光如虹,由上往下急降,把插翅虎逼退五六尺,喝一声:“康庄别追,我不怪你!”插翅虎在这微微一愕之间,朱文奎的身形已如殒星下坠,落在覃珠和白虎星君的中间。
  白虎星君正待回答覃珠说他讨救兵那一句话,忽然眼前一花,朱文奎已拦在面前,白虎星君怒道:“朱文奎!你要好好跟我们回去见皇上,还可以免你受辱,否则,此时此地就是你的死地!”话音未断,就听到一声娇叱,剑光如电,已经闪到胸前,慌忙左钹往外一粘,右钹往前一推,一股烈风打向覃珠的胸前,喝道:“丫头找死!”
  覃珠见到白虎星君的双钹竟有这样的奇招,倒也吃了一惊,急忙双脚一点地面,身形飘起十多丈,避过了钹风,从空中一个翻身,一招“迅雷轰顶”如星丸下泻,剑光如雪,映月生辉罩向白虎星君的头上。白虎星君虽然功力沉厚,招式精奇,但对于这种险招,因为其中含有很多变化,倒也不敢轻视,身形一摆,又离开丈许,堪堪避过了一招。覃珠这时是剑前身后,头下脚上,落了下来,右掌刚刚一沾地面,陡然一招“梅园栖鹤”,旋风般直取白虎星君的下三路,白虎星君双脚刚一沾地面,又见剑光如雪,滚到自己的面前,不禁大惊,又跃起丈余,避过这一招,端的惊险万分,覃珠还待连续过招,忽然一声大喝,一个圆脸蛋的汉子已挡在自己的前面,手上拿着一把铁扇往地面一划,就是一股劲风袭到;覃珠一个“斜倚栏杆”,已经避开这一招,站起身躯喝道:“什么东西也配得和你姑娘交手!”一招“有凤来仪”就点往来者的前胸。来人没有想到覃珠进招那么迅速,急忙一挑铁扇,往左一粘,意图把覃珠的宝剑粘出门外,那知覃珠并没有等他粘到,立刻手腕一翻,剑锋斜走往里面一切,只听“当!”一声过后,圆脸孔一把铁扇剩下不到半截,还幸得他的招式未用老,身形后撤迅速,否则这一招已可以把他的胸骨整个划断。圆脸孔吃了这个大亏,急忙一个“鱼跃龙门倒纵四五丈,叫声:“这丫头用的是宝剑!”右手往腰里一掏,却扯出一根七尺多长的软鞭来,一招“秦皇鞭石”卷往覃珠的腰肢。
  覃珠看到对方已知自己用的是宝剑,仍然敢用软鞭进招,知道如果不是这条软鞭无法削断,就是他在这条鞭上下过苦功,也不敢太过大意,身形往地面一贴,让过鞭势;这一招刚躲开,侧面喝一声“打!”三点寒星已朝覃珠的身上打来,覃珠忙滚出丈余,翻身跃起,回头一看,那三点寒星已化为三支钢镖,整整地钉在地面上。覃珠心头一气,娇叱道:“一起过来吧!鬼鬼祟祟算什么好汉?”百忙中却看到朱文奎已被白虎星君一对钢钹,和插翅虎一双鬼王笔围在核心,正是已无还手之力,芳心惊得要跳出腔来,忙喝道:“奎弟!你的朝元剑法!”话一说完,一道寒光已朝着她的头上劈来。圆脸孔的一条软鞭,也像百丈长蛇一般,由下三路卷到,覃珠只得一变剑招,舞成一团白光,护着自己,待机进击,可是,朱文奎那边的形势,已经起了大大的变化。
  朱文奎得了覃珠这一提醒,陡然剑招一变,寒光霍霍,式式新奇,招招凶险,只杀得白虎星君,插翅虎连连后退,覃珠见状大喜道:“加上左手!”
  朱文奎朗声答道:“姊姊放心!”右手剑紧,一招“寒鹤寻鱼”往插翅虎的下盘,左掌已进击向白虎星君的前胸;白虎星君急忙双钹一起,钹风刚一发出,朱文奎身形一转,像旋风般已到了插翅虎的身后,一招“云绕茂林”又削腰肢;插翅虎的武功倒非弱者,一见身后宝剑,身前钹风同时击来,连忙一招“环回顾祖”鬼王笔往后一撇,借劲上腾,闪过了前后的袭击。
  白虎星君看到自己的双钹几乎把他的师侄插翅虎打伤,立刻长啸一声,身形倏又腾起十丈左右,一招“钟鼓齐鸣”凌空下击;插翅虎见到他师叔使出这种独门招式,知道厉害,恐怕连累受伤,急忙跳开丈余。朱文奎看到这种情形,心里倒也明白,立刻双脚一纵,跳开十多丈,已到达覃珠那边,喝道:“吃我一剑!”一招“当头棒喝”朝着那个虎脸持剑的汉子头上斫去;那汉子正和覃珠斗得烟尘滚滚,忽然见寒光耀眼,一剑飞来,急切间宝剑一起,一招“二郎担山”往上一挡,只听得“当啷——”一声巨响,两人同时震退两步。那虎脸汉子固然是震得手臂发麻,但是,朱文奎的虎口也隐隐作痛,各自在心里暗惊,尤其是朱文奎更觉得覃珠能独力战他们两人,是一种奇迹。
  就在这么一瞬间,朱文奎已感到身后金刀劈风的声音,知道必然是插翅虎的偷袭,急忙往前一纵,手起一剑“巫云出岫”刺往虎面汉的心坎;虎面汉正在低头检查自己的宝剑有无损伤,不防到一剑刺来,急忙中一闪身形,左臂上已捱上一剑,痛得他“哎唷!”一声。但是,在这种生死的关头,谁都不敢怠懈,虎面汉虽然皮肉受伤,也不妨碍大体,反而一咬牙龈,喊声:“老子跟你拼了!”剑走轻灵,一招“寒塘渡鹤”挟着劲风朝着朱文奎的上盘截来,朱文奎一招“一瓣心香”宝剑向上一指,点开了来招,忽然背后一阵劲风袭来,朱文奎不及回避,竟被打出二丈开外。
  覃珠一见朱文奎受伤,心如刀割,柳眉一竖,喝声:“好狗贼!”左手一扬,一支青钢剑脱手飞去,像箭般射往圆脸蛋的胸膛,这时,距离又近,剑来又疾,圆脸汉子虽然收鞭回救,到底也慢了一着,竟被一支青钢剑把胸膛刺穿到背后,哼都没哼半句,就尸横倒地。覃珠左手剑虽然飞出,可是,右手的宝剑并没有闲着,一招“神龙回顾”正迎上插翅虎的鬼王笔,“咔喳!”一声,插翅虎右手的鬼王笔只剩半截。
  白虎星君见状,知道覃珠情急拼命,勇不可当,忙喝一声:“师侄先擒正点回去,这丫头让我来对付!”
  插翅虎应了一声,正要举步。覃珠大喝:“没那么容易!”一招“横扫千军”把白虎星君和虎面汉逼退一步,反身一跳,竟越过了插翅虎的身形,挡在朱文奎的面前,喝声:“谁敢上来!”瞪圆了秀眼,虎视眈眈。
  白虎星君喝道:“一齐上!”一舞双钹,挺身上前,插翅虎和虎面汉子也蜂拥而上。朱文奎虽然被钹风震伤内气,但是,并不严重,此时也一跃而起,叫道:“姊姊!不要顾我!”
  覃珠喝道:“奎弟,你先稍歇!”展开家传绝艺,把一支宝剑化成光墙,独挡四般兵器,白虎星君一时也无可奈何,可是,几十招过后,覃珠的后劲不继,招式渐渐缓了下来,白虎星正在大喜的时候,忽然十丈外一声大喝:“覃姑娘休慌!”

  第七章 步步杀机
  覃珠一把搏犀宝剑,竭力绊住白虎星君、插翅虎等人,本来就无力支持,可是,她的心里存着一个意念,就是宁愿自己一死,也不让她那奎弟再遭受到半点伤害,所以朱文奎要上来帮她,她也不肯,几十招之后,险象环生,看看危急,朱文奎心里大惊,正待替她分担一个强敌,忽听十丈开外一声大喝,接着有一个熟悉的口音扬声高叫:“覃姑娘休慌!”话声一落,一条黑色的身影已经纵入现场,双钩一展,一招“大鹏展翼”分别向插翅虎和那圆脸汉子的身上招呼。
  插翅虎起先听来人的声音很熟,这时见到双钩横飞已到胸前,忙闪开五六尺,定睛一看,惊叫一声:“刘达吾,原来是你!”
  刘达吾微微一愕,冷冷道:“是我又怎样?”
  插翅虎怒道:“我以为你死了,原来你却在此地,参加叛逆,不要走,先吃我一招!”鬼王笔一指,一招“班超投笔”点往刘达吾的小腹。
  刘达吾身形往左一偏,左手钩朝着插翅虎的颈上抹去,插翅虎暗想:“这狗头两年不见,招式倒精奇了许多,倒不可轻视。”身形急忙一斜,鬼王笔轻轻往钩上一粘搭去,顺钩直上,一招“魁星点额”又点刘达吾的眉心;刘达吾一看插翅虎一对鬼王笔只剩一支,更不把他放在心上,看着笔锋将到,才猛然把头一低,左手钩往上一带,把鬼王笔粘了出去,手腕立刻一翻,钩光如雪斩了回来,右手钩也同时朝着插翅虎的中盘斩到,这一招“上下交征”使得又疾又狠,插翅虎忙往后一纵,但是,身子虽然退得出去,而一件好好的衣服却被双钩搭上,撕去两块。
  这时,插翅虎立刻笔招一变,施展起“惊鸿笔法”,把一枝二尺四寸长的鬼王笔,使得呼呼有声;刘达吾见到插翅虎笔招已变,知他这支“惊鸿笔”法是武林一绝,也就施展起两年多来在凤凰山学到的“卧龙钩法”,只见钩光如一片水波,汹涌地往插翅虎的身前推进,两人势匀力敌,一时也分不出胜负。
  几十招过去了,插翅虎和刘达吾仍然舍命相搏,但是覃珠自从看到刘达吾来到,又分去一个强敌之后,精神陡增百倍,一把搏犀宝剑寒光万点,一阵猛攻,毫无惧色,一面还提醒朱文奎服食参宝,运功聚气,一面避实就虚,这时却被她看出那使软鞭的汉子,功力差得太远,于是,她一柄宝剑专朝着这汉子进招,同时利用腾挪闪避,躲开白虎星君的双钹,这一下子果然收效,那汉子被她一阵急攻,眼看一柄宝剑不断地指着自己的要害,竟惊得手忙脚乱,尤其使用这种软鞭,只利于远攻,而不利于近守,此时,覃珠存心找他,已欺到身前,剑似游龙往他的面门一照,那汉子急忙一偏身子,岂知覃珠这一剑原是虚着,立刻一翻手腕,“滴泉归海”剑光下泻,切他的小腹。那汉子发觉覃珠头一剑是虚招的时候,急后退两步,已是来不及了,剑尖到处,那汉子的腿上已深深地挨上一剑,痛得他“哎唷!”一声,虚卷一鞭,回头就跑,覃珠也不追赶,一招“神龙摆首”,“当!”地一声和白虎星君从后面袭来钢钹迎个正着,白虎星君感到左手一轻,一个重二十四斤的钢钹已被切去一角,心里大惊,喝声:“连这个给你!”左手一扬,那半边钢钹竟飞向坐在二十丈外的朱文奎。覃珠大喝一声,腾空跃起,可是,那还能追得上?眼看飞钹削向朱文奎头上的瞬间,朱文奎一声长啸,身躯往后一仰,双脚齐飞,往那钹上一踢,喝声:“还你!”那飞钹越过了覃珠,倒飞回白虎星君那边。
  白虎星君一看这种情形,知道朱文奎内伤已愈,这个狻猊似的人物再加了进来,自己的人万无幸理,连忙飞纵到刘达吾的身旁,左手钢钹一推,发出一股劲风;刘达吾忙纵起身形,白虎星君喝声:“走!”插翅虎也不敢恋战,双脚一纵,落荒逃去,刘达吾喝声:“奸贼!”双脚一顿起步要追,朱文奎忙叫道:“饶他们去吧!”刘达吾只得收了身法,走到朱文奎和覃珠的身旁,笑道:“小师叔!覃姑娘!这一个月来把我们找得好苦!”
  朱文奎问起情由,才知道重阳那天,他俩往摩云峰不久,覃琼兄弟也就赶到摩云峰,但是他和覃珠两人都已跌了下去,覃琼兄弟哪能找得到,只好从上峰的原路,一棵树跳过一棵树,慢慢回到绝缘观,把情形对各人说了,长空上人才知道连带覃珠也陷身云窟,不由得大惊,虽知道朱文奎在昨天已获“履空蹈虚”的功夫,但是究竟嫌他功力不足,能否带人还是疑问,同时,不知道覃珠是否跟着文奎下去,很不放心,忙和覃琼兄弟来到覃庄,却见灵空子也在厅上,连忙上前相见,寒暄已毕,灵空子才说出这次下山,目的在找朱文奎。长空上人先是微微一愕,接着把朱文奎和覃珠在摩云峰同时失踪的话说了,风雷子倒满有把握地说朱文奎和覃珠会自已回来,连覃珠的娘茵湖女侠也认为如此,不但没有半点忧愁,反而有几分喜欢的样子。长空上人见到这种情形,心里也暗自奇怪,以为他们无非是信赖朱文奎的缘故。当天风雷子就吩咐摆起酒宴,和灵空子、长空上人痛饮一番,才放长空上人独自回峰。
  眨眼间三天过去了,茵湖女侠也着急起来,忙叫覃琼兄弟持着长绳、火种,带了兵刃,往朱文奎以前所说的那个出来的地方,冒险进去,一路上斫倒不少树木,以作为标志。但是长绳毕竟有限,火种带进那浓云里就熄,结果去了几次,却没有半次成功,转瞬之间就是半月过去了,朱文奎和覃珠仍然不见回来,茵湖女侠认为凶多吉少,天天求神保佑平安,惟有风雷子仍然相信朱文奎必然可以回来,至于说到覃珠,则没有把握了。风雷子认为朱文奎懂得运用“履空蹈虚”的功夫,而且有隋珠照开云雾,又是旧地重游,绝对不会出事,如果覃珠和朱文奎同时下去,最多也不过是受点轻伤;如果覃珠单独下去,那就要听天由命了。茵湖女侠认为公公所言确有道理,但是,那里舍得掌上明珠不明不白地落在凶险的地方?仍然每天带着覃琼覃瑶往那云脚盘桓,希望有一天看到奇迹。
  再说长空上人回独秀峰后,仍然放心不下,每天都派两个门下来到覃庄探视消息,灵空子也在“履空蹈虚”这方面下过功夫,自告奋勇,去探这个云窟,至于照亮的明珠,因为风云道长刚巧几天前回来,也就有了。
  过了三天,灵空子回来了,说是在云层遮掩的山上,有一滩血迹,似乎是十几天前的东西,因为山里时有雨水冲刷,不大看得明显;后来又进入一个大黑洞,起初一段还看出有人走的脚印,但是走到百多里之后,就看不到脚印了,灵空子出来的地方,却是红水河和习江合流处的一个小崖洞。
  由于灵空子这一发现,推想到朱覃两人可能是由那黑洞脱险,但是那洞里有洞,路径复杂,不知往什么地方去追寻,更因为入洞之后走向西南方,可能在红水河和习江这一带,所以,长空上人就派出门下弟子在这一带寻找,却不道果然在这一带遇上。
  朱文奎等刘达吾说完了,接着道:“你住在什么地方,怎么我们在镇上走了几次,都看不到你?”
  刘达吾笑道:“我今天下午才来到这里,刚一踏进圩口,就看到康庄这狗头和那老头子走出客栈,我恐怕被他认出来,忙退出镇外,在一间破庙里的牌匾上暂住,准备过了二更,就来这里探查这些狗贼究竟做什么,却正遇上覃姑娘以一敌三……”顿了一顿。又道:“小师叔和覃姑娘是否还要在这个客栈歇几天?”
  朱文奎想了一想,反问覃珠道:“姐姐说要往那里去?”
  覃珠没防到朱文奎会有此一问,微微一怔,笑道:“你怎么问起我来?你到哪里我还不是到哪里!”
  朱文奎道:“我想店是不必回去了,你杀了三个狗贼,一回去,若有人去报官,可就找来麻烦了。”
  覃珠道:“那么我们的东西呢,不要了!”
  朱文奎笑道:“我们有什么东西?还不就是那两套衣服和银子?就留给店里当做赔房子和麻烦他们报官的酬劳吧!”
  “不!”覃珠提出抗议道:“我那件披风是非要不可!”朱文奎想了一想,说声:“好!”身形一跃纵入了客栈,这时,客栈里乱哄哄地闹成一团,一见朱文奎进来,都拥上前来,七口八舌地问,朱文奎答问:“都是强盗!”就走回房里,从衣包里取出百多两银子交给店主道:“这些银两给你们修屋子吧,这强盗的尸体也不必经官,以免麻烦。”一跃而出,带着覃珠和刘达吾走往大树下,取了兽皮,一行三人连夜逆红水河而上,而赶到天亮觅船渡河,向对着凤凰山的地方走去。
  这一天,朱文奎等三人走到凤凰山下,朱文奎眼尖,已见山口那边的树林里有个人影一闪,忙对两人说了,虽然有别的路可以上山。但是,却要多走一天,只好暗暗戒备着。朱、覃、刘三人的脚程都很迅速,不消片刻,已进入树林的深处,忽然前面树上一声大喝,飘下一位白发苍苍、颧高鼻勾,颜如童子的怪人来。
  这人一现身,立即喝道:“叛逆休走,跪下就缚。”
  朱文奎正要回答,忽然人形一晃,刘达吾已抢往前面喝道:“你这人好不讲理,怎么一开口就说我们是叛逆?”
  那人呵呵大笑道:“你们进入此山,不是叛逆,是什么?”
  覃珠怒喝道“胡说,为什么入山就算叛逆?那么你现在入的地方比我们还远,你是不是叛逆?”把一捆兽皮往地上一放,指着道:“难道我们入山打猎都算叛逆?”
  那人看到这些兽皮,果然微微一怔,望了他们几个一眼,又呵呵大笑道:“你们真是到张天师的门口贴桃符来了,你们说是打猎,为什么不带猎狗,不带弓箭?”
  朱文奎也抢先道:“打猎也要有一定兵器不成?我们爱怎么打就怎么打,谁也管不着!”
  那人冷笑一声道:“我偏要管一管!”
  覃珠喝声:“你不配!”身如箭发。扑到那人的跟前,一招“湘妃敲瑟”要打那人的耳刮子。
  那人也不闪避,也不作势,右掌轻轻一推,一股劲风撞了过来,覃珠忙前脚一按,身形横飘三尺,落在路边。那人看了笑道:“看你从三家村里才学来点毛手毛脚,就想撒野,也不打听打听白发郎君是什么人,如果你现在回去,还可以放你走,要是想入山就得先在我手下过去!”
  覃珠先前受那人一掌推来的劲风,已知道他的功力不弱,这时见他自称为“白发郎君”,心里更是惊讶,停下身形回头道:“既然那么凶,我们就回去吧!”朱文奎和刘达吾都同时转身要走,忽然后面一声大喝:“那小子得留下!”一条人影已掠过三人的头上,挡住了退路。
  覃珠娇叱一声,又抢上前喝道:“进不让我们进,退又不让我们退,你待怎的?”
  白发郎君冷冷道:“把那小子留下就让你们走!”
  覃珠喝声:“放屁!为什么要留下我的兄弟?”一招“五丁开山”挟着“先天一气掌”力,朝着白发郎君的心坎打去,白发郎君没想到覃珠一出手就是毒招,急忙一展衣袖右掌前推,两人的掌风一接,“蓬”地一声,双方都被震退两步。白发郎君受了这一掌,不由得怔了一怔。覃珠的手腕虽然被震得隐隐作痛,但是,她知道强敌当前,不容示弱,反而纵声笑道:“我以为‘虎力神功’有多么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来!来!再吃我一掌!”左掌虚招一扬,倏然一收,右掌却用足全力,势如雷电,一招“力士推舟”又朝着白发郎君胸前打去。
  白发郎君见她年纪小小的已学成劈空掌力,适才一招震得自己手臂发麻,而这少女竟若无其事,而且还懂得自己用的是“虎力神功”,一时不知她的功力深浅,不敢大意。此时看到一掌推来,山路狭窄,无处可避,只好纵起身形,让过掌风,趁着身形悬空的时候,拔出一对奇形兵器在手,一落回地面上,立即把兵刃一碰,发出锵锵的声音,喝道:“野丫头!可知道这个吗?”
  覃珠一看对方这对奇形兵刃既不像刀剑,也不像钩爪,后半段完全是剑身的样子,但是一面是锋利的口子,而另一边却是锯齿状的口子;前半段虽然也有一个长形的剑尖,而两旁各有两支钩形的东西,两支朝前两支朝后。竖起来看恰像人家篆写的寿字。覃珠虽然没有看见过这种奇形兵刃,可是小的时候,爷爷常把江湖上各种奇形兵器,和使用这种奇形兵器的人物,当作故事来讲给她听,像白发郎君、白虎星君这一类江湖上成名人物,早已背诵得出来,一时心里虽然有点咭咭,口里却不肯示弱,斜睨了一眼,装出不屑的神气道:“一支狗牙魔鬼夺,有什么了不起?也要拿来吓人?”
  白发郎君见覃珠一口就说出他的兵器名称,而且还故意把他的“龙齿神仙夺”说成“狗牙魔鬼夺”,真个又骇又怒,喝道:“胡说!我这是‘龙齿神仙夺’”
  覃珠卟哧一笑道:“倪老头子,别吹牛了!明明是魔鬼夺,却要说什么神仙夺,只有魔鬼才用这种东西,不知道你在哪一座阎王殿里偷来的!”朱文奎和刘达吾都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竟把强敌当前都忘了。
  白发郎君见她能够知道自己的姓氏,不用说连名字也会知道了,更是吃惊,但是,他也是雄踞武林的成名人物,那肯受一个未出道的姑娘的侮辱?当下老羞成怒,脸孔铁青,喝声:“臭丫头!”身形一起,“苍鹰搏兔”往覃珠的头上抓来。
  覃珠没有想到这老儿竟气成这个样子,而且立刻就发出猛招,忙一点双脚,斜斜地往后一纵,正待抽出宝剑反扑上去,却见人影一晃,“当”地一声响,白发郎君的神仙夺已被荡开去了,又听到朱文奎骂道:“你敢欺负我姐姐!”原来朱文奎老早就持着诛虹剑站在覃珠的身后,预备万一动起手来,就先发制人,所以覃珠身形一起,他立刻就由她脚下穿了出去,宝剑一点,正点中神仙夺的前端。
  白发郎君看着自己的神仙夺将要击到覃珠的头上,忽然对方身形一起,眼前一花,只见人影一闪,自己的神仙夺已被粘出荡开,对方这一发劲,端的迅速已极,急忙定睛一看,原来接自己这一招的,正是自己所要留下的那位少年,心里也暗暗惊讶,想到自己的徒儿和另外两名高手就在林子里观战,这个面子更放不下去,当下喝声:“好小子!”左夺一扬,右夺一递,一招“狸猫捕鼠”又朝着朱文奎的上中两路进击。
  朱文奎见双夺飞来,喝声:“来得好!”右脚往前一步,一招“董卓献刀”荡开上面的神仙夺,接着手腕三翻“垂帘怯蝶”往下面神仙夺一斩,“当”一声响,却把白发郎君这枝夺头打得垂落在地面。
  白发郎君见朱文奎居然有这种沉厚的功力,心里更加大惊,忙喝道:“小子有胆就往这边打来!”立刻纵退数丈。
  朱文奎一连接了对方两招,已知道他的功力和自己差不了多少,心里一定,答一句:“那里都可以奉陪!”正待举步追去,覃珠在后面一声娇叱:“到这边来打!”反身往上山的那面就走。就听到后面大声喝一句:“狡丫头想走吗?”朱文奎心里一慷,知道自己这三人已落在人家的包围圈里,不拚一场生死,是无法脱得出去了,也就把心一横,扬声道:“姐姐休慌,我们和他拚了!”后面也传来银铃似的笑声道:“弟弟休怕,我把这个老娃儿除了就来帮你!”两人一唱一和,竟没有把敌人放在心上,把白发郎君脸儿气得发黑。
  朱文奎一得到覃珠的回答,立刻施展起凤凰门的“春风剑法”,一抖剑身,盘成一个耀眼的剑花,“东风拂柳”剑走轻灵,朝着白发郎君的颈上削去;白发郎君一见剑势如银盘般滚了上来,左手的神仙夺一起,夺上的叉头巧巧地托住剑尖,“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紫霞妖道的门人!”右手的神仙夺一招“火中取栗”朝着朱文奎的腰肢抓去。朱文奎也没理他,右腕往下一沉,剑尖已离夺而去,剑光如银虹下泻,“当”一声响,又削去神仙夺上的小枝,笑道:“阎王殿里泥鬼的东西,怎生好用?原来你姓泥哟!”
  白发郎君见他把自己的姓说成泥土的“泥”,怒不可遏,但是,递了三招就被削去夺上两个小枝,已知道对方使用的是一枝削铁如泥的宝剑,绝不是支神仙夺能够把它夺下来的,也就小心翼翼,不让兵刃和宝剑碰上。原来白发郎君一对神仙夺有抓、钩、拨、吞、截、削、锯、点、叉、按、拦、夺十二个字的诀窃,现在既然不让兵刃相碰,那么,抓、钩、拨、吞、截、叉、按、削、连最重要的“夺”字决都不能用,神仙夺的威力自然要减少了许多。
  朱文奎削下神仙夺的小枝之后,知道白发郎君必不敢用兵器硬碰,立刻就有一阵猛攻,果然白发郎君身法一变,腾、闪、避,神仙夺就像两条蛟龙般,寻罅找隙,不和宝剑碰上,不消片刻,朱文奎的“春风剑法”看看就要用尽,心里暗暗着急道:“这家伙倒是难缠,待我再用‘夏云剑法’试试看。”也不等剑招用完,立刻右臂一圈,一招“春风化雨”接着就是“奇峰突起”直点白发郎君的咽喉。
  白发郎君一看朱文奎的剑招,微微一怔,闪过一边又呵呵笑道:“原来涵碧妖道也教了你一点毛手毛脚的功夫,怪不得会那么猖狂,你就连‘秋雨’‘冬雪’也一起拿出来,看能够伤我一毫半发……”话声未毕,树梢上一个妇人的声音接着道:“不见得!”随声人至,夹在两头中间观战的刘达吾正在错愕的时候,那位中年妇人已扬声道:“是老五吗?你用秋雨剑法出来看看!”
  朱文奎听到那中年妇把他叫做老五,已知来人是谁了,但是仍然问一句:“三师姐吗?我是文奎!”这话一出口,白发郎君呵呵笑道:“原来你就是正点子的钦犯!”一声长啸,叫得山谷响应起来。
  中年妇人一听朱文奎报了姓名,知道不错,忙道:“你们先上山去,待我来断后!”
  朱文奎道:“三师姐和覃姐姐先走,等我和刘大哥断后!”刘达吾已上来对那中年妇人一躬,叫声:“三师叔!”原来这中年妇人正是长空上人门下三弟子烟波女侠法名叫做“静玄”的欧笑泉,她很少回到凤凰山来,所以对新入门的同门都不认识,此时见刘达吾上来喊她,诧异道:“你是谁,怎么叫我师叔?”朱文奎接口道:“他是二师兄两年前收的弟子,叫做刘达吾!”白发郎君又“啊”一声道:“原来你也反叛了!”又是一声长啸。朱文奎这时已施展了“秋雨剑法”。见白发郎君连声长啸,怒道:“要打就打,鬼叫什么?”
  烟波女侠忙道:“和你打的那人是谁?”
  朱文奎笑道:“阎王殿里的泥鬼,叫做白发郎君!”
  烟波女侠也笑了起来道:“他叫做倪魁,倒给你叫对了,你过去帮那位小姑娘去吧!这里有我哩!”
  朱文奎说声“好!”正待过去,覃珠已扬声道:“我不要你们帮!”朱文奎微微一愕,忽然树顶上“嗖!嗖!嗖!”又落下几个人来,带头那一个一落地面就喝道:“钦犯休走!”分别奔向朱文奎、烟波女侠、覃珠和刘达吾四人。但是山路狭窄无法施展,烟波女侠喝一声:“往上走!”右手一扬,一把梅花针就如一阵针雨穿往当前两敌的身上,那上来的敌人连兵刃都没有举得起来,就每人中了几支梅花针,烟波女侠也就在敌人一阵“啊呀”声中,飞跃上树。
  朱文奎、覃珠和刘达吾三人,见烟波女侠已飞身跃起,也就一顿足,跟着上去,群敌一声大喝,也上树追去。
  朱文奎百忙当中看到覃珠仍然扛着那一捆兽皮,忙叫声:“姐姐!你还带那捆东西做什么?扔了吧!”
  覃珠在后面一路飞纵,朗声笑道:“留来挡暗器也好!”此话一出,果然提醒了群敌,各自一声大喝,暗器如雨般追了上来,朱文奎和刘达吾走在后面,听到后面一阵“嘶!嘶!”的声音,急忙舞动兵刃,叮叮咚咚把那些暗器全部打落,可是,因为这么一耽搁,又被敌人追上两丈。朱文奎看到刘达吾的轻功较弱,忙道:“你上去把覃姑娘那捆东西拿了先走,让我们挡他一阵!”立刻大喝一声,反身拦在敌人的前面。
  这时,群敌已经知道他就是密诏上的主犯,那肯放过,也不理逃走的人,立刻一拥而上,把朱文奎包围在核心。覃珠和烟波女侠正在前面飞驰,忽听到朱文奎大喝,急忙回头一看,已见他被敌人包围起来,覃珠心里一急,竟忘记了现在是在树顶上,一脚踏空,“啊呀!”一声,身躯往前一栽,幸亏她的轻功造诣很高,竟利用泻势往前一飘,飘往另一棵较矮的树上,然后一反身子,扑将回来。就在这一反复的时间,刘达吾已赶了上来,说句:“覃姑娘把兽皮给我!”这一来,覃珠才明白朱文奎的意思,把兽皮往刘达吾那边一抛,立刻一连两纵,跃到敌人的跟前,一招“狂风拔树”卷了上去,就如猛虎出山,冲入重围。
  这时,烟波女侠也已回身加入战围,五支宝剑就如五道神龙般,在敌人的兵器丛中幻出万道光华,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已有两名敌人手中的兵刃被覃珠的搏犀剑和朱文奎的诛虹剑削去半段。
  烟波女侠手上用的虽是一只青钢剑,尤其,她的秋雨剑法是要双剑齐用才更显威力,一时白光滚滚,专找白发郎君的身上招呼,她愤恨白发郎君先前轻视师门的“四象剑法”,所以也就存心给他一个厉害,反而把覃珠、朱文奎两人对敌人交手的事放在一边。
  白发郎君哪知道烟波女侠存心报复?只见双剑如龙,一正一反,招招指着自己的要害,虽然施展出赖以成名的一百零八招擒龙夺法,也仅仅是只能勉强招架。不消片刻擒龙夺法已经使出了七八十招,仍然无法反攻,而烟波女侠的“秋雨剑法”却是绵绵不绝,呼呼风声,有时密似蚕丝,有时却如巨雹下降,白发郎君心里暗暗着急。
  烟波女侠在交战的当中,也看出白发郎君的招式虽密,但是已经有点儿飘忽,知道他心里必然着急,这时冷笑道:“泥鬼!你还敢轻视我秋雨剑法?十招里不使你倒下树去,我就永远不用秋雨剑法!”
  白发郎君一听,心里更加发慌,连忙加紧夺法,那知心里一慌,则招式更乱,约莫走到七八招,就被烟波女侠看出一个缓招,右手剑一掠“苦雨洒窗”把白发郎君的左夺粘了出去,一反手就切他的脖子;左手剑却一招“渔翁垂钓”点向白发郎君的丹田。白发郎君自己感到招式一缓,正待往后一跳,避敌进招,然后以退为进,重整旗鼓,那知身形一起,烟波女侠的右手剑已抹到脖子,急忙把头往右一偏,已是来不及了,只觉得头皮一凉,左脚一痛,知道同时受了两剑,再也提不起气来了,一跤栽往树下。烟波女侠见白发郎君已经栽倒,也不再追赶,喝他:“姓泥的要是不服,五年后去洞庭找我!”也不理他是死是活,回头看朱覃两人已经杀伤了几个敌人,只剩下两个仍然不肯逃命,苦苦地在支撑着。烟波女侠大喝一声,飞上前去,双剑如虹就要斩下,朱文奎忙叫道:“师姐且慢!”
  烟波女侠立刻把剑收回,诧道:“你留他做什么?”
  朱文奎笑道:“这人的本性不坏,心术也不坏,饶了他吧!”又对那人喝道:“朋友!听到了没有?你们几个围攻我们,现在伤的伤,跑的跑,我姑念你有义气肯为人尽力,才饶了你,如果再不识趣,我可不客气!”那人长叹一声,虚撇一刀跳下树去,覃珠也结果了敌人的性命,三人会合在一起,就在树顶上施展起轻功,电掣风驰往凤凰山上掠去。
  烟波女侠三人的轻功都很迅速,不消片刻已走到树林的尽头,又听到林子的右边杀声隐隐,朱文奎急往那边一望,就看到四个粗壮的汉子围着刘达吾作走马观灯式的搏斗,看那刘达吾已经是危急万分,但是,身上还背着那捆兽皮,不肯把它放下来,朱文奎心里大急,一声长啸,身子一腾,已抢过了烟波女侠前面十几丈远,覃珠见到朱文奎已掠身上前,也一声娇叱,施展开“海燕掠波”的轻功,一连两纵,像一缕轻烟在树顶飘着,只苦了烟波女侠用尽功力,仍是赶他两人不上,落后好远,心里对于这位小师弟和那位覃姑娘真是又惊又喜,暗暗钦佩。
  这不过是百多丈远的距离,虽然树顶上不易施力,但是朱文奎和覃珠两人的轻功已达上乘,一掠就是二十多丈,不消几纵已经到达,恰巧这最后的一纵是朱文奎当先,大喝一声,一个“神鹰驱雀”扑了下去。
  那四名围攻刘达吾的敌人眼看将要得手,忽听到百多丈外一声长啸,接着一声娇叱,心里认为纵然是对方来的救兵,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总可以在来人未到之前把刘达吾毁了,也就齐声大喝,全力进招,那知就在十招八招之间,树梢上一声大喝,一股劲风挟着一条身影如飞将军下坠,一片寒光耀眼,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首当其冲的二名已被朱文奎一招二式的“猴子落帽”削去半边脑袋。
  覃珠紧随在朱文奎的后面,见他一剑就杀了两人,心里一急,忙喝:“留个给我!”剑似银虹,那名敌人一见剑光临身,急忙一撤兵刃,护着自身,岂知覃珠这一柄搏犀宝剑削铁如泥,只听“嗤”地一声,剑光过处,那名敌人连人带剑都被斩成两段,余下一名敌人心里一惊,招式一缓,被刘达吾左钩一搭、一拖,连肚肠也拖了出来。覃珠回嗔朱文奎一眼道:“贪心鬼!”朱文奎笑了一笑,正想答话,树顶上的烟波女侠飘落地面笑道:“覃姑娘别说他了,你还杀了一个,可是我连半个也没有!”
  刘达吾诧异道:“小师叔要晚来一步,我就没命了,也亏得这一捆兽皮,才能捱上这么多的时间!”
  烟波女侠诧异道:“你这话就奇了,这捆兽皮背在后面怎好动手?你不为它吃亏已还罢了,怎么还说靠它才捱上时间?”
  刘达吾苦笑道:“师叔不知,这四个敌人都是宫里的好手,以前是我的部属,我一个对付他两个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四个齐上我就不行了,如果不是两年多来在师门多学一套‘卧龙钩法’,我老早就没命了!”缓一口气又说:“虽然多了一套钩法,但我的功力不行,起先还能勉强支持,到后来就被这个家伙……”往一个持剑的敌人尸体上一指,又接着说:“在我背上连刺两剑,如果不是这几张兽皮,还不被他刺个对穿?”
  烟波女侠这才明白,望那兽皮一眼道:“这是什么野兽的皮?怎有恁般坚韧,竟一点也看不出伤痕来!”
  覃珠先叫声:“三师姐!”之后,接着笑道:“是金毛狒狒的皮!”
  烟波女侠“哦!”了一声道:“怪不得你们那么重视,原来也是一种无上的珍品,只是,覃姑娘为什么也把我叫成师姐来?”
  覃珠粉脸一红,却不做声。朱文奎忙接口道:“她是跟着我叫的,因为我正在风雷子前辈那边学艺哩!”
  烟波女侠这才明白,望了他俩一眼,心里更加明白几分。这时,强敌已退,心情轻松,四人边走边说,愉快异常,朱覃两人从烟波女侠口中知道,烟波女侠五年前奉召回山教朱文奎水功,赶来时,文奎已经失踪,只得住了几天又转回洞庭去;此次听说徐政引兵南征而征凤凰山,所以秘密跟在大军的后面刺探消息,果然徐政统率这几万大军来到柳州之后,就分成三路,一路是走往宜山,据说是往河池、南丹,直上贵州,一路是走忻城、都安,往万冈;另外一路才是下贵州,经南宁,出镇南关。从徐政统率的行军路线来说,有两路对凤凰山区都是包围的态势,烟波女侠探悉情形之后,本当立刻赶到独秀峰禀告师尊,可是又发现了军中还有不少的高手,为了要查探这些人的真正目的,所以就在柳州多住两天,却看出那些高手除了有十几个保卫大营之外,其余的都跟着前两路出发,所以,烟波女侠抄着小路赶来凤凰山,到达入山的正路时,已经看到不少埋伏,才又转往这边,却遇上朱覃刘三人和随军而来的那些高手搏斗。
  烟波女侠从朱文奎那里知道了他两次跌进云海的经过,也不断地赞美这小师弟的成就,几个人就这样说着说着,已经快到分路的地方,烟波女侠笑对朱文奎道:“老五!你送覃姑娘回家去吧,这里虽然目前是平静无事,说不定遇上埋伏倒也讨厌,你的事我代你向师尊禀告就是了!”
  朱文奎道:“说不定今夜会有事哩?三师姐要提醒师尊注意才好!”两人叮咛几句,各自分手。
  烟波女侠带着刘达吾,拿着金毛狒狒的皮,径朝独秀峰的方向走去。
  却说朱文奎和覃珠走向覃庄这一面,两人都怀着一肚子的心事,很少说话,覃珠更是越近家门心跳得越厉害,就像孩子偷娘的钱去买糖吃一样,肚子里虽然甜蜜蜜地,可是,又怕娘问起来该怎么说?至于朱文奎则盘算着另一个计划,因此,两人的脚程都走得很慢,十几里的路程竟走上大半个时辰还没有到达。
  朱文奎想着心事,已经决意那样做了,抬头一看,日影西斜,不由得笑道:“珠姐!我们这一程走得真慢,你看!太阳已快落到峰顶了,我们还在这里。”
  覃珠抬头望他一眼,幽怨地说:“我愿永远走不回家哩!”
  朱文奎骤然一惊,已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哪怎么行?丑媳妇总要见公婆面,要是娘问起来,你就照实说了就是。”
  覃珠嗔道:“你说的倒是轻松,就会给人家为难,为什么你不能说?”又补上一句怨道:“都是你!”
  朱文奎笑道:“要是我走了呢?”
  覃珠满脸娇嗔道:“走?我跑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回来!”
  朱文奎又笑道:“要是给别人抓去了呢?”
  覃珠笑道:“谁敢抓你?难道你不会跑?”
  朱文奎道:“我说的是万一被比我强的人抓去,跑也跑不脱呢?”
  覃珠笑道:“不会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拚掉我的性命,也要把你救出来!”
  朱文奎又笑道:“如果我死了呢?”笑倒还是笑,可是有点近于苦笑,声音也有点喑哑。
  说到死,覃珠也听出他的声音里有点异样,不由得看他一眼,只见朱文奎的秀目里蕴着泪光,覃珠的心里暗暗惊讶,想了一想,多少也明白了朱文奎的意思,轻轻地骂道:“你好没良心!想抛掉我单独去死,那可不成,要死就大家一块儿死!”
  朱文奎深情地望她一下,微微地长喟。
  覃珠的心里骤然一惊,睁大了眼睛盯着他道:“刚才大半天你都不说话,现在又说什么死不死的,到底你在打什么鬼算盘?快说!”
  朱文奎又望她一眼,才道:“我不过是感到人生短促,随时都可能死,随口说说罢了,难道我真个想死?”
  覃珠笑道:“好端端的什么不想,却想了一个死字,以后连想都不准你想,知道了没有?”
  朱文奎本来有点伤感,此时却被她惹得好笑起来道:“我想我的,你怎么会知道?”
  覃珠小嘴一撅道:“我就不要!”仍然是小女孩的娇态。
  这时,远处忽传来一阵笑声:“哥哥看哪!”
  朱覃两人一听声音好熟,急忙一跃分开,抬头一望,原来山坡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形,虽然隔得一二百丈,但也认得出是覃瑶的影子,覃珠嗔了朱文奎一眼道:“都是你搞的!”
  朱覃两人是往山坡下飞纵,覃瑶兄弟却是往山坡飞跑,双方来势都很急,眨眨眼就会在一起,覃瑶是其中比较俏皮的一个,机灵地笑道:“你俩倒好潇洒!害我们找得好苦!要知道是这样,鬼才找你们哩!”把一个覃珠说得脸红耳热,低下头去。
  朱文奎讪讪地道:“家里有什么事没有?我们的经过好危险哪!”
  覃瑶嘴快笑道:“家里有什么事?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人的事!你们一去就一个多月,害得我们天天找!”
  覃珠这时有点发恼了,骂一声:“胡说!”接着道:“天天找?坐在山坡上,到底找人还是找鬼?”
  覃瑶一吐舌,朝着覃珠扮鬼脸道:“你看哪!倒会帮起别人来了,我要问问文奎给她什么药吃?”
  覃珠气得上前要打他,覃瑶急急地跑开了,覃琼笑道:“家里没有什么事是真,天天找你们也是事实,不过,你们如果早一天回来,还可以见到大师伯灵空子,现在却是迟了,他在这里等了你们将近一个月,天天和爷爷饮酒,到了今天早上,才下山。”
  朱文奎忙问:“他说什么时候再来?”覃珠白了他一眼道:“你尽问这些做什么?”
  朱文奎还没有回答,覃琼已经接着道:“大师伯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你回去问爷爷就知道了!”
  就在人们这一耽搁的时间里,覃瑶已不知去向,覃珠嗔道:“等会回去,我要撕他那臭嘴!”覃琼笑道:“饶了他吧!你要找他,不知道他还要说些什么哩!”
  三人手牵着手儿,虽然是慢慢走,可是比普通人的跑还要快些,刚一来到日常练武的广场,已看到风雷子和茵湖女侠走出院门,覃瑶却跟在茵湖女侠的身后,朱文奎和覃珠忙撒脱了覃琼的手,纵步上前,爷呀!娘呀!一阵乱喊,覃珠喊了一会,抬头一望,却见娘的眼里含着莹莹的泪珠。
  这一个晚上,从风雷子以下,除了覃琼兄弟以外,个个又悲又喜,尤其是茵湖女侠见她的女儿才别了一个多月,现在回来却长得珠圆玉润,光采夺人,似乎长大了许多,只是眉梢有点散乱,眼角里也有点春意盎然,依照茵湖女侠的经验,这个女儿分明已是成熟的少妇,不禁在心里暗地奇怪。到了席散就寝,茵湖女侠仔细地,小心地,用转弯抹角的话来盘诘覃珠遇险后的经过,但是覃珠羞人答答地,哪里肯将旖旎风光说出来。
  就在这紧张的关头,忽然睡在隔壁的朱文奎动了一下,茵湖女侠扬声道:“奎儿做什么?”
  朱文奎道:“奎儿解手!”就听到房门打开,一路脚步声,走往后面去。茵湖女侠母女两人以为他真个是解手,也不在意,可是,絮絮聒聒一会,仍然没有见走回来,覃珠想起朱文奎日间说的那些话,心里觉得不是个好预兆,不由得暗暗着急,脱口道:“娘!他别掉到坑里去了,你去看看!”
  茵湖女侠好笑道:“小孩子话,那么大的人怎会掉到毛坑里?”
  覃珠更加着急道:“真的哩!你看他两次都掉到云海里面,怎知道不会掉到毛坑里?万一又是什么‘履空蹈虚’呢?”
  茵湖女侠笑道:“你这妮子越大越会磨人!我就替你出去看看,要不是呢,看我回来拧你的小嘴!”起来慢吞吞地穿好衣服,缓步走往后面。
  覃珠好不容易等得娘一走,立刻骨碌爬了起来,连衣服和袜子都来不及穿,拖着一双鞋子,跑过朱文奎睡觉的那间小室,找了半天才找得到火镰火石,急忙点起火来,一眼看去,这间本来是很熟悉的小室此刻到处都是触目惊心——原来经常挂在床头的诛虹剑不见了,放置暗器的袋子也不见了。
  覃珠心里一急,狠狠把朱文奎的被盖枕头扔了一地,却见枕头底下整整齐齐地放有两枚参宝和三封信——一封是给长空上人的,一封是给爷爷和娘的,还有一封是给她自己的——覃珠急忙把朱文奎留给她的那封信打开来读,还没有读到一半,就已哭成泪人儿,颤颤抖抖,抽抽噎噎地好不容易读完了这封信,嘴里喃喃道:“你好狠心!”就感到冷气直往上冲,竟晕倒下去。
  茵湖女侠走往后面唤了几声不见朱文奎的影子,还是以为他可能是在附近练什么功去了,又走往外面呼唤了一会,才走了回来,却见朱文奎的房里有灯光,不由得心里暗笑:“这孩子和我捉迷藏了!”喊声:“奎儿!”也不见有人答应,伸头进去一看,却见被褥扔得一地,覃珠就倒在那些被褥上,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一封信,原先安放枕头的位置,还放有两封信并没有被打开。茵湖女侠一看这种情景,心里已经雪亮,忙把覃珠搂在怀里,运用“导气还真”的方法,把她救醒过来。
  覃珠在半昏的当中,喊一声“奎弟!你好狠!”身体又往后一倒,茵湖女侠恐怕她又晕了过去,急忙在她的腿上拧,覃珠一受痛,睁开眼睛一看,却见自己是倒在娘的怀里,娘一双慈目射出怜恤的光辉,羞得她两颊飞红,躲进娘的怀里又哭。
  茵湖女侠柔声喊道:“可怜的孩子!别哭了!娘已知道你们的事了,不能怪谁,娘会帮你们的,而且他终究会回来!”覃珠得到娘的安慰,才抽抽噎噎地停止了哭声,可是,经过这么一闹,风雷子也从丹室里走过来问:“你们闹些什么?”
  茵湖女侠道:“老爷子!奎儿走了!留下这信给你!”

  第八章 针锋相对
  风雷子忙接过信来,打开一看,原来信里大意说,自从他来到凤凰山之后,尽是惹来官兵纷扰这块净土,心里很是不安,再三地筹谋,唯有亲自往军营去解说,拚着一人的牺牲,给大家获得安居乐业,万一解说成功,必然很快就回来,如果不幸而牺牲,只好待来世报答恩情,信末还再三叮嘱,加紧准备,恐防敌人在这一两天进攻等话。风雷子读完了信,深深地望了茵湖女侠母女一眼道:“文奎这孩子也太实心眼了,燕王为人精明狠鸷,现在派徐政统兵前来,已是下了最大的决心,非找回文奎不可,听说徐政在建文帝时原是扬州副千户,燕兵南下,他就开城投降,这种人为臣既不能尽忠,那还顾到故主后裔?文奎这次前往,纵然当时不致于废命,也是不易脱身了!”说完又叹一口气道:“文奎这几年来和珠儿倒很合得来,我已暗中有心成全,可是,现在却有这般的变故,怎生是好?”连连摇头叹息。
  覃珠本来只是在茵湖女侠的怀里,轻轻地啜泣,这时听到风雷子后来这几句话,触动了她情怀,反而“哇!”一声大哭起来。风雷子以为她只是伤心文奎走失,还不在意,但是,茵湖女侠从文奎留给覃珠那封情话绵绵的信中,已知道她这个女儿事实上已是少妇,难得爷爷也有这个意思,急忙趁机道:“老爷子!我们无论如何也得把奎儿救回来!”
  风雷子动容道:“救,当然要想法救,难道我费了几年的心血,却让他平白地给人家掳去不成?不过,这并非我独力能够完成。明天我把长空这封信带给他,彼此商量一个妥善的办法才好!”叮嘱她母女几句之后,也就自返丹室去了。
  这一夜,覃珠就歇在朱文奎的房里,翻来复去,哪里睡得着?睹物思人,想想又哭,哭一会,想一会,想一会,哭一会,任凭茵湖女侠百般安慰,也劝不过来。覃珠好不容易捱到东方发白,她立刻爬起,匆匆地梳洗完毕,装束妥当,就闯往丹室去。
  风雷子刚刚运气完毕,就见覃珠一身劲装走来,看她两眼红肿,知道她哭得一夜没睡,不由得笑道:“丢了一个人,有什么值得哭成这个样子?大清早的,你要到哪里去?”
  覃珠撅着小嘴道:“我跟爷爷往绝缘观去!”
  风雷子笑道:“等一会再去也不迟!”覃珠尽是不依,风雷子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立刻梳洗就走,覃珠才一展愁眉,退了出去。风雷子这时看清了她那婀娜的腰肢,才知道她着急的原因,心里不由得浮起一个阴影,暗道:“小妮子不知厉害,看你这回怎么得了?”
  长空上人正在绝缘观前闲看门下子弟练功,却见到风雷子和覃珠如飞而至。因为风雷子很少到独秀峰来,尤其是带着覃珠在一起,更是前所未有,而且又不见朱文奎同来,知道必然出了事情,急忙迎了上去,覃珠劈头就是一句:“道长!赶快跟我们去救文奎去!”
  长空上人大惊道:“文奎又怎么了?”
  风雷子忙从袖里取出那封信来,交给长空上人道:“他拚死来救同门,请你先看这个!”
  长空上人把信拆开一阅,惊叫道:“这样怎行?”接着又惋惜道:“这孩子也太实心了!其实何必出此下策?”
  覃珠嗔道:“谁管你上策下策?到底去不去?”
  长空上人好笑道:“去是要去!但也要好好地商量个去的方法呀!现在所有的入山路径已经都已被官军封堵了,白天出去万万不能,唯有待夜晚才能走,先歇一会吧!”立刻肃容进观,把紫霞道长、涵碧道长、叶道长、烟波女侠三人都召到丹室去,商议好一阵,才决定由长空上人带着涵碧道长、烟波女侠和刘达吾、叶道清等几位高手,趁着黑夜下山,至于观内因为风云道长云游未回,只得留下紫霞道长主持着,商议完毕,约定出山后会晤地点;风雷子才别了各人带着覃珠走下独秀峰,回去准备了,覃珠心急如箭,但是遇上了这些慢郎中,也没有办法,自己又没有单独出山行道,连出山后的方向也摸不清,不知往哪里找她的奎弟?只好闷着气躲在房里啜泣,好不容易等到天黑,才随着爷爷和哥哥们出山,至于茵湖女侠因为需要管家,倒无法前往,也不必细表。
  再说朱文奎自从烟波女侠的口中,获知徐政率兵来征凤凰山,想来想去都是因自己一人而起,把这块乐土搞得遍地烽烟,觉得对不住师门养育之恩,更对不住覃家对他爱抚之德,万一把风雷子一家弄得支离破碎,把绝缘观弄得毁于烽火,自己更是万死难辞其咎,因此,打定主意决心牺牲。回到覃家之后,觑定一个机会,独自推说洗澡,写下了三封信,又在临睡的时候,暗暗结束停当,带了两套衣服、丹药、暗器、宝剑和韦幼达送给他还没有用完的路费,到了后面飞身上瓦,避开正路,专走小径,他的轻功本来就好,这时又恐怕覃珠会追赶出来,更加拚尽功力,一条身形就像轻烟般消失在黑黝黝的夜色里。
  不久,朱文奎已到达九涧十溪合流处,这个地方是两年多来,他天天和覃家兄妹来练飞水功的地方,此时此地,物是人非,心里也不由得有点哀思,他站在那河岸的边沿,默默地望着滔滔的江流,静静地听着呻吟的水声,也滴下了几点凄然之泪。但是,一个伟大的意念又浮现了出来,他似乎看到独秀峰的火光,把那些同门烧得狼奔豕突,又看到覃庄的亲友,怆惶地跑往那云层的里面,只有自己才能够遏止那些火势,呼唤他们回来,于是,一咬牙根飘身踏上水面,施展起“水上飘萍”的轻功横渡了这百多丈的急流,头也不回地走往他预定的目的地——柳州。
  朱文奎虽然不知道往柳州是如何走法,但是,往宜山的道路他是认识的,当年上山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虽然事隔多年,不易辨别,然而,他在凤凰山的独秀峰上,隐约看到这个地方,所以对直了方向,逢山过山,逢水过水,东方还没有发白就已到达宜山城外。这时候,人们正是酣睡在梦里,除了城楼更夫击更的声音,和狗吠声之外,几乎可以说是万籁俱寂,朱文奎只得在路旁一棵大树上睡了一会,等待天亮才跟着那些商贩,走上柳州的正路。
  依照一般的脚程,从宜山到柳州要走两个整天,要是朱文奎施展起轻功来,那么就是半天也可以走到,但是,此时他正在官商大道上,而且又是白昼,路上行人很多,只得问明了方向,走往路侧五六里的地方,顺着方向飞驰而去。田野里虽然有不少的农夫,可是,朱文奎的轻功施展起来,他们不过看到一道黑线,一瞥而逝,那知道究竟是什么?
  朱文奎进得柳州城来,不过是午未的时分,天气还早,他本来想找个客栈歇歇,可是,又恐怕被人家摸清了根底,只好跑到一家饭馆去,吃点东西,顺便歇脚。
  这一家饭馆倒也清净,对街背水,分为楼上和楼下两层,饭馆里的跑堂一看朱文奎是个公子哥儿打扮的人,立刻就招呼他到了楼上。朱文奎选择了靠河边的一角,坐了下来,那店伙就上来陪笑道:“公子要什么酒菜?小店里清蒸鲤鱼、红烧甲鱼、狗鱼、烧明虾、山珍海味、干菜时鲜,样样俱全,只要一声吩咐,马上就有。”
  朱文奎笑道:“什么叫做狗鱼?”
  那店伙忙解释道:“狗鱼是红水河的特产,周身没有半块鳞片,生有四只脚,就像一只狗伏着,所以叫做狗鱼,黄色灰色都有,而黄色的价钱最高,因为狗鱼是滋阴补肾的无上补品,吃的人很多,不过,狗鱼不零售,要吃就得论条吃……”
  朱文奎道:“一条有多大?”
  店伙笑道:“大小都有,我们常见的大概有二三十斤就算大了,最小的也有七八斤重才经得起吃!”
  朱文奎笑道:“一个人那能够吃那么多?岂不要胀死?”
  店伙笑道:“胀死倒是不会,因为敝处吃狗鱼的人总是几人一齐来,再多也可以吃了下去。”
  朱文奎眉头一皱道:“我就是一个人,但是又想吃,这该怎么办?”
  店伙想了一会,也想不出办法来,这时,楼下喊一声:“客到!”店伙忙对朱文奎说声:“怠慢!”下楼去了。
  朱文奎心里正盘算着改吃什么菜,已听到楼梯响处,上来两位书生公子打扮的少年,其中一位缀着青领的却生得长眉入鬓,星目含颦,眉宇之间,隐隐透出一股英气;另外一位也不失为美貌的少年,看起来两人的年纪和自己都差不了多少。朱文奎心里暗赞道:“世间那有这么美的男子?就是女子恐怕也不易多得哩!”不由得多看两眼,正巧那美少年坐下之后,也看过他这边来,四道目光一接,两人就像触电般,把头转过一边去。
  这时,另一位少年问那店伙道:“你这店里有什么拿手的好菜?”那店伙照样把对朱文奎的话说上一遍,美少年笑笑道:“狗鱼什么样子,好不好吃?”朱文奎暗笑道:“这回可有同好的人来了!”只听那店伙解释狗鱼的好处之后,美少年立刻道:“给我们弄一条狗鱼来吧!”
  店伙陪笑道:“要一条大的吧!”望了朱文奎一眼又对那美少年道:“那位公子也想吃狗鱼,可是吃不了那么多,要是要一条大的,作三份也好!”
  朱文奎正想说话,那美少年已望他一眼,回头对那店伙道:“这么办,大的肉也要多一点!”
  朱文奎听那美少年这样说,自己倒不好说什么。那店伙下楼去了一会,拿了一条活生生的狗鱼给他们三人过目了,才拿到厨房里去,过了一会就端上熟腾腾的嫩狗鱼来。朱文奎虽然不会喝酒,此时也要了四两酒,自斟自酌地望着那条滔滔的柳江出神,那两位美少年窃窃私语在说他些什么,朱文奎也浑然不觉,这一餐竟吃到日落西山,店伙掌灯上来,朱文奎才如梦初醒匆匆忙忙地叫饭来吃了,付了帐下楼。
  朱文奎走出街上,触目都是醉醺醺的兵士和凶眉大眼的劲装壮汉,心里暗暗嘀咕,忙找一家店铺,问明了都指挥驻扎的地方,立刻避入小街,寻着小庙伪装成抽签问卜的混了一阵子,推到二更,出了庙门走往僻处,双脚一点已经上了瓦面,电掣风驰直奔往指挥衙。不消片刻已经到达,但是,这个指挥衙倒有三四十间大房子,徐政到底住在那一个地方呢?朱文奎抱着必死的决心,不管三七二十一,迳往当中那一列大房子扑去。他的身法奇快,转瞬之间,已经到达,正巧遇上大厅里坐着几个峨冠的人物在那里议事,朱文奎也不管里面有没有徐政,反正他已预备好了一封信,并没有打算行刺徐政而给凤凰山带来横祸,所以,毫不停留地一个“燕子穿帘”疾如流星,进入大厅的中央。
  这时,徐政正在召集手下在大厅上商议进攻凤凰山的方略,忽然一阵劲风袭到,眼前一花,大厅上已多了一个劲装佩剑的少年,心里大惊,喝声:“拿刺客!”在徐政喝叫的同时,旁坐的几个千户卫已经拔出刀剑一拥而上。
  朱文奎面临着这个受围攻的局面,倒也不惧,拔出宝剑一个“玉柱回旋”,迎击四方八面袭来的兵刃,只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那些兵刃都被他削去了半节,就在那些指挥、千户、百户,错愕的时候,朱文奎已朗声喝道:“你们要找朱文奎,可是朱文奎却不在凤凰山上,如果再不退兵,恕我无情!”掏出一封信往桌上一丢,一个“狂风舞絮”退出门外,侧面忽然一声大喝,一股劲猛的掌风横打过来。
  此时,朱文奎身体悬空,无法躲避,只好一现真气,左掌一扬,发出“先天一气掌”挡他一下,“蓬”地一声之后,朱文奎的身形被震飘出丈余,对方那人也被震得倒退两步,俱各大惊。可是,朱文奎并不想恋战,身形一稳,立刻一点脚尖,“孤鹤腾空”身形又起,就在他的身形将要上到檐口的时候,瓦顶上一声大喝:“下去!”一股劲风当头劈下,朱文奎这时不敢挡,双脚一并,施展起“万法朝宗”里学来的“柳絮随风”的轻功,借对方的掌风轻飘飘地挪出一丈开外。
  瓦面上那敌人不由赞声:“好功夫!再吃我一招!。”人随声至,双手齐推一股猛烈的劲风又迫了过来;这时,朱文奎已经脚踏实地,胆量陡生,一个“移形附影”避过对方的掌风绕到对方的身后,一招“策马扬鞭”剑走轻灵,朝着对方的肩上就斩。
  对方见他招式精奇,口里微微噫了一声,“移宫换步”避开一招;朱文奎双脚一点,身形又腾空而起,瓦面上又一声断喝:“小子不要走了!”又是一股掌风劈了下来。朱文奎此时知道已经陷在一群不知名的高手的包围中,万难安全脱离危险,把心一横,立刻把真气往下一顿,身体顺着掌风下坠;这一名高手眼见朱文奎急速下坠,以为被自己的掌风击伤,一时贪功心切,也就纵了下来,那知双脚还未及地,朱文奎喝一声:“看招!”剑光如虹,一招“云绕茂林”已经斩到,这名高手身体悬空,兵刃未拔出手,就被斩断双脚,“扑通”倒地。
  就在这一瞬间,瓦面一声喝:“打!”四面八方的暗器,集中打向朱文奎的身上。朱文奎不敢怠慢,施展出风雷子藉以成名的“龙虎风雷剑”,把一枝诛虹宝剑化成万点红霞,把自身护得水泄不进,那些暗器一挨到他的剑光就被碰了回去,对方还有几个走避不及,反而被自己发出去的暗器伤了自己,在叮叮当当的声音里,夹着几声“哎哟”。
  这一阵暗器如雨过后,对方又一声大喝,从各方面又射来一阵箭雨,朱文奎暗地喜欢道:“这回我可要冲出去了?”剑招一变,施出怀真子的“诛虹剑法”,霎时间龙飞虎跳,兔起鹘落,一团紫色的剑光裹着身形忽上忽下,那些射来的箭不是被截断,就是被打落,转瞬之间“诛虹剑法”就已使用了一半,正逢上“追云拿月”一招,朱文奎一声长啸,身随剑起,人已登上了屋檐,一招“章台走马”宝剑如练般卷了上去,当下“啊唷!”声连连,这一面的三十多名伏在屋脊上的箭手,就倒下一大半。
  朱文奎扬声:“朋友们再会!”脚尖往瓦面一点,身形如箭般越过了一座大房子,落往另一间瓦面上正待再纵一次,脱出重围,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对面一声大喝:“给我留住!”一条灰色人影随身而到,挡在朱文奎的面前,接着又有十几条人影,从各方飞到,把朱文奎包围在核心。
  当前到来那人沉着口音喝道:“你这小子是哪里来的?我南海一鸥剑下不斩无名之辈,你只要说清楚了,我还可以放你过去!”
  朱文奎一看来人,生得丰额隆准,大耳深睛,年纪也不过是五十来岁,手上捧着一枝明晃晃的长剑,顾盼自雄,好像不但不把朱文奎放在心上,而且没有把他那些同伴放在心上,但是“南海一鸥”这个名号,却没有听说过。朱文奎也知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料到对方既然有个名头,武功当然不弱,不过已是一不做,二不休,横心一拚,管他什么一鸥二鸥,当下也就冷冷道:“我本来是和平解释叫你们不必找凤凰山的麻烦,因为朱文奎已远走蛮荒,也许飘洋过海,解释完了就走,哪知你们要恃人多势众,处处拦我,难道怕你?既然是非拦截不可,那么就放招过来吧!至于要说把我放走,凭你也配?”
  南海一鸥被朱文奎一顿抢白,已触动他的怒火,但他到底是一个阴狠的人物,不动声色地笑道:“你连姓名也没有一个,难道是狗养……”话没说完,朱文奎已一招“野草闲花”点向他的肋骨。
  南海一鸥手腕一翻,剑光下泄,往外一粘,朱文奎急忙一收招式,然后一挫身形,宝剑斜走,一招“首阳采蜜”又点向南海一鸥的丹田穴上,南海一鸥见剑势来得迅速,左脚一退,身子已偏过一边,宝剑朝着朱文奎的剑身上点去。
  朱文奎的剑身如果被他点上,那么他就可以用一招“怒龙翻浪”倒撤回来,收招应敌已来不及,但是朱文奎并非弱者,他看到对方剑势一起,又把招式收了回来变为“破釜沉舟”,剑光下泄,点往南海一鸥的脚面。
  南海一鸥一缩右脚,一招“玄鸟划沙”,往朱文奎的剑上一拦,呵呵大笑道:“原来你也是凤凰派的!”
  朱文奎暗道一声:“糟!又要给师门惹出麻烦来了!”心里一急,骂道:“你管我是那一派的!再看这个!”一招“画龙点睛”点往南海一鸥的上盘,招式还未使出一半,忽然手腕一翻,剑走轻灵,“太公垂钓”直斩南海一鸥的肩膊;南海一鸥一偏头项,长剑“一子升天”剑势刚刚一起,朱文奎的宝剑已微微一吞,缩后五寸,倏然一吐“章台折柳”往南海一鸥的右臂削到。这几招就是朱文奎把凤凰门的“四象剑法”,风雷子的“龙虎风雷剑法”,怀真子的“诛虹剑法”,茵湖女侠的“柳莺剑法”,混合编成的“朝元剑法”,南海一鸥被迫得手忙脚乱,把旁观那十几名高手,看得目瞪口呆,暗暗称奇。
  朱文奎见南海一鸥被“朝元剑法”压下了凶焰,又朗声笑道:“这是我自创的剑法,你懂了没有?今天就要你在这种剑法下丢个大脸!”把个南海一鸥气得几乎失招。可是,这样一来,却把其余的旁观者都激怒了,一声呼喝,蜂拥上来,长剑、长刀、判官笔、钩镰枪,从各方朝着朱文奎的身上,劈、刺、点、打、截、钩、戳,一时间杀气腾腾,惊险万分,朱文奎在那兵器丛里大喝一声:“教你们知道摩云鹏的威力!”一招“横扫千军”只听到乓乓乒乒,已有好几件较差的兵刃被他截断,接着又是一招“韩信点兵”,剑光万点,每一个敌人都觉到朱文奎这枝宝剑,全指向他们的心坎,不由得急急收招回护;那知朱文奎身剑合一,一招“顺水推舟”继之而来的是“神龙摆尾”,当前的敌人被他刺个对穿,身后两名敌人也被他一剑斩成四段。
  群敌见朱文奎在十几个高手围困中,还能够两招毁三人,不禁同声大哗:“这个摩云鹏厉害!”
  但是,朱文奎的宝剑并没有停着,一招“满天花雨”扰乱对方的视线,接着一招“走马观花”又斩了两名敌人。
  就在群敌哗乱的声中,忽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你们这些脓包,什么摩云鹏厉害?给我退下去!”南海一鸥说声:“好!看你老的!”居然愤愤地跳出圈外,其余的人都退往一旁看着。
  朱文奎那肯和他们死拚,一见这个机会,立刻双脚一顿,长啸一声,破空而起,那知对面瓦顶上一声断喝,“铮——”一声,一枝长弩朝着他心坎射来。好一个朱文奎临危不乱,身形往后一倒,“雁字排空”就像长桥卧波般悬空仰卧,那枝弩箭竟贴在他的胸膛,穿往后面去了。可是,就在这身法一停的瞬间,那苍老的声音又喝道:“摩云鹏还想走吗?”
  朱文奎定睛一看,这人长得五短身材,瘦得像猴子,但是,一双鹰目却精光四射,就在星月之下,也显得有点夺人心魄,看起来这人的内功,比起什么南海一鸥还要精湛几分,心里暗惊,正待用话将他,设计逃跑,那人已冷冷道:“小子别想跑了!看你年纪轻轻地却不务正业,如果肯投降过来,还饶你一死,而且还可博个封妻荫子,若不然?哼!”
  朱文奎也冷冷道:“不又怎样?”
  那人怔了一怔道:“你敢说不!我燕山云鹤从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敢说‘不’我就叫你毁在双掌之下!”
  朱文奎还没有回答,就听到南海一鸥接口说道:“寇老头少吹些吧!我毁不了他,你同样也毁不了他,等一会给他逃了看你拿什么来洗脸?”
  燕山云鹤怒道:“你可不要损我!我没你那么蠢!”喝声:“看我的!”一招“巨灵攫物”向朱文奎的面门抓到。
  朱文奎见这燕山云鹤竟然空手进招,掌风如刀,急忙一偏身子,避过一招,扬声喝道:“寇老头子!不拿兵器出来,小爷不便斩你!”这是朱文奎的聪明处,他知道自己的功力虽然不足,但是剑招精熟,刚才被十余个高手围攻,不但不落败,而且还能够杀死几个敌人,就是这个道理;现在看到燕山云鹤的掌风凌厉,也就依样画胡芦,想凭剑取胜。岂知这位燕山云鹤不但武功极高,而且刁滑异常,适才他已在屋角上看了半天,知道南海一鸥所以未能取胜,就是因为不用内功的缘故,同时,他在暗里打了朱文奎一掌,朱文奎接他那一招后,功力深浅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这时那肯抛弃使用内功的机会,而用那没有把握取胜的兵刃?当下喝声:“就凭双掌擒你!”两臂平伸,猛然往里一合,掌风就从朱文奎的左右两侧夹了过来,朱文奎不禁大惊,急忙纵起身形避过了这一招,心里暗叫:“要糟!这老头儿已练到化虚为实的地步,倒不可以轻视哩!”
  燕山云鹤见一招“蛟龙争海”落空,心里也微微怔了一怔,一声大喝,两掌一横一竖又打了出去,这时朱文奎的身形正往下落,见状急忙一提真气,缓了一缓,只见一阵劲风过处,瓦片飞扬。
  朱文奎见对方尽是用劈空掌力进攻,知道对方不肯上当,而且用刀剑去对付这种掌劲要吃亏得多,急忙喝声:“且慢!”
  燕山云鹤停手冷冷道:“怎么?要不要投降?”
  朱文奎冷笑了一声,同时把宝剑插进鞘里道:“我用刀剑,你用肉掌,就是胜了你,你也不服,现在我也用双掌对付你,可没话说了吧!”
  燕山云鹤喝声:“找死!”两臂一扬,身形陡起,一招“华陀降杵”挟着劲风当头压下。
  朱文奎知道这种凌空下击的招式厉害,身躯一旋,一招“推山填海”,打往燕山云鹤的身上。
  这时,燕山云鹤身形未稳,不敢还招,急忙闪开两步,却被朱文奎的掌风刮在他的左肩,身形晃了一晃。朱文奎朗声笑道:“如何?我一还招你就吃亏了,再接这一招!”扑上前去,“九品莲台”双掌往前一托,意图把燕山云鹤托个四脚朝天,掌力刚一发出,一阵劲风却起自身后。
  朱文奎急往侧面一闪,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南海一鸥,不由得气往上冲,骂句:“不要脸,以多欺少!”
  南海一鸥冷笑道:“对付你这刺客,还讲什么人多人少?”又是一掌,往朱文奎的面门打来。朱文奎只好双掌翻飞,力战两人,看看又是二三十招,胜败未分的时候,忽然远处又发生了哗乱。
  朱文奎百忙中纵目一望,似乎人声嘈杂那边,透出几股浓烟,心里不由得奇怪道:“难道珠姐她们来了不成?”一时还想不透,燕山云鹤已大喝一声:“原来还有同党,先毁了你!”掌势一变,就如猛虎雄狮,张牙舞爪扑了上前,南海一鸥也加紧内力,一阵急攻。朱文奎受他两人夹攻已经支持不住,忽然旁边一声大喝,三枚“铁蒺藜”化成三点寒星,分做上中下三路袭到,朱文奎急忙往侧方一跳,避过前后两面的掌风,忽然感到右肋一麻,肋间已被一枚铁蒺藜打中,左方一股掌风同时袭来,竟不及避,被打个正着,“蓬”一声,左肋受了一掌,真气一散,一股血腥的气味冲上了喉头,昏昏沉沉地,竟倒了下去。
  燕山云鹤阴鸷鸷地笑了一笑道:“这个摩云鹏,凶倒是很凶,可惜中了五毒掌后,再也活不了!”
  另外一个苍老的口音接着道:“我来迟了一步,才给他那么猖狂!”
  南海一鸥在旁也冷笑,喊声:“上来两人先把这个摩云鹏带进去!听候徐大人发落!”旁边那十数名高手都应了一声,一拥而上。
  就在各人争功的当儿,一阵微风过处,各人眼睛一花,似乎有一条淡淡的身形飘过他们的面前,再一看瓦面上,原先被打伤的朱文奎,已经失去踪影,不由得同声惊呼,可是,原先透出浓烟的地方,已有几个火头烧了起来,燕山云鹤、南海一鸥只得带了剩下那些高手,奔往那边去。
  再说覃珠在朱文奎出走的第二天晚上,怀着一肚子的委曲和悲苦,默默地跟着爷爷和哥哥下山,中午的时分已经走到一个叫做“三岔”的小镇,风雷子笑道:“我们就在这里歇一会吧,在这里吃饭与他们会合!”
  覃珠点一点头,随着爷爷走进镇里,只见到处的民舍都被兵士占住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间没有被占住的饭馆,而且还有几张空着的桌子,风雷子一走进去,店伙就上来陪笑道:“小店里已经没有什么好吃的了,如果吃平常的酒饭,倒是还有,不知爷们喜不喜欢?”
  风雷子见这个店伙倒还礼貌客气,当下点点头道:“就上平常的酒菜吧!”选择了一个位置坐下,过了一会,店伙送来酒菜,祖孙几人也就低酌起来,约莫有半个时辰,还没见长空上人来到,覃珠着急道:“爷!他们怎么还不来?别又是出什么岔子了!”
  风雷子见她说话大声,忙止住她道:“你说话小声点,须防隔墙有耳,他们总会来的,你放心!”
  覃珠嫣然一笑道:“爷爷怎么一下子变得胆小了?”
  风雷子笑道:“你倒像野猫般编排起我来了,我几时胆小了?我们虽然不怕,但也要为你那人着想呀!”最后这一句话果然收效,覃珠粉脸一红,低下头去,撅着小嘴轻轻说句:“就是要打趣人家!”可是心里也觉得甜蜜蜜地,知道爷爷已经原谅她了。风雷子看她那付样子,心里不由得暗笑,但是覃琼兄弟到底因为年纪太轻,还看不出所以然来。
  风雷子一家人吃吃谈谈了一会,门外传来一个宏亮的声音道:“李赖子!我说的你不相信,我和你打赌,如果明天我们不回柳州去,就输一桌酒如何?”各人听了无不动容,风雷子忙轻轻摇一摇头,用眼色止住各人的紧张。
  这时,另一个口音道:“好!明天要是回柳州,我就请你的客!我就不信你萧麻子是个通天晓!”
  原先那人又道:“我们现在就吃,他娘的,今天中午这一餐酒还没有过瘾!”两人在门外扯扯拉拉了一阵,一先一后走进店来。风雷子等人不由得望了来人一眼,果然长得精壮的一个,头上有一点癞,长得比较文弱一个,脸上有几个白麻子。
  这两人入店之后,立刻一叠连声,酒呀、鸡呀,一阵乱叫,然后坐了下来,覃珠原是心急着想走,这时却愿意多坐一会,听听这两个酒鬼要说些什么?
  果然麻癞两三杯下肚之后,说话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癞子道:“麻子!你说的我倒有几分相信了,可是,你怎样得这些消息的?”
  麻子道:“他娘的,有关哥儿发财的事,我哪一天不关心?试想想看,皇帝老子的家事,关我们个屁?要我们来打什么凤凰山,不管打下打不下,山上有屁给我们摸?老子天天打探消息,就想快点走……”
  癞子忙道:“好了,好了,话还没有出来,就先发了一大堆牢骚,我问你怎么知道要开到柳州去呢?”
  麻子浓眉一扬,显得更是丑怪道:“这就要靠我大营里的拜把兄弟了,今天中午,就是刚才来的那两个骑马的,捎来了紧急文书,停止攻打凤凰山,问了起来,才知道在昨夜,柳州出了一件大事……”
  癞子忙问:“什么大事?”覃珠恨他打岔,怒了他一眼,风雷子忙轻轻踢她一下,要她不要露出形迹,幸亏那一癞一麻会神在说话,没有注意他们的举动。
  这时却听到麻子骂道:“你这癞子专来打岔,我当然会告诉你嘛!”呷了一口酒,又说:“昨夜里不到二更的天气,就有一个叫做魔云鹏的小子……”
  癞子顶一句道:“那里有人姓魔的?你真胡说!”他这一打岔,可把覃珠气得几乎想哭,风雷子忙瞪着她。
  麻子骂道:“他娘的癞子!你再打岔我可不说了,你连书也不多读几本,他娘的,薛仁贵征东的时候,不是和什么魔里青,魔里红打过仗?怎么没有姓魔的……”这几句话一出口,把一个覃姑娘又几乎笑出声来。
  那癞子被麻子一骂,忙道:“你说下去吧!我当做故事来听,包不打岔!”
  麻子又呷了一口酒,又道:“那叫做魔云鹏的小子就到了总指挥徐大人的官衙,云厂一封信,说了几句话立刻就走,被直里来的高手堵住,两边就杀了起来,那姓魔的小子真狠,个人杀了宫里高手十多个不算,还把徐大人重礼聘来的什么都天神煞管老前辈也杀死了!”呷了几口酒,又接着道:“后来还是那些重金聘来的老英雄比较中用些,几个人把那魔小子围住,那魔小子就不行了,听说中了夜游神的毒蒺藜,捱了黑玄坛葛老前辈一记五毒阴魂掌,燕山云鹤和南海一鸥也都打了他一记劈空掌,才倒了下去。
  风雷子一面听一面注意覃珠的神色,起初她双眉上扬,笑容满面,可是,到后来却面容惨变,摇摇欲坠,忙在她的耳旁轻轻提醒她,却又听到那癞子道:“那么,姓魔的小子斩了没有?”
  麻子哈哈笑了几声:“斩个屁!南海一鸥叫了两名侍卫捆他的时候,忽然一阵轻风,再看就不见了那魔小子的去向。”覃珠心上一块重石,才放了下来。
  癞子道:“恐怕你听错了吧?一个受伤的人,在那么多老前辈监视之下,还跑得脱?”
  麻子又骂道:“你真是一条肠子从嘴里一直通到屁眼,就是因为他姓魔呀!还不是什么魔王、魔母、狐仙之类把他救走了?”覃珠心里虽然还有点愁苦,但是,已经大为安慰,知道朱文奎必然是被人家救去了,只要他当时能够不死,他带有几枚参宝总可以救他一命。这时,门外的街上又有几个乡下人打扮的人,缓缓地走过饭馆的前面。
  风雷子一见,忙走出门道:“原来王老哥也有兴儿出来走走,且进来喝一杯酒如何?”
  那位鬓眉皆白的老人,回头一看,呵呵犬笑道:“幸会!幸会!我和几位老友往乡村去,回头再见!”一步一步地,又往前走了。风雷子进了店,结算了饭帐,领着覃珠兄妹快步赶程,来到五里亭的时候,已见那几位老人坐在凉亭里,走到近前一看,覃琼兄妹都笑出声来,覃珠笑道:“你们装得真像,但是,却要害死人哩!”
  长空上人惊道:“你这话怎么说?”
  覃珠又笑道:“你们装得那么老,在路上怎能走得快?要你们去救人哪?恐怕你们未到,人已死了!”
  长空上人失笑道:“你这张利嘴我说不过你!但是,你今天怎么不哭了?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覃珠骂一句“牛鼻子伯伯!”一摆腰肢,走出亭外。风雷子把在饭馆里听到的话,对长空上人一说,凤凰山的同门才知道朱文奎已把柳州闹得天翻地履,长空上人笑道:“这么一来,我们倒不必去柳州了,徐政经此一闹,必定加紧盘查,去了反而不好。”各人也都同意长空上人的看法,当下就在凉亭分手,往近处逛了一阵,然后回小镇上晚餐,这时,摩云鹏大闹总指挥衙的事,已经传遍了镇上。
  覃珠回到山上住了几天,又磨娘带他下山找朱文奎,茵湖女侠笑道:“他治好了伤,自己不会回来?”但是覃珠再三不肯,又去磨爷爷。
  风雷子只好对茵湖女侠道:“你就带他兄妹一齐到江湖练历一番吧!省得小妮子单独跑下山去又使人担心!”茵湖女侠得到了风雷子的允许,也就收收拾拾,择了一个吉利的日子,带了覃琼兄妹踏上江湖。
  朱文奎那晚上受了一掌之后,自己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少时候,觉到自己周身疼痛。才觉自己是受了重伤,但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正想睁开眼睛,却听到耳边一个少女的声音笑道:“娘!你说这个人只要三天会醒过来,怎么现在还没有醒?”
  另一个中年妇人的口音笑道:“你这妮子心急什么?他中了黑玄坛万清的五毒阴魂掌,已经是毒气攻心,平时叫你学救人的方法,你又不肯,他身上带着参宝正是救命灵丹,你又不懂得给他吃,却背回来麻烦我……”
  那少女笑道:“娘尽会唠叨人家,谁知道他的身上带有什么东西?”
  另一个少女的声音笑道:“小姐!那天你说他叫做什么魔云鹏,给我想了几天,都想不起有人会姓魔的,等一会他醒了起来倒要问问他!”
  中年妇人笑道:“你这两个丫头就这么多心,他就醒了,也不便多说话,再伤了内气,这一身功夫就废了,重新再练,加上十年也不行,还是忍耐些吧!”朱文奎听在心里不禁大惊。暗暗一运气,果然真个在肝脏里发痛,可是,他这一运气,人家已经发觉了,一双柔荑立刻按在他的胸上,轻喝道:“叫你不要动,就不准你动!”朱文奎听出正是先前说话那少女的声音,不由得强睁双眼一看,映进眼帘的是两位美如仙子的少女,旁立着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两位少女一见他醒了过来,都脉脉地注视着他。朱文奎嘴唇才动了一动,一双手掌疾如闪电地掩着他嘴巴,笑道:“不准你说话!听到了没有?要是再不听话,我就点你的瘫穴,让你躺着起不来!”那笑声就像银铃般,说起话来就像银筝般好听,朱文奎心里微微一动,急忙把自己舌头一咬,收摄心神瞑目内视。
  那中年妇人望着朱文奎微微笑道:“你能够这样,倒不枉救你一场,但是,你的伤很重,从现在起,三天之内不能说话,更不可以运气,到能够运气用力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告诉你!”朱文奎微微点一点头,那妇女带了两个少女出去了,朱文奎才仔细端详一下这屋里的一切,却见四周的墙壁都会发出闪闪的光,三面窗子透着外面,外面树影摇动,竹影婆娑,可是室内半点风也没有,屋里的家具乌油油地,白雪雪地,黄晶晶地也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室内各种小陈设倒也不少,可是,朱文奎能够叫出名字来的却不多,心里暗暗奇怪。
  过了一会,那位美貌如仙的少女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小玉瓶,来到朱文奎的面前笑了一笑道:“娘叫我把这瓶青萝汁给你吃,你不要动,张开嘴让我给你灌下去!”朱文奎不由得怔了一怔,那少女吃吃笑道:“快点张开嘴,别罗嗦!”一双秀目含情脉脉地盯着他,使朱文奎不忍反抗,真个张了嘴巴,让那少女把一瓶青萝汁倒进他的嘴里去,那少女喂他吃完了,讲了一段短短的故事,然后走了。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另一位少女进来,仍然是喂着吃青萝汁。这一瓶液汁甜香可口,吃了下去,就觉得肚子里暖烘烘的,真个百吃不厌,可是,却嫌少了一些,这时也还不到开口说话的时候,又不能问人家讨,把一个活泼顽皮的朱文奎折磨得气闷非凡。尤其使他最为分心的就是无时无刻不挂念着珠姐,他曾经想到他走了之后,珠姐如何地伤心,如何地着急,如何地找他,珠姐的音容没有一刻离开过他的眼帘。
  三天过去了,在这三天当中,他已知道这里叫做永乐岛,离开柳州已经是一千多里,主人姓符,在江湖上提起“永乐行人”四个字,老一辈的侠客都能够知道,最美貌的少女是主人的独生女儿,闺名叫做“符佩兰”,另一个是使女,也姓符,叫做“符佩芝”,朱文奎养伤的地方正是佩兰的寝室。那一天朱文奎在柳州饭馆吃饭的时候,正巧两女因为好奇心重,想看看朱文奎到底想些什么?后来听到朱文奎问起徐政的驻所,才知道事情不简单,更想看个水落石出,所以到了三更,就往府衙冲去。料不到朱文奎二更初过,已进入府衙,打了起来了,本来当时还可以把朱文奎救出,使朱文奎不致于受伤,可是,又想看看朱文奎的艺业,而且朱文奎还没有败象,认为没有关系,及至南海一鸥和燕山云鹤这些一等好手出现,符佩兰气恨他们以老欺少,干脆闹他一个不亦乐乎,就和符佩芝两人分头放火,不料就在这个时候,朱文奎受了伤,符佩兰才着手救人,帮佩芝轮流背着朱文奎,一夜之间赶回了永乐岛。
  朱文奎听她们说一夜之间,事实上是半夜之间,赶了一千多里,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了再问,把佩兰问得笑起来道:“你这个人真是少见多怪,以为你做不到的人家也做不到,二千多里有什么稀奇?我还赶不上娘一半哩!只要你能够在这里住上一年,我包你一个整天可以赶一千多里哩!”
  老早,朱文奎已认出二女就是在柳州遇上的两个美男子,现在见她说要自己住上一年,不由得苦笑道:“夫人和姐姐救命之恩,再生之德,我摩云鹏虽碎骨粉身,也难以报答,但是,我还有要事必须回去,那能住上一年?”他本想把真实姓名说了出来,但是忽然一想,觉得落毛鸾凤不如鸡,现在是落魄王孙,吹箫公子,说出来似乎迹近招摇,好在人家已经叫他“摩公子”,他也乐得自称为“摩云鹏”了。
  符夫人听了朱文奎的话,不禁蹙一蹙眉,符佩兰却面含薄怒道:“你有父母?”文奎摇摇头。“有姐妹兄弟?”文奎也摇摇头。“你有了妻子?”朱文奎苦笑了一下,想了一想,终于也摇摇头。符佩兰奇道:“你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不能住下来学点东西?那么不争气!不上进!”但是,朱文奎的身世,是有苦说不出,他和诛姐的关系,更不敢为外人知道,只好长叹一声符夫人恐怕他又伤了内气,慈爱地看他一眼道:“摩公子用不着烦恼,这都是将来的事,现在还需要静养几天,不可运气使力,否则,此生变成了废人,我更不放心给你走了!”
  朱文奎唯唯应了,符夫人才带了佩兰、佩芝走出房门。将要跨出房门的时候,佩兰回过头来睨他一眼,这一眼含着千般鼓励,万种关心,是爱慕?是幽怨?一时也难以分别,朱文奎不由得吃了一惊。

  第九章 天外有天
  朱文奎眼看着她们出去的背影,心里暗自警惕:“小心啊!你已经有了一位珠姐了!”但是,越是想到珠姐,也越见到佩兰的倩影在喂他吃什么“青萝汁”,什么“千年獭髓膏”。想到“千年獭髓膏”,朱文奎又记起来了,他醒后的第二天,符佩兰笑盈盈,喜洋洋地,手上拿了一个小玉瓶子,里面装有乳白色的浓液,来到他的面前,长睫毛下的秀目,含着无限的深情望着他,并且告诉他说:“这是千年以上的獭髓膏,你吃下去吧!你的伤很重,肋骨都断了四根,而且又伤了肝脏,如果不吃这种东西,是不能复原的!”银筝似的声音,敲响了他的心灵,他默默无言地,就在佩兰的手上喝完了那半瓶獭髓膏,当时就觉得中气充足,周身暖和,筋骨酣畅;佩兰还恐怕他吃完了之后,就要开口说话,所以一面劝告他要小心,瓶子刚一离嘴,她就用一只玉掌把他的嘴掩了起来,每一件事都考虑得那么周到……
  过了几天,符夫人让朱文奎起来走动了,但是,又叫佩兰和佩芝扶着他,他走到大厅,看到那柱子、窗子、墙壁、桌子、椅子,一切都在发出闪闪的宝光,连地板也是如此,那地板很滑,滑到不能留脚,不能举步,如果不是佩兰和佩芝扶着他,朱文奎真会一跤栽倒,只是夹在两位少女的中间,缕缕幽香透进了脑门,心里也起了丝微荡漾。这时的朱文奎就好比入了天台,享尽人间艳福,也好像乡下人进城,目不暇接,事事需要问,经过佩兰和佩芝的指点,才知道玳瑁砌成的墙壁和地板,龙涎香雕成的大件家具,所以满屋子闪闪发光,又香又滑。可是,朱文奎却看不出符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每一人都有雍容华贵的风度,而又蕴藏着一股傲气。
  这个永乐岛并不大,大概有二十多里的方圆,除了符家之外并无他人,符家的人数也不多,男主人带着佩兰的两个弟弟出去好几年了,现在只有符夫人和佩兰、佩芝,还有两个服侍夫人的小丫头,在这个岛上。这个岛除了符家几间屋子占了一里多方圆之外,就是一片苍翠的树木和不知名的短草,并无舟楫可通外岛,一看过去,都是汹涌的波涛,无际的海洋,只有天气非常晴朗的时候,才在西北角的天边似乎有一点点模糊的陆影。
  朱文奎在永乐岛住满了一个多月之后,自己已经能够运气使力了,便想单独往各处走走,那知才出到大厅,就摔跌了一跤,他奋力一爬,刚一站起,又一跤倒了下去,只听到吃吃一笑,朱文奎连人影还没有看清楚,就已被人家挽了起来。朱文奎定睛一看,原来是夫人房里那个叫做“青霓”的小丫头,看来这小丫头不过是十一二岁,却有这种功力,自己比她大了几年,枉自吃了那么多的灵药,练了将近十年的功夫,还要给一个小丫头扶着,才能够站得起来,不自禁地羞得面红耳熟。
  青霓把朱文奎扶起来笑道:“佩芝姐真坏,阿娘带了佩兰去买东西,叫她在家招呼你,谁知道她却跑到海里去说替你找什么吃的,也不关照你一下,让你自己来跌跤。”
  朱文奎被她说得脸红红地,没法做声,那小丫头扶着他走出大厅笑道:“其实,我们这里任凭是谁,初初来到是非变成小孩子不可的。尤其是,中原人物偶而到这地方来以为他自己了不起,结果摔得更重、更惨!”指着远在天边的陆影道:“你看看,那座峰头就叫做五指峰,据说海里面有一个巨灵神看不惯中原人物趾高气昂的样子,才伸出一只手掌来数数看,到底能算做人物的人有多少?数到今天也不过才数出半个来……”
  朱文奎笑道:“你怎知道才数出半个?”
  青霓笑道:“你连这点都看不出?你再看看,那比较矮一点的峰头是大拇指,它才弯下去一点点,可不是才数得半个?”朱文奎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远处的陆影是五指相连的山峰,右边那个山峰似乎微微横卧着,他想起这小丫头口里没遮拦地乱说一通,虽然没有机心,可是有点不大好受,默然做声不得。
  青霓见朱文奎痴痴地望着远处的山峰,又笑道:“你发什么呆?你以为那五指峰很近吗?起码离这里有七百里,要是单程呢,还可以去玩玩,但是去了就回不来,所以连买菜都没有我的份!”
  此话一出,朱文奎更是大惊道:“夫人和小姐到那边买菜?”
  青霓点点头道:“她们去那边买菜,就像你们上街那么方便!”
  朱文奎笑道:“你怎知道像上街那么方便?”
  青霓睁开一双大眼睛,望着朱文奎的脸孔道:“我怎么不知道?听说你们赶几里路的集市,也要来回一个时辰,但是阿娘到那边去个来回,也不过是一个时辰,岂不是像你们赶集市一样?”
  朱文奎被她驳得无话可说,忽然见远处的海面上似乎有两个小白点,朱文奎以为是海燕海鸥之类的鸟儿,渐渐的,那白点越来越大,眨眼已看出是两个人影,这时,忽然眼前一花,佩兰已站在他的身旁,脱下穿在脚上的一双鲨鱼蹼做成的鞋子,笑道:“鹏哥!你怎么出来玩了?摔跤了没有?你看我们买菜多快?多好?”朱文奎的视线刚一落下她手上提的提篮,佩兰已经把篮盖打开笑道:“你看,好不好?”
  朱文奎往篮里一看,原来里面盛放着:虾米、海参、鹿鞭、熊掌、干贝、猪牛羊肉之类。不由得笑道:“兰姐!你跑那么远的路,却买这东西来做什么?”
  青霓诧异道:“鹏少爷不爱吃这些东西?”这一问,问得朱文奎无从作答。佩兰笑了一笑道:“这还不是为了你是从中原来的,认为这些东西是你们的山珍海味,才去买来,要知道你不爱吃,真悔多此一举了!”一抖篮子就要把它摔下海去,朱文奎忙把篮子一按,笑道:“姐姐!不是我不爱吃,我是说不必麻烦跑那么远的路!”
  佩兰这才转嗔为喜道:“这才是哩!不过路并不远,只是有时候买到这样,却买不到那样!”忽然像记起一件什么事似的,“喏!”了一声,一双妙目流盼望着朱文奎笑道:“你为什么把我叫成了姐姐?”
  朱文奎微微一愕,笑道:“你本来就应该是姐姐嘛!”
  佩兰道:“我偏要做妹妹!”
  朱文奎笑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偏’得来的?”
  佩兰一偏头脑,后面两条小辫子随着一晃,撅着小嘴道:“怎么不能偏?做了小妹妹才得到哥哥的钟爱哩!”
  朱文奎听她这天真的解释,不由得哑然失笑道:“我本来就爱你,还要分什么哥哥妹妹?”
  佩兰秀眉一扬,嫣然一笑道:“真的?”
  朱文奎猛然觉醒先前那一句话有了毛病,可是一时却想不出怎样找个话来转弯,脸蛋一红,反而怔了一怔。
  符佩兰看着朱文奎那付样子,心里真有点气,小嘴撅得高高地,一双秀目瞪着文奎道:“你这个人呀!刚刚还说什么爱哩!等人家问了起来,却急成这个样子,却没有再说一句,到底是爱还是不爱?说呀!”
  朱文奎被她这么一迫,又看到符夫人微笑地看着他,小丫头青霓也在抿嘴发笑,更加涨得脸儿红到脖子根了,无可奈何说:“怎么不真?”
  符佩兰巴不得朱文奎说出这么一句,立刻说一声:“好!”手里的篮子往娘的手上一递,一转娇躯,把朱文奎的腰一抱,双脚轻轻一点,这几个动作几乎是同时的,虽然朱文奎学了那么多年的武功,竟无法回避,被她一搂上来,只听到“呼——”的风声过耳,起落之间已经进入树林的深处,一连几纵已经到永乐岛的另一端。
  朱文奎被符佩兰挟往岛的这一头,真是又喜又惊,两人并坐在海边的岸石上,看那海鸥、海燕,自由自在地飞翔;看那海象、海猪,无拘无束地戏浪,那海涛不断地冲击在岩石上,粉碎成无数的浪花,“哗——哗——”的风声,也分不出到底是松涛,还是海涛?心里虽然惦记着他的珠姐,恨不得飞渡重洋回到凤凰山,看看那边的人物是否依然无恙?但是,面对着这美妙的景致,看看身旁的兰妹,也不禁悠然神往。
  就在朱文奎幻想得很远,很远的时候,身后传来银铃似的声音:“鹏哥!你心里想得很多,是不是?”朱文奎的心里骤然一惊,只好点点头。
  符佩兰又笑道:“鹏哥!不用想了,我猜你必然是想那一夜的打斗。”接着又惋惜道:“我真想不通,为什么你要去找那么多人来打?你要好好地练啊!练上了半年你就可以打得过那么多人了,但是,还不能离开这里,要想离开这里,起码也要练上一年。”
  听说要他住上一年,朱文奎的心里又有一点酸苦,符佩兰看他出神的样子,又好笑道:“照你这心神不宁的样子,恐怕一年内还不能出这个岛哩,你看这七百多里的海面,不练到绝顶的轻功,那能够飞渡得过去?”
  朱文奎知道她说的是真情,但是,还想试探她一番,顺口道:“你可以把我带过去呀!”
  符佩兰笑道:“你好不害羞,身为一个男子汉,却要别人带着才能够走哩!而且……”
  朱文奎被她说得脸红红地,见她停嘴不说,忍不住道:“说下去呀!”
  符佩兰脸儿跟着一红道:“你也不想一想,要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把你背来背去,这成什么话?”朱文奎听她这么一说,脸儿更加红了,心里也十分为难,默了半晌,符佩兰见他这样,嚅嚅道:“你不必发愁,娘总会替我们想个办法!”
  午餐之后,符夫人带朱文奎和一家大小来到广场,要朱文奎表演一次武技,朱文奎当下就施展起“朝元掌”和“朝元剑”,只见掌风呼呼,剑光霍霍,自己认为很是满意了,那知符夫人淡淡一笑道:“你在那里学来这些花招?”朱文奎听说他所练的是花招,不禁面红耳赤,做声不得,心里也起了无边的惶惑和丝微的反感。
  符夫人何等聪明,早已看出他的心意,笑笑道:“你认为我说是花招感到奇怪吗?其实你已经快入歧途了,你所以能够取胜,就是因为对方学的也是花招,所以你就能够取巧,如果遇上对方是有实学的,那么这些花招就没有取巧的地方。尤其是,你因为持着手中的利剑,却轻视了基本的功夫,这更是大错特错,须知万物莫不有本,基础未固,就仗兵器取巧,那得不误入岐途?”这一席话,说得朱文奎毛骨悚然,平心一想,果然是得到这柄诛虹宝剑脱困之后,对于内功方面并没有尽全力去练习,所以在拳掌内功方面没有剑法进步得快,现在被符夫人指了出来,不由得一脸惭愧之色,表现了出来。
  符夫人察色知情,微微一笑道:“摩公子要是不信,你就和你兰妹试试看,你尽量用你的利剑去刺,我包你刺不到她的身上。”
  朱文奎忙道:“阿娘的话,鹏儿怎敢不信……”符佩兰已笑盈盈过来道:“鹏哥!你不要客气,也用不着恐怕伤到我,你尽管用剑来刺好了!”朱文奎再三不肯,可是,符氏母女正要演出惊人绝技,以坚其信,使他决心上进,那肯放过这个机会,尤其那两个小丫头青霓和青雯更嘲笑他,说他只要一出手就会被夺去宝剑,朱文奎这柄宝剑已经是苦练八九年,岂肯服这一口气,只好含笑望着佩兰道:“兰妹!我们试一试吧,你可要小心啊!”
  符佩兰笑道:“你尽管放心,你要用力啊!”
  朱文奎点一点头,拔剑站立在五尺开外,一个“朝天一柱”向符夫人招呼过了,接着一沉手腕,宝剑抖成一团剑花,然后一招“白蛇吐信”轻轻往前一送,朱文奎心里唯恐伤了佩兰,所以才用了二成的功力,剑势去得很缓,以为符佩兰不外乎采用腾挪闪避的方法,躲开他的剑锋,那知符佩兰看到他剑尖接近只有一尺的时候,娇躯反而向前一退,朱文奎吓得“啊呀!”高叫了起来,以为必然要伤到兰妹了,急忙收剑不进。
  符佩兰看到他这个样子,芳心大慰,但是,嘴里却喝道:“你这是干什么?”
  朱文奎笑道:“剑已到你的胸前,你为什么不躲避,反而要迎上来?”
  符佩兰装出娇嗔的样子道:“谁告诉你要躲的?你用力刺过来吧,不会刺到我的身上,刺上了也不关你的事!”
  朱文奎见她说得那么嘴硬,同时,也曾经听风雷子和长空上人说过,武功里面有“金钟罩”、“铁布衫”、“混元一气”这一类刀剑不入的绝艺,也许符佩兰自恃有这种横练的武功护体,但是,自己使用的是宝剑,恐怕她不知道而造成误伤,当下笑道:“我知道兰妹一定是有金钟罩或是混元一气护体,但是,别忘记我这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啊!”
  符佩芝从旁边笑道:“少说废话吧!还说什么宝刀宝剑哩!还不是一段废铜烂铁,不但是你伤不到小姐,连我也不见得让你刺得上来哩!快点进招吧,省得吹破了牛皮找不到皮来补。”
  朱文奎被她说得讪讪地,又见佩兰连连催他进招,心里不由得有点气愤不过,暗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就刺你一剑,看你又怎的?”想了之后,说句:“兰妹恕我无礼了!”一招“逸兔寻窟”点向符佩兰的腿上,这一招,朱文奎已用六七成功力,只见剑影一晃,剑尖已到了符佩兰的身前,可是符佩兰仍然不躲不闪,动也不动,只听她微微收了一口气,朱文奎的剑就如同遇到了一堵铜墙,从中把人剑隔开,任凭朱文奎运尽了内功加到右臂上,而剑尖仍然离开符佩兰的大腿六七寸,竟无法刺得过去。朱文奎这才大惊失措,慌忙用力把剑一吞,企图收剑回来,那知这支剑竟如生根一般,进既不能,退亦不可,任凭用尽周身的真力,挣得满面通红,满身大汗,仍然如晴蜓摇石柱般,枉费功夫。
  就在这相持不下的当儿,符夫人已吟吟地笑道:“兰儿放了他吧!这种功力虽然还是不行,大概再学一年,也可以横行无阻了!”符夫人话声一毕,朱文奎就觉得一股热气,沿着剑身上了掌心,从掌心透入肌肤,霎时间,周身血脉如沸,很迅速地运行了一周天,心里正觉奇怪,又听到符夫人朗声笑道:“小妮子也太心急,竟耗损真元来补你的功力,快点收回宝剑吧!”朱文奎轻轻一收,果然毫不费力地把剑收回,再看符佩兰星目含春,面红如火,胸上急促地起伏,已经有点娇喘,浅浅地笑了一笑,背转身子搭着符佩芝的肩头,往室里面去了。
  朱文奎更觉得奇怪,符夫人又笑道:“摩公子这一试,得益不少,我还不知道佩兰小妮子恁般情急,竟用出‘天地交泰’的内气来增进你的内功,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只是,她因为水火未济倒要休息七天,才能够复原哩!从明天起,你就可以跟着我学本门的基本功夫哩!”朱文奎听说“天地交泰”自己真个莫名其妙,尤其听说佩兰因为“水火未济”需休息七天,更是不知其所以然;当他随符夫人转回大厅的时候,青霓、青雯,两个小丫头还要过来扶他。符夫人笑道:“摩公子已经不须人扶了,就此走进去吧!”朱文奎果然跟着进行,居然健步如飞,知是“天地交泰”的结果,心里大喜欲狂,辞别了符夫人,三脚两步走回自己的住所。
  朱文奎虽然是对于自己的功力进步感到高兴,但也对于符佩兰的情丝,感到有点烦恼,默默地在房里想着应该如何处理这个尴尬的情势,忽然门帘一掀,符佩芝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微带怒容瞪着他的脸孔,朱文奎不由得一惊,忙起立相迎,符佩芝已冷冷道:“你好没良心哪!我们小姐为你累出病来,你连过去看一下也不肯哪!”
  朱文奎受了这没头没脑的责备,微微一愕,苦笑道:“佩芝姐!我那知道兰妹的闺阁在什么地方,同时,兰妹的香闺,岂能容我去乱闯的?”
  符佩芝不由得失笑,又骂道:“你不知道是真,不敢闯倒是假,你伤病的时候,兰小姐多么体贴地照顾你,就拿上午来说,你两人并着肩儿坐在岛的那一头,又何曾避什么男女之嫌了?到现在兰小姐病了,你倒装起正经来,回避责任,还不快点跟我走!”
  朱文奎这时真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对符佩芝这一顿半嗔半骂,毫无办法,只好说一句:“我正想请佩芝姐带我去呢,可是你现在才来!”
  符佩芝回嗔作喜,笑一笑道:“你倒想捞回本哩,跟我来吧!”还没走得几步,符佩芝又回头朝着他骂道:“说你这个人没良心,就是没良心,兰姐比我大一个多月,你却把我喊成姐姐,把兰姐喊成妹妹,可要讨打?”
  朱文奎看她词锋仍然犀利,但已含有几分喜悦的成分,话虽然是凶,而脸上却是一片天真烂漫的娇嗔,也就笑一笑道:“那么你要我怎样喊你?”
  符佩芝樱唇一撅道:“我也要你喊做芝妹!”话一出口,却不胜娇羞,粉脸上飞起两朵娇嫩的红云,给朱文奎看得呆了,忙道:“都依你!”符佩芝更羞得低下头去,加速了步伐,转过两个弯,进入一条短短的甬道,甬道的另一端垂着一重帘幕,浓郁的芳香,已要透出重帘。
  朱文奎知是将到兰闺,心里不由自主地卜卜地跳跃,低声问道:“芝妹!到了没有?”这一声“芝妹!”喊得恰到好处,符佩芝心里甜滋滋地回过头来,嫣然一笑道:“到了!别着急!”那声音就像黄莺鸣唱,使朱文奎听了,心里荡起一阵无名的涟漪。
  在这个时候,却听到重帘里的符佩兰骂道:“阿芝饶舌,谁叫你找他来的?”这一骂,却把朱文奎骂得嫩脸一红,一双脚似乎被几百斤的棉花从前面撞来,不但不能够向前移动,反而大有后退的感觉,但是,符佩芝却不管这些,右手往后面一探,已把朱文奎的手腕抓紧,在他的身旁轻轻说声“进去!”也不管朱文奎和符佩兰是否同意,用力一拖,一个箭步已达帘前,一面捞起门帘,一面笑道:“替你请得人来了,还要挨骂哩!”
  朱文奎身不由己被符佩芝拖进房里,还没有看清房里的事物,就听到角隅传来佩兰的声音道:“鹏哥!走过来坐吧!我是说阿芝不该去劳你的大驾哩!”朱文奎一时不知道佩兰说的是好,是歹,怔怔地望过去,却见佩兰披上薄如蝉翼的白色轻绡,上躯斜倚在床头,床上还堆着散乱无章的被子、毯子,看起来不消说也知道是听到自己来了,才匆忙起床的,赶忙走上前去,轻轻道:“兰妹!你耗损了内气,为什么还不躺好?”符佩芝却在朱文奎的后面吃吃笑了起来。
  符佩兰听到朱文奎的柔声关怀感到无限地快慰,却被佩芝这一笑打碎了她舒适的享受,气得瞪她一眼道:“有什么好笑?”符佩芝听了倒也不怕,反而扮个鬼脸,扭转娇躯走了出去,而吃吃的笑声,仍然从门外的甬道传了进来。
  这时,房里只剩下符佩兰和朱文奎两人,朱文奎正待朝着床沿一张凳子坐下,又听到甬道外一声轻叱:“笑什么?好不规矩!”分明是符夫人的口音在责备符佩芝,但是,却没有听符佩芝回答,朱文奎恐怕符夫人会走进来,一时不敢坐下。符佩兰聪明透顶,哪有不知道他的心意?当下笑笑指着床前的凳子道:“坐着吧!娘已经来过了,不会再来的。”
  朱文奎坐下之后,望着符佩兰的脸孔,虽然仅两个时辰的相离,而她的脸容上似乎已清瘦了许多,这时候的心情真是又愧、又感、又爱、又忧,想起自己的身世,渺茫的前途,国恨家仇,爱恨交集,使他怔得说不出话来,到底眼前相对的是什么,只看到一团幻化的光影。
  符佩兰那里能够知道朱文奎的心事,见他坐下之后,怔怔地望着自己发呆,不由得笑道:“鹏哥!你尽望着我看什么?难道还不认得?”这一问,问得朱文奎脸红耳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半天,才嗫嚅道:“兰妹!我想我这条命被你从柳州搭救回来,今天你又耗损你的内气来增长我的功力,致使你受了病累,此恩此德叫我粉……”
  符佩兰起先还静静地倾听,到朱文奎说到“粉……”字的时候,也就意会到他会说“粉身碎骨”这一类的话,急忙一伸手捂住他的嘴巴道:“鹏哥!横竖我俩相聚的时间还长,何必说什么报恩报德的话,而且,我虽然有几天的劳瘁,却能够使你增长一年半载的功力,从任何方面来说,也是最合算不过的事,何必挂齿呢?”一脉柔情,使朱文奎更加感激,唧唧哝哝,花费了个多时辰,才拖起沉重的脚步,离开佩兰的香闺。
  第二天的早晨,朱文奎走过符夫人的那边,请安之后,符夫人就教他先学打坐和运气的方法,而这个方法却和云海石窟里怀真子遗著上的方法,不过是大同小异,朱文奎学起来倒是省力,经过了两个时辰,符夫人走过来察看他脸色,不由得诧异道:“鹏儿!你曾经学过‘导气还精’的内功?”
  朱文正在瞑目内视的时候,室内静得连树叶落地的声音也听得出来,但是符夫人进来站在他的面前却无声无息,及到开口说话,反把朱文奎吓了一跳,这一种提气的轻功又不知比风雷子高出多少倍,朱文奎忙起立恭答:“鹏儿曾经在一个石窟里,学过唐朝怀真子遗下的一本‘万法朝宗’,里面确是有一项叫做‘导气还精’,但是鹏儿并没有把它学好!”
  符夫人点头笑道:“这就是了,怪不得你运气了两个时辰,内力就充沛了许多,须知‘导气还精’的功夫,已是第三重门户,你既然已经走进第三重门户,那么刚才我告诉你那些方法,可就不用练了,你就把怀真子的遗著,统统练习一遍给我看,也好告诉您需要练些什么东西!”
  朱文奎闻言大喜,就地凝神运气,又过了顿饭之久,身子慢慢地升高起来,符夫人笑道:“好了!你这‘提气升沉’是怎样学来的?”朱文奎说了。符夫人又把他带出室外,要他把剑法、掌法、拳法,都练上一遍,这一次朱文奎不敢胡乱搪塞了,按照诛虹剑法、擒龙掌法,连到“韦陀护法指”的内功,也用了出来,只见剑光如虹,掌法如堵,处处是力的表现,过了一会,朱文奎表演完毕,符夫人赞道:“看你今天所练的,都是玄门正宗的心法,虽然还未达理想,倒也可以用了,只不知昨天为什么搞出那一套不行的杂碎来!”
  朱文奎脸儿一红,嚅嚅道:“那是鹏儿集各家的招式,编成的朝元掌和朝元剑,却想不到弄巧成拙!”
  符夫人笑道:“这是你未能把各家的优点融成一体的缘故,须知编拳谱之法,是把各家每一招式的精华采撷出来,而并不是用他们的整个招式杂凑起来,譬如做文章一样,东抄一段,西抄一段,虽然每一段都是精采的,但是,却杂乱无章,一无是处,不过,这样也有这样的好处,因为你们中原人物颇好分门别户,稍有所得就沾沾自喜,以为可以作开派祖师,教出的门徒,也就歧视别派,往往为师门惹来横祸,所以你那套朝元剑虽是杂凑,倒是隐匿师门的好方法,我就先促成你这一套剑术吧!”说毕,往树林里一扬手,就见林缘那边一根横枝无缘无故地断了下来;又一招手,那根树枝就如箭般飞过广场,到了符夫人手上。
  朱文奎估计符夫人站的位置,距离那树林起码也有十四五丈,竟毫不费力地把那边的树枝凭空斩断,还可以把它招到手上,这一种功力,是自己闻所未闻的奇术,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真要听为神话了,这时,也不禁被骇得大惊失色,心里暗想:自己要是学到这种功力,一切刀剑还有何用处。
  符夫人看了朱文奎一眼,又笑道:“你认为我这一手,就很了不起吗?其实宇宙一切,没有尽善尽美的地方,武技之道更是人外有人,譬如在平地的时候,以为某山是很高了,可是,登上了峰顶,还发现有更高的山峰,我这一手算得了什么?”一面说,一面用手去抹那取回的树枝,转瞬之间,树皮、树叶、木屑坠满了一地,而符夫人的左手却握了一柄很光滑的木剑,又对朱文奎道:“鹏儿到我后面去!”
  朱文奎刚退往符夫人的身后,就见她右手一扬,袍袖一拂,平地起了一阵狂风,把那些树皮、树叶、木屑,都吹过了广场,飞往树林的深处,这一下,连刚刚出得门来的符佩芝,也叫了一声“好!”
  符夫人回头道:“您来作什么?”
  符佩芝道:“午饭已经准备好了!请阿娘回去哩!”
  符夫人笑道:“等一会再吃吧!你来得正好,你就用这支木剑依照我说那种剑法练上一遍!”
  符佩芝笑道:“阿娘真会捉弄人,婢子如果改正得不对,岂不是笑话?”
  符夫人道:“不准偷懒,叫你练你就练吧!”又对朱文奎道:“鹏儿记牢了,我要她把你昨天那套朝元剑不到之处,改正了过来给你看!”朱文奎心里还在疑惑符佩芝只看过一遍朝元剑法,怎能练得出来,可是,事实究竟是事实,符佩芝已向夫人讨过那柄木剑,肩膊微微一晃,人已落到广场的中央,回过头来,一招‘童子拜佛’朝符夫人行了礼,接着就是‘烟波三月’、‘破浪乘风’、‘满天花雨’、‘春云乍展’……
  朱文奎心里暗道:“你把我的剑法记错了,‘春风乍展’是第一招,‘烟波三月’是第三招,‘破浪乘风’是第八招,‘满天花雨’已经是第六十七招,怎么搞的?”但是,并没有说出口来。符佩芝练得很慢,似乎是故意练给他看的,渐渐,朱文奎看出一点眉目来了,他看到第四十招之后,发觉符佩芝所练出来的招式顺序,竟是比他原来的严密得多,而且招式上细微的地方虽然和原来的有点不同,可是,也比较他的精良,这才细心去记,却把前半段忘了一部分,心里不由得暗恨。
  过了一会,符佩芝已把三百六十五路新的“朝元剑法”练完,收剑一躬,回到符夫人的身边,符夫人笑道:“难为你能够改正不少了,不过第九十六招的‘秋雨绵绵’和第五十二招的‘诛虹飞电’应该对调过来。”接着又略为把不妥当的地方都指正了,回头对朱文奎道:“这就是佩芝替你改正的朝元剑法,现在再经我改正之后,可以说毫无瑕疵了,你好好地记着,等你的内功练好了,我再把如何将内气运到剑上的方法告诉你,那么你这套朝元剑虽不能说是无敌天下,也可以纵横于湖海了!”
  这时朱文奎真是春风满面,唯唯称是,和佩芝随着符夫人回到饭厅,用膳完毕,一溜烟跑到佩兰的房里,一五一十地把符夫人授艺的经过,告诉了佩兰,佩兰也着实替他高兴,闲谈了一会,佩兰又催他回去用功了。
  到了第八天,符佩兰已经病愈出来,益发容光焕发,每天的清晨,朱文奎就和符佩兰符佩芝一起练习内功,下午佩芝又去教青霓青雯两个小丫头去了,他就跟着符佩兰往夫人的书房里学习文学,符夫人除了武功绝顶之外,其他方面,也是无所不通无所不晓,所以,朱文奎在一年当中,不但武技有极大的进步,就是文学和医术方面,也有了良好的基础。
  一年届满的这一天,朱文奎到处找佩兰和佩芝两人练功,都没有找到,正想举步出去,就见青霓跑过来道:“摩公子!夫人有请!”不禁大愕,因为夫人要青霓来请,那是绝无仅有的事,可是,青霓说完之后已经跑回去了,朱文奎只好急忙往符夫人的书房来。谒见毕,符夫人要他坐下,春风满面之中带着庄穆严肃的神情道:“鹏儿!你来到这里已经一年了,在轻功方面,你横渡海峡已无问题;内功方面,已经把十二层楼,蹈上了第六重‘束气成钢’的阶段,但是,要想再进一步,必须要先行‘天地交泰’,求得‘水火既济’然后才进到‘展气成雷’为了你的前途,为了我兰儿和阿芝的前途,都应该这样做,因为她们两人都只是停留在第六重的阶段,所以,你应该帮助她两人进步,不知你可否愿意?”
  朱文奎讶道:“阿娘所说的,鹏儿还是不明白,说到帮助兰芝两妹,鹏儿只要能够做到,当然是愿意的,不过,两位妹妹的技艺及各方面,都比鹏儿强上几倍,鹏儿怎能帮她们?而且说起‘天地交泰’和‘水火既济’,以前也曾经问起过她们,她们个个都不肯说,以为阿娘不肯教,既然阿娘要鹏儿帮她,鹏儿真不知道从何帮起!”
  符夫人微微笑道:“真要做到‘水火既济’,必须要从夫妇居室做起,所以,我想把兰儿许配给你,连带阿芝也作成了这段姻缘,你的意见怎么样?”
  朱文奎忙道:“鹏儿福薄无能,怎敢有误兰妹和芝妹?还是请阿娘慎重考虑为是!”
  符夫人笑道:“我已经考虑很久了,一年来我看你和她们两人还很合得来,不必推三阻四了,横竖你们三人都有益处,就这么决定了吧!”
  朱文奎这时并不是不愿和二美缔姻,而是多少觉得有对不住珠姊的地方,可是,找不出话可以搪塞,只好红着脸蛋跪了下去,恭恭敬敬拜了四拜,柔声叫‘娘!’这一声,把符夫人叫得眉开眼笑,扶起他来笑道:“贤婿无需多礼,本来应当等兰儿的爹回来,再行合婚,可是,为了你们的进步和幸福,倒无需顾及小节了,我已经叫芝儿往海峡那边购买应用的东西了,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到了下午就行合婚礼吧!”
  朱文奎别了夫人回到自己房中,坐上一会,觉得心里有点紊乱,忽然门帘响处,青霓又笑着进来道:“佩芝姊早就往海那边去了,刚才夫人也走了,兰姊要你一个人吃午饭,要拿进来吃还是在外面吃?”朱文奎想了一想道:“就在外面吃吧,兰姊为什么不吃?”
  青霓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一转身子走了。朱文奎只得独自走出房外,正想往饭厅进餐,忽又想起应当去找佩兰一下,又移步进入甬道,快要到达兰闺,‘砰!’地一声,一扇从未关闭的门儿,却关了起来,只听佩兰那银铃似的声音,在里面叱道:“就不给你进来!”
  朱文奎不禁愕了一愕,怔了一会,也就会意过来,一直往饭厅走去,却见青霓和青雯两个站在桌边低声地说笑,见了朱文奎进来,她两人都不说了,尽望着朱文奎笑。朱文奎也笑着道:“你们说你们的吧!休管我!要么,一起上桌吃饭!”
  青霓和青雯都同时摇摇头,让朱文奎独个在吃,她两人却坐在两旁托着小头,望着朱文奎的脸孔,过了一会,青霓笑了一笑道:“新姑爷!今晚上拿什么赏给我们?”
  朱文奎这才知道她这两个小鬼头,眉来目去的原因,不由得笑道:“我能有什么东西给你们?”
  青霓笑道:“你那颗珠子不是?”
  朱又奎笑道:“我只有一颗珠子,给你们哪一个好?”青霓还没答话,厅外又一个声音道:“什么珠子不珠子的?”原来是佩芝回来了,青霓和青雯都“噢”了一声,奔了出去。朱文奎刚一跟出,就见青霓的声音像麻雀般,吱吱喳喳在向佩芝说什么,再要出去又该是她们的笑料了,只好退回饭厅,匆忙吃了两碗,把碗一放,悄悄溜回房里,静静地盘算到底给两个什么礼物才好?抚摸着那颗隋珠,不断地想着。
  虽然朱文奎想躲,可是却躲不过,门帘响处,佩芝的倩影已站在自己的跟前,说一声“恭喜!”朱文奎心里暗道:“连你也有份,怎么来恭喜起我来?知道她必然还不知道真相。现在自己正是没有别人来商量,乐得逗她一下,也就站起来笑道:“芝妹怎么也开起我的玩笑来?现在我正想赠一点东西给青霓和青雯,但是,隋珠只有一颗,叫我怎么办?”
  符佩芝笑道:“你不是还有一个玉佩?”
  “玉佩?”朱文奎听她提起玉佩,想了一想又道:“那玉佩是祖父给我的,已经传了三代了,要赠给兰妹,而且,那隋珠也要赠给你,除此之外,可说是身无长物!虽然还有一个钢盒和几支暗器,但那些东西怎能当礼物赠人?”
  符佩芝笑道:“我那配要你的隋珠?你这么提起来,我只好心领了,至于二小的礼物,我那里有两个红珊瑚做成的小鱼,她们天天吵着要,我就不肯给,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先赠给你,然后由你分给他们,不是解决了?”
  朱文奎连忙谢道:“芝妹替我想得周到,实在感激万分,但是你不要隋珠,我又怎好要你的珊瑚?请你无论如何把隋珠收下!”硬把那颗隋珠递了过去。
  符佩芝无可奈何,只好收下那颗隋珠,却想起自己的心事,有点惶然道:“我就先收了下来吧,我要把它赠给兰姊,将来也还是你的东西,我原知道你为了礼物而苦恼,所以先到你这边来,现在我就去见兰姊,再把珊瑚送过来给你!”朱文奎见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喑哑,几次想把消息告诉她却碍难启口,知道她只要往佩兰那边,一切都要被拆穿,心里暗自好笑,那知佩芝见到朱文奎面显笑容,以为他得到了佩兰,竟忘了自己的情谊,心里又悲又恨,把牙龈一咬,一转娇躯,一言不发,旋风般跑往佩兰那边。
  却说佩兰一早上就知道她自己和佩芝的婚事,躲起来不让文奎见她,这时正在房里暗喜,忽然见到佩芝来到对她恭喜,不由得粉脸娇红道:“喜什么?我还没有恭喜你哩!”
  佩芝奇道:“我有什么好喜的?”
  佩兰本是聪明绝顶,最会猜别人的心事,这时也许是心里欢悦,把一切智慧都蒙蔽了,闻言笑笑道:“死鬼头还想撇清吗?娘老早对我说了,要把你先给了他!”这个突来的事件,使佩芝又羞又喜脸红红地“啐!”了一口,回头就跑,将要到达自己的房间,却被自己的长裙拌了一跤,惹得随后出来的佩兰一阵好笑。
  自从佩芝走后,朱文奎一直就没有看到她再回来,心里也知道她必然在佩兰处,得到了消息,羞得不敢出门了,只好独自在房里练习自己的功课,可是,心里飘飘荡荡地,却无法收敛心神,看这样也不是,做那样也不行,好不容易捱到黄昏,青霓打扮得花枝招展,笑眯眯地走了进来道:“摩姑爷!夫人请你立刻过去哩!”这回,她不走了,尽是望着朱文奎的身上,把朱文奎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脸红红道:“夫人在那里?”
  青霓笑道:“跟着我来吧!才隔了几个时辰,就认不得路了!”
  朱文奎随着青霓走出大厅,就见厅里布置一新,红绡的喜幛挂满了两旁,正中的神龛下悬着一幅很大的画像,那幅画里男男女女倒有十余人之多,一时也无暇细看,穿过了大厅,进入符夫人的书房,青霓却把他引往一间一向没有打开过的房门,笑道:“姑爷在这里等一等,我去请夫人过来!”也不理朱文奎答应与否,就转身出去了。朱文奎起先以为这间是夫人的卧室,但是看起来又不像——满壁挂着古人的字画,地上很整齐地安放着丹灶药炉,一张很大的海骨(注:海骨是长在海底的一种木料,坚如金石。)床上放满了一叠一叠的新衣——朱文奎还没有看完房里的器用,夫人已带了两个小丫头进来笑道:“这是你岳父的卧室,因为要布置你那边一下,所以要你在这边更衣。”又指着床上那些衣服道:“这些都是替你买来的衣服,你快点拣些合身的穿上,吉时就要到了,我先去招呼客人一下。”又带了青霓两人走了,朱文奎也立刻在一块大铜镜的前面,穿戴起来。
  就在朱文奎装扮完毕不久,一阵玉笛玉箫的声音,飘入重帏,心里不由得惊奇道:“谁能够飞越重洋来这里奏乐?”可是,门帘响处,青霓已走进来道:“时间到了,快去!”也不管他忸怩的情态,连推带搡,把朱文奎带到大厅,此时厅上已站有高矮不齐,七八位男女客人,青霓把文奎带到红毡上,朝里站着,在他的耳旁轻轻道:“不要乱动!”接着就是一阵幽香扑鼻,佩兰和佩芝已各被一婢女伴挽着,分立在自己的两旁,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登高赞礼,朱文奎就在这一阵箫笛礼赞声中,行完了一切的礼仪,然后由青霓把他扶着回房去。
  过了一会,青霓又来要朱文奎出去陪客,他一踏进大厅,厅里各人都同时起立赞好,符夫人忙牵着他的手,往各人面前一一引见,这时,朱文奎才知道那些人中有长乐行人莫道南夫妇,康乐行人吴笑轩夫妇——也就是吹箫吹笛的那一对——黎母山樵谢常青和南海渔父柯大白等人,这一群人和自己的岳父母合起来恰好八人,所以通称为南海八仙,这些都是朱文奎羡慕已久的人物,因为朱文奎功力不够,所以符夫人恐怕他中途失足,不让他前往拜访,料不到在自己的婚期,竟会都见面,真是大喜过望,朱文奎对这个喊声“伯伯”,对那个喊声“叔叔”,把那群世外高人喊得心花怒放;只有康乐行人带来那一双女儿——吴萍和吴莲——却在一旁抿嘴偷笑,但是南海渔父柯大白似乎和朱文奎更是投缘,不管他人如何,拉着文奎的手絮絮聒聒说个不休。
  酒过三巡,各人开怀畅饮的时候,天外忽传来一声长啸,啸声甫毕,一个苍老的声音呵呵大笑道:“你们来这里喝酒,为什么不喊我?”朱文奎回头一看,已见一个虬髯、圆目、黑肤、黄发、身躯高大的老叟走进大厅。永乐符夫人忙唤朱文奎起来道:“快上前拜见婆罗神僧菩他克伯伯!”
  朱文奎遵命上前叩见,那菩他克挽起他来端详了一下,又呵呵大笑道:“就是你!就是你!”朱文奎不由得一惊。南海渔父骂道:“你这个野僧,又在鱼眼珠里看出什么了,却来这里吓人,当心我揍你!”
  菩他克瞪他一眼道:“你揍我倒不怕,恐怕人家已揍你那老巢了!”各人听他那话里有因,黎母山樵更是持重,急忙陪个笑脸道:“野僧坐下喝酒再说吧,今天是长乐夫人家的喜事哩!”
  菩他克“哦——”了一声道:“我没有带礼物来。”
  符夫人笑道:“谁要你的礼物?”
  菩他克笑道:“我告诉你们一个重要消息,权当作礼物吧,你们明朝皇帝派了郑和太监第二次出海回来,经过这里的海面,听说要追捕一个什么朱允炆,又听说就要搜查这一带小岛了!”这几句话,别人听了还可,朱文奎听了,只气得悲愤填膺,面容惨戚,俊目一红,几乎流下泪来。
  菩他克见了微微一点头,也不拆穿他;各人因为注意菩他克的说话,却没有留意到朱文奎的神情,惟有吴氏姊妹却暗里纳闷,想不通新郎为什么听到这消息竟是那么难过?
  长乐行人听了菩他克的消息,微微笑道:“我以为有什么新奇的消息,会落到你这野僧的耳朵里,原来是这个阉宦,如果不姑念他能为我中华宣威海外,哼!”
  康乐行人蹙一蹙眉道:“朱棣也太可恶,他以叔父之尊,夺了侄儿皇位倒也罢了,还要赶尽杀绝派了郑和追踪到海外,大明朝一开始就骨肉相残,也不是什么好兆头,说不定什么时候,会使天下大乱,而自食其果哩!”
  长乐行人接口道:“谁说不是?大概最多也不过是十年八年,天下也就要乱了,听说退出是非场外已久的妖妇胡媚娘,在几年前又收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徒,再过几年还不是要出山捣乱?不过,这样也好,正好给朱棣这无父无君之徒来一个现世报……”
  长乐夫人笑道:“什么现世报?”
  长乐夫人笑道:“朱棣迫侄妇自焚,将来又遭受女人扰乱他的……”朱文奎原是静静地听这些海外高人谈论,及听了“朱棣迫侄妇自焚!”这一句,才陡然想起所谓朱棣的侄妇,正是自己的母亲,不由得眼前一黑,一股逆气上行,身躯往后就倒。
  在座各人陡然遇上这一桩意外,也免不也一阵慌乱。

  第十章 艳福不浅
  婆罗神僧菩他克原就特别注意朱文奎的神情,陡然见他面容惨变,身躯一仰,那能容他倒下,立刻双臂一伸,双掌一推一挽,一股罡气已隔座托住朱文奎,符夫人坐在朱文奎的身边,急忙把他挽着,说声:“失陪!”先把朱文奎送往符佩兰的闺房。
  符佩兰和符佩芝两人在闺中摆上一桌酒,等候着娇婿陪客之后进来共饮交杯,那知帘影一晃,符夫人却抱了一个人进来,连忙起立相迎,符佩兰往娘怀里一看,被抱的那人不是自己的夫婿还有谁?不由得秀眉微蹙道:“才这么一下子,就喝得那么醉!”
  符夫人把朱文奎往铺得花团锦簇的床上放好,回头对佩兰道:“你以为他喝醉了吗?他是急晕了过去了,没有什么要紧,你把他救醒过来后,好好地问他和建文皇帝是什么关系?我还要往厅上陪伯伯们去!”
  长乐夫人一见符夫人回到厅上,立刻迎上前去问道:“你那娇婿无恙吧?”
  符夫人道:“不过是急晕过去了,倒没有什么要紧。”回到桌旁坐下,劝各人开怀畅饮。菩他克眨眨眼睛,望着符夫人道:“这孩子也太可怜了!他必然有一段悲惨的身世,难道连你们都不知道?”
  符夫人苦笑道:“我们也曾经问过他,据他说是两三岁时,就父母双亡,由老道长空上人带往广西的凤凰山学艺,因为朝廷三番两次派兵攻打凤凰山,他气不过,才孤身下山,前往柳州大营警告统兵的徐政,被几十名高手围攻,遇小女把他救来,至于是否另有隐情,那就不知道了!”
  菩他克想了一想道:“我猜想你这女婿,必然是一位王子!”
  长乐行人不由地将酒杯一放道:“你这野僧说得对,我敢说不但是王子,而且还是太子!”此话一出,座中各人除了菩他克之外,都微微地惊愕。
  黎母山樵谢常青也是一块抬杠的料子,这时反诘一句:“你凭什么决定他是太子?”
  长乐行人望了他一眼道:“这还不简单?他是听到我说朱棣迫侄妇自焚之后,才晕了过去,而燕王朱棣的侄妇就是建文皇后马氏,也就是这孩子的亲娘!”这一解释,各人一想也是,都默不做声。
  谢常青又道:“你这话虽然有点道理,但是燕王夺位的事件到现在,已将近十年,这孩子久居中土,岂得不到有关他家里的消息,何至于到这里来知道之后,那么着急?”这一问,问得长乐行人也愕了一愕。
  菩他克笑道:“你们两位一见面就要抬杠,不必争论,只要我用水晶球(注:目前美洲吉普赛人用来占卜的一种工具)仔细查察一番,就知道了!”
  南海渔父笑骂道:“谁相信你那个鱼眼珠?”
  菩他克正待反驳,康乐行人已抢先道:“何必争论?一面用水晶球查看,一面请符夫人去里面问那孩子,不就得了?”
  符夫人忙起立道:“你不提起,我倒忘了哩!看样子他也该醒过来了,我去看看就是!”离座走了。
  符佩兰和符佩芝两人待符夫人一走,立刻着手救治朱文奎,虽然她们学到了许多救人的方法,但是从来就没有人给她俩试救过,而且这次救的又是自己最关心的夫婿,俗话说:“事不关己,关己则乱。”二女七手八脚地,抱腰的抱腰,拖腿的拖腿,按胸的按胸,掐人中的掐人中,急得周身是汗,还是手足无措。符夫人掀了帘子进来,却见符佩兰坐在床上,把身子作为朱文奎的靠背,左手搂着朱文奎的腰肢,不让他倒下来,右手掐着朱文奎的人中;符佩芝却坐在朱文奎的脚下,双手按摩着朱文奎的胸腹,两人都是满头汗珠,鬓发散乱,不由得笑道:“蠢丫头,哪有这么费事?要像你们这样救法,好好的人也要被你们救死了!”立刻走往床边,把朱文奎翻侧了身子,在他尻骨上轻轻一拍,朱文奎“哎——”一声长叹,人还没有醒了过来。符夫人对佩芝道:“你倒一杯烈酒拿来!”符夫人接过那杯烈酒,左手捏着朱文奎的鼻子,右手拿酒杯往朱文奎的嘴里一灌,只听“咕噜”一声,酒已入腹,过了半晌,朱文奎的脸色渐渐地红润起来,佩兰一颗芳心,这才放下,又听到门外笑道:“二妹子!为什么那么久?”门帘一动,长乐夫人和康乐夫人都同时走进。
  符夫人笑道:“时间太久伤了内气了,刚才哎了一声,却没有醒。现在可好得多了!婆罗神僧的水晶球查出来没有?”
  康乐夫人笑道:“二姊给女婿吓疯了不成,要我们站着讲话哩!包你这个女婿是好女婿就是!”符夫人还不要紧,但符佩兰却被她说得脸红红地,端了两张椅过来,望着长乐夫人和康乐夫人道:“大阿姨三阿姨请坐!别再开我们玩笑了!到底他是什么来历?”
  康乐夫人望了符佩兰和佩芝一眼,微笑道:“他正是朱文奎太子,你只要翻开他的衣底那块玉珮一看就知道了!”
  佩兰听说,也顾不得有人在旁,立刻就揭开文奎的衣底,解下那块玉珮来看,只见正面雕着九条蟠龙,刻工异常精细,翻过反面来看,又见刻有“山河秀丽,永寿无疆”两行字,每字约有三分见方。右首另有“大明建文元年”一行小字。佩兰看了又看,觉得这块玉珮除了质地很玲珑,刻工精致之外,毫无出奇之处,如何能因为这块玉珮就能决定意中人就是太子,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符夫人从佩兰的手中接过那玉珮一看,已经明白究里,抬头见到她惶惑的样子,不由得叹一声“痴儿!”接着道:“这还不明白吗?中土自从朱元璋统一之后,就禁止人民佩用金玉,鹏儿这一块玉晶莹夺目,已非凡品,而且上面雕龙,岂不是犯了大忌?但是,他这玉珮的龙,和皇帝所佩的龙,却也有别,因为皇帝所佩的龙图是五爪,而皇太子的只有四爪,鹏儿这玉珮上的龙有四爪,不是皇太子是谁?”
  长乐夫人接过玉珮一看,果然那九条龙都仅有四爪,心里也暗暗佩服这位二妹精细,佩兰虽然也看见了,可是仍然有点疑惑。
  符夫人还没有开口,康乐夫人已抢先道:“皇子和诸王是不准用龙的,所以他们佩的图案是蛟螭,只有三爪,再则,他这玉珮上的字也有讲究,皇帝用的是‘万寿无疆’,太子只能够用‘永寿无疆’,而这些字又是建文元年才刻上去的,可见必定是建文登基的时候,才册封为太子……”这时,床上的朱文奎却动了一动,康乐夫人诧道:“照理,他老早就应该醒过来了,为什么那样慢?”
  符夫人道:“他晕的时间太久了,一时也难缓得过气来!”
  长乐夫人笑道:“三妹的草还丹给他几粒吧!”
  永乐夫人笑道:“大姊就会打我的主意,其实二姊的獭髓膏比我的草还丹更强。”话虽这样说,到底还是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三颗小小的丹药交给佩兰,纳入朱文奎的口里。
  符夫人笑道:“三妹可蚀大本了,但是我那獭髓膏只是治伤的圣药,却非治气的灵丹,等一会他醒了过来,叫他对你这个阿姨多磕几个头可行?”这几句话惹得愁苦中的佩兰和佩芝首先发起笑来。
  永乐夫人望她两人一眼道:“莫笑!莫笑!你们的人还没有醒过来哩!”把佩兰和佩芝两人说得又低下头去,佩兰还轻轻“啐”一口,说声“死阿姨!”可是,在这个时候,朱文奎喊了一声“娘!”接着凄凄惨惨地泣出声来。符夫人忙接口道:“奎儿!醒醒!”
  朱文奎已经久不闻到“奎儿”的呼喊了,这时陡然惊醒,急睁泪眼,环顾四周,不禁有点茫然。
  符佩兰看他那付失神的眼睛,心里真是又痛又爱,当着那么多长辈的面,又不好过分流露真情,急得只是搓手,幸亏符夫人知道她的心意,抚摸一下文奎的头发,怜恤地说:“奎儿!事已至此也不必瞒我们了,你把心里的话统统对你两位妹妹说了吧!也许我们还可以帮你的忙,使你父子能够团圆哩!
  朱文奎触动了心事,虽然在枕上频频点头,而眼泪却像泉水般流个不停。符夫人知道如果劝他止住泪水,憋着气,是会伤内气的,反不如就让它流着,轻轻嘱咐几句之后,也就和长乐夫人、康乐夫人回大厅去了。
  符夫人一走,佩兰要佩芝先把房门关起,然后挨着文奎的身旁坐下,柔声道:“鹏哥!你有这么一段不平凡的身世,为什么把我们瞒了这么久?难道不把我们当做你的知己?”
  朱文奎现在被这位已行大礼的娇妻半劝半责,真是有苦说不出,只好长叹一声道:“我并不是有意瞒着妹妹,因为我是这样不幸的一个人,四处累得别人家破人亡,颓垣断井,而且妹妹前次把我救醒之后,就认定我姓摩,一时将错就错,以至改不了口!如果说我不感激妹妹和娘再生之德,不把妹妹当作知己来爱护,我朱文奎真个不得……”
  佩兰知道文奎又要发誓,急忙掩住他的嘴巴,嗔道:“知道就好了,谁要你发什么誓来?”
  朱文奎苦笑了一下,佩兰松开了手,佩芝接着道:“鹏哥!你的来历我们已经知道大概了,今后你的志愿如何,也不妨告诉我们吧?”
  朱文奎略为沉吟一下,牙龈微微一咬道:“夺位之恨可忘,杀亲之仇必报,只望两位妹妹能助我天涯寻父,再返中原,报了亲仇,我们也就相偕归隐了!”言时声音竟颤抖起来,符佩兰知道他正是强抑心中的怒火,恐怕他又晕过去,急忙答一声“好!”接着道:“你的仇人也就是我们的仇人,还要说什么帮忙不帮忙吗?”
  这时,朱文奎已经好得多了,腰部一挺,竟坐了起来,满口申谢道:“两位妹妹如此看得起我,叫我粉身……”
  因为朱文奎这一坐起,恰好和坐在床尾端的佩芝相对,佩芝见他又要发誓,心里一急,一伸玉掌就捂着他的嘴巴嗔一句:“又要发誓!”不料用力过猛了一点,却把文奎推倒回床上。
  符佩兰也叹一口气道:“你们男人就是爱发什么誓儿的,半点也不知道忌讳,难道还不知道我们的心?”眼眶一红,泪珠欲滴。
  朱文奎连忙认了几声错,彼此互相慰藉一番,朱文奎忽又苦笑一声道:“我记得是晕在厅上,怎会到了这里?”
  佩芝笑道:“还说哩!娘把你抱进来的时候,差不多要把兰姊吓呆了,半天也醒不过来,亏得娘和康乐夫人都来了,才把你救醒,还没谢人家半句哩!”
  朱文奎险儿一红道:“你们不说,我怎能知道?我们现在就一齐去谢谢他们!”一蹴而起,拉着佩兰和佩芝的手,就要出门。
  佩兰轻轻甩开了文奎的手,啐一口道:“这么大的人,还是半点不懂事!”
  朱文奎惊一愣道:“难道去谢谢她们都会错?”
  佩兰没有好气应一句:“你自己一个人出去!”
  朱文奎想了一会,哑然失笑,半懂不懂地走往厅上。
  符夫人陪着南海八仙和波罗神僧,在大厅商议应该如何应付搜查的方略,都认为如果朱文奎不在岛上,那么他们也无可奈何,只是朱文奎一在岛上就不同了,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一场杀戮,闹得海外乐土永无宁日,除非事先要朱文奎远避他方,然而符夫人又耽心他功力不够,无法远渡重洋,而且爱女尚未踏上第七重楼,也不放心跟着朱文奎离岛,正在这紧张的关头,婆罗神僧已看到朱文奎缓步出厅,各人因为文奎在今天是新郎的身份,都同时站起来欢迎,符夫人忙带着他谢了永乐夫人的灵丹,谢了各人的关怀,然后指着自己旁边一个空位给他坐下。
  婆罗神僧对朱文奎道:“你的生父已到天方去了,任凭你那不仁的叔祖如何追寻,也不易寻得到,你尽可以安心学艺,不过,十九年后那地方也不是安全之所,你的生父也会返中原的南陲,这都是我从水晶球里查卜出来的,相信没有错误,贫僧这次赶上你这件喜事,也算有缘,但我却没有带什么物件来,只有这一点小东西,权当做一个见面礼吧!”一面说,一面从那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一本厚册,和一串念珠来。
  朱文奎望了符夫人一眼,符夫人笑道:“老和尚给你,你就收了吧!”朱文奎连忙谢过了,接过书册和念珠放入袖里。
  婆罗神僧把东西交到朱文奎的手上之后,立刻招呼各人道:“我们走吧,这么久的时间,说不定柯渔翁那边已经被人侵犯了?”
  符夫人不禁一窒道:“酒还没喝够,怎的走了?”
  婆罗神僧笑道:“还怕没有时间再喝吗?委实是柯渔翁那边紧急万分,别把一块好基业给毁了,他不着急,我倒替他着急哩!”
  南河渔父柯大白笑道:“我就不领你这野僧的情!”
  康乐行人正容道:“老六不要犟嘴,刚才我们都看到晶球里的现象,那庞大的船队已经接近你的范围了,我们一齐迎了上去,给他闹个天翻地覆,使他们不敢轻视,这里也可以暂时安静下来,让文奎夫妇练就了第七重楼,那时他们再来这里,就凭着这里的力量也可以打的他们逃之夭夭了。”
  符夫人知道各人有事,当下也就笑道:“你们都有要事我也不便苦留,说起来还是那些狗奴才讨厌,可是又遇上我这里也有事,无法同往,我们就饮此一杯,祝各位旗开得胜吧!”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各人将待要走的时候,康乐行人招朱文奎上前,俯耳说了几句,从袖里取出一卷薄薄的书,交给朱文奎道:“照书上做!”
  朱文奎脸红红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婆罗神僧菩他克笑骂道:“你这鬼门道,总是鬼鬼祟祟地搞些什么?”
  康乐行人呵呵大笑道:“法不传二耳,休问休问!”
  朱文奎随着符夫人送各人出门,只听到婆罗神僧一声“请留步!”身形一晃,就如一缕轻烟落向海面,长乐行人等也回身向符夫人和朱文奎道别,然后一个急转,八条身形旋风似地追上前去,朱文奎不禁喝采,当下问道:“娘!他们这种是什么身法,能够那么快?”
  符夫人道:“说起吴氏二女的功力,并没有你兰芝两位妹妹好,但是跟着长乐行人莫前辈就不同了,这种走法叫做‘八佾旋风阵’此生彼长,内相为用,但是必需八人,多一个不行,少一个更不行,现在他们最少也走十里了。”
  朱文奎举目一看,果然远远的海面上一条如烟的水柱,越去越远。
  回到厅上,符夫人笑道:“本来今天你应该尽情欢乐才是,但是遇上这些令人皱眉的事,实在是可恨,这里恐怕在近几天里会有变乱,你的功力不足,无论如何也要一心一意度过良辰,把康乐行人给你那本书,好好地研读,才能够进可以战,退可以守,现在先吃饭去吧!”
  朱文奎一面听,一面唯唯应命,见符夫人要他吃饭,慌忙跑往桌边一坐,惹得青觅青雯两人都笑了起来。这一笑,把朱文奎笑得有点莫名其妙,怔怔地望着她们两个。
  符夫人也微微一笑道:“呆子!房里摆着好好一席酒菜,你不去吃,还不叫她们笑你!”
  朱文奎“哦!”了一声,似乎是明白了,接着又道:“娘!你也去不?”这话一出口,使那两个小丫头更笑得捧腹。
  符夫人边笑边道:“你真是个呆子!进去吧,她们会告诉你!”
  朱文奎讪讪地走进了洞房,又问起青霓两人好笑的原因,却挨了佩兰一顿嗔骂,最后才道:“在洞房里吃交杯酒,你要娘来做什么?”
  佩芝看他有点可怜,含笑道:“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没有做过,难道没有听人说过?”
  这一来,朱文奎可振振有词了,接着道:“我哪里懂得这些?生在深宫,长在深山,真是听也没听过哩!”
  当夜收拾就寝,佩芝就住在洞房外一间套房,当朱文奎脱去上面长袍的时候,“啪!”一声掉下南海神僧和康乐行人赠给他的那些东西,朱文奎抬起那两本书一看,南海神僧给他的是《天方述异记》上面记的是道路和物事,一时也看不完。而且又不急需,就连同念珠放往一边了。再打开康乐行人那本,不由得一阵心跳,惊叫道:“莫老前辈怎么给我这样一本书?”
  兰、芝两人都同时凑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本“黄帝内经素女经问答”,佩兰不由得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书,值得大惊小怪,说起经书,书房里有大堆!”
  文奎讶道:“妹妹看过这本?”
  佩兰摇摇头笑道:“虽然没有看过,但是还不是劝善规过那一套!”仍然是无限天真的憨态。
  文奎摇摇头笑道:“此经不同彼经,不可作如是观!”
  佩芝笑道:“什么此经彼经的?给我看!”不容分说,一把抢了过去,揭开一看不到两行,也是觉得一阵心跳,脸红红地“呸!”了一声,把书往桌上一摔,扭着纤腰,走往外间去了。
  佩兰接过来一盾,只见开头第一章就是:“黄帝御女三千而成大道……”不由得脸儿一红,可是,她想起康乐行人既然赠送这本书,料必不是无因,也就静静地读了下去,读到“叩其琴弦麦齿之关,取其九浅一深之气……浅者气专,深者气散……”心里更是狂跳起来,把书一合,星目流波望着朱文奎道:“鹏哥!你先往芝妹那边去!”
  朱文奎一惊道:“兰妹……”
  佩兰已知其意,拉他的手过来在脸颊上香了一香道:“今夜我是‘霞飞鸟道,月满鸿沟’。练不得也!”稍为一停,又道:“带这本书在床上和芝妹一齐读!”挥挥手把朱文奎赶出外厢去。
  佩芝刚一上床,就见朱文奎笑吟吟地从里面出来,不由得讶道:“你不在里面,走来这里做什么?”
  朱文奎笑道:“我给兰妹赶出来了,她说什么霞飞鸟道,月满鸿沟,我却半点也不懂!”
  佩芝吃吃笑道:“我才不要你这个呆子!”往被窝里一钻,躲了起来。
  朱文奎倒给她这一动作怔住了,上床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痴痴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望着帐里发呆。
  过了一会,佩芝还听不到文奎脱衣上床的动静,心里暗暗怪道:“难道他已经走了?”不由得轻轻地揭开被窝,偷偷望出帐外,却见朱文奎正站在帐前,目光灼灼望着她,急忙把头一缩,再往被窝里钻,又吃吃笑了起来。这一来,朱文奎倒也真懂了,更不犹豫,用最迅速的手法脱去自己的衣服,挟着“素女经”上床,喊一声:“芝妹!我们先看看这本书!”揭开被窝进去。
  佩芝见他已上床,带要读书,气得拧他大腿一下道:“是什么鬼书要拿上床来读?”伸头出来一看,认得就是自己扔下的那本“素女经”,这时正好用得上,也就把头并在一起抑住沸腾了的心,一句一句地诵了下去。好不容易念完几千字的经书,已觉心如火烧,两人将书往枕旁一放,依照经书所示的方法,练了起来,仔细地体验着结果,真气的聚散,和素女经无不吻合,这一来两人都懂了。良久良久,佩芝轻轻地呻吟,朱文奎知道已到紧要关头,忙一提真气,越关而过,霎时百骸酣畅,两人都陶醉在甜蜜的梦里。
  第二天的清晨,佩芝回头一望床上,心里既是喜欢又是好笑,也带着无限娇羞,匆忙收拾妥当,随同朱文奎符佩兰去谒见符夫人。
  符夫人一见他们三人的脸色,心里也自是有数,便把佩兰喊入房里问起情形,始明白里面的曲折。到了当夜,文奎还要和佩芝同室,佩芝笑道:“今夜真不要你了!”一面说,一面打他几下。
  朱文奎惊道:“这是为了什么?”
  佩芝嫣然一笑,骂声“傻瓜!”然后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朱文奎点头微笑,走进佩兰的内室。
  佩兰正躺在床上,研究那本素女经,朱文奎进入房里,她却浑如未觉,等到文奎脱去外衣的时候,她才发觉有人进来,回头一看,羞得她躲进被窝。
  朱文奎不由得在心里暗笑。
  第三天早晨,符夫人见了他们三个,点点头道:“都跟我往树林里面去,传授你们口诀!”
  内功的口诀本来很简单,不到一个时辰,已把“展气成雷”的口诀练得纯熟,朱文奎施展起来,周围两三丈里的小树,都被他带动摇摆起来,心中大喜,但是,佩兰的功力更厚——她一施展起来,方圆四五丈内的小树,都慢慢地往外倒,唯有那较大的树,才显得有点摇摆。佩芝虽然比起佩兰略为逊色,可是,也比起文奎要强得多,朱文奎不自觉地俊眉一皱。
  符夫人笑道:“你不要因为兰儿芝儿的功力比你强,就心灰意冷,其实她们练功的时间比你久,尤其是兰儿更老早下了决心,偷练第七重楼的内功,虽然没有什么成效,但是,内气蕴极已非一日,一旦天地交泰,内气自然收发如意,不过,到了十重以上的功夫,你也就可以慢慢赶上去了,因为越到上面,进境愈缓……”盘算了一会,又道:“就我所知,能够练到第十二重极顶的人物,似乎只有两三位前辈,你们现在都已进了第七重,拿中原来说,可能已难找到对手了,但是,武学之道,粗心不得,骄傲不得,大海之所以能大,就因为它能够容纳各方的细流,你们不要看高了自己而看轻了别人,也就大有进益了。”
  佩兰本来对于爹娘的武功,已是佩服到极点,这时却听说能达极顶的只有两三位前辈,当然不会是爹娘了,忍不住问道:“娘是练到第几重了?”
  符夫人笑道:“南海八仙都只在第十重的阶段,彼此相差不多,莫伯伯比较好些,但也只是第十重里面的高手,也就等于你是第七重里面的高手一样!”
  佩芝又道:“每一重,有明显的界线吗?”
  符夫人道:“虽然没有明显的界线,可是,一般则以每种艺业代表一重,第七重以下你们已经学过,不必说了。第八重是‘指气成剑’;第九重是‘移筋换骨’,第十重是‘化实成虚’第十一重是‘御气行空’,第十二重是‘化形潜影’;如果学到了上一重的功夫,则下一重的功力也自然增进了许多,功力相差两重,则下手的人无论如何也伤不了上手。我现在和你们是隔了三重,纵然你们用尽全力,也伤不了我。”望了文奎夫妇一眼,微微笑对文奎道:“你相不相信?”
  文奎忙道:“奎儿怎敢不信!只是想到人本来是血肉之躯,怎能练到化形潜影,岂不是过于神妙了一些?”
  符夫人正色道:“宇宙间的事物,是无奇不有,我们宁可信其有,才能够激励进步,如果认为是无,那么,一切都要故步自封,而停滞了下来。”她又喊一声:“兰儿过来!我们娘儿俩久不对练了,你试试看,到底增强了多少?”
  佩兰应了一声,纤腰一扭,就站在符夫人的面前三步远近,笑道:“娘可得小心,这回不比上回哩!”
  符夫人笑首:“你倒不必为我担心,可要小心你自己反跌了出去!”
  佩兰笑一笑道:“不会!”脚下站了一个八字桩,喊声“兰儿发招了!”八字桩陡然改成丁字,右掌往外一推,哗啦一阵怪响,把符夫人站处两旁的树杆打得摇摆不已,可是,符夫人仍然屹立如故,这一阵的劲风竟没有吹到符夫人的身上,反而佩兰的身子像风吹弱柳地摇晃。
  符夫人笑道:“进步倒是进步了,仍然要加倍用功才行!”轻移莲步,带着子婿三人走回庄上,从这一天起,文奎夫妇用功更勤。到了第三天,佩兰也有点静极思动起来,对着文奎佩芝道:“我们的内功气功都在岛上试过了,至于轻功已经好久没有练习,今天就往海面上去吧!”这一提议,当然得到朱文奎和佩芝的赞同,于是,三个禀过了符夫人,登上鲨鱼皮蹼,一溜烟似的踏上海面。
  这时朱文奎的功力,已大迥来时,四五百里的海面,也就等于户庭之间,三人互相追逐,渐走渐远,终于到达一个尖削如笔的石岛,回头一看,永乐岛已经是无影无踪。朱文奎心里一惊道:“不要迷路才好?”
  佩兰仔细端详一会,笑道:“现在倒不会迷失方向,只是走远了就说不定了,可惜忘了携带罗盘!”
  佩芝道:“我们先认明了方位,在这石岛上面练一会儿功夫也就回去,总不会回不了本岛。”
  各人一想,也是一个道理,符佩兰更施展起“巨灵指功”在坚硬的山石上,刻下指往永乐岛的矢标,才安心地各找一块较平的山石,练起内劲。朱文奎盘膝打坐,将入静寂的时候,耳边似乎听到了杀声,急忙睁目远眺,果然看到十余里海面处,有几艘大船在波涛里疾驶,忙站了起来,想招呼佩兰两人,已见佩芝走过来道:“我们暂时不要理它,兰姊已经回去带罗盘了,在这海面上周围都是一样,如果没有罗盘,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如果错走了东北、东、东南、南、北、这几个方向,都是路绝!”
  朱文奎想了一想道:“那些船上不是有罗盘吗?何必跑那么远回去拿?”
  符佩芝笑道:“你以为船上那种罗盘行吗?我们不论站在什么地方都有一个正南方,但如果离开了基线之后的南方,即永远和原来的南方平行,我们那个岛很小,一下子就会走过头前去,七转八转,仍然是要迷失了岛的方位。”
  朱文奎笑道:“那么,我们的罗盘,为什么就行了?”
  符佩芝嗔道:“你这个人呀!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我们的罗盘上面刻有周天刻度,是一个小小的浑天仪,可以测知我们自己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当然不会迷失方位呀!”
  朱文奎对于什么叫做“周天刻度”,什么是“浑天仪”全然不懂,只好望着远处的船上着急,那杀声越来越急,朱文奎有好几次想往救援,都被佩芝把他拉着。佩芝的功力比他高强,挽着他的臂膀,他就动也不能动,只好干着急,不断地跺脚。
  约莫经过了一顿饭的时光,后方远处的海面上现出一个小小的白点,往这边滚来,佩芝首先看到,喊道:“鹏哥!你别着急了,兰姊就要来到了!”
  朱文奎回过头来的时候,白点已变成一个矮小的身形,像流星赶月般激射过来,转眼间已到了石岛的海面,忽然往上冲起,朱文奎虽然有超人的目力,也只觉眼前一花,佩兰已笑吟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不由赞一声:“好快!”
  佩兰婉然一笑道:“害得你急死了,是不?”
  朱文奎笑了一笑,佩芝接着道:“还说哩!要不是我把他拉住,老早就跳海了!”
  佩兰笑道:“我回去本想告诉娘一声,却找不到她,又为了找你们的兵刃所以来迟了!”把手里的兵刃分给佩芝和文奎道:“我们走吧!可是要问清楚再打!”三条身形,飞也似地走向那些大船的方向。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朱文奎三人已经赶到距离大船一里多路的海面,只听到杀声震耳,两种不同形式的大船,已经纠缠成为一团。符佩兰一眼看去,心里也就明白几分,喊一声:“鹏哥,芝妹!我们找那些挂三角帆的船来打!”也不待他俩答应,一连几纵,已扑上一艘挂有三角帆的大船,当时“扑通!扑通……”几声,已有几个被挤下水去。
  这一批三角帆的船帮,原是属于佛朗机海盗所有,由一个叫做奴儿路的人率领,专在赤道附近的海洋掠夺商旅,这次却远从占城(现在的越南)追踪这六艘商船,好不容易在这南海的水域追上,这是一个暗礁密布的地方,而且还有魔沙(“魔沙”是南海里面一种流动性的沙洲,时隐时现,船舶遇上了,不是被搁浅,就是被翻没。)肆虐,水道狭窄,奴儿路的船帮以多欺少,封堵了水道的两端,认为是瓮中捉鳖,逃不出去了。那知占城这六艘商船,也雇有十几个高手随船护送,尤其水道两头已被盗船堵死,要往两旁驶避也是万分的危险,明知打不过也要打;奴儿路船帮人多货少船轻,作起战来,当然要占很大的便宜,看看就要得手,也有一部分的海盗跨上了商船,杀得血肉横飞的时候,奴儿路却听到自己船帮上连声惨叫,百忙中望了过去,却见自己这边有三艘船情势混乱,自己的人像断线珍珠般落到海里,那些惨呼的声音,就是掉下海的同伴发出。奴儿路看不清那边的情形,还以为是自己的同伴争着分赃,而自相残杀。心里大怒,忙喝令舵夫把船靠近去。但是,这一带波涛汹涌,水流湍急,一时哪里能够靠得上去。
  符佩兰一上那艘盗船,掌风起落之间,已扫了几个下海,这群海盗不禁大惊,但是个个都是人高马大,虬筋曲发凶恶异常,同时又是亡命之徒,现在见一个徒手的少女破坏他们买卖,心里更是暴怒,仓卒之间也没有想到这个少女怎么能够上船的,一声大哗,立刻蜂拥而上。为首的持一支长有四尺的钢剑,指着符佩兰叽哩咕噜发威,符佩兰一看来人长相好生凶恶——一头黄发,一脸胡须,一双深陷下去的蓝色眼睛,配上一个勾如鹰喙的大鼻子,周身长着黄毛,臂上虬筋凸露——发出的话就像狼叫枭鸣,半句也听不懂,不由得暗笑道:“看你三分像人,七分像兽的东西,也敢来胡闹!”娇叱道:“叫你们首领出来讲话!”
  怪汉那里懂得符佩兰说什么?也不答话,吼了一声,手中剑拦腰劈了过来。符佩兰连闪也不闪,左掌一推,凭空把这条大汉推出一丈开外,如果不是船上的绳索把他绊住,也就和那些同伴一样跌到海里面去了。
  那怪汉跌了这一跤,脸上也露出诧异之色,怪吼一声,左手护着自己的胸口,扑了上来,右手剑“呼!”一声当头劈下;符佩兰一听剑风,已知敌人的功力,左掌往上一托,右掌猛然往前一伸,一股劲风扑向怪汉的胸前。怪汉见自己的长剑还没有到对方的头上,劲风就分袭他的右手和胸口,倒也知道厉害,忙往斜方一跳,但是,符佩兰的掌风何等强烈,已经击中怪汉的右胸,只听“蓬!”一声,那怪汉竟被掌风击退四五丈,再被船舷一绊,一个筋斗栽入海中。
  群贼见状大哗,纷纷拔出长剑短刀,上前就劈,符佩兰见是一群无知之徒,也不忍赶尽杀绝,长袖一舞,竟穿进刀剑丛里,一个“旋风扫叶”身躯一转,群盗的刀剑统统被卷成一堆,衣袖扬处,一团白光落往海里。群贼虽然凶猛,可是哪里见过这样的打法,此时个个成了空手,更不敢反抗,咕咚咚跪倒在佩兰的周围。
  符佩兰看群盗的样子,知道他们服了,也就点了点头,指一指船面,意思是要他们坐着不动,然后脚尖一点船板,身躯就如白鹤凌空,冲起七八丈高,立刻在空来一个“鹞子翻身”,扑往隔离二三十丈的另一艘盗船上。
  这时佩兰如箭发般迅速异常,眨眼之间已到盗船的上空,正待降落船上,猛然盗群中大喝一声“喳!”立刻箭似飞蝗射往佩兰身上。佩兰心里大怒,娇叱一声,双袖翻飞,那些海盗既来不及射出第二支箭,也没有时间拔刀,就被符佩兰统统扫落海里。
  佩兰一连解决了两船的海盗之后,却发现一艘盗船猛撞上来,同时又吹起“呜——呜——”的哨音,知道这艘必然是盗酋的座船,更加特别留意;果然那船距离七八丈的时候,忽然从船上冲起一条身形,倒也十分迅速,看看就要扑到佩兰所站的船上,群盗更是齐声鼓噪。
  那知佩兰早就打定主意给这个海盗吃些苦头,趁着他的身形将要落到船舷的时候,右掌轻轻一推,一股劲风过去,恰好把来人推出一丈开外,这时来人身体悬空,无处着力,幸得水功还算不弱,就势一翻,一个“惊蛙入水式”,头下脚上,只听“咚!”一声,已潜入水底,连浪花也不起半点,佩兰也暗暗喝采——想不到海盗中也有这样的人物。
  就在佩兰把来人打下海去的瞬间,其余的海船上响起“呜!呜——呜!”的哨音,此起彼落,十几艘盗船乘风破浪,都往符佩兰三人所控制的船集拢过来,符佩兰举目一望,看到佩芝距离最远,而且那边也有两艘盗船,飘呀飘地似乎已失去了控制;朱文奎距离自己也不过是三四十丈的海面,他所控制的盗船上,一个海盗也没有了。佩兰看到这种情形,恐防佩芝落了单,被海盗的船围攻,忙扬声道:“芝妹!到这边来!”那声音划破了海涛的吼声,传出数里。
  佩芝在远处听到佩兰的呼喊,也就不顾前面行来的盗船,立刻纵下海面,一连几纵,飞奔过来,三人已会合在一起。
  那些商船正在危急的关头,忽见盗船以起哨声,一阵急似一阵,并且掉过船头,连原先跨船作战的海盗,也纷纷退去,及至看到海盗船帮已有几艘放流了,而盗船上却站有三个衣袂飘飘的身形,才知道是来了救星,商船上虽然受伤多人,这时也是精神倍增,鼓起余勇尾追着盗船,喊杀连天。
  符佩兰看到朱文奎和佩芝都来到了,当下笑道:“今天总算是杀个痛快了,惟一要防备的就是火器,等一会打的时候,只要看到火光一闪,立刻就跳下海面,借用这些船作为掩护,绝对打不上我们,同时,等那些盗船一到,我们就过船去,一定可操胜算,不过,跨过船作战,也要留意火光,因为这些海盗并不讲什么道义,必要时他们会连自己人也毁去的!哎呀!跳!”翻身一个筋斗,跳落海中。
  朱文奎和符佩芝站在佩兰的面前,静静地听她说对付海盗的方法,忽见她“哎呀”一声,往后一翻,也就知道生变,立刻跟纵跳下,两人的身形刚一浮在水面,就听到“轰!”一声巨响,打得自己这艘大船乱晃,海浪也被打得漫天直立起来。
  朱文奎不曾见过这种场面,吐一吐舌道:“亏兰妹见机得快,不然,我们不知要被打成多少个窟窿了!”
  符佩兰笑了一笑,正待答话,又见火光一闪,忙说:“过那边!”三条身形又凌空而起,飘过了船的那一边去,接着就听到“轰!”一声,打得这船身木屑飞舞。
  佩芝不由得吃吃笑道:“这些狗海盗,遇上我们真是枉费心机了!”
  佩兰道:“仍是小心为好,不要着了他们的道儿!”忽又喝声:“快!”
  文奎猛然见到火光连闪,急忙应了一声,身形骤起,这次却迟了一点,三人的头部刚一低过船舷,脚下还没有沾上水面,就听到“轰!轰!——”一连几声,轰得这一艘船,帆断桅折。
  这次佩芝不敢笑了,吐吐舌头说声:“好险!”
  文奎皱一皱眉道:“我们这样仅是捱打,也不是办法啊!”
  佩兰笑道:“你不用担忧,本军师自有妙计杀他个片甲不留!”
  文奎笑道:“什么妙计?何不说出来?”
  佩芝抢着道:“等他们没有火药了,我们再杀上前去,可是?”
  佩兰道:“你只猜中一半,其实不需要等待他们的火药用完也可以杀上去,因为这种攻城炮最易发热,每发一炮之后,要等待一会,才可以再装火药,所以我们只要见那一门炮响过了,立刻扑上去,就可以杀他一个青黄不接,措手不及。”
  文奎笑道:“既然有这样妙计,为什么早不说,却要学猴子跳?”
  佩兰拧他一把道:“我看你贫嘴不?”又笑起来道:“其实我也是才看出来的!还不知道行不行呢?”
  佩芝却嚷起来道:“准行!我先试一试!“佩兰还没答话,忽然轰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时,船身大震,再经海浪一冲,塌天裂地一声巨响,这艘作为他三人掩护物的破船,竟折为几段,船板漫天飞舞;一阵烈风过处,那些厚布做成的巨帆,被撕成碎片飞上半空。佩兰三人虽然躲在船的这边,没有受到伤害,可是海浪陡然涌起,猝不及防,文奎轻功较弱,已被海浪冲倒,幸是他夹在佩兰和佩芝的中间,佩兰见他身躯一倒,急忙一伸玉臂把他拉了起来;纵得这样,文奎一户鲜艳的衣服也被淋得湿透了,佩兰和佩芝虽没有倒下去,可也被几丈高的浪花淋得满头满脸,佩芝怒道:“给他一个厉害!”一纵身形,朝着那发炮的方向冲去。
  佩兰见佩芝已走,而且这艘破船,已解体平卧在海面上,失去了掩护的价值,也就一挽文奎的手道:“我们一齐去!”
  这不过是五六十丈的距离,那边横列着六艘盗船由盗酋指挥,同时发了排炮,眼看着已将被佩兰夺去的船打得四分五裂,认为对方必死无疑,岂知烟硝刚散,海浪一低,就见两条白色的人影,竟踏着汹涌的海浪,如飞而来;奴儿路不由得大惊,急忙吩咐“淋水”(注:那时的火炮是把火药装到炮身里,每发一炮,就要在炮身外面淋很多水,待冷却后才能够再装药,否则就会爆炸。)“装炮”,忙做一团;一面又叫准备弓箭,那知白色的人影还离有二十多丈的时候,白影的前面一条淡绿色的身影,已腾空而起,扑上了船,接着就听到那边连声惨叫,不少的同伴,被抛入空中。

  第十一章 海上神助
  奴儿路这一惊非同小可,然而时间并不容他考虑太多,眼前一花,两条白影,已同时站在自己的面前。奴儿路长剑一指,咕噜了一阵,文奎和佩兰相互看了一眼,仍然是半句也不懂。就在这时候,奴儿路旁边另一名怪汉却操着生硬的汉语道:“我们的首领问,你们是哪里来的?彼此互不侵犯,为什么要挠乱我们?要知道佛朗机国三鹰奴儿路不是好惹的人,最好叫你们的同伴停手,不然会对你们不利!听到了没有?”
  佩兰望了文奎一眼道:“鹏哥!你答复他吧,我才不和这些野人说话呢!”
  文奎笑了一笑,回头对那怪汉道:“你告诉奴儿路,这里的水域是属于我们的,五百里之内不准有任何人打忧,如果你们肯放下武器,退回你们的佛朗机国,还有活命,否则,我们绝不饶他!”
  那怪汉把文奎的话对奴儿路咕噜了一阵,奴儿路一面听,一面用那露着凶光的眼睛瞪着佩兰和文奎,那担任翻译的怪汉话一说完,奴儿路眼里的凶光毕露,喝声:“可罗斯钦!”
  翻译的怪汉双目也一瞪道:“我们的首领要和你们格斗?”
  文奎笑道:“那好极了!”抽出那柄诛虹剑,捧在胸前。所有的海盗听说要格斗,都纷纷让开一块空位,有的靠在船舷,有的站上甲板,有的干脆爬上船桅。
  佩兰看这群野人像猴子般,乱蹦乱跳,倒也好笑,自己不愿跟这些野人过招,也就退在一旁,暗里戒备着。可是那邻近的盗船,一阵一阵的惨呼,仍然没有停止。
  奴儿路对翻译的怪汉咕噜了几句,翻译又回头对文奎道:“你叫你那同伴先停手到这边来,如果我们首领胜了,你们就要做奴隶;要是你们胜了,我们立刻就启程回国。”
  文奎喝道:“废话!你们胜不了我!”回头对佩兰道:“兰妹!你叫芝妹过来吧!”
  佩兰朝着邻船那边一声高呼,奴儿路取出一个银畔子在嘴里“呜——呜!”吹了一阵,立刻见一条淡绿的身形飞纵了过来,船上的海盗看到来的竟是一个少女,又是一阵乱嚷。
  朱文奎见佩芝也来到,立刻对那翻译道:“叫你们首领过来吧!”
  翻译对奴儿路说了,奴儿路颔颔首,又大声对群盗咕噜了一阵,才面对朱文奎站着,双脚一前一后,一柄四尺有余的长剑直指朱文奎的小腹,双目盯在朱文奎的脸上。说起这奴儿路也是佛朗机国的一等剑手,他身高力大,一柄长剑曾经打败无数的好手,尤其擅长回风剑术,专取对方的上半部,这时因为看到文奎三人都能够在海面上行走自如,也知道对方的轻功造诣高出自己若干倍,所以沉气蓄力,绝不抢先。
  就在双方蓄势待发的当儿,水里,“呼噜!”一声,冒出一个人来,跟着一纵就到了船上,群盗又是一声狂呼。
  佩兰回头一看,认得就是被自己一掌打落海中的那人,不由得“扑哧”一笑。
  那人一上船,也就认出佩兰,立刻浓眉一竖,对那翻译咕噜了几句,翻译也就上前对朱文奎道:“我们的副首领马各洛美斯也要和……”朝着佩兰一指道:“那位姑娘决斗!”
  朱文奎道:“能够胜我才有资格和我妹妹格斗!”那翻译把话对马各洛美斯说了,马各洛美斯嘿嘿笑了几声,走上前来对奴儿路说了几句,奴儿路退往一旁,马各洛美斯把剑一拔,来到朱文奎的面前,回头对那翻译咕噜了几句。
  翻译道:“我们的副首领和你决斗!”
  文奎道:“叫他快点!”
  翻译照样说了,马各洛美斯剑身一挺,采取和奴儿路一样的招式,凝神站在文奎的面前。
  朱文奎没有见过这种起手式,暗道:“看样子是要我先进招了!”
  立刻左脚往前侧一跨,剑走轻灵由内向外一撇,一招“盘龙走马”原来是试探性质,招式并没有用老,所以一见敌剑削来,身躯急转,恰好和马各洛美斯换了一个位置,以为马各洛美斯这回总该进招了,那知马各洛美斯见一招不成功,又凝神定视,恢复原来那个样子,并不进招。
  朱文奎心里暗骂:“这狗头倒也可恶!”一招“神龙穿塔”剑到中途,突然往后一吞,身随剑转变作“神龙戏水”,“锵!”一声,双方的剑都各自荡开去。
  马各洛美斯见自己的剑竟被这少年很轻易荡开,连忙往后一跳,接着剑尖微微向上,又纵了上来,朝着朱文奎的左臂劈到。
  朱文奎的宝剑一和对方接触,也暗暗佩服马各洛美斯功力宏厚,起了怜才的念头,这时见长剑临到自己的头上,立刻移宫换步绕往马各洛美斯的身后,骈起左手中食两指,点往马各洛美斯的肩井穴。
  马各洛美斯料不到对方身形竟有这样迅速,剑一发出,人影就不见,急忙把招式一变,舞起一团白光护定身躯。朱文奎的手指将要点到马各洛美斯的穴道,忽然见他身躯一转,剑招已变,竟是密如风雨,节节进迫;朱文奎这时也不敢怠慢,立刻施展出经过符夫人改正的“朝元剑法”,只见寒光霍霍,剑风呼呼,不及十招就把马各洛美斯迫得连连倒退,群盗齐声大哗。佩兰和佩芝正恐生变,暗暗运起“展气成雷”的功夫,准备群贼一动就把他们统统震下海去;就在这个时候,朱文奎一声大喝,一招“白虹贯日”刺往马各洛美斯的心坎。马各洛美斯见寒光一闪,剑尖已到胸前,急忙后退一步,长剑往上一撩,可是,朱文奎并不是真正要他性命,一翻手腕,剑光下泻,剑尖正点中马各洛美斯的右腕,“当啷!”一声,马各洛美斯的长剑已落在船板上,群盗又是一阵狂呼。
  朱文奎见已经得胜,也就把宝剑一收,捧在胸前,左手一指船上那柄长剑,让马各洛美斯从容捡起剑,退往后面去了。
  这时,奴儿路再度出场,吼了一声,仗着比朱文奎还高出一尺多的身材,手里长剑一起,往朱文奎的头上劈到。朱文奎见对方已经进招,也就立刻身形一偏。一招“托梁换柱”往上一挑,立刻剑走“之”字,斩肩、削胸、截腰,一连就是三剑,端的迅速异常。
  朱文奎并没想和他拼命,同时也没想到奴儿路的剑势竟是这般迅速,倒被迫得退后三步。
  奴儿路见一招得手,心里愉快非凡,立刻剑法一变,采取攻势,一路“回风剑法”招招争先,这时,朱文奎已被迫退到船舷,无路可退,一声长啸,身形一晃,已越过了奴儿路的头顶,落在身后,一招“金龙入海”劈向奴儿路的后脑勺;奴儿路看将要得手,忽然面前人影不见,劲风起自身后,急忙一旋,长剑趁势往上一撩,“当!”地一声,自觉手里一轻,一把精钢炼就的长剑已被斩去一尺多,不由得大惊失色。
  朱文奎身形一落船板立刻施展朝元剑法,就如万缕寒光,把奴儿路罩在里面。奴儿路也惊觉这少年人确非易与,奋力在圈子里抵抗,左冲右突希望扳回劣势,转眼之间又是几十招。
  符佩芝心急喊道:“鹏哥!你不下杀手,尽磨些什么?”朱文奎边打边笑道:“这样才好练招哩!”
  奴儿路见对方谈笑自如,竟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也没有把这场打斗当做一回事,心里更是暴怒,剑招也没有原先严密。这种情形,朱文奎也就看出来了,加以符佩芝在旁边连声催促他快点结束,所以剑势一紧,剑光暴涨,觑定一个空隙,一招“金莺度柳”透入奴儿路的剑光。奴儿路仓卒间断剑一起,想把来剑粘出,只听得“当!”一声,两条人影倏地一分,同时跳出圈外,奴儿路像斗败公鸡般,对翻译咕噜了几句,那翻译走了过来对文奎道:“我们的首领认输了,既然有话在先。我们就此收拾回国,绝不再到这一带海面,至于小英雄手下留情,日后相逢自当报答。”
  奴儿路见他说完了,又咕噜几句,那翻译又道:“我们虽然是外邦的人,但是也知道守信义,如果将来你们来到佛朗机国说起我三头鹰奴儿路,必然有人招呼你们。”顺手接过另一名海盗刚从主桅上取下的三头鹰徽,双手捧给文奎道:“这一面旗子是我们首领的特别记号,在我们的海域是通行无阻的,请小英雄收下,如果小英雄或你的同伴到了我们的地盘,把这面旗子插在船的主桅,谁也不敢侵犯你们。”
  朱文奎接过了那面旗子,望了奴儿路一眼道:“你们的首领还不失为一个直性的汉子,如果真能够改过自新,我摩云鹏倒也愿意交上这么一个朋友,你们那些同伴料想一个也没有死在我们的手上,有一艘船坏了,也是你们自己的炮火打的,不关我们的事,这些船是你们的,仍然还给你们!”又朝那些商船一指道:“如果你们在那些船上抢到东西,也赶快还了他们,彼此也好分手。”那翻译听了,又和奴儿路咕噜了一阵,奴儿路的脸上也频露笑容,对那些海盗吆喝几声,那些海盗纷纷跪了过来,横列在奴儿路的身后,那翻译和奴儿路一齐来到文奎三人的面前道:“我叫做乔麻儿洛答儿,我们的首领亲来对各位谢罪,至于那些船上的东西,并没有什么损失,伤亡的人倒也不少,只好拿金钱作为赔偿,还请小英雄作主!”
  朱文奎听了笑笑道:“我倒不便替那些船人作主,我去找他们的人过来和你们谈!”正待跳纵过去,符佩芝笑道:“这些小事等我来吧,你在这里要紧!”也不理文奎答应与否,身形一展,已腾起十多丈,在空中取了一个“孤鹤盘空”的身法,双臂一张,扑上距离二十多丈的一艘商船,叫道:“你们派出人去贼船上交涉赔偿去!”
  那艘商船原有不少汉人,他们早就认出这个少女打败不少海盗,现在又见这样吩咐,立刻走出一个中年的商人道:“谢谢姑娘,我们立刻派人过去,还请姑娘稍坐一会,待小人献茶!”
  符佩芝道:“现在还有事,你们派人要快点!”双脚一蹬,又飞回盗船上面。奴儿路见符佩芝一跃就是几十丈,惊叫一声“喝!”竟跪了下去,双手合十望着天空啼啼不已。
  朱文奎问乔麻儿洛答儿道:“你们的首领说些什么?”
  乔麻儿洛答儿道:“他在祈祷上帝准他忏悔!”
  符佩芝回船不久,商船那边一艘小艇载了两名劲装的汉子和一位中年的商人来到这艘盗船,商盗双方开始谈判,商船那边伤的倒有三十多人,死的仅有四人,结果由盗方赔给每名伤者十两黄金,死者每名五十两黄金,当下交割完毕,奴儿路集结了所有的盗船,命令那些海盗各在船上列队,亲自和马各洛美斯,乔麻儿洛答儿,鞠躬恭送朱文奎三人离船。
  朱文奎嘱咐奴儿路几句,回头对佩兰和佩芝道:“我们走吧!”各一晃身形,已飘落海面,踏着汹涌的波涛,闪电般走了,把这一群海盗吓得呆若木鸡,而商船那边却高喊:“小英雄请留步!”
  原来那商船上的人虽然得到海盗的赔偿,可是,商人的胆子本来就小,不但把预先准备请文奎三人上船的事忘记说,甚至于谢谢的话都忘记了,此时看到文奎三人踏波而去,陡然记了起来,急忙一阵乱喊。
  朱文奎原也想去商船上查探一点有关中原的消息,只因和海盗周旋了半天,分不开身子,后来谈判终了,商船上的人连谢也不谢,匆忙地走了,自己当然不便提议往商船上去;这时听了商船上有人请他们留步,正合自己的心意,笑对佩兰道:“我们去商船上看看吧?”
  佩兰虽然心里有点不愿意和那些人接触,以免勾起他的乡情,但是既然文奎已经说了出口,也不便加以阻挠,微微点头道:“时间还早,玩一会无妨!”三人拐了一方向,眨眼之间,已经上了商船。
  这些商船总共只有六艘,每艘也可以载得百多担货物,文奎三人上来这艘,就是率领这船帮的人所乘用的,布置上及器用都比较讲究些,人们见文奎三人上船之后,为首那中年商人立即上来招呼,叙礼完毕互相引见,才知道那中年商人叫做阮翊中,祖先原是梁山泊的英雄阮小二,因为梁山泊的好汉接受了招安之后,被陈希夷定下计策把他们集体毒杀,惟有阮小二同鲁智深少数几人没有参加那集会,而幸免于难,事后闻知,早晚也是个死字,阮小二立刻抛弃了田园,独驾渔舟一路南下竟到达了占城,帮助了陈朝奠定江山,三百多年来蔚为大族,因为去年徐政统十万大军南征,陈朝的江山岌岌可危,只得先把皇族的眷口疏散到三佛齐国去,不意在南海遇上这三头鹰抢劫,如果不是朱文奎解救,真是不堪设想了。
  朱文奎正待探问三头鹰的来历和中原的大事,忽然最远的一艘商船上,一条黑影如飞而来,那身法倒也十分迅速,朱文奎一见那种身法,心头上微微一震,那条身形往船上一落,就喊一句:“师叔!竟能在这里遇上你!”拜伏在朱文奎的面前,船上的人无不惊讶。
  朱文奎慌忙把来的扶起道:“道全!想不到是你!凤凰山的情形怎样?师父师兄可好?风雷子一家人可好?”
  韦道全站起身来,望一望佩兰和佩芝,嘴唇动了一动,朱文奎忙道:“这两位是拙荆!”韦道全“呀!”一声,又要下拜。
  符佩兰笑道:“算了吧!”双手作势一挽,一股劲风凭空把韦道全架起。
  韦道全心里大惊,望着文奎道:“还请师叔母受徒侄一拜。”
  朱文奎笑道:“算了吧!我们年纪比你小,何必多此虚套,你还没有答复我的话哩!怎么刚才格斗的时候,没见到你?”
  韦道全脸上有点凄惶,万语千言,一时不知道该由何处说起,嗫嗫道:“师祖和同门都好,风雷子仍然在山上,只有覃姑娘母女和两位哥哥自从师叔失踪后,她们就下山找你,到现在还没有回山……”一面说一面注意朱文奎的脸色,这时见朱文奎的脸色惨变,也就骤然中止。
  佩兰和佩芝两人也不断地注视文奎脸上的变化,尤其听说到一位姑娘苦找文奎,觉得很不简单,佩芝望了韦道全一眼道:“你说下去呀!”
  韦道全却掉转话题道:“在格斗的时候,徒侄因为要保护船只,而且距离那海盗船远,无法飞纵,虽然看到那边打得很厉害,也无可奈何,后来战事结束了,我却忙着替刘师兄邵师兄医伤……”
  朱文奎急问:“还有同门在船上?”
  韦道全点点头道:“就是达吾和文海两位!”
  朱文奎惊道:“你怎不早说!”回头望着佩兰道:“大妹!你带有丹药没有?”
  符佩兰忽然听他喊声“大妹!”微微一愕,旋而明白他的意思,心里甜滋滋地,笑道:“带来了!”
  文奎忙对韦道全道:“医伤要紧,你先带路!”对阮翊中和另外两名高手说了一声,四条身形迳往那边船上去了。
  符佩兰取出四粒丹药交给文奎,转交韦道全分给达吾两人服下,又问明受伤的人数,也就每人赠送两粒丹药,叫人分送过去了。
  达吾和文海两人都是内伤,服了佩兰的丹药之后,神志已清,也都能够转动了,一见文奎在侧,就想爬起来。
  朱文奎连忙把他按住道:“你们两位还需静息一下,不必多礼,只是,我还不明白你们怎会来到此地的?”
  韦道全道:“我们都是为了找师叔,才上了这艘大海船,不期却在这里巧遇!”
  “找我?你们知道我会遁迹在海外?”朱文奎感到有点意外。韦道全笑道:“说起来话长哩!”看看并无外人,接着把别后的情形,概略地说了出来。
  原来茵湖女侠母子下山后的半个月,灵空子又来到凤凰山,他这次来凤凰山是因为听到江湖上传说摩云鹏大闹柳州府的事件,他想起没有人会姓“魔”的,也许是闹柳州的人因为不便于说出姓名,乃用“摩云鹏”代替,因讹传讹就成为了“魔云鹏”。他又想起不能告诉姓名的人除了朱文奎之外,也就很少;尤其年纪不大的少年人,能有这种功力的人虽然不能说是没有,可是,和皇家有深仇大恨的人也只有朱文奎一个,再则摩云鹏离柳州不远,不是朱文奎还有谁?
  灵空子和风雷子一见面,就证实了所闻的“摩云鹏”也就是朱文奎,但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把朱文奎从那十几名高手手下救走呢?风雷子原以为是灵空子救走的,可是两人见面之后才知不是,灵空子还道:“老弟是太看得起我了,要说我单独对付那些家伙,那么还不至于落败,败了也可跑得脱,但要我再背上一个人,真是敬谢不敏了。”
  风雷子也觉奇怪,后来长空上人也到覃庄,三人凑在一起尽量谈着江湖上知名的人物,经过了半天的时间,灵空子忽然把案一拍道:“除了他就没有别人了!”可是,又自己沉吟道:“不会是他!”
  长空上人见他时说“是”,时说“不是”,不由得笑道:“老前辈说的是谁?”
  灵空子想了一想才道:“海外久传的‘八仙三子一神僧’,你可知道?”风雷子和长空上人都同时惊起来。
  风雷子定一定神,才叹一口气道:“也许不是他们吧?八仙三子一神僧根本就不问中原的是非,哪会是他?”
  长空上人也道:“闻说这海外八仙三子一神僧的武技高不可测,只是他们以南海的荒岛,作为啸傲烟霞的地方,自称为世外人,从来不问中原事,哪会是他们?”
  灵空子笑道:“我说的只是他,并没有们字,八仙三子一神僧不问中原的是非确是事实,却不能说他见死也不救,南海八仙里面的永乐行人,在几十年前仍在中原行道,因为他已得到驻颜之术,看起来永远像三十多岁的文士,所以一般武林中人都会看走眼了。近来虽未见他行道的事迹,但是,六年前我在洞庭湖边,曾经见过一个三十多岁的文士带着两个八九岁的男孩子,在湖边游览,我注视他们一下,那文士也看我一眼,彼此交肩而过,待我转过头来,他们三人都失了踪迹,我在附近搜寻了半天,结果还是白费工夫,老实说——能够在我的面前来去如风,而不让我发觉的人,除了他们之外还能有谁?”
  经过灵空子这样解释一番,风雷子和长空上人也都觉得确有可能,但是,说到找永乐行人一节,谁也没有把握,三老在覃庄住了几天,也就各自离去。
  长空上人回绝缘观把灵空子的话一说,刘达吾首先就着急万分道:“小师叔既非灵空子老前辈救去,恐怕还有别情吧?”长空上人也骤然一惊道:“你的意思怎样?”
  刘达吾道:“不要是徐政那厮故弄玄虚,明明是把小师叔逮了起来,却放出烟幕说已经救走,使我们不再去救人哩!”果然长空上人听了也暗暗惊心。
  经过了一阵商议,长空上人就决定派出两拨同门下山,分途探访,一路是沿着京道北上,恐防徐政偷偷将人运走;一路是跟随徐政的军队南下,探踩确切的消息。本来是不派刘达吾和韦道全的,但是他两人以认识人多,踩探容易为理由,长空上人也觉得他两人经过几年苦练,功力已算不弱,才准他们和第三代的首座弟子邵文海一同下山,跟踪南下,后来徐政阵亡,又听说建文帝潜踪海外。
  韦道全灵机一动,想到八仙三子一神僧原是在南海诸岛,也许文奎遇救之后父子团园,很想一探群岛,求个水落石出,刘邵两人都表赞同,好不容易找了几个月,才找到这些船舶要远渡重洋,途经南海诸岛,并且还要找人护船,所以一谈之下,彼此同意,那知却在这条水道上遇敌,几乎连命都葬送了,可是,却也因此而遇上文奎,解决了一年多来的疑团。
  韦道全说完了之后问道:“小师叔现在寄居何处?能否告诉我们?”
  朱文奎百感交集,望了望佩兰一眼,却不做声。
  符佩兰笑道:“依照我们的岛例来说,是不给外人知道的,不过你们是师叔师侄,而且你们又是万里奔波,受尽辛苦,冒险犯难,自然当作别论,我们就住离这里的二百多里的小岛上,如果你们三人不急于前往三佛齐,倒也可以到岛上多住几天……”
  韦道全听说准他们前往岛上,不待佩兰把话说完,立刻跪倒拜谢,符佩兰猝不及防他会来这么一着,微愕之间,韦道全已叩了四个响头起来站回一边。
  符佩兰又笑道:“我还没有说完,你就那么心急,其实那岛上你们真不容易去哩!第一,你们三人之中有两人负伤;第二,你们没有学会‘飘萍逐浪’的轻功;第三,没有船舶,你们怎能飞渡过去?第四,你们答应护送人家到三佛齐,现在半途而退,在道义上也有点说不过去!”海上神助。
  这几个问题一提出来,韦道全果然闭口无言,愁容满面,朱文奎也一时想不出良好的方法来。各人想了半响,佩芝却笑笑道:“姊姊!我倒想出一个方法来了!”
  朱文奎喜道:“二妹想出什么方法?”
  符佩芝正待回答,船那边一条黑影来到了跟前,朝着朱文奎躬了躬道:“阮先生请三位仙侠过去用点水酒!”又对韦道全笑道:“韦兄也陪你师叔过去吧!如果邵兄刘兄能够起来,我们也一齐过去!”
  符佩兰望刘邵两人一眼道:“你两人都可以起来了,试试看!”
  刘达吾一听,首先用手轻轻往船板上一撑,果然创痛尽失,一跃而起,又要重新下拜,符佩兰忙拦住了。邵文海见了也就跟着起来笑道:“果然仙丹灵药妙不可言,其他老师和伙伴不知道都起来了没有?”
  来人道:“只有李晚春老师断了腿筋,没有起来之外,其余的人都能够起来走动了,个个都在那边候着拜谢哩!”
  朱文奎一看那边船上,果然黑压压挤满一船,说句:“宁兄请先走一步!”一手挽着刘达吾,一手挽着邵文海,身形暴起,一连几纵,到了那边船上,阮翊中带着一群武师和那些商人,连忙起立相迎。
  酒到半酣,符佩芝把要带韦、刘、邵三个往海岛学艺的事一说,阮翊中立刻满口答应道:“本来这一程水道是没有什么凶险事的,就是因为近几年不时有佛朗机的海盗出没,所以要有人护送,现在奴儿路既已服输败走,前途已无凶险,小仙侠既然要带令师侄回去,尽管带去,不必介怀!”
  符佩芝笑道:“阮先生太过客气了,我们是人,不是什么仙侠,请别这样称呼,还有,想和阮先生挪用一艘小艇可行?”阮翊中也满口答应了,尽欢而散。
  临行的时候,符佩兰从带来的皮袋子里取出那小巧的浑天仪,对着太阳照了一会,把现在商船的位置和往三佛齐国的方位告知阮翊中,叫船上的船主和舵夫对准指南针,然后带着各人跨下小艇,一声“珍重!”小艇就在道别声中,冲波破浪,疾驰而去。
  符佩兰伐船的方法,很是特别,一上得小艇,就要朱文奎去把舵,叫韦道全三人统统坐往船尾,这样一来,船首自然高高昂起。符佩兰和佩芝分坐在小艇的中段,每人手上执着一支木桨,虽然是轻轻一划,小艇已如箭发,眨眨眼,已去老远;海浪虽然很高,但也只是在船腹一托而过,没有一个能打上船头,只是韦道全三人没有坐过这么小的艇在海里行,这时觉得有点恶心。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小船的前面一里多的地方,又涌起无比的巨浪,白色的浪花,夹着高高的水柱,符佩兰微微“噫!”了一声,各人错愕之间,一个巨浪已把小艇推上半空,陡然往下一落,朱文奎喊一声“糟了!”接着“哗啦——”一声,浪花一开,小艇已灌了半艇海水,各人都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
  符佩兰怒道:“这些孽畜也太可恶,你们暂时在这里不要前进,让我去把它赶走。”
  朱文奎惊道:“是什么东西有这么厉害?”
  符佩兰笑道:“看这种情形,好像是一群鲸鱼在那玩水?”此话一出,佩芝和文奎两人倒不觉得怎么;韦道全三人听了,都大惊失色
  佩芝望了各人一眼,微笑道:“你们不要怕,有我们哩!”朱文奎道:“要是能够避开,何必惹这凶物?”他并不是怕,而是觉得韦道全三人在小艇上,一时难以照顾。
  符佩兰樱唇动了一动,眼角往海面上瞟了一下,又叫道:“你们快抓紧船舷,不要松……”一堆排山的巨浪又迎着船头打来,“哗啦——”一声,浪花飞涌,小艇已灌满了水,已有几块艇上的木板,随着浪花漂去,符佩兰忙道:“你们听我喊‘一二三!’就尽力往上纵起!”
  朱文奎道:“这是为什么?”
  符佩兰盯他一眼道:“不要你管!”接着就喊道:“一二三!”各人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三’字一出口,也同时使力往上一纵,就在各人身形上腾的时候,符佩兰反而往艇上一坐,连用“展气成雷”扬掌一迫,竟把艇上的海水统统挤了出去。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朱文奎等再落到艇上,除了见到船板潮湿之外,真可以说是滴水全无。
  朱文奎笑道:“你原来是要用‘展’字诀,迫开海水,却害得我们学猴子跳!”
  符佩兰吃吃笑道:“你真是蠢材,你们不跳起来,我怎好施展,是否要我请你喝几口海水?”见朱文奎默然无语,又笑道:“绕道而行虽然是可以,不过却要绕百多里的水程,而且万一这群鲸鱼恰巧又玩到那边,又该怎么办呢?倒不如立刻赶走它为妙哩!”
  这时,一座黑黝黝的山头,从对面漂来,山顶上一道十多丈高的喷泉,映日生辉,刹是好看,佩兰惊叫道:“快点转向右边!”朱文奎将舵柄往右一拉,加上佩兰和佩芝两人用力一划,小艇已向右急转,逸出三四十丈。
  佩兰嗔骂一句:“好孽畜,我不惹你,你倒惹起我来了!”把木桨往船上一放,两脚轻轻一按船底板,人已冲起十多丈高,在空中一拔宝剑,一缕寒光,朝着那小山扑去,船上各人只看一个小白点往山上一落,隐隐闻到一声娇叱,小山上的喷泉就倏然不见,猛然往下一沉,眨眼之间,连山顶也没入海底。
  佩芝小嘴一噘道:“好脓包,一招都吃不消,还敢捣乱哩,一点都不好玩!”话声刚一停,水底“哗啦——”一声,一个突如其来的巨物由水底冒出来,恰巧顶着小艇的船底,这小艇吃这一顶,竟连人带艇飞上半空,韦道全三人因为抓紧了船舷,情形还好一点;朱文奎和符佩芝两人,一个坐在船尾,一个操桨坐在船舷,都在这一震的时候,被抛出艇外。
  各人自不消说是惊慌大叫,就是佩芝也失声叫起来,但是,她身轻如燕,功力深厚,虽然颠颠倒倒抛入空中,也就立刻一沉真气,首先落在浮起的黑岛上,一伸玉臂把落下来的小艇,轻轻托着放在平滑的岛面,怒容满脸喝道:“孽畜找死!看本姑娘肯饶你?”
  朱文奎这时也已然降落岛上,听到佩芝气愤在骂,不由得好笑道:“二妹!你骂的是谁呀?”
  佩芝一肚子没好气,也被他傻头傻脑一问,扑哧一声笑起来道:“骂你脚底下这个怪东西!”朱文奎还待再问,佩芝已把剑拔了出来,叫声:“各位小心!”宝剑往下一刺,这一剑竟刺没剑柄,那怪物虽然皮粗肉厚,也禁不住住疼痛,急忙往下一沉,往前一窜,那艘小艇却从它的背上滑下海面,符佩芝趁势脚下往前一用力,身体往后一腾,拔回宝剑,一缕血箭随剑喷出,她急忙往旁一闪,可是,一身衣服已被染得腥红,更气得她跺脚。回顾一望,远处仍然水柱林立,符佩兰一条身影时起时落,坐在小船上因为处地太低,被那些高如小山的波浪遮住视线,看得不清楚。
  船上各人心里渐渐着急起来,朱文奎更是满脸焦灼道:“二妹!大妹打了那么久还没有得手,我们去帮忙!”
  符佩芝蹙一蹙眉峰道:“这边你一个人照顾不来,我自己去吧!”朱文奎一想,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假使再遇上刚才那种险事,自己要学她两手捧舟那一手,确也稍嫌不足,笑笑道:“别的我还可以应付,要是再遇上那种怪物,真个要糟。”
  符佩芝笑道:“哪里是什么怪物?正是兰姊从那边赶走的鲸鱼,刚才我们遇险的情形,兰姊必然看到了,不然,她不会从这边赶,拦在那些鱼的前头。”
  经过佩芝这么一说,各人用尽自力望去,果然隐隐约约地看出佩兰的身形是朝着前面,符佩芝又“哦!”了一声道:“兰姊有点力乏了,等我去换她回来!”文奎正待开口争着去,佩芝身形一闪,人已走得很远了。
  半晌,符佩兰的身形流星赶月般跃上小艇,一言不发,往文奎的旁边一坐,朱文奎看她的额角微微冒着汗珠,也微微有点气喘,笑道:“大妹!你乏了!我原想上去帮你,却被二妹抢先了一步了!”
  佩兰把眼睛一闭,汉有答话,又过了半晌,睁开秀目嫣然一笑道:“这回真是累了,蚁多困死象,如果是十个八个倒也罢了,却想不到会有这么多!”
  韦道全担忧地问:“大婶!什么东西那么厉害?”
  佩兰笑道:“什么东西一下子也说不清,好像这些凶猛的水族在开什么会似的,有鲸、有鲲、有龟,有……鲸鲲虽大,但不易噬得着人,还无所谓,最讨厌的是那些乌龟同族的鼋,既会推波助浪,更在冷不提防的时候,突然来袭;那些剑鲨和虎头鲨更加可恶,它的速度又快,而且身上还有杀人的利器,所以顾前顾后,顾左顾右,还要顾着下面,不然就会上当。”
  朱文奎道:“剑鲨?这个怪名字倒是第一次听说。”
  佩兰笑道:“你是陆上的人,那知道海里的事,剑鲨是水族里面最凶狠的鱼类,嘴的前端长着一枝长约一丈的骨头。虽然是骨头,而两旁锋利如剑,尤其是它的冲力极大,当它发怒起来,那一冲之力,竟可以把上尺的铁板刺穿,平常它在海里游荡的时候,就把这枝骨剑左右乱撇,不管是海猪海象或是一些鱼类,遇上了就没有命,然后变成剑鲨的食料……”
  朱文奎插嘴道:“鲸鱼也打它不过?”
  佩兰又笑道:“鲸鱼虽然庞大,但却是可怜得很……”
  韦道全诧道:“为什么可怜呢?”
  佩兰道:“它的个子既大,食量也大,可是偏偏生了一个小喉咙,稍为大一点的东西就吞不下去;又没有牙齿,硬一点的东西也无法咀嚼,鲨鱼虽然比不上鲸鱼大,但它有锋利的牙齿,大嘴巴,大喉咙,尤其是剑鲨更是专找鲸鱼的麻烦,把鲸鱼的食物赶走……”
  朱文奎笑道:“那么,鲸鱼吃什么东西?”
  佩兰笑道:“它就会欺负那些小鱼小虾,一口就吞下许多,可是小鱼小虾常常被剑鲨惊走!”
  朱文奎哑然失笑道:“剑鲨倒变成弱小者的保护人了?”
  符佩望他一眼道:“那也不见得,因为剑鲨的骨剑虽长而细,不容易斩到小鱼,它冲来的时候,海水分成两道白线,已把小鱼惊走,要是能够吃到,它还不吃?难道和小鱼做朋友讲客气不成?”立刻把脚底往朱文奎的面前一伸道:“你看!因为它这一下子,所以我杀了一条鲸鱼给它吃,否则,也许我也变成了剑鲨的口粮了!”
  朱文奎一看她的脚底,原来左脚所穿的一双薄底鞋子,已中分为两半,只剩下前端和后跟还连在鞋面,脸色一变道:“是剑鲨刺的?”
  符佩兰点点头,望了那边一眼道:“二妹有点累了,你先去把她换回来,注意刺鲸身,斩剑鲨的骨剑,那些冲开海水成两道白线的就是剑鲨!”
  朱文奎说声“好!”身形如箭,踏波上前,不消片刻已经到达佩芝的身边,叫声:“芝妹!你先回去歇歇!”
  佩芝宛然一笑道:“你一个人行吗?”
  文奎笑道:“兰妹叫我来的,料不妨事!”在这个时候,白浪中分,疾如闪电,朝着文奎和佩芝站立的地方冲来,佩芝喝声“小心!”接着往侧面一跳,文奎一看来势,知道就是符佩兰说的剑鲨了,见佩芝叫他小心,立刻抽出诛虹宝剑轻轻一腾,双腿离开海面约莫一丈,倏然一个筋斗,倒翻下来,正遇上剑鲨已到,朱文奎一招“水中捞月”,宝剑往海面下一探,一抹,觉得宝剑似乎被硬物挡了一下,那两道白水线却就势中止,佩芝却像海燕般一掠而到,一个“寒蛙入水”身躯往下一沉,文奎一声惊叫。
  佩芝已笑吟吟地上了水面,右手拿了一枝剑,左手却拖着一根细长的东西,说句:“鹏哥!你这一剑不错,我先回船上去,你可要小心应付啊!”
  文奎知道她不惜浑身潮湿,潜下海去原来就为了那枝骨剑,笑道:“那根鱼骨有什么用处?”
  佩芝斜睨他一眼道:“是你斩下来的呀!”
  文奎还待答话,但人已走远了,面前仍然水柱林立,慢慢迫近身前,心里暗道:“我要赶不走你这孽畜,也枉生为男子汉!”大喝一声,扑上前去,陡然想起和这些无知的畜生发什么火,不由得哑然失笑。
  朱文奎身形一落,停在一块黑色光滑的礁石上,那礁石的后面却喷起一条很高的水柱,忽然那礁石动了一下,朱文奎没想到这块礁石竟是活的,一个站不稳,从上面滑了下来,这时,他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顺手一招“玄鸟划沙”往礁石上一划,只见血随剑起,那礁石竟然沉下海去,文奎心里暗想:“这回可好哩!”还想不到为什么佩兰和佩芝两人不用这个方法,诛却那些鲸辊,要是用这个方法,先站在它的背上,然后用剑一划,岂不是好”?那知心念未已,脚底下忽然冒出一股水箭,浓如泼墨,朱文奎不及回避,被喷得满头满脸,腥臭异常,同时,眼前一暗,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另侧又“呼噜”一声,一股力大无比的水箭射了过来,把他冲得往左踉跄几步。
  此时朱文奎有眼如瞎,被四周的水箭冲得他东歪西倒,待要开声求援,又感到似乎对不住自己暗地所发的誓言,而且佩芝刚一离去,自己立刻就出毛病,枉自苦学那么多年,连单独对付这些鱼类还不行,那谈得上和高手对招?心里一发狠,立刻一紧剑招,护着周身,一阵盲斫乱劈,忽然又是一股水箭当面射到。朱文奎虽然眼里看不见东西,可是,武功尚在,那股水箭挟着劲风,岂有不知之理?无奈距离太近,来势又疾,而且海浪冲击的声音震耳欲聋,当感到劲风袭来,急忙往侧方闪避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又被喷得满头,不过这次可好了,水渍从脸上流过之后,朱文奎觉得眼前一亮,看出自己身陷几十条水柱的中央,海面上则时现时隐有数不清的黑色礁石。百忙中回头一望,却见自己人乘坐的那艘小艇,还是在远远的海面上随波荡漾。
  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时朱文奎也渐渐的明白起来,只要一见海面一冒,立刻闭了眼睛,往上跳,任凭那些水箭激射;等到水箭一过,立刻睁开眼睛,顺着水箭射来的方向,觑定那浮起的黑礁上就是一剑,这个方法果然收效,不消片刻,已经把大大小小的黑礁弄了几十个沉没到海底去,但是,仍然黑压压地,满海面都是黑礁。
  朱文奎正对着那群海里怪物发愁,却听到一声:“鹏哥!”回头一看,却见佩兰站在身后笑道:“你别发愁呀!”朱文奎的心事,被她一口喝破,脸泛羞红道:“已经杀了好几十只,还有这么多,怎么办?”
  佩兰胸有成竹道:“你只要防着这一面,不让这些怪物行过船那边,我就有办法来收拾它了!”
  朱文奎笑道:“就这么办?”
  符佩兰笑了一笑,轻踏一下海面,身形已飘出十多丈,落在一个黑礁的旁边,剑尖横里一挑,却把那黑礁挑的翻了过来,左手一提一掷,把那个黑礁掷出二十多丈,撞在另一个黑礁上。
  这不过是瞬间的事,朱文奎见她一俯身,一探、一掷,就有一个比圆桌还要大的东西,被她抛得远远地,等到佩兰接连抛了几个之后,才看清楚原来是庞大无比的海龟。
  符佩兰不断地抛着、掷着,大鲸鱼啦,海龟啦,大龙虾啦……都被她这一阵抛掷,不是撞在自己同族的身上,就是撞在鲸鱼、鲨鱼的背上,那些被撞的当然恼怒非常,也就和撞来者搏斗起来,那些海浪又骤起汹涌。
  朱文奎见她竟用这种方法,让这些海底的凶物自相残杀,心底暗暗好笑。但是,佩兰这方法确也有效,那汹涌的波涛渐渐往两边移动;几百条水柱,也往两边分开,当中却腾出一条波浪较小的水道来。
  符佩兰一声长啸,身形又往前行。朱文奎不知道她好端端地,为什么又在乱叫,错愕之间,又听到身后一声长啸,回头一看,原来符佩芝驾着小艇,如飞而来,眨眨眼已到达眼前。
  符佩芝坐在掌舵的位置,用脚推动舵柄,双手分别划动双桨,望着文奎笑道:“你来划桨还是挡鱼?”
  朱文奎一想,划船并非所长,顺口道:“挡鱼吧!”
  “那么,你快上前面去!”

  第十二章 重现中原
  朱文奎见佩芝要他上前挡鲸,“噢”了一声,勇往直前,符佩芝也奋力划艇,随后追赶,一人一艇竟是衔尾疾驶。符佩兰的轻功最好,身形也逸出百多丈之外,纵使文奎用尽功力,也无法追得上,反而越拉越远,眨眼之间,小艇已进入鲸群的中心,四方八面都有高高的水柱,和浮动的鱼背,稍一不慎,就会舟覆人亡。
  因为符佩兰的身形太快,所以她背后百多丈的水程成为无人地带,那些被她惊退的鲸群,虽然仍在自相残杀,但也挤回中心,这一来,形势又是变成了朱文奎单独和鲸群作战。佩芝因为要操纵小艇,不敢离开,一眼看到四五道白色的浪线,行向前来,急忙喊声:“鹏哥小心!”自己也就一松双桨,拿起宝剑站在船艄戒备着。
  朱文奎听到后面一声喊,急忙往四面一望,一条飞速的剑鲨,已距离他不过是两丈,立刻往上一纵仍然用起“水中捞月”一招,想把这条剑鲨的骨剑削断,那知这条剑鲨来势太急,一冲早已过去,朱文奎的诛虹剑,仅在它那粗皮厚肉的背上划了一道,深约五六寸,长约二三尺的伤口。
  但是,这条剑鲨身上一痛,上躯陡然往下一沉,鱼尾脱离了水面,横里一扫,朱文奎没想到鱼会打人。给它扫个正着。这条鱼尾本来就沉重几百斤,再加上急痛之下,力量何止万斤,朱文奎功力虽然好也禁不住被扫出十多丈外,“扑通!”一声,浪花四溅,身体直往下沉。
  符佩芝惊叫一声,飞纵过去,人还未到,朱文奎已经由水底冒了起来,一提气,又站上了海面。符佩芝忙问:“伤在哪里?”
  朱文奎苦笑一下道:“擦破了皮,不要紧!”再也来不及说明原因,飞步一纵,扑往小艇。符佩芝一看,也大惊失色,一连几纵,已抢过了前头。本来这也不过是四五丈的距离,眨眼之间,就可以到,可是,她们快,有人比她们更快,一声清啸过处,一个白影在眼前一闪,那艘船底朝天的小艇,已被翻转了过来。就在这一瞬间,来人又把刘达吾提了起来,放上了小艇。
  符佩芝百忙中看到一个人在海水中,载沉载浮,忙纵上前去,一把捞起。原来是邵文海,已喝了几口海水,人也晕了过去。符佩芝秀眉一皱,正考虑是否该把他抱上小艇,在这一踌躇之间,朱文奎已到达跟前,笑道:“让我来吧!”接过了邵文海,回到小艇之上。
  符佩兰已知道这边出了险事,急忙飞步赶回,但因为距离过远,到来的时候,不但是刘、邵两人已经获救,就是在水面上的韦道全也游泳到达。符佩兰对来人叫声:“吴二叔!你老从哪里来的?”
  康乐行人吴笑轩目不瞬地注视着海面,答道:“现在凶险未过,且慢说这些,你们先把人救活了再说。”
  朱文奎已把邵文海平放在船上仰卧着,施用“推宫过穴”的方法,控出很多海水,邵文海也就悠悠醒转,刘达吾因为救援得快,而且他在商船上迎战海盗时,负伤不重,也就自然醒转。符佩兰忙取出两粒丹药,要他服下去,笑道:“这个错处,可是出在我的身上,如果我不忙着赶那尾大鱼,大家在一起还不至于出这个大纰漏哩!”又叹一口气道:“可惜仍然被它逃走了!”
  康乐行人微笑道:“你的错处还不止这一点哩!”
  佩兰惊道:“二叔这话怎讲?我还有什么错处?”
  康乐行人笑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一面说一面交换挥动他那宽广的袍袖,每一挥动,前面十来丈远近就有一个浪头往前打去,而小艇却慢慢地往后退出。
  佩兰听康乐行人问她,不由得笑道:“这不是花彩列岛的中心海面?”
  康乐行人诧异道:“你带那座小浑天仪来了没有?”
  佩兰把腰部一扭看起来道:“带了呀!不然我怎知道是花彩列岛的海面?”
  康乐行人笑道:“你这丫头还要犟嘴,连进了死地还不知道,大概是你那罗盘上的指南针出了毛病,快点检查一下吧!”
  佩兰果然解开皮带,取出那小小的罗盘,罗盘的上方带有几个小环,佩兰把那些小环搬动了一下,往太阳瞄了一下,再搬动一下,又瞄了一下,反复几次之后,捏算了半晌,嘴里念着“经一百零九度四十一分,赤道南五度零三分……”声音越念越低,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沉吟了半晌,忽然惊叫起来道:“死海!”
  各人随同她这一惊叫,俱各大惊。
  康乐行人点点头道:“你知道是死海,可见浑天仪并没有毛病,可是,你朝着西北走才对,怎么反朝东南来了!”
  佩兰脸儿一红,却想不出所以然来。
  康乐行人想了一会道:“你刚才在什么地方用过浑天仪?”佩兰道:“在往三佛齐的占城商船上!”康乐行人“哦”了一声道:“那就是了!船上有很多铁器,你一时没有注意,所以把方向搞偏差了,加上你又不注意弯流的方向,要是施展轻功在水面上走,也不会错到这么远,可是你们是乘坐小船,很容易被弯流带走,看着是前进,事实上是后退,还好遇上了我,否则再前进五十里就不堪设想了!”说得佩兰不断地点头。
  各人听了康乐行人这些话,都大吃一惊。朱文奎好奇地问:“二叔,为什么这一带叫做死海?”
  康乐行人笑道:“死海就是不论什么东西进了这海就要死啦!”咳了一下又道:“从这里再向南去就是爪哇岛国,岛上火山喷出的毒气,恶毒异常,不论是人兽飞禽一近火山口,立即倒毙,而且这些生物死后,骨质则消失净尽,惟有皮毛脚爪都很完整。每到雨季,这些染有剧毒的尸体,被山洪冲刷流入海里,恰好和东部毒谷流出的毒水相混合,海里面的鱼鳖生物也都被这毒水杀死。不但是这样,甚至于是正中天的时候,把海水蒸发起一重浓雾,那浓雾也含有剧毒,生物走进浓雾里面,还是同样地被毒死……”用手朝着南方一指道:“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一团浓雾?”
  各人依着康乐行人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海天相接的地方,隐隐泛起一重金黄色的雾,知道所言非虚。佩兰笑道:“怪不得刚才我赶那群黑鱼,它们只肯往左右分开,死也不肯朝后退,原来它们也知道那后面是死海!”惹得各人忘了身在险地,笑了起来。
  康乐行人莞尔道:“可见你还不如鱼呢!”
  佩兰小嘴一噘道:“还要打趣人家!”忽然想了想,惊呼一声:“要糟!”
  朱文奎惊道:“什么事?”
  佩兰苦着脸道:“我害了占城那些商船了!因为浑天仪出了毛病,他们到不了三佛齐,可要往吕宋去了?”
  康乐行人却神秘地微微一笑。
  佩芝看那神情有异,恳道:“吴前辈,你不要吓人了,你一定是遇上那些商船,才赶来这里的!”
  康乐行人笑骂道:“偏是你心眼尖,看出来了!”此话一出,各人都觉得很是轻松,由康乐行人指指点点行驶的方向,约莫经过一个多时辰,安然登上了永乐岛。
  符夫人迎了康乐行人和韦道全等人进厅,分宾主坐下,笑道:“你们在什么地方遇上的?”
  康乐行人代朱文奎回答了,符夫人望佩兰一眼道:“你们好大胆,像野猫一样乱跑乱闯,总会有一天把小命儿闯不见了!”望着他们一身狼狈,又好笑道:“还不赶快去换衣服!”
  佩兰、佩芝都同时“嘤”了一声,奔回房里。朱文奎也带着韦、刘、邵三人,到后面沐浴更衣去了。
  第三天的清晨,朱文奎照例和佩兰、佩芝一同往符夫人那边请安。符夫人含笑对文奎道:“奎儿!你昔日的同门历遍海内外找你,你有什么新的打算?”
  朱文奎没料到符夫人会有这样一问,不禁愕然。符夫人又笑道:“如果不回去看看,于情理上也说不过去,再则,我当初曾经答应你,一年之后,准你回中原去,现在已经是满期了,当然要给你回去,但是兰儿芝儿却不方便跟你走……”朱文奎的嘴唇动了一动,正想说些什么,佩兰和佩芝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心里暗暗叫苦。
  符夫人正色道:“我也知道你们三口子是谁也舍不得离开谁,但是,事实上不容许你们不暂时分开,拿你们三人来说,奎儿的功力固然差得很远,兰儿也还未能窥上乘功夫的堂奥,必须加倍练习……”
  佩兰已忍不住,喊一声“娘!”接着道:“我也不要练什么功了,要跟鹏哥往中原去!”
  符夫人笑道:“人家说女儿长大了,就要生外心,真个不错,须知道我并不是硬要拆散你们,其实都是为了你们好,你要知道,你的家翁远走外国,不知流落何方,难道你们都不去寻找?在那茫茫的大海,人地生疏的异邦,谁也没有把握说不凶险,难道你愿意让你鹏哥单独去履险?要是你不练好了上乘的武功,贸然陪着奎儿前往外国,岂不是白饶上几条命?”朱文奎听到说他父亲——建文皇帝——不知流落何方,惹起满腔心事,早已涕泪纵横,不能自己。
  佩兰见母亲晓以大义,也只好低头不语,想了一会道:“现在让鹏哥独自回中原,还不是照样履险?”
  符夫人笑道:“险虽有而不大,凭奎儿这一身艺业,也能应付得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总可以跑得赢。”说得连朱文奎也破涕而笑。
  这一夜,各人都知道别离在即,无不黯然。朱文奎与二女同室,更说不尽缠绵叮嘱,约订归期。
  第二天清晨,各人收拾妥当,随着符夫人下那小艇,却见那小艇的前端,拴有三条亮晶晶的长绳,另一端在二里之外的海面上,却有一个从来未见过的小岛,那小岛被海浪的冲击,似乎有点摇动。
  符夫人上船后笑道“昨夜我费了半夜的时间,才替你们找到这匹拖车的马儿,如果不是它,你们可要受几天的风浪,也到不了琼州哩!”
  朱文奎惊道:“什么马能够在海里面走动?”
  佩兰笑骂道:“你真蠢!海中那里有马?”
  佩芝故意呕他道:“药材店里有一味药叫海马!”
  佩兰笑道:“连你也笨在里头,那种海马只有指头大小,能派什么用场?娘现在是把鲸鱼当做马用哩!”
  朱文奎惊道:“鲸鱼怎能挽舟?别把船拖沉了!”
  符夫人笑道:“要是不能挽舟,我也不找它来了”这种鲸鱼不是你们遇上那种,这种叫做白鲸,凶猛异常,可是驯熟之后,不但可以挽舟,而且还可以供人骑乘,这里到琼州有七百多里的水程,它只要两个时辰就到了!”吩咐各人坐好,对文奎道:“你是想骑鲸呢?还是想坐船呢?”文奎不禁大愕。佩兰惊叫一声“娘!”盈盈欲泪道:“你怎么叫他骑鲸哪?”
  符夫人一愕,又哑然失笑道:“偏是你这小妮子多忌讳!我倒没想到这些。”
  文奎这时反而恢复正常道:“兰妹!骑骑鲸倒也不要紧,昔人骑鹤上扬州,难道我就不能骑鲸上琼州?”话虽然是这样说,但符佩兰心里仍然是怏怏不乐。
  符夫人笑道:“你们既然怕骑,就等我来……”符佩兰恐怕文奎会骑上去,急忙抢在前头,一溜烟似的登上了鲸背。符夫人嘴里嘟嚷一句:“好像怕别人抢了她的哩!”便不犹豫,立刻解开两边长绳,交一根给佩芝拿了,说明了控制的方法,叮嘱各人坐好,带着佩芝走往前面,分立在白鲸的两旁。
  符夫人一走,坐在船上各人就觉得船身一震,船首向浪中分,知是已经前进,回头一望永乐岛,已经没到水线下。每次白鲸往左偏移的时候,符夫人就往右一移;当鲸朝右偏移的时候,符夫人打一个手势,符佩芝就朝左一跳,保持鲸首的正确方向。符佩兰穿着白色的衣裙,在鲸首临风飘飘,把朱文奎看得心里摇动。
  午末的时分,小艇到达一个离岸不远的荒岛,符夫人先把白鲸拴在荒岛的岩石上,然后划着小艇进入一个弯弯曲曲的河道,约莫有十多里,忽然眼前开阔,四面陡峭的高山竟环抱着一块十多二十里的湖面。朱文奎不由得赞一声:“好隐秘的地方!”
  符夫人笑道:“这个地方土名叫做榆林港,水深得很,上面有一个小墟叫做榆林市,其实都是叫错了的……”
  佩兰道:“为什么会叫错?”
  符夫人道:“本来这个地方应该叫做椰林港,因为山上多的是椰子树,但是唐朝的李德裕被贬居此地,却不懂得‘椰’字,却把它改成了‘榆’字,以致一直错了下来!”
  朱文奎道:“他自己不懂为什么不问别人?”
  符夫人正色道:“这就因为他自己以为是天朝人物,不屑向夷蛮请教的原故。否则苏东坡为什么也要贬到琼州来?”朱文奎更是诧异道:“苏东坡不是因为和当时宰相王安石闹翻了,才致被贬的吗?”
  符夫人正色道:“你知道的只能算一半……?”
  朱文奎脸色不由得一红,符佩兰娇嗔道:“娘总是爱一开口就批评人家!”
  符夫人笑道:“小妮子又要护婿了!”佩兰更加不依,拉着夫人的手又抖又扯。符夫人轻斥一句“疯了?”符佩芝也放下双桨,跑上帮着扯,那船没人控制立刻就是一横一侧,竟被海水漫入船里。
  朱文奎忙道:“两位妹妹放手吧,船翻了,穿着湿衣怎能上岸?”这句话果然收效,二女忙松开夫人的衣袖,各自划起船来,符夫人神秘的望她两人一眼,但却没有再作声,心底却透着微笑。
  韦道全见符夫人说苏东坡,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好生难忍,笑笑道:“老夫人……”忽然又觉得符夫人看来不过是三十来岁,称为“老夫人”似乎有点不伦不类,急得把脸也涨红了,竟说不下去。还是符夫人笑道:“你要问什么尽管问就是了!”韦道全才嚅嚅道:“还没有把苏东坡的事说完呢!能否说给晚辈听听?也长点见识!”
  符夫人“哦”了一声,才道:“苏东坡被贬来琼州,外人都只知道他不满王安石的变法,却不知道他自负才华,看不起王安石,后来被王安石把他考倒了,才贬他来琼州学学见识哩!”见各人都静静地听着,又接着道:“原来王荆公做有一首夏日诗,里面有‘黄犬卧花心’一句,被苏东坡见了嘲笑道:‘花心能有多大,黄犬那能够卧得进去?’于是就把那个‘心’字改成了‘琼’字,自以为是很通很美,却不道传进王安石的耳中,王安石就冷笑道:‘苏轼既然不懂,那么就叫他往琼州去住几年吧!’果然就把苏轼贬到琼州。”
  “后来呢?”朱文奎插嘴道:“后来苏东坡懂了没有?”
  符夫人道:“苏东坡来到琼州的头几年,还是不懂,有一年的夏天,他和当地的几个老人在院里喝酒,却看到墙角一株灌木开着黄色的花,问起来才知道是黄狗花,因为花心确实像一匹小黄狗伏卧着,苏东坡这才大惊,叹一句道:‘如果我早十年来琼州游历,倒不至于现在来受苦了?’这个故事就启示我们——未能够把事物完全了解之前,不要妄自批评,尤其武林人物中,胸怀狭窄的居多,一不小心就要树立强敌,奎儿此次回中原去,一切要小心为好!”这一席话,说得众人个个点头称是,朱文奎更是汗流浃背,毛骨悚然,倔强的豪气尽失。
  不久,船靠了岸边,符佩芝放下桨笑道:“娘,我们一直上墟,还是往谢叔叔那边去?”
  符夫人略一沉吟道:“往墟上去吧,谢叔叔那边离这里还有几十里,白天里又不便施展轻功,下次再打算吧!”
  一行七人进入榆林市,找到一家比较清静的饭馆坐下,当下就有店伙上来招呼,符夫人点了几个时菜和一瓮黑糯酒,正待要喝,店外忽然有一个头戴斗笠的人进来,手上拿着一根扁担,扁担的一端绕系一团绳子,此人一现身,就哈哈一笑道:“你们可要请我?”朱文奎忙和二女起立相迎,韦道全三人见文奎已经起立,也慌忙站起来。
  符夫人却笑笑道:“你这个樵子从哪里跑出来?居然鼻子长,闻到了酒香!”
  那人笑道:“二嫂还会打趣呢,你们的船一进港,就给我看到了,如果我不是为了救你那匹马儿,早就来这里等着了你!”
  符夫人忙道:“且别急着说,待我给你引见几个稀客!”随着把韦、刘、邵三人向黎母山樵介绍,一同坐下,又问道:“谁敢伤我的白鲸?却要你来解救?”
  黎母山樵笑道:“我远远就见到你们用鲸鱼拖舟,本来想上去打招呼,却见东锣那边躲藏有一条人影,我立刻改变了一个念头,想看看到底那人做些什么?所以也就偷偷地上去,躲在他的后面一堆乱石里,你们走远之后,他就上去解那条拴鲸的绳子……”
  “呀!”符夫人叫了一声,问道:“他想偷?”
  黎母山樵笑道:“有我在,岂能让他偷窃得手?今天和他打一场不大不小的架哩!”
  符夫人惊道:“谁能够和你打架?”
  黎母山樵笑道:“你猜那人是谁?”他见符夫人摇摇头,又接着说:“那人却是五毒阴魂掌葛清的师父——赤天鹅董笔湖……”
  符佩兰“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他,谢师叔可曾把他打死?”
  黎母山樵诧道:“为什么要打死他?我和他对了一百招,借以松松筋骨,然后把他赶走了!”
  符佩芝也“哼!”了声道:“要是遇上我,才不肯饶他哩!”
  黎母山樵更诧道:“这又奇了,你们两个为什么那么恨他?是吃过他的亏不成?”
  符佩芝柳眉一竖道:“谁叫他那徒弟把鹏哥打伤了!”
  黎母山樵要问起情由,符佩兰和符佩芝都脸红红地不肯说,还是由符夫人把朱文奎夜袭柳州,被葛清打伤,幸得佩兰姊妹解救回岛一节说了。黎母山樵呵呵笑道:“照这样说,你们三人都要谢谢他这个大媒才对呀!”笑得朱文奎和佩兰姊妹都低下头去。
  黎母山樵问起各人离岛的目的,符夫人也照实对他说了,黎母山樵眉头一皱道:“本来以中原那批狗头来说,也还不是你令婿的对手,要是遇上几个董笔湖这类人物,可是难说了。不过,担心无用,小心为上,天下就都可以去了。”符夫人忙对朱文奎道:“拜领五叔小心为上这句话!”
  因为赤天鹅忽然在琼州出现,各人都觉得有点不平凡,二女更想亲自护送文奎到了雷州,黎母山樵却认为,人多反而易于使别人发觉,我明敌暗,更要吃亏,不如隐秘行踪来得安全些,佩兰和佩芝只好作罢了。用过午膳,将要分手的时候,黎母山樵见二女和朱文奎恋恋不舍,话似乎总说不完全似的,不由得好笑,向朱文奎招招手道:“你且和你的同伴到我家来宿一宵,明天我给你一点东西带在身上,让她们也能安心些!”
  朱文奎还不知道黎母山樵要给他什么东西,可是二女已过来谢道:“五叔!你那菱角可也要送他几个呀!”
  黎母山樵笑道:“你们放心,包还给你一个好夫婿就是了,走吧!我们还有几十里的山路哩!”符夫人叮嘱文奎几句之后,带着二女划船回去。
  朱文奎和韦道全二人随着黎母山樵走到僻处,立刻都施展陆地飞行的轻功,约有个把时辰,到达黎母山樵的居处。这是四间茅屋组成的两进屋子,当中是一个天井,屋外疏篱上蔓延着牵牛花藤,倒也清幽别致。几人坐好之后,黎母山樵却往后面去了,当下就有两个童子出来献茶,朱文奎一看这两名童子,不过是十三四岁,生得眉清目秀,除了走路的时候,觉得他们步履轻松之外,似乎还不曾练过什么武功,也略为欠身笑道:“两位师兄不必客气,茶在桌上我们自己会动手!”这两个童子望了朱文奎一眼,自己又互相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却不回答。
  朱文奎心里正觉得奇怪,黎母山樵已从后面朗笑出来道:“这两个是小徒丁谷和卜成,才入门不久,你也不必和他们客气,因为他俩都不懂得你的话,说了也是白说。”朱文奎不禁诧道:“五叔怎不教师兄说中原话?”
  黎母山樵笑道:“教中原话?我正要他俩不懂话才好哩!不然,哪能够保守秘密?”提起手里的袋子对朱文奎笑道:“来!来!我们往后面的树林里,练这些小玩意!”朱文奎四人跟着黎母山樵走往后面树林里的旷地上,黎母山樵从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来各人一看,那东西用很薄的钢片制成的,形状恰象一个“木”字,朝前的一边锋锐异常,只有脚拇指大小,知道是一种很厉害的暗器,可是,不知道应该叫做什么?更不知道它的使用法。黎母山樵拿出这“木”字形的暗器,对各人道:“我这种叫做‘追风燕子镖’,专打练过气功和横练功夫的人物,一发了出去,对方不闪避犹可,如是闪避,那么它就会追随闪动时的气流,而袭到对方的身上,任你身法多快,也无法避开……”朝着文奎道:“我知道你练过‘束气成钢’的功夫,这镖伤不了你;而且还可以用‘展气成雷’的功夫,把它迫退回来;所以我现在要你试试,你只有用束气成钢的功夫,配合轻功的身法,看这枚追风镖如何追法,然后我再把发镖的手法教你。”
  朱文奎一半是为了好奇,一半也确想学习这种特殊的暗器,当下笑道:“五叔手下可得留情,我学那束气成钢的功夫还浅得很哩!”
  黎母山樵道:“不要紧,小心一点就行了!”朱文奎答声“好!”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如箭,射出十几丈,还没有站稳脚下,就听到后面一声“打!”立刻就听到非常细微的声音起自身后,知是追风燕子镖已经打到,虽然明知这镖伤不了自己;但是对于镖的来势迅速,也暗自心惊,急忙往斜里一跳,身形又移开三四丈,以为总可以避开了,不料身形甫定,“嗤!”一声响处,身后又起了劲风。
  朱文奎回头一看,原来四枚追风燕子镖又作弧形的转弯跟了过来,被他身上的真气一挡,“唰!唰——”几声落在地上。这时,朱文奎已面对黎母山樵站着,黎母山樵笑道:“你这回只要往左右闪避,看看这镖的追踪!”喝声“打!”只见黎母山樵衣袖一扬,一枚银亮的追风燕子镖已闪烁在眼前,急忙把头一偏,那枚镖却也来一个小弧形急转,指着朱文奎的太阳穴;朱文奎急忙把头一低,那镖也像活的一般,俯行下来,对正他的天灵盖,任朱文奎怎样闪避,也摆不脱那镖的追踪。朱文奎心里暗想:“这是发镖的余力作怪,我只要猛然一冲,它焉能追得上?”更不犹豫,两脚并力一纵,身形就如流星激射,可是那银镖轻飘飘地陡然往上一起,仍然紧追在身后,朱文奎知道无法摆脱,只得停下身形,看准那镖尾伸手一接,这一招迅如闪电,哪知这镖忽然尖端翘起,几乎刺中文奎的右腕,朱文奎不由得大惊,只好用真气把它震落。
  黎母山樵笑道:“你接这种镖的手法不对,应该从下往上托,然后一翻腕,擒着燕尾。”接着传了发镖接镖的手法,自己亲自在旁边指点,要文奎四人在林里练习。
  朱文奎等人在内功和暗器方面,本来都有相当基础,经过了个多时辰的练习,已经把各种手法练得纯熟,所差的惟是功候而已,黎母山樵看了喜道:“想不到你们都学得这么快,现在已经能用了,不过这种暗器一发出去,就得伤人,除非万不得已,不可乱用。”四人唯唯应了。
  次日,朱文奎带了三人拜别黎母山樵,登上征途,晓行夜宿,倒没有什么障碍。
  这一天来到勾漏山的九云岭下,只见云横千里,山形凶险,上面的峰顶被云雾遮没了,不知究竟有多高,韦道全道:“小师叔!这里是进入广西必经之路,山上住的都是刁民,凶恶异常,我们最好能够悄悄地过去,要是在山里遇上他们,倒免不了一场麻烦哩!”
  朱文奎答道:“我们只顾赶路,麻烦何来?”
  邵文海接口道:“小师叔不知!这一带的蛮人和别处不同,他们认为杀一个汉人,比猎一头鹿还强些,因为……哎呀!”往后面一退,却见一把长长的镰刀从比人还高的草垛中伸了出来,又像闪电般缩了进去,如果不是邵文海后退得快,可就要被它钩个正着,不由得怒骂一句:“狗东西,只懂得暗算!”顺手在地面上捡了几个石卵。
  朱文奎道:“别理他,我们走吧!”各人仍然戒备着前进。邵文海笑道:“这狗东西要是再来,我就给他一个石卵吃!”扯扯逗逗,又走了百多丈,这一带的形势更是险恶,走在前面的邵文海打一个手势要各人小心,“唰!唰!唰!……”一连几声,茅草动处,十几把挠钩、镰刀,几乎同时伸出来,可是,朱文奎这些人已经有了准备,哪会被他钩着?邵文海左手一搭,就抓到一把挠钩,右手的石卵顺着钩势,往草里一甩,就听到草里“哎呀!”一声,挠钩一松,“哗啦”草声乱响,知道那人已经跑了。
  就在这个时候,两边草里的连喊几声“啊呀!”各人的手上都多了一把挠钩,就各用夺来的挠钩朝着那剩下来的挠钩、镰刀上一阵乱打,乓乓乒乒响处,那草里的人持钩不稳,全被打落,只有一两把缩回去很快,幸免于难。
  朱文奎见这些蛮人不堪一击,也不放在心上,招呼三人继续前行,将要上抵山顶,只见一片石壁,高耸异常,这条山路就从这石壁下蜿蜒而上。朱文奎略为沉吟一下道:“这块石壁上面,如果埋伏有敌人就糟了,等我先上去,你们随后跟来,可是要离远一点,防备弩箭和擂石滚木。”刘达吾忙道:“小师叔!还是我先上去为妙!”韦道全、邵文海两人也要争着先上,朱文奎笑道:“你们这番好意,我都知道,我也绝不让任何一人落到人家的手里,谁冒险先上都是一样。不过,要是你们先上去,万一被敌人推下岩石,岂不要吃亏?如果由我先上去,虽然他们用各种暗器,也不能伤我,总要好得多了!”
  三人在琼州的时候,已见过朱文奎运起真气震落“追风燕子镖”,知道所说不虚。然后嘱咐了几句,并不由小路上去,轻脚一点,拔起五六丈,身形往前一贴,双脚一点石壁,又作第二次腾起,一连两三个起落,已经跳上了石壁三分之一的地方,韦道全三人没有这份“蝙蝠扑墙”的功夫,只好沿着山道,往上飞奔。但是,韦道全三人还没有爬上十丈,就听到石壁上“轰隆!”一声巨响,急忙抬头一望,一个磨盘的大石,已从石壁上如星般下坠,朝着朱文奎的头上压下,韦道全三人也正在朱文奎的脚下,吓得一声惊叫,立即往前一纵两丈。但是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那落下来大石却被朱文奎往石壁上一贴,两脚往后一蹬,把它蹬出三四丈高,飞越了韦道全三人的头上,落往崖下去了。韦道全三人经历这一惊险,不由得吐舌,急忙加紧脚力,又上了二三十丈,忽然石壁上一声竹柝响处,几十支弩箭如雨般朝着崖下射来,其中还夹着“隆隆”不绝的滚石声。
  文奎高呼一声:“小心!”接着一声长啸,啸得山谷震响,身形一拔,冒着箭石直上,根本不把这些弩箭放在心上,每逢大石压下,立刻施展起挡、托、挪、踢、蹬的方法,把那些当头压来的大石,统统打落崖下。朱文奎一面打,一面暗想:“这些蛮人为什么把这一带防备得如此周密?看来似乎有强手在主持着哩!”他这一想确也给他猜中,但是,时间没有容许他想得太多,崖上那些野人看到箭石都不能伤害朱文奎,立刻吹起“呜——呜——”的声音。朱文奎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蛮人会有新的攻势;急忙一紧脚下,“嗖!嗖!嗖!”一连三纵,又上了二十多丈,只见眼前一亮,一溜火光从崖上落了下来,接着就是着了火的干柴、禾蒿,夹着箭雨、磐石,纷纷落往朱文奎的头上,一时间,浓烟布满了这块石壁,熊熊的烈火阻塞了羊肠小径。朱文奎身在石壁之上,如果施展“展气成雷”的功夫,必然使自己的身子离开石壁,坠下地面。
  在这个时候,身后又传来一阵阵竹笛和鼓声,原来那条来路,也是火光冲天,退路断绝。朱文奎纵然武功再高,也不由得大惊,急忙拔出诛虹宝剑,喝声:“刘兄——你们小心应付,等我抢上崖顶!”接着一声长啸,宝剑舞成一团火花,裹着身形往上猛冲。
  朱文奎才上得五六丈,忽然崖上一声冷笑,接着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抢崖没那么容易,还是下去作烧猪吧!”火棒火把更加密集地落下,而且其中还夹有飒飒的烈风,把那火吹得更热,更红。朱文奎从那风声中听出,并不是自然的天风,而是一种掌风,心里更加嘀咕,虽然烟火弥漫,看不出崖顶有多高,可是,由那人说话的声音判断,起码也有二十来丈,在这么远的距离,那人的掌风居然打到自己的身上,足见那人的功力不弱,只不知道那人是谁,为什么霸占这个地方和过往的客商作对?当下也对喝道:“上面是什么人,难道这条路不给人走吗?”
  崖上那人冷笑道:“谁叫你们这些牛子,恃强抢关?今天不把你们毁在这里,这个地名也不叫做‘夺命天梯’了!”
  朱文奎怒骂道:“放屁!我摩云鹏岂是怕人的?”
  崖上那人“哦!”了一声道:“你原来是摩云鹏那小子,来得正好,今天一定把你烧熟了,好去领赏哩!”连连呼啸,火把来得更密,其中又夹有一股腥臭异常,冲脑欲呕的味道。
  朱文奎暗道:“不知哪里的狗头,怎认得摩云鹏这三字?”
  陡然又想起在柳州那夜,自己曾经用摩云鹏的名义,料想崖上人必定和柳州那案有关,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大喝一声:“原来是在柳州死不完的狗头,看你少爷要你的命!”悄悄地施展“壁虎游墙”的身法,贴紧了石壁,往右移开,慢慢到达浓烟的边缘,已看清右边的崖顶,疏疏落落地站有几个手持火把的人影。朱文奎估计那个崖顶也不过是十多丈高,自己所站的地方是一个垂直面,不易着力,但只要两三纵也就可以上去了,立刻暗运其力,用力一蹬,身形已扑上了五六丈。那崖上几人本是当地的蛮人,虽练过几年的弓箭镖梭,但是,哪见过朱文奎这种上乘的轻功,尤其现在朱文奎更抱着舍命抢崖的决心,用尽了全力,更像一只大鸟般,一连两纵已上了崖顶。
  崖上原先发话那人还以为朱文奎仍然在浓烟里,还尽情发话讥诮,忽然听到崖左一阵惊叫,一个白衣人影,起落之间,把那些蛮人打得丢下火把,抱头鼠窜,知道已被人家抢了上来。急忙一纵上前喝道:“摩小子!今天叫你来得去不得!”双掌平推,一股强烈的掌风,带着腥臭的异味,扑到朱文奎的面前。
  朱文奎此时为了急急救助崖下三人,哪有时间和他对话?立刻一束真气,右手长剑如虹朝着来人的头上劈下。那人以为朱文奎存心拼命,急忙往旁边一闪;朱文奎右剑左掌一气前冲,只听连声惨叫,十几个手执火把的蛮人已被掌风打下崖去,剩下二三十个见到此种情形,“哎呀!”一声惊叫,各自丢了手里的火把,一哄而散。
  韦道全三人正在崖下舞动手中的武器,把那些投下来的火把隔开,虽然没有烧着,但已经无法移步;尤其是被烟火呛得难受,邵文海功力较弱,竟被呛咳嗽起来。三人心里暗暗着急,忽然崖顶上惨叫连声,一阵火把急如骤雨地抛了下来,各人剑招虽密,到底也被溅上不少火星,烫得皮肤疼痛。但是,这一阵火把之后,再也不见有火把抛下,地面上的浓烟也渐渐散去,刘达吾知道朱文奎必定已经得手,大喝一声:“师叔得手了,随我冲!”双钩当先,顺着梯道已前进了十多丈。韦、邵两人被刘达吾舌绽春雷一喝,无不精神倍增,上了十多丈之后,果然看到朱文奎的白衣人影在那崖上打得敌人七零八落,只剩有四名敌人紧追在朱文奎的身后,可是,朱文奎并不理那四人的追赶,尽是找那些手上拿着火把的人来打。至于追着朱文奎那四人倒也可笑——朱文奎到东,他们也到东;朱文奎一跃,越过他们的头上,跑往西边,他们也掉转头去追,兀自追人。
  刘达吾一面往上跑,一面高喊道:“小师叔!留这几个狗头给我们!”
  朱文奎在上面道:“一定留给你们!”
  那四名敌人听朱文奎和刘达吾一唱一和,不把他们放在心上,简直气得半死。原先指挥蛮人投火把的那人一怒道:“你这摩小子,不好好的打,跑什么?”
  朱文奎冷笑道:“凭你也配和小爷动手?”那人呵呵笑道:“还敢夸口呢,柳州那晚上不是你老爷掌下超生,你已经到阎王殿了!”
  朱文奎心里陡然一震,停步喝道:“你是谁?”这一停,那四名敌人就一拥而上,把朱文奎包围在核心。朱文奎此时的功力已非一年前可比,当下微微一笑,接着眉梢一挑,指着那发话的老人喝道:“你究竟是谁?”
  那老人呵呵笑道:“告诉你也没有用,再接我一招五毒阴魂掌!”此话一出,朱文奎立刻一睁双目,眼光如电射向那老人的脸上,那老人虽然功力沉厚,但被朱文奎的眼光慑住了,不自觉地把眼皮一低,朱文奎接着冷笑一声道:“我以为是谁,原来你就是葛清那老头子,我正要找你哩!不知道你叫你的同伴备好棺材没有?”
  黑玄坛葛清被朱文奎这样挖苦他,哪里受得了?当下老脸一红,马步一站,就要发招。朱文奎急喝声:“且慢!你要死也不急在一时半刻,但是,你愿死在兵刃下呢?还是愿死在我掌下呢?你愿意文死呢,还是要武死?”黑玄坛气得连眼都红了,喝声:“胡说!”右手一推,一招“樵夫问路”挟着一股劲风,打向朱文奎的左肩,招式还未用实,左掌横里一斫,肩膀微微一晃,人已纵落在葛清的身后,葛清的掌风竟扑往朱文奎身后那人,吓得那人忙倒纵两丈,才躲过葛清这一掌。
  朱文奎却站在葛清身后拍掌笑道:“五毒掌果然名不虚传,连自己的同伴也打了,还说不毒吗?”话一说完,就听到刘达吾接口道:“小师叔!让我接他的五毒掌!”朱文奎道:“这个家伙和我有过节,那边三个让给你们,别抢我的生意!”
  原来黑玄坛葛清见自己一招两式,看看可以打在朱文奎的身上,忽然眼前一亮,已失去了人影,掌风不及收回,几乎打上他的师侄白面熊柳摇青,不禁暴怒。这时,乘着朱文奎和刘达吾说话的机会,暗暗把气力运入左掌,一招“倒打金钟”反手打出,可是,朱文奎故意使他上当,一见他反掌打来,立刻身形一移,黑玄坛一股又狠又疾的掌风,又打出三丈开外,正巧那边一个蛮人舞着长刀上前,回避不及,被这掌风一撞,翻身就倒,给朱文奎这么一叫,黑玄坛的老脸更下不了台,大喝一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施展起五毒掌法,掌风呼呼一阵急攻。
  朱文奎冷冷地笑道:“凭你也配和我交手?”但是也知道他的“五毒掌”是用一种毒砂来练掌劲,被他的掌力打实了就非死也必重伤,自己初次和这种毒掌交手,也不能过分大意,仅是施展轻功,在掌风外盘旋,一面留心刘、韦、邵等三人和敌人交手。转眼之间,黑玄坛葛清已经发了数十招,连朱文奎的衣服都没有沾上,只气得哇哇怪叫。朱文奎这时见韦道全已刺伤了对手,刘达吾和邵文海都占了上风,立刻大喝一声道:“葛老头子!你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休怪我手重!”一招“推窗望月”疾如闪电,穿隙而进,黑玄坛没防到朱文奎进招有这般迅速,双掌急朝里一封,已经嫌迟,被这一掌打在小腹,竟抛起丈多高,跌出四五丈外。
  但是,黑玄坛葛清的功力确也深厚,虽然身受重伤,仍然一蹶而起,说句:“好小子!五年后有种的再来这里!”
  朱文奎呵呵笑道:“葛老头子!五年内不知你还有命不?你说这话不过是为了逃命吧!”也不追赶,由他双手捧腹,一步一拐地走了。剩下和刘、邵两人交手的敌人见黑玄坛葛清都负伤逃去,自知不敌,各虚进一招,忽地跳出圈外,双手一拱道:“朋友!五年后再见!”一跺脚,身形拔起,双双奔向山下。
  邵文海气愤骂道:“不要脸!”正待要追,朱文奎道:“不必赶尽杀绝,由他们去吧!”
  韦道全“呀!”了一声道:“还没有问问这些狗头,为什么要和我们作对哩!”
  朱文奎被他提醒,也“呀!”一声道:“你们随后来!”身形一起一落,就把走在后面那人的颈皮抓上,喝道:“你们为什么要和我们作对?如果说不清楚,就休想活命!”
  那人本来已逃出四五十丈,不料转眼之间就被追上,颈上像给人加上一道铁箍似的,周身麻木无法动弹,忙道:“并不是专和你们作对,只是防备外人进来,后来听说你们里面,有个大闹柳州的魔云鹏,才想抓你们去领赏的!”朱文奎察言观色,知道不假,又喝道:“五毒阴魂掌为什么也在这里?”
  那人心里一惊,本来不说,又见朱文奎目光如电盯着他,而韦道全三人也已围在四周,怕死贪生本是人的天性,只好嚅嚅道:“五毒阴魂掌是这里的人,半年前和师祖赤天鹅……”
  朱文奎“哦——”一声,冷笑道:“原来你也是葛老头子的徒弟,我不难为你,快说下去!”
  那人见说溜了嘴,现在不说也不行了,只得苦笑一声道:“半年前我师祖和师父回来了,集中了族人,大排宴席,说是奉当今皇帝的命令回来,要在这一带设府,在未设府之前,先围起山寨,派出卡子以防备外人进来,尤其是,对于和尚、道士……和小英雄这样年纪的人,更要盘查精细。”
  朱文奎喝道:“为什么对和尚道士和少年,要盘查精细?”
  那人道:“这个原因,我们都不知道!”朱文奎又喝道:“查到什么人没有?”那人道:“盘查的人倒也不少,只是查过后就放走了!”
  朱文奎脸色一沉道:“给我查到你们这里私自拘人,我就要你们的命!”那人着急道:“我不敢欺骗小英雄!我说的句句是真话,事实上我也不过才拜葛师父半年不到的功夫……”
  “胡说!”邵文海原先和他对招,知道他的功力不弱,又喝道:“你才学半年功夫,鬼信?”那人急道:“不……不是……我以前学苗峒派的功夫,到葛师父来了,才跟他学的!”
  朱文奎料他不敢说假话,由他走了。几天之后,朱文奎一行四人,回到凤凰岭,过了九涧十溪,文奎和各人分手先回覃庄,不消片刻已到院门,朱文奎抱着满怀喜悦的心情,一路高喊:“爷爷!”直上大厅,才见风雷子从里面走出来。朱文奎正待下跪,风雷子已挽着他,凄然道:“孩子!你终于回来了,快进房见你娘去!她等着你回来哩!”朱文奎心里陡然觉得无限凄惶,知是不祥之兆,三脚两步走进房中,却见茵湖女侠躺在床上,朱文奎仅喊得一声:“娘!”就扑了上去。

  第十三章 技惊四座
  茵湖女侠在朦胧中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不由得睁开一双失神的眼睛瞥了一瞥,忽然放出一道又喜又哀的异彩,伸出一双干枯消瘦的手臂,紧紧地揽着朱文奎,上气不接下气地喃道:“你是奎儿……”
  朱文奎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嚅嚅道:“娘!你好?珠姊往那里去了?”说到“珠姊”两字,朱文奎的声音也微带着颤抖。
  茵湖女侠惨然一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还记得你的珠姊,可怜她已经失踪……”朱文奎惊得几乎跳起,正待问起情由,但是,房门外传来风雷子的口音道:“琼儿的娘!你病体未好,不可多说话伤神才好!”
  朱文奎惊问道:“娘!你得了什么病?”眼光往茵湖女侠脸上一移,竟吓得自己心里惊疑不定。
  原来茵湖女侠已是双目失神深陷,颧骨高起,脸色灰里透青,周身只剩下皮包骨,说话中气不继,分明是一种劳辛之症。朱文奎想不到分别年余,一个丰肌玉润的中年妇人竟变成一具脂粉骷髅,暗道:“娘是练过武功的人,怎会染上这种绝症?”但也不便于询问,忙道:“娘!你这病不要紧,奎儿带有灵药,只要吃上一点就会好了!”由腰里解下符佩兰给他的那瓶“千年獭髓膏”,打开瓶塞,把瓶口纳进茵湖女侠的嘴里,让她喝下。
  茵湖女侠见朱文奎一开瓶塞,就闻得一阵浓郁的香气冲进鼻端,吃起来更是甘香可口,立刻感到一股热气从“中极穴”直上丹田,透入顶门的“百会穴”,霎时间百骸甘畅,推开玉瓶道:“奎儿!我已感到好得多了,别再糟蹋这些灵药!”但是,这个玉瓶本来就很小,到此时已经所剩无几了。女侠闭目调息一会,自觉中气运行无阻,心中大喜,睁眼一看,见朱文奎仍然坐在床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淡然一笑道:“你去找瑶儿聊聊吧,让我再休息一会,再叫人找你!”
  朱文奎本来惦记着覃珠失踪的事情,急着要问个明白,此时听说要他去找覃瑶,正合自己的心意,当下应了一声退出房外。风雷子本来就在房门外等候着,一见朱文奎走出来,忙携了他的手往丹室走去。
  覃瑶在丹室里守着一炉熊熊的火,忽听到门外一声“二哥!”猛一抬头,认出来的竟是朱文奎,一时惊喜交集,呼一声:“原来是你!”就迎上前去。
  风雷子浅浅地笑了一笑道:“瑶儿!你娘的病已经治好了,这炉丹药一时也用它不着,你两人先往外间走走吧!记得吩咐阿双预备一点好菜,咱们爷儿三代也该好好地吃上一顿哩!”
  覃瑶见他娘病愈,喜欢得什么似的,待不及询问真假,拖着朱文奎往外就走。刚一到达茵湖女侠的房外,就听到里厢道:“是瑶儿吗?冒冒失失走那么重,你先和奎儿往外间玩一会吧,让我静憩一会,不要进来吵我!”覃瑶应了一声,回过头朝朱文奎扮个鬼脸,吐舌一笑道:“我们走吧!”一面走,一面埋怨道:“你这个人哪,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了,可不把人急死?现在害得珠妹走失了,琼哥出去找她也不见回来,娘就因为这些事急出病来,你说应该怎么办?”
  朱文奎黯然道:“当时我也知道你们必定要着急,但是要不那样做,凤凰山必然立见横祸,我不忍心看你们及恩师的基业被毁,所以将生死置之度外,你现在问我怎么办?惟有待娘病好了,我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寻珠姊和琼哥回来,要不,我就只好了此残生,以报娘、姊姊和你们对我的恩情了!”
  这时,覃瑶正要跨进书房的门槛,闻言“扑哧!”一笑道:“你到底和珠妹搞些什么鬼?你一离开,她就失魂落魄似的,现在又轮到你来说什么恩情不恩情的,还不好好把经过告诉我,难道要我问你不成?”
  覃瑶出口没遮栏的几句话,问得朱文奎面红耳热,自思和覃珠的秘密,那能够对别人说出?窒了半晌才讷讷道:“二哥这一问,使我好生为难,试问我孑然一身,受了爷爷和娘的教导,你们也没把我当做外人看待,这岂不是天高地厚的恩情?”覃瑶虽然不知道朱文奎和覃珠的秘密,就是想,也想不到那上头;但由他的情态看来,知道他的话绝不完全真实,当下道:“你这小鬼少拍点马屁吧!瞒我有什么用?你终瞒不过娘和爷爷。”跑往一张大竹椅上一靠,朝朱文奎招手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想知道珠妹为什么出走吗?”
  这是朱文奎求之不得的事,满脸笑容跑过来道:“瑶哥!快点告诉我!”
  覃瑶笑了一笑说道:“听说娘要把珠妹配给你,但是她现在还不见回来,又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朱文奎一听他头一句话,心上不由一震,身子微显得颤抖,怔怔地看着,等候覃瑶再说下去。
  覃瑶由朱文奎的神情里,也看出几分,不由暗自好笑。接着道:“如果你不愿意,也不能勉强,只好把她另配别人了,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在家里日子久了总会闹出大毛病来……”
  后面这一段话,本来是覃瑶的胡诌,但在朱文奎听来无异晴天霹雳,怔了半晌,才道:“二哥!你说的可真?”
  覃瑶更装出一脸正经,郑重其事道:“怎么不真?我们在江湖上找你将近一年,总是渺无音信,前两个月我们回到家里,却听到爷爷说恐怕你被海外的异人救去,那知这话被珠妹听到,就出了大毛病……”
  朱文奎忙道:“为什么呀?”
  “珠妹一听就吵着要去找,一连闹了几天,娘的心里也烦起来了,就和爷爷暗地商量要将她许配给你。爷爷又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而且你还没有回来,没有人能够替你作主,不如……”
  朱文奎急着道:“不如什么?”
  覃瑶眉梢一皱,凄然道:“事情就出在不如两个字上。因为爷爷说话的声音很低,我们躲在外面偷听更加听不真切,不如两字下面是什么,我们当时也不知道,过了半晌才又听到爷爷叹一口气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就把她嫁了也好!’妹妹听了这么一句,回头就走。我们以为她害羞,再听一会,才出来找她开心,那知刚一到她的房门,就见她全副劲装越窗而出,我们都惊得叫起来,跟踪追去。但是,妹妹的轻功比我们好得多,而且她又起步在先,渐渐越离越远,只得回来告诉娘,一同南去拦截,从那天之后,哥哥和妹妹都没有回来,倒把娘急出病来了。”
  朱文奎一面听,一面琢磨“不如……”和“把她嫁了也好!”几个字,心里感到似乎有块大石压着。
  覃瑶见他默不作声:“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的妹妹?”竟然单刀直入,直率了当。
  朱文奎被他这样一逼,更加说不出话来了,半响,才缓缓抬起头:“二哥!我……我当然喜欢珠姊,但是,我也有一段苦衷……”他本来想把永乐岛的经过全盘托出,忽又想起不妥,急忙咽了回去。
  覃瑶性情爽直,见朱文奎说喜欢自己的妹妹,已是喜形于色,那管他什么苦衷不苦衷?笑道:“什么苦衷不苦衷,留待你们见面再说吧,我可不管你们之间的帐!”忽又失笑道:“你认为珠妹没有找回来,一切都无从谈起,是不?”
  朱文奎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乐得将计就计道:“我确有这样的考虑,因为既然不知道珠姊的心意,而且也不知道爷爷和娘的心意,再则我生父下落不明,也得先找到他老人家,才便于作主。”
  这时,门外哈哈一声,风雷子已亲身进来笑道:“你这两个小鬼头竟跑来这里谈知己话了,叫你们吩咐阿双做几味好菜也没说……”
  覃瑶“啊呀”一声,往外就跑,风雷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笑骂道:“你跑往哪里?我已经替你说了!”覃瑶在自己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道:“是啊!不然爷爷怎知瑶儿没有说?”
  风雷子呵呵笑道:“该打!该打!”一看自己进来之后,朱文奎似乎有点拘束,笑道:“你们自管说你们的吧!别因为我这老头儿进来,反而把话憋住了!”又哈哈一笑,退出外厢。
  朱文奎和覃瑶东谈西扯,从柳州的打闹到岛上的生活,除了瞒起结亲那一段真事之外,一古脑儿统统说了。覃瑶听得羡慕非常,叹一口气道:“偏是你到处遇着奇缘,在云窟里,在海岛上,在生死关头也会多出那些奇遇!灵空子师伯曾说你可能是被八仙三子一神僧救去,果然他猜得不差……”忽听到大门外人声嘈杂,风雷子呵呵笑道:“我早就算出你该来到了!”
  长空上人笑道:“我得到消息,说文奎已回……”忽然斜里掠出一条身形,伏地拜呼“恩师在上,弟子叩见!”长空上人只见书房那边人影一晃,朱文奎已来到面前,连忙伸手扶起。
  朱文奎起来一看,见长空上人后面还站有风云道长、涵碧道长及烟波女侠,忙上前呼一声“师兄!”正待下拜,长空上人笑道:“算了吧!不必多礼!”
  风雷子笑道:“我们统统进去坐吧,省得奎儿学那磕头虫!”长空上人与及凤凰门下在一阵笑声中,跟在风雷子后面登堂入室,却见茵湖女侠笑盈盈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道:“啊!连烟波女侠也来了,难得难得!”回头朝跟在身后的覃瑶道:“瑶儿!你赶快吩咐阿双在中堂摆上酒菜!”覃瑶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长空上人笑道:“我们倒像专找吃的来了!”忽想起茵湖女侠原是在病中,此时看来虽然略为清瘦,却没有半点病容,诧道:“孙女侠!听说你前几天还病得很厉害,我当时也有点不适所以没有来看你,怎么现在又好了?”
  茵湖女侠笑骂道:“你这牛鼻子老道没存个好心,还想我病成怎样?你的病为什么也好了?”长空上人虽然比茵湖女侠高了半辈,但近年来因为朱文奎住在覃家,彼此来往密切了,见面时总是嘻嘻哈哈,也无所谓仪经了。尤其自朱文奎失踪,茵湖女侠率领子女下山归来,时间虽然不多,而彼此关系更是密切。此时被茵湖女侠驳得无话可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茵湖女侠见长空上人怔怔地望着自己,蓦然想起不该令别人过于难受,又“扑哧”一笑道:“还不是你这宝贝徒儿……”往朱文奎身上一指,接着道:“带了灵药回来给我吃了才好的!”
  长空上人装出诧异的样子道:“我的徒儿?难道文奎没有你们的份儿?”
  茵湖女侠一下子说溜了嘴,被长空上人抓住了话柄,只好道:“谁说没有我们的份儿?……”还待再说几句。风雷子却发现众人仍站在厅上,笑一笑道:“瑶儿娘!让他们先坐下再说吧!”茵湖女侠这才惊觉,不禁“啊!”一声叫后,又接着说一声:“请坐!”长空上人和风雷子都失声笑了起来。
  众人寒喧几句,覃瑶已经和阿双在中堂摆好了酒菜,大大小小围成一桌,这一桌酒固然是为欢迎朱文奎归来而设,但也是为了茵湖女侠久病新愈而设,各人也暂时收起烦闷的心情,同觞称贺。酒过三巡,坐在朱文奎上首的涵碧道长忽道:“小师弟!自从你下山之后,到现在已是一年多了,道全回山上匆匆说出你有关永乐岛的奇遇,师尊就带我们来找你了,不过别人说的总不可能详尽,你现在亲口说一遍我们听听好不好?”
  须知这位涵碧道长本是韦道全的师父,韦道全又是把朱文奎救出建康城的恩人,涵碧道长又亲自教导朱文奎轻功,有了这几重关系,朱文奎能不说?但是,他与符氏姊妹那段姻缘,总觉得有风雷子及茵湖女侠在座不便启口,只是把如何被二女从柳州救走,如何在岛上养伤和学习上乘武功,在最后阶段如何遇上同门,这些无关大体的经过说了。
  但是,风雷子这几人个个在江湖上阅历颇多,岂能让朱文奎三言两语骗得过去?连到覃瑶那样年轻,也因为文奎言词闪烁,而感到奇怪,等到朱文奎话一说完,立刻问道:“阿奎!你说永乐岛上两个女孩子的武艺那么高,人又那么美,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珠妹?”
  覃瑶这样一问,不但是出乎朱文奎的意外,而且也出乎茵湖女侠意料之外,其余各人更加感到异常唐突。但是唐突尽管唐突,因为朱文奎亲身涉险之后,覃珠情急的样子已使每人感到二小的婚姻问题,只因得不到朱文奎的消息,长空上人也不肯鲁莽地订下这门亲事。此时,覃瑶一出口就提这件事情,各人在惊愕之中,也抱有热烈的期望。
  说起朱文奎也一心一意爱上覃珠,而且还和覃珠有过一段过密的恩情,要不是意外的突变,那么他和覃珠说不定已成为一对美满的眷属。那知天不由人,因为徐政南征,生生地把他俩拆散两地,竟致先后倒置,这时被覃瑶追问过来,当着自己的恩师、师兄、师姊的面前,竟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覃瑶见朱文奎仅在低头不语,又打破沙锅问到底追问一句:“怎么啦?你到底喜欢不喜欢吗?”
  朱文奎被他这一迫,不说也是不成了,微微点头道:“我并没说不喜欢呀!”
  覃瑶恐怕他会改口,忙道:“你这样说可不行,我要你当着人的面前说……”茵湖女侠在朱文奎的话里已知道他喜欢覃珠,忙喝道:“瑶儿!不要迫他,让他自己想一想再说!”覃瑶抢着道:“娘!你不知道,他才放刁呢,刚才我问他的时候,他说如何如何,现在又要耍赖,非要他立刻说出来不行!”
  茵湖女侠诧道:“奎儿和你说什么来?”
  朱文奎急忙抬头制止覃瑶别说,覃瑶哪里肯听,一五一十地把朱文奎和他在书房所说的话,像长江下泻般,统统说了出来,各人才知道朱文奎不敢贸然答应的原因。长空上人望着脸红到脖子的朱文奎笑道:“奎儿!你既然有此心意,还不快取出信物叩见泰山,要等到什么时候?”朱文奎只得离席而起。
  这时茵湖女侠真成为“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哪肯让他跪拜下去?一把揽了过来,柔声道:“孩子!你已经是够苦的了,只要你们真心诚意,永远厮守在一起,娘什么都满足了,还要拜些什么?不过,你珠姊已经走失,难得你有心去寻她,不知道你们两人之中谁先回到家里,也应该留下一点信物,俟她回来见了高兴;你也把她日常用的东西带一点在身上,万一在江湖道上相见,也可作为凭证!”这几句话说得慈爱亲切异常,把一个心有愧怍的朱文奎说得嘤嘤啜泣。
  长空上人原是疑惑朱文奎和符氏二女订有鸳盟,此时见他一口答应婚约,立即前疑尽释,笑道:“痴儿!这是天大的喜事,还不快点收泪交出信物来?”同门师兄几个也此一句、彼一句地闹着。
  这么一来,朱文奎一腔心事想坦白也无从坦白,甚至于想哭也哭不成了,只得离开茵湖女侠的怀抱,揩干了眼泪,伸手在腰底一摸,神色微微一呆。原来他那块时刻不离,上面雕有“山河秀丽,永寿无疆”的玉珮,在永乐岛成亲之后,已经交给符佩兰;这次离开永乐岛重返中原,恐怕形迹暴露,所以没有带在身边。这时摸到的却是女孩子专用的东西,因此不由得犹豫起来。
  幸亏茵湖女侠一喜之下,竟没有再加考虑,含笑道:“我知道你没有佩带什么东西,先就算了吧!”
  覃瑶却在朱文奎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朱文奎脸红红地点头。风雷子笑着骂道:“小鬼头又搞什么鬼了?”覃瑶嘻嘻笑道:“我问文奎是否把那个铁盒子带回来了?”
  风云道长笑道:“那怎么使得。”朱文奎听说,嫩脸上更是娇红了。
  茵湖女侠仍然会不过意来,诧道:“你们说什么铁盒?”覃瑶嘻嘻笑道:“就是文奎在山上得到那装书的铁盒子呀!”茵湖女侠“哦——”了一声笑道:“是啊!我怎会把那宝物忘了?奎儿快去取来……”
  涵碧道长忙道:“使不得,老五没有下定的礼品,待我们凑一点好了,免得显得我们寒酸!”
  话音未落,茵湖女侠就笑骂道:“你这牛鼻子知道什么!我正要奎儿留下那铁盒子哩!”烟波女侠也笑起来道:“我知道了!老五向来就住在你们家里,吃在你们家里,还好意思要什么信物?”
  茵湖女侠笑道:“你这鬼灵精也不过猜对了一半……”看到烟波女侠也显得有点愕然,又道:“本来我们只须一言为定就行了,所以留下奎儿的东西,还不是为了阿珠那孩子?”烟波女侠恍然道:“这回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恐怕你那珠儿回来问你要人,才留一样东西作为凭证!”茵湖女侠并不答话,只道:“奎儿!快去拿来!”
  朱文奎这时也听得十分明白,脸红红地跑往后厢,果见他捧出一只铁盒,双手献给茵湖女侠。
  茵湖女侠接过铁盒,对风雷子笑道:“老爷子!媳妇当你老人家的面,把珠儿许配给奎儿了!”
  风雷子呵呵大笑,连说几个“好”字,擎起大酒壶替各人斟满了酒,在各人互祝的声中,吃到金乌西落、玉兔东升。当夜,长空上人带了风云道长几个离去的时候,对朱文奎道:“明天你就来山上吧,所有的同门都想见一见你!”
  次日清晨,朱文奎离别风雷子和茵湖女侠,独自走往绝缘观,上得峰来远远就见各同门列队相迎。朱文奎大为感动,见过师父之后,就在观前把改进了的剑法演上几遍,并指点各人演练。从这一天起,朱文奎就往来覃家和绝缘观之间,不但是凤凰派的同门得不少益处,连到覃瑶也把“追风燕子镖”练得纯熟。
  这是朱文奎回到凤凰山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朱文奎上山晋谒长空上人之后,正待走出观前指导同门学艺,长空上人却道:“奎儿!今天不须再教他们了,你已说过要去江湖上找阿珠,你就快些打点去吧!”
  朱文奎见上人忽然对他说这种话,不知是好是歹,不禁愕然,垂手待立。
  上人微笑道:“你不必多疑,我说这话并无他意,不过见你热心教导同门,反而忘却找覃姑娘的事了。须知我们行侠最重诚信,话已出口,纵然明知一死,也要做到。覃姑娘为你而孤身下山,你已答应去找,实不该在此地流连过久……”
  这几句话说得朱文奎毛骨悚然,不待长空上人把话说完,就肃然道:“弟子也知道应该早日下山,只是见有少数同门的剑法不十分纯熟,此番去后,又不知何年何月始能重返师门,所以迟迟未作主张而已。”
  长空上人见他说到“不知何年何月始可重返师门”一句,声音之中带暗哑,自己也不禁怆然道:“去吧!总之吉人天相,到处能够化险为夷,一切还是信义要紧!”朱文奎只得再拜而出,和各同门握别,飘然下山。当天,朱文奎把即日走上江湖寻找覃珠的意思,对风雷子翁媳一说,翁媳两人除了慰勉几句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好说,惟有覃瑶知这个消息,也吵着要一同去,茵湖女侠被他吵得无法,只好替他收收拾拾,亲自送他俩到九涧十溪,目送朱文奎和覃瑶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面,才噙着眼泪独自回来。
  再说,朱文奎和覃瑶别过茵湖女侠登程之后,反而觉得一切都有点茫然。覃瑶年纪虽然较长,也曾跟随祖父慈母在江湖上行动,但单独出门还是首次;朱文奎更不必说,前一次敢于孤身前往柳州,独斗群凶,震惊徐政,也不过是凭着一时的豪气,至于这一回行动的目的,重要的是在无尽的山川,茫茫的人海里找到覃珠,与前次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二个时辰到凤凰山下之后,回顾高耸入云的山峰,前望一片金黄的禾稻,不由得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停在路上发呆。
  过了好一阵子,朱文奎才指着横在面前的山路道:“二哥!我们应该往哪一边走?”
  覃瑶愕然道“我只知往柳州是朝右走,至于珠妹是朝哪一边走,我却无法知道。”
  朱文奎想了一想道:“我们还是先去柳州吧!”
  覃瑶因为本身并无一定的去处,不过是想和朱文奎追踪覃珠回来,所以惟有依照朱文奎的意见。经过了两天的行程,来到柳州,朱文奎仍然带着覃瑶走到一年前自己吃过狗鱼的那间酒楼,浅浅酌酌,轻轻地说起往事,覃瑶听了起来,自然又羡又慕,那知道朱文奎却是新愁旧怨齐上眉峰呢?
  但是,从这天之后,覃朱两人沿江而下,一连几个月,走遍了八闽百粤。
  说起朱覃两人在东南沿海,花费这么多时间也不是完全无因——在朱文奎方面认为覃珠既以为他被海外高人搭救,也许她已经扬帆出海,但是南海群岛是隐秘的所在,她必定无法找得到,充其量在琼州找上几个月,也许要重返中原,自己在沿海各口岸等候,终可有相见之日。但是,覃瑶却不同意朱文奎的想法,他认为这条海岸也不啻几百处,守得一处,守不得另一处;守得白天,又守不得晚上,与其在这里守株待兔,倒不如老老实实在江湖上闯名头,只要覃珠知道朱文奎扬威中原,必然闻风而至。
  朱文奎一想,确是覃瑶的意见比较高明些,也就表示同意,行踪渐渐北移,乱闯乱走,这一天居然到达温州。
  但是,进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垂暮。郎舅两人忙找一家客栈歇脚,然后联袂上街,在一家“华春楼”酒馆大吃海鲜。那知郎舅两人正吃得高兴的当儿,楼梯上“登登”一阵响声,走上来几个浓眉凶眼,虬筋凸露,既矮且胖的壮汉。
  这几名壮汉一上楼来,径往朱覃两人旁边空桌坐下,为首那人立喊:“酒保!上肥鸡两只,羔子一只,肥鹅一只,绍兴老酒五十斤来!”那声音就像破锣一般,震得朱覃两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覃瑶看到来人那付长相,心里已经不大舒服,及至说话的时候,又生又硬,又不合一般人说话的习惯,不由得多看几眼,却见那些人个个腰部隆起,似乎挟带有一种什么兵刃,忙低声对朱文奎道:“奎弟!这几个不是好东西哩!”朱文奎打个眼色,微微点头道:“才是五个人,却要吃那么多,不怕肚子痛?”这几句话的声音虽低,但因朱文奎背向上首那人,距离太近,那人陡然回头望覃瑶一眼,轻蔑地撇一下嘴唇,就转头回去,又嚷那酒保快点送上酒菜。那酒保诺诺连声走了。
  过不多久,酒保把鸡羊鹅统统搬上来,竟摆满了那张大大的四方桌,再把酒坛封泥一揭,楼上即时洋溢着酒香。覃瑶自小跟着风雷子,已养成嗜酒的习惯,这些日子和朱文奎离山奔走,因为朱文奎酒量不大,自己对于江湖上的情形未熟,所以不敢开怀痛饮。这时,被那股酒香冲得肚里的虫爬上喉咙,痒得十分难受,也就指着那边的酒坛叫道:“酒保哥!给我打那种酒十斤过来!”
  朱文奎来不及阻止,那酒保已经应了一声,含笑走了,但那几位像凶神恶煞的矮汉,却狠狠地盯了覃瑶一眼。
  覃瑶虽然看到那些矮汉盯他,但少年不省事,暗忖:“我喝我的酒干你屁事?”根本就不理会。过了片刻,酒保送来,覃瑶又吩咐多加几味海鲜,斟满了两杯绍兴,郎舅两个也就开怀大嚼。那知覃瑶三杯下肚,觉得两人你一杯我一杯未免太沉闷,把酒杯朝着朱文奎一扬道:“奎弟!这样喝闷酒不好,我们学个玩意儿吧!”
  朱文奎此时也有三分酒意,也跟着道:“你说怎样喝?”
  覃瑶笑道:“我们两人就学爷爷和太师伯斗酒,我年纪大些,就当作太师伯;你年纪小些,就当是我爷爷。我们两人划起拳来,谁输,谁就该喝一杯!”
  朱文奎笑道:“使倒是使得,可是,给爷爷和师伯知道了,不揍我们一顿才怪呢!”
  覃瑶眼珠一转,笑道:“其实,何必以我们来当作爷爷和太师伯?难道我们自己不会划?”一伸右掌大喊一声:“禄位高升。”
  朱文奎只得喊句:“四季发财。”
  “三元及第”、“八仙过海”、“五子登科”、“七巧……”一阵乱呼乱喊,酒楼上顿形热闹起来。就在郎舅两人兴高彩烈的当儿,邻座上“砰!”一声巨响,却有人大喝一声:“马屁!”郎舅两人不禁一怔。朱文奎回头一看,却见邻座的杯筷被震得歪歪倒倒,桌上也洒满了酒渍,暗道:“这是怎么搞的?喝酒喝到这样,又何必喝?”可巧邻座未发生事之前,他输了一拳,心里不服,所以正指一伸,又喝一声:“十金福寿!”那知这一声甫毕,一个矮胖的身形已骂一句:“你敢再吵!”
  覃瑶原已看到邻座发生事之后,对面几个恶狠狠盯住自己这边;此时见为首那人居然过来干涉,更激起原先的不满,立即站起来喝道:“闭住你那臭嘴!你敢干涉你家少爷喝酒!”双目一瞪,紧盯那人的脸上。
  那人想不到面前这少年人居然这般大胆,脸上微微一愕。邻座四人已群呼一句:“口奴八加牙之那姑露!”
  朱文奎一听那些人说着乡语,自己一句也听不懂,但由那脸色也知道如果不是一句恶话,人家也不会拿出来骂。正因为自己听不懂,心里才更加大怒,立刻站起身来叱一声:“狗奴骂谁?”
  那群矮丑的汉子见朱覃两人逞强,立刻跳过一个人,喝声:“八加马鹿!”一掌朝朱文奎掴来。
  朱文奎见来人掌势,知道他武艺平常,也就不闪不让,待那肉掌将到,左臂骤然一动,左掌五指抓,一招“金丝缠腕”已把来人的右腕扣个结实,跟着一提一抛,那个上百斤重的胖汉,已被抛往楼梯口,站立不稳,骨碌骨碌滚下楼去。
  站在覃瑶身旁那人见自己的同伴被人家攒下楼去,一张黄腊的脸孔马上紫得像猪肝一般,暴喝一声“小鬼!我叫你死!”牙齿一龇,双目射出两道凶光,两肩一动,双臂如环,两手握拳,分别打向朱文奎的“太阳穴。”
  朱文奎看他那拳势既像“环月双攻”,又像“双风贯耳”,暗忖:“这是什么拳式?”正待举手迎敌,忽然眼前一花,覃瑶已腾身离座,双脚往那人的拳头上一踹,顺手就是两个耳光,只听到“啪!啪!”两声,那人捧起下巴“咕噜咕噜”地怪叫。
  这一来,只剩有三个矮汉,齐声呼叱,各捞起一张木凳朝朱文奎两人捧来。朱、覃两人那会让他捧得着?各自一偏身躯,一伸手臂把三张木凳接在手中。那知忽又哗啦一声,一张方桌连碗碟、菜汁同时飞到。
  朱、覃两人自小生长在高贵和气的家庭内,从未见过这样无赖的打架方法。此时见方桌飞来,只得各往旁边一让,却被那些残余的菜汁泼得一身,不由得一声惊呼,慌忙用手帕去擦;那知就在这一瞬间,几条人影已飞奔下楼,楼梯口却“嗳呀!”一声,立又寂然。
  朱文奎心里一惊,忙叫:“二哥!追!”首先奔下楼,已认出那掌柜的伏在地上,忙上前扶起,覃瑶随后下来,见状惊道:“这是怎么搞的?”朱文奎苦笑地道:“那些坏蛋把掌柜的打伤了!”
  覃瑶气得骂一声:“狡贼!”待要追去。
  朱文奎忙道:“我们救人要紧!”
  那掌柜的不过是被那些凶徒当胸踹了一脚,所以晕了过去。经朱覃两人替他推宫活血,也就醒了过来,只觉胸膈疼痛,两位少年客人站在他的身边,另外几个店里的伙计也守候在旁边。掌柜的略想一想,惊道:“你们……谁……得罪了倭太爷了?”
  朱文奎两人到这时候才知道那几名矮汉,竟是倭奴,此时听到掌柜的竟称倭奴为“倭太爷”,心里不为不满,覃瑶当下冷笑几声道:“是我把他打跑的,又怎么样?”此话一出,掌柜的竟气急败坏,忘了身上的疼痛,一蹶而起,指着覃瑶道:“你……你……你这怎……怎可以?你不但赶走了我……我们的财神,而且替我们温州带来了横祸!”
  原来自元朝以来,倭奴国的海盗不断劫掠江南沿海,尤其是温州、台州一带受祸更烈。但是,那些倭寇有时也乔装商人上岸游览,顺便打听可以劫掠的地方,遇到他们高兴的时候,手头上倒也阔绰。所以这一带居民对于倭寇真是又惊又喜,又恨又怕;一班开茶楼酒馆、妓院娼寮的老板,则把倭寇视同财神。此种曲折,覃瑶那里知道?只看到那掌柜的气咻咻地,说把财神赶走,觉得既是好笑,亦复可怜,掏出一锭重约二十来两的银锭往桌上一摔,喝道:“吃你的,打你的,统统赔给你!我什么时候替你们温州带来横祸?说不出来我就拧下你的脑袋!”
  掌柜的见覃瑶拿出银子已超过损失的价格,登时怒气全消,反而觉到胸部剧痛,“嗳呀!”一声又躺了下来。覃瑶厌恶地望他一眼,鼻里“哼”了一声,把朱文奎一拉道:“我们走吧!”
  朱覃两人穿着一身又湿又臭的衣服回到客栈,被守在厅上的茶房见了,陪着笑脸问道:“客官喝醉了?”
  覃瑶嘴快,一摇头道:“和倭奴打了一场架!”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那茶房竟惊得面色惨变,“呀!”一声道:“我的娘呀!赶快逃命吧,我们温州又该倒霉了!”
  朱文奎怒喝道:“胡说!赶快打水让我们洗澡,我还有话问你!”那茶房见朱文奎发怒的时候,双目射出慑人心魄的光芒,只得唯唯连声,夹着尾巴走了。
  朱覃两人回自己房里不久,就听到帐房外有人催促道:“还不赶快去守备衙门禀告?”又听到有一人离店走了。接着,原先那茶房在门外道:“两位少爷?那一位先洗?待小的带去!”
  朱文奎望着覃瑶道:“二哥先洗吧!”覃瑶也不客气,拿了衣服随那茶房才走两步,又见朱文奎从后面探头出来叫道:“茶房!你带我二哥到洗澡房,立刻就得回来!”那茶房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待得覃瑶洗澡回到房门附近,就听到朱文奎喝道:“难道你们这里的将军、守备、参将、都死绝了不成?”进门一看,却见朱文奎铁青着脸,那茶房站在旁边发怔。忙问道:“奎弟!怎么回事?”
  朱文奎气愤地道:“说给你听,你也气死!”转脸向茶房喝道:“你再对我二哥说一遍,我要洗澡!”说到“澡”字,把衣服往肋下一挟径自走了。待他再回房间,却见覃瑶在收拾行装,忙问道:“二哥!你做什么?”
  覃瑶蹙着眉道:“今夜我们恐怕不能安睡了!听听外面!我们还是收拾准备,比较妥当些。”
  朱文奎倾耳一听,就听到街上人声鼎沸,又听到有官军呼叱居民关门的声音。暗道:“这里的守将也还不错!”手里包起两人换下的湿衣,道:“二哥!我刚才还以为这里的武将个个都怕倭奴以致倭寇横行无忌,今夜看这情形,好像他们已得到消息,准备开仗了。要是这样,我们得暗中帮他们才好!”
  覃瑶刚说得一句:“那是自然……”就听到大门外擂鼓般乱响之后,门已打开,立刻有人叫道:“祸首在那里?”朱覃两人一听,不禁大愕。又听客栈里的帐户道:“军爷恕罪!祸首就住在‘玄字第二号’房里,待小的前行带路!”另一个声音道:“好!你还得准备准备,否则,还要治你窝藏奸人的罪!”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步声。
  朱覃两人不禁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覃瑶忽然拉朱文奎一把道:“奎弟!刚才茶房的话,我还不信,那知这里的狗官果然不敢见倭奴的面,反来这里发狠,不如我们揍他一个落花流水瞧瞧?”
  朱文奎此时也有点恼怒,笑道:“对!我们就这么干!”二人把包袱往背上一搭,宝剑往肩上一挂,走出房门,一叉手,拦在过道上喝道:“住玄字第二号房的人怎么了?”双眉一扬,凝神而视。
  走在前头那人大概、过是把总、百总之类,正在昂头阔步的时候,骤然受此一喝,吓得他倒退几步。定眼一看,原来喝自己的,竟是一位十五六岁的美少年,胆子顿时又大了起来,回顾手下人喝道:“快给我抓下那小子!”
  朱文奎嘻嘻一笑道:“凭你也配?”身形略为一动,就听到“啪!啪!”两声,前头那人已挨了两个耳光。
  覃瑶见妹丈已经动手,自己也不甘落后,双掌一扬,发出两股掌风,把军官携来的灯笼和帐房手里的油灯全部击灭。立刻显身上前,一勾一拨,打得那些官军东倒西歪,呼爷唤娘,犹幸覃瑶知道这些官军个个都是饭桶,所以下手较轻,但也使他们惊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夺门而退。
  可是,挨朱文奎打耳刮那人倒也强硬,扬声骂道:“好小子!胆敢打你家总爷?有种的不要走!停一会剥你……”一语未毕,朱文奎已旋风般到他面前,把他下巴一托,顺势往外一推,喝声“滚!”那名自命为总爷的,就被抛出街心,一连撞倒两名官军,好容易爬得起来,抱头鼠窜去了。
  覃瑶见这些官军退得这么狼狈,不由得嘻嘻笑道:“这些脓包不经打,我们偏就住这里,看他能够怎的?”拖了朱文奎往房里就走。过了一会,不见有人再来打挠,正待卸装上床歇息,忽听街人声马嘶,而且,号炮声、号角声,响成一片。
  朱文奎愕然道:“奇了!为了我们两人,竟值得如此劳师动众,小题大作不成?”
  覃瑶道:“管他哩!”
  朱文奎倾耳一听,又叫道:“不对,不对!这回的兵马却是朝着城外走,说不定茶房说的对了,真是个倭寇要进城来劫掠哩!”
  经过朱文奎过么一说,覃瑶也略一静息,确听到远处似乎有一队一队的兵马朝东急驰。忙道“我们去看看!”背起行李宝剑,越窗而出,郎舅两人上了瓦顶,电掣风驰直奔东门,只见城墙上黑影幢幢,城内灯火尽熄,可是,一条长长的火龙,由江岸那边迅速向温州城移动。
  朱文奎急扯覃瑶的衣袖道:“二哥!看起来,倭寇真个到来攻城了,我们先上去杀个痛快,好吗?”
  覃瑶摇头笑道:“谅这些倭寇,不过是两三百人,能够济什么事?不如先看个热闹,如果官军真个抵挡不住。我们再出手也还不迟!”
  郎舅两人避开官军的哨岗来到城根,看到一株大榕树长在城墙顶上,一根很大的横枝像游龙般直伸出城外,正可作为藏身之所,朱文奎悄悄道:“二哥!我们藏到榕树上面!”覃瑶轻轻答应一声“好!”朱文奎脚下一用力,一个“孤鹤冲天”身形拔起七八丈,在空中一折腰肢,双臂一张,一个“飞燕投帘”竟扑往榕枝的尽头,待身形落到树枝下面,然后一挺身躯,巧巧地抓住枝上下垂的树干,接着一个翻身,已坐在那横枝上面。
  朱文奎这一个身法,迅速异常,城墙上的官军只见一具黑影掠过头上。还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已经失去了踪影,正在惊疑错愕的瞬间,头上?“呼”一声风响,一团黑影又一掠而过,吓得那几名官军一声大哗。
  原来覃瑶见到朱文奎那种美妙的身法,不由得惊奇欣羡,仗着自己的轻功不弱,也来个邯郸学步,和朱文奎一先一后纵上了横枝,俯瞰城上的情景。过不多久,那条火龙离开城门不远,朱覃两人已已清清楚楚看到火光下倭寇的动静。忽见走在前面那人呼喝一声,高举火把,在头上打了几个圆圈,倏然往下一摔,那条火龙就分为两路包抄了上来,没有半盏茶时,就听到城外居民呼喊救命,而且火光四起。

  第十四章 寻妹情痴
  郎舅两个看到倭寇分路而进,还以为他们想包围这城垣,那知倭寇竟先掠劫毫无抵抗力的平民。此时,耳边迭闻惨呼,心中不忍,朱文奎轻说一句:“二哥往右,我往左!”也不待覃瑶答应,立刻凌空而下直扑左边,他的轻功本就卓越,再加上在永乐岛住了一年,永乐夫人虽然没有好好把本门的剑术传给他,但轻功内功比较初下柳州的时候,已不可同日语。但见他一纵就是十几丈远,几个起落,已到达火光的所在,正遇上几个倭奴由一间瓦屋里拖出两名披头散发的妇女,朱文奎心急救人,大喝一声:“倭狗!”身随剑进。
  那几名倭寇正在得意洋洋,却不知道凶星照命,只闻焦雷似的一声,接着寒光耀眼,连叫都来不及叫,三个同伴都往鬼门关报到去了。只有那三腔热血喷得两位妇人一头一脸。
  朱文奎杀了这三名倭寇,见两名妇女在旁直哭,忙喝道:“事还没完哩!哭什么?赶快喊人救火,不然,你们就躲起来!”一顿足,又赶往另一火光的所在。不消片刻,朱文奎已把这边的倭寇杀了二三十个,却听到前面几十丈远的地方,杀声大起,而且还有兵刃交击的声音。暗道:“难道这里还有官军驻扎不成?不然,那有人敢和倭寇对敌?”脚下毫不停留地赶往那边,却见火光里人影幢幢,不少羽箭从一堵高高的围墙里面射出。墙外百多名倭寇,尽管一冲一冲,还是不敢冲进箭矢的势力以内,不由得暗喜道:“想不到在这里也有了不起的人物!”
  那知朱文奎的心念未已,忽听到倭寇里面大喝一声:“西西米!”群倭大呼一声,立即猛向前行,庄里的羽箭虽也射倒十几个,但已有几名倭寇跃进了围墙,羽箭已无法射到。朱文奎此时更不犹豫,一声长啸身随声起,在空中一个“大圣翻云”扑向群寇的中心,身形还没有落到地面,手中宝剑一招“秋风扫叶”,剑如匹练般一扫,近身那几名倭寇已经尸横当地。
  群寇只听到后面大喝,立刻有一条身形如飞将军下降,紫光一闪,已有将几同伙被分成数段,不由得惊呼一声,往外倒退。
  朱文奎因为听那客栈的茶房说过温州连年遭受倭患,官府不闻不问,已是气恼在心。出城之后,又亲见倭寇强抢妇女,放火杀人,更恨不得把这班倭寇杀个尽绝。此时虽见倭寇惊退,但那肯罢手?又大喝一声,纵跃如虎,只杀得群寇哭喊连天。
  正在朱文奎杀得顺手的当儿。忽听场外连喝几声,群寇倏地一分,从人墙时里面“嗖嗖嗖!”接连窜出几个倭汉。朱文奎由进场那几人的打扮一看,知道必是这群强盗中的头目,不容分说,一招“横行扑兔”反手剑斩首先进场那名倭酋。左掌一招“乌鸦掠翼”发出劈空掌风,打向另一名倭酋的前胸,满以为这么掌一剑,终必痛伤两名倭奴。
  那知右剑一发,立刻听到“当”一声,腕部也微感震动;而左掌风所及,却如打在一堆棉花上,发出“蓬”的声音。这一来,大大出乎朱文奎意料之外——虽然他仅用五六成的功力,但五六成的功力已非一般武林高手所能挡御;尤其是诛虹宝剑何等犀利,一般兵器遇上必折,不料竟不能杀伤这两个倭酋。——急往旁边一跃,却见这几名倭酋,各挺一柄明晃晃的长刀,冲着自己蔑笑。
  朱文奎心里暗暗怒道:“倭贼以为我奈何你不成?”喝一声:“杀!”一招“盘龙走马”拦腰横斩过去。
  前面那倭酋一阵怪笑,手中刀一垂,喝了一声,用力来拨。那知朱文奎这个剑已用上七八成功力,倭酋气力虽大,到底敌不过文奎的内劲,只听“当啷”一声,震得那倭酋虎口破裂,一柄吹毛斩铁的倭刀脱手飞去,群倭逃避不及,竟被当场刺伤两人,又是两声惨呼。
  其余几名倭酋大惊,大叫一声:“口露斯!”一拥而上。朱文奎见上前对敌的倭寇仅有四人,哪里把他们放在心上?喝一声:“不要命的上来吧!”诛虹剑一招“野马嘶风”往对方咽喉一指,立时化为“神龙顾首”往右一撇,只见紫光如虹,映着那火把滟滟生辉,把四名倭寇逼得像走马灯似的,团团乱转。
  但是,这四名倭酋身手倒也不弱,再加上诛虹宝剑削不断倭刀,朱文奎功力虽高,一时也无计可施,转眼之间,已是二三十招。
  忽然,围墙里一声梆响,围墙的大门敞开,箭似飞蝗朝那些倭寇群中射到,那一群倭寇的阵脚立即大乱。同时,几条劲装的人影,从斜里奔出,接着就听到倭寇群里乒乒乓乓乱响,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喝道:“我不杀尽你们这些矮鬼,也不回去了!”接着又听到一个老人的口音喊道:“芳儿!你和庄伟杀进去救人,我先挡他们一阵,别让这些矮鬼进庄来!”
  朱文奎一听那口气,分明是来了四名高手,听他们说要冲进来救人,不是救自己还能救谁?急忙扬声道:“我不要你们来救!你们顾着自己好了,小心倭刀削了你们的兵刃!”
  外面那女人的声音骂道:“你看!那人强得很哩!别是气急成疯了?伟哥!我们赶紧冲过去!”
  朱文奎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暗道:“好哇!你竟看不起我来了,待我先收拾几个狗头,省得你来捡死蟹!”手底一紧,大喝一声,立即施展起符夫人替他改正的朝元剑法;一招“烟波三月”就见万点寒星由剑尖发出。
  那四名倭酋虽然分作四个方向,把朱文奎围在核心,而且外面还有不少小寇呐喊助威。到这时候,个个都见到剑尖指向自己的要害,吓得“啊——”一声怪叫,连忙各举兵刃来挡。那知群寇所见,不过是剑上的光芒,那里有什么东西给他挡,顿时乱成一团。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朱文奎第二招:“破浪乘风”第三招“满天花雨”相继发出,四酋之中“哼”了一声,已有一酋倒地。朱文奎毫不留情地,第四招“春云乍展”,第五招“狂蜂采蕊”又把另一名倭酋的小腹刺得腹破肠流。
  朱文奎五招杀掉两个倭酋,不过是瞬间的事,剩下两酋惊得心胆皆裂,齐啼一声:“姑太——”一腾身跳进小寇的群中,群寇也纷纷高呼:“姑太——”背转身躯就跑。朱文奎虽然不懂什么叫做“姑太——”,但见那些倭寇要跑,也接着喝一声“姑太——也不行了!”一声长啸,身形飘过倭寇头上,宝剑一横,拦住了群寇的退路。群寇一声大哗,都把手上的火把往地上一丢,四散觅路逃命。朱文奎练过“虚室生白”的眼力,虽然追上去杀了几个,到底因为群寇四散奔跑,还是被逃脱了不少。正在懊悔之间,又听后面一个青年人的口音呼道:“前面的英雄请止步不要追了!”朱文奎身形一停,已见两条身形一连两个起落来到自己的眼前。
  那男的一到,先自报名道:“小弟高庄伟……”又指那女的道:“这是内子柏云芳,有劳大侠解围,现在倭寇已退,请进敝庄歇歇吧!”
  朱文奎听那男的姓名倒不觉得什么,及至听到女的名字,心里不禁微微一震,暗道:“这人的名字好熟!”当下把往事回想一遍,忽然问道:“高家嫂子!你们以前是不是常在应天府一带的江上?”
  高庄伟这时已看出对方不过是一位比自己小得多的少年人,对于自己问他的话怔了半晌,才笑然问起自己妻子的来历,心里本来不满,但是,人家解救了自己庄上的危难,算起来即是大大的恩人,又不能不答,只得道:“拙荆确曾在应天府一带谋生……”
  朱文奎还不等她把话说完,立刻高呼一声:“柏姊姊,我是朱……”蓦然想起当年的名字,又哑然失笑道:“我是常松涛!”
  柏云芳听这少年自称是“常松涛”,立刻一步上前端详一会,情不自禁地握着他的手道:“弟弟!果然是你!”两人都怔了半晌,可把站在一旁的高庄伟搞得糊涂了,暗道:“从来就不见你有什么弟弟,一会儿那里跑出这么大的弟弟来?”
  三人默然半晌,柏云芳忽然道:“我爹爹也在这里!”接着就叫道:“爹爹!常松涛来了!”
  这一声过后,庄门那边“啊——”了一声,一条高大的身形飞奔而至,一见就道:“小友!你独自一人怎好游荡江湖?你师兄风云道长来了没有?”
  朱文奎被柏仲这一提醒,不由得“呀!”一声道:“我还有一位朋友陷在那边!”挣脱了柏云芳的手,双脚用力一蹬,身形似箭般激射出十几丈远。
  柏仲忙喝声:“追上去!率同爱婿爱女施展轻功随后急追,朱文奎已经踪迹不见,柏仲不由得叹一声道:“这孩子几年不见,竟学到绝顶的轻功,那里都可去得了!只是,他既然在此现身,我们就得保护他,省得受千载骂名,死了还不好受!”
  高庄伟听了不禁大惊道:“岳丈!那少年是谁?”
  柏仲被问也是一愣,暗忖:“现在还是不告诉他为好!”忙道:“将来总会告诉你!”脚下一紧,又超前数丈。柏云芳聪明透顶,已知自己的老父为什么不肯把常松涛的来历说出,当下在高庄伟身上推了一把,嗔一句:“走吧!人家不会把你吃了去!”高庄伟这才“哦”了一声,跟在柏仲后面,朝着朱文奎去的方向追去。
  三人刚一横过进城的大路不远,就见到一群一群的倭寇,虎突狼奔,逃走过来。知道必然是被朱文奎打败了,柏仲大喝一声:“留下命来!”三人同时迎向前去,倭寇一见归路断绝,惊叫一句:“哈牙库尼动盖路!”没命地钻进路旁的矮树丛里,只有几个走得慢的,个个被一刀两段,柏仲翁婿正待再上去,却见两条身形急如鹰隼般从侧面掠过,心里一动,忙呼:“小友停步!”
  果然两条身形一收,转往自己这边,眼前一花,就见常松涛和另一位少年现身在前面。柏仲忙道:“小友!这位是谁!”
  朱文奎笑道:“这位是我二哥覃瑶!”接着一一引见,可是,到了高庄伟的面前,就是一楞。当柏仲“哦——”了一声笑道:“我竟忘记了!这位是小婿高庄伟,就是这里高家庄人氏!我们先到庄上去再说吧!”
  朱文奎应了一声,一行五人走到高家庄,柏仲又给他引见庄主高梦唐,彼此客气一番,朱文奎道:“那些矮鬼并经不起打,如果不是他们有几柄好刀剑,我相信任何人也可以和他们对敌,只不知官军为什么恁般怕他?我们打了半夜,却没有半个出城来帮忙!”
  原来,覃瑶和朱文奎分手之后,立即赶往那些有火光、有哭声的地方,正遇上倭寇分头劫掠,当下就被覃瑶杀死三四十人。后来一队倭寇从一座大庄院呼喊出来,为首那人持着一柄亮晶晶的宝剑,看到覃瑶追杀他们同伙,高呼一声,指挥手下包抄上前。
  覃瑶倒不把这群倭寇放在心上,喝一声“杀!”展开剑法直如风卷落花般扑上前去。那知倭酋所用,竟是一枝削铁如泥的宝剑,见覃瑶攻了上来,两剑相交,只听“喳”一声,覃瑶的钢剑立即短了两寸,迫得采用游斗的方法,向那些没有刀剑的小寇下手。
  但是这种游斗方法,全仗自己的飘忽轻功取胜,因此最耗真气,纵然也杀了几名小寇,而自己也被累得大汗淋漓。
  在这危急之中,朱文奎已及时赶到,一枝诛虹宝剑带着紫色的光芒卷了进来,就见群寇的人头纷纷滚落,为首那倭酋忙大喝一声,亲自迎战。
  覃瑶一见朱文奎来到,精神陡然倍增,高呼一声:“奎弟!我的剑被削断了,你把那柄抢下来给我!”
  朱文奎应了一所,挥剑如风,一招“画龙占睛”指着倭酋的右目。那倭酋见人形一晃,寒光已经耀眼,这一惊非同小可,百忙中,单剑往上一撩。朱文奎翻右腕,宝剑如游龙般正点倭酋的右腕。倭酋手腕一痛,一柄宝剑已掉了下来,翻身跃入小寇群中逃命去了。朱文奎一招得手,一俯身捡起宝剑,叫声:“二哥,已夺下了!”双剑一展,攻向覃瑶那边,递过宝剑。
  覃瑶宝剑在手,威力大增,和朱文奎联起手来,所向更是无敌。群寇见首领已逃,哪敢恋战?只得哗然四散。
  此时,高梦唐听朱文奎说官军不出来帮忙杀敌一事,不由得冷笑几声道:“那些饭桶似的官军,除了吃饭、诈人之外,能够守得住州城已算不错,那还敢出城迎敌?不但如此,我们今夜杀死这么多倭寇,还得好好收拾,否则还要惹出不少的麻烦……”
  朱文奎惊道:“这是为何?”
  高梦唐道:“那些官军要是看到倭寇死了那么多,心里当然是喜欢万分,因为他们可以把倭寇脑袋割下报功,说是他们的战绩。其次就是倭寇身上有不少的财物,纵然没有,他也可以向居民诈说倭寇的财物被居民藏了起来,迫居民献出来,于是乎麻烦的事端由此而起。”
  覃瑶禁不住骂一声:“岂有此理!”接着又道:“怪不得那些官军还要到客栈去抓我们!”
  柏仲奇道:“官军抓你们做什么?”一双老眼,紧紧盯在朱文奎的身上,以为必定是朱文奎露了形迹。
  覃瑶略略把城里所出的事说了出来,柏仲才知道原来是朱覃两人自己闹出来的事。可是,柏云芳突然道:“覃弟弟!上月有一位覃女侠经过这里,你可认识?”
  这一问,可把朱覃两人都问得一跳,覃瑶忙道:“那女侠叫做覃什么?请快点告诉我!”
  各人看到朱覃两人这一种神态,也知道事不寻常,柏仲恐怕柏云芳言多有失,忙抢先道:“那位覃女侠年纪也和你们差不多,名叫覃珠。”柏仲接道:“因为人家是一位姑娘,所以老朽并没有向她打听,谁知阿芳心直口快,竟说出来,看样子你们必定能够认得了?”
  朱覃两人最盼望的是柏仲能说出覃珠的去向,那知唠叨了半天仍然抓不到痒处,覃瑶心性最急,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了,好不容易等得柏仲把话一说完,忙道:“晚辈两人正要找她……”一眼看到几人流露出奇特的眼光,蓦然想起还没有说出自己和覃珠的关系,忙又补上一句道:“覃珠是晚辈的胞妹,不知道她如何来到这里和老前辈相见?现在她又到哪里去了?”
  柏云芳待覃瑶说出和覃珠的关系时,已经“哦”了一声,这时忙插嘴道:“覃女侠是你的妹妹哪?怪不得说话的口音一样,长得那么像?我初时就猜你们两人不是兄妹就是姊弟,现在果然被我猜中了哪!覃女侠那天大闹状元桥之后,横冲直撞,无意中闯到这里来,住了三天,又向北走了。据她自己说是要往应天府。”
  覃瑶急于问覃珠的消息,朱文奎虽然没有问,但心里比起覃瑶更为着急,那知被柏云芳嗲声嗲气地接上来说了一大套,好不容易等她说完,仍然是音信渺然,心不由得凉了半截,茫然道:“姊姊!你当真不知道珠姊的去向吗?”
  柏云芳失笑道:“我不是告诉你了?”朱文奎苦笑一声道:“姊姊说她要往应天府,那个地方,人多地广,叫我们往那里找去?”
  柏仲听朱文奎竟然有意往应天府去找覃珠,当下大惊失色道:“小友!这使不得!你不宜深入险地,还是让阿芳和阿伟两人前往,如果找到覃女侠,就请她一同回来便了,何必亲身履险,使老朽担心?”
  此话一出,高梦唐父子都同时愕然,四目交投,望望这个又望那个,心里正奇怪像柏仲这样一位风尘隐侠,为什么对于姓常的少年竟给予这么多的关怀。
  可是,柏仲也何等老练?一看高氏父子的神情,已知他两人心意,微微笑道:“亲翁有点怀疑我这位小友的来历吗?要知道他身负血海深仇,而且对头又是有绝大本领的人物,必欲杀他才甘心,幸得风云道长带他返师门学艺,几年来竟造就一身超人的艺业。不过,小友的对头确是太厉害,我这老骨头受了他人的重托,就是要我的命,也得保护这位小友……”
  朱文奎年轻脸嫩,而且被柏仲这样一说,真引起旧恨新愁,只感到鼻端一酸,热泪几乎夺眶而出,连忙一咬牙龈,强自忍住,但是,柏云芳看见自己高年老父,这般地慷慨激昂,回想起几年前那一幕,不禁也泪下数行。
  高梦唐到此时候,虽也知道朱文奎大有来历,但柏仲越说越激动,说了半天仍然未将那少年的身世说出,急得打断他的话头道:“老亲翁!我们也有几十年的交情了,难道你还信不过?只是常小友的对头是谁,你仍然没有说出来,把我瞒在鼓里也不是办法呀!”
  柏仲双眉一动,忽又冷笑几声道:“高老兄!我一说出来,只怕你不能舍偌大的家当,跟我卖命吧?”
  高梦唐脸上也微显怒容,正想顶回几句。
  朱文奎猛然站了起来,朝着柏高两人一揖道:“晚辈朱文奎也用不着再隐瞒……”
  高梦唐一听朱文奎自报姓名,不由得“嗳呀!”一声跳了起来,瞠目叫道:“你……你……你是太……”
  铁泥鳅柏仲见朱文奎自报姓名,不由得大惊,到此时眼见高梦唐惊惶失措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打断高梦唐的话头道:“怎么?难道还是假的?你到底肯不肯为这位小友卖命?”
  高梦唐已看到自己的儿子还在一旁发怔,也不回答柏仲的话,偏头一喝道:“庄伟!快点下拜!”
  高庄伟正在琢磨柏仲的话及老父的神情,想知道对面那少年的来历,忽听老父命他跪下,更是一愕。但是,父命不敢有违,只好离椅而起,屈膝下拜。谁知道这一拜,竟如凭空有一股潜力托来,不但跪不下去,连弯腰都难。
  高梦唐见庄伟已经离椅,却直立不拜,不由得怒喝一声:“逆子!”那知余音未已,朱文奎已一掠上前,叫道:“高老前辈莫耍小子,晚辈怎敢当高大哥的大礼?”回头对柏仲笑道:“柏老英雄!我这些年来,已把自己的身份忘记得一干二净,还提他出来累人作甚?”
  这时,高梦唐已明白朱文奎的身世,又亲眼见到朱文奎的艺业,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吩咐备酒。高庄伟趁机招了柏云芳往后面道:“芳妹!那姓朱的少年,究竟是什么人物?你父亲和我爹都对他那样尊敬?”
  柏云芳唾他一口道:“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高庄伟只得央道:“我要是真懂,又何必问你?”
  柏云芳看他那样子,先就是“扑哧”一笑,然后附耳把朱文奎的身世说了。
  高庄伟这才惊道:“你们要是早对我说,我又何至于捱爹喝骂了几句……”忽又“啊!”一声道:“我刚才明明想拜下去,可是,却有一股潜力推来。连弯腰也不行,到后来,太子亲自过来,我又能够动弹了,难道真命天子,真个有百灵呵护不成?”
  柏云芳见他疯疯癫癫地,有点作恼道:“呆子!那是人家用气功托过来呀!谁像你那么不见世面,连气功也看不出来,难道公公没和你说过?”
  高庄伟本来就有点惧内,这时被骂得不敢做声,低头一想,又嘿嘿一笑道:“我就不相信,太子和我的距离最少也有八尺开外,气功哪能及得这么远,而且又不见他怎样动作,再说,他年纪又是那么轻?”
  柏云芳一时无话可说,秀目一横道:“你不信就去问他去,我没工夫和你纠缠,公公还叫摆酒哩!”一扭纤腰直往后面去了,高庄伟只得跟在身后,去帮忙准备。
  高家庄的庄主高梦唐,原也是一时之杰,三十年前在扬子江的下游,说起金背鳌的名头,倒也十分响亮。所以,当时走扬子江的船帮,遍传一句歌谣道:“上有泥鳅下有鳌,乌鸦铁嘴呱呱叫!”就是把柏仲、高梦唐和铁嘴鸭陶德成并称为杨子三杰。可是,自从燕兵南渡那一年,这三杰同时退出江湖,渺然无迹。
  原来陶德成因为门徒董青求婚不遂,和柏仲翻脸成仇,后来去帮助了燕兵,和柏仲打了一场,自知功力不足以居三杰之首,所以从那一晚之后,就闭门苦练,好几年也不出来走动。至于金背鳌高梦唐,原藉本在温州,因为自己成名于扬子江头,所以也就随遇而安;但温州民性强悍,盗贼如毛,金背鳌每年也回来一两次,整顿家园,布置归隐之计。到了成祖夺位这一年,金背鳌眼看天下即将大乱,也就归隐起来。
  至于当年柏仲父女护送风云道长登岸之后,自己解缆顺流而下,原意是转回金陵一带,静观燕王的举动。那知当他一转回运河,就听到不利于他的消息,只得转入太湖,沿着吴兴、德清进入钱塘江,再走兰溪、金华、武义折入青田、温州。
  这时,柏仲想由温州出海,寻一个富庶无人的海岛,当作世外桃源隐居下来再作打算,那知正在温州打听附近海岛情形,准备淡水、酒、米等食粮的期间,却遇上了金背鳌高梦唐把他拉往庄上小住,更料不到这一住,却住出了女儿姻缘来。柏仲眼看自己唯一的女儿年华已届双十,如果潜居海岛,自己的事固然容易解决,但女儿随往岂不耽误了她的终身?难得高庄伟门当户对,而且钟情于云芳。所以高梦唐向他建议,不如随遇而安,久住为佳的时候,柏仲略一考虑,也就答允下来。到了前年,两家才张灯结彩,正式替这对儿女完成他们的大事。
  覃瑶本来心直口快,自从知道柏仲就是当年援助朱文奎脱险的人,说话更无顾忌。所以柏云芳和高庄伟刚一走往后面,他就口惹悬河滔滔不绝,把一个朱文奎说成天上少有,地上难寻人物来。
  高梦唐这才知道面前这少年太子,不但是凤凰派掌门长空上人的高徒,老辈隐侠风雷子的孙婿,而且还得到海外仙侠永乐夫人的传授。因此,别看他年纪虽小,却连武林中传说的“展气成雷”的功夫也学到了。高梦唐对于风雷子、长空上人、永乐夫人这些前辈高人虽然没有机缘见到,可是,对于风云道长、烟波女侠这些经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人物,却是耳闻已久,现在听覃瑶说来,似乎朱文奎的艺业比他们更高,心里也有点不服,微微一笑道:“覃公子也许说得过分一点吧?传说上虽然有展气成雷这一门气功,但是,传说却是传说,事实却是事实,老朽痴长几十年,都还未见过哩!如果真有这类功夫,先前对敌的时候施展出来,岂不可把倭寇统统震死?”
  柏仲一听这话,暗忖:“你这个老废物,可不是存心较劲来了?”脸色微微一变,朱文奎已经欠身笑道:“高老前辈所说甚是!晚辈虽然屡有所遇,但因所学不纯,哪能够练什么展气成雷的功夫?二哥把我捧得太过火了!”
  那知覃瑶斜了一眼,骂道:“半点也没出息,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不成?刚才高家哥哥要拜你,你却暗使展气成雷的功夫使他拜不下去。也不想想我就坐在你的旁边,如果不是及时练起金刚坐禅,老早被你把我震了出去。现在高老英雄叫你练,你又不愿意练了!”
  经覃瑶这一点醒,柏仲和高梦唐回忆起高庄伟作势下拜的瞬间,自己这边也似乎微感一股风力轻拂过来,只因朱文奎就在那时间里过去挽扶高庄伟,因此忽略过了。此时被覃瑶一说,高梦唐首先“啊”一声叫了起来,却不知朱文奎既然有这种绝艺,对敌时为什么不用?
  柏仲见高梦唐有点失神,心里暗乐道:“我看你这回服不服?”这回还不待高梦唐开口,就笑对朱文奎道:“小友!你既然有此艺业,何不施展出来给老朽开开眼界。”
  朱文奎被覃瑶揭开他的底子,知已无法隐瞒,又想到来时,柏仲曾说不让他亲身前往应天府的事,如果不让刘柏仲看出自己能行,岂不又要累他老人家重履险地?所以,柏仲话一说完,朱文奎就满脸陪笑道:“并非晚辈意欲隐藏,实在因为晚辈学这种功夫的日子尚浅,还没有两成功力,只能够以静制动,或以静制静,所以,不能用于对敌。既然柏老前辈这样说,晚辈也只好献丑了,但是,桌面上的东西,仍须收拾为是!”
  不消片刻,各人已把茶杯之类收拾妥当,只见朱文奎说声:“献丑了!”各人就感到身上有一股轻微的压力,渐渐,那压力越来越大。高梦唐似乎微感不支,身上的重心略往后倾,但是朱文奎仍然动也不动地坐在椅上,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正想叫朱文奎收回真气。忽然侧门边叫道:“爹!我们怎么进不去了?”接着就感到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自己因为运功抗御的缘故,身子仍猛然往前栽。一个跄踉扑进厅来,几乎栽在地上。
  高梦唐定睛一看,原来是庄伟和柏云芳端了酒菜走来,有门而不得入;却因朱文奎猛然一收真气,高庄伟首当其冲,不及收势,才冲了进来,柏云芳走在后面,反而安然无事。这时,高梦唐算是心服口服了,呵呵大笑道:“老朽今日得见此绝艺,也不枉虚度几十年了!”
  这一夜虽然歇息过迟,但是朱覃两人心中有事,尤其是获知覃珠的行踪,更使他两人喜极难寐,在枕上唧唧哝哝,真说到东方发白急忙起来,梳洗完毕立即找柏仲告辞。柏仲哪里肯放?高梦唐父子和柏云芳也极力挽留。朱覃两人无可奈何只得答应小住三天,与各人尽情欢畅,然后作别离去。
  柏仲和高梦唐亲自率领高庄伟、柏云芳送朱覃两人到达江边,眼看他们扬帆北渡,才喟然一声道:“谁知太子竟成侠?今后我辈之中又多一异人了!”拖着沉重的脚步,回高家庄斗酒去了。
  这天刮的是南风,朱覃两人不消多时,已远离江北岸。覃瑶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交给舟子当渡资,那舟子望着朱覃两人笑道:“两位公子爷!船钱已经由高老庄主给过了,还请二位事毕回来多玩两天哩!”
  朱覃两人含糊应了一声,登岸走去。这时,俩人都心急如箭,恨不得即日赶到应天府,可是,“心急马行迟”半点也不错。在白昼里,这条通往青田的官道上,来来往往的商贩,多如过江之鲫,朱覃两人路径不熟,只好循官道走,又不便施展轻功,直到日正当中才到达韩家场,问起路人,也不过离开温州五十来里。
  朱文奎恨得把牙一咬道:“可惜没有马儿!”
  覃瑶笑道:“要马儿怎的?”
  朱文奎恨道:“有了马儿,我们就可以走快些呀!”
  覃瑶见他情急,暗暗好笑,只得安慰道:“我们就在韩家场吃一顿午餐,顺便问问有没有马儿出售?”
  朱文奎巴不得覃瑶也有这个意思,忙应了一声,急急朝这小镇就走。说起这韩家场虽然不大,但也有二三百家铺面,而且接近温州,交通便利,倒也十分热闹。朱覃两人很快就找到一家饭馆,点了几味时菜,接着就问道:“酒保大哥!这镇上有什么人要卖马没有?我们想买两匹!”
  那酒保见这位服饰华丽,身背宝剑的贵公子,竟称他一声“大哥!”不由得受宠若惊,忙道:“公子爷!你们不是江南的人吧?俗话说:‘南人乘船,北人骑马。’敝处要船倒多的是,惟有马儿却少!”
  朱文奎嫩脸不禁一红,覃瑶也觉得脸儿辣辣地,不大好受,暗道:“这可真叫做问道于盲了!”那知坐在门口掌柜的师爷却接口道:“阿能!我每次教你的话,你忘记到哪里去了?你还没有想透,一口就答应客官说没有马,我记得前天曲太爷来喝酒的时候,说过他有几匹好马要卖,你就是遇事不用脑筋想,快把客官叫的菜传知厨里,再往曲太爷府问问马儿卖了没有?现在有好主顾哩?”
  那酒保被斥,只好唯唯地应着,待掌柜师爷话一说完,回头朝着朱覃两人唱个喏道:“两位公子爷请恕罪,小的一下子忘记曲府有马,请爷们慢慢喝酒,小的就替爷们往曲府看马去!”又深深一躬,走往厨里,过了片刻,又走了出来朝朱覃两人笑了一笑,走出门去。
  朱覃两人在饭馆里还没有喝到两杯,阿能已经回来悄悄对掌柜的道:“曲太爷那边的阿美说,马倒是有几匹,而且还是好马,只怕没人能出好价钱?”
  本来阿能说话的声音很细,但是朱文奎已经听得清楚,立刻低声道:“阿能哥!你说什么?人家要多少钱?”
  阿能被这一问,惊得不知所答。掌柜的忙使一个眼色道:“你自去和客官说吧!要说得和气一点!”阿能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小的往曲府去看马,问了起来果然有几匹好马,不过价钱很高,而且公子也没有亲眼看到,不知肯出价否?”
  朱文奎听说有好马,心里一喜,那管他价钱高低?忙对覃瑶道:“二哥!我们快去看看!”
  覃瑶皱一皱眉道:“我们吃了再去,好不好?”
  朱文奎只得和覃瑶匆匆忙忙吃了几碗饭,由得覃瑶在后会帐,他拖着阿能就走。
  待得覃瑶会帐出来,见朱文奎已走出西边街口,忙赶上前埋怨道:“爷爷常说我心急,哪知你更急?”
  朱文奎笑道:“不急还成?珠姊已走个几月了呀!”
  两人跟在阿能后面,出了街口,拐了两个弯,就见一片茂林,围着一座不大不小的庄院,可是院墙的大门紧闭,墙里隐闻人声。朱覃两人心里不期暗道:“好大的气派,不知里面住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只见阿能走近院门轻敲几下,叫声:“任大叔!我是阿能,请开开门,看马的爷们来了!”这几声过后,院门“呀——”一声开处,一位老态龙钟的管家,当门而立,打量了朱、覃两人一眼,才堆下笑脸道:“二位少爷请进来坐坐,待小老儿通禀主人迎接!”说罢肃客进门。
  朱覃两人见这老人知礼,也略一抱拳,跟着进去。阿能笑道:“公子爷就在这里商议吧!小的需要招呼客人。不能奉陪了!”朱文奎笑了一笑。取出一锭银锞递给跟来的阿能道:“这算给你带路的酬劳吧!”
  阿能接过银锞,千谢万谢,欢天喜地走了。
  老管家请朱覃两人在耳房坐下,自往后面传报。
  朱覃两人待老管家走了,背着双手浏览室内外的陈设,暗惊这里的主人不俗。忽然中堂里咳了声道:“何处贵公子?赶快请上厅来!”咳如金声,语如铜钟,朱覃两人一听那人的声音,心里也微微一震。
  但是,老管家已三脚两步进来朝朱覃两人微一躬身道:“家主人有请!”
  朱覃两人随着老管家走出耳房,已见一位五绺长髯,身躯高大,面红白发,年约七十来岁的老人在滴水檐前鹄候。朱覃两人一见主人飘飘欲仙,另有一番庄严气概,尊敬之心油然而起,急忙趋前两步,抱拳当胸道:“晚辈为了小事,来此打挠长者,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尚祈包涵一二!”
  那老人呵呵大笑道:“好说,好说!先请厅上待茶,慢慢再说不迟!”侧身一让,竟然肃客进厅。
  分宾主坐定,当下就有一个垂髫的小童献上茶来。朱覃两人自报姓名寒暄几句,立即说明来意。
  那知老人呵呵大笑道:“公子的来意,老朽尽知,只是老朽昔年在西北薄有名声,并非穷极贩马……”
  朱覃两人见老人这样说,不由得愕然,身躯微微一动,正想起身告辞。
  但是,那老人目光何等锐利,已看出两人心急,不待两人开口,立即接着道:“两位且慢!老朽这几匹马,虽然不是什么龙种,但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千里驹,它的先世曾伴老朽游荡江湖,立过不少功绩,近年来因为蛰处此间,已经用它不着。但是,就此埋没了千里良驹,于心不忍,很想替它们找个新主人,所以托辞出售,如果能够使它心悦诚服,老朽倒可以奉赠!”
  朱覃两人肃容正听,见说良马可以奉赠,无不大喜过望。朱文奎更急于得马,向覃瑶打个眼色,起来一一躬到地道:“长者如此说来,更是武林前辈了!不知马在何处,能否让晚辈一试?”
  覃瑶一面跟着朱文奎起来施礼,一面却琢磨老人的话意。到此忙接口道:“老前辈可否把名讳告知,使晚辈得以瞻仰!”
  老人温善地望他一眼,微笑道:“先看马回来再说吧!”立即当前引路,走出大厅,转入回廊的走道,经过了几个天井,才到达后面的侧门。出侧门一看,就见一条蜿蜒的小路,由屋后这方圆数十丈的广场那边直上长满树木的小山。
  朱覃两人还在举目四望,搜寻马迹。老人已撮口一声长啸,接着回头笑道:“马就要来了,可是没有鞍辔,两位要骑,须特别小心才好!如果能把它降服了,老朽自然连鞍辔一齐奉赠!”说完又微微一笑。

  第十五章 胭脂宝马
  朱文奎从有生以来,还没有骑过马,但自恃轻功高强,谅一头牲畜也不致制服不了,只恐覃瑶胆怯,悄悄拉他一把道:“二哥!行吗?我第一个先上去!”
  覃瑶点一点头,忽见老人笑得有点神秘,自觉脸上一热,急忙一偏头躲开老人的视线。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仿佛看到侧门里拥挤一群人,后面有个红影一闪,耳边却听到山上一声长嘶。覃瑶再朝小路一望,已见一匹浑身漆黑的大马,从那条路上飞驰而来,眨眨眼已到达跟前,把那长长的鬃毛在老人的身上摩擦。
  老人抚着马头,低低吼了两声,那马也低吼两声相应,猛一抬头,一双环目闪出奇光,望着朱覃两人发出声长嘶,立即甩开四蹄向前跑去。
  朱覃两人打量这匹大马长将及丈,高五六尺,浑身黑色,惟有四蹄遍盖白毛,正合马经上所说的“乌云盖雪”,一条长长的尾巴拖在地面,可是,这一跑,马尾和马背几乎成为直线。这对郎舅虽是不会相马,但由它跑的姿态上、步法上看,也知是一匹不可多得的良马,此时见它跑开,不由得微微一怔。
  老人笑道:“这匹乌锥马强得很哩,它跑了一圈就要经过此地,你们两人要不待它停下来就骑去,它才肯服你!”
  朱覃两人至此才知老人故意相试,当下各自抖擞精神,蓄势以待。果然那马越跑越急,不消片刻已横方向跑将过来。朱文奎等那马离开自己只有五六丈近,突然一声长啸,双脚猛然往地面一点,身形已斜斜地腾起空中,迎着马头落下。
  但是这匹马久经训练,一见人影往它头上落来,忽然一偏长头,又往侧方飞跑。
  朱文奎的身形看要落到马头,突然被它这一闪避,自己的来势落空几乎摔了下来。幸亏艺业高强,百忙中一提真气,缓缓下落,却见那马已奔出七八丈外。朱文奎心里大急,喝一声:“你跑!”双脚点地,一个“飞燕投林”身形似箭般竟追及马尾,一伸双手,正想握住尾毛翻身骑上。哪知乌锥马一声长嘶,身形猛然一停,后胯齐起朝后面就踢,朱文奎此时身在空中,无处可避。
  旁观各人眼看那少年立即要丧生蹄下,都齐声惊呼,连到姓曲的老人也瞿然动容。
  但是,朱文奎这次已加倍小心。骤见马蹄倒踢,立即置臂往上一扬,平空窜高半丈,接着一个“大圣翻身”恰好背向马首跨上了马背,顺势一捞马尾,借力翻转过来,笑喝道:“快跑!”那马仍然不服,一声长嘶,侧地就滚。
  这时,朱文奎那怕它倒地打赖?立施“顶天立地”的身法,双脚微微一蹬已蹈上马身,由得那马滚来滚去,他的双脚仍然轻轻踹在马背上。约有半顿饭的时间,那乌锥马才低吼一声,一屈四蹄伏在地上,身后各人都热烈地齐声喝采。朱文奎以为它还玩什么花样,正要骑跨上去。
  老人已笑呼一声:“公子!你快拍它起来,它已经服你了!”
  朱文奎听说,果然抱着马头,轻轻拍着,又在它耳边轻轻道:“马儿啊!我不会亏待你!”这一句本来是朱文奎喜极失常的孩子话;可是,那黑马好像懂人话似的,低哺一声,跃了起来,挨在朱文奎的身边,跟着朱文奎走回老人的身边,接着用它的前蹄,轻轻敲着蹄下的泥土。
  老人忍不住笑道:“阿黑!你别这个样子吗,还怕没有出头的日子不成?”话一说毕,那马就一声长嘶。
  覃瑶站在一旁好生羡慕,但是,人家已经赠一匹骏马给朱文奎,虽然人家说过有几匹良马,但那好意思开口问人家讨。只听到朱文奎满面笑容对老人躬身道:“承长者馈赐良驹,晚辈恭谢了!只是缺少鞍辔,尚望见赠!”
  老人呵呵笑了一阵,才道:“老朽适才目观公子的奇妙的身法,已是大开眼界,鞍辔小事,自然奉赠。不过覃公子尚未施展,幸喜尚有良驹,俟覃公子试马之后,并奉送何如?”说毕,又撮口长啸,这番啸声与前次迥异——悠长深远,真个响彻凌云。
  覃瑶先听老人所说,已暗作准备,此时一闻啸声,知是老人招马;因为先前朱文奎虽然仅是两个腾身,就降服了一匹龙驹,但也惊险万状。此番老人的啸声更高更急,料道这一匹未出现的坐骑,必然不是好惹的路数,忙又一紧衣带,暗暗盘算对策。
  果然老人啸声甫毕,就听到丛林那边一声长嘶,小路上立即现出一个马头,略一停脚,又一声长嘶,只见它四蹄奔放,几个飞纵已到跟前。
  覃瑶眼看这一匹周身黄黑相间的斑马似乎比那匹黑马还要高大,还要神骏,心里又惊又喜又见老人喉里咕咕几声,那花斑马偏过头来望覃瑶一眼,一声长嘶,双耳一竖,扭过头来就咬。
  谁也没有防备到这匹坐骑竟会行凶,此时距离又近,来势又疾,看来覃瑶万难避免,都同时“啊呀!”一声。但是,覃瑶毕竟羡慕这匹斑马,所以自从它一出现,覃瑶一双秀目已紧紧盯着它,这时见那花斑马陡一扭头,一股劲风扑到腰际,急忙掠身,斜斜地飘出二丈开外。
  庄上老幼出乎意外地看到覃瑶这一“寒月穿风”的身法,不由得都同声喝采。朱文奎心里也着实喜欢,暗道:“多久不见他练,这套身法也显然有进步了!”原来这“寒月穿云”的身法,本是“水上飘萍”的轻功里一个环节;朱文奎曾在覃家跟风雷子学艺数年,对于这套身法也很熟悉,不过这次离开凤凰山几月,没有机会见覃瑶施展而已。此时,覃瑶在百忙之中用了出来,身形恍如一弯月影斜飞出去,加以那宽敞的衣襟,飘飘欲仙,凭添了无限的美感?
  那斑马一口咬不到覃瑶,一声低吼,又冲往覃瑶那边。覃瑶双脚才一落地面,又见骏马如风冲来,知它这一冲之力绝大,纵然能够把它擒下,势必使良马受伤,急忙轻点脚尖跃起丈许,让那马头冲过,就空中一折腰肢,一个“流星伴月”胸腹巧巧地平贴在马背上,
  覃瑶这一巧招,博得旁观的人哄然叫“好”,连那老人也喜溢眉宇。
  那知各人欢呼未已,一条人影已翻下马背,斑马已如离弦之箭,逸出十几丈外拨足飞奔。这一来太过于突然了,各人还未及惊呼,覃瑶已翻身跃起,喝声:“你跑往哪里?”一连三个起落,又已追及马后,但见他一声大喝,那马仿佛略为一停,一条人影已腾空而上。
  但是,那匹花斑马并不停步,反而电掣风驰地往丛林里飞奔,眨眼之间,人马的踪影都同时不见。
  朱文奎大惊道:“曲老前辈!那匹神驹不知把我舅兄驮往那里去了,请叫它回来吧!
  老者却从从容容道:“你不必着急,你舅兄既然有本事骑得上去,自必能够要它回来,现在人都已去远,急也无用!”
  朱文奎只得和老者静候着,睁大眼睛恨不得看穿丛林那边,焦急之情,流露于脸孔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听到树林那边一声长嘶,接着又有一声清啸。老人笑道:“如何?你舅兄和阿花已交成朋友了!”
  朱文奎从覃瑶的清啸声中,也听出蕴含着无限的喜悦,笑道:“是!他们真个回来了!”忽见马头一现,一人一骑冲过广场。
  覃瑶来到各人面前滚鞍下马,朝老人深深施礼道:“多谢长者厚赐!”接着苦笑一声道:“这匹斑马,跑起来比风还要快,又没有鞍辔,真不好控制!”又拍拍那马的颈脖,那斑马也低低哼着,但状极愉快。
  老人见覃瑶已是额头见汗,微微气喘,忙赞道:“难得!难得!这匹阿龙是最难制的一匹,竟也被你制服了,但是,老朽适才看小友的身法,恰像我一位故友的门下,如果不嫌老朽多嘴,请问小友这种身法从何处学来的?”
  覃瑶微微一愕,忙肃容道:“不敢期瞒前辈,身法实系家传!”
  老人面容陡现惊喜之色道:“这样说来,小友是姓西早的覃,你对风雷子覃雕业是怎样称呼?”
  覃瑶忙躬身道:“那是晚辈的祖父……”
  老人不由得呵呵大笑,拉起覃瑶的手道:“想不到你竟是我覃大哥的后人,难得你年纪轻轻,已得你祖父的真传……”又改口“啊!”一声道:“你们今天也不要走了,先住几天再说!”
  覃瑶听老人把他的祖父叫成大哥,心头上也就一震,想了一想,忙肃容问道:“请教老前辈可是江湖上尊称为万里追风的曲叔公曲明毅?”
  老人喜得满脸笑容,连连道:“是了,是了!”
  覃瑶听他说是,“扑通”一声当场拜倒。朱文奎见覃瑶下跪,自己也忙跪在一旁。
  万里追风忙一手一个,拉起两人,又笑道:“这位小友,谅来也是你的同门了?为什么他的身法和你并不尽同?”
  覃瑶忙道:“他是小辈的妹丈,虽然爷爷也教过他几年功夫,但他另有师父!”
  万里追风又笑道:“好!好!都不是外人!”回头对一名四十多岁的壮汉道:“阿福!你且把马儿赶回厩里!”拖着朱覃两人转回院里,到达中厅坐定,立刻喊道:“老婆子!你带着媳妇出来,大家见见雕业兄的嫡孙!”
  后面一个老婆婆的声音道:“我等一会就来!”接着就听到一阵呼儿唤娘的声音。
  朱覃两人和万里追风略说几句,又听到屏风后杂乱的脚步声响处,一群老的壮的鱼贯出到厅上。朱覃两人急忙起立相迎。
  曲明毅笑道:“我说着,你点头就好了,要是一弯起腰来,恐怕弯到腰酸背麻哩!”又是哈哈一笑,把朱覃两人的身份来历略略对那些女眷说了,然后把女眷的身份一一对朱覃两人荐引,可是,厅外又嘻嘻哈哈地走进一群人来。
  朱覃两人一看:后来这一群人,尽是些大人小孩,也有十几人之多,正不知如何称呼是好。曲明毅已经笑道:“你们刚才在外面都见过两位世侄的功力了,我再替你们引见吧!”接着又把这一群大大小小的名字告知的朱覃两人。
  对于这一群四五十人的名字和身份,朱覃两人虽然聪明,一时也无法记得清楚,直个惟有点头的份儿。
  几个年轻的女眷,眼见他们这付狼狈相,忍不住指指点点,咬着耳朵说笑,害得朱覃两人更加不知所措。
  曲明毅也知道自己一家上下将近百口,要一下子要记清,确是不易,所以引见过后笑对家人道:“你们且往后面去,让世侄们歇歇也好!”仅留下几人陪着。
  朱文奎原意是想买马赶路,那知“欲速不达”,“求速反迟”,现在被曲明毅和覃瑶攀起世谊,眼看是走不成了,焦急之情也就表现在脸上。
  曲明毅诧道:“公子!你既然和我世侄覃瑶是郎舅,就恕老朽有僭,唤你一句世侄吧,我看你心神恍惚,仿佛心里另有隐情,能否说将出来?”一双老眼射出精光,又道:“凭着老朽一点薄面,谅也可帮些小忙!”
  朱文奎被老人一口道破他的心思,嫩脸不禁娇红,但自己的心事,那能出口?反而就讷讷起来。
  曲明毅见他欲语还休,以为他不肯相信,立刻联想到朱文奎起先急于要马的事,心里也就有点不舒服,当下嘿嘿两声道:“信不信由你!但是,青年人行事,要诚恳老实点才好,在这里倒不要紧,将来江湖道上风险多着哩!”
  朱文奎被老人几句话一挤,急得想哭,因为老人辈份甚尊,又不好得罪,只好睁着乞怜的眼光望着覃瑶。
  覃瑶本来刁赞透顶,哪有听不出老人弦外之音?无奈老人一再误解,说话又急,使他还想不出应该从何说起。这时接触到朱文奎的目光,心中不忍,不再犹豫,急道:“曲叔公!奎弟是心急追寻我那失踪的珠妹!”
  曲明毅惊得跳起来道:“什么?你妹妹失踪了?为什么?快说!快说!”
  覃瑶点点头,然后道:“珠妹失踪已有数月,但我们在三日前才知道的行踪……”
  曲明毅诧道:“她为什么要跑?和你妹丈吵嘴了?”
  朱文奎一听,直羞得脸红到颈,低头不语。
  曲府诸人看他这付神情,更加忍俊不禁。
  覃瑶心里暗道:“你这老儿也太心急,我话还没有说完哩!怪不得我爷爷说你应该叫做‘火猴儿’!”
  原来这曲明毅年轻的时候,由米仓山桃林老人处学成之后,立志诛尽江湖败类。那时正是群雄割据的时期,谁是忠?谁是奸?谁是正?谁是邪?任何人也不易辨别清楚。古话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曲明毅持了一身武艺,横行泾、渭等河流区域,本想号召,驱逐鞑靼,无奈他除了一身艺业之外,军旅之事一窍不通,所以不到三年,已是水消云散,反累了不少朋友。
  俗话说:“装了桐油的篓子,仍然要装桐油。”曲明毅原是江湖豪客,起事失败当然又回转江湖。哪知道江湖上交情不深的朋友,也认为他热衷功名,婉拒和他来往。更有一些曾经吃亏的江湖败类,看到曲明毅此时已经势孤力薄,也就联合起来报复。
  因为他轻功卓绝,好几次身陷重围,仍能运用绝顶轻功逃脱,由此,曲明毅重又骄傲起来,竟自命为“万里追风独行客”,料不到这个名头一出,不仅仇敌要找他拼命,甚至于正派侠客也认为他太过骄横,想煞一煞他的锐气。
  有一天,曲明毅劫得朝廷一批珠宝,行经秦陇孔道荆紫关的时候,坐骑忽然一声长嘶,没命地向南方飞跑。曲明毅知道附近必然有凶险的埋伏,忙取剑在手,举目四望,正待进入一座丛林的瞬间,侧方弓弦响处,一枝羽箭从马头的前端射过。
  曲明毅急怒填膺,一跃离鞍立在树梢喝道:“哪一路的朋友请出来见个招儿?万里追风独行客在此!”
  话声甫毕,树林里嘿嘿一笑,一条白影已冲林而出,一个“金鸡独立”式,独脚站在离开自己不到二丈的树顶上。曲明毅一见来人的身法,已知遇上劲敌,忙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瘦长的老者,身穿白色的长袍,斜插着一柄拂尘,但是,手上并不持有什么弓箭之器。心里暗暗奇怪,忙把宝剑一抱道:“何处来的前辈,为何放箭留人?”
  那老人又是嘿嘿一笑,并不答腔。
  曲明毅暗怒道:“难道你是哑巴不成?”浓眉一竖,正待发言相讥,忽然来路上一阵急剧的蹄声,眨眼之间已到达林缘。曲明毅回头一看,却见五道身形疾如鹰隼般扑到树上。心里又是一惊,暗忖:“哪来的恁多高手?”
  就在曲明毅心意方动的时候,后来上树居中那名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子,一挥手中笛喝道:“你就是万里追风独行客曲明毅吗?看你这付长相倒也还像一条汉子,但你凭什么本事敢自吹为万里追风?今天蓝关六逸就在这里候着你,看你能够离开半步?”
  曲明毅听对方自称为“蓝关六逸”,立即瞟一瞟他们所用的兵器,果然看到箫、笛、秤杆、拂尘、扁担、葫芦等六种怪兵刃,心里又是一震。立即抱剑当胸笑道:“我自信平生尚无开罪你们六位高贤之处,为何加以拦截?”
  原来这蓝关六逸乃是鬼吹箫左赤、江城笛陈义、白骨秤毛石、铁拂尘聂哑子、竹扁担刘正、酒葫芦林虎六人,各有师承,练得一身奇门艺业,一向就聚居古西城,出没在瓦窑、延长、甘泉这一带,不轻易离开他们的巢穴。曲明毅久闻六逸的名头,所以也不踏上洛水的河源,省得引起不愉快的事件,那知却在紫荆关突然遇上,不但是出乎意外,而且也不可以理解,以曲明毅的艺业来说,一对一绝对可以取胜,若以一对六,则无论如何也得落败,只好强按怒气,陪下笑脸。那知江城笛陈义认为自己六人绝对胜券在握,眼看曲明毅有点怯场,立即大喝道:“你还敢说没开罪我们吗?有本事就从我笛下逃生,否则……嘿!嘿!留下命来,省得我们动手!”
  曲明毅不由得大怒,双眉一扬,虎目里几乎迸出火来,喝道:“你们只不过是古西城六贼吧!”身形一晃,已接近江城笛身旁,一招“百步穿杨”剑走轻灵,点向江城笛的脐下“阴交穴”。
  江城笛陈义见对方身法奇快,一出手就指向重穴,急忙把手中铁笛往下一拦,只见“当!”一声,来剑固然被架开去,可是自己的身形也晃了一晃,急忙趁势跃往另一株树巅,才算把身形站稳了。
  经过了这么一招,蓝关六逸才知道曲明毅果然名不虚传,哪敢大意?为了保持六逸的名头,也顾不得什么道义不道义,只要能够把曲明毅毁在这树林,就可如愿以偿。铁拂尘聂哑子年纪较长,又是六逸的大阿哥,拂尘一指,“哇!哇!”两声,领先扑上,其余六逸也都群起围攻。
  曲明毅料不到所谓“蓝关六逸”偌大名头的人物,竟然这般无耻,以多为胜,喝一声:“六贼!还要脸吗?”腕下一紧,展开师门十年苦练,自己数载精研的“仓山剑法”,踏中宫,履八卦,身如风动,剑走龙蛇,竟和蓝关六逸打得昏天黑地,难解难分。
  但是,蓝关六逸也不是虚名之辈,一见曲明毅剑势如虹,无懈可击,知道他已使出全力相拼,白骨秤毛石高呼一声:“用暗青子!”秤杆舞成一团杆影,立见几点寒星,从秤影中激射而出。
  曲明毅一枝宝剑抗六种奇形兵刃,已觉力不从心,何况对方还加上歹毒的暗器,此时,顾得前面,顾不得后面;顾得左面,又顾不得右面,当下就感到招架艰难,还幸功力深厚,转瞬之间又拼上五六十招。
  六逸那边见曲明毅竟然越打越勇,酒葫芦林虎喝一句:“你们小心!”葫芦往前一推,一招“刘金进爪”直冲曲明毅的心坎。
  曲明毅斜偏半步,避开葫芦的来势,宝剑斜斜一削,又指向右方攻来的鬼吹箫。那知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耳边“汪”地一声,一蓬银色的细丝,已经扑面而来。急忙斜身一闪,已经来不及,自感左肩与及腰肋一阵麻痛,知是中了暗器,怒得大喝一声,身随剑进,朝着林虎就劈。
  林虎眼见曲明毅中了自己的五毒赤蝎针,心里正在大喜。忽见眼前一花,剑已临头,急忙一偏身形,一招“独手撑天”想把对方的宝剑磕飞。那知曲明毅这一招,已用尽全力,接触之下,只听到“当”一声巨响,那精钢百炼的葫芦已被劈断成为两截,宝剑顺着余势往下一落,林虎就感到右臂一凉,疑是受伤,吓得他怪叫一声跳后丈余。
  余下五逸高呼一声,各般暗器齐袭过来。
  曲明毅此时已无力抗御,长叹一声,身躯往下一沉,想跃上实地再图逃命。可是,就在他身躯一沉的当儿,耳边一声大喝,接着就是一阵劲风吹来,把那上百件的暗器全部吹散,一条高大的身形随风而落。
  蓝关六逸满以为无论如何,曲明毅也逃不出命去,不料有此遽变,真个又气又恼。一看来人不过是三十多岁年纪,生得方口大耳,两目有光,一柄宝剑仍然斜插在背上。竹扁担怒喝道:“你是何人,敢坏我事?”
  那人环顾六逸一眼,才冷冷笑道:“凭你这几个狗头,也配问我?快拿解药出来,不然,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侧目睨视,简直把六逸视同无物。
  蓝关六逸自从成名以来,二十年间可说还没有谁敢对他们无礼,现在被一个无名后辈呼呼叱叱,这一口闷气岂能咽下?鬼吹箫自恃点穴高明,双目暴出两道蓝光,喝一声:“小子找死!”肩头一晃跃了过来,铁箫一伸点向那人的“藏血穴。”
  那人微微“噫”了一声,一个“松鼠登枝”轻轻一跃,已经改变了一个方位。右掌一伸,立即有一股劲风发出。
  鬼吹箫左赤倒也识货,见那人隔离自己几步,才行发招,知道如果不是暗器,就是劈空掌之类的内功。自己仓卒之间,来不及运气,如何能敌?急忙往上一腾,跃起丈许,只闻“呼”一声,脚下的枝叶已经漫天飞舞。
  蓝关六逸眼见来人竟然这般厉害,群呼一声:“摆阵!”铁拂尘聂哑子一招“狗毛雨落”那上千条钢丝拂尾朝那人当头罩上。其余五逸也各自舞动兵器,把那人围在核心,声势汹汹,确也不同凡响。
  但是,那人微微一笑,身躯往后一倒,已避过聂哑子的铁拂尘,趁势往后一翻,身形还在半空立即两掌齐推,只听到“蓬!”一声响,由他身后进招的江城笛陈义已“啊呀!”一声栽倒树下。
  余下五逸见此情形,又惊喊一声,各把身躯一沉,落下树梢。那知人家比他更快,五逸尚未到达地面,那人已经像黄莺渡柳般穿过浓密的树枝,把陈义的“哑穴”一按,朝着五逸喝道:“你这位同伴的命还要不要?”
  聂哑子见江城笛陈义已落在人家手上,只急得哇哇怪叫,可是,却不敢上前硬夺。
  那人冷笑几声道:“难道你们个个是哑子不成,要命的就先把解药拿出来救那位朋友!”一边说,一边指着躺在地上的曲明毅。
  鬼吹箫左赤喝道:“先拼了你!”铁箫一指,就要上前。白骨秤毛石连忙拦道:“使不得!好汉报仇十年不晚,何必争在一时?”
  那人又冷笑道:“凭你也配?快拿解药来!”
  酒葫芦听那人口口声声要解药,灵机一动,横目喝道:“我偏不给你解药,你敢怎的?一条命换一条命,谁也没有栽在谁手里!”还以为那人必定乞求解药,不敢强取。那知话声甫毕,那人哈哈一笑道:“恶贼!你想错了,以为我不能救人不成?待我先把人救醒再和你们这群不仁不义的畜牲算账!”这几句话骂得五逸七窍生烟。
  六逸中鬼吹箫左赤不但武功很高,而且词锋也凌厉,此时被那人一骂,也就张大了嘴巴,对骂起来。
  但是,任凭鬼吹箫如何喝骂,那人竟如充耳不闻,先把擒在手上的陈义放在脚旁,蹲下身躯解开曲明毅的上衣,然后由挂在腰间的一个布囊里取出一块黑黝黝的东西,在曲明毅的肩上肋下来来回回地摩着。
  五逸看不出那人取出的到底是什么,不由得瞠目结舌,在远处发怔。竹扁担刘立拉一拉酒葫芦的衣袖,在他耳旁轻轻道:“林老五!把解药给那小子吧!要是姓曲的一被救活,老四就必然没命了!”
  酒葫芦林虎还没答话。那人已冷笑道:“没心肝的狡贼!这时给我解药,我也不要了!再过一会,你们统统磕头喊爷,我也不饶你们!”
  只见他已把一颗小药丸纳入曲明毅的口中,右掌往那块黑黝黝的东西上一抹,接着一扬手喝声:“还你!”十数点寒星已破空飞往酒葫芦的身前。
  蓝关六逸个个都是打暗器的能手,酒葫芦林虎对于他自用的暗器更懂得如何闪避之法。此时看到自己的暗器被那人转敬回来,急忙一倒身躯,使一个“铁板桥”的功夫平贴地上,眼见十数点寒星夹着“嘶!嘶!”的声音,由身上平擦过去。
  那知十几点寒星刚刚一过,那人喝一声:“还有一枚!”站在旁边的四逸只见那人右手一扬,就感到眼前一亮,酒葫芦林虎还未及爬起,就被自己的暗器穿进了“会阴”重穴,只听到喉里“吭”的一声,身躯一软,已经瘫倒地上。
  四逸眼见那人不费吹灰之力,自己人就一死一擒,无不大惊失色,群呼一声“走”,立即飞奔四散。那人不由得哈哈大笑。
  曲明毅被救醒过来,自感到疼痛全失,睁眼一看,却见一名精壮过人的汉子双目炯炯地注视他的脸孔,地上还有一支宝剑闪闪发光。离开自己不到二尺的地方,另有一人躺着。他略一思维,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忙翻身爬起纳头就拜道:“曲明毅身受再生之德,请受我一拜!”
  那人忙扶起曲明毅,正容道:“这小事情,何必挂齿?”往躺在地上的陈义身上一拍,陈义就一跃而起,垂头丧气默不做声。那人冷冷道:“你走吧!我不杀你,但是,你应想一下,你那几个狐群狗友,如今何在?”
  陈义这时像斗败的公鸡,瞥了那人一眼,一拱手道:“朋友!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我们再见了!”朝着林虎投处压恶的眼光,人已缓缓地退出林外。
  曲明毅待陈义走远了,才捡起自己跌落的宝剑纳回鞘里,朝那人深深一揖道:“恩兄何名?怎知我明毅有难,赶来相救?”
  那人忙还了一揖,笑道:“我叫做覃雕业,江湖上一班朋友开玩笑地赠我一外号叫做风雷子,事实上我不稀罕这个……”自己又笑了一笑才接着道:“昨夜我宿店的时候,就遇上这几个宝贝互相标榜,并且说要惩治一个万里追风独行客……”又望一望曲明毅的脸。
  曲明毅自感脸上一热,忙低下头去。
  覃雕业又继续道:“我本来不认识这几个宝贝是谁,但对于万里追风独行客的名头,倒也闻之已久……”
  曲明毅再也忍不住了,抬头道:“恩兄不要和小弟开玩笑了,你这几句,比打我还要厉害。什么万里追风,我再也不愿提起这几个字了!”
  覃雕业笑道:“那倒也大可不必!且听我说下去!”接着道:“我听他们说要惩治万里追风,由他们那种口气听来,料到必然是了不起的人物,否则不敢用‘惩治’这两字。因此,我就暗暗跟着他们,存心见识见识几手绝招;到这里之后,由于你们自报名号,我才知道那几个宝贝,竟是喧嚣西北的蓝关六逸!”
  曲明毅此时听起覃雕业把蓝关六逸骂成“宝贝”,自己也感到满不是味儿,可是,人家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没法子叫人家不说。又听到覃雕业继续道:“如果你不心急的话,以你那超人的轻功,应可以打败他们。可惜,你急于求功,使开成套的剑法,自以为有攻有守,却不道吃亏就在这上面……”曲明毅心中一惊,忙拜道:“闻君一语,顿开茅塞,我曲某受教了!”
  覃雕业笑道:“和你好好说话,你却嚼什么文?”
  曲明毅只得苦笑道:“那么后来呢?”
  覃雕业笑道:“后来?后来你就倒了呀!”
  曲明毅不禁也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一会,覃雕业才道:“因为你吃了亏,也使我学乖,所以一上来就使出先天一气掌,把他们的暗器打散,挫了他们的锐气,毫不留情地擒下一个来做人质,然后冷不提防地打死他另外一个,剩下来的那敢不走?”
  曲明毅见他虽说是打人家冷不提防,但是“先天一气掌”岂同小可?自己练了二十多年也不过练成劈空掌劲,可见人家的功力深厚得多,那能不心服口服?可是,仍然有点怀疑道:“恩兄说使用成套的剑法会吃亏,愚弟不大明白!”
  覃雕业笑道:“这个道理很浅,不过当局者迷而已。大凡对敌的事,全凭轻捷的身手配上三招两式的猛攻,如果抱着一套好的剑法,一尘不变,试问对方发出上百件暗器,而且那些暗器又从兵刃里发出,所谓‘虚实并用’,又有何法抵挡?哪能不让人家钻隙而进?”
  曲明毅这才恍然大悟,不断地点头,略一沉吟又道:“恩兄刚才释放陈义那狗头,可有别的用意?”
  覃雕业大笑道:“这是我要叫他们那些沽名钓誉的人自己相斗的方法。当时,我擒了陈义,点上他的穴道,然后叫林虎拿解药来救你,林虎以为我必需他的解药,所以故意要胁。那知我却用吸铁石吸出你体肉的毒针,再给你服了坎离龙虎丹去毒生肌。现在林虎固然是死了,其余四逸也丢下陈义而逃之夭夭;陈义都一一看在眼里,所谓义气何在共患难共生死的誓言何在?陈义心里不会不明白。所以我特地放他回去,让他们自行分裂,拼个谁死谁活,也不关我们的事了?”随口说声:“走吧!”
  曲明毅陡然惊觉,失笑道:“竟劳恩兄站了半天,真个该走了!”撮口一呼,就听到远处一声马嘶,不消片刻,一匹高大的白马飞奔过来,挨在曲明毅的身上尽管擦。
  覃雕业看了笑道:“这畜牲比那畜牲强多了!”
  曲明毅知道他说的是逃去的四逸,也笑了一笑,就请覃雕业上马。覃雕业再三不肯,只好边说边走,让马儿空着。
  从这天之后,曲明毅和覃雕业竟成莫逆,在西北道合作数年。后因覃雕业的师兄灵空子奉师命找他回去,这一分手竟然是四十多年不再相见。此时,曲明毅无意中遇上覃瑶,知道恩兄的孙女失踪,心中大为着急?
  再说覃瑶被曲明毅一连串的追问,只得将覃珠出走的经过告知。曲明毅静听一了会,突然目光射向文奎的脸上,问道:“摩公子!你不是姓摩吧?”
  朱文奎一时愕然,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曲明毅看一看他的神情,已经明白几分,正色道:“这里都是一家人,但说不妨!”原来前年摩云鹏大闹柳州,独力苦斗南海一鸥、燕山云鹤、黑玄坛、都天神煞等十个高手,而且还毁了一个都天神煞的事,早已传遍了中原,只要是武林人物没有不知之理。朱文奎来时虽也报名摩云鹏,但因试骑、认旧,一连紧张下来,曲明毅一时想不到这个鹏就是那个鹏。待覃瑶一说,才猛然忆起。
  覃瑶只好道:“我妹丈果然不姓摩,他的真名叫做朱文奎!”此语一出,满座皆惊。
  曲明毅忙悄声对伴随的子侄喝道:“摩公子的真姓名,不准再对任何人说了!”然后朝朱文奎一揖道:“老朽失敬了!”
  朱文奎连忙还了一揖,笑道:“曲老前辈请不要和我客气!你才说过不让我的名字给别人晓得哩!”
  曲明毅被朱文奎这样一说,也不禁哑然失笑,立刻吩咐家人杀猪宰羊,搬桌摆酒。亲自送朱覃两人往书房安歇,清谈几句,又退往后面指示家人张罗去了。
  曲明毅一走,朱文奎就皱着眉头道:“二哥!看样子,我们是走不了啦,珠姊别再出其他枝节才好!”
  覃瑶笑道:“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凭空得到两匹良马,只要知道珠妹的去向就好追赶了,她没有马儿,走起来那有我们快?”
  朱文奎听这样解释,也略为宽怀,解下行装,休息片刻,曲老人已亲来敦请入席。
  朱覃两人一来到后院,就见院里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那些人一见到朱覃两人随同曲老人到来,都纷纷起立。朱覃两人纵目四扫,发现这些人里面男女老少都有,虽然由老人曾经把一部分人名字告诉他们,但也记不清楚,只满脸堆笑,见人点头。
  曲老人把朱翠两人一直带往上座,自己坐在下首相陪,这一个举动,把曲家上下都楞住了——除了少数几人知道内情之外,其余的男女老少都不知道老庄主为什么对这两个少年晚辈恁般尊敬,个个都张大眼睛望着。
  酒过三巡,曲老人站立起来吩咐各人毋须拘束,霎时人声喧嚷,热闹起来。老人目光一扫脸上忽然显得有点诧异,忙高声叫道:“简二娘子!阿翠往那里去了?”
  立见第一排桌子上起来一位中年妇人,步履轻盈走了过来道:“阿翠有点不大舒服?”
  老人“哦——”了一声道:“刚才我还见她好好的,现在又部不舒服了,这丫头不知道捣什么鬼?”
  简二娘子不由得:“扑哧”一笑。这时却上来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笑喊一句:“爷爷!我有话告诉你!”就在老人的耳边咕噜咕噜说了几句。
  老人望了简二娘子和翠瑶一眼,嘴角里含着一丝笑意,轻轻说一声:“真个胡闹!”
  简二娘子和那少年都笑了起来,各回自己的座位。

  第十六章 鸳鸯活宝
  覃瑶也是少年好事,听曲老人和那少年神秘的对答,知道曲家还有一位叫做“阿翠”的姑娘,也不问人家比他到底是大是小,心急脱口笑道:“曲叔公!刚才阿达哥来说什么?阿翠姊为什么不到外厢吃饭?”
  他这几句话问得很大声,曲明毅还没有回答,原已坐下的那少年掉转头来,扬声笑道:“覃家哥!我翠姊说要揍你一顿哩!”
  曲明毅忙叱道:“阿达休得胡说!”
  原来那少年名叫曲必达,是曲家最小一辈,因为覃瑶见他的年纪和自己差不了多少,所以曲老人给引见后,已经牢记在心,这时听说他的姊姊曲什么翠要找自己过节,不由得愕然道:“我没有得罪翠姊呀!”
  曲老人失笑道:“你别听达儿胡说……”话还没有说完,又改口道:“不过,我家这个混世罗刹确也像你那珠妹一样,并不好缠哩!还是先吃饭要紧!”又举起大觥,一饮而尽,呵呵一阵大笑,声震屋瓦。
  那知笑声未已,厅后却响起一个银铃似的笑声道:“爷爷又在背后编排人家了!”
  曲老人笑道:“翠儿还不快点出来,还躲着顽皮呢,爷爷早就知道你躲在门后哩!”
  门后吃吃一笑,一声:“来了!”一个少女的身影已随声而现,朱、覃两人四目同时一亮,连忙起立相迎。
  覃瑶因为知道这位少女,就是要找他过节的曲翠,不由得多看两眼。只见她周身上下一片葱绿色短打衣,紧紧地裹着苗条的身躯,一双长眉下的秀目,闪着宜喜又嗔的光辉,年龄和自己的珠妹仿佛,却要美慧几分。心里一喜,不禁招呼一声:“翠姊!”
  那知不招呼还好,这一招呼反而招呼错了——那少女本是笑着进来,樱唇微启正要和爷爷说话,一眼看到覃瑶目光的灼灼望着她,粉脸不禁微红。这时又被人家唤了一声,也不知究竟是嗔是喜,樱唇马上一噘道:“谁要你喊?”
  这一来可使覃瑶为难了,闹得不知道是坐下好还是站着好,只好怔怔地发呆。曲婆婆看不过意,忙轻叱道:“翠儿不得无礼,这位是覃家哥,那位朱公子,人家在招呼你呢,你就先坐了吧!”
  曲翠的父亲曲中宜原是坐在老人的左首,这时笑笑道:“娘!你太纵这个翠丫头了,就让她在这边坐吧!”边说边站起来要走。
  婆婆还未答话,曲翠已撇嘴说一声:“不!”指着覃瑶道:“我要他和我过几招,看……”老人忙道:“你真是胡闹,覃哥哥忙了半天,东西还没吃下肚,过什么招?”
  曲翠不依道:“爷爷忘记了?阿龙是不能卖的!”
  曲明毅这才恍然道:“阿龙是赠给覃哥哥的坐骑呀!”
  曲翠忙道:“不行!我要比试比试,看他可配乘我的阿龙不?”
  覃瑶忙陪笑道:“原来阿龙竟是姊姊的,先前小弟要知道,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要,现在只好还给姊姊,请叔公另外赠我一匹吧!”睁着眼睛等待曲老人的答覆。
  但是,阿翠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说几个不行,接着道:“我就要与你比划,看你配不配?”
  覃瑶却是再三不肯。
  其他几桌被阿翠这么一闹,全都停下筷子望过这边。
  老婆婆回头对曲明毅笑道:“老头子!就让他们热闹热闹吧,反正不让阿翠出重手就是!”
  原来曲明毅的老伴叫做简春芳,早年也是武林上响当当的人物,她的父亲简明真一条“擒龙软索”名震江湖,而她自己又拜温州靖海老尼为师,学得一手“屠龙剑法”。因为阿翠的母亲简二娘子是老婆婆的内侄女,所以对于阿翠不免有点偏爱,把一身艺业都传给了她,造成这十七八岁的少女娇憨异常。
  老婆婆明知覃瑶是四十年前威名远播的风雷子覃雕业的孙儿,在朱覃两人入后院试马的时候,她带了一家女眷在后面楼上窥看,发现少年人的身法不凡,只不知他人品如何?到了曲老人引见的时候,眼见覃瑶恍如玉树临风,老怀暗慰。所以返回后面,立刻吩咐简二娘子,教她促使阿翠出来比试。
  曲老人虽然隐居多年,可是好胜的心理仍未改变,一不做二不休,毫不考虑地招来那匹斑马,仍被覃瑶收去。
  阿翠眼看自己心爱的马儿被一位陌生的少年收去,将来想往江湖就只好跑腿,心里如何肯服?因此,被娘几句话一说,立即暗作准备,却不料娘是另存心思,连她也瞒在鼓里,要不然,她死也不肯出来了。
  老婆婆见覃瑶再三谦让,深恐这一场热闹看不成功,故意说不让阿翠出重手,语里面分明暗示覃瑶未必行。
  覃瑶也是刁钻透顶的淘气鬼,那有听不出弦外之音的道理?不过因为面对着前辈,而找自己过招的又是一个姑娘,所以不好意思一口就答应。这时被阿翠一迫,老婆婆用话一挤,心里暗忖:“难道真个怕你不成?”
  曲老人只觉得老伴说话不近情理,不由得望她一眼,嘴唇动动正想把话岔开。老婆婆却朝他使个眼色,这才恍然大悟,忙道:“覃宜侄年轻有为,而且家学渊源谅必有非常艺业,不妨露两手给翠丫头看看吧!”
  阿翠接口道:“是啊!姑娘在后面等着你哩!”横了覃瑶一眼,一个转身就燕子穿帘似的走了。
  曲老人不禁微嗔一句:“真是野丫头!”回头对覃瑶笑道:“覃宜侄!真不怕你笑话,翠丫头是娇惯了,你可教训她几招吧!”
  到这时候,覃瑶知道不出手也不行了,当下陪笑道:“叔公既然这样说,小辈只好陪翠姊玩上几招了。”
  曲老人呵呵大笑道:“好说!好说!”
  这回曲中直也明白几分了,跟在后面望望简二娘子低声道:“偌大的事也不先和我说一声,让我干着急!”
  简二娘却“扑哧”一笑。
  这时,必达拖着覃瑶,曲老人挽着朱文奎,各人都鱼贯般跟在后面,很快地就到达先前试马的广场,早见广场中央一条绿色的身形兔起鹘落地练个不停。原来阿翠先到广场,立刻自己演练全套拳术,活动筋骨了。
  简二娘子见覃瑶已站在圈内欣赏,而阿翠像示威似的兀自不肯住手,不由得好笑道:“翠儿!你疯了不成?”
  场内吃吃一笑,骤见一道绿光飞射而至。绿光停处,阿翠已笑道:“娘!你看我打得好吗?”还不待简二娘答话,见到覃瑶含笑望自己,又横瞪一眼道:“谁要你笑?还不快点吃姑娘一掌!”
  覃瑶见她居然像自己珠姝那般顽皮,不禁失笑道:“理当向姊姊请教,只是小弟艺业太低,还望姊姊手下留情!”
  要知阿翠虽然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可是她的出生已在曲明毅隐居之后,以致没机会和外人接触,对于武林礼数更是一窍不通。这里被覃瑶左一句请教,右一句留情,闹得她粉脸通红,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一扬秀眉,说一句:“少和我说废话!”一垫脚尖,已纵进广场,朝覃瑶招一招手道:“来吧!”
  老婆婆见她这样的作法,也不禁皱眉,暗忖:“那有这样的野法?”忙叫一声:“翠儿!你先过这边来!”
  阿翠刚一冲进广场,就听到婆婆叫她,急忙又扭转身形一掠而回,扬眉笑道:“婆婆!你叫我做啥的?”
  老婆婆笑道:“看你蹦蹦跳跳,就像个活猴子,那有这样请人家过招的。”这几句话惹得众人哄然大笑。
  阿翠被各人笑得又气又急,脸红红地扫了众人一眼,却见覃瑶把头别过一边,在拼命咬着嘴唇,脸上的肌肉仍在抽搐地颤动,气得她心里暗暗恨道:“过一会让我狠狠揍你一顿,看你还敢不敢笑了?”
  老婆婆说她几句之后,眼见她狼狈的样子,倒也觉得好笑。忙道:“覃贤侄!你们两人进广场去玩一会吧,也不必一定要分什么胜负,总之点到即止。”
  翠儿好不容易听完后面一句话,立刻应一声:“遵命!”一扭腰肢,又跃入场内。
  老婆婆望一望她的背影,轻轻摇一摇头,笑道:“覃竖侄去吧!”
  覃瑶应了一声,含笑跨前两步,猛然一转回身子朝着曲明毅夫妇躬身一拜,接着向曲府众人来一个罗圈揖,笑笑道:“小辈入场和翠姊姊印证,如果有失招之处,尚请那一位伯伯叔叔加以指点才好!”
  简二娘子以为覃瑶真个是临场胆怯,含笑道:“覃公子!我们是通家之好,你别尽客气了,翠丫头绝不敢伤了你!”
  覃瑶含糊应了一声,把夺自倭酋那柄宝剑由背上解下,递给朱文奎。然后缓步出场。
  阿翠在场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满肚子想等到覃瑶来到面前就给他一记耳刮子。那知覃瑶却文绉绉慢吞吞地走来,看他一步三摇的样子,惹得姑娘心里又好笑又好气。不禁娇叱一声:“你快点过来好吗?……”
  话音未歇,覃瑶已轻轻一纵到她的跟前,深深一揖道:“小弟艺业浅薄,过招时请姊姊让个一二!”
  阿翠有生以来从未受过陌生男子的揖拜,这时竟羞得脸红过耳,心里暗恨自己学的礼仪太少。但人家彬彬有礼,又不能开口叱骂,只得略一侧身点头到:“覃兄好说!小妹正想在手下领受几招里!”双拳一抱,叫声:“请进招吧!”
  覃瑶仍然纹风不动,抱拳当胸道:“理当姊姊先进招!”阿翠这回似乎聪明起来了,笑道:“覃兄是客,我是主,理当先让覃兄进招,不要客气吧!”
  场内两人这样彼此相让,可把扬外的曲必达等得苦了,竟嚷起来道:“阿姊!人家来了,你又不打了!”
  阿翠偏过头来骂一句:“毛猴子,你急什么?”回头对覃瑶道:“覃兄请进招吧!阿达要看我们的笑话哩!”
  覃瑶知道再拖延下去仍然终非了局,立刻后退一步道:“姊姊既是这样说,小弟立刻进招了。”一式“丹凤朝阳”右掌五指如喙,高高昂起。左臂舒开,掌心向后,左手五指乍开,很自然地把前胸尽露。
  阿翠见他只摆出这一个招式,动也不动地站在身前,也就反跨丁字,右手握拳,左手扶在右拳上端,侧着身躯,拳高过顶,摆出一个“龙女献花”笑道:“覃兄请!”
  场外老婆婆哈哈笑道:“阿翠这小妮子真会闹,刚才急着过招,现在却摆起龙门,让我老婆子腿都站酸了!”
  覃瑶见捱到老婆婆也着急起来了,立刻说一声:“姊姊看招!”身形一动,左掌已横扫出去,右掌也同时往阿翠的头上直落。
  阿翠摆出“龙女献花”的式子,原是防备对方绝妙的招式。这时见覃瑶身形甫动,掌已及身,不慌不忙地拳掌一分,一招“劳燕分飞”拦截对方的双掌,左脚一招“魁星踢斗”乘隙而入,同时喝一声:“着!”
  覃瑶料不到这么一个美艳如花的少女,一出手就是毒招,只见好肩上略略一挫,劲风已临小腹。此时自己的双掌全被格在外门,要想收回急救已来不及,只得就势一翻,一连两个筋斗,倒退出两丈开外。却笑赞一声:“好!”
  阿翠眼看就要踢上对方,但是自己的招式已尽,还未沾上人家的衣裳,反而自己收力不及,微微感到重心一移。又暗说声:“不好!”急忙右脚跟着纵起,一个“鲤鱼反跃”平地一个筋斗,才站回地上,却听到人家在远处赞好。
  这时阿翠真个气起来了,不暇考虑覃瑶衷心喝采呢,还是故意喝个倒采。身如箭发,扑上前去,一招“饿虎擒羊”,双掌朝覃瑶头上就拍。
  覃瑶笑说一声:“来得好!”宫步一移,避过一边。
  阿翠连进两招都未得手,心里一狠,已把婆婆嘱咐的话忘到九霄去外,喝一声:“再接这一招!”反手一招“狮子回头”一股劈空掌风,打往覃瑶的腰际。
  覃瑶嘻嘻一笑,肩膀一晃又绕过一边。
  阿翠怒叱道:“打又不肯打,尽跑什么?”身形也立刻一变,竟施起简家绝学的“擒龙掌法”出来,但是双掌时分时合,时拍时击;身形更像风车般,绕着覃瑶的身子急转,眨眼间就形成一堵绿墙,把覃瑶包围在中央。
  当阿翠施展“擒龙掌法”的时候,覃瑶仍然以逸待劳,定身形,踏方位,见招拆招。十几招过后,却发觉身外掌风越来越急,不禁暗道:“不好!要给这丫头一掌打上,可要把爷爷面子丢光了!”忙喝一句:“姊姊留神!”双臂一围,接着往外一张,“先天一气掌”的真力已经发出。
  阿翠正在利用小巧的轻功,配合劈空掌力擒龙掌法把覃瑶围着,忽听人家叫她留神,正想叱一声“留什么神?”那知一股强大的潜力推来,已把她迫退三四步。这才知道人家的功力深厚,暗暗着急。吸进一口真气,大喝一声:“打!”两掌平推,一阵急风竟吹得覃瑶衣袂飘起。
  覃瑶知道这姑娘不可理喻,暗道:“不给你吃点小亏,谅你也不肯罢手!”一面施起“风雷掌”护定自身,一面筹思不伤及对方,使她知难而退的妙策。转眼之间,又是几十招,打得飞沙滚滚,人影难分。
  起先,老婆婆见阿翠不及三招,就施起劈空掌的重手法,不由得有点急怒,深恐覃瑶禁受不起,正想喝令停手。那知眼前一花,覃瑶的身子已经绕过一边;这一招,出乎婆婆意料之外,不禁暗暗喝采。及至看到覃瑶能施展“先天一气掌”的真力,把阿翠迫得离开远远地,更知道这少年人决不会落败,反而要看一个结果。
  就在各人看得眼花撩乱的当儿,阿翠忽然一声娇叱,接着就是人影一分。覃瑶连翻几个筋斗滚出扬外,绿色身影接连几个起落,飞快扑去。
  这一个突其如来的意外,除了朱文奎之外无不大惊失色。曲明毅老夫妇更以为覃瑶受伤,双双跃出。
  那知刚一到跟前,覃瑶已嘻嘻一笑,跃身而起,手里还拿有一样东西朝老婆婆一晃道:“婆婆!请替我把这东西交还姊姊吧!”
  二老急忙朝他手上一望,认出那件东西就是阿翠戴在头上那朵红绒花。曲明毅担心他受了伤,也无暇细想他如何得手的,急道:“你没伤着吧?”
  覃瑶微微红脸,摇摇头轻说一声:“没有!”
  朱文奎却走过来笑道:“二哥!你这一手玩得真好!”
  老婆婆本已接过那朵绒花,怔怔在想覃瑶所用的手法;被朱文奎这一句话提醒,不由得哈哈笑道:“果然玩得好!我老婆子老不中用了,连你家传‘偷龙换凤’的绝技也想不起来!”忽又回头对身后的简二娘子道:“翠丫头确也够狠,一开头就用重手法,最后还踢了覃公子一腿,这还成话?你得好好教训她一顿,不然,她可越来越坏了!”
  覃瑶拍一拍屁股笑道:“这里肉厚,踢得不痛。”
  这话一出,惹得众人哗然大笑。
  老婆婆边笑边骂道:“你们两人真是一对顽皮猴子!”看到阿翠贴身丫头小霞仍然未走,又把绒花递过去道:“把这个拿给翠丫头,就说她已经输给覃公子了,要她即时到厅上来吃饭。”
  小霞接过绒花,笑着走了。
  众人跟着二老走回庄上。曲必达却紧紧跟在覃瑶身边,问道:“覃家哥哥!你是怎样抢那朵花下来的?”
  覃瑶见众人全望在他的脸上,反而脸红地不好意思说。
  众人大多数没看清刚才的情形,此时都要听朱文奎细解说。那知朱文奎又把曲必达拖回广场在墙根下拔了一枝草花斜插在曲必达的头上道:“曲兄弟!你把你姊姊刚才那套拳法使了出来,我就教你!”
  曲明毅一听,分明是朱文奎想捱曲必达一腿,忙道:“摩公子!使不得!你怎好和我孙儿过招?”
  朱文奎笑笑道:“不要紧,曲兄弟决伤不了我!”又对曲必达笑道:“你快点进招吧!”
  曲必达不知道朱文奎到底是什么人物,只觉得朱文奎说自己决伤不了他,未免有点轻视自己的意思,暗道:“我偏也踢你一腿!”立即喝道:“摩哥哥!你得小心啊!”手上一招“日月行空”,脚下一招“魁星踢斗”同时进击。
  朱文奎胸有成竹,不慌不忙按照覃瑶所用的招式施展开来。因为他每次都待对方招式将及身前,才腾挪闪避,所以各人都看得十分清楚。
  只见几十招之后,朱文奎的身形渐渐挨近曲必达的身前。倏地身躯一转,竟是以背迎敌,身形尽露。
  曲必达果然上当。喝一声:“着!”双臂如环由两侧打来,脚下一起,一招“麒麟献瑞”迅如闪电般踢往朱文奎的臀部。
  众人虽明知两人是闹着玩的,但是,见曲必达这一腿已用全力,也不禁惊叫一声,曲必达也认为这一退非踢上不可。那知就在这紧张关头。朱文奎一个“倒跃龙门”身形已起,一个筋斗翻往曲必达的向后,在身形经过曲必达头上的瞬间,右掌往下一探,已轻轻把插在曲必达头上的草花,顺手牵羊般取走了,身法端的美妙之极。
  曲必达眼见自己“麒麟献瑞”那一腿,将要踢上对方,骤觉眼前一花,劲风已越过头顶,急往旁边一摸,那朵草花已不知去向。回头一看,却见朱文奎手上已拿着草花,安祥微笑。不禁又佩又羡道:“摩哥哥!我知道了!”
  这一回场外各人不由得哄然喝采。
  曲明毅老夫妇眼见朱覃两人,一个艺业高强,一个聪明透顶,不由得心花怒放,在哈哈笑声中拖着这两位少年回到厅上,重整杯盘,开怀痛饮。
  过了片刻,小霞忽然在屏风后现身,朝着老婆婆招一招手,忽又隐去。老婆婆笑了一笑,朝朱覃两人打个招呼,也就走了;半晌,又回身喊一声:“摩公子!请进来一会!”
  朱文奎见是老婆婆喊他,急忙站起应了一声,走往后堂。这时,除了覃瑶和年轻一辈之外,全都有点明白,个个脸上都泛起神秘的笑容。
  曲中直和简二娘子更迫不及待,由另一席上匆匆离座,也走往后堂。曲老人却怕覃瑶脸嫩,只好一觥一觥地招呼他喝酒。
  覃瑶果然被曲老人的举动缠着,无暇分心遐想;良久良久,才见往后堂去的人重新入座。
  朱文奎刚一坐定,望了覃瑶一眼,忍不住“扑哧”一笑。
  覃瑶见他笑得古怪,诧异道:“你笑什么?”
  老婆婆笑道:“你也休怪他笑,你这位妹夫已经替你作主,答允下一桩大事了,你还不赶快谢谢他!”
  曲明毅诧异地望了朱文奎一眼,旋而呵呵大笑道:“使得!使得!料想我那义兄也没有什么反对的了!”
  厅上各人无不向这边投下诧异的眼光,心里还疑惑这年青人恁般大胆,竟敢替人家作主婚事。
  覃瑶此时也明白几分,但因不知详情,着急道:“奎弟!到底怎么一回事?快点告诉我吧!”
  曲明毅忙道:“吃饱了再说不迟,要是现在说出来,就吃不成了!”说完呵呵大笑,掀髯四顾,得意之极。
  覃瑶虽已猜中几分,要此时却不便再问,只好闷在心里,匆匆吃完这顿午餐,由曲明毅领着他两人往书房暂歇,寒暄几句,恐怕覃瑶当面害羞,也就走了。
  曲老人一走,覃瑶就赶快问起前情。
  朱文奎见他恁般着急,不忍心冤他,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阿翠自以为踢伤覃瑶,深恐挨骂,一溜烟似的跑回闺房之后,立即卸下劲装。哪知当除下头上饰物的时候,立即发现绒花不翼而飞,初时还以为是插得不稳,在打斗中跌落,还想等广场的人散去,立即去找。但广场上仍然围着一大堆人,而且自家的达弟却和那姓摩的少年在那边打着,和自己已过招的覃瑶仍然站在二老的中间,看样子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伤。此时要想再出去看看,又觉得不好意思,不出去吧,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不由得暗恨道:“你这鬼东西存心冤我,过一会给你好看!”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当儿,小霞已蹑手蹑脚地走上来,在她的耳边轻轻喊一声:“小姐!”
  这时,阿翠正凝神注视窗外广场打斗中的两人,被小霞这么一叫,叫得她直跳起来骂道:“你作死吗?吓得人家心都惊了!”伸手就要拧。
  小霞虽是个丫头身份,但因曲家对人和蔼,从不呼呼叱叱,而且全家习武,小霞更得阿翠的钟爱,视同姊妹一般,平常也打打闹闹开心。这时见她拧过来,立刻一跃跳开,笑道:“婆婆叫我告诉你,说是你输给覃公子了!”
  阿翠循声“呸!”一口道:“狗嘴!我输什么给他?”
  小霞把藏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道:“喏!这不是输了?”
  阿翠定睛一看,原来正是她认为失落的绒花,接过手上笑道:“这有什么稀奇?我自己跌落被他捡起来的!”
  小霞失笑道:“阿姊还要强嘴呢,你头上这朵绒花,是覃公子用什么‘偷龙换凤’的绝技夺去了的,婆婆说是他家传的绝技,所以你肯定输了!”
  阿翠仍然不信道:“我就不信有邪,刚才分明他手也不动就被我踢几个筋斗,那有闲情在我头上偷东西?”忽看到广场中两人一招紧似一招,又忙问道:“他们为什么又打起来了?”
  小霞摇摇头道:“大概是比试什么吧?”
  阿翠摇头道:“比试那有那般缓慢?待我看几招再说!”果然静观片刻,不由得“噢——”一声,又自言自语道:“怪呀!他两人使的全是刚才我们用的招式哩!”忽见一条身影翻越曲必达的头顶,在那么电光石火的瞬间仿佛看到对方往曲必达头上一探,就拿了一样东西站在一丈开外。这回阿翠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一想被一个陌生的少年跨过自己的头上,真个是又羞又恼,“嘤!”地一声跃上睡床,把被盖往地面一摔,伏身就哭。
  反把小霞怔得不知所以,只好悄悄走出厅来,找老婆婆进去劝解。
  老婆婆不但自己当过少女,而且还见过不少少女的娇凝,一听小霞的诉说,早知阿翠为什么要哭。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急忙找朱文奎往后堂打听覃瑶的婚事。
  朱文奎一听老婆婆问起覃瑶的婚事,心里更加雪亮,毫不隐瞒地说个清楚。
  经过了一阵商量,老婆婆决定把阿翠配给覃瑶。曲中直和简二娘当然毫无异议,朱文奎也一口答应做这个大媒,小霞听到事情决定,立刻三脚两步跑回房报喜去了。
  朱文奎把这段经过简略地说出来之后,又道:“二哥!我这个大媒还做得不够漂亮吗?赶快拿信物给我替你送过去吧!”
  关于阿翠的人品艺业,覃瑶已经亲眼见到,心里自然欢喜异常,可是,又想到曲家气派那么大,自己这次出门并没想到遇上这种喜事,也没有带什么贵重的东西,不禁忧形于色道:“奎弟!你一口就替我答下这桩婚事,我当然无话可说,但是,你知道我身无长物,能够拿什么东西作为定亲的礼品?”
  朱文奎果然没想到这一层,闻言微微一怔,想了片刻失笑道:“定亲要什么礼品?我在山上找来那铁盒子都可用来和珠姊定亲,你就把夺来那支倭剑给我送过去,也就行了,曲府也是武艺传家,见这些宝刀宝剑也许更高兴哩!”
  覃瑶大喜道:“还亏你想得起,现在就替我送去!”
  朱文奎接过覃瑶那支宝剑,仔细地把剑柄剑身观摩片刻,却发现剑柄后端一朵菊花中央的花蕊,仿佛排成一个“英”字;再翻过另一过来看,一朵相对的菊花心,也隐约现出一个“红”字。这一个发现,喜得朱文奎叫起来道:“这支剑分明是我国的至宝,在春秋时失落至今,不知如何落到倭寇的手里……”
  覃瑶见朱文奎喜极而叫,忙打断他的话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朱文奎笑道:“要说起来话就长了,我们又不要背诵什么兵器谱,而且我也只知道这支‘红英剑’是秦初一位侠女佩用,总之是春秋时代一支名剑就是了,何必多问?你还有什么要说?不然,我就去行聘了哩!”
  覃瑶含笑点点头。
  这时,厅上各人都已散去,惟有曲老人和曲中直等几个还在厅上议论着儿女的婚事。曲老人坐在上首,一眼见到朱文奎横捧着一柄剑前行,覃瑶紧跟在他的身后,心知必是前来行聘,忙招呼各人起立相迎。
  覃瑶急忙跨前两步,就要下拜。
  曲老人乐得呵呵大笑道:“免了,免了!”
  朱文奎笑道:“礼不可废!”把带来的宝剑献给曲中直道:“小侄这个大媒做成了,这是令婿的薄礼,请前辈收了吧!”
  曲中直接过宝剑呵呵笑道:“摩公子也和我客气起来!”
  覃瑶见曲中直已经接过宝剑,忙跪下喊声:“岳父!”恭恭敬敬拜了四拜,把一个曲中直喜得笑逐颜开,忙挽他起来道:“贤婿不必多礼,我带你见你岳母去!”
  次日,朱文奎心里惦记着覃珠的行踪,就提议要走。曲老人虽也知道郎舅两人急着要找覃珠,但覃瑶新近定亲,一家上下还未熟悉,将来见面招呼都不方便,那肯让他们就走?经过再三的折衷,朱文奎只得答应多住三天。
  说起来,三天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在朱文奎这种心里有事的人看来可就长了,真个度日如年焦急地等待。而且这几天的当中,简二娘爱婿心切,每天总召了覃瑶往后堂去和阿翠相见。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阿翠起先倒也羞羞答答地躲躲藏藏,可是,到底是生长在练武人家,有不同的气质,渐渐也就混熟了。
  因为覃瑶被召往后堂,多是要和简二娘子与及阿翠相会。在这种情形之下,朱文奎自然不便插足其间,所以更加苦恼,虽有曲必达等几个年轻人陪着他游山玩水,也是形身不属,反而带来别人不乐。
  好不容易捱到第三天的晚上,曲老人置酒饯行,朱文奎才告辞尽颜。但在这一个晚上又因兴奋过度,盘算着如何赶路,如何和覃珠会面,好像一赶到金陵就可以见到覃珠似的,连到应该说些什么话都预计妥当,打了草稿;在上床睁开眼睛做梦,不能成眠,待得合上眼睛,却又东方发白。
  这一天,郎舅两人匆匆吃了早餐,辞别了曲府一家老少,各跨上骏马,开始上路。待望不见送别人的人群,朱文奎才吐口闷气道:“这几天可把我闷死了,我们走快一点吧!”双腿挟,坐下那匹乌锥马立刻抢先直冲。
  阿瑶骑着那匹阿龙一见乌锥马赶过前头,也不待主人发口即拨开四蹄,竟是纵跳如飞,衔尾急追。
  马匹健马果然神骏,一跑一追,不消半天已到达青田,胡乱吃一点东西,喂饱了坐骑,立刻又走。这一天早上从韩家场附近的曲府出发,赶到薄暮已经到达处州,算起来已有二百多里。依照朱文奎的心意,还要继续赶程。
  但是,覃瑶所骑的阿龙却是阿翠的,他本着爱屋及鸟的心理,很不愿意使马儿受苦。当下笑道:“现在天色已暮,再赶也不过能赶三四十里,前面不知还有没有宿处,要是连夜赶程,又使别人疑惑,不如住下来,明天再早一点走,还不是一样?”
  朱文奎被他这么一说,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了。
  处州这个地方客商云集。郎舅两人进城之后,很快地找到客栈,然后往街上吃饭。朱文奎因为一夜未眠,加上一天劳顿,虽说内功精湛,到底也觉有点疲乏,而且离开曲家之后,小狗开朗,回到客栈之后,卸下装束,倒头就睡,那知一觉醒来,覃瑶已不在自己身边,窗外凉风吹进房来。
  朱文奎暗忖:“二哥往那里去了?”急往床头一摸,发觉行李仍在,而宝剑却少了一支,心知必然是覃瑶带剑出去,不用说也知是出了岔子。急忙披衣而起,装束妥当,悄悄打开窗子,飞身出外,脚尖轻轻一点,已登上瓦面,几个起落,跃出百余丈外,展开身法一圈一圈地往外寻找。
  不消多少时间,朱文奎已寻遍全城,仍然找不到覃瑶的踪迹。他知道,覃瑶的功力虽比自己逊色,但拳掌剑法已是不差多少,如果不是遇上强敌,那么老早就应该回来。到这时仍然人影不见,说不定是出了极大的岔子,不由得怀着极大的心事,渐渐搜往城外。
  当他飞快的身形踏上城西的城垛,一阵清风从城外吹来,风过处仿佛听到“小子”两字。朱文奎耳力最灵,也不考虑那边是什么人喝骂,立刻飘身出城,朝声源来处赶去。这时他已以全力施展轻功,一掠就是二三十丈,身形过处,带着急促的啸声,才走得两三个起落,就听到覃瑶的口音在骂道:“狗贼!你四人一齐上看小爷可怕你?”
  朱文奎由覃瑶喝骂的口气听来,对方分明有四人之多,而此时的覃瑶最多也不过是以一敌三,可知对方的艺业也是不弱,否则覃瑶不会和他们打那么久,忙朗声叫一声:“二哥休惊!”飞奔而去,眨眼间已经到达。
  却见一片割了稻子的干田里,几条人影在那边翻腾。虽然几件兵刃在月光之下,闪闪生光,却没有互相撞击的声音,心里不由得奇怪起来。但是,他心急如箭,无暇考虑,长啸一声直往旱田里降落,诛虹剑一招“吞云吐雾”往一名敌人的身上斩去。
  这敌人的身手确是不弱,一发觉劲风起自身后,一偏身子,自己避开,反手一招“毒蟒回头”,那支长剑电光般往朱文奎剑上斫来。
  朱文奎仗着宝剑锋利无比,根本不把敌人的兵刃放在心上,手腕略略一翻,对来剑迎个正着,只听“当”一声,一溜火花从剑身碰出,那敌人连人带剑被震开两步,惊呼一声:“扯活!”急步一纵,窜进近处一所树林里。
  余下三名敌人也惊呼一声,飞身走了。却在树林里骂道:“好小子!三天内敢来抱儿山,算你有种!”

  第十七章 笑里藏刀
  朱文奎因为料不到对方使的竟也是一支宝剑,微愕之间已被他逃去,此时听贼人叫阵,不禁脱口冷笑道:“像这样脚底抹油的人物,抱鬼山我也敢闯,何况抱儿?三天内不踹你那鸡窝,也不算人了!”
  树林里哈哈两声道:“姓覃的小子!大爷等着你呢!”接着就听到“哗哗”一阵响声,慢慢走向远方。
  朱文奎等待人走远了,回过头来却见覃瑶低头抚摸手上那支剑,不由得笑道:“二哥!敌人已经走远了,你还在磨剑哩!”
  覃瑶微吁一声道:“唉!这支剑害我了!”
  朱文奎惊诧道:“你这句话怎说?”
  覃瑶苦笑道:“这支宝剑却不大好用!”
  朱文奎更奇道:“既然是宝剑,岂有不好用的道理?也许是女孩子用的剑分量上轻了一点吧,只要多练两遍,也就趁手了!”
  覃瑶却摇摇头,说出一番经过来。
  原来,自从离开曲府之后,覃瑶的心情正和朱文奎相反——就朱文奎来说,因为能够离开曲府,行将和珠姊会面有期,心情自然开朗。然而,覃瑶几天来面对着阿翠,耳鬓厮磨,娓娓絮语,已是情根深种,所以骤然远别,不禁惶然。这一个晚上,朱文奎已经呼呼熟睡,覃瑶却是心潮起伏,再也无法入寐。
  那知二更过后,马厩却传来一声长嘶。覃瑶心里暗道:“在城里难道也有人盗马不成?”虽然疑疑惑惑,但也披衣起来,自忖若是几个盗马贼,倒还对付得来,朱文奎睡得正酣,何必把他叫醒?意念方定,厩里又是一声长嘶。覃瑶立刻抓起床头的宝剑,开窗而出,刚一上得瓦面,已见两条黑影从马厩的瓦面一掠而过。
  覃瑶心里暗骂一句:“好大的狗胆!”一展身形随后追去。前面两条黑影确也迅速,尤其是原有二三十丈的距离,覃瑶身形虽快,一时也无法追上。可是,他追了一段距离之后,心里不禁起疑,因为前面两人连头也不回,似乎并不知道有人跟在后面,覃瑶暗暗称奇,决计探个水落石出,看那两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不料那两人走到一座风火高墙,倏地往左右一分。
  覃瑶吃亏在经验少,而且追得太急,未及收势,身形已经暴露。
  其中一人微噫一声,纵身过来低声喝道:“朋友!你是干什么的?”另一人听到这边声响,也就包抄过来。
  此时,覃瑶如果含糊应了一声,抽身退去,也许无事。偏他听到对方低喝,分明就是做贼心虚的样子,忍不住回一句“你管我是干嘛的!你先问问自己是干嘛的?”
  这话一出口,那人已听出是少年的口音,不由得“哼”一声道:“小鬼!你走你的吧,我们不犯你,你也犯不着在这里丢掉性命……”
  另一人却抢着道:“大哥!不能把他放走,先收拾了他省得碍手碍脚!”
  先前那人说声:“好!”骈指如戟,朝着覃瑶的“气海穴”点到。
  覃瑶是个点穴名家,那能让他点着?微微一闪身形,马步轻移已绕往那人身后,嘻嘻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左掌一推,一股劲风已经打出。这还是覃瑶不知对方究竟是什么人物,所以只用三四成功力进招。
  但是,对方也是高手,见覃瑶肩膀一动,身形就如流水行云般飘过一旁,就知遇上劲敌。急忙一转身躯,双掌齐吐,把覃瑶的掌风接个正着,只听“蓬”一声,双方都震得上躯摇了几摇,各自跃开一步。
  那人仓卒应战,功力未舒,但用的是双掌仅能与覃瑶的左手匹敌,不由得大为惊愕。急说一句:“老三!发出芦镖,明晚再干!”
  覃瑶以为对方要用暗器取胜,喝一声:“贼子……”
  先前那人低声怒喝道:“鬼叫什么?有种就跟我来!”双脚一蹬,离开四五丈,站往一边等待着。
  覃瑶不禁愕然。再看被称为老三那人一扬手,就见一支长约三寸的东西飞向空中,并且发出嘶嘶的啸声。
  啸声过处,风火墙那边不先不后又冒出两条身影,眨眼之间飘然而下,其中一人低声道:“老三!发生什么事了?”
  老三气冲冲指着覃瑶道:“这个小王八架梁……”
  覃瑶原在想着这伙人为什么需要恁般神秘,为什么不敢大声说话,像是有一种什么顾忌,本待抽身不管。那知被先前那人邀战,怒火未熄,又被这人一句“小王八”骂得火上添油。因自己也不便明目张胆和这人缠斗,低低吼一声,就一掌打去。
  那人一句话未完,覃瑶的掌风已到,仓卒之间无法应战,迫得一跃避开。喝声:“到城外再打!”回头就走,其余两人也跟着奔去。
  覃瑶这时已被他们惹得火起,同时离开客栈又远,来不及赶回去找朱文奎,也喝一声:“送你们去鬼门关!”立即随后追去。
  五条身影电掣风驰地在瓦面飞奔,不消多时就来到这块干了的水田。覃瑶身形一落,前面四人已列阵而待。
  原先和覃瑶对过一掌那人立刻冷笑一声道:“好小子!看不出你年纪轻轻,也敢来架梁惹祸,可知道爷们是什么人物?”
  覃瑶怒在头上,冷笑一声道:“了不起也不过是偷鸡摸狗,盗马劫镖的狗盗……”这句话把四人全激怒了。
  那人等不得覃瑶把话说完,就怒喝一声:“胡说!”接着大声道:“爷们是四溪八义,远近驰……”
  覃瑶见他居然说“远近驰名”,不禁笑起来道:“可还有童叟无欺,绝不二价吧?”
  那人好像不懂得覃瑶在讥笑他,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四溪就是好溪、畎溪、松阴溪、大溪。八义就是石门鹤、曳岭雉、胡岭雕、鱼食鹏、太平鸽、仙都鹫、灵山孔雀和松阴麻鹰。”
  覃瑶一听那人报完这些绰号,却笑着“哦——”了一声。
  那人以为他真个知道自己这些人的名头,也笑笑道:“这够你怕了吧?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敢单身来此也算你有种,如果答应不干涉我们的事,我石门鹤也不难为你,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覃瑶“卟哧”一笑道:“是不是绝不二价?”
  这一来,石门鹤知道覃瑶原是在耍他们,一股怒火直冲上来,喝声:“小子敢使坏,看大爷送你的终!”双掌一挫,猛记起在城里过招的情形,忽又改口道喝声:“亮兵刃吧!”右手往背上一搭,取下一支亮晶晶的银剑。
  旁边一名同党却抢前一步,叫声:“大哥先休动手,待小弟来吧!”朝着覃瑶喝声:“小鬼!你太平鸽夏五爷来了,快点亮兵刃!”手中一对钢环互相一撞,发出锵然的声音,又大吼一声增加威势。
  覃瑶是艺高胆大,从容不迫地拔出宝剑,嘴里却笑道:“这有什么稀奇?还嫩还嫩,可烤来吃!”
  太平鸽大怒道:“把你烤来吃!”双环又锵一声,双环齐向中宫进招。
  覃瑶嘻嘻一笑,宝剑一伸,一招“扬眉吐气”往上轻轻一抬,只听“当”地一声,已把对方的钢环荡开尺许,接着剑光往前一吐,直指太平鸽的心坎。
  太平鸽见面前这少年剑势微动,自己的兵刃已被荡开,而且对方的剑已乘虚而入。
  急忙横里跃开一步,双环一并,往剑身尽力砸下。覃瑶在那一招“扬眉吐气”里已经试出对方的功力比自己差得很远,根本就不把他放在心上。这时见对方双环砸下,立刻暗运真力注往剑身,想把双环震飞。那知招式将发,猛然记起这支宝剑,乃是定亲时交换来的信物,对方双环是一种重兵刃,如果被它碰损剑锋,那能够对得住心爱的翠妹?急忙把将发的招式收回,一个移宫换步避开双环,转腕一招点向太平鸽腰际。
  太平鸽见覃瑶忽然收招走避,正在愕然,到底是经验有素,不管三七二十一,身躯倏然一转,左环往下一撇,右环闪电般随着身子横扫过去。
  覃瑶已不肯把剑锋和钢环硬碰,此时当然只有收招。
  太平鸽见覃瑶不肯以硬碰硬,心里更加得意,运环如风,招招进攻,迫使覃瑶只有防守之力。
  十几招过去之后,覃瑶的心里暗怒道:“不识相的东西,不给你一点颜色,难道真个怕你?”这一急,倒被他急出一个方法来,喝一声:“非吃个烤鸽子不可!”右剑如虹,绕往太平鸽的脖子,左掌却同时发招。
  太平鸽见到剑光扫向自己的六阳魁首,那有不保护之理?再则,由经验上知道只要自己兵刃一碰上去,对方必然把招式收回。所以立即双环交击,往上一抬,那知人家竟是虚招,而掌风已袭身边,只好收招一缩,把身形后退两步,这一退虽然十分迅速,仍然是来不及避开,但见掌风甫过,剑光弧形反削下来,“嗤”一声,前襟已被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虽幸未遭切腹之危,也被吓出周身冷汗。
  另一名同党站的距离最近,手中雁翎刀一招“吴刚伐桂”横斩覃瑶的腰肢,待刀锋将及,才喝一声:“看招!”这一招真个阴狠毒辣,寻常一点的敌人绝难躲过他这种偷袭的手段。
  覃瑶的艺业比起这伙人全高上几倍,而且刁钻透顶,那有不知之理?那人身形甫动,他已看在眼里。所以身形故意略为一停,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雁翎刀已横里斩到;太平鸽的钢环,也横迫过来。覃瑶一个“扶摇直上”身形拔起数丈,只听到“当”一声响的同时,一溜火光起身脚下。
  原来太平鸽和持雁翎刀那人都不防备覃瑶会来这样一招,以致收势不及。两般兵器竟然打做一团。
  覃瑶的身形斜斜落在一旁,嘻嘻朗笑。
  持雁翎刀那汉子偷袭的结果,不但没有伤到对方,反而被自己人的兵刃震得手腕发痛。又听到对方在旁讪笑,气得他怒火上升,大喝一声:“小鬼!看我仙都鹫来取!”刀法一展,一团白光扑上前来。
  覃瑶一面腾挪闪避,一面笑道:“这个要烹来吃!”
  太平鸽又舞动双环,从旁边助战。
  覃瑶看两人的身法招式虽也不弱,如果自己展开剑法,在二三十招之内决可取胜。无奈不肯硬碰只好避实攻虚,乘隙取巧,仗着自己的身形矫捷,内气充沛,想把敌人缠个头昏眼花,然后设法制服。
  那知道这样一来,时间上可就要长了,在暂时难分胜负的局面之下,不知不觉已打了将近一个更次,两贼果然微微气喘,招式渐缓。
  在此以前,旁立一名手持判官笔的早就要出手合击;但是,那位被称为大哥的石门鹤似乎不肯以多胜少,曾经再拦阻,到此时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双笔一挥,一招“双龙探海”直攻下盘。
  覃瑶明知这一伙人不败则已,一败则立刻变成围殴,企图以多为胜。但在胜败未分,自己不过略站上风的时候,对方就立刻上来,不由得有点恼怒,立即向他们全体叫阵,不道他们真个恬不知耻,一拥而来,覃瑶以一敌四,未及数招,朱文奎已赶了过来,把敌人惊走。
  朱文奎听他说出经过之后,不由得失笑道:“二哥!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我看你这支剑也是寒光闪闪,怎不是一支宝剑?既是宝剑,还怕他们的兵刃不成?万一因为不使用宝剑,以致人受伤了,那未过门的二嫂也过意不去吧?”
  覃瑶知道朱文奎说的确有道理,但是自己天生一张利嘴,仍然不服道:“你知道个屁!我这支是个无价的古董,那肯和顽石相撞?你那支诛虹剑可够利的了,而且还凌空下击,也不过把敌人的剑斩出一道火花,我的更是不行了!”
  朱文奎笑笑道:“说这个我真说不过你,可是,你今夜还做了一样傻事哩!”
  覃瑶惨然道:“哪一桩傻事?”
  朱文奎微笑道:“你想想看,事先也不问人家是做什么的,立刻打起来了,如果人家也是行侠仗义的,伤了岂不冤枉,而且我们还要赶往金陵,那能管恁多闲事?”
  覃瑶被他这样一提醒,果然暗怪自己心急。
  郎舅两人嘻嘻哈哈一路走回城里,仍然从窗口进入房间。次日清晨,两人出去打了一转;回客栈里叫茶房过来,问起城北有风火高墙那家主人的营生。
  栈里这个茶房不过是三十几岁,天生一付快嘴,一见有人问起,立即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覃瑶两人由那茶房的嘴里知道:那家主人叫做赵仁卿,是本州有名的善士,他早年在外地经商发财,在八九年前才携带眷口回来,大兴土木,造起这座大院子,平时对于修桥、筑路、建庙、赈贫,无不极力赞助。
  赵府人丁不过十几口,子侄子辈也常出门和外人来往,但因赵家院落深沉,气派颇大,所以附近邻居也少到他家走动,唯有远方慕名而来的客人不时踏进门庭。
  覃瑶待那茶房去后,皱一皱眉道:“奎弟!依我看来,昨夜里那伙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赵家或许也不是好家伙呢?”
  朱文奎道:“我也有这样疑惑,因为赵仁卿早年经商,自然无人知道他的底细,回来之后大兴土木,广结善缘,确有点故意矫作的地方,不如我们亲自登门求见,看看他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覃瑶点头道:“这样也好!可是你不能去!”
  朱文奎笑道:“我自小就住深宫,认识我的人本来就不多,现在事隔七八年,谁还记得那么清楚?”
  覃瑶笑道:“话虽然是这样说,可是,你根本还脱离不了公子少爷的气派,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朱文奎不禁失笑。略一沉吟,又道:“我们这样好了——你连我这支剑也带着,扮成一位双剑客,我还是扮成一位文士,谁也看不出来哩!”
  覃瑶连道:“好,好!”接着又说:“你在房里且待一会,我去买一套书生的衣巾来!”匆匆地走了。
  过了片刻,覃瑶由外面笑嘻嘻回来,手上拿有一包东西,一踏进房门就笑道:“我的公子爷!快点穿上吧!”
  朱文奎见他装模作样的样子,不禁失笑,但也接过衣服穿上。覃瑶见他这一打扮,竟是笑不可抑。朱文奎暗道:“他笑个什么?”恰好这房里有一面大的铜镜,立即移步近前,往镜里一看,也不禁愕然。
  原来镜里所显出的,竟是一位少年俊秀的书生,连到自己也几乎不认识。
  在朱文奎改换装束的同时,覃瑶也已装束妥当,此时他站在镜前发痴,不由得笑道:“你也够傻瓜了,这有什么看头的?”他那知道朱文奎穿起这套书生衣服之后,蓦然记起在永乐岛结亲行礼的一幕呢!
  此时,朱文奎万般心事,尽上眉梢,听覃瑶在旁打趣他,却是有苦说不出口,只好微吁一声道:“走吧!”
  郎舅两人把金珠银两带在身上,吩咐伙计锁门管马,踱出大街,缓步直走城北。街上行人看到一文一武的美少年,风飘清逸,神采夺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上几眼,害得朱文奎周身局促,走路也很不自然。
  覃瑶立刻找些话题天南地北乱问乱说,总算掩过他不安的神态,走尽了这条长长的街道,再拐一个弯,就到达赵府的门前,果然是门庭高大,一对石狮雄踞阶前,一位老头正在门内扫地。
  那老头看到朱覃两人徘徊在门前,有意无意地望他两人一眼,仍然低下头来继续做那未完的工作。
  朱文奎忙趋上前去,一揖道:“老管家请了!请代传报一声,说是广西覃瑶文魁慕名求见赵老先生。”
  那老苍头好像有点耳聋,待朱文奎说了半天,才缓缓抬起头来,慢吞吞道:“啊!两位贵公子来这里找谁?”
  朱文奎暗想:“原来这个却是聋子!”只得又提高嗓子,重说一遍。那知老头却道:“赵老先生就是我呀!公子爷有什么事吗?”
  郎舅两人闻言不禁一怔,暗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难道这个就是赵仁卿不成!”心里虽然疑惑,又想到赵仁卿虽然是个富豪,也许借这个洒扫的机会,练练筋骨也不一定。而且自己又是特意来找人家的,那能放过这个机会?朱文奎忙肃容一揖道:“老先生就是赵仁卿先生吗,小生文魁特地和覃瑶来访,并有事请教!”
  老头侧身还了一礼,又倾耳听完朱文奎的话,才慢吞吞道:“好说,好说!原来你们是找大官人哪!我说呢,像我这样一个老头子,那还会有人来找?”
  郎舅两人一心一意来找赵仁卿,料不到找了半天,却找上这样一位昏糊的门房,真个被闹得啼笑皆非。朱文奎回想自己误把冯京作马凉,不由得脸红耳熟。覃瑶性子最急,更加忍不住道:“喂!你到底怎么搞的?赵仁卿先生在不在家,快点告诉我们!”他这几句话说得又快又密,就像连珠炮似的。
  这一来,那老头更加听得莫名其妙了,倾耳听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得他把炮放完,才道:“公子爷说些什么?我老先生听不懂,请说慢一点吧!”
  朱文奎暗忖:“这个人简直是个蠢子?那有人自称为‘老先生’之理?”他那知道赵仁卿在本地是出名的富豪,所以来拜访的人对赵府上下无不谦让几分,尤其是,老头是赵府的门房,来人求见必须经过他的传报,对他也分外恭维,“老先生,老先生”一阵乱叫,竟使他忘掉了本来面目。
  不过,朱文奎到底忠厚一些,仍然陪笑道:“我们正是要找赵大官人,烦老先生替我们传报吧!”
  老头“哦——”了一声,又道:“你们叫做什么名字呀?”
  朱文奎只得再说上一遍,他才一步一拐地走了。
  覃瑶望那老头的背影,鼻里“哼”一声道:“亏你有那样闲情和他说话,要是我,就一个耳刮子给他打通耳聋,就老早去了!”
  朱文奎笑道:“对付这一种人,不忍气又有什么办法,我们主要的是要见赵仁卿呀”
  覃瑶鼻里哼了一声道:“我总觉这个赵仁卿不是什么好人!你看他这门房连礼貌也不懂。”
  郎舅两人在门外站了片刻,才听到厅上咳了一声,因为有大门挡住视线,也看不到厅上的人是谁。
  没有多久,大门后面人影摇动,眨眼之间已走出两个人来。一个就是先前那老头,另一个约有六十多岁,长得身高六七尺,面如古月,精神饱满,颌下白花胡子飘在胸前,身上穿一件万字织锦长袍,确像生意人打扮。
  这老者一出外间,立即抢前两步,一躬到地道:“两位公子光临寒舍,老夫得报来迟,望乞赐谅!”
  覃瑶心里有气,虽明知来人就是赵仁卿,也只是抱一抱拳,一语不发。
  朱文奎却深施一礼道:“晚生文魁和舅兄覃瑶慕名造府,不无打扰之嫌,长者不责已是万幸,岂敢再当大礼?”
  老者呵呵大笑道:“公子爷好说!既然不远千里而来,必有见教之处,请先厅内品茗!”当下揖客先行。
  朱覃两人巴不得有此一举,但也客套一番,才随主人进屋,走过一个五丈广阔的天井,上了客厅分宾主坐定,立即有小童献上茶来。寒暄几句之后,朱文奎便将来意说明,并问起夜间的情形。
  那知赵仁卿却愕然道:“老拙一家都睡得很早,如果有什么惊动也难听得出来,至于谁是四溪八义?老拙也不认识!”
  朱文奎看他那种神情,知非虚假,倒也无话可说。
  唯有覃瑶却是个鬼灵精,进来的时候故意走在后面,一双秀目东张西望,早被他看出一点蹊跷,当下也不说穿,陪着朱文奎和赵仁卿胡扯几句,也就起立告辞。
  赵仁卿再三挽留不住,也就送郎舅两人走出街上。
  覃瑶和朱文奎离开赵府约莫十余丈,忽一挽朱文奎的手臂说声:“我们回头走!”倏地一转身躯,却见赵府门外有人往后一退,但是,覃瑶眼尖早就看出是一个壮年人的身形,鼻孔里不由得轻蔑地“嗤”一声。
  朱文奎不知道他要捣鬼,待转过头来,那人已退了进去,只听覃瑶“嗤”得古怪,忙道:“你见了什么?”
  覃瑶道:“现在没工夫说!”仍然拉朱文奎往前走,经过赵府门前,有意无意地朝里瞟了一眼,但见大门敞开,空无一人,又走了三几十丈,才轻轻道:“在你和赵老儿登阶的时候,我分明见到一个劲装的身形一闪即逝。我拉你回头的时候,又见他门前有人探头探脑,看来这家绝不简单,倒要探个水落石出才行。”
  朱文奎不禁回头一望,愕然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覃瑶笑道:“早说有什么用?走吧,别尽管回头惹别人起疑吧!我们先吃饱肚子,再打听抱儿山情形去。”
  郎舅两人很快就找到一家小吃馆,叫了一点面食,顺便打听抱儿山的所在。却巧这一家小吃馆是外乡人开的,对于附近的情形一问三不知,气得覃瑶只是低头苦吃。但是,在这个时候,却有人冷笑一声。郎舅两人急忙回头四顾,除了角落坐有一位像乞丐般的中年人自斟自饮之外,并没有别人。
  朱文奎心里不禁暗自纳闷,因为自己分明听到笑声起在耳边,不像是由那人的口中发出,只得低声道:“二哥!你听到有人笑在那里?”
  覃瑶虽然天性顽皮,但此时也因遇上奇事而慎重起来,低声答道:“那笑声就在我的耳边呀!”
  朱文奎道:“我也听到有人在身边讪笑,但附近并没有别人呀!”把声音压得更低道:“如果是那人笑,而笑声却传到这边来,那么,此人的确是一个不可轻视的高手哩!”
  覃瑶点点头道:“我们干脆也叫点酒菜和他僵着,看他还有什么名堂使出来?”立刻叫跑堂的过来,吩咐添酒添菜,一面还偷偷望那人一眼,可是,那人仍很安详地自斟自酌,一杯一杯往喉咙里直灌。待得跑堂的端上覃瑶所叫的酒菜,那人却喝一声:“看帐!”走往掌柜那边算了酒帐,挟着一条竹棒,头也不回地徜徉而去。
  这一来,可把覃瑶气苦了,待要追去,那么,刚叫来的酒菜又不能不吃,待要再吃,眼睁睁看着被别人戏耍。
  朱文奎眼见覃瑶惯于捉弄别人,这时反被别人捉弄,既是暗惊又是暗笑,同时知道这位小舅兄怒在头上不大好惹,只得打个眼色道:“二哥!看来那人既是存心捉弄我们,难道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了不起在一两天内还要见面,合起我们两人之力也不怕他。”
  这几句话可说到覃瑶的心坎里,苦笑一声道:“说起来也够气人,我们先把面吃饱了,这些酒菜怎样吃下去?”朱文奎皱一皱眉道:“我们吃少一点酒,胡乱把菜吃了就是。”覃瑶一想,确也无法,只好点头答应,但是,覃瑶叫这桌菜可够多的,白切鸡、烧鸡、炒肝脏……几乎摆满一桌,郎舅两人吃了个把时辰,才算帐出门,已是日正当中的时刻。
  两人一回到客栈,覃瑶就急急忙忙去后面照顾那两匹宝马,替它们加点草料,俟转回房里已见朱文奎和客栈的伙计说个不停。覃瑶知道他们说的正是抱儿山的事,也就一面卸装,一面静听着,过了一会伙计才退了出去。
  朱文奎对他蹙眉道:“二哥!抱儿山的路是打听出来了,那伙计说是在城西北百多里的地方,因为山形险恶,大峰绵绵亘亘,所以叫做抱儿山。那地方也有二三百里广阔,人迹罕至,历年来都是盗贼渊薮。从这里去,必须经过石门岭……”
  覃瑶“哦——”一声道:“那就是石门鹤的所在!”
  朱文奎笑道:“石门鹤不石门鹤倒不见说起,但是石门岭却是抱儿山第一重险地,附近还有个山岭,与石门岭相呼应……”覃瑶点点头道,却不做声。朱文奎接着道:“抱儿山的西边又有胡岭,鱼仓岭作为屏障……”
  覃瑶打断话头道:“照这样说来,抱儿山也不是怎样了不起的去处,像昨夜里自称为四溪八义那样人物,纵然他们盘据有好的地势,又有什么中用?”
  朱文奎笑道:“我倒不是担心他们有什么超人的艺业,而是想到他们值不值得我们一顾的问题。”
  覃瑶道:“不顾岂不要失信?”
  朱文奎反问道:“哪,这里的事又怎么办?”
  覃瑶略一思索,随口道:“今夜先探赵府,明天一早就赶程往抱儿山,路上宿一宵,后天也就到达了!”
  朱文奎见他说得有理,也无话可说。
  郎舅两人这样决定之后,唯有急盼天色快黑,以便行事。为了不使形迹过分显露,干脆连门都不出,就在房里练起功来。
  客栈里的人虽觉得这一对少年举止有点奇怪,而背地窃窃私语。可又不方便探问,只有那招呼客人的伙计不时在门房外走动着。看看日落西山,郎舅两人正待往街上吃饭,顺便买点干粮的当儿,楼下忽然有一个青年人的口音道:“掌柜的!还有房间没有?我们要两间单人房间!”那口音很熟悉,郎舅两人听了都不禁一怔。
  还想不出来人是谁,又听楼下人答道:“小店里还只有一间大的双铺房间,不知道公子爷可能合用?”
  覃瑶暗忖:“来的竟是两人哩!”心里蓦然惊觉,说一声:“是他们!”朱文奎也道:“果是他们!”急忙奔下楼去。还未到达楼梯,就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道:“达弟!既是没有房间,我们住别处去吧!”覃瑶心里一急,只叫得一声:“达弟!……”立即飞步纵起,竟忘记顶上还有一层矮矮的楼板,“蓬!”一声碰得他叫起“哎唷!”乱叫。
  朱文奎忍不住哈哈一笑,早已抢出了楼梯,叫声:“曲兄弟!我们在这里!”
  阿翠和必达听说客栈没有房间,回头要走,忽听楼上有人呼唤他的名字,不由得停下脚步,愕然回头,已见朱文奎下楼覃瑶也跑在后面,左手还尽在抚摸着脑袋,阿翠骤见覃瑶,心里一羞,赶忙别过头去。曲必达却笑吟吟地迎上来道:“姐夫!摩公子!料不到你们两人都还在这里!”
  朱文奎笑道:“我们也料不到你们会赶来哩!”
  覃瑶抢着道:“翠妹!你们是不是要找歇处?我们就租下一间大房间,让出我们原住的房间给你!”
  阿翠被他一喊,不好意思不回过头来了,脸红红地盯他一眼,默然片刻才吐出一个“好”字。
  覃瑶忙吩咐店伙打开空着的房间。店里人见他们原是互相认识的,也就替曲家兄妹把马牵往后槽去。
  朱文奎见诸事已毕,忙请曲家姐弟上楼小憩,走经覃瑶碰痛脑袋的地方,不由得“卟嗤”一笑。
  覃瑶嫩脸一红道:“你敢再笑,当心我扁你!”朱文奎仍然笑不可抑道:“不但是笑!我还要对嫂子说哩。”
  阿翠见自己是未过门,就被人家叫成“嫂子”,真是又羞又恼,狠狠地“呸”了一声。但是,确实想知道朱文奎所以发笑的原因,接着又道:“有什么值得发笑的要告诉我?还不快说!”
  朱文奎让各人进房坐定,把前事说了出来。曲必达首先就忍不住笑。阿翠深情地望覃瑶一眼,似乎在怪他不该心急,被人家当做笑话似的,把覃瑶望得低下头去。
  四人欢欢乐乐地笑了一阵,朱文奎才问起曲家姐弟离家的经过。曲必达口快,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曲必达姐弟两人是曲家第三代里年龄最长的两个,平日就跃跃欲试,闹着要独闯江湖,只是碍着爷爷婆婆不放。这次眼见朱覃两人年纪都差不了多少,却海阔天空地任意飞翔,直是羡慕得冒出火来。所以朱覃两人离开的当天,姐弟两人就向爹娘两人闹着,接着又缠闹老婆婆,终于获得允许。
  姐弟两人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夜就收拾几套衣服带了银两,一夜喧喧嚷嚷害得连别人也睡不着。天还未亮就向这个告辞向那个告辞,在晓色暑光中跨上健马,朝这条路上飞奔。在阿翠姐弟心意中认为朱覃两人的马比较神速,必定是追赶不上,只能说到了金陵再作打算,不料只走一天就能相见,反而出了意料之外。
  曲必达把话一说完,立刻叫道:“姐夫!……”阿翠立即在他的腿上一拧,忙回头道:“难道不是的?”
  阿翠被他这一反问,做声不得。覃瑶心里明白,忙道:“达弟!我们在路上以兄弟称呼比较方便些!”
  朱文奎首先就拍手道:“好啊!让我做个最小的!”曲必达还待不依,那知叙起年庚,果然比朱文奎大了一个多月,这才改口道:“覃哥哥!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
  覃瑶把日来的遭遇说了,接着道:“我们正待出去吃晚饭,再歇息一下就动身前往打探,那知还没有出门,你们就来了,现在一齐去吧!”
  曲必达一听说当夜就有场面可见,喜得直跳,连连道:“我的运气不坏,要是迟来一天,就赶不上了!”
  朱文奎见他乐得那样子,故意道:“曲兄!你别太乐了,须知你们今天才赶到,不宜过份疲劳,正该在客栈里歇息……”曲必达嚷起来道:“我不累!今夜非得让我见见世面不行!”
  覃瑶被他一嚷,着急道:“给你这样一吵,要是传开去,我们还能顺利进行不成?”
  曲必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到时不让他出手,这时被覃瑶一说,果然不敢闹了,低声道:“覃哥哥!过一会得让我出手。”
  四人说说笑笑,已到了二更天色,装束妥当由窗口窜出。霎时,四条身形在瓦面上飞驰,不消多时就到达赵家那堵风火高墙。这堵高墙由地面起算虽有五丈开外。但由瓦面算起,不过是二三丈高。
  四小侠在墙根下聚齐,细密地把进退计策议定,覃瑶首先一跃,跳上墙头,接着飘身下去。
  那知脚尖还未踏实,忽然“汪!汪!”几声,两条恶犬已扑了上来,屋里的灯火也同时熄灭,
  覃瑶艺业高强,立刻身随势转,一个“回风卷叶”把身子拔高数尺,避开恶犬的袭击。就在这时候,墙上忽射下两点寒星,急如掣电般正打在恶犬的脑上,两条恶犬一声不响地倒了下去,跟着一条身影飘然而下。
  原来曲必达甫上墙头。就见覃瑶被两犬袭击,他姐弟两人本来在小的时候日常玩耍弹珠,后来就用弹珠试打麻雀,日子久了竟练成百发百中的绝技,这时情急救人,用重手法把两个弹珠发出,两只恶犬虽然凶猛,到底还是蠢物,那能闪避得开?所以被弹珠直贯脑袋。
  覃瑶见这位内弟一举手就毙了两犬,不禁脱口赞一句:“真有你的!”
  曲必达笑道:“你的轻功才好哩!是我早给它咬上了!”
  覃瑶突然记起昨夜里“四溪八义”曾有两人从这院子出来,并没有闻到狗吠,自己在墙外和对方过招,也没有惊动院里的人,为什么这时一飘落围墙就出毛病?暗忖:“奇怪!……”
  那知心念未已,侧里喝一声:“打!”一支暗器已横飞而来。覃瑶因为内弟在侧,心想卖弄一下,明知暗器打来,也不闪不躲,待感到劲风将及,倏地一个转身,已把暗器抓在手上。
  还来不及看清是何种暗器,猛然感到回力一掣,那抓住的暗器已脱手退走。覃瑶骤遇此变,不禁愕然。忙定睛一看,原来暗器的另一端,有一条极细的银丝,闪闪发光。就在这一瞬间,那暗器已缩回墙角。
  覃瑶微“噫”一声,就要起步追去。
  却听到一个中年人的口音低喝道:“好小子!居然敢来,你程大爷等着哩!”一条身形已同时掠到;接着又喝道:“小子!你是干嘛的?遇上程大爷赶快束手就擒吧!”
  覃瑶“哼”了一声道:“没那么容易!”念及形迹已露,不宜停留,对曲必达说一句:“我们走!”
  那人轻步一移,又拦在面前。冷笑两声道:“小子还想走吗?”接着又喝一声:“着!”
  因为双方的距离太近,覃瑶只见那人的腰间银光一闪,无暇考虑是何种兵器,一个移宫换步,跃过一旁,“锵——”一声,宝剑出匣,就要回身叫阵。
  那人噫一声道:“看不出你还有两手,就是不肯学好,赶快滚吧!程大爷不难为你!”
  覃瑶想起本意是刺探人家,料不到一现身就被发觉,在未明屋主人到底是善是恶以前,又不便和这些人明斗。这时,被目为穿墙小人,可气得他嫩脸通红,喝一声:“狗头!你当小爷是什么人?”
  那人仍然没有怒气,轻喝一句:“快滚!”
  覃瑶知道拖延下去并无益处,只得忍住一肚子气,对曲必达说一声:“我们走吧!”脚下一顿,双双跃上墙头,耳边还听到墙根下面一声冷笑,可是,并不见有人赶上来。
  朱文奎和阿翠伏身墙上,早就把里面发的事看个清楚,一见覃瑶跃上,立即先就飘落瓦面,也不待覃瑶开口就迎着道:“二哥!今夜的事,确是蹊跷得很,不如我再去探个明白!”
  覃瑶忙道:“使不得!现在他们防备得紧哩!”
  朱文奎道:“不要紧,因为他们必认为我们决不敢卷土重来,就来也没有那么快,如果我这时乘虚而入,多少可以看出一点眉目来!”
  覃瑶听他说得有理,而且知道他的艺业比自己高强,点点头道:“也好!我们在外面接应!”
  曲必达忙道:“我也去!”
  朱文奎笑说一声:“不必!”脚下一用力,身形已飘起五六丈,在空中一个转身,双臂一压,像一只大鹤飞过墙去,眨眼之间,已是无踪无影。曲家姐弟第一次见这种美妙的身法,都由衷地啧啧赞叹。
  但是,覃瑶却抱另外一种看法——他知道围墙里面,要隔四五丈远才有房屋,朱文奎这样飞扑,说不定又落到恶狗的嘴里。所以来不及招呼各人,立即拔起身形,准备接应。
  那知他头部刚一过墙顶,就见朱文奎的身形由一间大屋子的瓦面上一翻,已倒挂在檐前。
  覃瑶这才惊觉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一沉真气落回瓦面,低声道:“我们有好戏看了!”
  曲家姐弟见覃瑶骤起骤落,都觉得有点奇怪,阿翠更忍不住气,娇嗔道:“你这是怎么啦?”
  覃瑶只得陪笑道:“我恐怕他又摔在狗嘴里哩!”
  阿翠笑呸他一口道:“总不往好处想!我们赶快上去吧!”首先一跃,可是双手却攀在墙头,露出一对眼睛朝里窥望。
  覃瑶在下面看到阿翠采取那种“蝙蝠挂枝”的方法,暗里自怨道:“我刚才要是这样,也许不至于闯上恶狗了!”也跟着上去。那知这时却看不到朱文奎的所在,暗忖:“他往那里去了?”忙对曲家姐弟道:“奎弟又不知往那里去了?我们分开往各处找一找!”
  阿翠道:“找什么?他不知道发现什么了,我们待打斗发生再去接应也不迟呀!”
  覃瑶道:“既是如此,这里只要我一人看着就行了!”
  曲必达道:“让我来!”
  覃瑶知道抢他不过,只得和阿翠重回瓦面,细谈心曲去了。过了好一会,朱文奎翩若惊鸿般越过曲必达的头顶直落下来,一见面就气急败坏道:“我师兄被这里人抓到了,快救他去!”
  覃瑶一惊道:“谁?”
  朱文奎急道:“就是我三师兄风云道长!”
  覃瑶“咦”一声道:“是他呀!你先别着急,把风云道长失陷的地方告诉我们,大家想个法子去救,如果就在这里,那怕他铜墙铁壁,万马千军,也要把人救出来,着急也无用处!”
  原来朱文奎飘过高墙,踏上头一间的瓦面,倾耳一听,里面静悄悄地并无一人,心里觉得奇怪,使了一个“帘钩倒挂”,往厅里一窥,果然只有烛影摇红,除了几张方桌之外,毫无所见,只得一连赶了几间,才听到赵仁卿的口音问道:“程侍卫爷!那两个小子都走了吗?”
  朱文奎一听里面竟有锦衣侍卫,倒也出乎意料之外,又听到另一人道:“那小子倒真有两手,而且轻功更高,我本来想把他抓下来问问。只恐怕惊动了别人,露了老哥的身份,所以只把他赶走算了!”
  另一人又道:“那两位小子一到来,我早看出不是什么好路数,料想八义兄弟在昨夜必然是被他们打扰,才不便把那道人架走!……”朱文奎一听这人口音,居然是在门前扫地,装聋作哑的那位老人,精神不禁为之一振。又听那人接着道:“也许那小子还是风云妖道同党呢?”
  朱文奎听到后面一句,更是大惊,暗忖:“难道我三师兄竟失陷了,否则,那来的道人?”立刻把头伸出帘前,往厅里看去,但见高高矮矮约有十二三人之多,个个劲装打扮,如临大敌。暗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位马脸的中年人面向着赵仁卿道:“大哥!今夜八义还不知道敢不敢来,要是不来了呢,我看还是把风云妖道送往府衙办理好了!”
  赵仁卿道:“送往府衙当然省事,但这样一来,与皇上的意旨大相违背……”偏过头去问另一位中年汉子道:“侍卫爷说是不是?”
  那汉子点点头道:“赵兄对于这事情当然清楚,并不需要我程迈饶舌。不过,风云妖道这件事关重大,因为他正是凤凰派的人物,皇上屡次怀疑建文那废物逃往海外,他的大儿子仍然潜居国内,前年派了徐老儿进兵到柳州,果然被他出面大闹一场,这事大家都知道……”
  朱文奎听程迈提起前事,恨得银牙咬得怪响。
  程迈停了一停,环顾各人一眼,又道:“所以皇上要我们遍设卫所,一面是留意民情,考察民意;一面却是要我们暗查当地官吏对于追查朱文奎的事是否尽力。如果为了凤云妖道事,让地方官知道皇上的意旨,皇上岂不要责怪我们?所以这事万万做不得!”
  另一位豹头环眼的汉子道:“程兄!你说应该怎么办?”程迈思索一下道:“我认为八义兄弟一来,则交给他们带回去拷问,反正这事应该由他们办,问得出也罢,问不得也罢,最后就把妖道杀了,谁也不知道是皇上要这么干的,而且凤凰派的人要想报仇,也无从报起!”
  那人又道:“如果八义不来呢?”
  程迈笑道:“唐老弟!你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八义那有不来之理?如果再过两天不来,我们也可以自己讯问,可是一传报上去,不但说八义吃不消,连九义也不行了!”
  朱文奎在屋檐上越听越怒,本想即刻下去杀个落花流水,再找他们要人。可是,想到对方人多,而且不知道风云道长被囚在什么地方,一时不敢造次,所以退了出来,找覃瑶各人共商对策。
  当朱文奎陈述这段缘由的时候,覃瑶边听边想,待一说完,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料不到大善人竟是奸王的爪牙,所谓‘八义’竟是占据山寨的强盗,赵仁卿可算是一身兼三职了!”
  阿翠笑道:“奎弟问你如何救人,谁叫你发牢骚呀?”

  第十八章 四童戏贼
  覃瑶强笑道:“救人办法当然也要想呀!”
  曲必达抢着道:“我们四人就此打进去,两人对敌,两人救人,料想不会打他们不过!”
  朱文奎道:“这样不好!我师兄还不知囚在那里呢?”
  覃瑶忙道:“你们别吵,让我这诸葛亮想一想!”
  朱文奎道:“可要快一点想!”三人因为覃瑶需要思索,果然都静了下来,可是脑子里并没有闲着。
  过了一会,覃瑶说声:“有了!”
  各人都为之一喜,屏息静听着。
  覃瑶望了阿翠一眼,然后面对着朱文奎道:“要救风云道长脱险,倒有两个计策由我们选择!”
  朱文奎焦急道:“你快点说嘛!”
  覃瑶笑了一笑,说一声:“好!”接着道:“第一个方法,是你亲自进去找他那些打更巡逻的,用最迅速的手法点上他们的穴道,然后背往城里的僻处拷问。待知风云道长被幽禁的地方,我们就分作两条下去,依照达弟的办法进行,不怕不把人救出来,只是……”
  朱文奎见他说得好好地,忽又来个“只是”,急道:“这个方法很好呀!还只是什么?”
  覃瑶道:“这方法虽然好,只是必然引起一场争斗,我们虽然不怕,但马匹却无法飞出城去!”
  阿翠首先脱口说声:“是呀!”
  覃瑶望她一眼,又道:“所以,第二个计策就是我们在附近埋伏,等候八义到来架走风云道长,我们从后面跟往城外,给他一个措手……”
  曲必达只要有得打就行,笑道:“这个好计!”
  朱文奎皱眉道:“如果八义不来呢?”
  覃瑶道:“如果等到三更过后,八义仍然不来,哪么我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当然是救人要紧!不过,那八义不会不来,现在时间还早哩,我在昨夜遇上那几个狗头的时候,比这时还要晚一些!”
  朱文奎“嗯”一声道:“既然这样,我们分开埋伏吧!”
  覃瑶略一沉吟道:“本来昨晚上那几个狗头是从这边过来,可是,被我把他惊走,料想不敢再走这条旧路……”
  朱文奎辩道:“也许他认为我们离开了呢?”
  覃瑶道:“你说的也是!不过,不论他走那一条路,绝不会绕一个大圈子而走对面来。我们统统往对面墙边埋伏,你上墙头看着这一面,我们三人再看着三面。他们不来则已,一来必被发觉。”
  朱文奎道:“好呀!我们现在就去!”轻轻一纵,已跃往南面。覃瑶和曲氏姊弟忙急步追着过去聚齐,转往对面的墙下,又对朱文奎道:“奎弟!我们谁也不能着急,一定要等待八义把人架了出来,然后悄悄跟去。你的轻功高得很多,不愁他们能够逃脱;到墙外拦截的时候,更不可显出志在夺人的样子,以防他们对风云道长猝下毒手。那时,由我们找那些狗头对招,你就专管救人!”
  朱文奎一一答应了,独挂墙头凝目远眺。鼓楼上刚打过三更,朱文奎就见到百余丈远的屋面似乎有几个小黑点,不到片刻,那黑点越来越大,这时不过是五六十丈远近,朱文奎已看得清楚是人的身形,忙向各人招呼一声:“来了!”
  四人等得已经有点不耐烦,闻言不禁大喜,覃瑶首先一拔身形,靠在朱文奎的身旁,向前窥视。这时距离更近,看得更清楚,原来是八名劲装的人物,覃瑶心里暗道:“难道八义全都来了不成?”
  那八条身影来到对面墙下,这边已无法看到,曲家姊弟忙分走两边墙角,以防敌人走了过来。
  就在此时,对面墙上倏然两条身影一冒,立刻投身进入院里,接着就听到一声:“大哥!我们兄弟来了!”中间那座大厅应声敞开大门,走出一人道:“我们等得久了,贤昆仲都来了吗?”这时墙头上又有两人飘然而下。
  先下来那两人道:“我们一共来了八……”
  开门出来那人道:“怎么不一齐进来?”
  后来两人中之一道:“让他们在外面把风,省得又被别人打扰……”覃瑶借厅上透出来的灯光一看,认出那四人里面;一个是太平鸽,一个是仙都鹫,另外两人却不认得,而现时说话那人正是仙都鹫。只听他又道:“因为我们昨夜遇上一位小子打扰,来不及把人架走……”
  朱文奎也看出开门那人就是自己刚才窃听的时候,那位豹头环眼姓唐的汉子。这时姓唐的似乎因为仙都鹫被一位小子打扰,而感到意外道:“一个小子?我们还以为是两个小子哩!”
  太平鸽道:“正是两个,你们怎会知道?”
  姓唐的道:“我们进去说吧,赵大哥等着哩!”五人一齐进厅,厅门也同时掩上。
  朱文奎因为看不到厅里面的动静,焦急道:“这些家伙也太可恶,二哥!你在这里等一等,我进去瞧瞧!”
  覃瑶忙拦着道:“你急什么?还怕他们会睡着不成?”
  朱文奎只得罢了。过了片刻,厅门开处,一人背着一个大麻袋走了出来,另有几个跟在这人的后面。朱文奎眼尖认出正是赵仁卿、程迈、看门老头几人送太平鸽四人出到厅外,暗忖:“此时骤然下手抢夺,倒也不难!”正要把意思对覃瑶说,那知覃瑶竟把他一拖,双双落回墙下,不禁一惊道:“二哥!你做什么?”
  覃瑶道:“当心敌人上墙察看!”横里一纵,贴墙飞往阿翠那边道:“翠妹!把身体贴在墙上!”
  朱文奎只听覃瑶说了一句就立刻走了,正不知道这位二哥要捣什么鬼,这时见他两人把身体贴紧墙上,才恍然大悟。因为曲必达那边还没有人通知,立刻飞身纵步过去,两人也把身子往墙上一贴。就在这一瞬间,墙头上微闻响声,已有两人跃上。这两人似乎只顾了望远处,没想到有人在他的脚下,略略一巡,其中一个道:“唐克!那有人来到这里?我们下去吧!”接着就寂然无声。
  那两人一走,朱文奎就闻到侧面衣带风声,覃瑶和阿翠已来到身旁道:“我们立即追去!”
  朱文奎应一声:“好!”绕过墙角,就见几条黑影已奔出七八十丈。暗忖:“这几块废料的轻功不弱!”一展身形,衔尾急追。因知覃瑶追得太近,会身形暴露,所以这时虽然心急,也不敢过份迫近,或快或慢,保持有三四十丈的一段距离,覃瑶三人也在他后面十余丈远跟着。
  这两起人物走得十分迅速,不多时刻,已经走出城外。前面几条身形一停,立刻有一人道:“邓老弟!你也够累了,来到城外已没有什么顾虑,让杨老弟替你背一背,我们走慢一点也不打紧!”
  姓邓的还未回答,四五丈远处一声冷笑道:“你这几个老贼竟然敢来小爷的地盘偷东西,如果不二一添作五大家平分,小爷叫你一个也逃不出去!”一条身形缓缓从树影里走出来。
  八贼闻言不禁大愕。其中一人奋身上前道:“尊驾是何人?怎见得我们来尊驾地盘盗窃?我们四溪八义从来不做偷鸡摸狗的事……”
  石门鹤一步抢前,认出来人正是昨晚跟自己四人时头一个过招的少年,不由得怒道:“唐兄!你别理他!”又朝覃瑶喝道:“小鬼!你三番两次跟我们作对,意欲何在?”
  原来覃瑶已料准那些贼人出城之后,必定缓将下来。所以快到达城根的时候,立即加紧脚力,追上朱文奎,勿勿说了几句,就抢过前面。待贼人脚步一缓,他已绕往侧面发言戏弄,这时见石门鹤质问他的来历,不禁嘻嘻一笑道:“亏你有脸自称为四溪八义哩,谁不知道你小爷外号叫做乘龙客,总管本州帮派事务,难道还骗你不成?”
  石门鹤被他这样一说,不知是真是假,怔了一怔。
  覃瑶朝那人背着的麻袋一指道:“背上的是什么东西?赶快放下来大家分,不然……”
  石门鹤见覃瑶一指那麻袋,早就一惊,又听说要分沾利益,立刻怒从心头起,喝一句:“小鬼你敢猖狂?”
  太平鸽昨晚上几乎败在覃瑶的手下,喝一声:“小子!你吃这个!”双环一碰,分袭腰肢。
  覃瑶略略一退,避开来势,剑尖一指笑道:“原来是一只鸽子!”太平鸽更加大怒,双环一舞,一上一下砸将过来。贾瑶一跃数尺,喝声:“你找死!”正待进招,身旁却跳出一人道:“覃哥哥!鸽子给我!”一招“笑指云山”剑光一闪,已到太平鸽的眼前。
  太平鸽见后来这位少年年纪更轻,而进招奇速,百忙中双环往上一对,喝声:“小鬼报个名来!”
  曲必达嘻嘻笑道:“小爷又不想和你女儿对亲,报什么名来?看招吧!”一招“吞云吐雾”剑尖从双环封处滑下来,顺势点往对方的小腹。
  太平鸽左环往下一撤,先把曲必达的长剑粘开,右环一招“金箍套顶”,砸往曲必达的头上。
  曲必达年纪虽轻,但家传绝学也甚了得,一见长剑被挡出外门,立即顺势一招“珠帘倒卷”往上一翻,只听得“当!”一声,双方都被震退一步。但是,曲必达初生猫儿猛胜虎,身法停都不停,大喝一声,宝剑又朝中盘进招。
  太平鸽正在低头看自己的兵刃有无损伤,忽见白光一闪,剑已及胸,吓得他“哎呀”一声,倒退数尺。但是,曲必达身随剑进,何等迅速?太平鸽身形未稳得下来,剑尖又指着胸前,急忙双环封出。
  这时后面叫一声:“三哥!我来助你!”一条身形掠到前面,判官笔一挥,“当!”地一声把曲必达的长剑震开一旁。曲必达身随剑走,站稳身躯喝道:“老贼统统上来,你家小爷也不皱眉!”
  覃瑶一看后来袭击曲必达那人却是叫做老三的胡岭雕,知此人艺业平庸,刚才震开曲必达的长剑不过因为横力的缘故,所以也不上前助战,冷冷道:“石门鹤!你们八义都是这样打法吗?”
  石门鹤被说得脸上发热,老羞成怒道:“这有什么稀奇?谁不知道四溪八义是同生共死?”
  覃瑶接口说声:“好!”又朗声道:“达弟!你能把那两个狗头送终吗?”曲必达笑道:“有什么不可以?阿哥!你看着!”长剑一旋,只见白光飞舞,同时迎战四件兵器,只听当当的声音频频响着。
  转眼之间,双方已经走了二三十招。石门鹤见自己这方面两人还战那少年不过,而面前这位少年昨晚上独战四人,要是加入上来岂不要战六人?心里一急,喝声:“老六!咱们合力毁了这两个小子!”
  话声甫毕,树上一声娇笑,一条窈窕身影一落到地面就叱道:“老鬼!那一个出来送死?”
  姓邓的那人把麻袋往地面一放,一纵上前哈哈笑道:“大姑娘!你年纪也不小了,待邓大哥和你玩玩……”一语未毕,覃瑶已听出话里带刺,大喝一声:“拿命来!”惊鸿一剑直指胸前。
  那人轻功倒有独到的地方,一见寒光耀眼,立即身形一移已避过一旁,骂道:“我邓银贵要找姑娘玩玩,谁耐烦和你这臭小子过招?”
  这一来,阿翠也听懂他的意思了,直气得她粉脸冒烟,高喊一句:“瑶哥!你走开,待我收拾这个狂奴!”话音一落,一招“寒江独钓”剑尖由下往上,挑向邓银贵的小腹。
  邓银贵半生厮混在风月场中,学得一付刻薄的油嘴,见阿翠一剑挑来,又往侧方移步避过,笑道:“大姑娘怎么这样不懂事?要看准地方啊!”一面说,一面还扮个鬼脸,幸是在夜里看不出来,否则,可真要把姑娘气煞。
  阿翠一招落空已是气极,又听这姓邓的刻薄油嘴,恨得一咬牙银,嗖,嗖,嗖,一连几剑,把邓银贵杀得左闪右避。敌人那边忽又有人朗笑道:“邓兄!这丫头的功夫好狠,你还不拿出厉害的家伙来?”
  邓银贵“哦——”一声道:“真是哩!我给忘记了!”右手往腰间一拔,一支蛇骨软鞭已经在手。阿翠恨死这个贼徒,不待他扬鞭进招,立刻剑形一变,施展起仓山剑法,只见银光珠雨把邓银贵的身形裹定。
  到这时候,邓银贵才知道当前这少女艺业比他高出不少,要想在嘴上讨几句便宜话也不成了。因为阿翠的剑光已迫近他的身旁,蛇骨鞭无法展开,只好拿住长鞭的中间,舞成一圈鞭光,希图自保。
  在阿翠和邓银贵各展所能,狠狠相搏的时候,覃瑶一声大喝,接着骂道:“狗头!你尝尝这个!”
  石门鹤就站在覃瑶面前不及二丈的地方,忽听他扬声骂人,一愕之下,正待喝声:“小子骂谁?”那知心念方动,对方身形一移,自己来不及拦截,已被由侧身擦过,而身后却“啊呀!”一声,急忙回头一看,不禁大惊。
  原来覃瑶恨站在石门鹤身后那人提醒邓银贵使用兵刃,而且口头上又找阿翠便宜,所以立即趋前给他一剑。
  那人正聚精会神看邓银贵和阿翠相搏,虽然听到覃瑶在那边骂人,却料不到人家竟找到自己的身上,所以不作防备。及至发觉风吹衣袂,猛一回头已见寒光耀眼,急忙一个“懒驴打滚”滚出数尺,仍被剑尖划破了衣袂,吓得他一声尖叫。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一条身形迅如流星下坠,只一点地面又复纵起,接连两个起落,已经不知去向。放置在地面上的麻包,在这时也失了踪迹。
  石门鹤叫声,“不好!”腾身跃起。
  覃瑶眼见朱文奎已经把人救走,可是老早就想到以风云道长的功力来说,绝不轻易被这班人擒拿到手,说不定是中了什么迷药之类,待救醒还要有一个时间。此时见石门鹤起步要追,明知他追不上,到底也是碍手碍脚,立即大喝一句:“糟鹤下来,让我蒸来吃!”脚尖一点,身形上腾,拦在石门鹤的面前,手中剑一点凌空进招。
  此时石门鹤身体悬空,眼见宝剑扫将过来,无处可避,只得上躯往后一倒,沉气落回地面。
  覃瑶见此良机,那肯放过?也立刻一沉真气落将下来。一招“巴山夜雨”剑光如寒星万点,把石门鹤罩住,石门鹤武艺不高,但经验丰富,早在倒地的瞬间,手中剑一招“三花聚顶”护着上空,恰好遇上覃瑶的剑光下泻。因为他已躺在地上,无处可倒,所以双剑接触的时候,只闻一声金铁交鸣,覃瑶的身形反被荡开。
  群贼见被人夺走麻袋,邓银贵、太平鸽、胡岭雕久战人家不下,石门鹤躺在地上,危在旦夕,群呼一声:“我们拼!”一拥而上,各般兵刃齐向覃瑶和曲家姊弟的身上招呼。
  覃瑶一人迎战四贼,虽然不致于落败,但也讨不了便宜,叮叮咚咚,战了半个更次,却不见朱文奎回来,心里暗道:“奎弟把风云道长带往那里去?”这偶一疏神,石门鹤一支宝剑已乘虚而入,急忙往上腾身,堪堪避过,却听到邓银贵朗笑道:“大姑娘!你这下子好受了吧?”
  久已不闻邓银贵说话,这时忽又轻薄起来,不用说也知道他略占上风。覃瑶回头往那边一看,发觉阿翠的剑招有点迟滞,忙一折腰肢,由空中横扑下来,大喝一声,宝剑朝邓银贵当头劈下。
  邓银贵得到另一名同党的协助,双战阿翠,眼见阿翠不耐久战,正待出言嘲弄的时候。忽然劲风起自头上,百忙间不及思索,蛇骨鞭用力往上一撩。那知覃瑶身在空中挟势下击,这种劲道岂容忽视?两般兵刃接触的瞬间,只听“当!”一声,邓银贵的蛇骨鞭被震脱手。
  但是,覃瑶并不以此为已足,左掌一招“韦陀降杵”用先天一气掌迳朝邓银贵的头顶拍下去。
  邓银贵被击落蛇骨鞭,在惊愕之间,掌风又临头顶。急忙就地一滚,但已不及,“砰”一声倒地不起了。
  余下一名敌人眼见覃瑶一掌击毙邓银贵,惊呼一声手底一缓,阿翠娇叱一声,一剑刺进他的胸膛。
  石门鹤四贼围攻覃瑶,忽见他避招腾身,认为他终必坠下,那知人家反飘出四五丈外,而且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击毙邓银贵。那少女也杀了储晓三,不禁齐声惊哗,立又围将过来。
  覃瑶怒喝道:“我叫你们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吧!”宝剑一抢,舞成一围剑花,直攻石门鹤。
  阿翠见自己的兄弟仍然狠斗,急过去相助。这一来,主客易势,不到十招,又结束那两名恶贼。
  余贼见石门鹤已发令退走,也纷纷跃起欲逃。
  但是,覃瑶和曲家姊弟已杀得兴起,那肯放过?阿翠娇叱一声,首先追及一名贼党,覃瑶和曲必达也各追上一人狠狠斗了起来。虽然这几名贼人都希望死里求生,尽力相拼,到底已是技差一筹,无能为力;而且心慌意乱,勉强支撑半盏茶时,也就横尸地上。惟有石门鹤起步在先,勉强逃脱一死。
  覃瑶见群贼死的死,逃的逃,惟有朱文奎尚未回来,只得和曲家姊弟在原地等待,那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仍然渺无消息,不由得心急起来道:“不应该去那么久啊!”率领姊弟遍搜附近,直到鸡鸣报晓,才发现一棵大树下面,有一堆黑黝黝的东西,近前一看,果是那个大麻袋,但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阿翠埋怨道:“这个人也奇了,把人救出来却不招呼我们一声,就独自走了,害得我们久等!”
  覃瑶一想,也许朱文奎救人之后,还需要什么东西,来不及招呼就先回客栈去了。这时东方已略现曙色,想到天亮回城不便,把这意思对姊弟两人说了,怀着满肚子的希望,飞驰回去。
  那知一推开窗门,房里仍然一片漆黑,覃瑶心知不妙,忙打起火招把灯燃着。回头四顾,除了自己三人之外,哪还有半个人影,覃瑶往枕旁和床下一搜,发觉所藏的金珠银两分文不少,知道在大半夜的时间,并没有任何人来过,一种奇妙的预感,涌上心头,怔得他一言不发。
  阿翠也觉得这事奇突,皱眉道:“他跑往那里去?”
  曲必达脱口道:“别是被人家抓去了?”
  覃瑶摇摇头道:“这个倒是不会!”
  阿翠道:“你怎知道不会?”
  覃瑶道:“他的艺业比我们不知高多少倍,集中我们的全力未必能赢了他,我们尚且不被敌人抓去,他怎会被人家抓去?再则,发现麻袋的地点距离我们打斗的地方也不过是一二里路,如果真个有比他更强的高手打起来,也必然有所惊动,我们也必然听到声息……”
  阿翠道:“那么,你说他为什么不见了?”
  覃瑶苦笑道:“这个我怎会知道?不过,往昨夜的地方搜一搜,多少也可以看出一点眉目来!”
  曲必达忙道:“我们现在就去?”
  覃瑶道:“现在天色还没有亮,我们先歇一会儿,反正也不急在一时哩!”
  曲必达和阿翠确是累坏了,分手之后,立即倒头就睡。但是,覃瑶那能睡得着?他躺在床上,想到和朱文奎如何离开凤凰山,如何在沿海寻找失踪的妹妹,那知来到此间,刚得知覃珠的踪迹不久,他自己却失踪了。如果说他没有遇险,则无论如何也要把风云道长救回客栈;如果说是遇险,任凭是谁也不能轻而易举,无声无息把他抓走。这一桩奇突事件,是覃瑶有生以来第一次遇上,所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所以然,想着想着,天色已经大亮。
  覃瑶见躺在身旁的曲必达仍然呼呼熟睡,知道他姊弟两人长途奔波,这边既是如此,阿翠那边自然也不例外。所以笑了一笑,就悄悄往外面梳洗,并且看顾一会马儿,再回房里时姊弟两人正在唧唧哝哝说个不休。
  阿翠一见他从外面进来,就笑道:“你往那里去了半天?我们还以为连带你也失踪了哩!”
  覃瑶却皱起眉头道:“我们恐怕必需搬走了!”
  曲必达惊道:“搬往那里?”
  覃瑶道:“我们搬往城外去!”
  阿翠也惊道:“为什么?你听到什么风声啦?”
  覃瑶见姊弟两人都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在那里乱猜,不禁失笑道:“并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但我们在城外杀了那么多人,难免不被他人发觉而传到官府的耳杂里,再加上我们恰好少了一个人,更容易引起别人疑窦……”
  阿翠打岔道:“那些坏蛋难道不该杀?”
  覃瑶笑道:“该杀倒是该杀,但是朝廷也要有个王法,尤其是,四溪八义已和锦衣卫联成一气,杀了他们也就和杀锦衣卫差不了多少,要被官府找起麻烦来,我们固然逃得脱,马儿却逃不脱,所以必要先找个地方,安顿马匹。”
  阿翠见他说得有条有理,找不到话来驳,可是,嘴里仍然嗔道:“既是这样,你早又不说?”
  覃瑶被她嗔怪,只好讪讪的痴笑。
  曲必达年纪虽轻,对这类事情也早懂了,强忍着笑脸道:“那么,我们一走,奎弟要是回来又怎么办?”
  覃瑶略一思索道:“我们虽离开这里,但并不走远,只要安顿好马匹,把夜里打斗的地方查探清楚,然后回来找个地方安歇。再候几天,奎弟总该回来了!”
  曲必达喜道:“那么,我们快走!”
  覃瑶望望他的脸上笑道:“你还没有洗脸哩!”
  姊弟两人这才惊觉确是未曾梳洗,“呀!”一声,各跑了出去。覃瑶顺步下楼,找帐房结算店租,在街上买回一大包吃的,回到房里的时候,姊弟两人已经装束妥当,一见覃瑶回来立即迎上去道:“走呀!”
  覃瑶三人四骑走在路上,旁人虽也因为他们多了一匹而感到奇怪,但也不过报以诧异的眼光,目送他们的背影。
  刚出城门不久,曲必达忽然问道:“覃哥哥!我们往那里去?”覃瑶确也没有考虑到这一件,被问起来不禁愕然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该往那里,只求个近处的小镇作歇处就行!”
  阿翠忽然接口道:“我们往西走!”
  覃瑶愕然道:“为什么?”
  阿翠道:“你们不是打算往金陵去吗?”
  覃瑶诧道:“这有什么……”蓦地想起往金陵该向西北走,又笑起来道:“是,是!该朝西走!曲必达张大眼睛问道:“不去昨夜的地方了?”
  覃瑶道:“怎么不去?先找个地方安顿马匹呀!”
  又走了一程,阿翠忽指路旁不远的小树林道:“说起安顿马匹,那座树林倒是一个好的去处!”
  一语提醒覃瑶,不禁一拍自己的脑袋道:“我好糊涂!一心想照顾阿龙,却忘了该先寻阿奎!”
  阿翠脸儿一红道:“你这人呀!难道人不如马?”骂得覃瑶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字。
  三人策马入林拴好,立即商议搜寻朱文奎的计策。覃瑶认为马儿确也要有人照顾,而搜寻的工作只有自己一人能够独任,如果让姊弟两人前往,未必不挂一漏万;如果让他们中一人看守马匹,又觉有点担心。所以很婉转地说服姊弟两人,自己施展起轻功,掩掩映映,穿林急走。
  约莫经过一顿饭的时间,覃瑶已找到朱文奎遗下麻袋的地方。覃瑶恐怕自己的脚步会把朱文奎遗留下来的痕迹湮埋,只好施展“水上飘萍”的轻功,沿着地面滑行,仔细查看。但是,除了在麻袋附近的地上,留有一个屁股印和一个人躺着的痕迹,另外有几片落下来的树叶和浅浅的脚印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不由得暗暗纳闷道:“哪有一个人平白不见的道理?”
  不料在这时候,另一棵树顶上咕咕地冲起一只斑鸠。覃瑶灵机一动,暗道:“待我搜搜树上!”立即登上树枝,顺序搜着过去,无意中发现离地四五丈高一条横枝上,被擦去一点点树皮。覃瑶仔细端详,知道这被擦去的树皮,可能是有人坐在上面磨擦的结果;但是,朱文奎既然心在救人,必定无暇闲坐,想到这里,自己也坐上那根树枝,四周望望,心里也就明白几分。
  原来这根树枝,正朝着麻袋那边,如果有人坐在枝上,就可以把朱文奎所做的动作看个一清二楚。由此看来,必定是有人在这树枝上偷窥朱文奎的动静,最后用调虎离山之计支开朱文奎,然后下手抢走风云道长;待朱文奎惊觉中计回头,发觉那人尚未走出多远,当然要急步追去。
  覃瑶证实了他这个想法,立刻一展身形朝麻袋附近扑去,双脚一沾地面,立刻朝头顶上那树枝纵起。这一来,竟把不少树叶碰掉下来;回头一望,又见地上留有一对浅浅的脚印,不禁失声自语道:“原来如此!”
  有了这一发现,覃瑶心里更加明白。可是,想起那人挟了风云道长偌大一个身躯,尚且纵跳如飞,连朱文奎那样高的轻功,仍然追他不上,足见那人功力之高,又暗暗替朱文奎担忧起来。只是,人家去向何方,却无法追寻,怅然片刻,只好垂头丧气回去把经过对曲家姊弟说了。
  曲家姊弟闻说,也是焦急异常。曲必达更忧形于色道:“如果奎弟被骗往赵府,那就糟了!
  覃瑶低头沉吟道:“不会吧?”
  阿翠看他那神情,知道他的信心也在动摇了,自己心里暗暗着急,但仍然用话来安慰道:“奎弟是否被骗往赵府,只要今夜再往赵府查探一次就知道了,何必在此着急?”
  俗话说:“事不关心,关心则乱。”纵使覃瑶计策多端,也因朱文奎失踪而搞昏了头,此时被阿翠提醒,连道:“翠妹你说得对,我们现在先找个地方住下来,今夜再行刺探!”
  这几句话赞得阿翠粉脸通红,低下头道:“那是你的事!”
  覃瑶三人走出树林不远,遇上行人打听起来知道往西北三四十里有个叫做太平的地方,那里也有吃有住,急忙策马扬鞭,朝太平进发,在已末时分已经赶到。当即找一家清静的小客栈住了下来,再往镇外察看一下地势。
  小镇在白天里虽然热闹,但一到太阳下山就渐渐静了下来;初更甫过,街上已难得听到人声,甚至于这家客栈也把大门掩了半边。这一种环境对于覃瑶三人夜里行事,当然有莫大的帮助。
  所以,初更甫过,三人就越窗而出,毫不犹豫地各施展最迅速的身法,朝处州城飞奔,二更过后已经到达,很快地找到了赵府。
  这一回因为事先已知赵府内部大概情形,并曾商讨了计策,同时又没有什么顾虑。所以,仅在墙根略一停留,审察一遍,立即分别扑进墙里,覃瑶一展身形直奔往朱文奎窃听消息的大厅。
  那知身形还未落上瓦面,就听到赵仁卿拍案大喝,不由得心里大惊,暗道:“这人耳力倒是厉害!”可是,身形在半空中无法收势,只好一提真气,轻轻地落下。却听赵仁卿喝道:“好糊涂!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报?”覃瑶一闻此言,真是又惊又喜。
  因为赵仁卿这一句话,就等于告诉他朱文奎并不在此地,而去了一重隐忧。那么,朱文奎又往那里去了呢?又不得不担着另一重心事。这时,他为了要知道来人是谁,立即一个“帘钩倒挂”探头下来,却见黑压压一屋子的人,而四溪八义的大哥石门鹤正站在赵仁卿的面前。
  石门鹤似乎不为赵仁卿声势所夺,昂然道:“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办哩,而且那几个小鬼从城里跟去,我怎能转回城来?再则,早来说迟来说,还不是一样?我们八义既然吃了瘪,赵大哥纵然获知消息,也没有多大关处吧?”
  覃瑶听这群恶贼互不相让,心里也暗自好笑。又听赵仁卿喝道:“糊涂!你早告诉我,怎见得没用?”
  石门鹤仰头笑道:“那几个小鬼也许就从你这里暗跟我们出去,不然,那里有这般凑巧?”
  这句话把赵仁卿的脸都气黑了,喝道:“姓黄的!你自己失败了还不认帐,敢情想赖在我们身上不成?”
  石门鹤冷笑一声道:“赖帐?这笔帐还不知记在谁的头上呢?谁不是吃朱棣这碗苦命饭?你能够奈何我了?”
  覃瑶正要听听这场丑事如何宣扬,忽然后院里一声冷笑道:“好小子!胆大包天,居然敢闯来了!”接着就听到曲必达骂道:“小爷怕你不成?”他这么一喊,覃瑶就知道要糟。
  果然厅里的人一听到外面的声音,立刻有两人飞身而出。覃瑶急忙一挺身腰,倒卷上瓦,身形刚一站直,一位持着钢刀的汉子已追踪上来,只喝一声:“小贼!”手中刀一顺,拦腰斩到,同时锣声四响,四起高呼“捉贼!”
  覃瑶看那人刀势迟缓,那里把他放在心上?宝剑一震。已把来招粘走,左手一推,随口喝声:“下去!”轻轻一掌,把那人打得踉跄后退,要不是被后来那人托住,真个要摔下瓦面。
  后来上瓦那人的身手倒也不弱。把前面那人一托,立即挥鞭上前,在这同一时间,又有几条身形跃了上来。其中一人喝道:“小贼!昨夜里把你放生,这次可别想走!”腰间一扭,一缕银光已绕了过来。
  覃瑶刚格开长鞭,百忙中认出后来这人正是头一次遇上那姓程的,头一次已领略过他的银光,知是连结在暗器上的软索。这时又见他施展这条软索,料想必是含有:绕、扎、捆、缠等字诀,如果被它连人带剑绕上,确也讨厌;忙把身形拔起数尺,一个“乌龙取水”宝剑往下一探,刺往那人的肩井。
  岂知剑光还未到达,姓程的一抖手腕,那条银丝似的软索立即如长蛇般侧向上卷。覃瑶见他一根纤细如丝的东西,竟敢如此托大,心想必然有什么不平凡的用处,立即卷身一翻,飘出丈许。
  那人哈哈笑道:“小贼!你也懂得怕程大爷了!”一声“看招”,长索如虹挟着一团光影飞至。
  覃瑶心里暗骂:“怕你不成?”却见那人招式新奇,倒也不敢懈怠,身形略往后一退,一招“抽刀断水”往索上斩去。那知宝剑一触及长索,长索倏地上卷,在覃瑶感到腕底一震的瞬间,宝剑已被卷了几匝。
  四五名汉子一见覃瑶的宝剑被卷,群呼一声,蜂拥而上。姓程的也一抖手腕,喝声:“撤手!”
  但覃瑶的艺业确非凡响。一见宝剑被卷,心知不妙,立刻沉气定心,用力往后一挣,喝声:“过来!”
  这时双方几乎是一致的动作,两人的臂力何止千斤,再加上宝剑锋利。长索虽然坚韧,那能禁受得住?只听“噌”地一声,长索已被割成数段。姓程的骤觉腕底一松,后拉的力量尽失,身形不由得连晃几晃。
  其余几名汉子见状大哗。但是,覃瑶因听四面锣声大起,恐怕恋战下去不易脱身,一声长啸,身形骤起,一个“鹏搏九霄”已落往曲必达那边。身形尚未落下,就见曲必达被四名强手围攻,立即大喝一声,一招“巴山夜雨”往那些人的头上斩下。
  围攻曲必达的人骤见来人如飞将军下降,不禁愕了一愕,其中一人退后稍缓,立即被劈成两半。
  覃瑶剑劈一人,脚尖刚一站地,又一招“狂风扫叶”攻上前去,一面喝叫:“达弟!你快点去找姊姊过来,我们一齐冲出去!”
  那知曲必达年轻好事,故意喘破一块瓦片,引诱敌人出来,这时正杀得兴起那肯就走?笑笑道:“姊夫!你自己去找吧!我还要杀几个狗头哩!”一挺宝剑,刺向近前一名敌人。
  覃瑶见这位内弟居然不肯听话而心里着急,叱道:“你怎么啦?”唰唰几剑,又杀了一名敌人。
  曲必达惊呼道:“姊夫!留一个给我杀!”
  原先四名敌人尚斗不下曲必达,这时只剩两人,怎能敌这两只乳虎?不及几招,就都横尸瓦面。
  可是,敌援也在这时登上瓦面。覃瑶恐怕曲必达仍不肯走,忙一挽他手臂,说声:“脱身要紧!”双脚一顿,跃上一座楼房,却见阿翠一支宝剑独斗敌人六般兵刃;颇显苦苦支撑的样子。立即对曲必达说一声:“我们冲过去!”跃身上前,一招“分波逐浪”刺伤一个。
  曲必达找都找不到来打,这时见机会到来,那肯放过?覃瑶一松开手掌。他也就立即前冲,一招“巫峡飞云”削去敌人半个头颅,腕底一翻,又横砍往左边一个敌人。幸而这人及时跳开半步,才免一命之危。
  阿翠刚才受这几名敌人围攻,已经怒极,见覃瑶两人一到就杀了两人,更惹起她好胜的天性,娇叱一声,挺剑直刺。
  覃瑶在百忙中见她每遇较重的兵刃提来,她必然扁起剑身,使用“粘”字诀,急呼道:“翠妹用剑锋呀!”
  阿翠道:“我怕损了剑锋哩!”
  覃瑶这才明白阿翠和自己一样,都爱惜定情的信物,急道:“那是断金切玉的宝剑哩!”
  阿翠“哦——”了一声,娇叱道:“姑娘叫你们都死!”宝剑一挥,剑光如滚雪般挥进兵刃丛里,立刻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不少敌人的兵刃已被她削断,吓得惊叫惨呼。
  覃瑶见她一连伤了几名敌人,可是,风火墙外已人声嘈杂,知是官军出动,忙道:“翠妹!我们走吧!”招呼姊弟两人飞身上屋。院里敌人见他们逃走,也齐声大喝,尾后急追,但是三人轻功卓越。那能让他们追上。
  三人飞驰迅速,不须多时就登上城头,正待飘身下去,忽然有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你们做的好事啊!”
  覃瑶心里一惊,朝发声处望去却不见有人。望阿翠两人一眼道:“别理他!我们走!”身形刚动,那边又道:“你还想走吗?”那声音里带有丝丝寒意,令人毛骨悚然。覃瑶又惊又怒,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鬼”字的余音未了,骤见眼前一花,面前已站有一个身影。覃瑶心里暗惊道:“此人轻功之高,只有爷爷和奎弟才能够比得上。”眼珠一转,筹谋脱身的方法。那人已冷冷道:“你看我到底是人还是鬼?”
  覃瑶心里一惊,凝神向那人望去,由他的服饰上认出有点像和朱文奎在小吃馆遇上的那位衣着褴褛的怪客。覃瑶在家的时候,也常听爷爷说过江湖上奇人异事,心知这一类怪人行为诡异,而且特别小气,一个应付不好,就会引起莫大麻烦,此时不知那人到底是敌是友,只得称一声;“老前辈!”
  就在这一时间,赵府已有几人赶上前来,喝声:“小贼休走!”呼啸一声,把三小侠围在核心。阿翠恐怕那些人由后偷袭,倏地转过身躯,宝剑一指喝道:“凭你这几块废料,也想拦截不成?”
  那怪客冷然道:“我来怎么样?”

  第十九章 拜山应敌
  覃瑶见那怪客现身时候的轻功,心知自己人难以比拟,要真个出手助敌,必定落败无疑。
  再看这怪客已走近前来,认出正是在小饭馆遇上的那位怪人,单凭人家当时由冷笑中发出的气功,就已臻入化境,朱文奎如果在的话,虽难保必胜,也不致于落败;自己和阿翠姐弟应付赵府的打手,更是绰绰有余。
  无奈朱文奎不知因何失踪,明天就是要往抱儿山践约的日期,朱文奎既已失踪,自己人也应该替他去践约,免得被武林中人讥笑,自不便多生枝节,忙陪笑道:“老前辈别开玩笑罢!以老前辈这种身份怎会助纣为虐?”
  敢情这几句话说到了怪客的心坎里,只见他哈哈大笑道:“助纣为虐?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覃瑶心里暗道:“怪哩!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就上来拦截,还亏你枉走江湖了!”正待说个明白。
  阿翠已气愤不过,叱道:“老糊涂!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干嘛要来挡路?”
  覃瑶见她一出口就伤人,心里正在着急,惟恐怪客抢先发难,忙暗中蓄势以待。那知怪客挨这一顿骂,反而呵呵大笑道:“骂得好!骂得好!我几十年来,还没人敢骂过我,这件事我管不了!”语音甫毕,只见他双臂一扬,“呼”一声,身形凭空拔起,恍如飞鸟般一掠而没。
  怪客忽然来这一手,不但把赵府那些爪牙吓得口呆目瞪,就是覃瑶和曲氏姊弟也怔在当场。
  覃瑶一怔之后,转念想还是回去要紧,朝曲氏姊弟招乎一声:“走吧!”想让她姊弟先走,让自已来断后。
  赵府的爪牙好容易追上三小侠,此时见说要走,那肯轻轻放过?为首一名大汉,一摆手中双钩,接口喝一声:“没那么容易!”声随钩至,一招“野马分鬃”分袭覃瑶和曲翠。
  三小侠逃离赵府的时候,个个兵刃在手,覃瑶和曲翠见钩光一闪,削到自己的腰际,同时都用剑一挡,只听“当啷”一声,那人的双钩齐被削断。曲翠更恨那人进招毒辣,趁势反腕一削,那人因双钩齐断,一怔之间,剑光已达腰间,急忙倒纵一步,剑尖过处,前襟已破。
  就在那人进招的同一时间,曲必达一柄长剑已和身后的敌人打成一团。曲翠娇叱一声,宝剑一挥,就是一团银光扑上前去。
  覃瑶惦记着天亮后,要赶往抱儿山,得先回店歇息,大喝一声:“你们找死么?”舞动剑光,闯入敌阵,一面喝道:“翠妹带达弟先出城去,待我来断后,明天我们还有事待办,别和这些狗头缠斗了!”
  阿翠虽不知覃瑶说的是什么事,但也答应一声道:“好!”接着叫一声:“阿达!我们走!”姊弟两人一紧剑招,各把敌人迫退两步,一个“鹞子翻身”翻过敌人头上,直落城根。
  覃瑶见曲氏姊弟已经出城,自己也不恋战,大喝一声,身随剑走,疾如狂风,只听到一阵兵器交击声中,夹有几声惨呼,覃瑶又一声长啸,身形拔起丈余,在空中一个转身,也就往城根落下。
  赵府的爪牙中,虽也有几个高来高去的人物,但眼见三小侠这种声势,心知道出城去也是白送性命,只好目送三人聚在一起,三条人影像飞鸟般疾驰,眨眨眼就消失在黑夜里。
  覃瑶摆脱赵府爪牙的纠缠。身形甫落城根,立即低喝一声:“快走!”竟然一马当先,拔步狂奔。
  曲翠姊弟以为又发生什么事,见覃瑶这样狂奔,只拚尽功力急追,却因为覃瑶脚程太快,累得姊弟两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走了一程,曲翠见并没有什么扎眼的异兆,不由得嗔道:“谁和你较劲来了?”
  覃瑶闻言一愕,蓦然想起姊弟两人功力不逮,急忙缓步带笑道:“我只记着奎弟和四溪八义约明天在抱儿山见面,想起只有一天时间,要赶这百多里,不知来得及来不及,所以走快了一点,反而累了妹妹和达弟了!”
  曲翠见他话里带有歉意,也就笑道:“累什么?难道还跟不上你?虽说只有一天时间,但我们的马都是脚程飞快,阿黑阿龙更是神驹,我们先在客栈里睡个大觉,明天中午起程还赶得及……”
  曲必达却插嘴唤一声:“姊!”接着道:“我有点不懂,四溪八义里面的邓银贵、储晓三,已被杀死,只剩六贼,而且他们的艺业不高,当然要自知不敌才对,反而约人去斗,难道个个活得不耐烦了?”
  曲翠见他说得好笑,不禁“卟嗤”一笑。
  覃瑶被曲必达一提醒,暗忖:“是呀!凭八义那种身手,不说是奎弟,连我都可以全部接得过来,当初只认为他们凭着抱儿山的窝寨,设有机关取巧,但是机关再巧终是死物,只要略为留心,总不妨事,除此之外,难道还藏有厉害人物不成?”想到此间,觉得两番遇上那怪客,不但是可疑,而且还可虑,要是朱文奎因为追敌回来,因见时间紧迫,竟单独前往践约,说不定是凶多吉少,忙把自己的疑虑对姊弟两人说了。
  姐弟两人听说,也骤然一惊,急忙加紧脚力,奔了一程,曲翠又哑然失笑道:“我们这样走,真像个疯子了啦!”
  覃瑶愕然道:“姊姊你说什么?”
  曲翠笑道:“我们为了奎弟的安危,自然情急,但纵然能立刻飞回太平镇,连夜也不便带马匹赶路,少说也要待到五鼓才好起程,我们这样飞赶,被别人看了岂不笑我们是疯子?”
  这一说,竟把覃瑶说得满脸发热,苦笑一声道:“还是姊姊慧心,我真是仓皇失措了!”
  因为在夜里,看不出覃瑶脸上的颜色,曲必达胸无城府地笑道:“覃哥哥,哪里是仓皇失措,说起来倒像是情急奔命啦!”
  覃瑶经他这样一纠正,更觉得无地自容,“唔——”一声,搭讪几句,太平镇已经在望。
  三小侠回到自己房中,仔细检点一番,见并没什么异样,才安心歇息。次日五鼓,覃瑶首先醒起,结过房租,三人四骑趁着晓月晨星,朝抱儿山方向疾驰,待得东方日出,已离开太平镇四五十里。
  这里已是抱儿山麓,只见山形险恶,削壁千层,茂竹繁枝,浓荫蔽日,东方一轮红日射在树叶上的露珠,发出万点霞光,幻成奇景,骏马如飞,不需多少时间,驰进一个山口,却是峰回路转,怪石嶙峋,猿啸鸟啼,风摇影动,而且空谷传音,历久不绝,要不是各人怀有过人的艺业,只要进山口之后,看到这种阴沉沉的情景,也要望而却步,打算回头了。
  三小侠策马扬鞭,不但不觉四周环境可怖,反而觉得饶有幽趣,一路上指点山岗林壑笑语殷殷,也不知到底走了多远。
  忽然一阵山风吹来,走在后面的曲必达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啊——”一声叫起来道:“奇呀!”
  曲翠走在中间,回头道:“你看到什么了?”
  覃瑶听到曲必达在后面惊呼,急忙驻马察看。
  曲必达见他两人都驻马回头,忙笑道:“没有看到什么,我说奇怪的是,由这条路上看来,分明是经常有人行走,可是我们走了那么久,那么远,并没有遇上人,而且阴森森地使人毛骨悚然,你说……”
  正巧这时又有一阵山风吹来,覃瑶曲翠因有曲必达那句“毛骨悚然”的话在先,此时也禁不住心神一寒。
  曲翠天性倔强,嗔骂道:“什么毛骨悚然?真是大惊小怪,自己吓自己!”
  覃瑶笑道:“这里的山形虽然险恶,但我们已到此间,有进无退,管他是龙潭虎穴、妖宅魔宫,我们也要闯他一闯,只要小心一点就是!”一催坐骑,那宝马昂首一声长嘶,翻开四蹄,的的一阵蹄声,又冲出老远。
  各人又说说笑笑,走了一程,这条山径越来越窄,两边的崖壁如削,勉勉强强容得匹马过去。曲必达原是牵一匹空马走在最后,这时只好放长了缰绳让空马跟在后面。
  覃瑶看一看山形,心里暗自嘀咕道:“如果这里设有机关埋伏,倒是蛮讨厌的事哩!”那知心念未已,瞥眼间看到拐角处,路上却有几块新土,略一思索,已知有异,但是,却无法使马儿在这狭路上转弯,只好招呼一声:“后面小心!”一提缰绳,阿黑长嘶一声,一跃四五丈。
  曲翠听到覃瑶的招呼,又看见他跃马飞越,心知有异,也一抖缰绳,阿龙四脚翻腾,也一纵过去。
  剩下曲必达可就苦了,他姐弟两人原各骑一马,自从朱文奎失踪,覃瑶就骑朱文奎的马,姊姊又骑回她那匹阿龙,剩下一匹,却要他牵着,他坐下那匹健马虽也是一匹良驹,而比阿龙阿黑却要差得很远,这时见姊姊已飞骑超越,没奈何,大喝一声:“马儿争一口气啊!”双脚狠狠一夹,缰绳猛然往怀里一带,那马竖耳长鸣,尽力一跃,果然也跃了过去,可是,曲必达一个筋斗,反而翻下马来。
  覃瑶和曲翠原已驻马在六七丈远的转角处,等待曲必达跃马过来一同起步,却闻后面“蓬”一声巨响,接首一声凄厉的马嘶,不禁大惊失色。
  曲翠一声娇叱,和覃瑶双双离鞍飞跃过来,却见曲必达站在一个深坑的旁边发怔,忙问一声:“伤了吗?”
  曲必达摇头苦脸道:“没有伤,只是马儿摔下去了!”
  曲翠见他没有伤,心里已经大慰,只说马儿摔下坑里,顺便探头一望,只见那深坑黑黝黝地不知到底有多深,也看不出半点马儿的影子,只觉得有阴风由坑底吹来,其寒如雪,不由得惊问一声道:“马怎样摔下去的?”
  曲必达苦笑道:“要不是我松缰快,连我也下去了!……”还待说出经过,覃瑶仰头往崖上一瞥,喝声:“快走!”来不及说明,把他姊弟两人一手一个抓住,一腾身躯,跃出两丈,身形还没有落地,就听到身后“扑通”一声,忙松开她姊弟的手道:“快点上马!”
  曲氏姊弟两人眼看身后磨盘大石,由崖顶上直落深坑,知道崖顶有人埋伏,那敢怠慢?覃瑶一松手,姊弟两人已各跃上坐骑,跟在覃瑶后面,山崖上的大石,在此时滚滚而落,都落在曲必达的身后。
  但是,这一条山谷又窄又长,在三骑疾驰中又听到崖上竹哨长鸣,覃瑶急喝一声:“用剑!快冲!”曲氏姊弟剑刚出鞘,头顶上的山石已如巨雹降落,各人挥动宝剑崩得那些石块飞溅崖壁,发出“格格”巨响,好容易又冲出四五十丈,曲必达一眼看到有一处凹进去的崖壁,倒有丈多深,五六丈长,石块不能打到,忙呼道:“覃哥哥!快进来躲!”一马冲进。
  覃瑶大喝一声:“快走!”
  曲必达听出覃瑶那喝声分明又怒又急,自己也不暇抉择,立即跃马冲前,那知马屁股刚离开凹壁不远,忽然身后“轰!”一声崩天塌地般的巨响,但见山石齐飞,灰烟满眼,惊得坐骑一跃,几乎冲向阿龙的屁股。曲必达这时又惊、又愧、又怒,气愤地骂一声:“他妈的!尽是些不能见人的东西,能有多少气候?”幸而这一声巨响过后,前面的山石再也不见落下。
  覃瑶却在前面笑道:“这回好了!那些恶贼必然以为我们全被砸死,我们正好借机冲出去!”一回头,瞥见曲翠粉脸已被吓得发青,忙道:“别怕,我们要死也在一块儿死!”
  曲翠料不到个郎在这生死关头,而且又当着自己兄弟的面前,还有心情来说这种话,不禁又羞又恼,叱一声:“胡说!嚼烂舌头!”叱毕又柔声道:“快点走吧!好不好又说到死?”
  覃瑶嘻嘻一笑,笑得曲翠脸红红,牙痒痒的,待叱他两句,他却双腿一夹,坐骑又直往前奔。过了百余丈之后,崖顶渐斜,山径渐阔,路边也有些野草闲花,树上也有几只啁啁的山鸟,覃瑶这时才深深吐一口气道:“古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真正不错,要不是贼党认为我们必死在那轰然巨响,而继续推下山石的话,我们还不知道有无力气再冲这一段哩!”
  当那山石如雨落的时候,曲氏姊弟挥舞宝剑护人护马,虽然幸不致伤,但到底吃力,那一声巨响,更使姊弟两人魂飞魄散,此时危机甫过,心有余悸,曲翠叹一口气道:“过一会再说吧!别是曹操走华容道遇上张飞,人家不卖人情,过不了最后一关,那才冤啦!”
  覃瑶知道她仍然有点害怕,笑着道:“不要紧了,他们这种不能见人的东西,只好摆在不能见人的地方,前面已经开阔,再也做不出什么来了!”话音未已,阿黑前蹄忽然一蹶,覃瑶一时不备,上身猛然往前一栽,几乎摔下马去,同时弓弦响处,一枝利箭贴马颈横射过去。
  曲翠在后面看得真切,娇叱一声,身形离鞍而起,扑往来箭的所在,一招“雪压竹枝”竟斩得草木齐飞,却是人影不见,不禁“咦!”一声,剑尖往草里一拨,侧面“呼!”一声风响,一条碗口粗的山竹却纵横里扫来,骇得她“哎呀!”一声,身形拔起丈余。
  这原是瞬间的工夫,覃瑶勒马站起也就纵了过来,巧逢曲翠跃起,那条大山竹弓,已被他看清,忙唤道:“翠妹,你别乱动!”
  曲翠身形一落,不禁茫然道:“怎么没有敌人?”
  覃瑶笑道:“这些都是没有人主持的暗器,刚才阿黑无意绊上了那根牵绳,所以有弩箭射出,你在这里又不知碰上他什么,所以大竹弓也就扫来,料不到四溪八义连苗人用来打野兽的弓弩,也全用上……”
  曲翠脸红红地“啐”他一口道:“贫嘴!”
  覃瑶被啐得茫然,旋而失笑道:“妹妹你又多心了,我没有拿人来比兽呀!”
  曲必达也走过来,听了卟哧一声笑。
  曲翠白他一眼道:“还笑啦!刚才在路上还没有把你炸死……”
  曲必达吐一吐舌头,扮个鬼脸道:“我要是死了,你往那里找个弟弟去?”
  曲翠一噘嘴道:“我才不要你这样一个弟弟啦!”说毕却抿嘴一笑。曲必达也跟着一笑,又道:“覃哥哥!你见多识广,刚才那一声巨响到底是什么作祟,这里没有人主持,竹弓弩箭怎能射得出来?”
  覃瑶道:“刚才那巨响,是敌人事先把硝磺火药埋在那座凹岩,预料我们受了石块的打击,必定要往凹岩里暂躲,那么,一下子就可把我们统统炸死,我原也知道那凹岩可以躲一下,只因看到几片石屑,心知不祥,才叫你快走,不道果然被我料中……”
  曲必达接口说一声:“好险!”接着又问:“这里的弓弩呢?你怎么知道是用来打野兽的?”
  覃瑶望了曲翠一眼,才笑道:“这种东西设置起来更加简单,是在一边张着硬弩,把弩箭扣在弦上,又安上一条短棒把弦顶着,再用一条绳子一头栓在短棒,另一头横过山径,栓在小树上;人马野兽经过,要是绊脱了绳子,必然往前仆倒,弩箭恰巧也就射到。本来刚才那枝弩箭,要是对人,非射中不可,幸而我骑的马儿虽然蹶了一蹶,但它的颈项离地还有尺多高,所以弩箭才射空了!”
  曲必达听得津津有味。
  三小侠飞跨上马,循着山径直往前走,又过了不少溪涧峰峦,才看到一块百余亩的草坡,曲必达由后面纵马上前道:“覃哥哥!你觉得奇怪吗?前一段路是那般凶险,而这一段却是这般平静……”话未说完,曲翠偶而朝前面远眺,却见草坡尽头的一株大树上,有一面红旗连连闪动,因为它闪动的方向,光朝着左右两边,不像是被风吹动的样子,忙将所见对覃瑶说了。
  覃瑶因为忙着听曲必达说话,又要留神近处有无机关陷阱,所以没有看到远处,这时听说,忙往远处一瞥,却看不到什么红旗,诧道:“翠妹可真看到有旗子?”
  曲翠道:“骗你不成?我开头对你说话的时候,红旗在摆动,后来也就隐进树下去了!”
  覃瑶道:“只要是,倒也好办,横竖我们要经过,到时达兄弟就先赏给他一把沙子!”
  曲必达循声说一句:“好呀!我又有好玩的啦!”立刻滚鞍下马,顺手在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握在掌心。
  百余亩的草坡,晃眼间已走到尽头,曲必达纵马抢前,笑道:“姊姊!我替你们开路!”觑定距离四五丈那株大树浓叶一扬手,数以千计的沙子像铁丸般射了出去,只听“沙”一声响,接着“哎呀!”一声,一条身影坠下,曲必达朗笑一声扑上,把那人接住,笑道:“抓到只病猴子!”
  覃瑶忙笑道:“别弄死了,放下来待我问他!”
  那人被一把沙子打得深透肉里,痛得他眼泪直流,要不是曲必达凭空把他接住,就是从五六丈高的树上摔下来也要摔死,这时虽听有人说不要伤他,犹恐说了不算数,杀猪似的嚎几声:“英雄饶命!”
  曲翠看那人真个是“昂藏七尺之躯”堪称得上是个人物,此时见他居然口口声声讨饶,不由得笑骂道:“亏你长得那么魁梧,我们还没有碰你一下,就鬼叫起来了,要是再碰一下,岂不要喊死?”
  覃瑶也来到跟前,接口喝道:“有谁在这一带山上安窑,窑垛子设在那里?说实话我们就饶你!”
  曲必达一把抓住那人的后领,宝剑在他脖子一架,喝声:“快点说!”顺手又连抹几下。
  那贼吃曲必达一柄冷森森的宝剑搁在脖子上,磨来磨去,更吓得魂飞魄散,动既不敢动,说也不敢说,深恐人家一个失手,脑袋就要搬家,只好瞪着一对乞怜的眼睛,嘴里直喷出冷气。
  曲翠看着自己的弟弟的装模作样,满脸顽皮的样子,不禁好笑道:“看你做作那样子,好好的人也会被你吓死,那还能够说得出话来?”
  覃瑶也笑道:“达弟先收剑让他说吧!”
  曲必达收剑笑道:“这狗头要是不说,我就把他脑袋剁下来!”
  那人感觉到剑已离颈,惊魂略定,怯怯的瞥了各人一眼,把抱儿山内部情形,全盘托出。
  原来抱儿山只是这里数百里的总名,实在则群山环抱,岗峰无数,各有各的名称,三小侠遇险那条夹谷叫做“腾龙谷”相传是蛰龙居处,后来那龙裂石飞天,才开出那条又窄又长的小径。
  腾龙谷是抱儿山四个入口中之一,地下还有阴河直流入海。这道地下的河流,原是没人知道,自从四溪八义占据抱儿山安营立寨之后,就把四处山口全设有陷坑、翻板、雷阵之类的埋伏。赶挖到腾龙谷这里的陷坑时,地底忽然陷落,竟把挖坑的十几名山贼全翻下无底的深渊;连带站近坑口的人,也被地底陷落时那股阴风吸卷下去,站远一点的人只听到几声水响,再往前一看,只见黑黝黝一个深洞,那些掉下去的人永远就不会起来了。
  八义发现腾龙谷竟有地下河流,个个都大喜过望,索性把陷落的深坑扩长到两丈开外,料想两旁是高耸入云的绝壁,脚下是深不可测的陷坑,任凭何人也无法飞渡;并在两边崖顶,堆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头,有事的时候,就把陷坑铺上薄板,洒上石粉泥块,同时派人守住崖顶,把这一条通道防得飞鸟难进。
  但是,腾龙谷这条小径虽然险峻,其间的埋伏却是不多,说起来只有落马坑、飞雷壁、竹弓弹三处,能够通过三处,就已走上坦途,直入抱儿山腹地,八义安营立寨的地方,由几人现时站立的地方再走四五里就可到达,前面已没有什么凶险。
  各人听说并没把路走错,全都喜形于色。覃瑶略一思索,又问道:“这里除掉四溪八义,还有什么人物?”
  那人想了片刻,答道:“好像是没有了!”
  曲翠嗔斥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好像不好像的,不说出实话,难道想死?”
  那人怯怯地望她一眼道:“小的确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因为本山西北一面,更是穷谷飞崖,上头也不准我们前往,每逢朔望,八位寨主亲身带了酒菜前往朝山,总是喝得尽兴而归,可不准别人窥探!”
  覃瑶三人不期互看一眼,正待再问下去,忽见几条身影如飞而来,一面走一面扬声高呼道:“践约的朋友既已来到敝寨,为何不进来让我们兄弟接待几杯水酒?”
  三小侠远远一看,认出先头一人正是石门鹤,曲翠鼻里不由得“哼”了一声,覃瑶已朗声接道:“我们正要探路上去啦,难得寨主亲临,更省得我们跋涉了,不知道寨主约我们来,该当怎样比试,请寨主划出道来吧!”口口声声称八义为“寨主”,其意暗指八义是山贼,可说是挖苦十分。
  石门鹤浓眉一扬,呵呵大笑道:“小侠好说了,今既来此,我们兄弟自当奉陪,但是,寒山荒岭,手下难得一见高人,还请先到小寨待茶!”拱一拱手,侧身让客。
  覃瑶因知石门鹤这群恶贼不断揖让,绝不安着好心,同时,从制服的贼人口中获知抱儿山后可能有高人隐居,但自恃武艺高强,要战胜八义不过是顷刻间的事,反正既来此间,索性把山里的情形摸熟悉再说,心意一决,朝曲氏姐弟打个眼色道:“既是寨主情殷留客,我们也就叨扰他一顿吧!”顺手把马一带,领先就走。
  石门鹤见状大喜,说一句:“待我们兄弟带路!”立即回转身子,和覃瑶并肩先行,其余各贼拥着曲氏姊弟,跟在后面,朝抱儿山的大寨走去。
  三小侠由四溪八义领着,经过一片树林,眼前突然开朗,原来又是一块很大的草坪,草坪对面一个小岗上倒有百十间高矮不一的屋子,料想是群贼占为巢穴的地方;那些屋子后面,又是看不尽的峰峦,好几处高耸入云,望不到峰顶,敢情就是四溪八义不让手下人前往的后山了。
  各人浏览一下山色,也就走过了草坪,上了石级,一扇黑漆大门外,立着几名劲装的汉子,看到三小侠和石门鹤几人走近前来,为首一人吆喝一声,那些劲装汉子立即轰应一声,霎时刀枪并举,高高地交叉在门上。
  覃瑶见此情形,不禁一怔,再往门里一望,却见一条长长的甬道两边,密密站满贼党,个个弓上弦,刀出鞘,长枪短戟在这甬道上搭成了一座凉篷,看样子是要经过这利刃枪尖之下,才能够登堂入室了。蓦地记起爷爷曾说过,江湖上为了解决纷争,往往有持贴拜山的事,而拜山人必需由刀枪阵里经过,才算是英雄好汉,而主人也不得在刀枪阵上与拜山人为难。料道自己既然是践约而来,奸贼也不敢有违江湖道义,当下对石门鹤笑笑道:“大寨主既然要在下走入刀枪阵,就请唤来几位弟兄,替我们照管马匹便了!”
  石门鹤笑说一句:“好说,好说!”接过覃瑶之缰绳,又笑道:“小侠请便!”八义中又走出两人,接过曲氏姊弟的马匹,各自退往一旁。
  覃瑶不禁愕然,旋而想到人家的刀枪阵是为自己三人而设,主人自然不会带头走进,暗忖:“难道我会怕你?”接着朝姊弟两人使个眼色道:“既然主人以礼相待,我们就此进去吧!”暗运真气于掌,昂然而入。
  曲氏姊弟见覃瑶已经走进刀枪阵,自己也不便示弱,彼此招呼一声,也就随后跟了进去。
  那知覃瑶这一次却估计错了,四溪八义虽然是占据山寨,却暗中和官府勾结,专与正派武林人士作对,还有什么江湖道义可讲?待得覃瑶三人走到甬道中央,庭上大喝一声:“拿下!”群贼循声大喝,诸般兵刃直斫横搠,齐向三小侠身上招呼,叮叮当当响成一团。
  三小侠想不到所谓“八义”竟是这般无耻,无不怒火万丈,覃瑶本是暗中蓄力,此时大喝一声:“尔敢!”双掌一分,“先天一气掌”已经发出,只见“呼——”一声,掌风到处,身前几名贼党已被打得倒退一步,撞在同党的刀尖刃口上。在这危机一发的时候,曲氏姊弟也同时一矮身形,竟各捞上一名贼党的脚胫,不待那贼党有缓气的时间,一个转身,竟把手中贼人朝贼党扫去。
  群贼做梦也料不到对方赤手空拳,在以百计的兵刃之下还有反抗的余地,再则人多拥挤在一起,能够真正伸出兵刃的,也不过是近身的几人,这些喽罗、头目,艺业本就低劣,那能挡得住这三头乳虎?
  三小侠抓起喽罗扫喽罗,转眼之间,已打出方圆寻丈的空隙,跟着拔出宝剑,只见三团银光,在兵刃丛中闪动,杀得那些喽罗呼爹喊娘,进退两难惟有闭目等死。
  就在三人朝贼党狠杀的时候,覃瑶忽然叫一声:“我们抢上大庭!”宝剑挥舞,一跃当先,眼看就到厅前石阶,却见人影一闪,几条身形冲出厅外,高呼一声:“住手!”覃瑶循声一看,认得那人正是石门鹤,一股怒火冲起,大喝一声,脚尖一点,身形激射上去,顺手就是一剑。
  石门鹤一步闪开,高叫道:“小侠休得误会!”
  覃瑶见他并不还手,也是愕然,收剑骂道:“什么误会?你敢害你小爷,快点亮招纳命吧!”
  曲翠更是宝剑一指,叱道:“快亮兵刃,不然,我一剑刺穿你!”
  石门鹤对覃曲两人的做作,竟是视同无人,笑笑道:“小侠误会了!刀枪阵里,那能没有半点惊险?其实三位小侠就是不还手,那些刀枪自然也生眼睛,不会刺上身来,只是小侠性急了一些……”
  覃瑶被这石门鹤一味谦恭,倒真个搞糊涂了,可是,越听越不像话,心里暗道:“不还手,让你搠几百洞……”再听石门鹤说自己人性急,不禁怒喝一声:“胡说!再慢一点,岂不被你手下人搠死?”
  石门鹤呵呵笑道:“岂敢,岂敢!小侠言重了,请厅里品茶,待在下说明原委如何?”拱手揖让,一再恭请。
  这一来,由得覃瑶聪明透顶,也猜不出这些恶贼的葫芦里卖什么药,而且石门鹤仅陪着笑脸。使自己发不出气来,只好冷笑一声道:“进去就进去,谁还怕你?”一步跨前。
  曲氏姊弟心存戒心,也紧紧跟着。
  门外死伤的喽卒,自然另有人收拾去了。
  这是一座宽约五丈,深约三丈的大厅,除了摆有三列桌子之外,并没有什么陈设。石门鹤先请三小侠在右首一列桌旁坐定,自己率了八义在左首一列相陪,居中一列横桌虽设有三个座位,却让它空着。
  各人就座后,当下有小喽罗献茶,忙成一团,覃瑶站起身来,朝对面诸贼一拱手道:“大寨主也不必故弄玄虚了,三天前的晚上,约愚兄弟来这里,用意何在也不必细说,愚兄弟已如约到来,在路上屡遇埋伏,无非要取我们的命,就是到了厅外,还列刀枪阵以待,并且冷不提防骤下毒手,难道还要摆鸿门宴,在饮食中下毒么?”
  胡岭雕冷笑一声,抢着道:“小子休得含血喷人,你自己放着正路不走,偏要走上岔道,遇上埋伏,怪得谁来?再说刀枪阵里不过是试试你们三人的胆量,你自己惊慌失措,伤了我们多人,这笔账不问你讨,已算万幸,你还敢信口开河,难道我们真个怕你?有种的报个名字上来,待三爷打发你!”
  覃瑶见这贼人居然歪曲事实,不由得冷笑道:“亏你们头衔上还挂一个义字,小爷名叫覃瑶,要是怕你们也不到这里来了!”一只俊目射出两道精光,往群贼脸上一扫。
  忽然,厅后一阵怪笑,一个苍老的口音接着道:“谁那么强横?待我这不中用的老儿看看!”
  群贼一闻怪笑,立即纷纷起立,覃瑶怒在头上,反而坐了下来,动也不动,只注视着厅后。
  就在这一刹那,厅后面人影晃动,走出三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覃瑶一看这三人,个个身躯修长,高颧深目,不但是装束相同,连脸型也有点相似,为首一人腰间系有一长形的小布袋,显得颇为沉重,其余两人,一个背上斜插一柄玉如意,一个怀里抱着一个玉琵琶,要不看他是道装,任凭是谁也以为他们是江湖上弹唱乞食的老头子。
  覃瑶到底艺业较高,虽然在一瞥之下,已由那三老六只泛着蓝光的深目中,看出他们各有一身武功,着实不可轻视,这时,八义这边以石门鹤恭迎三老坐在居中一列横桌后面,覃瑶轻轻一扯曲翠的裙子,打个眼色,要她通知曲必达小心,自己正襟危坐,把新来三老视同未睹。
  系小布袋那老人眼略朝三小侠一扫,嘴角堆起一丝冷意,朝着石门鹤道:“黄老弟!这几个小辈是何人门下,竟敢来此寻事?”说完眼睛又往这边一扫。
  曲翠听那老道一开口就把自己三人叫成“小辈”,立刻就要发作,幸覃瑶坐在她身旁,及时把她的手轻轻一握,只得暂时按住,又听石门鹤哈腰躬身道:“禀梅老前辈得知,晚辈对于他们三人的来历也是不知道,因为三天前奉皇命去办一桩要事,却遇上这姓覃的横理架梁,致使晚辈功亏一篑,所以约他来山寨商议,并请老前辈作主,原无恶意,那知他三人恃强欺弱,大闹刀枪阵,致晚辈手下死伤多人,还要出言侮辱,老前辈既已听到,也不必细裹了!”曲翠听那石门鹤颠倒是非,真是越听越怒,好容易待他说完,立即站起叱一声:“你胡说……”
  哪知老道已被先入为主,一听曲翠骂人,立即冷笑一声道:“你们蛮横无理,是我亲耳听到,还敢说别人胡说么?你是谁的门下,怎么目无尊长,呼呼叱叱,再不说出来,我可要替你们长辈教训你们了!”
  曲翠见这老道倚老卖老,更是气恼,开口便骂道:“凭你这付嘴脸,也配教训别人?你姑娘是何人的门下,你还不配问……”
  这几句话,把老道的脸都气青了,一拍桌子,喝声:“老三先教训她几招!”
  抱玉琵琶那老道说一声:“好!”刚一站起身形,石门鹤又假意劝解道:“梅老前辈暂且息怒,晚辈备有薄酒粗肴,先喝几杯以助雅兴……”又转对三小侠道:“你们远来是客,客人再不对,我身为主人也不会令你们过份难堪,要想与天台三老为敌,先吃饱再说,省得做个饿死鬼!”
  覃瑶听说那三名道装老人,渊源出自天台,不由得微微一震,暗忖:“难道就是梅超、梅越、梅赳三兄弟?”正想阻止曲翠不要鲁莽,那知曲翠被石门鹤一再激怒,已忍无可忍,粉腿一抬,把面前那张方桌踢飞往石门鹤那边,柳眉倒竖,骂道:“谁稀罕吃你们这些臭东西?”
  石门鹤让开那些杯盘菜汁,也就怒骂道:“贱婢真个欺上门来么?我四溪八义有什么亏待了?”
  背玉如意那老道也瞿然作色道:“鹤弟怎这般没种?连一个小妮子,还怕接不下来么?”
  石门鹤被老道用语一激,脸上不禁愧红,大喝一声,飞身欲出,可是,曲翠比他更快,老道话音未落,她已一掠而出,站出厅外回头骂道:“牛鼻子少吹牛,来试姑娘几招!”话声甫毕,石门鹤恰好纵出门前,曲翠叱一声:“你还不配!”手起一掌,直劈石门鹤胸前。
  石门鹤不防大姑娘竟是这般狠法,身形还未站稳,掌风已经到达,急忙倒纵回去,可巧遇上曲必达要夺门而出,骤见他几乎要撞上自己胸膛,手起一招“门前带马”往他腰间一拦,竟把石门鹤摔过一旁,几乎踉跄倒地。覃瑶和曲必达却趁此空隙,同时跃出门外。
  覃瑶一步靠往曲翠身旁,低声道:“妹妹!这几个老魔头并不大好惹,我们要聚在一起,不要分散开了……”
  话没说完,一条身形由厅里飘出,冷冷道:“看不出你这几个小辈居然也有几手,谁能够接我三招,就放谁过去!”覃瑶回头一看,却是抱琵琶的老道,循声应道:“三招不见得难,只不知玉琵琶梅赳前辈说话算数么?”
  那老道听覃瑶不但可叫出他的绰号,而且连名字也给叫了出来,心知这少年必然有点来历,脸色微微一变,旋又恢复正常,眉梢一扬,冷然道:“今师何人?说出来免得自误!”厅上各人也在此时鱼贯而出。
  覃瑶察言观色,已知老道正是爷爷所说的梅氏兄弟,虽暗惊对方功力高强,但更恐为家门惹祸,尤其是生就一张利嘴不肯让人,略一拱手,就道:“晚辈家学渊源,无师传授,而且家祖隐居已久,说出来前辈也不会认识?”这几句话似软实硬,好像并没把对方放在心上。
  玉琵琶梅赳是个成名人物,那忍得住覃瑶语带讥笑?而且看出这少年一脸顽皮,嘴角堆笑,分明是自有所恃,不由得把脸色一沉,喝道:“小子不知死活,我十招之内非打出你师门不可……”
  覃瑶却嘻嘻笑道:“梅前辈不是说过三招吗?”
  玉琵琶被覃瑶抓住语柄,老脸不禁一红,怒喝一句:“少废话,快进招!”把玉琵琶挟在左腋,凝目注视。
  覃瑶故意把头一侧,装着倾听的样子。曲翠和覃瑶相处时日尚短,不知覃瑶性好戏谑,还以为他不愿和人家对招,叱一声:“你不打待我来打!”一步抢在覃瑶前面,双掌齐吐,已扑上去。
  玉琵琶梅赳见那少女掌形刚起,劲风已发,不禁微噫一声,侧身闪过,笑道:“原来是米仓派的余孽,你这一招‘双推日月’使得不坏,可惜遇上了我!”
  曲翠才进一招,就被对方喊出自己师门,嫩脸上不免飞起两朵红云,喝一声:“再看一招!”左掌往上托,侧身进步,右掌由胸际往下朝外一撇,右腿由外往里一扫,这一招三式全取下盘。
  玉琵琶梅赳一跃避开,又笑道:“扫堂腿夹着金龙现爪,原是温州靖海老尼家数,也被你学来了!”
  曲姑娘心头火起,娇叱一声,身形飒风般一旋,一个“倒跃龙门”往上纵起,正待斜斜翻过对方头顶,夺下对方的道冠;那知道玉琵琶梅赳确是非凡,一见曲姑娘无缘无故以背向自己,料定必有所谋,步履一移,已挪开数尺,曲姑娘这一倒跃龙门反而扑一个空,却听道人哈哈笑道:“这一招‘倒跃龙门’夹着‘顺手牵羊’原是覃老头的门路,居然也和你发生了渊源……”忽又“哦”一声道:“我懂了!原来姑娘这三招绝学,一招是师门的,一招是家传的,另一招却是婆家的!”群贼听了,无不轰然大笑。
  曲翠一连三招被老道叫破,已是羞愧万分,再被人家调侃、讪笑,直羞得脸红过耳,几乎气结。

  第二十章 群魔乱舞
  覃瑶见心上人被别人调侃,自是十分愤怒,喝一声:“牛鼻子休得猖狂,看小爷的!”双肩一晃,人已滑出。
  曲翠娇叱一声:“谁叫你来啦?”娇躯一横,拦在覃瑶前面,面对梅赳道:“牛鼻子!再看这个!”一招“二龙抢珠”取个虚招,接着施起“擒龙掌法”,打得沙飞草拔,招招抢攻。
  玉琵琶梅赳只是一味腾挪闪避,并不还招。
  覃瑶被曲翠喝退和曲必达站在一起,见状知道要糟,可又无法换她下来,只得低声对曲必达道:“这几个妖道,端的十分厉害,休看他手里的琵琶、如意,平淡无奇,实则里面藏着歹毒暗器,而且他们各练有一种陀螺功,一牵一引,就会把人压倒在地,我需要暗蓄先天一气掌劲破他的陀螺功,你要特别留神人家的暗器,只要见他动起兵刃,就及时提醒你姊姊防备。”
  因为覃瑶先时进场又退出,已引起旁观的贼人注意,石门鹤对旁观的老道悄悄道:“刚才走出来那小子姓覃,艺业兀自不弱,晚辈四人打他一个还只扯个平手,剩下一男一女不知姓名,另外还有一个年纪更轻,艺业更高的小子不在这里,老前辈要施展出真功夫教训他才好!”
  背玉如意的老道听罢一声冷笑。
  这时场里两人越打越急,场外除了几名高手之外,都只看到两条匹练般的短墙在绕着旋转,已看不出真正的身形落在何处。就在众人看得眼花撩乱的时候,忽闻一声娇叱,骂道:“牛鼻子!你再不进招,姑娘就要下杀手了!”
  玉琵琶梅赳阴恻恻笑道:“对付你这妞儿,我还用进招么?我就这样也能把你累死!”
  覃瑶先听到曲翠喝骂声音,微微震抖,知道她将到气衰的阶段,忙扬声道:“翠妹别慌,以静制动!”
  声音过处,场内绿影一停,立即又娇笑道:“牛鼻子!姑娘不上你当了!”这以静制动,果然收效,玉琵琶原想利用自己数十年的功力,把曲翠累得神衰气竭,然后手到擒来。
  那知曲翠被覃瑶一语提醒,屹立中央,由得玉琵琶身形再快,她只须略微一侧,就对了正面。
  玉琵琶梅赳见状,知难下手,只得停步喝道:“小妮子进了那么多招,现在你就接我三招吧!”玉琵琶反往背上一搭,脚踏丁字,左臂一伸,右臂一抱。
  曲必达急喊道:“姐姐当心,他要用陀螺功取胜,琵琶里也有暗器!”忽地一条黑影掠到面前,喝道:“好小子!你懂得倒多哪!接本道长一招!”话声甫落,双臂一挥一扭,地上立起一阵旋风。
  覃瑶早就看出来人正是玉如意梅越,此时见他一出手就用陀螺功伤人,恐怕曲必达不敌,好在自己暗蓄真气已久,距离又近,立即大喝一声:“滚!”双掌一挥,狂飚骤起,这一招,是覃瑶用尽功力发出先天一气,而且又从侧面进招,不但把陀螺功的劲风迫了回去,而且把梅越震开几步。
  这一下子,不但是把剩下来的六义惊得面容惨变,连带天台三老里面武功最好的金玉箫梅超,也勃然作色。
  玉如意梅越因为一时轻敌,碰了这个硬钉子,心里不由得暴怒起来,嘿嘿笑了几声,突然震天雷般大喝道:“小子敢施暗算?”
  覃瑶见旗开得胜,心里已消除畏惧,格格笑道:“再看我明算!”疾如旋风地,滴溜溜身形一转,已绕往梅越身侧,一招“巫岫飞云”直劈玉如意的肩胛。玉如意本已防他进招,却不料人在对面,忽然眼前一花,就失去踪影,待闻侧里劲风,急躲已是稍迟,一顶九梁道巾被掌风带飞数丈。
  梅越这回又羞又恨,当胸一掌把曲必达迫开,身躯骤转,双掌齐推,强烈的掌风把面前的沙土卷回本阵,可是,覃瑶却在他的身侧格格笑道:“玉如意梅前辈!这一招的滋味如何?”接着劲风又到。
  原来覃瑶第二招打飞梅越的道冠,心知他必然情急拚命,自己虽然以快打慢胜了两招,仍然大意不得,觑定对方来势及早避开,果然使梅越只打得尘土飞扬,立即又羞辱他一句。
  这回梅越可学乖了,一感劲风起自身侧,只横踏一步,双掌立即打出,只听到“蓬”一声响,地面上的尘土就激起一丈多高,几乎对面不见人影,双方各自被震退几步,梅越心里不禁大惊。
  覃瑶也暗自佩服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一招幸遇着我,要是翠妹硬接一招,那怕不被震断了玉腕?”再想到还有一个强敌梅超尚未出手,急忙赶前两步,一招“童子推云”迳迫敌胸。
  梅越见烟尘未散,劲风又当胸袭来,因为适才领略了一招,震得自己双臂发麻,却未知敌人如何,那敢硬接?只得蟹步横移,避过再说。那知这一招硬接尚可,存心闪避就更加吃亏。
  因为地面扬起的灰尘中,夹有不少沙石,被覃瑶掌风一迫,竟如千万根利箭,直射过来。
  梅越要是硬接,那沙石了不起也不过再度扬起,却伤不了人;这一闪,那些沙石就齐向他身上招呼,待他发觉不妥急向掌风去挡的时候,无数粗重的沙石已乘隙而进,要不是眼皮紧急闭下,真个连眼珠也要被打瞎。
  覃瑶这几招端的既阴且损,而且事先估计到对方必有此失,趁着梅越闭眼的瞬间,一个“流星赶月”趋步上前,一招“逆水行舟”当胸撞去,这一招是用由朱文奎处学来的内力发出,似柔实刚,似缓实疾,一遇上抵抗,立即发出无比的力量,而且绵绵无尽压迫过去。
  玉如意梅越睁眼一看,骤见面前这少年双掌作势,还以为他掌力尚未发出,急忙施起陀螺功,一牵一拉,企图一招挽回体面,那知掌风一动,立即发觉好像撞在一堵钢墙上,反而震得自己双臂格格怪响,腿根也隐隐作痛,这才知道对方使的是内家掌力,急忙倒地一滚丈余,才算勉强避开。
  覃瑶看对方那样子,心知他必然受了内伤,侧眼看到梅赳已运起陀螺功,把曲翠的身子扯得团团打紧,曲翠仅能用劈空掌力苦苦支撑,还算没有被拉在一起,但已无法逃出功力范围,忙喝道:“翠妹休慌,达弟这个交给你!”人随声去,拚力一纵,堪堪到达,前面却一声断喝,骤如晴空霹雳,一股强烈掌风已临身后。
  此时,覃瑶情急救人,不便旁骛,左掌往后一撩,腰肢一折,借劲转身,恰好落往梅赳身侧,喝声:“看招!”劈空一掌,竟把梅赳的功力化去,立即左掌往前一推,直扑梅赳后心。
  本来天台三老功力相差无几,梅赳单独对付曲翠,可说是绰绰有余,不时还偷眼斜窥这边的情形,及见覃瑶不出十招就把他二哥打成滚地葫芦,心里已是暗惊,这时见打败二哥那少年,单掌化开自己的掌功,同时又向自己进招,急切间看不出对方的路数,忙跃开三丈以外,喝声:“小子以多为胜么?”立即把琵琶解下。
  覃瑶一声朗笑道:“只要我就够送你的终了,何必以多为胜?”低声朝曲翠道:“他用兵刃就不必怕了!”
  曲翠“唔”了一声,寒光一闪,宝剑出鞘,一个纵步上前,喝道:“姑娘在兵刃下再行讨教!”
  梅赳喝一声:“你来找死!”琵琶挟着劲风,当头拍落。曲翠身随剑走,一招“花港观鱼”连人带剑绕过一边,顺势朝梅赳胁间一划。梅赳暗忖:“这妮子掌力虽是不行,剑法倒是精熟。”不敢怠慢,施展起玉琵琶八方风雨的打法,只见一团银光挥动,劲风四起。
  覃瑶见那梅赳玉琵琶的招式虽然精奇,但知道曲翠的剑法也是不弱,谅还可打个平手,所以索性袖手旁观。
  金玉箫梅超原想替二弟梅越报一掌之仇,那知却被覃瑶闪过不算,还借劲转身,朝三弟梅赳进招,解了那少女之危;想起自己三兄弟纵横江湖,鲜遇敌手,二十年的潜修苦练,功力益发精进,自从四溪八义在抱儿山开窑立寨,无意中来到后山,把自己三兄弟视为神明,极尽奉承,到此时不但不能助人家一臂之力,反而连遭挫败,老脸那放得下来?
  梅超越想越不是味儿,看到二弟和那少年,三弟和那少女,都已动了兵刃,惟有这姓覃的少年悠然自得,袖手旁观,适才已看出三位少年男女中,就只姓覃的功力最高,自己以一对一虽没有取胜的把握,到底也能支撑一段时间,待二、三弟得胜过来夹攻,还怕姓覃的飞上天去?
  老奸巨猾的梅超主意一定,立即解下悬在腰间布套里的金玉箫,迎风一挥,“汪”发出一声长吟,接着嘎嘎怪笑道:“小子别瞧热闹了,来陪你道爷过几招!”
  覃瑶先伤了梅越的真气,然后让给曲必达,又过来迫出梅赳动兵刃,然后交给曲翠,正在凝神静观双方打斗的时候,忽听“汪——”地一声非金非玉的怪声,急忙侧过身形,已见梅超手里多了一枝尺来长,亮晶晶,光闪闪的兵刃,猛然想到那正是梅超借以成名的“金玉箫”。
  这原是覃瑶意料中的事,早知道天台三老中,二老已经出手,剩下这一老也不会放过自己,但那箫声刺耳,笑声难听,在冷不防备中倒被吓了一跳,待看定梅超泛出蓝光的眼睛,又好笑起来道:“令弟都已尝过巨灵掌的味道,老道爷也想应个劫数么?”铮地一声,拔出宝剑。
  梅超一挥手中金玉箫,喝一声:“先接道爷一招!”右手金玉箫一推,左掌往怀里作势一扯,一股旋风,匝地卷起。
  覃瑶一见来势,知是老道把陀螺功的掌力揉合在箫招里,一个“陆地移舟”已自避开,一抖手中剑,霎时寒芒四射,反扑上前,嘴里笑道:“何止接一招?令弟先前也三招,只是说了又不算!”一剑“龙门破浪”斜削胁下。
  梅超事先有备,见剑锋削来,宫步一移,手中箫往下一按一拨,已把剑招化去,笑说一声:“原来你是覃老儿的嫡传!”那知话音未尽,覃瑶哈哈一笑,手腕一翻,那柄耀日生辉的宝剑就沿箫上削,吓得梅超急忙倒纵开去。
  覃瑶一招得势,更不容对方有喘气的余地,一声长啸,身形拔起,一招“五雷轰顶”人随声落,罩住梅超头上。
  梅超见对方好端端长啸腾起,正不明其所以,忽见他身在空中连翻两翻,霎时剑光如银雨下泻,方圆数丈都感到劲风迫人,蓦地惊觉这正是风雷剑法的绝招,风雷子姓覃,这少年也姓覃,说不定这少年就是风雷子的后人,想起风雷子,更联意到他空掌战败蓝关六逸那桩江湖旧事,自己也觉得树此强敌并不上算,急忙一步跃出数丈,先喝一声:“住手”接着又道:“你是风雷子什么人?快说!”
  要知道覃瑶虽然行动上顽皮好谑,但他的天性却异常淳厚,想及爷爷、母亲,他们需要静静地隐居下去,便不欲为家门惹祸。不料习惯成自然,一连三招,都用的是“风雷剑法”,被对方识破,已是暗惊,这时梅超一问,更触发心中忌讳,眼珠一转,顿起杀机,冷笑一声道:“你尽问这些废话干什么?再接我几招!”一语甫毕,立即进招,这回他用的全是朱文奎的“朝元剑法”,虽然尚不十分纯熟,但这剑法经符夫人改正后,一气呵成,非同凡响?
  金玉箫梅超凭借数十年经验,眼看着对方乌珠乱转,面罩寒霜,就知他动了杀机,正待抢先发招,那知心意甫动,人家的宝剑已如冷虹飞雪般,翻滚过来,只得舞动金玉箫,展开独门箫法,见招拆招,一时间,箫如鬼啸,剑若龙吟,打得场内外各人心惊胆战。
  覃瑶和梅超这边,暂时不分胜败;曲必达一柄利剑对抗受伤的梅越,显然已占上风,梅越虽是功力深厚,无奈先被覃瑶伤了内气,多种功夫无法运用,还仗一支玉如意招式精奇,虽屈居下风,仍不致于落败。
  曲翠自经胞弟指点对方兵器有暗器,打时格外留心,不求有功,先求无过,一柄宝剑守多于攻。梅赳看她那柄利剑,锋薄如纸,身狭而长,寒光霍霍,耀眼生花,知是一件宝物,自己的玉琵琶虽是武林罕见的兵器,仍恐有所毁伤,不肯硬碰。这么一来,两人的打法竟变成各管各的,仔细搜寻对方破绽,谁也不轻易进招抢攻,外人看来,就像是两团银光在相隔几尺的地方对撞。
  这一场狠斗,从午初直到未末,足足有两个时辰,每人都累出一身臭汗,兀自不肯罢手。
  覃瑶看那日影已斜,不禁暗里着急,心想:“这样打下去,何时得了?而且又在敌人势力之内,胜了固然可喜,败了就要一齐送命。”暗想只要毁掉天台三老之一,就有取胜的把握,无奈对手太强,任凭如何耍招,仍然被他从容化去。
  旁观的四溪八义起先认为这三个少年男女艺业虽高,终不能敌名震江湖的天台三老。那知还没有半盏茶时,三老已先后动起兵器,石门鹤这些人虽看不出谁强谁弱,也知道事不寻常。到这时饿得个个饥肠辘辘,场内仍然不分胜负,太平鸽更是着急道:“大哥!照这样打法,要打到几时?不如我们一齐上去,杀个措手不及吧!”
  石门鹤一皱眉头道:“恐怕梅老前辈不喜欢吧?”
  鱼仓鹏接口道:“大哥怎知梅老前辈不喜欢?也许他嘴里不说,心里正想我们助他一臂呢!”其余几人也七口八舌,说鱼仓鹏的意见可行,石门鹤只得把自己六人,平均分派,一声大喝,同时发动,霎时间,三小侠都受到前后夹攻。
  覃瑶怒喝道:“天台三老还要脸不?”
  金玉箫老脸一红,嘴唇一动,太平鸽已抢着道:“把你擒下再说!”双环敲得“铿——”声作响,一招已经递出。
  覃瑶哪把这个“败军之将”放在心上?朝正面的梅超虚刺一剑,立即一招“回龙返祖”斩回身后。
  太平鸽急一压双环,“当!”一声响,自己反被震得手臂发麻,身形也被震退几步。覃瑶还待回身给他一剑,身侧的梅超已大喝一句:“休欺弱人!”金玉箫已疾点过来。
  覃瑶被骤然一喝,认为梅超居然不以多为胜,不禁一呆,待听到金玉箫的怪声,才知道所猜适得其反,急忙转身挥剑,因为发招较迟,虽然勉强把来招化开,但也震得自己虎口发热。
  梅超一招得势,已抢先招,金玉箫怪声连发,招招指向覃瑶要害,石门鹤和太平鸽更从侧后助攻,端的惊心动魄。
  覃瑶落了先手,也自心惊,暗忖:“想自己的艺业,逃走并非无望,只是曲氏姊弟决逃不出去,好歹也要一块儿死!”心意一决,用尽功力递出一招“天魔漫舞”,当!当!当!一连震开三般兵器,接着一声长啸,拔起空中;这一啸声,悠长深远,含有无限悲愤,啸得空谷齐鸣。
  梅超见覃瑶身形随啸声腾起,以为他又要施风雷剑法,恐怕石门鹤、太平鸽两人上当,急忙低喝一声:“退!”自己则蓄气引力,待覃瑶身形落下时,骤施杀手,那知覃瑶这次竟拔起六七丈高,在空中一个“飞星渡斗”,身如流矢般扑往曲翠那边,剑势如虹,朝梅赳头上斩下,顺势一翻手腕,横削一剑,却把灵山孔雀的头颅削掉半边。
  梅赳一感到劲风临头,急忙移宫换步,偏头一看,灵山孔雀尸体一倒,这一来,把一个玉琵琶梅赳气得须眉俱张,惊怒交加,玉琵琶作势一扬,拇指一按撤钮,左掌发出一股掌风,同时一声大喝五点寒星疾奔覃瑶面门。
  这一着,阴损狠毒异常,梅赳故发一声大喝,掩盖玉琵琶机括的响声,而且双方距离又近,满以为当前这少年万难躲避。
  那知覃瑶凌空下击,已预防到他这一招,见梅赳已将兵器扬起,左掌劲风又到,立即俯身一冲,连带曲翠也被推前一步,梅赳五枚丧门针全贴背打过,几乎把麻雀手打个正着。
  覃瑶这时心神已定,说一声:“翠妹!我们贴背打往达弟那边!”迅速转过身,正见梅超恶狠狠一挥金玉箫,一点金光奔至,如果偏头躲避,那点金光暗器必然打中曲翠的后枕骨。此时覃瑶气势如虹,不避不躲,觑定金光的来处,手起一剑,“铮!”一声,把来物激高数丈。
  原来梅超一念之差,被覃瑶冲出重围,已自羞愧,那知刚起步要追,灵山孔雀已横尸地上,心中愤怒,不下于三弟梅赳,急冲过来,发出一枚丧门梭,又被覃瑶用剑磕飞,喝一声:“三弟应付那贱婢!”手起一箫,当胸扎去,石门鹤和太平鸽也已飞纵过来,加入战围。
  覃瑶一枝宝剑力挡强敌,一面低声道:“翠妹!你听我喊冲,你就往后退,别让人家把我们分开!”
  曲翠不明覃瑶的心意,以为在这生死关头,个郎还有心说笑,娇声道:“你放心吧,谁能把咱们分开了?”覃瑶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道:“我由这边冲往达弟那边呀!你不贴紧一点,岂不被人拉走?”情急之时,不择词句,姑娘虽不懂事,却想到贴紧一点,无异肌肤相亲,不禁脸红过耳,但个郎说话实在有理,又不好啐他,心里暗恨,鼻里狠狠地“唔——”了一声。
  覃瑶倒是实心实脑地,听到姑娘答应,满心喜悦,一支宝剑展得风雨不透,不及十招,就喝一声:“翠妹!我们冲!”一个“燕子穿帘”剑前身后,一团银光趋势扑向金玉箫梅超,感到身后一紧,知是曲翠跟来,宝剑一扫,这一招“秋风扫叶”硬生生把石门鹤迫开两步。
  石门鹤和太平鸽艺业较差,在这一退一进这间,竟被覃瑶曲翠时同冲往曲必达那边。这时曲必达已是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剑之力,心里发毛,一味狠打,看到覃瑶和姊姊冲来,不禁大喜过望,身躯倏地一转,让出背后给两人挡着,各占一方,剑光相结。
  梅超见状桀桀怪笑道:“你以为结成三才阵,就可以保得住么?今天你们三个小鬼不死也休想离开此地!”率领群贼四面进招,石门鹤一群强贼更大声热骂冷嘲。
  三小侠对他不瞅不睬,把三支宝剑结成钢桶般,迫着群贼在剑光外缘走马灯般旋转。
  梅超见急战无功,心生一计,高声叫道:“黄老弟叫几个弓箭手来,把这三才阵射成一字阵!”
  曲必达听了暗惊,问一句:“覃哥哥,怎么办?”
  曲翠接口道:“你刚才打得那么狠,这时难道又怕了?”
  覃瑶忙道:“不要紧!”说毕一声长啸。
  梅超先已上过两次当,知道覃瑶一啸,身形必然纵起,这时见他面露喜容,发声长啸,以为又有什么动作,忙招呼群贼当心,自己也略退半步,挺箫拟掌,只要对方身形一起,立即打个措手不及。
  覃瑶嘻嘻笑道:“牛鼻子!你又上当了!”横剑一扫,欺前半步,一招“魁星点额”疾点眉心。
  梅超愕了一愕,金玉箫急忙起招,把来剑一粘,却闻远处山上,传来一声悠扬清越的啸声。
  覃瑶随口笑道:“牛鼻子!快跪下讨饶!”
  曲氏姊弟同声问道:“那长啸的人是谁?”
  覃瑶道:“就是奎弟呀!”
  曲氏姊弟喜得叫起来,几乎忘记进招,幸而他们对方的敌人,见这几位少年一闻啸声,个个都欢喜异常地,百忙中举头一看,招式也随之一缓,如果继续进击,姊弟两人不死也得受伤了。
  金玉箫梅超见此情形,也觉诧异,只因强敌当前,不便回头察看,忙问道:“二弟!你们见到什么了?”
  梅越事实上并没有看到什么,只得照实说了。
  覃瑶笑道:“告诉你吧!那是我们的小弟弟,不相信,我再啸给你听!”果然又发出一声长啸,这次啸声甫毕,那边已接起啸声,看样子虽还隔一座山峰,但较上一次已近了许多。
  梅超大喝道:“快点先毁了这几个小子!”挥动金玉箫,拚力进招,立意在敌援未到之先,结束这场恶斗。
  但是,三小侠已知大援将到,无不精神百倍,三柄宝剑不但防得风吹不进,还不时乘隙进攻。
  就在双方打得舍死忘生的时候,喽卒忽然齐声大哗,一条白衣人影,已疾如流矢般由他们头上飞掠过来。
  覃瑶面对这边,一眼瞥见来人正是朱文奎,忙招呼一声:“奎弟!”朱文奎只应一声:“二哥!”人已扑上。
  梅超一个转身,玉箫一挥,怪啸声中一点金光射出。
  朱文奎左手一捞,顺手一甩,喝声:“还你!”那点金星又倒飞回来,梅超金玉箫一格,把那金星打飞数丈。
  朱文奎身法未停,一招“烟波三月”剑尖弹动三点寒芒,疾点梅超胸前。这一招,原是“朝元剑法”的第一招,而且覃瑶已经使用多遍。
  金玉箫梅超看了暗乐道:“也不过如此!”一招“纵岭吹箫”横里一格,那知朱文奎这时心急救人,而且连遭意外,积愤在胸,这一招已用出七八成功力,那能轻易被他格开?”
  双方兵刃一经接触,只听到“当!”一声,梅超虎口迸裂,一支金玉箫飞出数丈,吓得他喝一声:“走!”首先拔步飞奔,余凶见梅超连一招也不能挡,同时一声惊呼,纷纷朝四面八方逃命。
  曲翠娇叱一句:“往那里走?”起步要追。
  朱文奎忙道:“翠姊!让他们去吧!”
  别看这位小姑娘娇生惯养,爱使小性子,但这时却温顺异常,闻声止步道:“太便宜他们了!”接着抿嘴一笑,刚才打斗拚命时那道狠劲,谁也无法在姑娘脸上找出一丝一毫来。
  覃瑶到底精干得多,瞥眼间看到朱文奎神态有点索然,脸型也有点消瘦,心知他必有一段不凡的遭遇,忙道:“你这两天两夜失踪,害得我们提心吊胆,可是风云道长出事了?”
  朱文奎望一望逃散了的群贼背影,长叹一声道:“真是一言难尽,我已两天两夜没有睡觉,现在困得要命,而且饿得发慌,先找点东西填填肚子再说,省得强敌卷土重来,想打也没有气力了!”
  曲必达听说要吃,连笑说几个“有”字,接着道:“这些恶贼摆了好几桌酒菜,还没有待我们吃,就打起来了,现在恶贼已逃,敢情厅里面打杂的也跑光了,活该让我们享受,光是吃菜都够吃饱了!”牵着朱文奎的手,直往大厅里跑。
  曲翠见他急成那样子,笑道:“当心菜里放毒药,会把这饿鬼毒死,想再投胎都难了!”
  曲必达笑道:“不会,我们专吃牛鼻子桌上的!”停也不停地直走。待曲翠覃瑶两人进来,果然群贼走尽,只剩下他两人据案大嚼,不由得有点好笑,但是自己的肚子也在咕噜咕噜地作怪,他们学上曲必达的法子,吃了起来。
  朱文奎风卷残云地吃了一阵,拍拍肚子道:“这回好得多了,再让我打个盹儿!”双臂往桌上一圈,把头埋上臂上。
  覃瑶见他确是太累,也不再打扰,因为曲翠和自己邻座,轻轻唤一声:“翠妹!”
  曲翠白了他一眼,却不做声,眉梢间显露出一丝轻愁。
  覃瑶还未察觉曲翠神情不对,又轻呼一句。
  曲翠薄怒道:“怎么啦?”
  这回覃瑶可看出来了,可是不知道自己什么事犯了她的性子,不禁瞠目愕然。关于曲翠的性子,曲必达比起覃瑶要知道得多,这时夹起一块大排骨笑道:“这块排头可真好吃!”一语双关,覃瑶不禁脸红。
  曲翠怒道:“你不好好地吃,乱嚼什么咀?”
  曲必达吃她一吓,果然不敢说了。
  饭后,覃瑶低头思索为什么得罪了心上人,曲翠觑定曲必达回身的时候,朝着他招一招手。
  覃瑶闷着气,跟她走往厅后,还没有走出后门几步,曲翠倏然一个回身,劈面问道:“打斗的时候,你说什么了?”
  这一问,把一个聪明透顶的覃瑶,问得怔怔地想了一会,才嚅嚅道:“我没有说什么呀!”
  “没有说什么呀!”曲翠学他的口吻,嗔怒道:“你自己说的,自己总该晓得!”
  慌得覃瑶朝她一揖道:“我有什么说的不对,请妹妹罚我!”
  曲翠被他闹得脸儿一红,笑起来道:“没有就算了,谁要和你死缠?总之,你少对我说那疯话!”原来她心里记住覃瑶叫她“贴紧一点”那四个字,还恐心上人是个浪子,却又不好意思出口,惟有略示薄傲,以观后效。
  但是,在这时候,听后的门里却有人同时笑出声来。曲翠知是曲必达顽皮,偷听他两人谈话,只叱一声:“小鬼!”急又对覃瑶说一声:“快走!”
  覃瑶看她脸上时阴时晴,自己反而一头雾水,猜不中她心里想些什么,只好默默地跟着,过了一方植有花木的庭院,就是一排一排的房舍,曲翠立刻移步朝那几间高大的房子走去,当她正要踏进门槛的瞬间,覃瑶急在后面喊一声:“且慢!”
  曲翠愕然停步道:“做什么?”
  覃瑶道:“这群山贼在外面设置得那么周密,难保这里没有什么机关埋伏,还是小心一点才好!”
  曲翠“哦”了一声道:“是啊!”妙目在覃瑶的脸上一掠,低头“卟嗤”一笑,这一笑,可把覃瑶的心里笑得飘飘然了,忙道:“妹妹!待我仔细看看,然后再进去吧!”曲翠忙道:“既然有危险,何必要进去?”
  覃瑶笑道:“不要紧,我先进去看看,要是没有危险再请你进去!”
  曲翠一噘嘴道:“有什么好看?而且我也不愿你去犯险!”说完又自觉说得过份亲热了一些,脸儿不禁一红。
  忽然,曲必达的声音又笑道:“我去好吗?”
  两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曲翠猛一回头,却看到曲必达躲在花树下捂着嘴偷笑,不禁红脸叱道:“奎弟睡在厅里,你不去照顾他,却跑来捣鬼!”
  曲必达笑道:“他已睡着了,那还要人照顾?”
  覃瑶却“呀”一声,叫起来道:“他睡着了没人在旁边怎行?我们还是回厅里,等他醒过来再看吧!”
  曲翠一想,万一有潜在附近的敌人,确也令人担心,没奈何顺口说一声:“回去吧!”可是,嘴里仍不断地唧唧哝哝,一路嗔怪曲必达,直到厅里才算住嘴了。
  姊弟郎舅三人随便说说,由进山说到结束了一场凶战,从朱文奎失踪猜到他几天来的行踪,说到后来,竟是你一句,我一句,争论起来,可把朱文奎吵醒了,揉一揉那惺忪的睡眼道:“人家要睡,你们却要吵!”
  曲翠笑道:“还说睡啦!也不起来看看日影子是什么时候,今夜不赶紧出山去,难道在强盗窝里过夜?”
  各人同时朝厅外一看,果然日影横斜,已是酉牌时分,朱文奎更加着急道:“这怎么好?”
  覃瑶忙道:“你到底找到你师兄了没有??
  朱文奎道:“就是因为没有找到,才着急呀!”
  覃瑶道:“已经两天没有找到,还着什么急,你还是先把经过告诉我们,大家一齐想办法才是正途!”
  曲翠笑道:“照这样说来,你们准备在山寨里过夜了?”
  覃瑶笑道:“我们江湖儿女,什么地方不能睡?就把贼窝当旅店,将来回想起来,还别有一番风味呢!”
  曲翠瞪他一眼道:“谁与你说不能睡?人家的意思是问问,要在这里睡了,我们得先找好地方,把马儿也寻来在一起呀!就是你一个人懂得多,难道别人统统不懂了?”
  覃瑶被她一阵嗔怪,只好讪讪地陪着笑。
  朱文奎忙道:“姊姊说得有理!今夜我们就在这里宿一宵,明天再打算,现在先把马找来就是了!”
  曲必达嘻嘻笑道:“找马是我的事,牵马更见功夫,还是我去吧!”说毕,朝朱文奎眨眨眼睛。
  曲翠看在眼里,骂道:“你又搞什么鬼?”
  朱文奎不待曲必达开口,已抢着道:“曲兄一个人,那能够牵得四匹马?还是让我去帮手吧!”
  曲翠笑道:“好!”接着道:“你们去找马,我们去煮饭去!”
  曲必达笑道:“那来那么多我们?”
  曲翠叱一声:“贫嘴!”舒开玉掌要打。曲必达早就料到她必有此一着,话音未歇,就嘻嘻一笑,首先抢门而出,曲翠追赶不及,恨恨道:“回家去不告诉娘揍你才怪!”但曲必达已经走远了。
  朱文奎不消几步,就跟上曲必达,问道:“曲兄!你们把马拴在那里?”
  曲必达道:“这个我怎知道?”
  朱文奎诧道:“既不知道,往那里找?”
  曲必达笑说一句:“就在此寨中,屋多不知处。”说毕撮口一长啸,啸声过后,立即听到最后一排房子里,传来几声马嘶,曲必达脸上布满喜容道:“是阿龙阿黑的嘶声?”当下急步奔去。
  朱文奎跟去一看,却见那排房子起得十分坚固,而且都是铁栅门,门有两层,由外面可以看到那两匹马分别关在两座小房子里。朱文奎灵机一动,笑道:“这里并不仅是关马用的吧,我们先看看有没有人,能够放出几个人来帮手做事,倒也不枉!”
  但那阿龙阿黑何等乖觉,一见主人来到,立即用它们的长脸触动铁栅,嘴里还发出一阵阵的低嘶。
  曲必达不禁怜惜道:“马儿啊!你委屈了大半天了!”伸手进栅,要摸摸马脸,却被里面的铁栅栏着,手短够不上,急得直是跺脚。
  朱文奎笑道:“还是待我来吧!”拔出诛虹宝剑,觑定铁栅大锁一削,那近十斤的大锁应手而落,如法泡制,二座房子的铁栅门都给打开了。
  曲必达迫不及待地把马牵了出来,人马一阵亲热。
  朱文奎笑道:“曲兄且等一等,我救人去!”一连查看几座屋子,都没发现有人,直到最后几间门窗密闭的屋子前面,扬声喝问,才隐闻人声,他仗着宝剑锋利,不消多时,已全把铁锁毁了。原来这几间屋子,竟监禁有二十余人之多,里面男女老少全有,也不知他们在黑室里度过多少时日,一旦被放出来,无不膜拜欢呼。
  就在这时候,两条身形由前院飞掠而到。朱文奎见是覃瑶和曲翠,忙问道:“又出岔子了吗?”
  覃瑶苦笑一声,双眼望着曲翠。
  曲翠“哼”一声道:“这有什么怕说的?”接着又道:“我们为了要找柴米油盐,由前厅找到后院,却听到这边高声乱嚷,我以为你们出了岔子,他偏说不是,过来一看,果然不是……”一眼看到曲必达仅在含笑一语,又改口叱道:“你笑什么?”
  曲必达道:“笑你和覃哥哥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要找柴米油盐的地方,不先找厨房,却找到后面来做啥?”
  曲翠柳眉一扬,鼻里又“哼”一声,覃瑶却笑抢着道:“达弟说我们懵懂一时,我也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啦!厨房老早被我们找到了,里面除了一锅饭之外,菜啦、米啦、油啦、盐啦、酱啦,一样也没有。我们走了十多间房子,除了看到大的太平铺和精致的小房间之外,不但人没有,连吃的也没有,你说奇不奇怪?”
  这时,由朱文奎放出那些人里面,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抢先一步跪下道:“婢子知道这些东西放在那里!”
  曲翠见那少女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生得面貌端正,举止伶俐,一口吴侬软语,听起来就像呖呖莺声,十分舒适,喜道:“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先起来再说。”
  那少女被唤一声“妹妹”,可真是受宠若惊,只答一声:“侬叫崔盈盈!”就跪在地上磕头,被曲翠连声催促,才站起娇躯,怯怯地立在曲翠的身边。
  覃瑶急着道:“你知道吃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赶快带我们去搬好了!”
  崔盈盈道:“就放在三寨主卧房的套间里!”
  曲翠诧道:“这就奇了,为什么放在套间,他又不是压寨夫人,管这些干嘛?”这几句话说得各人都轰然失笑,崔盈盈忍着笑道:“小姐会说话哪!要知道这里八个寨主,个个贪吃得很,怕那些喽罗偷吃他们的,所以把东西藏起来,私自享受,三寨主房里藏是鱼翅、燕窝、火腿、干贝,这一类贵重补品;大寨主房里藏的是上好的女儿红、汾酒这一类;二寨主房里藏的是米,四寨主藏的是盐,五寨主管油,六寨主管佐料,七八两寨主的管布;每位寨主的夫人,分管着金银钱财。”
  朱文奎笑道:“这真是有福同享了,不知那些喽罗和头目又怎么样?”
  崔盈盈道:“有怎么样?寨主吃的是小锅,喽罗吃的是大锅,寨主可以尽情享受,喽罗只好干吞口水……”
  曲必达插嘴道:“照你这样说,八个寨主把东西分做八份,吃用起来不是更方便些?”
  崔盈盈笑道:“他们正要这样分着管,彼此有了牵制,才能够减少盗窃和浪费啦!”各人听了,不胜浩叹,想不到,所谓“八义”,也不过是恐怕利权外溢而已。
  覃瑶随众叹息几声,忽又问道:“崔家妹妹!你说寨主夫人分管钱财,怎么我们连一个也未见到?”

  第二十一章 摧毁贼穴
  崔盈盈听覃瑶问起为什么不见女眷,忙答道:“她们都深藏在地窖里啦!敢情是小姐和少爷没有看出来,待婢女带去一搜就知道了!”仰着脸儿,等待曲翠回答。
  覃瑶回头一想,当时确是一心找吃的东西,对于有些房屋,都没有仔细查看,这时被盈盈指明出来,自觉满不是味儿,却听到曲翠道:“你怎知道这么多?”
  崔盈盈被问得粉脸通红,在曲翠耳旁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连带曲翠的脸渐渐变红了,在场的人里,除了被山贼掳来有几个蠢物之外,全是玲珑剔透的人物,看样子也知道崔盈盈对曲翠说些什么,覃瑶、曲必达和朱文奎不便多听,各自朝那被放出来的人问话。过了半晌,才听曲翠道:“阿达!你挑选几位跟我去拿东西!”
  曲必达笑指覃瑶和朱文奎道:“我就挑他们两位!”
  曲翠叱道:“不要他两人!”
  曲必达吐一吐舌道:“好狠!你早又不说,他们随便那一个,都抵得上几十个,不要他俩,要谁?”
  曲翠杏眼一横,娇叱道:“你敢再啰嗦!”
  曲必达顽皮地笑了一笑,随即向放出来的人问道:“谁愿意跟我们去抬东西的?”语音甫毕,个个都高呼愿意,曲翠笑道:“只要十个八个就够了!”曲必达只由人群中,挑出四女六男,凑成了十个。
  曲翠待曲必达挑选完毕,才对覃朱两人道:“剩下的由你两人带着,这里还有很多秘门通道,小心喽罗骤然上来!”曲必达补充一句:“还有马儿啊!”
  覃瑶眼看着曲翠一步领先,浩浩荡荡杀进一条窄巷,立对朱文奎道:“他们这样进去,说不定就要吃亏,你先站上高处了望,待我把这里的人马,安置一个地方。”
  朱文奎才应一声“好”,人已随声掠起,朝最高的屋面上一落,被贼掳来这一群人又是一声欢呼。
  覃瑶忙制止道:“你们别太喜欢了,刚才把贼人击退,究竟又要勾结什么样的强人回来复仇,还说不定,今夜又不能离开这里,过一会赶造饭吃饱肚子,大家分班轮守着,我们四人要是打得过还好,打不过,每人都要陪上一条命啦!”
  那些人被覃瑶一说,果然面面相觑,噤口无声。
  覃瑶环顾众人一眼,又道:“其实,也不必害怕,古人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们只要尽了人事就是了,谁能保得住必定是长命百岁?事到如今,怕也无用,如果那一位认为可以单独逃出抱儿山,也仅管请便,要是认为分散藏起来,也可在饭后说一声,就可以走了!”
  那群人窃窃私议片刻,推举两名年龄较长的人出来道:“我们愿意随小侠在这里过夜,只请明天送我们一程!”
  覃瑶随口道:“那个自然,并不用说!”等了片刻,却见曲翠首先走出一座房子,后面跟着一群男女,哭的、笑的,闹做一团,除了几个小孩子之外,个个都肩挑背负着很多东西,曲必达和崔盈盈却走在最后面。
  曲翠带了那些人,朝着这边走,远远就眉飞色舞,招呼道:“你看我立了多大的功,只是这些贼人的家眷啼啼哭哭闹得人家心烦死了,现在统统交给你,你得好好劝她们,那么,你也有功了!”
  覃瑶一听她这几句,把一个好好的肚子也几乎笑扁,心里暗道:“我只狠狠地把她们骂一顿,她们敢哭才怪!”动念之间,曲翠已来到近前,”一声娇叱道:“你听到了没有?怎么不答我的话?我还有事要做啦!”覃瑶忙陪笑道:“你尽管交给我好了!”
  曲翠见他答应下来,这才欣喜地吩咐各人把东西放下,立刻又招呼原班人马,浩浩荡荡的走了。
  覃瑶待看不到曲翠那班人的背影,立刻回过头来喝道:“你们这班贼婆、贼子、贼孙,平日坐地分赃,呼喝穿戴惯了,这时还敢哭,惹得小爷性子起来,一掌把你们打死!”说到“死”字,真个运起功力,朝距离六七尺的一座屋子打去,只听“蓬”一声响,墙上几块方石应掌而飞,震得屋瓦也落下不少。
  这一手果然震慑全场,但仍有两名少女反而更放声大哭,覃瑶一纵上前,喝道:“你真个不怕死?”
  其中一人跃起身来,就指骂道:“我怕什么呢?要打要杀,随你的意,就不准你开口损人,谁是贼婆、贼子、贼孙?”说毕,又坐回地上号啕大哭。
  覃瑶诧道:“在地窑里把你拖出来,你不是贼婆娘,到底是……”
  那少女不待他把话说完,立即抬头“啐”他一口道:“谁是贼婆娘?你也不先问问看,谁像你这般鲁莽,光是讲打讲杀,姑娘怕你不成?杀吧!杀吧!我殷秀玉反正是不想活了!”这回她可不哭了,杏目圆睁,盯紧覃瑶脸上,其余各人都惊得脸容失色,惟恐覃瑶骤下杀手。
  那知这一骂,反把覃瑶骂得火气全消,略一思索,随即笑道:“殷姑娘敢情是被强盗抢来的?”
  这可真出乎各人意料之外,万想不到竟然骂出交情来了,连带另一位呜呜痛哭的少女也禁不住抬起头来,望他一眼,只见那殷秀玉敛衽一拜道:“难女正是被抢来的,刚才冒犯了公子啦!”
  覃瑶哈哈一笑,拱手一揖道:“姑娘骂得好!”又一指那位还在啜泣的姑娘道:“你也是被抢来的?”
  殷秀玉代答道:“她是我的表姊,胆子比我还要小,你别吓了她!”谁知那位姑娘横她一眼。
  覃瑶笑说一声:“好!”接着道:“你两位过我们这边来吧!”指着殷秀玉与及她的表姐和放出来的人站在一起,再检视他们带出来的东西,果然崔盈盈所说的不差,所带出来的是清一色的海味之类,蓦地记起崔盈盈曾说,每一位压寨夫人都分有财宝的话,忙笑对殷秀玉道:“烦姑娘搜搜贼婆身上有没有财宝,过一会分配给每人一份。”
  殷秀玉笑道:“都已经搜过了……”指着两个大麻袋道:“那两袋都是金银,可就没有珠宝!”
  覃瑶“哦!”了一声,一步跃去,把两个麻袋提过来,也不打开,又道:“现在我们该生火煮饭了,那几位愿意煮饭的,就跟我往厨房去!”立刻就有几人答应,覃瑶把人选好了,扬声道:“奎弟!这边也请你照顾一下,我去去厨里就回,要是你见到谁想跑,立刻就给她一剑!”待朱文奎答应了,又对殷秀玉表姐妹道:“两位姑娘就在这里看着吧,谁要跑,你只需对屋顶上那人说一声就行,他的功夫比我好,足够保护你们!”嘱咐几句,带带人拿了两三袋吃的走了,不到片刻,又带一名壮汉回来,正巧曲翠带的人,挑的抬的也同时来到。
  这回搬出来的东西,竟全是米粮之类,覃瑶不禁好笑道:“这些东西,只要一两袋就够了,真个要替强盗搬家不成?”
  曲翠笑骂道:“你知道什么?不搬出分给众人带去,出山后那有吃的?”
  覃瑶笑道:“只要把金银分了,各人腰里有钱,自己还不懂得买?”说得连曲翠也笑了,只说了声:“全依你!”自带原来的人走了。覃瑶这才叫到过厨房那汉子,带了一名健夫挑米往厨房。
  这样搜着、搬着,煮饭的煮饭,烧菜的烧菜,足足闹了大半个时辰,待把金银分给各人的时候,太阳早就落往山的后面了,这山寨更显得一片漆黑,朱文奎忽然扬声道:“贼人又回来了!”
  覃瑶道:“不要紧,待我各处放火,吓他一吓!”
  曲翠奇道:“放火?为什么要放火?”
  覃瑶笑指着那些寨主的眷属道:“有他们几十口在我们的手上,还怕贼人回来不成?那些逃去的贼人,敢情是不知道我们在不在这里,所以回来看看,我们一放火,就等于给他一个警告,谅他也没有那份胆再来冒险了!”
  曲必达高兴得叫起来道:“我先去放一把!”
  覃瑶忙道:“你和你翠姐带人往那高屋里面去吧,我记得里面放有很多兵刃,除贼窟的人之外,每人分给他们一件,守着门口,屋顶上有奎弟看守着,我放完了火,也就回来!”正起身要走,忽又“啊!”一声道:“连马也带进来!”身形几纵,已走往远处。
  朱文奎站在屋顶上看到覃瑶的身形往最外面的矮屋钻进钻出,跟着就见处处冒烟,转眼之间,火光已冒上瓦面,反而把自己人站的附近围在核,正不明其所以,却见往寨上冲来的群贼忽然止步,覃瑶也跃了上来笑道:“我这个计策,是以火示警,效法华容道的故事,你看还使得么?”
  朱文奎笑道:“说诡计,谁也没有二哥的多,可是别太大意了,群贼正在商议什么方法来对付我们呢!”
  覃瑶笑说一句:“包管高枕无忧……”一眼瞥见三条身形如飞而来,忙道:“我去找个贼婆娘上来!”飘然下地,朝屋里喝道:“翠妹!你抓个贼婆娘跟我去退贼!”曲翠应一声:“来了!”顺手擒起一名贼妇,跃上瓦面,一先一后,直朝火光外的贼党迎去。
  这一来一往本极迅速,晃晃眼,双方距离已不及十丈,覃瑶大喝一声:“站住!”接着道:“你们这些狗贼,本当一一丧命在小爷宝剑之下才是,但是,小爷不耐烦杀人,连到这里大大小小都分毫不伤,只是这贼窝早就该毁了,所以替你们放一把火。现在,我们家小都在我们手里,要是你们不再来找麻烦,过了今夜,她们每人还可带一笔钱财回去,将来再遇上时,是恩是怨,随你们的意,要想在今夜来找麻烦,小爷就把你们的家口尽行诛绝,然后再拚,照今天的情形看来,你们再拚还是要败,小爷话尽如此,要死要活,由你们自行抉择了!”说毕,纵目四顾不可方物。
  那三人私语片刻,忽听石门鹤的口音道:“朋友!谢谢你的交情,今夜暂且饶过,将来是敌是友,遇上再说吧!”忽又喝一声:“走!”三条身形又走回去和大伙贼党会合在一起,缓缓消失在夜幕里。覃瑶哈哈几声朗笑,俯首对站在身畔的曲翠道:“妹妹!他们弄好饭了没有?我们要好好吃一顿啦!”曲翠此时见这位未婚夫的足智多谋,心里也无限喜悦,回眸一笑,说一句:“你真是!”又改喜作嗔道:“走吧!”待快到众人聚集那屋子的时候,曲翠正要押人跃下屋面。
  覃瑶却道:“让这婆娘替奎弟看守屋顶吧!”
  曲翠不禁愕然道:“那还不跌成肉饼?”
  覃瑶笑道:“人不会自己跌下去的,除非她要寻死!”又对那妇人道:“你就坐在那屋顶上,一有人来,你就替我喝阻他,我自会派人送东西来给你吃,而且还会派人上来换你下去!”
  那贼妇人心知辩也无用,不答应也得答应,没奈何,只得点一点头。曲翠笑了一笑,挟起那妇人跃上朱文奎所站的屋顶,笑道:“奎弟!换班的来了!”
  朱文奎以为曲翠自己来换班,忙道:“不敢偏劳曲姐!”覃瑶跟在曲翠后面笑道:“哪是曲妹?是叫这个女人来换班啊!”接着把自己的意思一说,把贼妇安顿妥当,三人联袂飘下。
  这一座屋子,有一块横额书明“聚宾楼”三个大字,屋里分为上下两层,四壁倒也挂有些名书古画,不像覃瑶等初来在“聚义厅”上,一无陈设。因为“聚宾楼”是八义招待宾客之所,屋子倒十分宽阔,这时,楼下已摆有十桌酒菜,旁边却站满心怀鬼胎的人,个个不知道覃瑶和曲翠出去之后,是吉是凶;被解救出来的人,当然希望这对少年男女,旗开得胜,而贼人的家人却希望他们旗开得败。
  曲必达虽相信自己人必胜,但叫他独自看管这么多的人,心情上也免不了有点焦急,这时见三人同时飘落,喜得他急忙迎上去道:“覃哥哥!外面怎么了?”
  覃瑶笑说一声:“没事!屋顶上有一个了望的,赶紧送点饭给她吃,这里也要快点吃饭,好上去换班!”
  曲必达还问一句:“谁在上面?”被曲翠轻斥一声:“傻瓜!”他再一看曲翠后面,发觉那名贼妇没有一同回来,也就会意笑道:“我知道了!”立即吩咐人装了一份饭菜,又笑道:“我们的饭菜在楼上,我送讨饭就来!”接过那份饭菜,就想飞身上屋。
  却不道斜里一人跑过来道:“小侠!我替你送!”
  覃瑶一看那人,正是那呜呜痛哭,宁死不受辱的殷秀玉,不禁奇道:“人在屋顶上,你怎能够上去?”
  殷秀玉微笑道:“这三几丈高的屋顶,要不是我的表姐在病中,凭着我们四柄柳叶刀和两袋飞蝗针,也不至被八义擒来啦!”
  覃瑶见殷秀玉说起飞蝗针,心里微微一震,嘴里一动,却改口“哦!”一声道:“原来殷姑娘竟是侠义嫡传,怪不得这般刚烈,既是这样说,就有劳殷姑娘送吧,我们在这里等着!”
  殷秀玉脸上微微一怔,说声:“好!”接过那份饭菜,双手捧高过顶,一个“麻姑献寻”脚下一点,已飘往对面屋上,脚尖一压屋檐,又折过这边屋顶,端的干脆俐落,身手不凡。
  四小侠看在眼里,都微微点头,朱文奎更赞了声:“难得!”
  曲翠笑道:“先前我见她哭得最厉害,还以为是贼党一伙的呢!”却见人影一晃,殷秀玉已经飘落门前,不由得赞一声:“好身法!”
  殷秀玉笑道:“那及得上姐姐的武功正宗!
  曲翠“噫!”一声,正要开口,覃瑶忙抢着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殷姑娘和令表姐连带崔盈盈姑娘,都和我们往楼上去吧!”立即吩咐楼下各人吃饭,自己一行七人直往楼上。
  覃瑶招呼殷秀玉三人坐下之后,笑道:“殷姑娘!在下适才看你上屋那种身法,好像和怀玉山一位隐侠同样家数,不知道姑娘对茅庵师太是怎样称呼,能否告诉我知道么?”
  坐在她旁边的表姊,突然站起来道:“你叫做覃瑶?那么你就是覃琼的兄弟了!你们叫奎弟奎弟的,敢情就是朱文奎,又叫做摩云鹏的?”
  四小侠这一惊非同小可,覃瑶更是“你……你……”地吃惊不已。殷秀玉笑道:“你也不要再‘你’了,我表姊姓麦,名叫素华,她父亲是麦强,外号叫做阴阳判官,母亲是茅庵师太的弟子,再说起来,你得多拜几拜才是……”故意停了一停,麦素华瞪了她一眼,她却娇笑起来道:“我就不像你那般嫩脸皮,阿琼不是请你找他们么?为什么见了面还要脸红?我们的好瑶弟好奎弟啊!还不快点拜见你未过门的大嫂!”说完却格格一阵娇笑。
  在座各人料不到在贼窟里,竟然出现了大嫂,反而呆怔不已,殷秀玉却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麦素华腰间抽出一物,往覃瑶面前一晃道:“你还不信么?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麦素华忙一把夺回来,叱声:“就是你胡闹!”
  但是,覃瑶已看清那正是哥哥佩用的玉锁,急忙一揖道:“嫂嫂!恕小弟无知冒犯了!”
  朱、曲三人也跟着施礼,害得麦素华向左回拜也不是,向右回拜也不是,闹个脸红耳热,好容易闹完这些礼节,覃瑶又要请麦素华上座,麦素华再三不肯,笑道:“你哥哥还说你顽皮啦,你就做个顽皮的弟弟,坐在上首大吃,又有什么要紧?”说得众人都笑了。
  这一来,万般愁绪,化作狂欢;一日辛苦,皆归乌有。经殷秀玉语道出她两人来此经过,才知道半年前,覃琼病倒在句容的客栈里,幸遇老英雄麦强搭救,询问之下,知是风雷子的嫡孙,于是结成秦晋姻缘。覃琼在麦府住了一个多月,看出麦老英雄也是性情中人,所以把要遍厉江湖找回妹妹和文奎的话也说了,再把他两人的容貌描述,并请麦老英雄帮忙。
  麦老英雄自然是满口答应,那知这些话已被麦素华听个一清二楚,质问覃琼为什么瞒着她,并自告奋勇向老父提出多方访查,分散寻找的办法,麦老英雄强她不过,而且觉得她的武艺集两家之长,倒还说得过去,所以也就答应了,不过,有个限制——就是要麦素华隔三个月就要回家一次,回家之后,再出来走走倒还可以,这次是第二次出门,却遇上这桩令人丧气的事。
  原来麦素华在半个月前,因为连走几处荒山古刹,过份疲劳,偏值月事到来,风寒乘虚而入,幸有殷秀玉尽力扶持,才不致于病倒荒山,那知鬼使神差,竟闯进抱儿山地界里来。
  当初麦、殷二女,还以为那些拦路的强人,不过是剪径的草寇,易于打发,那知偏又遇上灵山孔雀和松阴麻雀两位寨主巡山,殷秀玉一对柳叶刀,力敌两人,还不致于落败,无奈麦素华此时却发冷发热,不能动弹,被一群喽罗顺手擒去。
  殷秀玉念及表姐正在病中,被强盗擒去,非死必辱,心念一转,立即卖个破绽,假装失招,让贼人连自己擒来,就近服侍表姐,不料松阴麻雀是个色鬼,竟把她两人送到后寨一间小房子里,眼看就要被凌辱,忽然麻雀夫人破门而入,一见面就把麻雀打个脸肿齿脱,然后把她两人送给胡岭雕的婆娘使唤。本来在近几天,麦素华身体已渐渐康复,企图伺机逃跑,却遇覃瑶等到来,在搏斗之前,所有女眷统统被迫入地窖,无可奈何地静俟盼救了。
  至于崔盈盈,原是小时被拐卖在松阴麻雀婆娘的家里,而陪嫁过门的,女大十八变,松阴麻雀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除了时时借故教她一身武艺之外,还用话来撩拨她的春心。却不道这位姑娘眼界甚高,从来不假以词色,到麦、殷二女被掳那一天,盈盈看到松阴麻雀把人关进小屋子,心知他不会干什么好事,急忙去报麻雀婆娘,把松阴麻雀一场春梦完全粉碎。松阴麻雀吃这个闷亏那肯甘休,经过几天的密查,居然查到是盈盈的杰作,大怒之下,却用话骗盈盈出来,立即关进黑室,当时就欲把她淫辱个够,了不起再拚着挨婆娘一顿耳光,偏遇上大哥石门鹤派人四处找他,才勿勿地去了,一连几天,都未见再来黑室,敢情是忙不过来,否则,仍然逃不脱松阴麻雀的魔掌。
  朱文奎一听之下,仔细想想,觉得座上这些人,全是为了自己一人才遭受魔难,不禁鼻端一酸,朝麦、殷、崔三女一拱手,颤声道:“三位姐姐在上,朱文奎万死莫赎,请受我一拜!”泪滴杯中,人已站起。
  麦素华早就由覃琼嘴里知道这位义弟多情多义,由各人相互引见的时候,已知他和小姑覃珠,是未婚夫妇,这时见他真个要离座下拜,忙拦住并劝慰道:“奎弟也不必难过,你既然万里迢迢,跋涉江湖来寻找珠妹,已见多情,我们命该有这重魔难,不然也见不到你们,今后我们的人越来越多,只要不挤在一条路上,而约定聚首的日期、地点,总可以像我们这样会偶然遇上哩!”
  朱文奎忙道:“大嫂说得有理,明天小弟就单独走一路便是了!”
  麦素华人未过门,就被别人连呼“嫂嫂”,嫩脸不禁娇红,巴不得马上分开,各走各路,所以立刻说一声:“好吧,我们明天就这么办!”
  覃瑶想起自己责任在身,不能让朱文奎单独乱闯,笑笑道:“奎弟!你也不想想看,朝廷时时刻刻要抓你,你能够独自乱闯吗?”
  曲必达想到跟各人走在一起,可要受姊姊的管束,好不自在;要自己独闯,又因连日来经历那么多惊险场面,觉得自己的功力确是不行,如果能够常和朱文奎在一起,不但省了姊姊的管束,还可以就近讨教,难得有此机会,正是一举两得,忙接口道:“奎弟!我和你走一路,彼此照顾可好?”
  曲翠“哼”一声道:“人家要你照顾啦!你那鬼心眼当我不知道不成?还不是想早点跑开,省得我管吧!”
  曲必达被说中了心思,不禁红脸辩道:“我不过想就近向奎弟讨教几招绝学吧,不做小偷,不做强盗,谁怕你管来了?我再不行,也不至于无用,譬如奎弟真个被人家抓了,多我一个送信,探监的,也是好事呀!”
  曲翠被他气得又“哼”一声,正要发话反驳。
  朱文奎怕他姊弟要吵起来,忙道:“曲兄和我一路走,在我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啦!”
  曲翠见朱文奎已经答应,自是无话可说,嗔瞪曲必达一眼道:“我要知是你闯的祸,照样是不饶你!”
  覃瑶苦笑一声道:“这使我为难了,连个送信的人都没有,我独个儿走,岂不要吃大亏?”
  曲翠接口笑道:“那还不活该??
  覃瑶趁机道:“翠妹让不让我和你一起走?”
  曲翠啐他一口道:“你这人真是打蛇跟棍上,我不懂得拉崔家妹妹一路走?谁要你来啦?”说完又是一笑。
  覃瑶知道她是芳心默许,当着人多面前,不便拆穿她,又道:“照这样说来,我们分成三路走了,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见面?还请大嫂指示一下!”一面说,一面留意曲翠的神情,见她在自己说第二句的时候,嘴唇上动了几下,由口形上看来,分明是“死赖皮”三字,心里不禁好笑。
  麦素华沉吟片刻,笑道:“本来我也是初出江湖,对于该在什么地方见面,事先全无见论,刚才偶然记起‘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之句,敢情姑苏城与我们有点缘份,就在明年八月中秋去寒山寺见面吧!”
  朱文奎首先就赞道:“大嫂想得真妙,听说姑苏是古时吴国的都城,不但有寒山寺,还有虎丘、灵岩、天平山等名胜,城里古迹甚多,足够我们盘桓一旬半月啦!”各人听了,都众口赞同。
  麦素华被朱文奎开头一句,赞得满面娇红,强笑道:“我是想到那,说到那,像寒山寺这种佛门胜地,让不让我们女孩子去随善,还不知道呢!”此话一说,众人都不禁默然。
  朱文奎起先只顾赞别人,此时果也沉吟无语。
  覃瑶略一思索道:“大嫂所说,确也是一层顾虑,如果是在白天,佛寺里什么人都可以去,但我们终不能整天在寺里面等候,这样会引别人起疑,我听说过姑苏的虎丘,是仕女郊游的地方,谅必十分热闹,我们就改在虎丘见面如何?”
  麦素华笑道:“我先已说过,我全无定见,既然虎丘是个好去处,我们就改在虎丘吧!”
  朱文奎急道:“日期我们虽然定了,还有时刻呢?”
  覃瑶笑道:“那还用说?谁先到,就在那边等着,茶亭、酒馆,处处都行,后来的人逐家找去,终必可找得到!”
  这一决定下来,各人都觉得一阵轻松,一连喝了几杯,曲必达更乐得和朱文奎斗起酒来。
  曲翠轻斥道:“你才出门几天,就要变成酒鬼了!”又对朱文奎道“奎弟!你这两天到底往什么地方去了?害得我们四处好找,这时大事已经决定,你就把经过说出来,让我们也开开心好吗?”
  朱文奎叹一口气道:“那还能够有开心的?这两天来的遭遇,可说是我学艺之后第三次惊险啦!”
  曲必达忙问道:“第一次大惊险是什么?”
  曲翠恨他打岔,斥道:“将来你自己问去!别在这里打岔,我们要听的,就是这一次的事!”
  曲必达一撇嘴道:“奎弟!你且慢着说,我去去就来!”朝曲翠抢个鬼脸,真个站起要走。气得曲翠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你要干啥?”曲必达笑道:“叫下面的人上屋顶换班呀!”
  曲翠一想,果然该叫屋顶上那贼婆下来歇息了,虽然是个贼婆,但已允许她换班,不能说了不做,只得站起来道:“你不便去叫,让我来!”立即飞步下楼,找人换班去了。
  大家聊了不到几句,曲翠已经返回,才一落座,立即催促朱文奎把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那一个晚上,朱文奎乘着石门鹤这一群恶贼被覃、曲三人缠斗的当儿,一跃而下,把恶贼由赵府背出的大麻包,抢了就走,虽然自己轻功飞快,但因要救人,犹恐被群贼追来,只得一路腾跃,走出数里。回头一看,并没有人追来,而且这里树木浓密,意料也没人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因此,大大地放心,就地解开那麻袋,果然是风云道长软绵绵地被装在袋里,检视结果,周身并无伤痕。
  朱文奎还以为自己的师兄——风云道长——被人点了穴道,但是,任凭用尽各种活穴手法,仍然不能把人救醒,想及风云道长本是成名露脸的人物,当年为了搭救自己危险,在扬子江中,一柄宝剑尚且战败许多高手,纵因赵家人多势众,也万无毫不抵抗,束手就缚之理。
  正在焦急万分,彷徨无计的时候,忽然风送幽香,脑间顿时电光一掠,灵机动处,暗想:“敢情师兄是在饮食时,中了人家的蛊毒。”好在自己带有解毒的灵药,不妨先试他一试。可借灵药虽有,而近处并无山泉,师兄晕迷已久,灵药如何咽得下去?记起来时经过那道护城河,待把师兄背往河边,又恐怕万一遇上强敌,自己一时保护不周,反而受害。
  却想到百宝囊中的玉瓶子,不如自往取水回来灌救,料定自己脚称迅速,不消片刻就可往返,此处荒林寂寂,四顾无人,决不会出什么岔子,因此,把风云道长轻轻放在麻袋上躺好,拔起身形,迳自奔去。
  那知刚离开十几丈,忽闻身后“唰”地一声,回头一看,一条庞大的黑影已腾空而起。朱文奎还以为是宿鸟惊飞,正待看个明白,及至见那黑影只是贴着树梢飞行,这才惊觉有异,急忙回身纵步,朝风云道长躺处一看,只见麻袋仍在,而人已不见,恨得他大喝一声,飞步急追。
  但是,朱文奎略一犹豫的瞬间,那条黑影已逸出数十丈,而且还在没命地飞奔,纵使朱文奎的轻功卓越,一时也无法跟上。这样一走一追,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溪涧丛林,朱文奎轻功到底较胜一筹,看看相距不过十余丈,立即大喝道:“再不停步,我法宝来了!”
  那知不喝还好,这一喝,竟使那人脚下加劲,一声长啸,身形往前一冲十数丈,斜斜朝林里一落,当时去得无影无踪。
  朱文奎虽看出这树林既密且黑,料是个凶险的所在,但因欲救师兄,也无暇顾及,一连两纵,已到达那人落下的地方,为了防备暗算,略一停步,把罡气布满周身,也就飘然下树,运起“虚室生白”的眼力,仔细往地面搜寻,不消片刻,果然看出枯叶上面,有浅浅的一只草鞋印,初看之下,不禁暗喜;略一思索,再看看四周的情形,目光所及,不过是十丈远近,不由得有点失望,没奈何,只得依鞋尖的指向,推步寻去。
  这样边寻边走,已是无法走快,而那些鞋迹,却又时有时无,时隐时现,好几处比较坚实的地面,竟然分毫也看不出,待把周围十余丈的地方,搜寻将遍,才又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但是,朱文奎并不放弃搜寻工作,一心认为师兄已落奸人之手,自己不及时援救,必丧命无疑,因此,不断地继续追寻,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光,直到风摇树梢,茂密的树叶间,射进白色的亮光,才知道已经天亮,这时身体疲乏,饥肠辘辘,已是十分难耐,只好找一树根,停步小息。
  朱文奎歇了一会,头脑也稍为冷静下来,再把遇上的事一想,却发现有好些疑点,心想:当前这一行脚印,要真是夺走师兄那人所留,则那人倒是相当笨拙,因为设身处地,如果自己要摆脱后面的追踪,只需要在林里略一盘桓,然后走往僻处,跃身上前,就可达到自己的心愿,何必在黑暗中的树林里,走这老远?
  须知事不回想倒还罢了,这一回想,却令人暗暗惊心,朱文奎一想到这里,不由得暗自责备一句:“休受那人骗了!”打定主意回头寻找,幸而他来时脚步放重,鞋迹仍新,而且又在日间,易于寻找,只需两时辰,已经走回原处。仔细往地面察看,果然那地方有三种脚迹,一种是自己的,另一种就是自己跟踪的草鞋印,而这行鞋印竟是横贯两头,还有一种陌生的鞋印,走向另一个方面。
  敢情是朱文奎当时一见草鞋印,就心急追踪,竟没把另外一对鞋印看到,此时发现这一对鞋印,真个又愧又怒,一鼓作气,跟迹追寻,那知才走二三十丈,这对鞋印又失去踪迹,而地面上却留有几片绿色的树叶。
  朱文奎两次追踪失败,这时显是干练得多了,望一望前面与及左右没有足迹,立即联想到地面那几片树叶必是那人纵身上树的时候,无意中碰落下来,也就飞身上树,略一审视,却见较小的树枝,已被压折。这时更深怪自己找错了方向,而且粗心大意,否则,对方既压折树枝,势必发出响声,敢情那人也已疲乏不堪,以致无力提气,如果当时能够发现,那还能追他不上?现在事过境迁,只怕难以寻找了,看看日正当中,不如归去再做打算。
  那知刚一起步要走,忽见远处的峰顶上,一黑一白两条身影,一闪而逝,看样子当在二三十里以外,但是这么来,又重新鼓起朱文奎的勇气,尤其是,那峰顶正是树枝折断指往的地方,不由得朱文奎不再追下去。
  这里已是括苍山脉的腹地,前无村,后无镇,但见奇峰林立,幽谷云封,削壁千寻,悬崖无数,朱文奎追过了几座山头,又到了夕阳西照的时刻,满天红霞,映得山上的树叶发出万道金光;原来追的黑白两个影子,则时隐时显,但是,分明越距越远,看起来对方的轻功,比自己犹胜一筹,绝不像夜里那人的身法。
  朱文奎知道自己的轻功,自从在云海石窟,食服灵药之后,已异乎寻常,又在永乐岛若练一年,蒙符夫人不时指点,闺中符氏二女不断切磋,更是臻于绝顶的境界。据符佩兰说,自己的轻功,虽未能称雄绝域,但在中原已无人能及,料不到劫走师兄那怪人,轻功已和自己相等,前面这两条身形,更是高强数倍。忽然忆起佩兰曾经说过,符岛主和佩佳、佩雅两弟外出几年未归,说不定会在中原遇土,敢情连日所遇,就是符岛主父子三人不成?
  这种念头,不过是在朱文奎脑中一掠而过,又想,如果那怪人真个是永乐行人,那还能让自己越追越近?而且,韦道全还听灵空子说过,永乐行人是文士打扮,而那人却是土老头的装束,看起来也完全不像。
  朱文奎边想边走,又登上一座山头,极目远眺,只见远隔十数座山头处,白影连闪几闪,霎时又无影无踪,同时,太阳已落往地平线下,山顶渐渐变成黑暗,只得长叹一声,举目四望,看看有无炊烟起处,待寻一食宿之所。
  那知任凭穷极目力,也不过看到云烟滚滚,山影幢幢,除了虎啸风生,狼嗥虫泣之外,却是毫无所有。这时灵机一动,又记起和覃珠在青龙山猎食那桩旧事,暗想:“再不吃点东西,岂不要饿死?”耳边听得狼嗥阵阵,自己却也学起几声狼嗥,果然嗥声过后不久,数点蓝星,如飞而至。
  朱文奎目光锐利,早就看出三条身高三四尺黑狼,远远走来,那些蓝星,正是狼的双目,要是寻常的人见到这几只庞然大物,已惊得拔腿飞奔,但朱文奎恃着有绝艺在身,不但不动声色,连宝剑也不肯出鞘,只是暗蓄掌力以待。
  这几头大狼,敢情也看出对方不大好惹,相距远有丈余,立即停步不前,接连长嗥几声,霎时林里群狼齐嗥,响彻遐迩,声势煞是惊人。几阵狼嗥过后,只见树林里蓝星万点,纷纷冲出。
  朱文奎想不到这里的狼群,竟然有那么多,虽然并不惧怕,但见这些无法尽诛的凶狼,也不禁暗自皱眉,心想:替世人除去一害也好。心意一决,立时拔出宝剑,大喝一声,山岳响应,身形随声前扑,紫光一闪,先来那三头巨狼首先变成六段,左掌起处,一股掌风打进狼群,竟把当头几只大狼,打飞几丈,坠落狼群里面。
  群狼也不管飞落的是什么东西,只因碰得身上疼痛,发起兽性,蜂拥而上,竟把那几只同类咬得稀烂,血肉纷飞。
  可是,朱文奎身形如飞,右剑左掌交换进击,转眼之间,已把群狼杀了七八十只。这时,群狼才知道厉害,一见紫光闪起,立即哀嗥倒退,但狼数确是太多了,前面虽然要退,后面偏要前冲,彼此挤在一起,更给朱文奎便于杀戮,剑光过处,最少有五六只尸横就地;掌风推出,最少有七八只飞入狼群。
  这么一来,不消多时,狼群几已死伤过半,里面一只身躯特别长大的白狼,敢情是群狼之王,此时忽然连嗥两声,拨头就走,群狼也四处奔散,眨眨眼,就冲进矮密的灌木丛里,只剩有几具狼尸,横在地上。
  朱文奎见狼群已退,自己饥肠辘辘,急忙切下几条狼腿,找到一条山涧,把狼皮剥去,狼肉洗净,堆集几捆枯枝,就在涧边生起火来,等待枯枝化炭,然后用剑尖穿过狼肉,在火上烤着,不需多时,已是肉香四起,此时因为饥饿已极,只好边烤边吃,虽然没有盐酱作料,到底仍吃得津津有味。
  好容易吃得半饱,忽然感到颈后一凉,猛一回头,却见一条青蓝色的怪蛇,正吐着长信,舐在自己的脖子上,两排利齿已将到达头顶,骤见之下,只惊得魂飞魄散,骇呼一声,滚出丈余。

  第二十二章 魔女贪淫
  那条青蓝色的怪蛇,本已认为必可大快朵颐,张嘴大嚼,不道朱文奎滚开丈余,此时它在树上收劲不住,身子上段猛然掉下半截,呼地一声,连尾上半截也索性松了下来,朝朱文奎滚开的方向追去。
  朱文奎刚一由地上爬起,身形未稳,忽见怪蛇疾如旋风追赶过来,别说被它缠上,即被它那股来势一撞,恐怕会摔几个筋斗,受到重伤?百忙间,身形一拔,登上一株树上。
  怪蛇看来身如小桶,长有数丈,这庞大的身躯,最少也重达数百斤,照理说,不应十分灵活才对。可是,它腰间忽然一拱,颈部竟朝上激射丈余,一口浓烟直往朱文奎藏身所在喷去。
  朱文奎见这怪蛇居然能喷出毒烟,更惊得魂飞魄散,由这树帽上一跃,身躯又飘开五六丈。落往另外一株树顶,刚好避过怪蛇的烟毒,本来他要逃跑倒还容易,却因见怪蛇已练就毒烟,虽说这里山深林密,绝少行人,为害并不太大,但若能顺便除去,也是为世人造福,如果让它长成气候,变化飞腾,益发难制;那时害人何止千百?念头一转,立即一挥宝剑,把挂在剑尖上那块狼肉,打向蛇头。
  本来蛇类毒虫,眼力原是短小,朱文奎斜里跃开,它已是目力不及,及至狼肉飞来,怪蛇感到一股风力袭身,怪头一偏,把狼肉衔个正着。
  这四两不到的狼肉,岂堪果腹?而且由于这一偏头,已看到心中的猎物站在树梢,更不肯放过,趁着余势未衰,尾端朝地上一顶,身躯竟窜高五六丈,恍如一道斑虹往朱文奎的头上压来。
  急切间,朱文奎想不出如何诛除凶物的方法,只好腾挪走避,绕到怪蛇的身后,一个“苍鹰搏兔”扑了下来,朝怪蛇的尾端就是一剑。
  那知剑尖还距怪蛇数丈,怪蛇的尾巴突地一卷一扫,蛇身带头又平撇过来,而且势疾力沉,劲风先到。
  此时朱文奎身子悬空,无法闪避,只得猛沉真气,横身倒下。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蛇身已由他的背上扫过,如非躲闪得早,早被打成一团肉饼,成为怪蛇的食料?
  朱文奎虽侥幸脱此奇险,但也惊得冷汗直流。
  怪蛇见屡扫不中,口里竟然发出“咯咯”怪声,敢情是心里暴怒,只见他横撇两次,纵窜三丈,扫得沙石横飞,树木齐折,并且猛喷毒烟,把周围的地面越罩越广。
  朱文奎心中暗喜,暗想:“我看你有多少毒烟可喷,有多少力气可使?”他知道这怪蛇身体虽然灵活,总比不上自己轻功的身法,虽是皮坚肉厚,到底挡不住诛虹神剑,唯一可怕的是它那毒烟,只要它喷净了毒烟,便不难诛戮,所以站在远远地,留神观变。
  但是,这怪蛇确实凶狠,而且刁猾,它见喷毒无功,立即摆下蛇阵,把身子蜷成一团,一颗斗大的蛇头,昂然竖在蛇阵的中央,朝四面缓缓喷气,那深黑色的毒烟,被它使劲一吹,更向四周迅速扩张,十多丈内的树木,沾上毒烟,顷刻间,树皮变得焦枯,树叶纷纷坠地。
  朱文奎暗忖:“这般相持,怎生进去杀它?”心里一急,竟想出一个引蛇出洞的妙计,跑回斗狼的地方,把几具狼尸拖往涧边,用剑切成薄片,每一片狼肉,包有一颗五六斤重的石头,不需多时,已包好一百多块,待把狼肉和石头堆得像个小山似的,才失笑起来,自言自语道:“这回压你不死,也差不多啦!”用两张狼皮包起几十块狼肉,走往毒烟旁边,捡起一块被狼肉包住的石头抛进毒烟里面,却似石沉海底,并无回音,知是已被怪吞下,忙接二连三,乱抛一阵。
  敢情那怪蛇已是饿极,所以肉来开口,外面抛得快,它也就接得快,因为有浓烟遮蔽,朱文奎看不到怪蛇贪吃的情形,只见毒烟并不再扩张,知是怪蛇无暇嘘气,看携来的狼肉顷刻抛尽,又跑往涧边去拿,往返几次,狼肉已去了大半,毒烟也凝结成雾,渐渐下沉,朱文奎正在暗喜大功将成,估计那条蛇吞完这一堆山石,必定不能动弹,毒雾沉下之后,自己穿有薄底鞋子,终不怕它沾脚。
  那知他这回刚喜孜孜地走往涧边,侧里“呼——”一声响处,两点蓝光由毒雾中滚滚冲到,登时腥臭扑鼻,分明已吸进不少毒烟,直惊得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朝前面一个筋斗,翻出两丈开外,站起身形要走,却不见怪蛇追来,回头一看,原来那怪蛇正盘在那一堆狼肉旁边,饕餮大嚼,石块下肚,“咯噜”的声音,隐约可闻。
  朱文奎不禁暗自好笑:“这孽畜也太情急,竟等不及我给它吃,它就自己追来,反而吓我一跳!”见那怪蛇贪吃不追,也就多看它几眼,那知这一端详,却发觉此蛇非彼蛇,心里又是骇然。
  原来这条怪蛇大小、皮色,和先前那条怪蛇大致相同,但先一条头上没有角,而这一条头上竟有一只尺许长的独角,细看起来,比前一条还要威猛得多,刚才那一条,已够难惹,这时又多了一条,那还有取胜的把握。
  他想了再想,终觉劳苦了大半夜,包好这么多石头做的狼肉点心,不看个结果,也不甘心,了不起索性再包多一点,让两条怪蛇尽情饱食酣眠,然后上去杀它,忽地又想到刚才因为冷不防备,被这条怪蛇喷了一口毒烟,自己也闻到腥臭的气味,为什么经过这一会时间,还不觉到有什么异状?为了小心谨慎,急取出两粒解毒丹咽下,试一运行真气,竟是毫无阻碍,不禁发生怀疑道:“敢情怪蛇喷出的黑烟,是拿来吓敌人的?”
  因见蛇毒无功,心胆骤大,端坐运气半晌,立即站起身形,一式“孤鹤盘空”跃起数丈,大喝一声,身体随着剑光下泻。那怪蛇已吃进几百斤石头,已压得它肚皮沉甸甸地,但因狼肉好吃,仍在贪吃不休,忽见敌人骤起发难,急仰头一嘘,一团黑烟喷出,仍以为敌人被喷必死,恰巧落在口中,让自己吞个痛快。
  那知朱文奎这回有恃无恐,虽见毒烟喷来,只用左手一掩鼻孔,右手就势一挥,宝剑过处,蛇头落地。
  朱文奎见怪蛇这般易杀,一声长啸,接连两个纵落,到达先前那条怪蛇盘据的所在,果见它仍在慢慢爬行,上半截身躯虽已离地,下半截仍在地面上拖着,一见有人到来,立即怒目相向。朱文奎这时不再犹豫,竟跃上蛇身,宝剑一挥,又把它斩成两段。
  两条怪蛇一死,朱文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立时觉得仍然没有吃饱,正打算再烤两条狼腿,倒提宝剑,就要去割,忽闻吹竹似的怪声起自林里,霎时间,树梢上,草业里,蓝星万点,漫山遍野尽是大大小小的长虫,不禁大吃一惊。眼看着这些长蛇,杀不胜杀,万一搞得不好,被它们咬上一口,就得没命。但是,此时已无路可逃,只有走回涧边,跃过那条小涧,让涧水把长虫挡住。
  那知才跃过小涧的对岸,忽闻身后一声娇叱道:“小子给我站住!”朱文奎回头望去,立见一条身影疾如飞鸟般掠过小涧,落在自己身前不及一丈的地方,再定睛一看来人,竟是一位身躯高大的劲装女子,肩后露出一双剑柄,圆目横斜,不断朝自己身上打量。
  朱文奎忙陪着笑脸道:“姑娘何事叫在下留下?”
  那姑娘鼻里一哼道:“谁和你说什么在下在上的?我问问你,为什么杀我家的角儿和平儿?”
  朱文奎诧道:“在下……”
  那姑娘浓眉一瞪,暴雷似一声怒喝道:“我偏要你在上!”
  朱文奎不防她竟有若大的嗓音,竟被吓了一跳,暗道:“好刁蛮的姑娘,且莫犯她的性子!”仍然陪着笑脸道:“是!是!在上……”略顿一顿,心想“这可不糟么?和姑娘说话,怎能说是在上?”
  他这一犹豫,那姑娘已迫不及待,喝道:“你没有耳朵吗?你为什么杀我家的角儿和平儿?”
  朱文奎被她呼呼喝喝,心里也有点恼了,怒道:“谁认识你的什么角儿和平儿?”说罢转身就走。
  那姑娘一个跨步,只见她身影一闪,又挡在朱文奎的面前,冷冷道:“想走?可没那么容易,别以为你有一支利剑,就杀我家的蛇儿,告诉你!立刻赔我蛇儿的命来,不然,哼!”
  朱文奎这回可听懂了,见这姑娘虽然身躯高大,仍然满脸稚气,看来她的年龄并不太大,只是粗眉大眼,声若洪钟,惹人讨厌,也就冷冷道:“那两条大蛇是你家养的么?这种害人的东西,不杀了留来做啥?”
  那姑娘登时红晕浮上粉颊,目露凶光,喝一声:“你有几个胸袋?”右臂一伸,已朝朱文奎的肩头抓来。
  朱文奎一偏身子,身影也滑开数尺,骂道:“你这人这般不讲理?怎见得那怪蛇是你家养的?”
  那姑娘见朱文奎居然能避开她一抓,而且身法奇快,也微微一怔,闻言格格一阵大笑道:“怪蛇?你连过山龙也不认得,我们正要仗这两条过山龙夺取朱棣的江山,既然被你斩了,你就得朝见我们教主,听候教主分派你职司,否则,你也别想活命!”敢情她因为笑了一阵,所以说话也缓和得多了。
  朱文奎听说那怪蛇竟是蟒蛇类中最毒的一种,已是一怔,心知过山龙这种毒物,奇毒非常,由刚才树叶枯黄自落一事看来,已见一斑,而这种毒物居然有人敢养,还说要利用它来夺取朱棣的江山,说起来,真是怪诞不经,令人难以相信。
  说到朱棣的江山,朱文奎倒不觉得难过,因为江山本应该是他父亲的,现在已被叔祖燕王朱棣篡去,自己既无力量去夺,那么有人存心要夺,自己正乐得隔山观虎斗,看他两败具伤,也舒一口闷气。
  但因那姑娘竟说要他去朝见教主,任由教主分派职司,换一句话来说,就是要奴役自己,这一个条件,实无法使他接受。待那姑娘说毕,立即冷笑道:“你们这两条蠢物,被我一剑一条,两剑一双地斩了,要想凭它去夺取江山,还不是被人家两剑就斩了?”
  那姑娘怒道:“凭你也配杀死我家的蛇儿?你看看后面来的是什么?”
  朱文奎回头一看,果见两只过山龙昂首吐舌,率领着数以万计的蛇儿已离身后不及两丈远近,不由得大惊失色,惊呼一声,身形拔起,想由那姑娘的头上飞跃过去。那知身形还未跃到顶点,耳边只闻暴喝一声,面前人影一晃,一股劲风已兜头劈来,急忙吐掌一挡,沉身落下,诛虹宝剑一招“盘龙舞空”,护着头顶,深恐再被袭击,因为由那姑娘的奇妙轻功看来,知道对方的艺业,绝不在自己之下。
  那姑娘一掌挡落朱文奎的身形,她自己也跟着坠身下来,哼一声道:“想跑?没那么容易的事!”接着大喝一声:“快跟我走!”
  朱文奎倒不是怕这位姑娘,而是怕那数以万计的大小蛇儿,尤其是,刚才分明把那两条过山龙杀死,现在又看到同样两条,起先还疑心是另外的一对,但看它移动时,不能灵活自如,恰与那两条贪吃石头做馅的狼肉包子后的神情一模一样,难道那两条怪蛇竟能自续断头,渡涧追来?因为心里疑团未释,不由自主地回头看那过山龙和小蛇一眼。
  那姑娘发话之后,见朱文奎如醉如凝,默默地出神,忽然回头去看那些蛇儿,气得她又喝一声:“小子!你到底走不走?”大步一跨,伸手又抓。
  朱文奎见那些蛇阵距离身后虽只两丈,但只在原地昂首吐舌,并没有上前的举动,心里正觉奇怪,忽感劲风到达颈后,本能地一缩颈脖,左掌一招“巧打金钟”往身后一拍,借这一招的余力,身躯朝左一转,再一探右腿,反绕往那姑娘的身后。
  这一来,双方的位置互换,朱文奎的身后没有怪蛇,心胆陡壮;怒喝一声:“我难道怕你不成?”
  那姑娘被朱文奎抢往她的身后,急忙转正身形,再被朱文奎一喝,羞恼在心,暴喝一声:“好,待唐赛儿教训教训你!”双掌一翻,一招两式的“蝴蝶穿花”已分别扑向朱文奎的胸腹两处,这一招两式,迅捷异常。
  朱文奎虽手提宝剑,但唐赛儿空着双手进招,自己不便用剑拦截,一个“移宫换步”避过一边,宝剑一指道:“亮兵刃出来再打!小爷剑下不屑……”
  唐赛儿格格朗笑道:“手里有了一枝废铁,就以为自己了不起,唐姑娘还没有把它放在眼里呢!”说时双掌频频挥动,掌风劈劈啦啦发出怪响,把朱文奎迫得连连后退,又笑喝一声:“如何?”
  朱文奎见她掌风凌厉,自己一只左掌确也不敢硬接,被她一连迫退十余丈,心里也就恼怒,一式“鲤跃龙门”,倒窜出二三丈,立即宝剑归鞘,喝一声:“且休得意!”合掌一劈,一股“先天一气”的掌力已经发出。他这一掌,虽然只用五成真力,但声势已是惊人。
  唐赛儿忽见朱文奎抽身后跃,宝剑归鞘,就知他要空手和自己对招,心想:“这小子可真要找死,要不是见他生得白净,我一掌就把他劈死,看他怎的?”那知心念未已,一股劲道绝大的掌风已迎面劈来,急忙一招“天王托塔”往上一托,两股掌风一接,只听“蓬!”一声,一丈多高处发生一股漩气向四面扩散,对掌的双方,也各被对方的掌劲震得晃荡几下。
  经过这一掌硬拚,彼此在心里各自有数,到底那女孩子的心肠较狠,见一掌不胜,自己双臂还被震得发麻,不禁暗怪没有发出全力,又大喝一声:“臭小子!再接这一招”左掌往前一推,待臂弯将伸直,突地往后一引,右腿猛然往前一跨,右掌跟着疾吐,直打朱文奎的左肩。
  朱文奎因为先前那一招,用的只是五成真力,见已把对方打得身影晃动,这时见她竟用一只左掌,不由得暗自好笑道:“双掌还打不过,单掌你更不行!”那知心念未已,敌掌已如灵蛇擎首猛然一收,“呼——”地一股凌厉无比的劲风,已由左侧袭来,虽相距丈余,仍觉到风力如刀,急仰脸一跃,又退后两丈,仍然被风力一扫,身形带偏了数尺。
  这一下可把朱文奎惹动了真火,身形一踏实,立施一式“饿虎擒羊”的身法,反扑上前,大喝一声:“野丫头!你也接我一招!”双臂先朝外一伸,骤然圈往中心变作“太极在抱”,两股烈风登时往里面一合,暗道:“你这一回可逃得了?”那知眼底一花,唐赛儿身形一矮,竟由朱文奎的跨下平射出去,一个反身,拍出一掌,喝一声:“接着!”
  照说男人对男人过招,对方稍有骨气也不愿受跨下之辱,而这位姑娘毫不顾忌地一穿而过,可出了朱文奎意料之外,错愕间,劲风已临背后,这时要想闪避已来不及,只得趁着掌风来势,加劲往前面一窜。不道这一窜,用力太大,竟穿出十多丈远,恰朝独角过山龙的嘴里一落。
  那独角过山龙看着天外飞来美食,敢情是大喜过望,猛一昂首,如箭般迎接上去,看看就要衔上。
  朱文奎见状大惊,情知一坠入蛇腹,那就非死不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中,但见他惊叫一声,双掌陡然向蛇头劈出一股劲风,敢情他想借劲风打实之后的反弹力,把身形往上激起。那知劲风发出,看看将及蛇头,突地往下一沉,身躯反而附入蛇口,只惊得他一声怪叫,一条粗逾儿臂的长蛇,趁机绕上他的脖子,摇动分叉的长信,朝他的鼻孔舐去。
  本来,朱文奎一见自身坠入蛇口,已惊得几乎晕了过去,忽觉脖子一凉,鼻里奇养,不禁打了一个喷嚏,人也就此清醒。在这一瞬间,他已看清身在危地,原先那条独角过山龙似乎是一团虚虚的影子,不由得大感惊讶。
  但时间并不容他思索,姑娘一声欢笑,已回身飞扑过来。朱文奎这时那敢怠慢?右手握紧那长蛇的七寸,大喝一声,双脚用力往地面一蹬,身形拔高七八丈,把绕在身上的长蛇也拖离地面,然后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平滚出五六丈,平落在小岗的上面。
  那长蛇被朱文奎一下握紧了它的七寸,想咬已咬不到,而且身子被带离地面,急得只有甩尾的份儿,待朱文奎一落下小岗,它的尾梢也触及地面,周身猛一用力,长尾呼地一声朝朱文奎腰间缠到。
  但朱文奎更是快捷无伦,左手一捞又把蛇尾捞个结实,立即用尽全力两个一扯,竟把那长蛇由绕颈之处扯成两段,蛇血溅满了周身。
  朱文奎脱了蛇困,定睛一看,那两条巨大的过山龙仍在原地蠕蠕而动,唐赛儿又飞步过来,他此时气急攻心,也顾不得身上的肮脏腥臭,大喝一声:“贱婢耍什么障眼法?先吃我一掌!”一招“运动乾坤”双掌一收一拍,发出两种不同的劲道,两股气流同时朝唐赛儿的身前卷去。
  唐赛儿不意朱文奎竟然急中生智,脱出蛇困,还认为是迫狗跳墙,情急拚命所至,说起功力艺业,未必能比得上自己的师门绝学,所以笑格格地跑上前来,不道朱文奎已恨之入骨,一出手就是“朝元掌”的绝招,而且用全力发出,唐赛儿骤觉两股不同的劲风,同时由身前身后袭来,蓦地记起师父曾说过气功练到“来气成钢”的阶段,就可以发出一正一反的气流,不但可以把人推倒,而且还可以凭空把人拖倒,这才大吃一惊,仓卒间无法化解,只得一招“龙蟠虎踞”右掌往前一推,左掌往后一甩,也打出两股不同的劲风。
  朱文奎一声朗笑道:“贱婢你上当了!”猛然一收罡气,掌背反拍,只听“啪啪……”几声,直打得唐赛儿眼泪夺眶而出,高呼一声:“师父救命!”朱文奎不禁愕然后跃一步,瞬目张望。
  唐赛儿“锵”一声,双剑同时出匣,大喝一句:“你也上当了!”一招“柳巷寻花”分点朱文奎的乳根。
  朱文奎见她剑尖一指,劲风如缕,心知这姑娘年经虽轻,但已能把内功注贯剑身,剑术造诣上乘,一声长啸,身影又拔起八九丈,在空中一个翻身,趁势拔出诛虹宝剑,一招“风雨如晦”万缕紫光凌空罩落,以为那姑娘必然要腾跃离开,让自己安然脚踏实地。
  那知唐赛儿虽知他这一招十分厉害,却不闪不躲,反而仰卧地上,喝声:“来得好!”双剑舞成两团白光护着两侧,却留当中一个空档。
  朱文奎暗道:“这是什么剑法?从来没有听人说过!”错愕之间,忽觉两股剑光中似乎有一种吸力,把自己的身躯拖得猛然一沉,再看那姑娘媚眼横抛,春风迎笑,自己的心神竟为之一荡,真气竟无法自主。
  唐赛儿却娇呼一声:“来呀!”
  这时朱文奎如果朝空档一落,唐赛儿双剑过处,最少也会把他斩成三段,幸亏唐赛儿这一声娇呼,朱文奎忽然猛醒过来,暗道:“不好,这是迷魂剑!”立即大喝一声,一招“韦陀降杵”剑前身后,直捣玄牝。
  唐赛儿施展“魅力迷魂剑”,眼看上面这美少年已被困得真气散失,身躯悠悠下坠,正打算到底生擒,还是杀死之间,忽闻他一声暴喝,剑光急速下泻,看来敌人已收摄心神,存心拚命,此时纵使能够杀死对方,自己也要被一剑刺个对穿,直吓得她芳魂无主,往侧里滚开。
  朱文奎脚踏实地,心神一定,立即展开凤凰派的镇山剑法,霎时剑光耀眼,如红霞幻影,节节进攻。
  唐赛儿也非弱者,见敌人剑法纯熟,也就暴喝一声,双剑如蛟龙腾空,矫捷异常,朝那片红霞猛扑。
  这样一来一往,已经打了半个时辰,朱文奎把凤凰派的“春风”、“夏云”、“秋雨”、“冬雪”四套剑法已全部出笼,仍然占不了半分便宜,反被唐赛儿左拦右削,右贴左推,双剑如泼水浇花,闹个手忙脚乱。
  朱文奎杀得性起,一声长啸,剑法登时又变,这次使的是风雷子仗以成名的“龙虎风雷剑”,每一剑发出,都带有啪啪的声音,扰人心神,震人心魄。初时,唐赛儿还能够用“迷魂剑”勉力支撑,到后来竟被朱文奎剑尖上发出的噪音,纷扰了她的心神,只好连连后退。
  朱文奎嘻嘻笑道:“贼姑娘,你跪下来,我饶你!”
  那知话刚说毕,唐赛儿“啐”一声,一道白光竟由樱桃般的小口中射出,其急如箭,直飞朱文奎的眉心。
  朱文奎以为这丑姑娘已练成内家剑气,不禁大骇,急一偏身子,“咻——”一声,唐赛儿啐出来的东西已擦鬓而过,这时看清不过是一团唾沫,不禁又好笑又好气,喝道:“这就是你的绝艺了吧?”
  唐赛儿一声不响,唰唰唰!一连几剑。
  朱文奎以为她只是困兽犹斗,并不在意,及过了十招八招,才觉得敌人的剑法迥异,每发一招,内劲和方位都适得其反,明明见一剑刺来,待用剑去挡的时候,又感到一股潜力把自己的剑尖往前一带。对于这种诡异的剑法,任凭朱文奎艺业再高,也不敢丝毫大意,暂时采取守势。
  唐赛儿见自己制敌机先,又发言嘲笑道:“俏哥儿!你看我好吗?赶快和我去见教主!”敢情她也在暗暗佩服朱文奎的艺业,还想到有利用他的地方,所以故意表示好感。
  朱文奎喝一声:“休得胡说!我朱文奎岂是怕你!”趁着对方剑法一缓,自己的朝元剑法已经展开。
  唐赛儿一听朱文奎报出名字,嘴里“咦——”一声,双剑虚进一招,人又倒退丈余,叱道:“你说什么?你是朱文奎?”
  朱文奎固知这姑娘有什么“教”撑腰,而这个“教”正在阴谋夺取叔祖朱棣的江山,自己也想找燕王报杀母之仇,说起来志倒相同,道却不合,看她养着漫山遍野的毒蛇,岂不是邪魔外道?从古至今,没有邪魔外道能够治天下的道理,自己仗义行侠,对这种邪魔正应为民除害,那有同臭相从的道理?所以被她一问,不禁暗悔失言,怔了一怔,立即冷冷道:“我就是朱文奎,你待怎的?”
  唐赛儿满面春风笑道:“我们是自己人呀!我听师父说过,你吃了朱棣那厮不少苦头,连你的亲娘都被他迫在楼上,用火烧死,你看多么可怜?要是你多少还有一点孝心,难道不该和我们站在一起?”
  朱文奎被唐赛儿这几句话,触动他人子的孝思,竟是簌簌流泪,敢情他此时心事紊乱已极。
  唐赛儿见朱文奎默默无言,簌簌流泪,以为已经打动了他的心,笑吟吟把双剑入鞘,移步上前,轻拍朱文奎的肩头道:“看哟!你这个人哪!自古说:‘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你现在真个是伤心了,但是,为什么你要伤心?难道不能化悲愤为力量么?我师父常常说要找到你可就更好啦,夺下朱棣的江山,你就做皇帝,我就做皇后……”
  话未说毕,朱文奎“啪!”地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唐赛儿冷不防备,竟被打得踉跄几步。
  但她虽然被打,却并不作恼,反而扭捏上前道:“冤家!你打吧!打!打!打是情,骂是爱,谁叫我是你的妻子哪?”说时,真个把她那比驴脸还要长的冬瓜脸,侧着半边,挨着过来。
  朱文奎怒喝一声:“滚!”重重地给她一巴掌,双脚一蹬,跃开五六丈,立即抽身就走。
  这时唐赛儿希望幻灭,如梦方醒,喝一声:“冤家!往那里走?”也就飞步赶来。
  朱文奎心里暗怒道:“那有这般无耻的女子,死缠不休的?要不给她一点厉害,谅她也不肯罢手?”心意一定,猛然停步回身,剑尖一指,喝道:“贱人!要敢上来,我可要把你斩了!”
  唐赛儿笑道:“斩我?没那么容易,快点随我去见教主,由教主传檄天下,拥你为王,我这正宫娘娘是坐稳的了,我自有服侍你的方法,让你舒舒适适过温柔的生活,还不好吗?”
  朱文奎那见过这般发贱的女人?此时越听心里越烦,大喝一声:“气死我也!”诛虹剑一闪,已经拦腰斩去。
  唐赛儿不防他果然真个动手,被这一剑把腰带割断,急往后一跃,裤头被风力一压,裤子也随着褪下,蚌珠妙相,悉呈眼底。但她却若无其事地笑道:“你看!我有那里不好?”
  朱文奎脸嫩,见那姑娘裤带被自己剑尖划断,暗悔失手轻薄,要是给旁人见到,更难以为情。
  此时听她仍然谈笑风生,气得又连骂几句“无耻”,一个“逸兔投荒”已纵开。十余丈。
  唐赛儿见到口之食,仍要逃跑,那里肯放?来不及重扎裤带,竟一手提剑,一手提着裤头,一边追,一边叫道:“师父快来!他要跑了!……”那声音直如猿蹄绝谷,枭啸寒林,十分凄厉怆楚。
  朱文奎虽不怕她能够追上,却因为她频呼“师父”,也自觉惊心,暗忖:“这贱婢已这般难斗,要让她的师父或是同门赶来,那还了得?”猛提一口真气,施展起“水上飘萍”的轻功,一泻就是十余丈,转眼间,已距那姑娘三四十丈远,心里不禁暗喜。
  那知朱文奎这个乐观并不能保持多久。在唐赛儿急呼一阵过后,忽闻丝竹鼓钹的声音,自前面的树林里传来,朱文奎暗说一声“糟糕!闯到她家里来了!”正想往侧面走开,骤然眼前一亮,右侧方三四丈远处,已有两名劲装少女挡住;再往左边一看,这一面也有同样装束的少女站在一旁。
  这时,朱文奎已陷入三面包围中,面前那林里虽未有人现身,但是丝竹声音犹自缭绕,敢情那人有很高的修为,所以暂不露面。朱文奎见此情形,情知不尽力硬闯,休想脱离这“脂粉阵”,也就坦然停步,扬声道:“何方教主?请现身相见!”话声一落,唐赛儿已跟到身后笑道:“冤家!你刚才要是听话,那害得我跑出一身香汗?”
  朱文奎怒喝一声:“去你的!”一招“神龙回首”诛虹剑如一片紫霞,朝后面一荡。唐赛儿因为右手持着双剑,左手提了裤头,腾不出第三只手来接招,斜里一挪,跃往两名劲装少女的面前道:“师妹替我挡他一挡!”
  右首一名少女笑道:“你放心!”一看她提裤头那只手,不禁格格一阵娇笑。
  唐赛儿瞪她一眼道:“你笑什么?我还没有用过哩!”
  朱文奎暗道:“看情形,这妖婢竟想把我活剥生吞!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个转身,回头就跑,还未跑出三丈,左首娇叱一声,一名少女已挡在面前,银光一闪,一支宝剑已经拦住去路。
  同时,树林里面娇呼一声:“赛儿!你与何人交手?”那声音甜美清脆,骤听之下,敢情发自少女口中。朱文奎未听过这般甜美的声音,只觉心神一荡,忙回头向树林一望,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但唐赛儿已接口道:“来人正是朱文奎太子!他不但不肯就范,而且还凶得很啦!”她话一出口,另外那四名少女都同时“咦——”了一声,一齐飞跃过来,把朱文奎围在核心。
  朱文奎一看当前那少女,只见她生得面如满月,容光绝艳,宜喜宜嗔,比起符氏二女,清丽不及而艳美几分,与珠姐并提,尤绝超尘绝俗,看她年纪,只是破瓜之年,手上的银剑微微一晃,星目微风,脉脉含情地轻启樱唇道:“你就是朱文奎太子么?”呖呖莺声,荡人心魄。再回头看其余三人,虽比不上当前这少女美艳动人,也都是上上之选,各擅胜场,不像唐赛儿那般惹人讨厌。
  这不过是一瞥间的工夫,林里面已说一声:“快请太子进来!”唐赛儿也已扎好裤带,一跃而至,笑道:“冤家!你听到了吗?我师父请你相见啦!”
  朱文奎情知一进树林,更难讨好,怒喝一声:“淫婢!你把我看成什么人?”轻身一跃,腾过一名少女的头上,一招“金莺渡柳”直点唐赛儿的心坎,跟着化为“云绕茂林”横截上去,却又一式“灵鹫腾空”飞身就走。
  唐赛儿料不到朱文奎在几个同门师姐妹包围之下,仍然这般倔强,见他剑尖刺来,左剑急忙一粘,那知对方未待她粘实,剑招又变,自己一支剑忙使一招“飞燕迎春”朝前一挡,不料朱文奎竟是存心逃走,待她发觉双招全虚的时候,朱文奎已跃往五六丈外,气得她连连娇叱,起步急追。
  但因朱文奎起步在先,而且轻功卓绝拚力急奔,唐赛儿艺业虽然高强,一时那能追得上?
  朱文奎也认为自己只要不作缠斗之想,凭着轻功总可以脱离险地,待找到师兄或重返师门查问这伙妖女的来历,再作另一步打算。那知才跑开百来丈,就听到后面叱一声:“你们真是脓包!”立即感到头上轻风过处,面前已站有一条白衣身影,要不是收步得快,几乎就要和那人撞个满怀。
  此时定晴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一位二十岁上下,美艳绝伦的少妇,虽在黑夜里,但朱文奎练过“虚室生白”的功夫,也看得织毫毕现。只见她春娥微蹙,星目含颦,眼波溶溶,笑生两颊;里面穿的是盘龙紧身短袄,系着一条鹅黄色的百褶长裙,外面罩一件白色披风,更显得她容华绝伦,纤指上挂着一支马尾拂尘,被夜风拂动,生意盎然,要不是有唐赛儿奔淫下贱那种浪态在先,并畜有奇毒的蛇虫为害,朱文奎恐怕要疑是遇上月里嫦娥降世,姑射仙子临凡,甚至于还以为观音菩萨以相示人了。
  就在朱文奎饱餐秀色的时候,几条身影已由身绕将过来,头一位就是刚才拦在朱文奎面前的美艳少女,到来后就往艳妇的右首一站,另外三名少女也陆续到达,分别站在艳妇两旁,最后才是唐赛儿气呼呼地跑上来道:“请师父替赛儿作主!”右首那少女却抿嘴一笑。
  敢情那少女这一笑,是含着瞧不起唐赛儿的意思,所以唐赛儿恶狠狠地瞪她两眼,只差点没骂出口来。
  唐赛儿说毕也就在那艳妇右侧一站,一只乌溜溜的圆眼,贪婪地朝朱文奎身上溜着,敢情想把朱文奎一口吞下。
  朱文奎此时已看出当前这艳妇,艺业高不可及,即以那几名少女来说,也全非弱者,由她们先后赶到的次序定高下,那么,唐赛儿只是最末的一个,适才和唐赛儿单独交手几百招,只能略占便宜,如果被五女围攻,更难取胜,纵能胜过五女,那艳妇又岂肯甘休?心意一横,立定了宁死不屈的打算。
  那艳妇耳听唐赛儿说话,眼波却朝着朱文奎的脸上荡漾,朱文奎竟被她看得抬不起头来,也不知究竟是恐惧还是羞喜。
  半晌,那艳妇心中似有所悟,轻启皓齿道:“我听赛儿禀告,再看你适才那轻功身法,便知当年传说凤凰派老道把你救去的事,非属于虚,同时也证实你是朱文奎太子……”顿一顿,又道:“凤凰派的武学在江湖上虽然过得去,但绝非我盘龙教可比,而且凤凰派在声势上,也不可能帮助你夺回江山……”
  朱文奎猛一抬头道:“我并不想要什么江山!”
  那艳妇格格娇笑道:“要不要江山,由得你作主吗?你不要,别人会要。朱棣逐侄儿,杀侄妇,剖了方孝孺的心,设下东西厂卫,天下人那一个不恼?你不要江山,难道连父母之仇也不想报了么?”
  说起报父母之仇,那是朱文奎梦寐求之的事,自从他在永乐岛听长乐行人说他叔祖朱棣迫他亲娘自焚的事之后,每在夜阑人静,报仇的念头便油然兴起,刚才还被唐赛儿惹得他凄

  泪满腮。这时再被艳妇说起,真个无法作答。
  那艳妇望一望他那尴尬的神情,又莞尔一笑道:“刚才赛儿必定已把本教的作为,告诉了你,说实话,本教要夺取朱棣的江山易如反掌,但那是名不正而言不顺,所以已经找你多年……”
  朱文奎暗忖:“她找我做什么?”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望那艳妇一眼,有意无意地又朝五女身上一溜。
  那艳妇敢情已猜出他的意思,笑笑道:“你如果以为我们必需借你的名气来号召武林,那就是你错了……”
  朱文奎一肚子疑团莫释,痴痴望在艳妇的脸上。
  那艳妇道:“要说清这一层道理,也非顷刻间的事,你还是随我进殿,参拜过上代教祖,再作定夺!”
  朱文奎本想倾听她说些什么,结果仍是要自己参加这什么“盘龙教”,心里老大不愿意,略一沉吟道:“你既然不需要我来号召,何必要我参拜什么祖师?而且,你说的宫殿又在那里?”
  那艳妇朝他身后一指道:“那可不是宫殿?”
  朱文奎回头一看,只见原来路上那片树林,此时已是楼阁千重,香烟瑞霭,金碧辉煌,侍女如梭,果是一座很大的宫殿,骤见之下,比起朝内七百八十六座宫室,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禁瞪大眼睛,暗道:“奇呀,这些屋子从何而来?”
  那艳妇又笑道:“你看清了吗?我们这座盘龙宫,是仿造你们的宫殿建筑起来的,但你们的宫殿已被朱棣放火烧了十分之六七,那还比得上我们这座盘龙宫齐整?你要是肯入本教,我立刻把这四位侍儿赠给你,将来打下江山,同享富贵……”
  唐赛儿却说了一声“不!”接着道:“教主!太子是赛儿找到的,理应赛儿自任皇后!”
  当那艳妇说话的时候,朱文奎一双秀目已向五女一瞥间,已发觉右首那美娇娥的神情似忧,似喜,又似无限关切,另外三女也都面显喜容,惟有唐赛儿却隐隐透着怒意,这时听她竟向她的“教主”提出自任皇后的话,不禁暗叹无耻,心想:“我看你能把我怎样?”
  只见那艳妇似的教主,被唐赛儿打断她的话头,神态微微一怔,立又恢复正常,笑道:“我几时说不让你当皇后呀?你这个丫头就是情急,你在无意中找到太子,自然是你的缘份,但你四位师妹也对你有功,大家分一杯羹也是应该的…”这席话说得唐赛儿唯唯称是。
  朱文奎可是越听越恼,至此右手把剑尖一垂,左掌一搭剑柄,略一欠身道:“教主请了!你们自己干你们的吧,我朱文奎可不奉陪了!”双脚斜里一跨,身躯已经斜飞五六丈外。
  那艳妇吃吃笑道:“好倔强的性儿!”说时,也不见她怎样作势,又已挡在朱文奎的面前,接着道:“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胡媚娘说过一句不算数的话来?”
  朱文奎一听这位教主自报名号,不由得一怔,暗道:“胡媚娘这名字好熟?”蓦地记起自己在永乐岛与符氏二女结婚之夜,长乐行人莫道南曾经说过这个名字,并把她称为妖妇,又是一惊道:“敢情这妖妇是元朝白莲教韩林儿的余孽,用吞刀吐火这类障眼法术来骗人?”蓦地回头一看,适才的宫殿已不知何时隐去。
  胡媚娘又笑道:“你还疑虑什么?当今之世,那还有人懂得本教仙法的奥妙?你干脆死了逃跑的心罢,加进本教,包管你有不少的好处!”说来语气虽是缓和,音质仍是恁般优美,但听起来却十分刺耳。

  第二十三章 江湖媚娘
  朱文奎怒道:“我说不参加就不参加,你还待怎的?”说毕,又一个纵步,逸出十丈开外。
  胡媚娘一声断喝:“由不得你!”身形一晃,又挡在前面,那几名少女,又同时飞奔过来。
  朱文奎剑尖一指,喝道:“你快点让开!否则,我要无礼了!”一瞥间,骤见右首那少女花容失色。
  胡媚娘冷笑一声道:“凭你这一点毛手毛脚,也配向本教主喝阵?赛儿!你不必留情,快替我擒来!”
  朱文奎暗道:“你算什么东西?”鼻子里“哼”一声,一个“跃马挥鞭”剑尖往上一指,立即一翻手腕,唰,唰,唰,一连几剑,把唐赛儿杀得手忙脚乱。
  须知唐赛儿虽列为妖妇胡媚娘的唯一弟子,但她入门较迟,无论在功力上,招式上,都比不上那四名侍儿自小受胡媚娘的教导,先前和朱文奎打个平手,乃因迷魂剑法不同凡响所致。后来朱文奎施展出“龙虎风雷剑”已能克制对方的“魅力迷魂剑”,却因言多必失,以为胜券在握,出言嘲笑,被唐赛儿一口臭痰,啐得他剑招一缓,几乎惨败,犹幸及时展开“朝元剑法”,挽回颓势。
  这时,两人再度交锋,心里各自有数。朱文奎一出手就是诛虹剑法第三十二招“跃马挥鞭”,这一招是怀真子多年精研的绝学,唐赛儿如何能识?所以立即被朱文奎制了机先,只有招架的份儿。
  转眼间,双方已对了三四十招,唐赛儿更是屡遇险招,看得胡媚娘暗皱眉,忽地喝一声:“住手!”
  唐赛儿趁机一跃,退回本阵,已自觉微微气喘。
  朱文奎收剑笑道:“怎么啦?难道教主也要来领教几招?”居然气势如虹,一语侵人,右首那少女不禁作色。
  胡媚娘也双眉一扬,旋而笑道:“看不出还有这么一手,怪不得敢于大胆逞狂,可是,你想和我交手还早得很啦!”说着又指那四名侍女道:“你要能把她们统统打败,再能胜我手中一柄拂尘,本教主也就放你过去!”敢情她已看出朱文奎的艺业,仍然能胜过那四名侍女,所以多说后面两句。
  朱文奎说一声:“好哇!不知道是车轮战,还是混战?再则,如何才算胜败?请吩咐一声,朱某无不奉陪!”
  胡媚娘见他毫无怯意,也暗自佩服这青年人胆力,当下笑笑道:“:一对一,一个一个来吧!只要谁点上对方的衣服,或砸飞击损对方的兵刃,就算得胜!”
  朱文奎一声:“好!”接着道:“谁先上来!”
  唐赛儿格格一笑道:“冤家!我来了!”一纵而上。
  朱文奎怒喝一声:“无耻!”一招“鸿雁南飞”反手扬起剑尖,疾点她的右腋。
  唐赛儿虽知朱文奎剑法神妙,却不防他头一招就用反手剑,只见剑光耀眼,忙挥动双剑交叉上封的时候,朱文奎的剑尖已临腋下,急切间只得一扬右臂,身躯往左一栽,却感到一股寒风吹进右胸,敢情已被划破了腋下的衣服,惊得她一声尖叫,斜跃两丈才立定身子。
  朱文奎只一招就迫退唐赛儿,确也出了胡媚娘的意料之外,喝一声:“波儿上去,小心啦,别替我丢脸!”
  站在胡媚娘左下首那少女应了一声,笑盈盈缓步上前道:“奎哥哥!留神你的宝剑!”
  朱文奎不明话里的意思,也笑脸相迎道:“姑娘先请!”立剑胸前,蓄势以待。
  被呼为波儿那少女,眼波先向朱文奎脸上一溜,然后笑说一声:“好!”只见她手上的银剑偏手推出,一直到右臂伸尽,仍然是那般慢吞吞地毫不着力。
  朱文奎暗道:“这算是什么剑法?只需往上一拨,那怕不把你宝剑砸飞?”他心里虽是这样想,但因见这少女出场的时候,不像唐赛儿那般毫无礼貌,所以不用剑去砸,宫步一移,偏走数尺。
  那知他不动还好,宫步刚一走动,方位还未踏好,波儿的右脚突然朝前一踏,那支精光四射的银剑已直指胸前,距离已不及二寸,这才知道对方这一招是以身进招,只要你身形一动,立即受她牵制。
  在此危机一发间,朱文奎一沉手腕,剑尖像毒蛇昂首朝来剑一粘,“当”地一声,双剑已粘在一起。
  波儿突然娇喝一声:“撒剑!”玉腕往怀里一翻,朱文奎竟被她这一掣之力,牵动了上躯,几乎朝对方的剑尖倒下。幸而上躯一倾的瞬间,已自惊觉,急切一吐左掌,一股“先天一气”打向波儿的面门,也同时喝一声:“撒剑!”
  因为朱文奎和唐赛儿对掌的时候,这四名侍女不在场,只道朱文奎不过是剑法精妙,却没料到他气功掌法也得了真传;再则波儿自恃宝剑诡异,对方兵刃既已被粘,十之八九难以幸免,不防朱文奎突发一掌,企图稳住上躯,待发觉掌风扑面,若不撤剑走避,势必伤在对方掌下。
  这时危机已迫,波儿娇叱一声,上身一仰,脚跟略一用力,已倒纵数尺,羞得满脸通红。
  朱文奎发一掌,原求解救自己,不道竟能反败为胜,心中喜极,笑吟吟说一声:“承让!”正待抱剑施礼,却见剑尖沉甸甸地,仍然粘着波儿那支银剑,不禁愕了一愕。
  波儿已再跃上前道:“我已输了!你把剑还我!”
  朱文奎正不知怎样取下敌剑,一怔之间,波儿已一把抓住自己的剑柄,朱文奎还怕她抽剑的时候,乘机暗下毒手,那知只听“铮——”一声,波儿已经抽剑后退,反而自觉恍然,不禁苦笑一声。
  胡媚娘眼见朱文奎一招一个,两招一双,连续击败自己两个门下,敢情也自觉无颜,朝余下三女喝一声:“你们别替我丢脸了!”回头对朱文奎道:“你仅管朝我进招,只要削落拂尘上一把马尾,或你的兵刃沾上我一点衣服,这一场就算拉倒!”
  朱文奎微微躬身,轻笑道:“那时我就走了么?”
  胡媚娘莞尔一笑道:“走不走随你的便!”拂尘轻扬,说一声:“来吧!”仍是笑吟吟地显得十分从容。
  朱文奎把宝剑抖成一团剑花,正待上前。
  站在胡媚娘右肩后那美艳少女,忽然一步跨前,娇呼道:“娘!让燕儿先向太子讨教几招!”
  姑媚娘笑道:“这妮子敢情是动了偏啦,这多年见你和谁动过手来?别替我丢脸啦!”
  燕儿不依道:“娘总是这么说,总不让人家出手!”
  胡媚娘笑道:“你可别懊悔!去吧!”
  燕儿可不知胡媚娘说她懊悔什么,只听“去吧”两字,便满心喜欢,笑孜孜上前,抱剑当胸,敛衽一福道:“相公!你得留神啊!”说时星目流波,朝朱文奎脸上一扫,又使了一个关心的眼色。
  朱文奎原已对这位少女十分注意,见她和胡媚娘儿称呼,与诸女迥异,心知她两人关系极不寻常。这时见她抢先上来,目波荡漾,显出万种关情,更知其中必有文章,也就微微笑道:“姑娘也得留神啊!”
  燕儿把小嘴向前一呶,示意他退往那边。
  朱文奎立刻会意,一个“倒跃龙门”退后五六丈,笑喝一声:“到这边来打!”
  燕儿娇叱一声:“怕你不成?”两肩一晃,已跟踪而上,宝剑一拖,一招“童子拜佛”直奔面门。
  姑媚娘因站在燕儿身后,没有看到她和朱文奎眉来眼去,反而好笑道:“偏是这小妮子多事!”
  朱文奎见燕儿宝剑来势虽疾,但“童子拜佛”一招,分明是施礼的招式,知她存心客气,也就笑吟吟地一招“麻姑献寿”往上一架。
  燕儿却不让他宝剑碰上,突地微微一吞,剑尖缩后数寸,再一吐,疾点对方的“气户穴”。
  朱文奎见她宝剑吞吐之间,疾若惊蛇,由衷地说一声:“好!”左手骈指一领剑诀,身躯一旋立即身随剑走,唰、唰、唰……一连攻上几剑。
  燕儿也不示弱,只见她闪避腾挪,脚下如晴蜓点水,腰枝如风摆荷莲,嘴里面却喃喃不止。
  朱文奎一面进招,一面留神对方的举动,见她不断地呢喃,还以为她在吟甚么“迷魂咒”,待收摄心神一听,才知道她在低声说:“你打不过我娘的啊!你不要看我娘的眼睛啊!你不能够打伤她啊!你要用一切方法来取胜啊!你要牢记住东方逃跑啊!看见什么东西都不要回头啊!打不过就跑啊!……”这几句话,燕儿念上好几遍,又低声道:“你听清楚了没有?”朱文奎微微颔首。
  这时已过了四五十招。燕儿忽地嫣然一笑,又一声娇叱道:“我道你有多大能耐,原也不过如此!”霎时剑舞飞虹,掌推飒飓,剑风掌风互相激荡,声势陡然增加数倍。
  朱文奎早先受到她暗示,知她必然有此一着,当下已把“朝元剑法”施展开来,但见金蛇飞舞,剑剑轻灵,忽而兔起鹘落,忽而龙飞蛇走,不时还夹有几声轻叱清啸及呼呼的掌风,看得场外四女咋舌不已,连带胡媚娘也因关切过甚,情不自禁地把身躯渐向前移。
  这回,朱文奎和燕儿可是各展绝学,谁也不肯放过谁,但彼此打的却极有分寸;难也难在这一点,因为要假戏真做,瞒过内行的慧眼,已经不易,而要瞒过比他们艺业更高的胡媚娘,更难上加难。
  敢情胡媚娘另有一种打算,以致当局者迷;也敢情是燕儿知对方艺业较高,而敢于尽情施展;朱文奎自从离开永乐岛之后,以一对一来说,确未遇上这样一个强手,也小心翼翼,攻防兼备,所以胡媚娘不但被这两个角色瞒过,反而为他们两人喝起采来。
  双方狂风骤雨般斗了半顿饭的时光,几百招已经过去了,燕儿忽地吃吃笑道:“娘!不丢脸了吧?”
  胡媚娘急叱一句:“小心!”但已经迟了,燕儿因为说话分神,剑招一缓,朱文奎的宝剑已化成一道长虹,一招“灵蛇摇首”只闻“当!”一声响,燕儿的宝剑已被震开数寸。
  朱文奎的宝剑余势示衰,一招“推心置腹”疾搏燕儿右乳的“应窗穴”,这一招要是点实了,燕儿可得找个地缝来钻。但胡媚娘何等身手?一见燕儿开腔,就知不好,此时莲步一移,已抢到旁边,喝一声:“你敢!”手中拂尘轻轻往剑上一架,朱文奎只觉一道无俦的潜力推来,宝剑几乎脱手,急势跃起,空中一个筋斗翻过燕儿的身后,唐赛儿却暴喝一声,持剑跃来。
  胡媚娘见朱文奎居然临危不乱,使出“大圣翻云”的身法,免得宝剑被拂尘震脱,也不禁喝一声:“好身法!”忽见唐赛儿又再度上前,忙喝道:“赛儿!快给我退回去!”
  这一句话含有无上的权力,唐赛儿只好垂头丧气,敛剑退回,燕儿却朝朱文奎抛个媚眼道:“你好狠心!”又打个眼色,浅浅一笑,退往原站的位置。
  胡媚娘喝退了唐赛儿,立好回头对朱文奎道:“小哥儿的艺业不弱,可是,凤凰派那几个老道,那能调教出你这样出色的徒儿?你真正的师父是谁?告诉我以免自误!”
  敢情胡媚娘有意放过朱文奎,免致多树强敌,但朱文奎见一问及师门,不由得一阵沉吟,因为除了长空上人和风雷子之外,并没有人教过他整套功夫。以当前这胡媚娘的艺业来说,刚才她那轻轻一拂,自己就禁受不起,漫说长空上人不是人家的敌手,甚至于风雷子也无法挡得十招八招,何必替他们惹来无端的横祸。
  再说长乐行人曾经说过“胡媚娘”三字,可见海外的“八仙三子一神僧”必然知道她的来历,自己虽然是永乐夫人的娇婿,也犯不着替海外惹来腥风血雨,想了半晌,不禁暗道:“我叫她找死人骨头去!”
  胡媚娘见朱文奎仅在沉吟不答,不禁有点怒意,冷冷道:“你怕我找你师门麻烦,所以不敢说,是不是?”
  朱文奎恰已想通难题,闻言“卟嗤”一笑道:“晚辈虽敢说出来,只怕教主无法找得到!”
  胡媚娘道:“天涯海角,十绝九幽,我胡媚娘都曾到过,岂有找不到的地方?就看我高不高兴去找!”
  朱文奎待她把话说完了,才嘻嘻笑道:“请问前辈,怀真子这个名字,不知前辈是否认识?”
  姑媚娘愕然道:“你说那一位怀真子?”
  朱文奎也愕然暗忖:“难道有好几个怀真子?”一愕之后,立即缓缓道:“先师怀真子乃唐时人,物故已久,教主若能找到他,恐非幸福!”
  胡媚娘俏脸一红,怒喝道:“你敢欺我?屈嘉文那老道远在贞观年代就不知所终,现在不知还有骨头没有,那还能够教你?”
  朱文奎一躬到地道:“敬谢教主!我实在不知道先师名讳,承蒙见告,不胜欣慰,就此告辞了!”
  胡媚娘含笑一声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朱文奎正待要走,却见白影一闪,胡媚娘又已挡在自己前面,只得苦笑一声道:“前辈既不相容,晚辈只好无礼了!”
  胡媚娘笑道:“你自己不肯过来,哪是我不容你?”
  朱文奎被她抓住话柄,一时语塞。
  胡媚娘又笑道:“管你是怀真子的门人也罢,不是也罢,我胡媚娘已说过你能胜我的拂尘就放你走,这话总不能不算,请进招吧!”
  朱文奎固知强敌当前,非尽力厮拚不能脱身,闻言一欠身,说一声:“教主接招!”一招“穿云拿月”迅如闪电般,直指胡媚娘眉心;同时暗将罡气运入左掌,以待对方来招。
  胡媚娘对于朱文奎的艺业,因看他和燕儿交手之故,认为已了如指掌,所以虽见剑尖直奔自己眉心,仍然不避不闪,拂尘猛然往上一拂,同时喝一声:“着!”敢情想绕住对方的兵刃,立即把它夺下。
  那知朱文奎已经成竹在胸,自知力拚必败,智取难分,早就防备她这一招,一见拂尘上几千条马尾,根根竖直如钢丝般朝自己的剑身缠来,倏地一沉手腕,剑尖往下一带,左掌疾吐,一股劲风已打向胡媚娘胸前。
  胡媚娘看着拂尘将要把剑身绕上,忽然紫光一闪,对方的剑尖竟已收回,劲风却临胸前,立即左掌一托,把来劲化开,同时媚眼一抛,秋波轻送,微微笑道:“你怎么这般不老实?”
  朱文奎一掌打出,已是用十成功力,却不道被媚娘轻轻一托,掌风顿失,又听她那么一说,猛省自己所打往的部位正是她右乳,不由得脸红耳热,无意中眼光接触她送来的秋波,只觉春意方浓,欲情正盛,心里一荡,一股软绵热气由丹田直冲紫府,右手一垂,那支诛虹剑都几乎掉在地面。
  在这紧要关头,燕儿突然娇呼一声:“娘!快把他抓住!”这一声娇呼,却把朱文奎由梦里唤醒,暗道:“不好!燕儿那姑娘叫我别看她的眼睛,为什么我一时间竟忘记了?”立即把燕儿的话,重温一遍。
  胡媚娘被燕儿一叫,再看朱文奎默默无言,乃认为他已中了自己的“倩女离魂”大法,心神不能自主,又笑笑道:“哥儿不必打啦,跟我过来吧!”玉臂一伸,就要揽扶朱文奎的肩头。
  朱文奎猛然后跃飞步,剑尖一指喝道:“你用的是什么邪术?”虽是喝话,但仍不敢抬头。
  胡媚娘不禁愕然,旋而笑道:“哥儿发什么狠,我几时用邪术来?”笑声仍是那般甜美悦耳,玉臂一舒,又伸到近前。
  朱文奎见她一伸手,脚下同时就一滑数尺,心知她这“滑雪移舟”的功夫已臻绝顶,任是身上那一部位的肌肉颤动,都可把整个身躯带走,单在轻功一项,自己已望尘莫及,但又不甘被她抓去。明知纵使被擒,也不致于丧命,但脂粉的陷井,也够使人销魂蚀骨。
  这些念头在朱文奎脑里电光一瞥,适逢玉臂伸来,诛虹剑猛然一招“潜龙升天”化成“闭门谢客”一指一截,同时一声:“慢来!”胡媚娘要不及早收回玉臂,纵不被剑锋斩断,但必沾上衣服无疑。
  好一个胡媚娘功力煞是了得,只见她拂尘往左一拂,“当——”一声响,朱文奎的宝剑已被挡开,连带身形也被这股劲道打得晃了两晃。
  此时,朱文奎已不敢再存希冀之心,大喝一句:“如此相迫,恕晚辈无礼!”这时宝剑横移,剑法已展,诛虹剑法是怀真子自创的绝学,每一招都含有无比的威力,并不像朱文奎的朝元剑法,花式变化为胜,所以每一招发出,都隐闻风雷之声,加上左掌的劲风,声势必是不弱。
  胡媚娘对此以罡气运用的至高剑法,倒也不敢大意,一支拂尘左牵右挡,忽而像千条钢针扎出,忽而像万条雨线低垂,虎虎生风,专找剑光缝隙中进招,眨眨眼,已七八十个回合。
  场外诸女直看得口呆目瞪,透气不得,敢情她们从未见到师父和别人有过这样的狠斗,而且也暗惊这少年竟有这份功力,和自己的师父斗了几十回合,尚未曾出现败兆,燕儿的脸上神情,更是时喜时忧,敢情她一颗芳心,已飞在少年人那边,幸而诸女观战,看不出她的神色。
  但是,朱文奎功力到底稍逊,几十招过去,自觉身上发热,情知再拖延下去,终归不免落败,猛想到若落在销魂帐内;符氏二女及珠姐的恩情,都付诸流水,心里一急,招式更缓。因他牢记燕儿的话,不敢抬头面对媚娘,不知不觉间,已被媚娘迫退到诸女的近前。
  燕儿一声娇叱道:“你这人怎尽向我们挤来?”敢情如果不喝朱文奎一声,他可真要撞上燕儿的身子。
  朱文奎被她一声娇叱,立即如醍醐灌顶,暗道:“我好糊涂,几乎误了大事!”左手立往囊里一探。
  说时迟,那时快,朱文奎左手甫探皮囊,胡媚娘已喝一声:“撒手!”拂尘的尘尾已把宝剑绕了两道。
  朱文奎只感到右腕受一股潜力,猛然一震,虎口不禁发麻,只得一松宝剑,可是,他毫不犹豫地喝一声:“着!”左手一扬,一枝“追风燕子镖”直奔胡媚娘的面门。
  胡媚娘见尘尾绕上对方的宝剑,正暗自心喜,那知在这时候,一道银光直奔自己面门,因为距离太近,拂尘宝剑纠结不清,若不松手闪开,势必伤在暗器之下,只得放松拂尘,一晃身形避开数尺,脚跟甫定,却见五六道银光同时飞来。胡媚娘本是暗器能手,暗自好笑道:“萤光之珠竟也放光!”舒开玉掌一抓。
  不料这几道银光却忒古怪,看看即被抓到,突地朝下略沉,立即疾向上冲。胡媚娘要不是缩手得快,脉门已被燕嘴啄上,百忙间只得两袖频挥,把那“追风燕子镖”统统打落。
  但是,朱文奎已乘这机会捡起自己的宝剑,和胡媚娘的拂尘,笑嘻嘻上前道:“小子承情了!”
  胡媚娘此时气得脸孔铁青,怒道:“你是黎母山谢老儿的门下,为什么不早说?”
  朱文奎暗道:“这妖妇见识不少……”但仍好整以暇道:“胡前辈怎见得我是谢前辈门下?”
  胡媚娘一指被打碎了的燕子镖,满面怒容道:“你还敢骗我?这追风燕子镖怎样学来的?”
  朱文奎正色道:“谢前辈固然教我使用追风燕子镖,但我确非前辈门下,这并不一定要瞒你。现在,已承胡前辈手下留情,我这时也该走了!”说毕,把拂尘朝胡媚娘一抛,用力一跃,已逸出十丈之外。
  胡媚娘接过拂尘,冷笑道:“你还想走吗?”双肩一晃,已追过了朱文奎身前,又是回眸一瞥。
  朱文奎停步佯怒道:“胡前辈说话不算数?”
  胡媚娘笑道:“有什么不算数?”
  朱文奎道:“那么,我已胜了,为什么不让我走?”
  胡媚娘:“你胜了什么呀?”
  朱文奎愕然道:“我把前辈的拂尘夺了下来,岂不是胜了?”
  胡媚娘大笑道:“那是我自己松手放下,你何时夺了去?你自己的宝剑还不是跌下来么?”
  朱文奎被她说得语塞,暗恨刚才没把她拂尘拗断,致被她使刁,此时说不得只好再拚,心意一决,也就一声:“我们再试。试看!”宝剑一抖,已极力抢攻,这一回他专向胡媚娘左侧进招,迫她移往右边。
  胡媚娘才说得一句:“这才是啊!”已被朱文奎一连几剑,把她逼过一旁,暗忖:“她这次的功力凭空又增加许多!”那知心念未已,朱文奎已喝一声:“打!”两枝燕子镖同时飞到,只得一挥长袖把它打落。
  朱文奎却趁此良机,拔步飞奔。
  胡媚娘大喝一声:“小子!我要放你逃脱,也不叫做俏仙娘子!”说时已起步急追。但她一起步,朱文奎突地又一扬手,一枚燕子镖又直奔咽喉,她深知这种暗器善于追踪敌人的身形,任凭功力再高,也不得不先把它打落。
  因此,朱文奎连发几枚燕子镖之后,已经跑出百十丈。胡媚娘气得满脸铁青,杀机已起,更不肯轻易放过。
  朱文奎也知道要是被她追及,说不定就要废命,好在自己的暗器还有好几十枝,能挡一步算一步,每待她距离身后十丈八丈,才喝一声:“打!”发出一枚燕子镖。胡媚娘也必定略一缓步,又被他乘机跑脱。
  这样一逃一追,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程,山鸡已喔喔高鸣,敢情已到天将破晓的时候。
  忽然这里的地势越来越低,三百丈之后,突地中陷,竟是一条三四十丈宽的裂缝,横挡在路上,而且不知蜿蜒多远,要想绕道过去,已经无望,胡媚娘格格笑道:“这回看你逃往那里?”听那声音,距离后面不过十丈远近。
  朱文奎这时求生心切,不遑顾忌,大喝一声:“接着!”七枚燕子镖化作七道银光向后面交织成一片镖网,定神一看,裂缝下仿佛有一段石角,因为黑黝黝地,并且有浓雾遮掩,看不真切。
  蓦地,燕儿的嘱咐又在脑里一闪,朱文奎猛记起“不论看见什么东西都不要回头”那句话,登时鼓起余勇,觑定那石块奋身跃下,果然站上一道宽不盈尺的石梁,这石梁却弯弯曲曲通往对面,两侧如削,也不知到底多深。
  朱文奎大喜过望,暗忖:“你要是敢跳下来,我可一掌把你打翻下去!”犹恐被胡媚娘发见剑光,忙把剑入鞘,右掌又握六枚燕子镖,觑定上方,待机发出。刚好准备完毕,就见上面白影一闪,胡媚娘已惊奇地“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小子逃往那里去了?难道真个会飞不成?”
  因为上空透着亮光,朱文奎透过浓雾,见胡媚娘站在崖边张望,却未发现这道石梁,不禁暗自好笑,正待缓步通过,忽听几声哈哈怪笑自对崖上传来,接着有一个洪钟似的声音道:“大清早起,那来的狐骚味?”
  朱文奎暗惊道:“今番休矣!前面这个不知是敌是友?”再仰头一看胡媚娘,见她脸上呈惊愕的神情,轻喟一声,自己低叹一句:“原来蛋僧在此,倒便宜了那小子!”眼前骤然一花,白影已失所在。
  朱文奎心里暗呼一声:“惭愧!”细想胡媚娘所叹那句话,似乎先说那人就是什么蛋僧,胡媚娘对那人很有点忌讳,所以退了回去。心想,那人既和胡媚娘对头,料必对于自己并无恶意,立即收镖入囊,走过这道石梁,上了对崖一看,只见空山寂寂,并无人影。
  这时朱文奎已疲乏得几乎不能动弹,却又怕媚娘再度追来,只好避开山径,独走荒林,待见红日东升,才惊觉这一天正是和四溪八义约战的日期,急忙一路飞腾,寻着官道,向路人打听抱儿山的方位,笔直赶来,不意覃瑶、曲翠诸人正和凶贼激战。朱文奎心里一急,拚尽所余功力,力挫强徒,此时追述所遇,这一群少年英侠,无不啧啧称奇。却因朱文奎说时,隐瞒了很多不便出口的事实,这群小侠也听出里面有不少的漏洞,待他把话说完,曲翠和麦素华挤一挤眉头,笑道:“奎弟!你说了大半夜,还没有说那媚娘和燕儿究竟是谁美呢?”
  朱文奎冷不防被她这样一问,不禁脸红,半晌,才嚅嚅道:“她们那一个美,跟我有什么关系?”
  曲翠笑道:“没有关系?你这句话是违心之语呀?”
  朱文奎忙争辩道:“我那敢欺瞒嫂嫂?”
  曲翠还没有过门,被朱文奎当面唤了一声“嫂嫂”,不禁脸红红地“呸!”了一声,覃瑶却微笑点头,被她一眼看到,又在鼻里“哼”一声,朝着覃瑶瞪眼。
  麦素华“卟嗤”一笑道:“奎弟也不必强辩,其实里面的道理,十分浅显意见……”瞥他一眼,却停住不说。
  曲翠忙道:“大嫂快说,省得他又要诡辩!”敢情她想报复朱文奎适称她“嫂嫂”两字,却忘了麦素华也是一位未过门的嫂嫂。
  麦素华轻敲她的肩尖,嗔一句:“你怎么啦?”却惹得朱文奎也笑出声来。麦素华白他一眼道:“你且休笑!不知那一天会被那几个女孩子把你瓜分了去,还有那唐赛儿更会……”
  曲翠接口道:“把他一口吞了!”
  朱文奎被她们此一句彼一句地说着,真有点“阴盛阳衰”之感,没奈何,只好装作痴笑。
  覃瑶想了一想道:“本来我议定天明分手,但奎弟既然有此奇遇,不如趁着我们现在人多,再见识见识盘龙教的人物也好!”此话一出,曲必达年轻好事,首先就鼓掌称善。
  曲翠“哼”一声道:“奎弟还有逃出的本事,要是给你们遇上,怕不拿你们喂那些蛇儿?”
  朱文奎也连说几句“使不得”,接着道:“那些邪魔歪道,远避还恐不及,那有再送上蛇口之理?”
  覃瑶心仍不死,笑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们立志行侠仗义,还怕什么邪魔歪道?”
  朱文奎只得改口道:“二哥既然决意要去,我就当先引路好了!”说毕又朝曲翠使个眼色,敢情是请曲翠出言阻止,因为他一想到胡媚娘那种艺业,认为这伙人真个要找到盘龙教盘据那座森林,真个是凶多吉少。
  那知曲翠突然道:“要能先找到那位蛋僧帮忙,料必可以无碍?”
  覃瑶大喜道:“是啊!明天奎弟你带我们去找蛋僧,请他老人家帮忙!”敢情他认为蛋僧一找就着,所以大喜过望。
  朱文奎知道这位二哥性急,只好答应。
  麦素华和殷、崔二女虽觉此行危险,但他几郎舅喜在头上,也不便再说甚么,彼此闲谈几句,各自歇息。
  次日,朱文奎一觉醒来,将近已末午初,却见各人都已梳洗完毕,楼上热腾腾的一桌饭菜,摆在当中,不由得苦笑一声道:“真是太累了!不然,那睡得这般死?”麦素华对他十分关切,笑道:“快去梳洗回来,吃了好走吧!”朱文奎闻说,只得讪讪地独自下楼。
  那知他刚一走出不远,就听到空中一声轻啸,唰地一声,坠下一条红影,吓得他倒退一步,定睛一看,认出来的正是燕儿。只见她满脸焦急之状,一看到朱文奎,就急忙道:“你真还在这里,还不快走,迟了半个也别想活命!”朝朱文奎脸上一望,又半惊半喜取出一个纸团,递给他道:“吃这个解毒!”
  朱文奎大惊道:“燕姑娘请说清楚点!”不由自主地把纸团接过。
  燕儿嗔道:“这是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说清楚啦!今早上梅超拜谒我娘,说这边山寨被人占了,我一听就知里面有你,我娘已答应赶来,你们要不快走,哪还能够活命?我因为是先来探道,才有机会再见你一面……”
  曲翠这时在楼上已听得真切,一跃而下道:“燕姑娘稍坐何妨?”
  燕儿朝楼上一望,见有四五位少年男女将要跃下,忙摇摇手道:“不必了!我特意来送信,迟了怕已来不及,在这一带没有高手能救你们!”勿勿说完,只道一声:“珍重!”双脚一蹬,一道红影已跃开二三十丈。
  曲翠不由得赞叹一声,接着道:“我们该怎样办?”
  麦素华道:“走吧!人家一个侍女都有这么高的艺业,别说她主人了!再不走难道等死不成?”
  覃瑶亲见燕儿一闪而逝,这一份轻功恐怕朱文奎都赶不上,雄心冷了半截,见二女说要走,立即赞同。
  曲必达却把菜肴倒进一个桶里,收起桌上碗筷,酒饭,笑道:“我带头先走!”一跃下楼。麦、殷、崔、曲四女也鱼贯跃下,由覃瑶和朱文奎两人断后,套了几匹健马,抖开缰绳,直往东方走去。
  楼下虽然有数十名贼眷,因为被驱往一角,没有看到报信人的真面目,待诸少侠上马逃跑,才一阵欢呼,各自夺门而出,等候她们的寨主回来。
  诸小侠任由健马疾驰;跑了一程,已冲达石门鹤一伙人退守的山头,覃瑶远远就看到山凹里刀光闪闪,立即笑道:“你们稍等一下,待我上去吓吓他们!”一提马,抢上前去,提气喝道:“石门鹤听着!今天小爷饶了你,以后再恃强凌弱,休得撞在小爷手上!”
  石门鹤那伙人被逐出山寨,餐风饮露一夜,无不愤怒在胸,无奈技不如人,只好忍辱暂让,此时虽见诸小侠行色匆匆,曲必达的鞍后还驮有两个菜桶,情知山寨内必然起了变动,但一时还拿不准是什么事情,略一犹豫,覃瑶已一马当先率了部下冲出山口,再要拦截也来不及了,待他回到山寨,遇上天台三老请得盘龙教教主胡媚娘卷土重来,才懊悔不率众贼拦截。
  覃瑶等人一口气奔了三四十里,回头翘望,抱儿山已被云封雾罩,一片迷蒙;前面已是官商大道,往来的客商不少,不便放马疾驰,而且应在何地分手,反觉茫然无绪。
  曲必达原是紧随覃瑶马后,这时忽然叫了一声:“覃哥哥!”接着笑道:“我们也得把东西吃了再走吧?刚才跑得快,还不觉得怎样;现在走慢了,那些酒菜在桶里晃荡晃荡地,我看马儿也不好受!”
  曲翠接口骂道:“就你一个是饿鬼,谁叫你把那些东西带来啦?”曲必达辩道:“民以食为天,你不饿就别吃!”
  覃瑶见她姐弟又要拌嘴,一指半里外小岗上的亭子道:“那边松荫蔽日,敢情是歇脚的好地方……”
  曲必达不待他把话说完,一纵缰辔策马如飞,抢过了前头,曲翠轻说一声:“真个顽皮!”回眸向诸女伴浅浅一笑。
  马行迅疾,半里距离顷刻已到。
  这小岗原紧傍着路边,几株芙蓉分植在凉亭四周,凉亭后面有一条小涧,流泉淙淙,涧边几堆大石,上面光洁平滑,敢情是牧童横笛吹箫的所在。各人在岗前下马,牵马上岗,停内原有几位息肩的贩商,看到这几位英气勃勃的少年男女,无不投以诧异的眼光。
  覃瑶等人看到曲必达把杯盘酒菜,陈列在涧边的石上,也不进入凉亭,迳奔涧边,各纵马吃草,自回石边坐着。石旁几株大树,枝叶繁茂,罩在大石的上空,亭亭如盖,在树下小饮,确是清幽别致。
  覃瑶望望四周,衷心地赞一句道:“这地方真好!”
  各人答讪边吃边说,笑语风生,忽然头顶“格”地一声,接着有人叫一声:“哎呀!”还未待各人抬头,一条黑影,朝大石直落,几位少女同时尖叫一声,纷纷倒退数尺,敢情恐怕酒菜的汤汁,溅在她们的衣服上。
  朱文奎遭逢这个意外,也不知如何是好。
  覃瑶自小就听他爷爷说过不少江湖异人的行径,笑吟吟双手一托,说一声:“尊兄慢来!”同时发出“先天一气”掌风,把那人悬空托住。
  不料那人却十分古怪,在空中一个翻身,又几乎跌落。
  朱文奎一见覃瑶那般做作,心中醒悟,此时见那人又要翻落,也笑着站起来道:“让我来吧!”
  纵身一扑,把那人抱过一边,轻轻放下。
  那人脚踏实地,擦擦眼睛,“噫……”一声道:“我怎会跌下来的?”举目四顾,竟朝石边坐下。
  这时众人都已看清那人的长相,原来是一位衣衫褴褛,面目肮脏,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目光暗淡并不像学过武功的人物,反使人疑心他穷极无聊,登高自杀。
  但覃瑶最是细心,来时已向树上张望,并没发现有人,尤其是自己适才一托,用的虽是柔劲,而这老人不先不后待劲力接触的时候,才朝外方一滚。照理说这树高有数丈,纵使真个想自杀,也该是跳山涧来得省事,何必多些一举?他略一盘算,便知老人故意相戏,卟嗤一笑道:“你老敢情是被酒气醺得跌下来的吧?”
  诸女一听,个个忍俊不禁。
  那老头被他一语点破,也不禁失笑,白了覃瑶一眼道:“你好眼力,快点拿酒来!”
  覃瑶把自己的酒碗往他面前一推道:“你老先喝这个吧!”曲必达顽皮地一举酒坛道:“用这个可好?”
  那老头呵呵大笑,连说几个“妙”字,仰起脖子“咕咕”喝了几口,才放了下来,左手抓起一只鸡腿,边啃边道:“虽然有点贼味,到底还是很香!”看到除了覃瑶之外,其他人都还站着,又笑道:“你们为什么不陪我馋老儿?”

  第二十四章 酒癫醉痴
  自从那老儿坐下来之后,朱文奎和曲必达倒不觉得什么不适,惟是诸女好洁成癖,看他那肮脏的样子,已经觉得呕心,休说吃得下饭了?没奈何,只得各找一只鸡腿,走往大树根下,面对着小涧慢慢吃着,悄悄说着。
  那老头儿虽然看在眼里,也毫不计较地大喝大嚼,转眼间,把那半罐酒喝了个瓮底朝天,点滴不剩。
  覃瑶有好几次想请教这老儿来历,但是,当自己嘴唇一动,话未出口的当儿,那老头不是端酒大喝,就是塞菜入嘴,只得把已到嘴唇边的话收了回去。这时见他已把酒喝完,立刻把自己的酒送了上去,顺口道:“你老暂且将就一点吧!这里无村无店,没处买酒!”
  那老儿也不客气,接了过来一饮而干。
  覃瑶没法,只得把曲翠吃过的酒送上去。
  那知老儿却“哼”一声道:“娘儿们吃过的东西,我才不吃啦!”他说话时声音很大,四女全都听得十分清楚。
  曲翠虽在涧边啃鸡腿,但一双星目仍时时朝这边溜着,恰好看到覃瑶把酒又递给那脏老头儿,心中已老大不满,这时再听老儿出语损入,不禁有点发恼,娇叱一声道:“你就是想吃,也不让你吃!”纵步过来,就要泼酒。
  覃瑶忙按着酒碗道:“翠妹且慢!”
  那老人目光朝曲翠脸上一掠,微笑道:“过一会你就请我,我也不吃啦!”又对覃瑶道:“娃仔儿!你任她泼了吧!”
  覃瑶见这怪老人并不计较,而曲翠脸红耳赤瞪着自己,又恐她一下子反脸,闹得下不了台,忙把压在碗上的手松开,心想她必定连酒碗也仍到涧里去。那知曲翠的手往碗口一合,却见她不言不动,竟是痴了一般,不由得大大惊奇,忙道:“翠妹!你怎么啦?”但曲翠仍是无语。
  这一来,麦、殷、崔三女也都走过来了,看这情形,几人没了主意,那老人却不言不动坐在一旁。
  朱文奎想了又想,蓦地“噫——”一声,站起身来,秀目射出两道光芒,双掌一合,朝那老人一拜道:“老前辈游戏风尘,小子失敬,请高抬贵手,放曲姊姊一马吧!”说时,已暗施“展气成雷”的气功,缓缓向老者压去。
  老者似也因朱文奎身怀绝艺,而微微作色,笑说一声:“小友好本领!”接着道:“这女娃儿快请我吃了!”
  几人都不明白,彼此缄默约一盏茶时,老者哈哈一笑。曲翠竟顾不得地上肮脏,跪倒就拜。
  老人哈哈笑道:“我可不吃你的酒!”
  曲翠粉脸不禁一红,纤腰一扭道:“老师父还要打趣人家哩!待有酒卖时,请你喝一百斤,看你喝下喝不下?”
  几人听曲翠和老人哑谜般的对话,就好像跌进云里雾中,曲必达首先就忍不住,叫一声:“姊姊!你们打甚么玄机?”
  老人笑道:“暂且休说!省得缠我!”
  曲翠莞尔一笑。
  老人说话过后,自顾闭目养神,任凭各人如何笑闹,他兀自不瞅不睬,状如老僧人定,已达入我俱忘的境界。
  朱文奎和覃瑶都极力思索这老人的来历,曲翠则被女人拉过一边问长问短。
  半晌,老人忽然睁目向几人一扫,立即朝朱文奎道:“你且伸手过来,待我替你医治这绝症!”
  朱文奎愕然道:“晚辈无病,何必求医?”
  众人也觉得老人说得突然,又同时围拢过来。老人正色道:“你还说没有病么?现在你眉心已现出火珠,分明是火毒攻心,兀自不觉,再过两天,便神仙也难救了!”说毕,又指着他的眉心,让众人看个真切。
  几人仔细朝朱文奎的眉心一看,果见印堂部位,皙白的皮肉里面,隐透有一粒米样大小的红点。
  朱文奎由各人神情上,知道自己的确起了红点,但在暗里运气,并无阻碍,所以只是将信将疑。
  覃瑶担心问道:“奎弟!你觉得身体上不适么?”
  朱文奎笑说一声:“没有!”
  老人皱眉摇头道:“难道胸膈烦闷,自己还没反应?”敢情他必认为自己的观察、推断,万无一失。
  朱文奎仍然摇摇头,若无其事地笑着。
  这一来,老者更感到奇怪了,拉过朱文奎的手臂,在他的寸关尺上诊了又诊,脸上渐渐泛起诧异的神情,自言自语道:“分明是被一种毒物所伤,为什么毒气不向里攻,反而激荡不已?”
  朱文奎听他说毒物所伤,不由得联想到前夜和过山龙厮拚的经过,与及燕儿赶来报警赠药的事,当时因为走得匆忙,所以并不在意,这时一被提醒,不由得惊道:“前辈所说,确有其事!”立即把剑斩过山龙的情形说了一遍。
  那老人讶道:“照你身上所蕴的奇毒看来,你中了过山龙的巨毒并不会假,不过,你既然中了那般厉害的巨毒,为什么还能够活命到现在?这真是怪事:“
  曲翠忍一住失笑道:“老师父怎么专想人家死?难道你家里片宿材店不成?”此话一出,全部哄笑起来。
  那老人也狂笑了一阵,才正色道:“你们哪知道过山龙的巨毒厉害。寻常人要是被喷上一口,立即皮骨尽脱而死,纵使内功精湛,能把它的毒气阻止不让运行,但也不过能活过三两天,待毒一发作,依然无救。这位小友受那巨毒侵害,已逾一天半,尚且毫无所觉,这是反常罕见的事,要不是事先服下御毒的药物,就是禀赋特异,百毒不伤了!”
  朱文奎笑道:“晚辈那有什么禀赋?刚才那姑娘送来一颗解毒的丸药,还没有服用哩!”边说边自衣袋里取出小纸团打开,却见里面包着一颗腊丸,腊丸里面,才有一粒无香无臭,芝麻大小的丸药。
  曲翠看了好笑道:“那么小的一点点,要是跌落地上才不好找哩!”
  那老人却一脸诧异之色,脱口问道:“天下奇药惟天魔宗的丹药无香无臭,你这丸药由何处得来?”
  这可使朱文奎为难了。待不说吗,找不到话搪塞,想说吧,又不知道这老儿是什么路数,和胡媚娘有无牵涉?万一燕儿赠药的事,被老儿在胡媚娘的面前说起,岂不害了燕儿?因此,儿自犹豫不决。
  但这时候,覃瑶已经想起了一件事,睁大眼睛朝老人身上一溜,忽地问道:“请问前辈是否江湖称为醉痴的……”那老人呵呵大笑,截住道:“覃老儿调教出来的小东西,眼力到底不差,你是覃老儿的什么人?”
  覃瑶知道这老人正是醉痴老人南宫望,不禁大喜,肃立垂手道:“晚辈家祖正是上雕下业。”覃瑶一说出“醉痴”两字,朱文奎也已知老人是谁了,照辈份来说。这醉痴老人要比风雷子高出半辈,连礼重新叙礼。
  醉痴老人呵呵大笑,敢情他心里高兴之极,任由这一群少年男女参拜在面前,也见自大笑不止。过了半晌,才一敛笑容道:“覃老儿教得你们一手好的先天一气掌,可没教你们洗掉那一身酸气!”
  倏地又瞪眼大喝道:“还不赶快起来,谁叫你们矮了半截?”
  覃瑶只得随众站起,特立一旁。
  老人对着曲翠笑笑道:“我叫你别说,省得缠我是不?你看这样像木偶般站着,多么没趣!”
  曲翠笑道:“我没说呀。更没说你教我气功呀!”
  老人哈哈一笑道:“你这不是说了?”
  曲必达蓦地记起前事,笑说一声:“好呀!南宫老前辈藏私哩!教我姊姊不教我!”搂他的脖子摇着。
  醉痴老人笑道:“吃你们一顿也不容易哩,害得我又要破财了!”从那打满是补钉的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把盖子一开,立即清香飘溢。点一点人数,每人分给一粒丹药,笑道:“囫囵吞枣般吞了下去吧!”
  儿人心知这位前辈怪客赏给的东西,那会有错?各自一口把它吞了,唯有朱文奎却望着掌中两粒丸药发怔。
  醉痴老人诧道:“你为什么不吃?”
  朱文奎苦笑道:“晚辈还不知道该先吃那一样?”
  醉痴老人笑道:“一齐吞下去吧!一种是救你小命的灵丹,一种可增深你三年的功力,你先吃了再把你得到天魔宗灵丹的经过告诉我!”
  朱文奎服了两粒丹药,接着说出和胡媚娘等人厮拚的经过及燕儿报警赠药的事情。
  醉痴老人越听越奇,后来竟是睁大了眼睛,一语不发,待朱文奎把话说完,才慨然兴叹道:“原来胡媚娘这妖妇竟再度出山,看起来天下又将大乱了,这老妖妇连我都惹她不起,不料少年出英雄,你竟能由她拂尘下逃生,也是一大快事,尤其是她那一对护法将军,也被你剑斩,更出人意料之外,不过,以你的功力来说,既被过山龙的巨毒喷中,照理必死无疑,你能挨过一天半的时间,敢情在事先吃过什么灵药不成?”
  这一群少年英侠对于胡媚娘的来历,全不知道,由老人的口气中听来,知道他必定清楚,朱文奎更体会到老人说的“护法将军”,就是两条巨大的过山龙,以为他必然要说得更清楚一点,不料老人语锋一转,又说到自己遇毒不死的事上,只得回头一想,仍然想不出一个道理。
  但是,覃瑶比起朱文奎可要练达得多,他早由爷爷风雷子的口中得知这位醉痴老人不但武学高得出奇,而且是学内第一奇医,穷年累月走遍荒山幽谷,为的是寻找各种灵药,敢情就朱文奎不死,引起他穷根究底,非要弄个明白不可,所以思索片刻,竟把朱文奎所服食过的灵丹异药,尽其所知地一一背诵出来,当然他这种背诵是想到一样说一样,毫无先后顺序可言。
  那知一背诵到“金滕绞”,醉痴老人就抚掌大笑道:“是了,是了!这回一点也不会错!”
  众人都被这醉痴老人笑得发怔。
  醉痴老人忽然又一整笑容,对着朱文奎道:“你把金滕绞的血喝了,它的皮和肉也就毁了是不是!”
  朱文奎一惊道:“晚辈当初不知它的肉有何用处,所以把它丢在山崖的暗处,皮倒还留着……
  覃瑶接口道:“我爷爷把皮制成了软索!”
  醉痴老人又是一阵大笑。笑罢,脸色也缓和得多,微笑道:“我要不说,谅你们也不懂,那金滕绞又名为蛇总管,就是说,一切长蛇都要受它管辖的意思,所以有金滕绞的地方,绝无别种蛇类,因为它比所有的蛇都要毒,而且蛇皮坚韧异常,小蛇被它缠上固难幸免,纵是大蛇遇上,也会被它窜进口中,咬破五脏而死,但它的血却可解一切蛇毒……”
  覃瑶忍不住问道:“照这样说来,金弟喝过它的血,理应百毒不侵才对,为什么还能中过山龙的毒?”
  醉痴老人正色道:“那有一种药能保得住永远不死?纵是仙丹,经久了也会变质的呀!不过,如果不是早喝过金滕绞的血,恐怕也挨不了这么久的时候……”再一看朱文奎的眉心,已不见那粒红点,又叹一口气道:“一物自有一物制,天魔宗养有这种毒物,居然也有解毒的灵药,我就不知道他们用什么药物制炼成功的……”又呵呵大笑道:“我这老废物,连半条金滕绞也未见过哩!”
  覃瑶摇摇头笑道:“晚辈只见过蛇皮,哪可算是半条了?”
  醉痴老人笑道:“对呀!我连蛇皮也没见到过!”
  曲必达不禁笑道:“照这样说,见不到半条的人倒还不少啦!”诸女也同时笑了起来。
  醉痴老人笑道:“你们不去找它,自当别论,我却是天天想找它,却找它不到,不过,今后我也许能够因为它的肉,而找到另一种稀世的奇药……”忽又改口问朱文奎道:“你在那里遇上金滕绞的?”
  朱文奎只得把云窟遇险的情形,简要地说了一遍,并说那云窟并非常人能到,自己第二次掉了云窟,就不是原来的地方,他的意思是把云窟说得凶险一点,以免在场诸人,因为好奇而去冒险。
  那知醉痴老人听了,立即喜形于色道:“任凭那地方再凶险,三年后我必定和你们那老头儿往云窟去候着那株仙草!”
  朱文奎愕然道:“前辈说的可是云窟里的参果?”
  醉痴老人笑道:“参果自然可贵,但每隔几年,也要结果一次,惟有一种奇药,只生一次就永不复生……”他看众人都显出诧异的神情,又笑对覃瑶道:“你可听你爷爷说过尸菌这个名字?”
  覃瑶只是摇头。
  醉痴老人笑道:“你爷爷也是炼丹名家,不会不知道尸菌这个名字,只是你年纪小,他没有对你说吧!”
  曲翠突然插口道:“尸菌就是棺材板上的菌,这有什么稀奇?”
  醉痴老人又是一阵士笑道:“你这娃儿说得好轻松,告诉你吧!尸菌,是死人尸体上长出来的菌,一具尸体最多只能长有两株,长在嘴上的一株,毒不堪言,长在肚脐上的一株,却是起死回生,医治五劳的妙药!”
  殷秀玉笑道:“这也容易找,只要劈棺一看就行!”
  醉痴老人“卟嗤”一笑道:“你劈一万个棺,未必就能找得一株尸菌出来。因为并不是每个死人都会长尸菌,而是生前常服食补药的人,死后埋棺百年以上,才会长出尸菌,因为尸内恶毒之气,由嘴里喷出,所以嘴里的菌含有剧毒,肚脐是周身先天血脉汇合的所在,所以脐上的菌就有先天的灵气。”
  麦素华诧道:“那么这尸菌和金藤绞的肉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腐烂了的蛇肉;也会长出尸菌来?”
  醉痴老人道:“姑娘说的正是,金滕绞的肉不但能长出菌来,而且所长的菌更好,功效更大!”
  经过醉痴老人这样解说,众人已明白他为什么要追三问四的原因,朱文奎却急于要知道胡媚娘的来历,趁机又问上一句。
  醉痴老人忧形于色道:“这妖妇的来历,我也不大清楚,我一来到这里,就见你们从山里匆忙跑来,还认为也是贼党,正想要问你们一下,那知听你们说话,又像和八义有过节,才现身出来讨杯酒吃……”
  曲翠“卟哧”一笑道:“你说不出妖妇来历,可就别再想吃酒!”
  醉痴老人笑道:“就是你这娃儿最会磨人,谁叫我一见你就投缘呢?说起这妖妇正是天魔宗里面的厉害人物,学会了不少吞刀吐火指物代形的障眼法术,不过,在武功上也有独特的造诣,尤其是轻身的功夫更是绝妙,据说宇内并没有人能赶得上,我出师行道的时候,她已经敛迹江湖,并没有会过,看来盛名之下,敢清不是虚构?不但是她本人难惹,就是她所养上万条的毒蛇凶兽,也不可小觑!”
  朱文奎忙道:“天魔宗里有妖男没有?”
  醉痴老人笑道:“既有妖妇,当然也有妖男,你问这个做什么?”
  朱文奎惊呼一声:“不好!我师兄敢情是被那妖男掳去了!”
  醉痴老人也“啊——”一声道:“你要不说,我也忘记了,你那牛鼻子师兄已被我一位老友救去。因为牛鼻子当时中了人家的七毒迷魂散,如不及早施救,纵使后来能救醒过来,也功力尽失,等于废人。据我那位老人友说,当时他把牛鼻子背走不远,就有一少年在后面追他,如果不绕道避开,敢情要被那人追及,现在经你一说,看来那人就是你了!”
  朱文奎听得十分惭愧,低声回答一个“是”字,接着又忙问道:“不知我师兄现在的情形怎样?”
  醉痴老人笑道:“现在不要紧了,吃了我三粒再造丸,连功力也增长不少,昨天一早又前往金陵去了。”
  朱文奎惊道:“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醉痴老人道:“他经过这一次历练,也许不会把坏人当做好人,而胡乱吃人家的东西了!要凭明枪利刀,牛鼻子也不是好惹的!”
  覃瑶埋怨道:“背走风云道长那人也是古怪,事先也不招呼一声就把人夺走,害得奎弟连日来疲于奔命,还几乎吃了大亏在女魔头的手里!”
  醉痴老人呵呵大笑道:“你说他会吃亏么?他才是因祸得福啦!至于我那老友,比我还要怪诞几分,他从来做事,总是一意孤行,高兴时伸手就管,当初他又不认识这位小友,你叫他招呼谁?”
  覃瑶暗里忖度醉痴老人说那人的行径,蓦地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得失声道:“你老说的那人,可是酒癫老人东方老前辈?”
  醉痴老人笑了一笑,敢情他已经默认。
  覃瑶笑道:“好哇!你们一个酒癫,一个醉痴,把我们这些晚辈耍弄够了,今夜非要灌你们两个癫癫痴痴不行!”众人听了,不禁失笑。
  醉痴老人笑道:“在江湖上除了酒癫醉痴是难兄难弟,谁也不服谁之外,要想灌得我两人癫癫痴痴,任是谁也没有那么大的本领!”
  覃瑶鼻里“哼”了一声,曲翠已上来接口道:“要灌醉你两人,可说是容易之极!”覃瑶也道:“是啊!”
  醉痴老人诧道:“你用什么方法?”还未待覃曲两人回答,又呵呵大笑道:“癫老兄!他们说要把我们灌醉吗?”
  涧那边哈哈两声道:“谁有这种本事?”话声甫落,对面的乱石丛中拔起一条身形,迅捷如风地来到跟前。
  诸小侠心里暗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岂不是怪事?”心念方转,来人已经到达,覃瑶和曲翠妹弟一看,都认出就是在处州城头遇上的怪客,彼此会意,不禁相视一笑。
  酒癫老人一到,也朝各人一扫,立即道:“谁能把我癫痴两人灌醉,现在就走!。”
  醉痴老人道:“叫他们去买来这里吃也不迟!”
  酒癫老人着急道:“买来这里?逃迟一步,我包管大家没命,你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天色是什么样子?”
  众人不禁愕然,不约而同地看看天色,只见丹云密布,凉风习习,难以数计的小黑雀,飞舞在空际,凭添了一种奇景。亭子里面的闲人,已不知在何时离去,只剩有二老七少仍在当地盘桓。
  朱文奎久居海岛,认出那群小黑雀是一种海燕,而这种海燕成群飞舞的时候,正显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虽因此地距海岸将达千里,照理说不该有海燕出现,然而这群海燕竟来的这般突然,确使人有了一种奇怪之感,因为见酒癫老人说得这般严重。又见各人都脸呈惊慌的神情,不由得失声道:“那是海燕呀!暴风雨快要来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躲。”
  酒阅老人冷笑道:“再不走就死,那是天魔女胡媚娘的风雨阵,你们到底走不走,我老头子可要先走了!”说毕,一晃身形,早已离开十多丈远。
  醉老人骂道:“吃那么老了,还怕什么?等一会怎的?天魔女也不会把你老骨头啃了去!”
  酒癫老人虽然是贵怪,可也被骂得收脚停步。
  因为酒癫老人说天气的突变,居然与胡媚娘有关,除了覃瑶和曲必达天性顽皮,朱文奎曾经力敌胡媚娘之外,四位女侠都吓得花容失色,纷纷扑上马背。覃瑶终是干练得多,虽在这急迫的时候,仍然高呼一声:“两位前辈请上马!”
  醉痴老人笑道:“我们要骑什么马?快走吧,我们在陶村镇等你们!”说毕,一展身形,和酒癫老人双双奔去。
  诸小侠见二老一走,也各催马如飞,循着大道疾驰,就在这顷刻之间,狂风已起,暴雨如箭,直把众人淋得像个落汤鸡,因为不明天魔妖妇胡媚娘的妖法如何,只得冒雨赶程,一口气又奔了十多里,才脱离了暴雨的范围,但再看天色,也已到了薄暮时分,陶村镇的灯火已经在望。
  覃瑶不禁缓辔放声朗笑道:“谁要学会了天魔宗这一套法术,我包管一世也穷不了!”
  曲必达笑道:“这还不好懂?只要看到哪一个地方早了,就跑去大施风雨,解除旱象,不就是了?”
  以麦素华为首的几名女侠,本来在前而疾驰,因雨晴缓辔,听到覃、曲、朱三人在后面大赞风雨,曲翠就首先搭腔道:“你们说的倒是好听,就让你们给魔女抓去也好!”
  朱文奎因事不关已,也厚起脸皮道:“就怕二嫂一个不愿意!”
  曲翠“呸”一声道:“狗嘴长不出象牙来,谁叫你吠啦?”却惹得几人大笑,气得她回头朝覃瑶骂道:“你也笑什么?”
  覃瑶吃她一骂,可不敢笑了,但麦素华距她最近,又笑道:“别骂了,人家说得可是真话!”
  曲翠嗔了一句:“你们都不是好人!”一抖绸绳,抢过了前头疾走,几人在一阵欢笑声中;随后奔去;刚才一阵惊惊,早已置之脑后。
  陶村镇不过是三四百栋房屋,因为是通往武义、宣平的要镇,所以客栈、饭馆,也有好几家,三男四女进镇不远,侧里就跑出一位短装汉子唤道:“姑娘们不必再走了,两位穷爷爷已先在小店包下了所有的房间!”
  曲翠知道那人必是店伙,所说的穷爷爷必定是癫痴二老;但为什么要包下所有的房间,却是莫测高深,犹豫间,后面的人全都赶到,那店伙忙陪笑招呼,曲翠笑道:“南宫前辈已住下了!”
  覃瑶忙道:“我们快进去!”
  店伙得了这一声吩咐,慌忙上来笼马,各人也同时滚鞍下马,闹得店伙手忙脚乱,不知该先替谁牵马进去。覃瑶笑道:“你带我们去安置就是,七匹马,你如何牵法?而且我们的马烈性,省得踢伤了你!”
  店伙唯唯称是,领他们安顿马匹,经过后院的时候,已见二老各捧起酒坛大喝,桌面上还摆有几盘热菜和几份碗筷,看起来敢情全未动用过。
  二老虽明知他们走进店来,却连看也不看一眼,覃瑶只唤一声:“前辈!”也就和几人迳往店后。
  待安顿了马匹,本该陪两位老人痛饮,但几人衣衫尽湿,只得往房里更衣,这时才知道这家客栈,一共只有五间出租的房间,怪不得二老把它包下来。当时四位女的分住两间,三位男的挤在一间,留下两间给癫痴两老,折腾了好一会,才一齐走出。
  酒癫老人一见他们来到,立即停饮大笑道:“谁敢把我灌醉?小伙子!你敢试试看么?”
  醉痴老人骂道:“别丢脸啦!我就敢灌醉你!”
  酒癫老人鼻孔朝上一掀,满脸不屑的样子道:“你行?”捧起酒坛要喝,一眼看到店伙站在旁边欲言又止的神情,又骂道:“你怕没有钱给你吗?问他要去!”立即一指曲必达身上。
  曲必达还乖觉,立即掏出五十两一个大元宝递给店伙道:“吃的,住的,全记我帐上好了!”
  那店伙见这位少年一出手就是五十两,不禁乍舌,陪笑道:“少爷!你们还要酒菜么?”
  醉痴老人骂道:“还要问!再拿十坛来!”
  那店伙忙应一声:“是!”急急走了。
  几人见曲必达居然获得酒癫老人垂青,都暗地替他喜欢,各找座位坐下,浅斟低酌相陪。不一会,那店伙却带了一串人进来,个个都肩挑两大坛酒,酒癫老人见了大笑道:“好哇!这回可以喝到天亮了!”
  覃瑶知道这些江湖前辈喝酒的时候,绝不希望有闲人在旁边打扰,吩咐店伙把酒放下,挥手叫他们走了。
  果然伙计一走,酒癫老人立即道:“刚才谁说能把我们灌醉,现在不妨试上一试!”
  覃瑶笑道:“话是晚辈说的,不知道二老能喝多少?要和晚辈拚酒,恐怕你二老都要当场倒地啦!”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朱文奎固知这位二哥吹牛,其余各人却认为他说的是真话,曲翠恶狠狠地白他一眼,敢情心里暗恨今生薄命,嫁上这小酒鬼,将来如何是好?
  酒癫老人可不大相信,只听他哈哈了一阵,才冷冷道:“小孩子别说大话,要想灌醉我,连你爷爷也未必行!”
  覃瑶笑道:“晚辈自有良方!”
  二老都愕然道:“你说,你说!”
  覃瑶笑道:“老前辈岂不闻‘角酒不胜,一同沉醉,角力不胜,一同倒地。’这两句话?你两老既是酒力悉敌,就先让你喝足十成,然后再加我这成上去,岂非灌醉你二老?”
  二老被他这么一说,不禁哑然,醉痴老人笑道:“你的酒量敢情还没有你爷爷一成,刁钻可学到十成!”
  这时,曲翠才欣然心喜,抿嘴低回一笑。
  二老七少开怀痛饮片刻,朱文奎忽记前事,笑问酒癫老人道:“东方老前辈!刚才山上那一场暴雨,虽说是来得有点突然,但也不见得什么凶险,适才老前辈说成那样,难道胡媚娘竟会呼风唤雨不成?”
  酒癫老人眉毛一耸,旋又停嘴不说,敢情他觉得朱文奎问得唐突,内心里已有点不满。
  醉痴老人看了过意不去,微微笑道:“此中曲折,我要不说,你们如何能够知道?说起我癫痴两人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对于天魔女胡媚娘确要忌讳几分,因为除了一身艺业之外,还多上毒蛇猛兽,奇鸟凶兽之类,使人防不胜防。我们本来不知道她会在南方活动,还是因为癫老儿救了你那牛鼻子师兄……”
  朱文奎忙起立向酒癫老人一揖道:“晚辈朱文奎敬谢前辈援手!”
  酒癫老人冷冷道:“你放着太子不做,不想复位大举,偏要朝我们堆里挤,定是想干什么?”
  朱文奎苦笑一声道:“人各有志,岂能相强,晚辈想在这里的事毕后,也就远走避荒,寻访父皇,作个世外闲人了!”
  酒癫老人笑起来道:“好,好!总算你还有人心,现在待我把经过告诉你!”
  说毕,又一连呷了几口酒,才道:“我教醒你师兄之后,问起情形,知道他误把赵仁卿当作好人,受了他的款待,结果就进了牢笼,后来我又再往赵仁卿的家里,略施薄惩,待他自己夭亡。不料归途中,却遇上你们这几个小捣蛋!”说到末后一句,却朝覃曲三人一笑。
  覃瑶和曲氏姊弟听这老人倚老卖老,把自己三人说成“小捣蛋”也不禁“卟”一声笑了起来。
  酒癫老人接着又道:“当晚我又赶回去,送走牛鼻子,同时知道赵仁卿和抱儿山这群兔崽子声息相通,所以打算来教训他一下。哪知才到达抱儿山大寨,就见凶狠毒蛇,列阵以待,我认出那是天魔妖妇的东西,还想打听她因何到此,不料却见一名少女出来,朝空中鬼叫几声,又走了回去,不到片刻,那一群黑鸟就漫天飞舞……
  朱文奎愕然道:“原来那群海燕竟是胡媚娘养的,难怪离开海岸千余里的山里,还可看到它们的踪迹!”
  洒痴老人道:“什么海燕不海燕,我可不知道,妖妇养这群怪鸟是用来呼风唤雨的,据说她不知用一种什么药饲养这种怪鸟,待怪鸟在天上飞舞,吐出一种冷气,把空中的气变冷,不需多时,就会下雨!”
  覃瑶“哦”一声道:“怪不得这场雨来得这般突然,但是,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山贼们请她来祈雨?”
  洒痴老人骂道:“你们这些娃儿,真是死活不知,难道妖妇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不成?她造成这一阵雨,正是一种阴谋,因为大雨倾盆,路人必需找地躲雨,迟缓了敌人的行动,再由雨泡泥泞中的脚迹,便可找出敌人的去向,如果我猜想不错,她这场雨必定是为了你们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娃儿才下的。
  朱文奎这时恍然大悟,把燕儿告警的话一对照,知道洒痴老人所说非虚,若非老人催促急走,自己一伙人必然在凉亭内躲雨,若被妖妇搜到。纵使妖妇不在雨中赶来,待雨晴后,路上的蹄迹也瞒不过江湖人的利目,妖妇行动如飞,那有不被她追上之理?自己曾经和妖妇对招,仗着“追风燕子镖”还可以脱险,但她门下几名弟子,个个本领高强,自舅兄覃瑶以下,全不是人家的对手,到时照顾不周,岂不悉数被擒?想到这里,不禁轻呼一声:“好险!”
  醉痴老人笑道:“还险什么?妖妇老巢本来在山东境内,此次南来,谅必含有深意,她虽惯于兴波作浪,但对于临近居民,却装着秋毫无犯,这里距离抱儿山已有五十多里,相信她也不至于到来侵犯了!”
  这一夜,覃瑶深存戒心,却是一夜无事,次日梳洗后,却见两老房门紧闭,以为他们夜来大醉未醒,也不敢擅自打扰,及至日将晌午,房里还无声息,曲翠免不了急道:“你们哪一位去请他们起来吧!”
  曲必达说一声:“是啊!”就想过去拍门。
  覃瑶忙拦着道:“这样不好。万一二老已经出去,你过去拍门,岂不惊动店家而惹出麻烦,板壁上面有空着一块,待我上去看看不迟!”说时已登上桌子,窥望过去,果见邻室空空,忙攀壁越过,再窥望那边,情形大致相同,却在枕下搜出两本薄薄的册子,上面书明给曲氏姐弟的,知是两老已走,只得打开房门,回到自己房里,把情形对各人说明,把册子分别交给曲翠姊弟。
  曲翠把册子略一翻阅,知是练功的口诀,自然满心喜欢,但仍噘嘴道:“这两位老人家,怎的一声不响就走了?”
  覃瑶笑道:“这两老六七十年前,就是出名的怪人,至今当然是越老越怪,他们焦不雕孟,孟不离焦,这次居然肯把他练功的口诀传授,要不是一见投缘,也就是另有用意啦!”
  曲翠秀目一扬道:“我偏不练他的功夫,他待怎的?”
  覃瑶笑道:“这种旷世奇缘,那能不练,只怕爷爷也不肯哩。”说起爷爷,曲翠又忆起居家时的娇痴,以及温暖的亲情,不禁默然片刻,把那本口诀收进怀里,又道:“今天我们往那里呀?”
  麦素华恐怕又走在一路,被他们左一句大嫂,右一句大嫂,闹得自己不好过,忙道:“我们不是早预定好了?”
  曲翠眼珠一转,早明她的用意,笑道:“妹子巴不得走在一起啦!”
  覃瑶笑道:“分成三路走,是早已议定,只是由这里就分手,未免使店家起疑,不如多买一点吃的,出到镇外,看哪儿有个静处,吃罢立即分手,算做赋别的离宴,别有风味啦!”
  说到吃,曲必达首先就鼓掌赞同,害得他姊姊又轻骂一声:“饿鬼!”
  三男四女出了镇口,走向西北,恰巧五里远近,又有一处凉亭,松荫蔽日,景物清幽,七小侠席地而坐,小饮几杯,立即各自上马,分别登程。
  朱文奎和覃瑶数月来形影不离,分手后不免觉得无限惆怅,默默无言地骑在马背上,自觉有点凄惶,任由马儿顺步奔驰,连到曲必达紧随身后,也浑如不觉,看看日影西斜,暮鸦归林,路上行人已杳,只剩这两骑在官道上疾走。
  曲必达忽然唤一声:“奎弟!”接着道:“天快黑了,我们今夜打算住宿何处?”
  朱文奎如梦方醒,茫然道:“这条路从未走过,不知有无宿头,先走走再说吧!。”
  两人又策马奔驰一阵,只见前路蜿蜒入山,并无村镇,要想回头,也得再走二三十里才有人家,此时两人都深悔未向路人问个明白,以至有此失策,好在两入的武功不弱,纵使荒山露宿,也不放在心上,依旧向山里奔去。
  时至二更,朱文奎才看到山处隐有几幢房屋的影子,鞭梢一指道:“曲兄!那边似乎有屋子!”
  曲必达目力不及朱文奎,只看到黑茫茫一片,只好苦笑一声道:“我看不见什么,你既见了,料不会错,我们就过去吧!”
  朱文奎应了一声,当前带路,走了半刻,果然看到一列院墙,顺着院墙绕往大门那边,这才看出是一座破庙。这一座拥有三间正殿六间耳房的大庙,半边倾倒,瓦砾砖石,遍地都是。
  两人牵着马儿进去,刚一走到第二正殿,曲必达却一连打了两个冷战,心想:“这是怎么搞的?”忙对朱文奎说了。
  朱文奎被他一提醒,也格外小心,把各处仔细看了一遍。并不觉得有何异处,当下把马拴在殿角,和曲必达面对面盘膝打盹,初时尚无异状,哪知约莫再过一个更次,忽闻大门外有个女子口音“咦”了一声道:“什么人的马?”

  第二十五章 捣蛋逞狂
  前面说到朱文奎别过覃瑶和诸女,独自与曲必达凄惶上路,不意误入荒山,投宿废庙。时至半夜,忽闻庙门外面有女子惊诧的声音。
  朱文奎心想:三更半夜,竟有妇女到此荒山,若非山精鬼魅、也必是武林人物,因为自己曾经遇上胡媚娘,几乎被她擒去,所以存有戒心,一闻女子声音,不啻骤遇蛇蝎,一把抓着曲必达,霍地一跳,藏身往积满灰尘的神台后面。
  门外那女子发现朱文奎和曲必达的坐骑,惊呼过后,又听另一名少女的口音道:“你最会大惊小怪,两匹马儿有什么稀奇?了不起就是那些学得三拳两腿的人,胡闯乱撞,错过了宿头,才暂时歇脚吧!”
  这回朱文奎可不再疑心是山精鬼魅了,可是,反而因为断定是人,更吓得心惊胆战。原因是他已听出后来那少女口音很熟,略一回忆,就记起那人正是屡次通知他逃跑,天魔女胡媚娘那艳婢燕儿。
  素知她们是师不离徒,秤不离砣,既然胡媚娘的艳婢在这里,胡媚娘本人也必在附近。朱文奎虽知燕儿对他是真情真意,决不会对他有害,然而另外还有别人在侧,燕儿纵想藏私,事实上也不可能,自己虽然不畏惧侍婢,但一交手起来,必定耽搁不少时间,若被胡媚娘赶到,必难脱身,曲必达艺业不精,力一弄个不好,被妖妇擒去,后果更难想像。
  朱文奎这些念头,像电光石火般在脑子里一掠,立刻想到一个“逃”字,可又舍不得丢下那匹千里神驹,兀在犹豫未决,忽听先开口的少女道:“阿燕!也许庙里面就有朱文奎,我俩进去搜搜,也好对教主有个交待!”
  燕儿笑道:“你别胡思乱想吧!昨天那一场急雨,还迟滞不了那小子的行动,现在恐已离开千里以外,那会还在这里?”
  朱文奎暗里一拉曲必达,悄悄道:“要是燕儿进来,我们就绕往前面杀那贱婢一个措手不及;要是那贱婢先进来,我们就一剑把她杀了,剩下燕儿决不会和我们作对!”
  曲必达巴不得有人给他杀,闻言随口应了一声,立即一按剑柄,凝神敛气在神台后等待着。
  朱文奎见他这般嗜杀,又复紧张成这样子,也不禁暗暗好笑,却因事属非常,自己也不由得暗蓄内劲,伺机发难。
  那少女虽因燕儿说朱文奎远去千里,面将信将疑,旋而又说一声:“也许我廖婉儿走运,真个会在此地遇上也说不定啦!”说毕,蹬、蹬、蹬,的脚步声,已走进庙门。栓在殿外的骏马,立即发出两声长嘶。那少女又笑道:“你这蓄牲,敢情也会作怪?”一边说,一边走,穿堂入室,直达朱、曲两人躲藏的这座破毁。
  燕儿又扬声叫道:“阿婉!别碰上野男人把你吃掉才好!”说时也随着移步入庙,却听婉儿笑道:“我不吃他已算他交运,谁敢吃我?”立时打起千里火,往四壁一照,又“咦!”一声道:“阿燕!你快过来看!”
  这时,朱文奎可把廖婉儿恨透了顶,曲必达也恨不得一剑把她刺个穿心透背,可是,两人都藏在神台后而不敢出声,却听婉儿话声过后,燕儿又道:“有什么好看的?”发声时已进入殿里。
  婉儿道:“这地上分明有人打扫,而且还有人坐过,可是,人又往那里去了?我看他们既然闻声就避,再不会是什么好人!”话音未歇,“锵……”一声长剑出鞘,娇叱一声:“既然有胆来到三光庙,就滚出来吃姑娘一剑!”千里火一挥,满殿里光影闪烁,像幢幢鬼影飞舞。
  燕儿笑道:“纵使有人,也被你吓得不敢出来啦!”
  婉儿笑道:“他不敢出来,我还不懂得搜?……”
  曲必达再也按捺不住,由神台后一纵而出,喝一声:“你少爷在此!”举剑就劈。
  婉儿先看地上的脚迹,早知神台后面有人,只因敌暗我明,不敢轻易走近,所以招呼燕儿同来,而目光仍然盯紧神台的一侧。这时一听衣袂风声,寒光耀眼,莲步横移数尺,定睛一看,见来人虽然也是少年,可并不是朱文奎,诧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藏在这里?”
  燕儿虽然不知曲必达姓甚名谁,但前次送信赠药的时候,已认得这少年和朱文奎正是一伙,这少年既然现身,朱文奎说不定也躲在神台后而,不禁芳心惶急,也上前喝一声:“快说!”
  曲必达笑嘻嘻笑道:“小爷姓曲,名叫做必达,你们问我怎的?”
  燕儿抢先道:“你快点走吧!我们要找朱文奎!”婉儿却“哼”一声道:“要走,也没那么容易!”
  曲必达也“哼”一声道:“我要是给你这野丫头撵走,也不必姓曲了,赶快滚开,休惹小爷性起!”
  燕儿佯怒叱道:“叫你走,你又不走,当真想找死不成?”一面说,一面尽朝他打眼色,示意快走。
  婉儿也被曲必达激怒起来道:“阿燕别理他,待我管教这小子!”一步抢先,右臂一伸,剑尖疾点曲必达的风府穴。曲必达是初生犊儿不畏虎,见对方一剑刺来,喝一声:“来得好!”剑身一立,已把来招化开。
  燕儿见他两人已交手,深恐朱文奎真个藏在殿上,沉不住气,冒昧闯出,忙道:“阿婉姐!你休放走这小子,待我往后面搜搜看到底还有谁?”
  婉儿吃吃笑道:“你这妮子也忒心急!要是找到朱文奎,凭咱们姐妹情份,可要分一半给我!”
  燕儿脸红红地“啐”了一声道:“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我就偏不!”身形一晃,已转往神台后面。婉儿认为她故作娇憨,也不加理会,只吃吃一笑,又和曲必达打得难解难分。
  朱文奎本来就躲在神台后面,对于外面二女对答,自然一一听个清楚,料不到曲必达竟是火爆性子,连招呼也不打半句,己抢身出去,害得自己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行。待得双方交起手来,更是着急万分,更希望燕儿能够过来一见,商议一个两全之策。
  果然一股烈风吹动,燕儿已绕了过来,急忙往后门一闪。燕儿确是慧心灵巧,一声不响跟到他身后,轻说一声:“你还不快走?”纤掌把他臂膀一挽,说声:“跟我来!”一纵身躯,直扑后殿。
  两人一前一后,电掣星驰,离开三光庙半里之遥,燕儿才停步回身道:“朱相公!你们为什么反而闯进绝地来?”
  ?朱文奎一惊道:“这里竟是绝地?”
  燕儿一纵娇躯,登上一株大树,坐在浓叶丛中的枝上,唤道:“你到这里来,我慢慢告诉你!”
  朱文奎略一犹豫,也就跃了上去,坐在燕儿身旁道:“我那朋友和什么婉儿打起来了,你说怎么办?”
  燕儿叹一口气道:“谁叫你们不走?这时别无办法,只有你自己先走,再慢慢想法子救他……”
  朱文奎忙坚决地说了一声:“不……”
  燕儿又道:“如果你不肯这样做,那就只好下手把婉儿除去,不过,这样做,就必然累了我!”说罢,妙目含情,朝朱文奎脸上一转。
  朱文奎怅然道:“我也不愿累姐姐受罪!”
  燕儿又叹一口气道:“这就难了!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看到朱文奎愕然望着她,情不自禁地轻轻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又道:“这里的地名叫做仙霞岭,地虽不高,但形势奇险,我师父就是想利用这地方作南方传道布教的起源地,所以令门下遍找两山,看那一带比较合适,昨天你们能够逃脱风雨阵,我正替你喜欢,那知你今夜又闯往这里来?”
  朱文奎听得暗暗心惊,忙问道:“胡教主现在在哪里?”
  燕儿着急道:“你还有心情来问这些!你快点走吧,要么,你我同时下手把婉儿除了,然后带我远走高飞……”接着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过,要逃出千里外,倒也难啦!”
  朱文奎被她这么一迫,更是拿不定主意,又问道:“带姐姐走倒是不难,但为什么要跑出千里外?”
  燕儿听他答应肯将自己带走,登时面露喜容,但一瞬间,仍又愁容满面道:“你那知道我师父的神通已是超凡入圣,未经她摩顶的人,如果能离开五十里,她也不易算出;如果象我姐妹,经过她摩顶施术之后,心息已可相通,纵使逃出千里之外,她也能跟迹追蹑……
  那知一语未毕,树顶上忽然一声轻笑道:“别吹啦!我就不信这个!”
  两人娓娓清谈,不料竟有人躲在头上,经这么一吓,差点惊得跌下地来,朱文奎霍地跃起,朝树梢喝道:“是哪一位朋友?请下来相见!”声过寂然,再跃上树顶一瞧,竟是渺无人影。
  燕儿也跃上来道:“那小孩往那里去了?”
  朱文奎诧道:“小孩?你认识他?”
  燕儿嫣然一笑道:“你怎么丧魂落魄似的?我是由他说话的声音,听出是一个小孩呀!”
  朱文奎被燕儿笑得心里荡荡地,瞪着她的脸孔道:“这小孩的武功深不可测,不知道是那一家的?”
  燕儿道:“管他是那一家的,反正不是敌人,听他那种口气,敢情还要找我师父较量一番啦!”
  忽然,曲必达的声音在远处叫道:“奎弟!你在那里?……”朱文奎“咦”一声道:“他把婉儿打败了!”
  燕儿叫了一声:“糟!”接着道:“赶快回去!要是他把婉儿杀了,我师父立即会赶来!”
  朱文奎听她这样一说;也着急起来了,忙高呼一声:“曲兄!我们来了!”和燕儿急向三光庙飞奔。
  不消多时,二人已聚在一起,燕儿还不待朱文奎替她引见,劈面就问道:“你把婉儿杀了?”
  曲必达笑道:“没有杀!”
  燕儿忙道:“跑了?”
  曲必达摇摇头道:“也没有跑!”
  燕儿拍拍胸口,说一声:“天哪!你这人怎的说得不明不白,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哪?”
  曲必达笑道:“我是有问必答,怎的不明白?”
  朱文奎旁观者清,知道一个是问得太急,一个是答得太简,所以闹个不清楚,忙道:“你慢慢把经过告诉我们吧!”
  曲必达笑道:“我正是要告诉你们呀!说到婉儿,我真个打不过她,打了百多招之后,我已渐渐吃力,敢情她想把我生擒,不然我早就落败了。那知在这危急的关头,忽然来了救星……”
  燕儿脱口说一声:“必定个小孩子!”
  曲必达点点头道:“正是一个小孩子,你们见过了?”
  朱文奎道:“我们是猜的,你说下去吧!”
  曲必达见他连燕儿的话也包揽上身,还要说什么“我们”,不由得把他两人看了一眼,接着道:“当时,只见霞光一闪,婉儿就仰身倒下,我还以为是我把她伤了,不料我正要上前察看的时候,身后忽然一声轻笑,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十四五岁的顽皮小孩子站在不到一尺的地方发笑……”
  燕儿好笑道:“怎见得他顽皮?”
  曲必达一扬眉道:“怎么见得?我正待问他从那里来的,他已说故意用珍珠打穴法治倒了婉儿,让天魔女算算看知不知道她的门下被人打伤,并叫我赶快来找你们,他却自己飞走了!”说毕又朝两人身上望了一眼,神秘地笑了一笑。
  燕儿见他笑得古怪,忙问道:“你笑什么?”
  曲必达摇摇头道:“那小顽皮说得是满好玩的!”
  燕儿蓦地会意起来,粉脸一红,叱一声:“不准说!”一跺脚,直朝三光庙飞奔,朱文奎和曲必达也急忙随后追去。燕儿先到,见婉儿双目紧闭,酥胸尚微微起伏,一支宝剑已跌落一旁,忙把她搀了起来,周身却是软绵绵地不能伸直,心里不禁暗惊,忽听风声飘飘起自空中,忽向朱曲二人说一声:“你们快走,我师父就要到了!”
  朱文奎见她惶急的样子,知她所说非虚;忙道:“你……你怎么办?”
  燕儿着急道:“我跑不了,你们只要不被我师父遇上,可以无疑,快朝北走,再迟就来不及啦!”
  朱文奎只得和曲必达上马急奔。
  燕儿待他两人走后,把婉儿搂进怀里,缓步走出庙门,立见两盏红灯由南方如飞而来,忙高呼一声:“波儿快来,婉儿给人家伤了!”
  来人敢情还信不过自己的耳朵,回答一句:“你说什么?婉儿被人家伤了?”话声甫落,人也到了眼前。
  燕儿见来的是波儿洁儿两人,忙道:“你不懂得看么?娘为什么不来?”
  波儿道:“赛儿走得慢,娘要陪她慢慢走……”往婉儿身上瞥了一眼,诧道:“她到底怎么被人家打伤的?”
  燕儿道:“我们来到这里,正巧遇上朱文奎和另一位少年,婉儿和那少年在这里交手,我却追了朱文奎出到庙外,打了半个更次,那少年忽然赶来夹击我一人,我本来就打不过朱文奎,这时只得逃命,后来听那姓朱的说恐怕娘会赶来,才和那少年走了。我回到这里,就见婉儿在这里躺着……”忽闻胡媚娘的声音传呼道:“这里出什么事了?”燕儿忙抢前将情由禀告。
  胡媚娘吩咐把婉儿平放地上,解开她的衣裙,仔细诊察一遍,脸色十分凝重道:“这人的点穴法真个离奇,点的竟是心包络经隐穴,这种点穴法,中土并无人会用,说不定是海外的八仙三子,然而海外八仙三子久已不履中原,怎会突然伤我门下?”说罢又扫了燕儿一眼。
  燕儿忙问道:“八仙三子是谁?”
  胡媚娘眉头一蹙,把八仙三子名号说出。
  唐赛儿突然插口道:“敢情是他们的门徒吧?”
  胡媚娘闻言一震,旋又摇头道:“我还没有听说他们收过什么门徒,而且,纵使他们收有门徒,也不可能胜得这般轻易?……”那知话未说完,但见霞光闪处,一缕劲风已到跟前,急一抄手,把那东西接近来一看,原来是一粒米般大小的珍珠,不禁微微一怔。在此瞬间,却闻前殿屋上一声轻笑,只说一声:“再赠你一颗!”立见一缕霞光飞来,胡媚娘横手一抄,已接下那粒小珠,随声一喝:“小子!敢来戏弄老娘!”人随声去,上了屋顶一看,那有半个敌人踪影?
  却又闻身后庙门这边有个小孩子的声音笑道:“我在这里!”回头再看,人又失踪,直气得胡媚娘粉脸通红,喝道:“你们统统上来,看那小子往哪里跑!”话音未歇,头顶上又一声清笑,笑声甫罢,又听那小孩在最后一进破殿道:“地上那白羊都不要了么?”
  这回胡媚娘学乖了,不待对方把话说完,立即飞扑过去,她的身法本来快捷如风,这一扑更是用尽全力,不料刚到达殿前的天井,就见一条小身影往殿里一闪,接着殿后又笑道:“你这婆娘好狡猾,喜爱捉迷藏!”
  燕儿此时也跑了过来道:“娘!燕儿已看到那人了,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
  这边话音未歇,那边又接口道:“我是小孩子,你可是长大了啦!长大了去偷汉子,想嫁人啦!”这几句话直说得燕儿不胜娇羞,生怕他把自己和朱文奎在树上说的话都抖了出来,被胡媚娘知道就是死命,只好恨恨地连啐几声。
  当那小孩说话的时候,胡媚娘已悄悄走往殿后,想一下子就把来人捉住。可是,那小孩也十分滑溜,一见胡媚娘的影子,立即绕着殿壁飞跑,任凭胡媚娘身法如风,也摸不着他的衣角。
  这时,除了燕儿在殿内,婉儿躺在大门外,其余三女都已站上殿顶,胡媚娘一眼瞥见,叱道:“你们不懂得在殿角截堵他吗?”诸女急忙遵命。
  那小孩笑道:“不行!这样要糟!”正好跑到唐赛儿的身前,顺手在她那丑脸上的拧了一把。
  唐赛儿连入家的身影都未看清,就被拧得丑脸疼痛,不禁纵声尖叫,接着波儿洁儿也被拧得叫了起来。
  胡媚娘正在追逐中,忽闻身后风声,急收劲转身,却见那小身形突然转身就跑,又传来一声清笑道:“我变成捉你的迷藏啦!你跑得那么慢!”胡媚娘气得大喝一声,又回身追去,却闻洁儿、波儿、赛儿,按顺序叫了起来,心知她们又吃了那小孩子的亏,蓦地心生一计,回身站定。果然身法一停,那小孩的身形立即由墙角出现,胡媚娘喝一声:“小鬼!”同时一掌打出。
  这种突然间的袭击万无不中之理,那知胡媚娘掌风刚动,立刻眼底一花,小身形又已失踪,却闻身后笑道:“这妖妇好狠!小爷非教训你不可!”可是,胡媚娘回过头来,又不见人影。
  胡媚娘这时可顾不得教主的身份了,破口大骂道:“小杂种!你到底是人是鬼?”忽然身后一声:“打!”胡媚娘急回身迎敌,不料身躯刚转,前后已被一颗拳大的东西擂得发痛,犹幸穿有软甲护身,否则这一摇之力,也够鲜血喷吐,待回转身躯,却见那小孩站在后墙上指骂道:“你这妖妇、淫娃,胆敢骂我,小爷先给你吃石块,再剥你的皮!”
  这时胡媚娘可把那小孩看得清楚了,只见他生得眉目如画,胸前挂有一个玉锁,闪闪生辉,比起朱文奎还要俊俏几倍,尤其骂人的那股憨劲,更是朱文奎所没有,不由得心里荡荡地,暗想:“这娃儿真可爱,能捉来……”自觉一缕春情由下而上,反而笑眯眯道:“小哥儿是那一家的?刚才你要跑,我才骂你,现在不骂啦,你下来吧!”
  那小孩嘻嘻笑道:“光说你是淫娃,真个是淫娃,要我下去怎的?”
  胡媚娘仍然笑道:“小哥儿怎么胡乱骂人?”
  那小孩嘻嘻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不成?你叫做胡媚儿,胡就是猢狲的猢,媚就是狐媚的媚,还有儿,就算是儿子的儿吧,但是,我可不要!”
  胡媚娘起先还觉得他说的好玩,及至听到最后,不由得怒态齐起,喝一声:“你是谁?”
  小孩笑道:“刚才是小爷,现在是大爷,再过一会就是你的老爷啦!”
  唐赛儿和诸女早就过来听她们的教主和人家斗口,这时忍不住“卟哧”一笑,胡媚娘气在头上,顺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得她“哇”的一声,几乎要哭。
  那小孩却在墙头拍掌笑嚷几声:“打得好!”
  胡媚娘大喝一声,扑上墙头,人未到,掌先发,两人相距不过三丈,这一掌可是存心把对方打下墙去。那知小童不避不闪,双掌一对,同时说声:“慢来!好男不与女斗!老爷要走了!”
  胡媚娘被他这么轻轻一封,不但掌风被迫散开,连带身形也被震落下来,在这同时,又感到一阵轻风拂过头顶,立闻身后诸女齐声惊呼,忙回头一看,波儿已叫起来道:“燕儿已被抢走了!”抬头望去,却见一条黑影直奔西北,这时已在百余丈外,急喝一声:“你们照顾婉儿!”纵身追去。就在她一句话的时间,那身影又远离数百丈而且越追越远,只好默然西返。
  那燕儿本是和诸女站在一起,不料胸前被人家一把抓来,身子已腾空直上,惊声娇呼一声晕了过去。待再醒过来,却发觉自己躺在冰凉的石上,那小童就站在身旁不远,笑眯眯道:“胆子那么小,怎敢跟汉子私逃?”
  燕儿被那小童说得脸红,忙跃起叱道:“你把我抢来这里,想干什么?”
  小童笑道:“你急什么?只有馋猫才吃你这条腥鱼,我才不要啦!你不是想跟汉子跑,可又不敢吗?我促成你的心愿,特意把你带来,让你那魔鬼师父算算看你躲在那里?快去找你的汉子去吧,魔鬼那边有我担当啦!”
  燕儿被他说得又羞、又喜、又惊,小童这种恶作剧非同小可,要被师父跟来,十成有十一成会送命,此时见他已把话说完,深恐他立刻要走,也顾不得羞耻,立即跪在地上,拉着他的裤管道:“难女知道小侠是个奇人,把难女救离魔掌,感谢不尽,但是,仍望救人救到底,送我一程才好!”
  小童仍是笑嘻嘻道:“叫我帮你找汉子?我才不干呢!你自己找馋猫去,他们走得不远,你再追一程就到了,要是怕魔鬼师父知道你的去向,就把这个拿去!”说毕,由袋里取出一个绢囊往地上一掷。
  燕儿忙拾起绢囊,却见眼前一花,那小童已经飞走,只好把绢囊系在腰间,施展起轻身术朝北疾追,却不道勿忙间,方向已偏了几度,失之毫厘,误之千里,到了天色黎明,尚未见朱文奎的人马踪迹。
  再说朱文奎和曲必达纵马疾驰,也不知跑了多远,直到村鸡唱晓,天色微明,估计已走了有二三百里,曲必达一缓缰辔,愤愤道:“我们也太过于没胆了,不知道妖妇是否要来,竟凭那燕儿一句话,就跑这么远!”
  朱文奎也苦笑道:“那妖妇确是非同小可,如果不是曾经和她交手,并且见过风雨阵的奇术,我也不至于怕她,现在已跑到这里,没说的,先找个地方歇歇马儿也好,不然。人虽不觉得怎样,马儿可有点吃不消!”
  曲必达遥指远山一座僧寺道:“那山上有庙,去借宿也好,再不然就在近处的山村暂歇!”
  朱文奎失笑道:“自古以来,只有日暮投宿,那有破晓投宿山村古庙的道理?我们向镇上去吧!”朝东方一指,曲必达顺着看去,果见十里开外,有一座不小的城镇,在天色微明中,隐约看出有不少屋子,也就喜道:“我们慢一点走,到达镇上天色也该大亮了!”
  两少年并辔缓步,任那晓风吹送,指点些山峦曙色,逸兴尽飞,不觉红轮涌现,遍地金霞。
  曲必达似乎触动一件心事,忽然“哦——”一声道:“奎弟!我看那燕儿对你倒是真情真意,有点意思哩!”
  朱文奎俊脸一红,微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些烦恼的事儿,我早就立心抛却!”
  曲必达“嗤”一声轻笑。
  朱文奎道:“曲兄休笑!我确是有此念头,此次要历遍天涯,找回珠姐,也不过为了此心愿而已,因为珠姐在我身边,无名的烦恼自然远离而去……”
  曲必达又是一声轻笑。
  朱文奎诧道:“你尽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曲必达微笑道:“我还没有你经历的多,自然不懂得这些事儿,但我却认为烦恼来时,任凭你推也推不开,更休说自然远离而去,现下三妻四妾的人,到处都有,这时你竟假装正经,说起来谁信?”
  朱文奎不意他竟说出这番怪论,直听得汗毛竖起,回心一想,却发觉自己也是违心之论,自从到了永乐岛,就愧对覃珠;离开永乐岛,又愧对符氏二女,将来演变,真个难以预料,不禁默然久之。
  曲必达见朱文奎久不说话,又说道:“怎么样?我说的不会错吧?”
  朱文奎迷茫地应了一声,策马走上大道,直往镇口驰去,及至近前一问,原来已经到达金华府辖下的兰溪。
  因为这里是浙江上游,水陆均便,所以商业也很发达,镇上人家,一早就起来把门前打扫干净,拆下窗板平放在窗前的架子,忙碌着陈列货物,忽瞥见两名贵公子打扮的劲装少年,骑着骏马入市,无不投以诧异的目光。
  朱、曲两人也恐怕惹眼,急急寻了一家客栈安顿,果然这店里上下,见一早起就有客人歇息,又喜又诧,到底是喜的成份多些,正在扫地抹椅的店伙,急放下原来的工作,牵马的牵马,打洗脸水的打洗脸水,把来客真个伺候得“宾至如归”。
  朱文奎跟着覃瑶闯练已久,心知不找个借口,必定令人起疑,万一传到地方官的耳里,可能又要多生枝节,梳洗毕,立即向店伙打听当地的名胜古迹,和曲必达往外面打了一转,用过午餐,回店里倒头就睡。
  待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正待外出用膳,却听隔壁有人吟道:“泪湿罗衣酒半醺,前尘往事记来真,伤心碧落黄泉路,魂断巫山云雨人。花似锦,柳如茵,年年愁恨旧间新,春花秋月纵然好,无奈须臾便欲泯!”那人吟罢,又击节自叹道:“好一首怀人的小词,却写在这粉纸上,未免太过可惜!”
  另一人接口道:“看这笔迹,却似少女的手笔啦!”
  说到少女,朱文奎一震,心想这首词分明是少女失身,幽怨而作,与自己和珠姐的事迹暗合,难道珠姐曾经过此,故意题壁泄怨不成?想到此间,竟是默默地出神,深悔当初不住在隔壁的房间,细认壁上的笔法,此时空听到人念出,又不便过去察看,无意中又轻叹了一声。
  曲必达见他已穿好衣服,却不言不语,哎声叹气,诧道:“你又怎么了?”
  朱文奎无精打采道:“我疑心隔壁那首词是珠姐所作,又不方便过去看,怎生是好?”
  曲必达好笑道:“这也值得叹气,难道不能偷偷过去看?再不然,多住几日,待隔壁客人走了,再看也还不迟呀!”
  朱文奎被他数语提醒,登时笑生脸颊,连说了几个“是”字,一同出店,那知刚一踏上大街,横里却跑来一位小童把他一撞,竟撞得他踉跄几步,可是,那小童身法快得出奇,一撞之后,仍然拔步飞奔,眨眼间已进入一条小巷。
  曲必达跟在后面,只见小影子一瞥而逝,忙问道:“什么事?”恰好朱文奎闻声回身,被他瞥见一张纸条粘在朱文奎的襟前,不由得又“咦——”一声道:“你身上哪来的纸条?”
  朱文奎低头揭起一看,气得咕噜一句:“捣蛋鬼!”
  曲必达抢过纸条一看,原来上面写着:“臭鱼被我救出,馋猫快点去找!”十二个字,登时笑不可仰道:“人家替你做媒来了,还不快去找!”
  朱文奎也反唇相讥道:“还不知替谁作的媒呢!”
  曲必达笑道:“决没有人打我笨伯的主意,人家说的臭鱼,必定是燕儿,你不快点去找,难道让她落在另一只馋猫的嘴里不成?而且人家也对我们有恩呀!”
  朱文奎何尝不知书中的意思?只因为怕被曲必达尽情以笑,所以故意顶撞,这时被曲必达一提醒,心里也大为着急,虽知以燕儿那种身手,决不可能落到别人手里,但她孤身独闯,难保不会有所失闪,不禁皱起眉头道:“这小淘气也真古怪,既然把人救出,也该有个妥当的安置啊!这样没头没脑,没个方向,叫我们往那里找!”
  曲必达一笑道:“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你还怕我她不着?还是先吃了再说吧!”
  朱文奎回心一想,那无名小童既在此地出现,他救来的人也远不到那里去,也许从家现时已住在别的客栈里,或是上饭馆吃饭了。以目前的情形来说,还是以吃为上,当即点头同意,走了一段大街,却见“太白遗风”四个大字的招帘,在夜色中飘扬,门前灯火辉煌,看来像是办喜事的模样,心中一动,立即和曲必达移步上前,挤进入群里面。
  那些人见来的是两位贵公子,也不知是那一拨的朋友,只好让开一条路,曲必达变大摇大摆,装模作样,说一声:“朱兄请!”
  朱文奎被他这一做作,差一点的笑出声来,只好强自忍住,也说一声:“曲兄先请……”然后一同上楼。
  这时楼上已排满了桌子,也坐了不少客人在那里高谈阔论,一闻楼梯蹬蹬怪响,纷纷诧异得回转头来,这原是曲必达故意显出功夫,使别人注意之故。”朱文奎顾盼间,已看出在座的,全是三山五岳人士,看样子还有几位像是高手,还未打定和人家如何接谈的话,曲必达已向右侧座上一位土头土脑的老者抱拳施礼,同时还唤了一声:“老前辈!”立即移步上前。
  这一来,不但是朱文奎以为他和那老者熟悉,连那老者也以为可能见过这位突如其来的晚辈,此时见人家向自己招呼,又是一位贵公子打扮的少年过来,只得微笑点头,说一声:“请过来坐!”
  曲必达忙又趋前两步道:“这位是晚辈至交朱三公子,特带来看看老前辈!刚才已把老前辈的名头对朱公子说过……”
  朱文奎也趁机一揖到地道:“久仰老前辈大名如雷贯耳,幸获晋见……”
  朱、曲两人一唱一和,把那老者捧上三十三天,直乐得他呵呵大笑道:“朱公子好说!我金阿海何能何德,枉劳眷顾,请坐,请坐!”一面说着,一面离座挽着朱、曲两人坐在他的身边。
  自称为金阿海的老者,何曾跟人家认识?敢情因为喜戴高帽的缘故,硬生生请君人座,其他人还以为真个和这两位少年认识,所以也不再打听,天南地北,说个不停。
  朱文奎由这些人口中获知当夜的东道,原是抱龙庄主,九头狮子杨臣纳宠的庆筵,只因这只九头狮子在外面虽是风头甚健,但家里更有一头凶猛的河东狮,不敢给河东狮知道,再则藏娇的金屋,是一座精致的小筑,容纳不下多人哄闹,只好在城里的酒楼宴客。
  至于九头狮子的夫人,听说也是武林人物,年轻貌美,艺业又精,本来不乐意嫁给杨臣,无奈孤然一身,被杨臣强娶过去,朱文奎得知这个消息,心下惊疑不定,再三思量,终觉那位如夫人要不是珠姐,便是燕儿,苦于无法查探真相,惟有暗自着急,双眉深蹙,极盼席终人散,再去踩探一番。就在忧急的时候,楼下又起一阵喧哗,“杨庄主,杨大哥”的欢呼,此落彼起。
  楼上的客人纷纷起立,仲长了颈子望着楼梯那边,朱文奎心中一阵剧跳,也随众人站起相迎。
  半晌,楼梯响处,一位头戴方巾,身穿织锦的中年绅士已由十多人簇拥之下,到达楼上。朱文奎仔细打量那中年绅士,只见他长得肥头胖耳,腹大便便,除了一双鼠目仍旧闪闪生光之外,正是一付十足市侩相,心想这样一个人物,为何获得这么多武林人士尊崇?无意中朝金阿海望了一眼,却见金阿海也含笑望在他的脸上,此时四目交投,朱文奎不禁一惊,急把头别过一边。
  那中年绅士朝各方面一瞥,敢情因见所有的人全都站着,自家也满意地微微一笑,对各人一拱手,说一句:“兄弟因小事来迟,有劳各位久待,实在抱歉!”的客套话,立即移步走往上座。
  跟在九头狮子后面的十几位帮闲蔑片,也立即分散,把空着的座位填满。跑堂伙计,穿梭般送酒送菜,忙个不停。
  朱文奎这边桌上,恰好还有个空位,所以也有一位帮闲蔑片移步过来,这人双睛深陷,鼻梁三曲,先朝金阿海一揖,谄笑道:“小侄陪金大叔和列位一杯酒!”一眼瞥见朱、曲二人,不免微微一怔。
  金阿海呵呵笑道:“宋老侄尽管坐下吧,这两位公子是我老人家的谊侄!”曲必达心里暗自好笑道:“好哇!我真个变成你这土老头的谊侄啦!”但他心念未已,金阿海已替他三人引见,只好将错就错,答汕起来。
  酒未数巡,这楼上已划拳,行令,热烘烘闹成一片。惟有朱文奎这一桌敢情因为金阿海辈份较尊,并有朱曲两位“贵胃”的缘故,所以仍然静悄悄地浅斟低酌。朱文奎生怕露出马脚,小心翼翼地和陪酒的蔑片宋炎交谈。
  但那曲必达可是生性顽皮,而且是自已闹出这一套骗吃的勾当,根本就不管别人心里对自己怎样,一双俊目,尽朝九头狮子杨臣那边座上溜着,这时只见杨臣对他身旁那名瘦长的中年汉子说了几句过后,那汉子立时桀桀几声怪笑道:“杨大哥也太小心了,凭一个小妮子……”大概瞥见伙计捧着酒壶旁立,又把话缩了回去,喝一声:“还不快滚,爷们说话还敢来偷听!”那伙计被他一喝,只好躬身唱个喏,放下酒壶,退后几步。
  瘦汉子冷冷地朝那伙计瞪了一眼,又回过头来对杨臣笑道:“不是我夸下海口,这种事只要我略施小计,包管生瓜熟豆任凭你摘如何?”
  杨臣忙道:“兰老弟!你说要用什么方法?”
  瘦汉子又桀桀怪笑几声道:“杨大哥放心吃喜酒吧,我包你成事便了,将来别听新嫂子枕边一唆,反而怪起我姓兰的来!”
  杨臣也笑起来道:“此事成功,将来她感激还来不及,那有怪你之理?……”举起面前酒杯,朝各人一照,说声:“咱们哥儿干杯!”仰起脖子,首先一饮而尽。

  第二十六章 佳人脱险
  朱文奎虽是和桌上的人闲扯,但仍然留意杨臣那边桌上的动静,尤其是瘦汉说话的声音颇高,在他这种有精湛武功的人听来,当然是字字入耳,也因为这样,才至于暗暗惊心。
  由那瘦汉和杨臣对答中,明知那少女尚未失贞,而略为安心;但又不知瘦汉要用什么奸计去陷害那弱女,仍少不了几分担心,朱文奎时喜时忧,自然形于脸色,在座的,个个都是江湖上人物,哪会看不出这少年公子神色有异?连到土老头金阿海也发觉他神情恍惚,言不由衷,诧异地问一声:“朱公子为何不喝酒?”
  朱文奎被人家这样一问,才惊觉自己失神已久,恐被别人怀疑,不觉“哦”了一声,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强笑道:“在下竟听往上座那边去,不知坐在杨庄主侧面哪位是谁?”
  金阿海笑起来道:“怪不得人家说你们公于哥儿好事,其实遇上这种娘儿妞儿的事,那有不听之理?公子所问的那位瘦子,老朽也很熟悉,他在兰谷一带也大大有名,外号叫做铁幡竿,因为提起铁幡竿个个认识,反而使真名字卢友清没人叫了!”
  宋炎接口道:“大叔还没有把卢爷的能耐说出来哩!据说在几年前,卢爷仅仗一条竹竿子,就打败南江五虎……”
  金阿海嘿嘿几声,打断了宋炎的话头道:“这不过是三年前的事,我如何不知道?不过,南江五虎确也是脓包货色,五般兵刃还胜不了铁幡竿一条寻常的竹竿,要是真个动起铁家伙,恐怕用不着三两下,就把他们打跑了!”
  宋炎生就一张蔑片嘴巴,摇头摆尾地凑趣道:“还是你大叔说得对,连卢爷使用的兵刃都能说得出来!”
  金阿海见宋炎肯捧他,也乐得呲牙咧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有什么记不清的?”说毕,又是傲然一笑。
  宋炎唯唯称是,却又朝曲必达笑道:“曲老弟谅必是个练家子,要是当时见到卢爷那一仗,谅必大有收获啦!”
  曲必达见这蔑片好端端地竞扯到自己身上,可真有点着恼,重重地应了一声:“在下能算什么?”
  金阿海却嘿嘿两声道:“宋老侄休看小了我这位谊侄了!须知他的父亲正是三才剑曲中文,一支三才剑在金华府也大有名头,曲贤侄家学渊源,那还会有错的?”敢情他因为曲必达见面时仅说自己,以致金阿海这土老儿牵强附会,认为他是曲中文的儿子。
  在座各人听金阿海说这少年人竟是曲中文的儿子,几对眼睛都同时一亮,杨臣闻声朝曲必达瞥了一眼,却轻轻摇一摇头。朱文奎看在眼里,暗道:“不好!这回敢情要被拆穿!”
  曲必达被人家硬生生地安排他做别人的儿子,真个有苦说不出,恨得直是瞪眼。就在这时候,杨臣已对铁幡竿低声说了几句,只见铁幡竿瞥了曲必达一眼,微笑道:“只怕是姑娘吧?”
  铁幡竿说话的声音不小,曲必达听得一清二楚,登时气得满脸通红,把桌子一拍道:“你敢侮辱小爷!”铁幡竿朗笑道:“我卢友清和曲中文相交有年,只知道他有个姑娘,却未闻他有过儿子,你这小子冒充错人了!”立时离座面起,一个纵步,到达曲必达的跟前,伸手就抓。
  曲必达气在头上,喝一声:“放屁!你待怎的?”左掌一立,把铁幡竿的瘦臂拔出外面。
  铁幡竿虽也算得上兰江的高手,奈何曲必达自幼受父母、爷爷和婆婆的薰陶,兼习三家艺业,虽是这么一拨,铁幡竿一只右臂,竟然有点禁受不起,不禁惊退一步,沉脸喝一句:“你是谁!”
  金阿海此时也不禁大惊道:“你既然不是曲中文的子嗣,为什么要骗我?”
  曲必达又气又好笑道:“我几时说过家父的名字?”
  这一个突然的事件,可把楼上百多位食客和伙计怔住了,想不到鼎鼎大名的抱龙庄主宴客,居然还有人白撞骗吃,全都站了起来。杨臣更是怒冲冲地上前,指着朱、曲两人喝道:“你这两个小子是干嘛的?”
  曲必达“哼”一声道:“你管我干嘛的?”
  杨臣怒喝一句:“小子还敢强横!”劈面横扫一掌过去。说起杨臣既然有九头狮子的浑号,手底下也应该有三两个杀招,那知这一掌发出,曲必达只微微一闪,来掌已经落空,回喝一句:“你真个要打?”
  这一来,宾客全轰动起来,尤其是金两海发觉自己受骗,更气得双目透红,眼看着朱文奎站在他的身侧,立舒开右爪向他肩上抓去。敢情他认为这样一位俊秀的少年,那能逃开自己的掌下。
  不料金阿海的指尖将触到朱文奎的衣服,朱文奎突然一耸肩头,反迎上去,虽是这么轻轻一撞,可把金阿海的指头撞得疼痛如断,反弹起一尺多高,尖叫一声,慌忙后退两步,气呼呼地指着,连说几个“你……你……”
  曲必达闪开杨臣一掌之击,当下一名彪形大汉,喝一声:“那用得着杨大哥出手?”立时纵身过来,一个“黑虎掏心”朝曲必达的胸前一按,曲必达这回不闪不避定掌势,奋力一推,立把那彪形大汉推得倒退几步,撞翻了另一张桌面,登时“哗啦”一声,酒菜杯盘飞溅,这群宾客立时一阵哄乱。
  在这一瞬间,一条身形却由人头上飞射过来,在曲必达的面前一落,冷冷地说一声:“好小子,怪不你敢猖狂,原来也有几招散手!”话声甫毕,一个双印掌已呼地一声打将过来。
  曲必达见来人身形迅速,早已留意,见他掌发生风。急忙旁边一让,一抬腿,踢起桌面迎击,出掌那人收不回掌劲,被桌面和他的巨掌一碰,只闻“蓬”的一声巨响,那坚木做成的桌面固然被劈成几块,而他自己也被菜汁溅得满身,连带站在他身后的杨臣,也被淋得一头一脸,高呼几声:“抓住这两个小子!”那知余音犹自绕梁,邻座那边又接连几声“哗啦”,霎时秩序大乱。
  九头狮子还未看清楚怎么一回事已见一人被抛向自己身前,急把那人接了过来,又闻一声:“小爷谢谢啦!”两条小身形已如流矢般穿出窗外。
  在这大喜的日子,居然有人来踢杨大爷的场面,并还在众多“高手”围击的场合,从容逃出,直把九头狮子气得红脸变青,大喝一声:“追!”首先越窗面出。其余人手,也分别越窗的越窗,下楼的下楼,跟后追出街心,只剩下土老头金阿海和十几位蔑片,守在楼上发怔。
  但是,朱曲两人的轻功何等迅速?待得九头狮子追出,他两人已离去二三十丈,藏身在一家院子里的树上,静观那批宾客虎突狼奔,却自暗笑不已。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见屋面上有人高呼:“杨大哥请各位别找了,回来吃酒要紧!”传呼过来,百十条身影又由各方跑回那家酒楼。
  朱文奎不禁忧形于色道:“我们这么一闹,对九头狮子这班人来说,固然不算太过,但事情却弄糟了!”
  曲必达一惊道:“糟了什么事?”
  朱文奎脸色一热,嚅嚅道:“我猜想九头狮子的如夫人,谅必不是什么明媒正娶得来的路数,恐怕还是我们认识的人,被他们用什么方法软禁起来,这时尚未查明软禁的所在,如今一闹,岂不使他们隐匿起来?”
  曲必达沉吟片刻道:“你那珠姐姐的艺业,我虽未见过,如果说起来燕儿的身手,岂是这班人能困得住的?”
  朱文奎着急道:“你不看我师兄遇险的例子?”
  曲必达被他这么一说,也是暗里担心,急道:“我们再回酒家去!”身形一直,已飘落在五六丈外。
  朱文奎急赶上去道:“我们暂且别闹,;先听他们说些什么?”
  曲必达道:“那是当然!”
  两人不消几纵,已回到酒楼的瓦顶,真个是轻如飘絮,声息毫无,朱文奎一个“蝙蝠倒悬”挂身檐上,探头往里面一看,却见酒席重又摆好,只是少了九头狮了杨臣,心想“这恶霸往那里去了?”恐怕路人经过街上看到自己的身形,忙缩回屋背,和曲必达伏在瓦后窃听。
  这时却听到铁幡竿的口音,在埋怨道:“金老哥也未免多事,既然不认得那两个小子,为什么还强拉人家入席?敢情人家还是冲着那小妮子来的,要不是我一时想起叫杨大哥先把醉仙桃散拿回去,骗那小妮子吃了好下手,哪怕这一场好事,还不被那小子闹得一团稀烂?”
  金阿海也许因为心存愧疚,并没听到他的声音,却有另一个口音道:“那两名小子不知是哪里来的?看来他们的轻功真高,连汤大哥那种飞快的身法,仍然被他们逃脱!”
  朱文奎还待再听他们会不会说出九头狮子的去向,忽感到曲必达在他衣上一扯,接着道:“奎弟快走!”
  朱文奎得然道:“再听下去不好吗?”
  曲必达道:“你可知醉仙桃散是什么东西?”
  朱文奎道:“敢情是一种迷魂药?”
  曲必达道:“既然知道,还不快走?”
  朱文奎骤然猛省铁幡竿是用醉仙桃散去迷醉那少女,怪不得杨臣不在楼上,原来人家已经回去逞欲去了,不由得大为着急,先喊一声:“糟糕!”接着又道:“不知道他们把人藏在那里?”
  曲必达果然被朱文奎问得一愣,但他到底是旁观者清,略一沉吟,立刻道:“你进去掠一个人出来拷问,要他指出地点来,这里的人,我还可以抵挡一下!”
  朱文奎为了紧急救人,也无暇细想,回答一声:“马上就干!”这时根本顾不得后果如何,先扑过对街的窗口,一个“飞燕穿帘”直冲了进去,朝背向窗口一名的“对口穴”一击,脚后跟一登娄板,一个“鱼跃龙门”,又由进来的窗口倒跃出去。
  楼里面这群宾客,正在你埋我怨,你夸我漠地说个不休,那会想到在这个闹哄哄的场合中,居然还有人来袭击?待发觉一阵劲风袭来,不禁齐声惊哗,再一定神,已发觉座上少了一位同伴。
  离开稍远的人,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同桌对面那两人,分明看到一条身形从窗口进来,一闪间,自己人就被那身形带走,真个又惊又怒,大喝一声,双双越窗而出,那知脚尖刚沾上对街屋檐,身后一声:“小爷在这里啦!”同时感到金刀劈风的声音到达身后。
  这两人也是有点名头的人物,手脚也还伶俐,一感身后风声,立时两边一跃,回头一看,已见那姓曲的少年捧着一支亮晶晶的宝剑,站在檐口。左首那人暴喝一声:“好小子竟玩到我白虎鞭的头上来了!”
  在这瞬间,楼里面“嗖嗖嗖……”跳出十几条身影。
  曲必达不待那些人到达檐口,长剑一拦,喝一声:“下去了!”那些人骤见金光耀眼,只得猛一收劲落向街心,惟有其中一人竟在锋镝之下一躬身躯,反腾数尺,从曲必达的头上飘落屋脊。
  原先自称“白虎鞭”那人,已亮出一根烂银软鞭,扑上前来,高呼一声:“咱们擒下这小子!”
  曲必达嘻嘻笑道:“小爷等着你啦!”未容对方进招,嗖嗖嗖一连三剑,直找屋顶上三人。
  这原来是曲必达生怕敌人脱身去追朱文奎,怕拷问的事不能完成,所以把敌人全部接下。那知他虽聪明,敌人也不太笨,尤其后来站在屋脊那人,正是铁幡竿庐友潜,瞥见只有一位少年,已明究竟,当下避开来剑,疾呼:“诸位招呼这个,待我追那小子去!”连越几问屋而,跑去老远。
  余凶被铁幡竿一呼,也各自醒觉,立刻有十几名舍了曲必达,跟随铁幡竿追去,剩下几十名竟把这里的屋上屋下包围得重重密密,杀声震地,吓得邻近人家纷纷关门闭户,躲在屋里发抖。
  再说朱文奎趁敌人冷不提防,骤然挟走了一个,展开上乘的轻功,毕直奔出镇外才把那人放下,解开穴道,喝一声:“快说出杨臣的藏身所在,不然,小爷即时毙了你!”
  这名敌人倒也倔强,明知当前这少年举手之劳就可要他的性命,仍然不肯输嘴,还喝一句:“要杀便杀,叫我说什么?”
  朱文奎冷笑一声道:“我偏要你说!”脚尖向他尻骨一点,那敌人登时哑口无言,黄豆大的汗珠,冒得满脸,只见他浑身震怵,眉头紧锁,一付咬牙切齿的神情,看来是痛苦已极。
  过了半晌,朱文奎又解开他的穴道,喝道:“你到底说不说?”俊目含威,盯紧那人脸上。
  那人敢情已知厉害,一连唉了几声,才缓缓道:“杨大哥有六七处寓所,我那知道他在那里?”
  朱文奎“哼”了一声,还待再给他吃一阵苦头,忽闻城头上喝一声:“小子!看你往那里跑?”一条身影疾如鹰隼般扑将下来。朱文奎脚尖一起,点回那人穴道,喝道:“送死!”同时一吐双掌,朝刚扑下的身形打去。
  刚扑下的敌人“咦——”了一声,双掌沿着掌风往下一按,竟又凌空拔起。这回朱文奎已看清楚人正是铁幡竿,不禁暗自惊奇道:“这家伙适才在楼上尚不堪一击,这时那来的一身艺业?”心念未已。又见十多条黑影,由城垛跳下,心知缠斗起来,自己固能取胜,但一被杨臣得了甜头,自己就要遭憾终生,此时势不容缓,大喝一声:“统统上来吧!”诛虹剑同时出鞘,急攻上前。
  这群来敌,虽是当地高手,但那比得上朱文奎艺高刃利?只闻一阵惨吼,当场横尸五六个。
  铁幡竿先接朱文奎一招,已暗惊这少年的艺业,这时再见人家宝剑一挥,自己人的兵刃就短了半截,急喝一声:“诸位退后!”舞动一个拳大铁锤,直到朱文奎的眉心。
  朱文奎怒喝一声:“你来又怎样?”身躯微斜,剑走轻云,对准锤头一点,立即顺势劈下。
  铁幡竿原仗着自己的锤头是精钢铸成,系锤的软索,又是铁蛇筋制的,以为宝刀宝剑也奈何不得,才敢挺身而出,不料那精钢铸成的锤头,经朱文奎用剑一点,不但反弹回,而且开了一个深约寸许的小洞:再被顺势劈落,锤索立断,那锤头竟向铁幡竿的额角飞去。
  这一来,铁幡竿一无所恃,不禁惊叫一声,立即翻身倒跃,那知朱文奎忽然触动心事,身形一起,拦在他的前而,宝剑朝他面门一晃,左手中指一点他的“章门穴”,顺手挟起他那瘦如竹竿的身躯,挟着他直奔城里的“藏春小筑”。
  这“藏春小筑”原是九头狮子藏娇的地方,虽说是小筑,但也占地亩许,四周筑有五丈来高的风火墙,墙上布了尖锐的碎磁和锋利的铁葵枣,墙里亩许的地面,琉琉落落建有五六间精致的小屋,也栽有不少灌木丛花,并还有二三十条恶狗蹲在丛木之下,显然是为了防备外敌侵入或美人脱逃而设。
  朱文奎情急救人,把昏迷中的铁幡竿在墙上一放,大喝一声:“姓杨的快出来纳命!”同时轻身一纵,到达一间灯光隐隐的小屋门前,左掌一推,已把那木门打飞往里面,凉得屋里面发出一声尖叫,屋外面的凶狗,也“汪——”声惊吠,立即有几条闻声而至。朱文奎忍喝一声,诛虹剑一挥,登时杀死几头,但这些凶狗,竟是不顾性命地扑上来,气得他叱喝连声,奋力斩杀。
  就在这当儿,一声娇声的女子口音由房里叱道:“是谁敢来我尤云轩打闹?真个不要命么?”
  朱文奎听得一怔,暗道:“敢情是闯错门路了?”但已知道房里有人,也不分青红皂白,一剑杀死刚扑到身前的凶狗,反手一掌,把那房门拍得洞开,立即扑进房里,瞥眼间,已看到一位云鬓不整,面目妖娆的女人蜷缩在罗帐里面,犹自簌簌抖抖地,震得罗帐像波浪一般颤动。
  再看床前,却见一双男人的鞋子,不由得“哼”了一声,一把推开床上的女人,这才看出她竟是一丝不挂,也无暇细览再把被窝摔开,一个赤身露体的男子应手跃起,喝一声:“什么人?”一掌挥来。
  朱文奎见那人不是九头狮子杨臣,已知闯错了地方,却被这男人一掌傲起怒火,反手一勾,一个“顺手牵羊”把那男人摔出帐外,喝道:“快说新抢来的少女藏在那里?”
  到这时候,这一对男女才知道是找杨臣过节,再看来的这位少年,手持宝剑,目光炯炯,方才两摔,已摔得周身疼痛,如果动起蛮来,还不立时送命?再想到自己两人瞒着杨臣做下这事,万一被杨臣知道,也只有死路一条,因此互相交换一眼,双双跪下乞求饶命。
  朱文奎见这男女赤裸裸跪在床前,真个又气又恼,喝一声:“快说杨臣和那少女在那里?”
  那男的战战兢兢的说道:“在滞雨轩……”
  朱文奎一手把他拖起道:“快带我去!”忽闻门外人声鼎沸,一个暴雷似的声音喝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那男的听到这声音,直吓得脸色惨变,颤抖抖道:“小侠饶命!李总管来了!”朱文奎怒道:“带我去!”不容分说,一脚踢开小窗,拖着他一纵而出。
  那女的却“哇”一声哭起来,说一声:“带我……”人也晕倒在地。
  朱文奎可无暇管她这笔臭帐,拖着赤身汉子直奔滞雨轩,不消几纵,已到达门前,斜里忽窜出两名汉子,双刃交叉一挡,喝一声:“休得乱闯!”朱文奎暴喝一声,剑光过处,已把两人斩成四段。
  在这瞬间,侧面一间小屋,“咻”一声响,数点寒星穿过窗纸飞来,同时也有几条身影越窗而出,朱文奎宝剑一挥,把打来的暗器全都磕飞,放开那赤身汉子,同时喝一声:“杨臣出来纳命!”
  话声甫毕,侧方几人己自拥到,正屋里也喝一声:“来了!”立闻“蓬”一声响处,窗门倒塌,人影飞来。
  朱文奎一看这人,正是九头狮子杨臣,只见他一身紧束的劲装,手上一对奇形兵刃闪闪生光,因为已认定他抢的少女,不是覃珠必定是燕儿,知道恶魔在此,所找的人也必在屋里,所以一见杨臣到来,只喝一声:“看剑!”立即分心刺去。
  杨臣这时在灯光下,也看出来人是谁,手中刃向剑上一粘,喝一声:“好小子,又是你!”右刃横斩过来。
  朱文奎急怒攻心,勇如猛虎,反手一剑,“当”一声响,已把来刃荡开。
  杨臣喝一声:“要给你逃出五刃刀下,我就不叫做九头狮子!”挥刃如风左拦右劈,招招走险拚命。
  朱文奎边打边冷笑道:“小爷偏要叫你变成九尾乌龟!”剑光如虹,直捣正面,只闻“叮叮咚咚”的金铁交击的声音,密如骤雨淋漓,声势不小。
  转眼间,双方已交换了二三十招,朱文奎暗里发急道:“这厮的五刃刀,怎地削它不断?”忽悟起自己救人情急,竟致打得杂乱无章,连到剑法都未曾施出来,不由得又暗自好笑,心里一定,反而嘻嘻笑道:“再接小爷五招!”
  杨臣正在打得称心,认为自己这对五刃刀不同凡响,招式独得真传,喝一声:“五百招何妨?”
  那知朱文奎已打定主意,说过之后,一招“风来花落”直如狂风卷树,诛虹剑化成一团紫气罩了上去。
  杨臣骤见浑身上下,都是剑锋,惊得大叫一声:“我命休矣!”还待不得手下来救,已横尸在地。
  朱文奎一剑斩了杨臣,也不理会旁观者惊呼,一纵身子,由杨臣出来那窗口进入房中,果见罗帐低垂,一女蜷伏,还未及看清是谁,已闻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喝道:“老夫在此!”由那人的气劲,判知功力不弱,急挟起床上那少女,劈开后窗,一路飞奔,虽见街头那边厮杀正急,也顾不得赶往救援,也不知走了远,遥见怪石嶙峋,大江横阻,朱文奎把那位少女放了下来,在星月之下仔细端详,隐约见这位少女貌美如花,娇态出众,但决不是什么珠姐燕姐。
  这可使他又惊又喜,忙取出一粒解毒丹放入少女口中,再捧来一掬河水,给她灌了下去。
  过了半晌,那少女肚子里一阵雷鸣似的响声,登时放出不少臭屁,星目半睁,蓦见一条身影在她身旁,立时暴喝一声:“姑娘跟你拚了!”人未坐起,玉腿已朝朱文奎腰间飞到。
  朱文奎原是因那少女一阵臭屁,戴得他别过头去,不料那少女暴喝声中,玉腿飞起,正想回头解释,已感劲风袭到腰际,急跃开数步,避开双腿。
  那少女敢情被折磨得苦了,一见人家跳开,也就跟着跃起,一个“乳燕投巢”飞掠而到,双掌同时拍下。
  朱文奎刚一站稳脚跟,立感劲风临头,急横里跃开,同时高呼:“姑娘怎么打起我来?”
  那少女怒叱一声:“不打你打谁?”说时掌风又到。
  朱文奎边跑边呼道:“我是救你的呀!”
  那少女愕然停步道:“你说什么?”
  朱文奎重说了一遍。
  那女星目凝视片刻,忽又怒喝一句:“还不是一丘之貉,没安好心,谁要你救?”说时,双掌翻飞,玉腿并起,又抢攻几招。
  朱文奎虽然仍不肯还手,可也被她逗得着恼起来,喝道:“谁不安好心,难道救你错了!”
  敢情那少女也因对方尽不还手,而感到诧异闻言“哼”一声道:“你究竟是谁?”双手叉腰,怒目相视。
  朱文奎这才把救人的经过,和自己的名字说出。
  那少女静静听到最后,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一哭,可把朱文奎哭得莫名其妙,怔怔地在她的面前站着。过了半响,那少女见没有人安慰她。抬起头来看见朱文奎尴尬的神情,恨恨地说一声:“笨蛋!快走!”一纵娇躯,跃出十几丈。
  朱文奎起步急追道:“走往那里!”
  那少女道:“去!去!去杀光那些人去!”
  朱文奎好笑道:“慢慢走也不迟呀!”
  那少女说一声:“谁理你!。”脚下愈走愈急,不消多时,已回到镇上,立闻杀声震耳,又“噫”一声道:“谁在相打?”
  朱文奎说声:“不好!我的朋友还被他们围着!”尽力一纵,抢先十余丈,高喝一声:“曲兄休慌,我来了!”人随声至,接连几纵,到达厮杀的所在,长啸一声,诛虹剑已当头罩落,立闻一阵惨呼,人影四周逃散。
  那少女随后到达,见那些人影逃开,也不分青红皂白,叱一声:“往那里走!”一点脚尖,如飞燕般赶上一人,喝一声:“去你的:”扬起脚尖,踢中那人的尻骨,把那人踢落街心。
  朱文奎见她空手追敌,恐防有失,也急走追来呼道:“姐姐!穷寇勿追,让他逃命去吧!”
  曲必达随后跑到,听朱文奎称那少女为“姐姐”,以为就是覃珠,也扬声道:“珠姐回来!”
  那少女回头“吼”一声道:“笨蛋!谁是你们珠姐?”赶上前去,只见她铁掌起处,又打翻了两人。
  忽然一声锣响,几十枝利箭由街心往上射来。那少女一式“孤筠冲霄”腾起数丈在空中喝一声:“狗头找死!”声过处,身形已如流星下坠,街心又传来几声惨呼,谅必那厢的弓箭手已经有几人废命。
  曲必达一见那些流矢,吆喝一声:“奎弟!我们杀,这里的官军也助纣为虐!”首先就挥剑下去。
  原来他独力挡下杨臣邀请的宾客,本记堪堪平手,不料过不多久,忽闻四处人声鼓噪,几条火龙般的人潮,由各街道跑将过来,另有几名捕快由瓦面奔到,加入宾客群中,围攻曲必达一人,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如果不是朱文奎如飞将军降临,再过数百十合回,真个非波分尸不可。
  这时见到街上还埋伏下弓箭手,新怒旧恨同时涌起,不由得立意杀个痛快。朱文奎眼见曲必达已经落在街心,自己也挥动宝剑追杀瓦面敌人。
  那些宾客、官军,可说是遭了同流合污之累,被他三人一阵追杀,简直是走头无路,深恨爹娘给他少生双翼。
  但是,在这惨号声中,忽又闻一声:“老夫在此!”一个庞大的黑影,破空而来,朝屋而一落。
  那些逃命的敌人,一闻“老夫在此”四个字,不啻遇上了招魂符,捡回了性命,群呼一声:“欧老前辈!”
  朱文奎听到那些人的欢呼,心想:“什么老前辈,也要叫你矮下半辈!”反而抱剑当胸,凝神以待,及至两人打个照面,朱文奎不禁剑眉倒竖,怒喝一声:“原来是你!认了命吧!”
  那老人骤然被喝,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待仔细端详,才呵呵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竟遇上你这第二号大钦犯,算是我燕山云鹤走了老运,赶快束手就擒吧,还待老夫动手不成?”
  当年朱文奎在柳州独斗燕山云鹤等十几名高手,虽不幸因葛清用五毒阴魂掌暗袭被擒,但经过永乐岛苦练之后,功力大非往昔,那会怕上一个燕山云鹤?这时见他老气横秋,狂妄骄傲,不禁心里更气,冷冷道:“你这老贼不死,敢情是天老爷留给我雪恨,这时阎王老子已发出召集令,你还不快去么?”左掌打出一股劲风,右掌宝剑已疾点云鹤的左肩。
  燕山云鹤原知朱文奎艺业不弱,但自己这一年多来,又苦练成功一种烈炎掌,掌风一发,立即有一种炽热的气流,伤人于无形之中,而且练成烈掌后,原有劈空掌的功力,也增厚一倍以上,决不致于落败。此时见对方已经发招,当下哈哈两声,身略一移动,掌形立时吐出。
  这是一年多来,两人第一次接触,燕山云鹤愈老愈狂,不过施用一半功力,朱文奎含恨发招,虽是使尽全力,无奈只有一双左手,饶得如此,掌劲已是惊人,三掌交击的瞬间,“蓬”一声巨响,一股猛烈的气漩卷得屋瓦飞起,灰粉迷蒙,各自跃开丈余,愕然注视对方的动静。
  生姜到底是老的辣,燕山云鹤惊愕之余,已一面调元聚气,把烈炎掌的劲道全都运入掌中,喝一声:“再接一招!”身形跃起,双掌凌空下击。
  朱文奎起先单掌发招,被燕山云鹤双掌一推,只觉得对方掌热如火,虽不知是那一门功夫,也料知必定厉害,此时再见他凌空发招,自己只用左掌,未免吃亏,一时间不及纳剑还鞘,只好斜里跃开。
  燕山云鹤估不到对方胜负未分,忽然让招。及至发觉对方拔起身形,掌劲已经发出,要收也收不回来,只替这家屋顶开了两个天窗,碎瓦落进屋里,压得躲在下面的居民惊呼哀哭。
  朱文奎趁这当儿,纳剑还鞘,一看燕山云鹤这般掌劲,也暗自惊心,喝一声:“休拿民舍出气!”
  反扑过来,一招“铁鼓雷鸣”双掌同时推出。这一次,他已使出六七成功力,强烈的掌风,“呼”地一声朝燕山云鹤的身侧卷去。
  燕山云鹤一招落空,又急又恨,翻身拍出两掌,硬接来招,但他这次因为应招仓卒,劲道也不及起先一招,朱文奎则双掌齐发,岂同小可,只闻“蓬”一声响处,朱文奎的身形晃了几晃,而燕山云鹤却被震飞两丈开外。
  朱文奎犹恐这头云鹤力怯飞走,不待身形站稳,脚尖一点,又扑上前去,喝一声:“休走!”立刻发招。
  燕山云鹤因为一时轻敌,吃了大亏,惊魂未定,对方已到达头上,急切间无法还招,只得就势一滚,顺手揭开两片碎瓦,一挥手,打向朱文奎小腹下面,同时一个“鲤鱼打挺”跃起丈余,反击朱文奎肩后。
  朱文奎原知这魔头决不会败得容易,却料不到他这般阴毒,因为自己身子横空,两掌在前,俯身落招,现在对方却用暗器朝着掌风不及的腹下打来,并还跃高在自己的背上,这上下夹击的战法,确使人应接艰难,急使出一个“云里翻身”,由空中连滚几滚,落往另一座屋面。
  经过这几招之后,各对敌方有了新的估计,谁也不敢大意,燕山云鹤急于求功,奋起余力追将过来,在吆喝声中,又打成一团,只见屋瓦震落,风声呼呼,根本分不出什么人影。
  曲必达和那无名的少女,正在追杀官军,忽闻瓦顶上吆喝声,知有强敌和朱文奎厮杀,这两人都属年轻好事之流,无不见此心喜,反觉得那些官军不堪一击,索然无味,不约而同地舍弃官军,各自跃上瓦顶。
  此时,那少女已在地上捡起敌人遗弃的两柄青钢剑,一上瓦顶就看到不少官军捕役远远站着观战,中间两条人影此起彼落,厮拚正酣,略一凝神已辨出谁敌谁友,娇喝一声:“快给我滚!”双剑舞成一团白光,直扑观战的人群。曲必达见状,也大喝一声,挥剑夹击。
  那些站在一旁观斗的官军捕役以及杨臣的贵宾,正看两人打得热闹,忽闻几声娇叱,一团白光如狂风卷至,另一个也发现一团剑影,如骤雨催米,不禁同时惊呼,各挺手中兵器,迎将上去。
  但这少女的艺业比起曲必达,可要高出两三倍以上,要不是误投宿处,被人先骗她吃下麻药,以致功力打个折扣,那怕再加上几个九头狮子也不是她的对手,这时一想起来,心里暗恨,双剑在手,更不会手下容情,只见她连连娇叱,每发一声必定有两声惨叫,不消多时,旁观的敌人已被打得七零八落,抱头鼠窜,这才收剑娇笑道:“这才像话哩,姑娘要看,岂容你来?”
  曲必达也击散另一翼的敌人,走了过来,恰听到她后面的那句话,不禁一愕道:“姐姐你说什么?”
  那少女横他一眼,叱道:“谁对你说来?”
  曲必达不由得苦笑一声,暗自摇头道:“那有专给人家碰壁的?”虽然如是,仍不免多看她几眼。
  那少女说过之后,根本不理会别人对她的神情,一双玉臂,在胸前一交叉,那双剑尖由肩尖斜斜朝上翘起,骤见之下,恰像她肩上长有一对银角,但她却悠然自得,凝神凝视厮拚中的两人,时而点头微嗟,时而啧啧称快。
  曲必达惟恐退去的敌人骤施暗袭,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再则艺业较低,只见两团人影翻飞,要不是其中一个人影较小,他可分不出那一个是朱文奎,这时听那少女啧啧的声音,分散他自己的心神,不禁有点怒意,微“哼”一声,心说:“你敢情是看痴了!”
  那时朱文奎和燕山云鹤厮拚,已超过了三百招,朱文奎虽然略占上风,但想立刻取胜,却是不易,一瞥间,见曲必达和那少女已驱散敌人,旁立观战,心里更加着急,暗道:“不施永乐岛的绝艺,敢情是不行了?”心意一决,猛地朝后一跃,喝一声:“慢来!”
  燕山云鹤以为朱文奎后劲不继,好容易得此良机,岂肯罢手?喝一声:“跪下!”身如箭发,飞扑上前。
  就在这一瞬间,朱文奎已气纳丹田,运“束气成钢”的功夫,燕山云鹤那知究竟?看看双掌将到朱文奎的胸前,朱文奎倏然展气开声,双掌猛然一推,暴喝一声:“滚!”燕山云鹤竟随这一声,像玉女抛球般,身体不由自主,直飞出丈远才悠悠落下。
  那少女吃吃笑说一声:“待我打个落水狗!”娇驱三纵,直射过去,只见远处白光一闪,燕山云鹤已被她斩成三段,敢情那时燕山云鹤已被朱文奎用“展气成雷”的气功震死,所以连哎呀一声都喊不出来。
  朱曲两人还以为那少女斩了云鹤以后,必然过来相会,不料她竟在燕山云鹤的残骸上面一踹,借力纵身,像天马行空又掠出十多丈。曲必达忍不住问一声道:“她到底是谁?”
  朱文奎摇一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蓦地一惊,急说一声:“快追!”挽起曲必达,飞步追去。
  街上原有不少看热闹的官军,被燕山云鹤的臭血洒得满头满脸,已是一阵惊呼,再见黑影掠过头顶上,更惊得哗声四散,连带被朱文奎拖着飞奔的曲必达,也不禁惊问道:“我们追往那里?”
  朱文奎边走边道:“追那女孩子去,否则真个要糟!”每一腾步,总掠出十几丈远。曲必达虽然莫名其妙,但见他情急奔命的样子,也知事出非常,不再询问。
  本来朱文奎的脚程迅速,追那少女不成问题,无奈曲必达拖累,未免稍缓,经过好一阵子,才渐渐赶近。那少女陡然收步回走,双剑一横,叱一声:“你们赶来干嘛?”只见她星目圆睁,娇嗔作态。

  第二十七章 歌舞金陵
  朱文奎见她停步,也就停下来道:“在下见姑娘单身追敌,恐怕……”本来想说恐怕遇险,但又觉得有点冒昧,只得猛然中止。
  那少女也是玲珑剔透,那有猜它不中?一见朱文奎顿显不悦,又“哼”一声道:“谢谢你的好心!但你们那种好心,留给狗吃吧!”话音未落,双脚一顿,又破空飞出老远。
  曲必达怒火上冲,喝一声:“死丫头,你说什么?”连朱文奎也不招呼一声,纵步急追。朱文奎被那少女骂得莫名其妙,怔了一怔,待曲必达追出十几丈远,才自发觉,忙呼一声:“曲兄别追了!”虽说别追,但脚下仍然赶着上前。曲必达回一句:“非抓这丫头回来打一顿不可!”那知余音缭绕中,百十丈远处传来一声娇笑道:“凭你们这两个笨蛋也配!”
  这回连带朱文奎也着恼了,说一声:“追!”一步当先,直如流星赶月,眨眨眼已出了镇外。
  那少女艺业虽强,到底还比朱文奎稍逊一筹,而且中了醉仙桃毒后,虽被救醒,而朱文奎那种解毒丹,并非特为醉仙桃配制,所以余毒犹存,再经力拚已久,更显不支,走了一程,已被朱文奎追近。
  但她有恃无恐,眼见不能摆脱纠缠,又停步喝道:“再上来我就给你一剑!”
  朱文奎好笑道:“我们近日无仇,往日无怨,好端端地给我一剑干什么?”
  少女柳眉倒竖,喝一声:“谁和你嘻皮笑脸?”
  朱文奎万想不到自己把她救出来,她不但丝毫不领情,反而疾言厉色相对,至此,也脸色一沉道:“你怎么能够这样对待别人?而且我又……”
  那少女吃吃娇笑道:“怎么了?你以为对我有恩是不是?哼!恩,什么叫做恩?要是世上真个有恩,你也不至于对覃珠不起!”说毕,一跺脚,直窜入十几丈外一座树林里。
  朱文奎被那少女骂得狗血喷头,而且还提及覃珠的名字,不禁大愕,待发觉她纵身离去,才疾呼几声:“姐姐请留步……”余音摇摇中,仿佛树林里传出一声:“金陵……见……”一时间,前尘往事,尽上心头,不禁怔在当场,潸然下泪。
  曲必达随后来到,并不知道这一段经过,只见朱文奎怔在树林旁边,不由得问道:“她走了吗?”
  朱文奎茫然吟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轻叹一声道:“曲兄!我们走吧!”
  曲必达随着朱文奎回步,一而寻思他所吟的意思,忽地一笑,顺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掌道:“你这人怎的这般糊涂,把珠姐当作青楼女来比拟,难怪人家要骂你做笨蛋”
  树林里也轻笑一声道:“打得好!再打!”
  朱文奎闻声一惊,急呼:“姐姐听我一言!”声过处,空林寂寂,过了片刻仍然没人回答,朱文奎概然感叹一声道“看来这位姐姐和珠姐的情份非浅,所以把我恨成这个样子!”只觉得鼻端一酸。
  曲必达怀疑那少女仍躲在林里不远,心生一计,破口骂道:“谁叫你这般负心?也难怪人家恨你!”
  朱文奎抽抽噎噎道:“我那是负心?只缘身遭不幸,流落海外,待得重回旧地,人事已非,才和瑶哥哥出来寻找,数月来已历尽艰辛,难道曲兄也不明我的心迹?这只有待见到珠姐,才能剖心给她看了!”
  树林里果然冷笑一声道:“你两人很会做戏啊!谁要看你那黑心?别在那里扮着猫儿哭耗子啦!”说得冷峻异常,几乎令人怀疑不该由一位妙龄少女说出。
  当那少女答话的时候,曲必达已展身形纵入树林,朱文奎却要听她说下去,所以把他拉住,这时两人都心知那少女和覃珠的交情不浅,肯定覃珠已把一切道遇,告知了她,不由得默默无语。
  半晌,朱文奎才凄然道:“我们回去吧!一切误会,只有待见了珠姐才能够冰释了!”垂头丧气地和曲必达回转镇上。
  这时不过才是二更天气,但街上经过一阵大厮杀,不少人家已经关紧大门,并还有三三两两的兵丁在街上巡逻,朱文奎和曲必达各展轻功飞奔回客栈,由窗口进房,换了一身文士装束,再越窗而出,走往偏僻的角落降下地面,又大摇大摆回来。那些巡逻的兵了,虽觉他两人形迹可疑,但因他两人服饰华丽,神采飞扬,而且身上没有携带兵刃,略盘问几句,也就放过。
  两人一进客栈大门,伙计已迎前笑道:“客官去了哪里到这时回来,让小人担心死了,刚才街上出现了强盗,幸有杨大爷家里的打手和大批官军及时赶到,才把他们赶走了,听说强盗的本领高强,官军和打手都死伤多人呢!客官有没有吓着?”说时,由他那神色看来,犹有余悸。
  朱文奎微笑道:“我们在饭馆里吃饭,忽听街上大闹,也知有强盗抢劫,可恨忘记带兵刃出去,不然,也要杀几个强盗玩玩!”
  店里那帐房先生揉一揉他那近视眼,朝朱曲两人身上一看,笑道:“公子爷慢说大话,老朽观人已众,那有不知?像公子这样文弱的身躯,纵使练过三拳两腿,那能是强盗的对手?”
  朱、曲两人随意答讪几句,回房安歇。因为那少女曾有“金陵再见”一语,也是两人此行的目的,自然要去,但燕儿尚未寻着,邻房壁上的小词是否覃珠所留,为了探看明白,仍须再逗留几天。两人细语商量,不觉沉沉入梦。
  次晨,朱曲两人委称要采异种兰花,必须寻遍幽谷,听说兰溪的溪边,盛产兰草,特对店家说明,留下房钱,并关照代饲马匹,然后联袂出门,在街上买一点干粮肉脯,漫无目的地往河边行去。
  其实,他们两人不过是要寻找燕儿,才托词外出,但燕儿究竟在什么地方,当初那小童既未说明,这时更难寻找,一连几天,两人的足迹已遍历兰溪上下,甚至于野店山村,荒郊古寺,也走了不少,仍然没有发现燕儿的行踪。至于隔壁房里的客人,也是十分古怪,直到了第七天才收拾离去。
  当夜,朱曲二人回店,获知那客人离去,隔室又是空房,喜得像什么似的,待夜深人静,立即爬过邻室,那知遍搜壁上,并不见有什么词诗,只发现壁上被挖去方圆径尺的糊纸,料是那客人因见那首词诗太好,才把它收去,不禁暗骂几句缺德,真个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还要爬得灰头灰脸。
  事已至此,再无留在兰溪的必要,到了第二天,立刻收拾采得的兰种,登上征程,刚一渡过兰溪不远,就找个偏僻的地方,把兰种种下,立即策马如飞,迳走通往金陵的官商大道。
  两人夜宿晓行,已非一日,沿途经过桐庐、临安等名城,虽有不少胜迹,亦无暇赏览。这一天,在暮色苍茫中,进了聚宝门(现在称为中华门),但见灯火万家,人声噪杂,熙熙攘攘,肩踵相接,和城外荒凉的情形回异。
  曲必达见街道纵横,分不出哪里是大街,以为朱文奎对城里一切必定十分熟悉,策马上前问道:“奎弟!你知道那里有客栈?”
  朱文奎苦笑道:“我还不是和你一样,走着瞧吧!”
  曲必达蓦地想起文奎小时候是金枝玉叶,深锁宫中,恐怕连城南城北都分不清楚,哪会知道这些?不禁哑然失笑,开马缓行,一面东张西望,希望能见到客栈的招牌,哪知才走到一条街口,横里已跑过一位伙计装束的青年人过来拉着马说道:“爷们可要找客栈?”
  这正是两人求之不得的事,心里暗赞这店伙计乖巧,善于揣摸人意,在这么多的人群中,竟能看出自己要投宿,不由得同时点一点头。
  那店伙计见他两人答应,登时满脸堆笑,牵着马转入横街,到达店门,一叠连传呼进去,连到帐房也亲自站出门前,拱揖肃客。这时,两人想不住宿也不行了,只得滚鞍下马,由另外两名伙计把马先牵进去。
  帐房立即吩咐店伙计肃客登楼,朱曲两人跟后进去一看,倒觉得窗明几净,当下同意,店伙计招呼两人在房里坐待,自往招呼沏茶。
  店伙走后,朱文奎的目光向壁上一移,一种熟悉的笔迹赫然映入眼帘,仔细一看,不禁泪落如雨。
  曲必达见状愕然,顺着往壁上一看,原来糊壁的纸上,写有一首七言律诗,起头两句不知被何人撕去,后面六句是“……关山睽隔亲帏远,湖海飘零定省鲜,水明镜花今后事,电光泡影此生缘,春晕未报愁难已,一念劬劳一泪涟!”读起来令人酸鼻,那字迹是簪花格,分明是女子手笔,再看朱文奎的伤心情形,自己也猜中几分,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想了半晌,只问了一句,“可是珠姐的笔迹?”
  朱文奎忍泪点头道:“如何不是?”
  忽然楼上一阵脚步声,渐来渐近。曲必达忙道:“你快点假作卸装,把脸转过去,省得别人看了笑话!”
  朱文奎刚转过头去揩干眼泪,那伙计已捧着茶盘进来,夹七糟八道:“爷们的洗脸水已打好了,待小的带路,这里有上好的普洱茶,小的知道爷们远来口渴,特向管帐先生讨一点来泡。啊!爷们还没有用晚饭吧?小店也管客官的饭,不过客官多半不在店里开饭,因为这里距离泰淮河很近,那壁厢的文庙附近是个大杂院,吃的、唱的、听的、看的,样样俱全,爷们要是有雅兴,抹脸后也不妨到文庙去走走。那些卖唱的姑娘,虽说不卖身,但给她多一点钱,她连什么都肯卖,不过……”
  曲必达笑道:“好了!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雅兴,洗把脸,吃顿饭是真,那一家的菜好吃,不妨告诉我们?”
  店伙计笑道:“要说起吃,那厢有无锡馆子、苏州馆子、蜀菜馆子、广东馆子……总之应有尽有,尤其画舫里面的船菜更是别有风味,只是,爷们既说不找个姑娘玩玩,看来船菜是吃不成了?”
  曲必达笑道:“光吃茶都不行么?”
  店伙道:“不是不行,不过,那有登画舫而不叫几个姑娘弹唱的?爷们去了就会知道,画舫上的姑娘,白白嫩嫩,又娇又小,不像北方姑娘高头大马,看了会把人吓一大跳……”
  曲必达不禁笑道:“快带我洗脸去吧!”伙计嘻嘻一笑,当先引路,边走边道:“小的号叫万事通,爷们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小的,包爷们称心快意,富贵发财……”
  朱文奎伤心落泪,生怕被别人看到,却遇上这位多嘴的万事通,偏偏说个不停,直恨得牙痒痒地,不好说什么,好容易待他两人走远,索性把门一关,躺地床上面壁垂泪。
  过了半个时辰,曲必达才推门进来,一眼看到朱文奎的样子,愕然道:“你把眼都哭肿了,怎样出去?”
  朱文奎道:“你自己去吧,带点吃的回来,不就得了?”
  曲必达道:“那可不行,听说秦淮风月最是好玩,说不定会遇上几个熟人,如果我自己去,岂不错过?”
  朱文奎道:“我哪有什么熟人?”
  曲必达道:“你那琼哥呢?珠姐呢?这两人我都不认得,难道你躲在店里,能哭出一个人来?”
  朱文奎被他说得无话可答,只好苦笑道:“我也知道哭是无补于事,但见室迩人遐,又不得不哭,记得个多月前在温州的时候,柏姐姐曾说珠姐来了应天府,这时到了应天府,又扑了一空,敢情珠姐已往燕京,我们又何必在此耽搁?”
  曲必达笑笑道:“你凭什么说她们不在金陵?”
  朱文奎见他笑得古怪,忙道:“敢情你已得到什么好消息?”
  曲必达道:“好消息虽然没有,奇怪的消息倒有一个。当我和那万事通走去洗脸的时候,曾经问他这店里有什么单身姑娘住过没有?……”又笑了一声才道:“你猜他怎样说?”
  朱文奎着急道:“别卖关子啦!我怎么知道?”
  曲必达笑道:“他说开店几十年,什么人不住过,那些单身姑娘有抱琵琶弹唱的,有瞎眼睛算命的,有打腰鼓说书的,也有背着宝剑走单帮的……”
  朱文奎插道:“你该问他背宝剑的是什么样子呀!”
  曲必达横他一眼道:“你当我真个那么笨,连这个也不会问么?须知开店的人,眼睛最利,如果别的不问,单问佩剑的姑娘,那不令人起疑?到时弄巧反拙,决不会得到真实的消息……”
  朱文奎不料惹来一顿教训,只得苦笑一声。
  曲必达又白了他一眼,才道:“因此,我尽绕着圈子去问,当然也曾经问过佩剑带兵刃的姑娘。据他说,这个月前有一位佩剑的年轻姑娘住在我们这房间,不过那姑娘只住了一夜就走……”
  朱文奎着急道:“那岂不是走了?
  曲必达道:“你别忙打岔。那姑娘走是走了,但并没有走出应天府外……”
  朱文奎诧道:“何以见得?”
  曲必达道:“原来那姑娘走后第二天,万事通又遇上她由这条街上另一家客栈走出,第三天仍见她住在街头那家鸿宾客栈,第四天又走了,却在迎祥客栈发现她的踪迹。万事通好奇地一一打听,才知道那姑娘在客栈里都是隔夜就走,敢情他要住遍金陵八十多家客栈呢!”
  朱文奎面色渐霁,屈指一算,竟喜笑一声道:“既是如此,我们也每天换一家客栈看看她留有什么字没有?”
  曲必达道:“这样不行,每家客栈都有一二十间房间,那能间间窥探?我看还是白天多走些热闹的场所,夜间多窥探宫中,总比漫无目标,到处乱闯的好!”
  朱文奎大喜道:“就这样办,同时换换客栈,双管齐下也好!”
  曲必达想了一想道:“这样也好,但是这条街,与及附近的客栈,料她已经住过,多半不会回头,我们要住,还是到城北那边比较好,而且分开来住,碰头的机会也要多些!”
  朱文奎自然是鼓掌赞同,立刻前往梳洗,一同走往秦淮河畔。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自古以来,金陵的秦淮河畔,就是纸醉金迷,笙歌彻夜,王孙公子征歌淫臭的场所,这时初更已过,仍是车水马龙,锣鼓喧天。
  朱、曲两人一进入闹区,立刻有船公、鸨母、伙计、摊贩,一拥上前,你一句“公主爷要艇呀!”她一句:“公子爷要好姑娘吗!”真是呖呖莺声,撩人心魄。还有吆喝着各种药散的名称,夸耀着座位舒适,更是震耳欲聋,这两位年轻哥儿,竟被他们闹得手足无错。
  还是那些年纪较轻的船女,手段来得狠些,操着吴依钦语、连呼几声:“公子爷来啦!”不容分说几人上来拉拉推推,竟把这两位年轻人拥得画舫,任由朱、曲两人身怀绝艺,对于这脂粉迷魂阵仍是毫无办法。其他招待客人的伙计,见主儿已被人家拉去,也各打了几声哈哈,又静待另外新来的客人去了。
  秦淮河的画舫很大,有楼有室,除船女及陪客的姑娘之外,还可以坐上十来人,舱中楼上各有一张方桌,那是作燕饮用的,如果有客需要留宿,还可以围起帘子,隔成几间小室,端的是风光旖旎,妙不可言。
  朱、曲两人既被拥登画舫,“明知不是伴,情急且相随。”乐得叫来酒菜,呼唤船女弹唱有酒。因为两人服饰花丽,年轻貌俊,不知羡煞多少仕女。但他两人却是心神不属,只是浏览风光,待到敲鼓三更,便双双离去,回到店中,稍事装束,立即越窗而出,直奔明宫。
  那知此时的明宫,只是一片断井颓垣,已非昔时盛貌。原来当年燕王攻下建康城,宫中起火三日,余火半月始熄,一切都已付诸灰尽,近年来虽略为整修,那还有七百八十六座楼台亭阁?”朱文奎出奔的时候,年纪虽然还小,如果这时的宫殿和过去的一般,他必定可以指出那里是朝元阁,那里是长乐宫,那里钟鼓楼,那里是……。而现在,他只能伏在一座高高的城垛顶上,望着前面那几百堆瓦砾和一大片茅草丛生的空地发怔。
  因为来的时候,两人都不便说话,曲必达跟在朱文奎身后奔跑,此时却见他伏身不动,而前面却是一片荒凉,以为还没有到明宫,诧道:“为什么还不走?”
  朱文奎怆然道:“走往那里?”
  曲必达道:“往明宫去呀!呆在这里干嘛?”
  朱文奎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哪还有什么宫?这里正是明宫旧址,料不到短短几个年头,已经是百万荣华付劫灰,多少形骸成枯骨了!”
  曲必达见说眼前就是明宫,也感到突然,忙道:“你没有记错地方?”
  朱文奎道:“偌大的紫禁城,怎会记错?你看,对面那座高山就是钟山,山麓还有我曾祖父的陵墓;偏左是练湖,练湖前而那座小山叫做富贵山……”
  曲必达见他把近处地名背成一篇流水账,不由得好笑道:“尽背这些有啥用?还是回去再说吧!”
  朱文奎却执拗起来道:“到应天府衙去!”
  曲必达也一半同意道:“去就去,你知道府衙在那里?”
  朱文奎被他问得一愣,原来真个连府衙在那里也不知道,沉吟半刻道:“府衙在那里,连我也不知道……”
  曲必达趁机劝道:“我们先回客栈,待明天问过店伙,白昼踩探一番再来不迟,今夜我们穿着夜行装,那好向别人探问?”
  朱文奎觉得白跑一趟,虽不愿意,但曲必达说的也是有理,无奈何只好一同回转,那知金陵古都,房屋栉比,说是万户千家绝不过份,纵使白昼里在街上走,有时还要迷路,何况夜里在屋顶上飞奔,瓦面几乎处处相同,那不迷得方向尽失?
  两人住所靠近秦淮,当地仍是笙歌彻夜,害得他不敢下地,直寻到谯鼓三更,才找到客栈,越窗进去,倒头便睡,这一觉竟睡到日上三竿。梳洗之后,立刻召来万事通问长问短,把整个金陵的名胜古迹、署府、衙门,问个明白,然后骑马出门,分道扬镳,花了整整一天,把周围七十里的金陵走了一遍,在暮色苍茫中,回到原住的客栈,安置马匹,议定该往的地方,待二更一过,立即启程,又搜了一夜。
  从此,朱曲两人昼伏夜出,一连住了三个多月,也曾换了好几十家客栈,朱文奎间或看到覃珠留下的笔迹,也不免伤心落泪,而覃珠的芳踪何处,仍是打听不出,曲必达已经灰心丧气,提议离开金陵,朱文奎却因处处见到覃珠的留笔,也可聊慰相思,竟流连着不原走。
  曲必达强他不过,只得道:“几个月来,为了寻找珠姐,我们分开住,分途走,没有好好练功,也没有尽情玩赏风光,如果再住下来,也该搬回一起,白昼里出去走走,夜里静练功夫才是。”
  这个条件,朱文奎自然答应,又再住了一个多月,在此期间,朱文奎不但把凤凰派和风雷子的武功,怀真子的绝学统统授给曲必达,甚至把永乐岛学来的上乘轻功,也一一加以指点,只瞒过符氏二女的事不提。
  曲必达人既聪明,用功勤奋,而且家学渊源,从小开始练艺,已经有相当成就,经过朱文奎这么指拨触类旁通,一点就会,在一个多月中,已把朱文奎所授的剑法拳法,心领神会,练得烂熟,只有气功轻功两门,因为不像朱文奎有灵丹灵药来增进功力,所以进境较慢,不过学得一二成;虽然如此,已比原来增进数倍。
  大凡一个希望久未达成,自然也渐渐对它淡漠下去,而且朱曲两人,你教我学,不知不觉间已到了端阳佳节,金陵水域处处有龙舟竞渡;天一亮,公子少爷,王孙仕女,骚人墨客,甚至于贩夫走卒,都抛下他们的工作,朝有水面的地方拥挤,练湖,莫愁湖,玄武湖等地方,都站满了人堆,尤其是秦淮河畔更多莺莺燕燕,所以人头潮涌,挤得她们俏骂娇呼。
  朱曲两人嫌那些地方吵得人心神不宁,反而跑往清凉山,以为这里除寺僧之外,并无多人,那知到达之后,才见有不少斯文装束的骚人墨客,在寺僧的安排下,已在茶棚里坐满。
  在大城市的僧人,敢情因是耳濡目染的缘故,也学会了势利眼,一见两位武生公子,服饰华丽,当下有两名知客僧趋前招呼,那些骚人墨客见他们非我斯文一脉,居然白了两人一眼,又仅在吮管挥毫,吟哦咨嗟。
  曲必达虽然不知道茶棚里那些文人,到底是真通假通,但看他们那付神情,心里却也有气,不屑地瞪他们一眼,回头对寺僧道:“我们不坐茶棚,烦大师叫个沙弥给我们一壶茶,两只杯子,带往那山石上便了!”
  知客僧一看曲必达所说的山石,高约丈余,除非找把梯子来才能上去,可是寺里面却没有竹梯,只得陪笑道:“那山石很高,小僧们可上不去!”
  曲必达道:“你仅管拿来,我们自己拿上去!”
  寺僧还未答话,却闻茶棚里有人道:“对呀!这一点点高都上不去,还要学什么现世的武功?”
  曲必达本来就对他们不满,闻言更如火上添油,也冷冷道:“对呀!猪屎还做不通,还要呕什么酸?”
  朱文奎生恐在这时惹事不妥,忙说一声:“曲兄……”本待劝说几句,立刻离开,那知茶棚里已跑出两个二十多岁的书生,提袍挽袖指着曲必达的鼻尖道:“你这小子怎见得我们做不通?”
  曲必达笑道:“看你那付样子,敢情是想打架?小爷可不愿和你打,省得说我们欺负斯文,要是你们真个认为做通了,不妨拿来给小爷替你剑削一番!”
  那人道:“自古只有斧削,那来的剑削?”
  曲必达嘻嘻笑道:“我说你不道不是?你没眼睛看我们背的是剑,并没有拿斧来,当然是用剑削,如果你一定要斧削,我只好何和尚要一把劈柴斧来劈了!”
  那知客僧原通文墨,闻言竟笑不可抑。朱文奎忍俊不禁。两位书生被曲必达说得哑口无言。
  茶棚里又跑出一位三十岁上下的文士道:“小友你弄错了,斧削是一个故典,并非真个用斧来削!”曲必达接口道:“我说的是事实,剑不但能削,还能劈、点、拦、挂、绞、崩、托、搪、撩、刺、砍、摸、抛、卫、剁、粘、拨,你知道了没有?”
  那文士怎知有这多名目?又见对方语不让人,也就说一声:“好!”向茶棚呼道:“拿方才做好那道诗来,看这位小友怎样削法?”立刻有一名和朱文奎差不多大的小童生,持着卷轴奔来。那文士把卷轴接过,又道:“如果兄台斧削得对,在下自然恭请两位入内献茶……”
  曲必达道:“我怎知道你需要怎样劈法?万一不对呢?”
  那文士笑道:“如果不能斧正,那就请两位移玉下山,免扰在下一干文人雅兴!”
  曲必达道:“这样倒也公平,你打开给我看吧!”
  那文士道:“兄台言定了!”
  曲必达道:“不要啰嗦!”
  那文士把卷轴一展,朱文奎一眼瞥去,见上款写道:“永乐十年端午,菊社诸友登清凉山即景”原来是一首五言绝诗,正文是:“朝登清凉山,远眺莫愁湖,却闻寺中声,犹询悟也无?”
  暗道:“这道诗颇有意境,不见得怎样不好!”正在斟酌沉吟,想改它一两个字,省得被人家赶下山去丢脸。
  曲必达已笑对那文士道:“阁下此作,堪挝鼓四通?”
  那文士笑道:“请问何谓挝鼓四通?”
  曲必达笑道:“即乃不通,不通,又不通,再不通也!”
  那文士怒道:“你总得说个不通的道理来!”
  曲必达笑道:“题是端午即景,莫愁湖的龙舟穿梭竞渡的情景未写出,是一不通也;现在已到响午时分,你们到底是早晨来这里还是刚到这里,我也不必管,但你们塞得满满在棚里,他酸你呕,谁曾一跳莫愁湖,是二不通也;寺已停下功课,出来招呼游山的客人,里面寂静得没有半点声音,你反面说听到磬声岂不见鬼?此三不通也;既无声音,你却听到磬声在问你,悟与不悟,是你自家的佛性,岂是你说悟了,就真个悟了,此四不通也,宜乎挝鼓四通矣!”
  那文士被曲必达一口气说得他汗流浃背,棚里又跑一人喝道:“狂徒!敢胡说八道,你也做一首来!”
  曲必达嘴角往下一撇道:“这种酸诗也要拿来呕人,别把小爷的早点都呕出来了……”朝朱文奎说一声:“我们先往石上望着,再叫沙弥送来漱口!”轻身一跃,迳登山石上面,朱文奎也同时跃上了去。
  茶棚里那群文士眼看他两人一跃,就登上高八九丈,宽有丈余的山石上,无不吓得色变心寒,退入茶棚,连大屁也不敢放一个,结了茶资,悄悄溜走。
  朱文奎上了石顶,不由得好笑道:“这一群文人确也无聊,亏你能够看出他不通来,到底你怎么知道的?”
  曲必达笑道:“这理由很简单,俗语说:‘一瓶不满,半瓶晃荡。’这班人招摇过市,通也有限,尤其是,自从开科取士,一般人都埋头在学什么五经六经,钻研吹牛拍马之术,谁精于吹拍,谁就飞黄腾达,读的和做的,都脱了节,你叫他们懂得由那里通起?”
  朱文奎不禁傲微叹息一声,这时小沙弥已把茶水送到石下,扬声道:“请檀樾下来用茶!”回头一看,棚里已空无一人,那些假斯文已循着石级下山,忙下去把茶接了过来,并向小沙弥询问那些人为什么走了。
  小沙弥含笑道:“他们都走了,檀樾可到棚里坐,小僧也好近前招呼!”却不说那些文士离去的原因。
  朱文奎蓦地醒觉,忙道:“茶棚里的买卖,一天能赚多少钱,统算我的好了,不过,要是有客人来,你们仍要卖茶给他,省得阻人家雅兴。”说毕,先交了十两银子过去,当作茶钱。
  小沙弥接过银子笑道:“方才那些檀樾,俱是城里有点名的文人,一来就是一整天,哪能卖得十两银子?檀樾太过于破钞了。”
  朱文奎这才知道那群人原来是骗吃的文棍,不禁暗自好笑,却道:“我们占不了那么大的地方,而且石高望远,也比较爽意些,小师父请便吧!”脚尖一点,跃上那山石,和曲必达端坐品茗,静观数里外莫愁湖里,龙舟竞赛正烈,每一艘船尾都拖着一条长长的白浪,锣鼓声、爆竹声、喧嚷声,隐约可闻,看来是参加的船只太多,所以分别竞赛,然后再定优胜的名次,所以才一队接一队出发。
  就在远处竞赛得十分紧张时,茶棚那边却传来一声:“来迟了,高石已有人占了去,看不到了!”
  朱文奎耳目聪敏,而且来人说话的声音颇高,所以一字一名都听得清楚,曲必达虽然听得不大清楚,也知有人到来,不约而同地回头俯视,却见七八条矫健的身形已经走进下面的茶棚。
  那伙人进棚之后,也并不肯安静,呼茶呼菜,叫个不停,只听那知客僧道:“诸位檀樾光临敝寺,敝寺无限光彩,只是山门淡泊,所有的菜肴都十分清淡,深恐诸位檀樾吃不惯……”
  一位老人的口音笑道:“大师父不要客气,我们正是想换换口味才到这里来,如果要想吃荤,早就自己带菜来了!”那声音沉重有力,似乎也有一两手功夫,朱文奎暗道:“这老人倒也随缘。”却怪曲必达多事,跑上这么高的地方,以至看不到棚里面来的是何等人物,不由得对他望了一眼
  曲必达听说有菜可吃,不禁饥肠辘辘,忙笑对朱文奎道:“今早上走了那么多路,大家肚子都饿了,我们也来一份!”立即唤一名小沙弥过来道:“你们有什么好菜,也给我们送一份来,要是有酒,也打几斤来!”
  小沙弥仰着脸道:“破寺里有罗汉全席,里面的菜式是红烧肉、腐竹鸡、熊掌……”
  曲必达讶道:“你们当和尚的禁止杀生,怎会卖这类荤菜?”
  小沙弥笑道:“这些是用豆腐、面筋之类做成的啦!”
  曲必达续笑道:“快去给我们弄一桌全席来!”随手一去,又抛落二十两银子,待小沙弥走了,才对朱文奎道:“当和尚可也古怪,动了贪嗔之念,弄出这些荤菜的名目,我佛如来有知,早该把他们打下十八层地狱!”
  朱文奎失笑道:“如果我佛如来不把他们打下十八层地狱,那会有三武之祸?”
  曲必达虽然识书明理,但并不深研,对于什么叫做“三武之祸”,忙问道:“什么叫做三武之祸?”
  朱文奎道:“说起来很长,我们说简要一点吧!三武就是北魏太武帝、周武帝、和唐武宗。因为太武帝首先发现长安寺僧有秘室供淫乱,乃造成太武灭法,下令杀绝和尚;周武帝感到有君臣上下之分,必须用儒家的礼仪来囿统人心,下令罢断佛道两教;唐朝文宗为了尊崇道教,特别抬出李聃做幌子,传到武宗,道教的赵归真更联合儒家李德裕造成会昌灭法。”
  曲必达刚一明白,却又诧道:“太武、周武,倒也罢了,唐武却有点不应该。据说他的先祖太宗得天下之后,命玄奘往西天求经,回来振兴三宝,也曾经允许尉迟的儿子尉迟窥基一面当和尚,一面娶妻子,唐武宗大灭佛教,杀和尚,岂不是违背了先祖的遗意?”
  朱文奎气愤地道:“当了皇帝,有了权力,还管什么先祖不先祖,哪一代皇帝不是残杀自家兄弟手足才坐稳在龙座上?”
  曲必达不由得“噗嗤”一笑。
  朱文奎蓦地醒觉自己说溜了嘴,不禁俊脸一红道:“曲兄别笑,我说的是实事,自古以来,开国皇帝只有唐太宗不杀戮功臣,但他也命部属杀了他的哥哥元吉,把他的老子活活气死!”
  曲必达见他越说越激动,一个无话可说,茶棚里面却有人鼓掌赞道:“妙论,妙论!爽人爽语!想不到在这里竟听到这样爽快的说法,石上两位小友,请下来共饮几杯何如?”听那口音,正是先前叫沙弥要酒菜那位老人。
  朱文奎忙起立笑道:“小子何能,枉劳廖赞,面且萍水相逢,也不便叨扰!”
  说过之后,只见一位老者大踏步出到棚外,朝石上一拱手道:“小友这样见外,难道说是老朽不恭么?”
  朱文奎一听人家这样有礼敦请,再不下去,显得自己小气,只得招呼曲必达一声,提着茶壶,端着茶杯,一纵而下,真个轻如柳絮,点尘不扬。
  那老者料不到这两位装束华丽的年轻人,竟怀有绝高的艺业,脸色微微一楞,旋面恢复正常,又一揖道:“老朽麦强,家住句容……”一语未毕,朱文奎已喜得“啊”一声叫了起来,急施礼道:“原来前辈是我琼哥的泰岳,晚侄朱文奎曾经遇上素华姐,不知她现在回府上没有?”
  这下子麦强更是大惊,低声道:“公子!你好大胆,怎么深入京城来?这一位又是谁?”说时目视曲必达不瞬。
  朱文奎忙道:“晚侄已来几个月,因为要急于找珠姐的踪迹,竟未往府上请安,望乞见谅。这位是二哥覃瑶的妻舅,姓曲名必达,是万里追风曲老前辈的嫡孙……”
  麦强呵呵大笑道:“都不是外人,请进来再说!”一手一个,挽他两人走进茶棚。
  这时,茶棚共计有两起人喝茶,一起是麦强的同伴,在座五人见麦强带了两位少年进来,全都起立相迎。
  坐在茶棚一角,另有两位少年文士,正在凝神注视远处的龙舟竞渡,秀美的脸上不时泛起笑容,敢情因为麦强带了朱曲二人进来惊动了他们,其中一人回头一看,脸容骤然一变,立即回过头去,悄悄和另一位说了几句,那位也回头一看,似喜似惊地朝朱文奎瞥了一眼,也就回过头去,但这时这边桌上正在忙着引见,并没有留意到邻座两位少年文士的神情。
  麦强先把自己人向朱曲两人引见,然后指着朱文奎和曲必达对各人道:“这位朱贤侄是小婿覃琼的妹丈,曲贤侄是小婿二弟覃瑶的妻舅,说起来都不是外人……”正说间,沙弥已把酒菜送了上来,各人七手八脚帮忙着把酒菜摆好,麦强先说了几个“难得”,立即举杯劝欢。
  邻座上两位少年听到麦强引见朱文奎的时候,身躯微微一震,这时却招了沙弥过去,丢下一锭小银作为茶资,款步而去。
  朱文奎正站起向麦强献酒,虽然瞥见那两位身形好熟,但也不便中止献酒,只好闷在心里不说。
  这一顿饭,直从中午吃到月上柳梢头,才算兴尽,麦强因为已知朱文奎的身份,当夜陪同朱曲两人回转客栈另辟居室住宿,并力邀朱曲两人同往句容小住。
  朱文奎心里虽然有事,但因长辈力邀,也不得不颔首遵命,那知睡到夜半,忽地一阵轻风,由窗外吹进,朱文奎心知有警,一跃起身,即见一片白纸朝自己的脸上射来,忙一把抓着,跟踪追出,但见星河在天,参斗已移,却是渺无人影,只得回房和曲必达点起油灯细看,却见纸上写着:“乘槎浮海忒无端,历遍关河纸泪痕,自古君王天性薄,断无帝子有深恩。”四句七绝。自己略一思索,不禁长叹一声,泪下如雨。

  第二十八章 茅山一魅
  这时曲必达也醒觉,把那诗一看,立即“咦——”一声道:“这首诗是谁送来的?哀怨得很啦!”
  朱文奎知瞒他不过,只得断断续续将永乐岛奇遇说出,最后才道:“当时在茶棚里两位少年文士,我看来好生眼熟,原来正是佩兰佩芝两位姊姊,这信不是她们送来,还有谁送呢?”说毕,又是一声长叹。
  曲必达简直是越听越皱眉,待他把话说完,也陪着叹息一声道:“你倒有这多缘份,将来又怎生相处?”接着又怪他道:“说起来也是你错,你既然有个珠姐,就不该不把话对符氏二女说明白,纵使当初不明白,事后也该告诉她两人才是道理。于今,你一来不说,二来不回去,导致她两人万水千山到中原找你,这才知道你和珠姐的情份,女人酷劲本来就大……”
  忽然一张纸片由窗隙飘进,直朝曲必达的面前飞来,曲必达在武功上自然已有点造诣,见状急一歪脑袋,伸手就接,不期那纸片倏地一个拐弯,就在他脸上扑了一下,虽是不重,倒也打得他满面羞红。
  曲必达接过那纸片,顽皮地笑一笑道:“弟媳怎地对我开起玩笑来?”窗外仍是无人答应。
  朱文奎还要追出,曲必达忙使个眼色又道:“再说,家父多年来与海舶来往,深知海外女子多情、守一,爱上一个男子之后,至死方休……”
  窗外忽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骂一句:“胡说!”
  朱文奎急呼一声:“芝姊!”推窗而出,却又杳无人迹。曲必达跟踪追出,更是看不到什么东西。
  两人怅然若失,刚回到房中,麦强已过来拍门道:“你们见了什么?”曲必达只得撒谎道:“奎弟梦魇了!”
  麦强在门外笑道:“你们年轻人就爱做梦,好好地睡吧!”蹬蹬蹬一阵脚步声渐渐走远。
  曲必达待麦强走远了,才悄悄道:“睡吧!免得又惊动别人!”
  朱文奎不依道:“我现时心绪已乱,那能睡得着?你得替我想个计策才好!”
  曲必达笑道:“我有什么计策可想?你赶紧回去负荆请罪吧!”
  朱文奎道:“人家心急得甚么似的,你还好打趣哩!”
  曲必达道:“我那里是打趣?试问不委曲老兄两个膝盖,你那能挽回弟媳的芳心?我这才真是实心眼,替你定下的计策啦!”说毕,蒙头就睡,任凭朱文奎再三磨牙,全不置理。
  朱文奎磨了一会,见他不肯答应,自是没法,只得和衣就寝,但眼前浮起珠、兰、芝,三女的倩影,欲即欲离,似嗔似喜,却不知该当如何安置,要是三女都在跟前,少不得依照曲必达所说,而负荆请罪。但是,符氏二女却不肯现身相见,真个使人欲语无从,想着想着,不觉已是晨鸡唱晓,才朦胧睡去。
  在梦中,只感到身上一阵摇晃,睁目一看,原来曲必达已经装束停当,摇着自己身体,不由得诧问道:“这早就起来,要往何处?”
  曲必达失笑道:“你还以为早啦!麦老丈早就过来了,他见你尚未起身,才又自往备马……”
  朱文奎猛醒原是答应麦强往句容去,自己怎这般糊涂?慌忙爬了起来,自去梳洗,再回房里,已见麦强一行,站的、坐的,挤满一房,一见他跨入房门,全都含笑相迎,只得一一打个招呼。
  麦强笑道:“公子也不须客套,我们现在就走吧!”
  这时纵使朱文奎满怀苦衷,也无法对人家说,只好强颜作笑,随众出门。
  门外,几匹健马已全付鞍辔,麦强接了朱曲两人的马颈,道:“这两匹千里马,算给老朽开了眼界了!”
  曲必达自幼和马儿厮混,自然也看出马的好坏,只一瞥那些健马,也有点愕然道:“这几匹马,全是良驹,尤其这匹乌云盖雪,虽不敢说日行千里,最少也有五百里的脚程,不知世伯在那里购来?”
  麦强呵呵大笑道:“曲公子好眼力!这匹乌云盖雪,原是老朽自有,其余都是老朽替这几位老友选购,金陵虽不乏良马,但这类良马,谁舍得拿来出售?因为昨夜在此间寄宿,未及回客栈取马,今早上才去牵来,现时不早,寒舍虽然不远,也有七八十里,为了避免渡河,走弯路,更要远上一半的路程,请公子就此上马吧!”
  朱文奎一肚子委曲,实不愿走,却想不出该用什么话来推搪,眼见曲必达对麦强说一声:“世伯请上马!”已是攀鞍而上,麦强又向自己招呼,只得说一句:“晚侄有僭了!”也跨了上去。
  麦强待各人上马毕,然后飞身骑上马背,说一声:“待老朽引路!”一抖缰丝,策马先行。
  朱文奎、曲必达跑在麦强后而,其余五人又跟在朱曲两人马后,不消多时,出了聚宝门,过了护城河,朝左拐弯,绕城疾走。朱文奎一路无精打采,任凭那匹宝驹驮他飞奔,自己却暗自盘算如何能够找到符氏二女,说明不得已的苦衷,幸而,麦强心急奔程,虽然不时回头看看,到底马行迅速,也看不出朱文奎神情有异。
  但那曲必达刁钻透顶,再加上早就知道朱文奎的隐事,这时再见他神情黯淡,哪有不明之理?默想一阵,也想到一条计策,却抢前一步,和朱文奎并辔而行,笑道:“看你丧魂落魄似的,也不怕人看了笑话,天大的事,难道不能暂时丢开么?要是我,那怕天塌下来,也权当作被窝来盖!”
  朱文奎听他这么突然一说,不由着急道:“你就是幸灾乐祸,这事与你无关,当然由你说几句风凉话,要是真个事临头上,看你也不会轻松啦!”
  曲必达嘻嘻笑道:“是我就更轻松了,今后任往什么地方,都有人在暗里保镖,还怕谁来?”
  朱文奎知他话出有因,举目向远山一瞥,果见两条淡淡的身影在钟山那边驰逐飞掠,如果不是符氏二女,敢情还没有谁有此能耐,心里暗喜,脸上也泛起笑容,旋而想到二女万水千山赶来中原,不用说,也知是为寻自己,却因日来发觉自己还有一位珠姊,所以怨恨不肯相见,这时看她两人远远跟来,并非无情决绝,只是,自己心绪纷乱,想不出怎样能够相见的方法,惟有向曲必达请教了。
  当下,装着一脸苦容,侧头朝着曲必达叹一声道:“其影则还,其人则迟,曲兄该教我个法子,能和她俩见面才好!”
  原来曲必达自从由朱文奎教他上乘气功之后,连日苦练,已是很有成就,因见朱文奎垂头丧气,自己只好远眺群山,却发现那些峰顶上似有两条身影驰逐,所以心起疑窦,才上前和朱文奎答讪,此时听他说是符氏二女,证实自己的眼力大有进境,心中一喜,就想把计策说出;旋又看到朱文奎故装苦脸,不由得暗自想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真是少情寡恩,先天带来矫揉造作的性格,待我先让你吃点苦头也好!”
  朱文奎那会知道因为自己首先薄待覃珠,再又亏待符氏二女,曲必达对他的观感已经打了个对折?只见这位比自己大不了两个月的曲兄时而展笑,时而皱眉,最后竟泛起一丝诡谲的微笑,忙道:“曲哥哥快说啊!”
  曲必达见他几个月来,只是“曲兄,曲兄”地喊,这时情急求教,竟亲密地喊出一声“曲哥哥”,更证实方才所想——少情寡恩,矫揉造作。——当即白他一眼,微吟道:“相见真如不见,有情却似无情,古人说:‘多情反被多情误。’你要见她作甚?不见也罢!”
  朱文奎听他说得这般冷酷,自己心底不禁一寒,只急得要哭,嘶声道:“曲哥哥!救救我!”身子竟摇摇欲坠。
  曲必达心想:“这小鬼敢情是在做戏?”蓦地记起兰溪那少女说两人做戏,不禁“噗嗤”一笑。
  朱文奎虽不知道曲必达因何而笑,反正笑了总是好事,忙问道:“曲哥哥!你到底笑什么?”
  那知曲必达这一声笑,却似是在前面的麦强听到了,也缓辔回头笑道:“你两位笑些什么?说出来让大伙解解闷也好!”
  朱文奎被老英雄这一问,竟急得有点脸红。
  曲必达一时情急生智,忙道:“奎弟因寻姊不着,晚侄见他着急,所以发起笑来!”
  麦强见朱文奎欲吐还吞,急得脸红,经曲必达这一解说,倒也有几分相信,也笑道:“这也难怪朱公子发急,当初小婿来述及此事,我也同样着急,所以命人分途寻觅,华儿也自告奋勇,出走江湖,一年多来尚无消息,朱公子切身之事,那能不着急,倒是曲公子笑错了!”
  曲必达原是以话搪塞,料不到麦老英雄实心眼地说了一大堆,自己反而觉得不大好意思,只好低头一笑。
  麦强以为他脸嫩,受不了数说,哈哈几声笑道:“你们去自己说说吧!老朽不再打扰了!”一蹬坐骑,疾驰而去。
  两人并辔赶了一程,朱文奎又着急央求道:“曲哥哥!我看你必定能想得出一条好计策,让我和兰姊她们相见,快点告诉我吧!”
  曲必达忽然问道:“我先问你怕不怕死?”
  朱文奎一怔,旋而道:“谁人不怕死?只看死的是否值得,要是符氏两位姊姊叫我死,我真要死给她们看!”
  曲必达不禁“噗嗤”一笑道:“你这时说得倒好,只怕到时又不肯死了,天下那有死给人家看的,这些骗女孩子的话,休对我说啦……”
  朱文奎被他说得脸红,争着道:“我绝不骗你!”
  曲必达失笑道:“我知道你不骗我,只是终日死呀死呀的骗女孩子罢了,试问你一句,要是你真喜欢一个女孩子,死了还拿什么去喜欢她?要是那女孩子不喜欢你,你死了又与她何干?”
  朱文奎被问得话塞。
  曲必达微微一笑,又道:“不过,世上倒有很多女孩子爱听这些谀词软话,以致于终生受骗,我再问一句,你自从由永乐岛回来,有没有遇上比你更强的敌人?”
  朱文奎诧道:“你问这个干嘛?”
  曲必达道:“你不必管,自己想想看到底有没有?”
  朱文奎默默地想了一阵子,才迷惘道:“有也不多,除了天魔女胡媚娘那干人之外,我想不起还有谁!”
  曲必达道:“对呀!要是你肯死,不妨再去斗斗天魔女!”
  朱文奎仍然不能醒悟,愕道:“只怕被她擒去,比死还要受罪!”
  曲必达骂道:“你这人真是呆笨!我这是苦肉计呀!试想两位弟媳都暗里跟着,还怕什么天魔女。到紧要的时候,还怕她不出手救援吗?”
  朱文奎恍然大悟,连赞几个“好”字,却又担心道:“但是,谁知道天魔女这时还在不在原地,再则到麦伯家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肯放我们走?”
  曲必达被他这么一说,果也沉吟起来,半响才道:“这些暂不管他,料想二位弟媳知道你住在麦伯伯家里一时不会走,也必定在句容近处候着,麦伯伯终不能留我们住一辈子在他家里,过几天,我们借口去找珠姐,便可离开,然后先回三光庙那边看看,然后再定行止!”
  朱文奎觉得曲必达替他设想这办法不错,登时喜上眉梢,有说有笑。曲必达更告诉他一套话,待晚上就寝前彼此应对,更乐得他心花怒放,反而嘲笑道:“曲兄你真行,亏你想出这绝妙的计策来!”
  曲必达见刚把计策告诉他,那一声“曲哥哥”立又改成“曲兄”了,不由“哼”一声道:“你且休得意!只要那两位贤弟媳一看是苦肉计,要叫她们再理你才怪!是好从这时起,就装老实一点吧!”
  朱文奎心里一惊,脸上登时又显出楚苦的神情。
  曲必达暗自好笑,随意和他答讪,过不多久,已到达汤山。曲必达见这地名很怪,还以为成汤曾经来过此地,一问起来,才知道这地方温泉很多,泉水滚沸如汤,所以叫做汤山。
  汤山地面不大,却因温泉得名,慕名来游的客人不少,所以也有食宿的地方,麦强见曲必达问起地名来历,知他未曾见过这般奇景,索性引他去看,就在小镇上用过午饭,继续急走赶路,到达句容麦府,已是暮色苍茫的时分。
  麦强先请同来诸人在厅上待茶,然后带了朱曲两人往后堂和家人相见,恰巧麦素华殷秀玉也在当天回来,不过是早两个时辰到达,四人凑在一起话旧谈新,闹得麦强的老伴也笑生脸颊。
  当夜,麦强设席款待,并请来句容县上几名武师相陪,席间,天南地北无所不谈,无意中说到道教称为金檀华杨第八大洞天的茅山,曲必达居家的时候,早就听过有关茅山仙窟灵的异种种传说,这时知道茅山就在句容县东南四五十里,立刻提议前往一游,朱文奎也随声附和。
  在座一名姓白的武师忽然接口道:“茅山近来去不得!”
  麦强诧道:“有何去不得?”
  白武师道:“茅山附近,连日来陆续走失十多岁的少年,麦大哥还不知道吧?”
  麦强虎目闪出异样的光辉,仍摇摇头道:“如果出了这种大事,前几天季源常老弟经过这里,为何不见说起?”
  白武师道:“大概那时还未证实是否有少年走失,他才不对大哥说,到了今天,才知道确有十几个灵秀的少年失踪,而且有人亲眼见到……”
  在座各人听说有此异事,急忙问起缘由,经白武师一说,各人不禁大感惊奇。
  原来茅山古名“罔山”,因为山形勾曲像个“已”字,所以又称为“已山”也叫做“句曲山”,秦代称为“华阳之天”,汉元帝时,有茅盈、茅固、茅衷,三兄弟人山修道成仙,才正名为“茅山”。
  山上三峰挺立天际,最高峰称为“大茅峰”,相传元帝命东海神埋大铜鼎于峰顶,深八尺,上以盘石镇压,否则地肺炸开,人无憔类;秦始皇三十七年游会稽,也在峰北埋下白璧一双。次为中茅峰,司命君埋有玉门丹砂六千斤在峰顶上,左右有赤泉流出,喝了可以延年益寿;汉代的左慈曾乞得十二斤丹砂炼成“九华丹”,所以山顶上石檀、石案、香炉,至今犹存。小茅峰在中茅峰北端,上有卧龙松,左纽桧;王莽三年,曾遣张邕带黄金、白玉、铜钟赠给三茅君,并埋在峰顶。
  此外,有葛仙翁炼丹的抱朴峰,陶弘景隐居的积金峰,东海青重君乘独风飞轮驻过的风轮峰,当平真人养龙的养龙池等仙踪神迹很多。因此,这周围一百五十里的茅山,自隋唐以后,就遍布有神宫道院,朝山进香的人络绎不绝。在这种名山胜境,居然有少年失踪,确是不可思议的事。
  但是,天下事无奇不有,据说上月下旬,有三位二十岁上下的少年书生慕茅山三峰仙迹,联袂登山,却是一去不返。此后,每天都有登山的少年失踪,这些失踪少年的家人向山上的道士询问,也得不到确实的回答。
  初时还以为那些少年仙缘凑合,已经习化登山,及至失踪的人渐来渐多,才知道事不寻常,在山上修炼的道士虽然笃信神仙,至此也不由得担惊受伯,不但山上清修的全真道侣趟遍仙灵窟宅去寻找失踪的少年,连到山丽的祠官观院也派出一批一批道士上山寻找。
  虽有众多道士搜遍全山,但那些失踪的少年仍然如泥牛入海,踪迹毫无,直至三天前,两名远道上山的少年爬登华阳洞,其中一人内急,跑往一丛矮树里面大解,当他快要走出树丛的时候,忽然一阵微风过处,只听到坐在华阳洞口亭子里的同伴惊呼一声,再看时,那同伴已不知去向。这位少年本来胆小,见同伴无故失踪,吓得他连爬带滚,好容易才到达距华阳洞不远的万寿宫。
  这万寿宫原是梁朝陶贞白的私宅改建而成,因为陶贞白得道之后,封为崇元翊教真人,所以万寿官算是茅山高处一座最大的道观,平时也有百来个道士在宫里修持,这百个道士之中,自然不乏精通武艺的人,一听说有人在华阳洞失踪,立即偕同回报的少年前往察看。
  那知这一看,却看出一点眉目出来了。原来华阳洞口只是两方大石作掀唇形状,为恐游人失坠,才在上面筑起一道矮墙,并且盖了一座小亭以供游人小憩。那少年指出他的同伴就歇在亭里,再指出自己大解的地方与微风的来向。当下几名道士走往微风来向一查,却见距小亭十一二丈布满藓苔的山石上,仿佛有一对鞋尖在上面一撩,虽未把藓苔擦脱,但已压扁了下去。
  由此看来,分明是那山石上有人凝立,并且跃进小亭把那少年掳去,但是,掳人的人能够一跃十几丈,这种轻功确非常人所能及。因为再往前走,是一个断崖无处立足,再由发现鞋印处穿过小亭另一端,果又发现有一个鞋尖的痕迹,但再走过去,却连鞋迹也隐没了。
  经过这么一来,证实了茅山确是有人失踪,而且是被掳去,消息传得很快,不到两天已传遍周围几十里地面,只有麦强这一行因往建康看龙舟竞渡,所以才没有听到这桩异事。
  朱文奎静静听完白武师说出这件奇事,忽然问道:“白大叔!你可知道那鞋迹是男的还是女的?”
  白武师愕然道:“男的女的对这事有何干连?……”
  朱文奎不待他说毕,又插口道:“要是男的,晚辈倒无从知晓,如果是女的,多半脱不了那魔女的门下!”
  白武师“哦”了一声,略一沉吟道:“这个倒要问问万寿宫的道士才知道了!你心目中说的魔女到底是谁?”
  朱文奎道:“晚辈说的是天魔女胡媚娘!”
  说起“天魔女胡媚娘”这六个字,在座的武师全不知道,惟有麦强却是一惊道:“难道这妖妇还在世上?”原来朱文奎在建康遇上麦强之后,只把曾经见到麦殷二女的事情说出,并没有告诉他如何见面的经过。
  这时朱文奎见麦强惊诧,才把自己和胡媚娘一段过节说了出来,但因自己欲借这机会再斗一斗天魔女,待引出符氏二女,恐怕把天魔女说得太厉害,则连茅山也去不成了,所以仍瞒住部份事实,曲必达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但麦殷二女早知他不过能够略胜唐赛儿一筹,此时却有点怪他吹牛。
  惟有麦强却赞叹道:“听说这姓胡的妖妇,在百年前已闹个天翻地覆,后来不知怎的忽然没听到有人提起,据说她功参造化,技夺天工,字内无人能敌,朱公子也和她杀个平手,依照白老弟方才所说,多半是这妖妇所为,仗有朱公子、曲公子两人在此,明天我们便上茅山,如果找到那妖妇,就由朱公子对付她,我麦强虽老,看来打一个丫头总不致有所闪失!”
  朱文奎估不得麦强有此心意,正待开言,麦素华听老父要往茅山斗魔女,惊得芳心欲碎,急喊一声:“爹!你去不得!”
  曲必达知她要说穿,忙朝她使个眼色。
  麦强笑道:“华儿!你怎说爹去不得?”
  麦素华被曲必达用眼色制止,不知他要捣什么鬼,此时再?被老父一问,一时不知如何说好。
  曲必达却笑起来道:“去茅山倒不要人多,因为胡媚娘见人多去了,或许更躲着不肯现身,要是她一行有所作为,更顾忌地方上的土著,像世伯这样身份的人,那好去打草惊蛇?华姐必然是想到这个,才不原世伯同往啦!”
  麦素华见曲必达居然会替她遮盖,而且说得有头有地,不由暗自佩服他急智,当下微微点头。
  麦强听起曲必达这一阵谎话,也觉得他说的有理,不好心另有所图,掀髯笑道:“你们说的有理!我这老头儿真个一年不如一年,竟未想到这上面,不过,人少了却是不行,万一动起手来,人少总要吃亏……”回顾白武师一眼道:“地方上出了借大的事,我等焉能不管,为了万全起见,白老弟你带朱曲两位公子先走一步,再则万寿宫好几个牛鼻子和你都有交情,说话也方便些。等你们走后,我也和白老弟康老弟等跟着前往,埋伏在近处,杀她个措手不及;反正对付这些邪魔,用不着和她们讲道义,诸位老弟看这样做可好?”
  在座各人多半未听过天魔女的名头,虽听说十分厉害,到底不肯深信,本来就跃跃欲试,看这天魔女是怎样三头六臂人物,此时见麦强主张分批前往,虽觉他对这两位少年公子太过推崇,但也不便当面穷结,反而一致赞同。白武师更因麦强叫他打头阵,觉得无限荣耀,当下满口答应。
  麦素华虽觉得老父此行未免太过冒险,但见多人赞同,自己也不便独特异议,只是自己却不曾会过天魔女,倒想趁有人多壮胆,跟去看看,先朝表妹秀玉使个眼色,然后喊一声:“爹!”接着道:“我和殷表妹也要……”
  麦强不待她把话说完,便连连摇手道:“这怎么使得?要是被天魔女把你掳去,那还了得?”
  麦素华粉脸微微一红,撇着嘴道:“爹爹真是!她掳女儿干嘛?不见白叔叔说,魔女掳的是男人?”
  麦强道:“万一不是妖妇,而是另一批邪魔呢?”
  麦素华脱口道:“另有邪魔,却没有凭高功力!”麦强正色道:“你这女娃儿也太看轻世上的魔道了!须知百年前天魔女和赤魔君齐名并称,这些年来,只道二魔已死,宇内太平,那知天魔女不但未死,而且还要创立什么盘龙教,照这样看来,只怕赤魔君也同样未死,你们女娃儿要是遇上天魔女尚还小可,如果遇上赤魔君,那还了得?”
  麦素华听起老父说起赤魔君,果是一惊。各人也全觉得新鲜,忍不住问起赤魔君为人行事。麦强碍有女儿在座,只是吞吞吐吐,言而不详。各人久历江湖,自然听出弦外之音,不再深问。麦素华想到赤魔君和天魔女既是齐名的魔头,自己艺业比不上朱曲两人,也不坚持要去了。
  这一夜,曲必达和朱文奎同在耳房歇息,做张做智地把朱文奎着实说了一顿,他原知符氏二女是来无踪,去无迹的人物,而且不把朱文奎是否真正负心或另有苦情打听明白决不放手,所以特意演了一出双簧妙剧。
  次晨,朱曲两人依照麦强的分派,和白武师朝茅山进发,麦强和其他武师扮作朝山进香的土著,远远跟着。
  因为朱、曲、白,三人扮作游山的客人,所以骑马先走,很快就到达茅山脚下崇禧观,这观里的观主任景恩,本和白武师认识,一见面就道:“白施主带这两位小哥儿游山,只怕不妥当吧!”
  白武师假装不懂他的意思,反问道:“你这牛鼻子开口就没有好话,我白羽闯荡半生,曾怕过谁来?难道还有什么人敢骑到我白羽头上不成?”
  任景恩笑道:“白施主豪气不减当年,有谁敢在施主头上拍苍蝇,但是,连日来山上发生奇事,施主难道还不知么?”
  白羽不由得笑起来道:“你这牛鼻子不是把我叫成老虎了?”接着又正色道:“山上发生奇事,我老早知道,今天正因此事而来,你要是知道详情,尽量告诉我!”
  任景恩听白羽说特意为少年失踪的事上山,自是一喜,却又有点替他担心道:“白施主可得当心,这女魔可不好轻惹哩!华阳宫和万寿宫已经有人和女魔相遇,而且还被伤多人,听说这群女妖如飘风,咫尺千里,施主春秋已高,而且是成名人物,只要小心从事,谅必无妨,但这两位小哥,却……”敢情他觉得下面的话不好意思出口,顿了一顿,才道:“不是贫道说一句不中听的话……”
  白羽听他吞吞吐吐,已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好笑道:“任牛鼻子!你这回看走眼了!说我白羽要仗这两位公子的虎威才对!”蓦地想到还未替他两人引见,忙将朱曲两人的姓名告知。
  任景恩吟了一声:“无量寿佛!”接着又说了几句:“失敬!”朝朱文奎打量一眼,觉得这英俊的少年下颚稍长,确有点像朱元璋的下颚,不由得又是一惊道:“朱公子莫非是长空道长门下么?”
  朱文奎见他朝自己脸上望来,心知身份已露,但这时也并不害怕,躬身笑答一声:“长空上人正是弟子启蒙恩师!”
  任景恩眼珠立即朝观外一瞥,低声道:“你好大胆!”又嗔怪白羽道:“白施主怎不知进退,竟导引他到这险地来?幸亏我道家早就由长空上人传檄知会,否则一有失闪,怎生是好?”
  当初麦强将朱文奎向各武师引见的时候,各武师只知他和麦强有姻亲关系,这时见任景恩一说,登时惊得冷汗直流,说不出话来。
  朱文奎当下笑笑道:“白前辈尽管放心,晚辈已是以平民之身浪迹江湖,不必顾忌太子不太子,而且对付胡媚娘这干魔道,晚辈也不见得必败!”
  白羽心头上仍是卜卜乱跳。任景恩因为修道多年,而且事不关己,比起白羽要镇定得多,见朱文奎作揖施礼,也急忙还礼道:“公子既是这样说,贫道也不便客气了,只是山上不去也罢!令师兄正玄!……”
  一语未毕,朱文奎已忙道:“四师兄今在何处?”
  任景恩道:“他上月初云游到此,住了几夜就走了,临走时,还一再托贫道访你行踪,要是你往山上有所失闪,贫道如何向令师兄交待?”
  朱文奎正因风云道长曾在处州被擒,欲找他一叙别情,好容易见道士说起,不料却是上月的事,未免有点失望,只好略问及风云道长来此的情形,最后才道:“在下获知宝山有些异事,早就打定为民除害的念头,所以才请白前辈导引前来,纵有不测,谅师尊也不致见怪!”
  任景恩再三不肯放走,最后还是强朱文奎不过,才吩咐弟子备酒,冀图借酒把朱曲两人灌醉,省却这次争执,那知酒到半酣,麦强一行又到,任景恩和麦强也是旧识,言谈之下,知朱文奎艺业高不可测,若非由他出手,看来是弥劫无人,只好彼此计议一番,并由任景恩派道士,传知各观院出动名手,随时协助。
  饭后,各人把马匹留在崇禧观,徒步登山,任景恩此时也披发仗剑,穿起八卦仙衣,胸前挂起符印,和朱文奎、曲必达,走在一路,白羽反而恐怕株连,借词抽身,和麦强一干人走在后面。
  说起这崇禧观观主任景恩,早年也是武林人物,只因看破世情,戴起黄冠,在此灵山福地苦修多年,颇通治魔之术,席间听朱文奎说起在处州深山初会唐赛儿,曾斩有两条极大的过山龙,后来这两条过山龙却又活生生地率领群蛇与他为难,知是魔教里面沥血分身之术,再好的武艺对此幻化的魔术也一无用处,所以自告奋勇,当先领路,沿途邀请白鹤观主钱修缘,清真观主楼厉道,崇福观主费云侣,元符宫主蓝明达,华阳宫主卫真庄,五云观主天池,玉晨观主徐言,灵宝院主余太素,抱元观主鲁常青,乾元观主孙丹浩等一同出动。
  这些观主院主经过任景恩当面一说,自是义不容辞,各穿起仙衣,仗着法器,浩浩荡荡走上华阳洞,同时各观各院结檀施法,箫鼓绕钹之声,震彻茅山各处。
  朱曲两人见这干道人种种做作,心里暗自好笑,却不敢笑出面来,杂在这群道人行列,游览一遍茅山胜景,除了听这些道人指说仙迹灵异之外,可说是累了整个下午,毫无所得。
  这一夜,由万寿宫主乔纪年照应各人食宿,饭后闲谈将至初更时分,正待分头歇息,忽然空中一派仙乐传来。
  朱文奎首先听到,笑道:“那话儿果然来了!”
  麦强愕道:“公子可别听错了!据说此山顶上,常有仙乐可闻!”几名羽士也争说这是仙乐,当下联袂站出院中,仰观峰顶。
  朱文奎也将信将疑,随众人听了一会,忽见大茅峰顶一溜光雨洒下,在光雨中隐约见到十数人载歌载舞,这些道士随即朝峰顶跪拜起来。自己一听那乐声十分耳熟,蓦地想起正是胡媚娘现身之前,曾经听过,忙喝一声:“诸位休得上当!这是天魔乐!”脚尖一登,已飞身出去。
  这些道人羽士被朱文奎一喝心头一震,猛醒既是仙迹,何须夜行?待抬起头来,已见月光下两条身影直扑峰顶,回顾身旁,两位少年俱已失踪。麦强和乔纪年距离朱文奎较近,吆喝一声,立即飞身上屋,展起轻功追去。
  其余各人也纷纷掣出兵刃,飞扑墙外。
  曲必达经过几个月的苦练,艺业进境神速,紧追朱文奎后面上达峰顶,果见亭子四周流光四射,十几对少年男女绕在亭子外面婆娑起舞,亭子里面坐着一位美艳绝伦的少妇,身旁四名艳婢,捧着香炉宝剑亭亭面立,个个低眉瞑目,似乎对自己两人到来,全无所觉。
  朱文奎瞥眼间,已认出那艳妇正是胡媚娘,可是再看她身旁捧着香炉的艳婢,不由惊得痴了。
  原来其中一人,正是他走遍天涯苦寻不获的珠姐,是真是幻,一时还拿不准,急呼一声:“珠姐!”那少女果然闻声一震,星眸微启,朝亭外一瞥,这样看来,不是珠姐还能是谁?
  朱文奎又喜又惊,厉喝一声:“妖妇!”飞身一纵,穿进亭内,诛虹剑带起一道光华,朝胡媚娘劈下。
  胡媚娘拂尘一刷,说一声:“慢来!”朱文奎的宝剑已被刷过一边,妙目含情,朝朱文奎抛了一个媚笑道:“我今日心灵交感,就知你要来哟!”
  朱文奎正不知覃珠为何会在这妖妇身边,想来大概是失手被擒,恨不得一剑把个妖妇刺个对穿,好救珠姐脱困,不待妖妇把话说完,唰唰唰……已是猛攻几剑,但这妖妇艺业高出朱文奎太多,只见她拂尘轻摇,任凭朱文奎使尽气力,也无法攻进一剑。
  曲必达刚刚到达朱文奎身后就听他喊出一声:“珠姐!”又见有一名侍婢微微作色,心知那侍婢敢情就是覃珠,也不禁楞了一楞。这时见朱文奎急攻无效,也拔身一掠,一剑朝胡媚儿脑后斩落。
  本来他这一剑无声无息,最难躲避,那知胡媚娘脑后竟似长有眼睛,俟剑锋将及头上,拂尘倏地往后一拂,直把曲必达连剑带人扫开一边,回头笑笑道:“你只配和我赛儿交手!”一语甫毕,急把佛尘连挥,挡住朱文奎和曲必达两支宝剑,朗声笑道:“这些牛鼻子也敢和仙姑作对么?”说毕,吟吟有词,只见亭外火光烛天,两条长数十丈的火龙直往刚登峰顶的道士烧去。
  亭外哈哈一笑道:“好妖妇竟敢来卖弄玄虚,请试本真人五雷天心正法!”接着一声霹雳震得火光全无,火龙骤然缩成一丈不到的蛇儿,瘫在亭外,被上来的道士斩成寸断。那些载歌载舞的少年男女,被这一声霹雳震醒,一声惊呼,四面逃散,不道这峰顶本是一块大石,除建了这座亭子之外,隙地无多。
  诸少年一逃,竟纷纷跌落崖下,幸有麦强偕诸武师及时赶到,一个个把他们截住,才不致于粉身碎骨。
  胡娘儿被朱曲两人缠着不能分身,眼看着自己以魔术幻化的火龙又被五雷天心正法破去,心里真个暴怒起来了,大喝一声:“珠儿焚香,波儿把飞剑放出去和这干妖道斗一斗法!”
  不料覃珠被擒未久,胡媚儿见她根骨绝佳,恰因燕儿无故失踪,用尽“圆光搜影”的方法,也查不出她的去向,才想起当初收下燕儿未施以禁制,敢情她灵明已复,才敢私逃,所以一擒得覃珠立施以心神禁制,并传给盘龙剑法,要她顶替燕儿担任司香女之识。
  但是茅山一派道法,原是茅盈所传,茅盈在汉元寿二年八月已酉得道,同一时间受天皇大帝、太微帝君、太上大道君、金阙圣君,遣使封为“司命上天东狱上卿”之职,命他“统吴越之神仙,综江左之山源”所以在茅山修炼的真人羽士,个个法录都高,尤其是“五雷天心正法”更非同小可。
  方才那一声霹雳,已把群迷震醒,所以诸少年纷纷逃散,覃珠终日痴念朱文奎,所谓“精魂凝固”虽被禁制,仍是念念不忘,被朱文奎一声“珠姐”,喊得她忆及前情,只因魔法禁制厉害,以致灵明略显即泯。
  再经五雷天心正法一震,立即灵明尽复,如被云翳已久的日月,一旦开朗,更显得分外光明;此时眼见奎弟和另一位少年,双战擒获自己的妖妇,已是惊喜半参,恨不得有支宝剑在手,立时上前助战。
  此时听到妖妇喝令焚香,灵机一动,双手捧起香炉,喝一声:“还你!”用力朝妖妇腰间摔去!
  胡媚娘万想不到变生肘腋,这香炉乃青铜掣就,重有十多斤,要被砸上,纵不至于入肚穿肠,也不免皮青肉痛,只好拂尘一挥,把那香炉一挡,左手一把接过,怒喝一声:“丫头你敢!”拂尘顺势一挥,劲风直扑覃珠身前。

  第二十九章 多情公子
  覃珠被擒之前,曾经和妖妇对招,知道厉害,此时手里没有兵刃,只得虚应一掌,闪向朱文奎身后。
  其余三名侍女被擒已久,经过胡媚娘多年教导,一时难以觉醒,此时见新入门这名同伴竟然倒戈相向,不禁一声高呼,三支宝剑齐向覃珠逼来。
  要知覃珠独斗其中一入也斗不过,何况没有兵刃,而且三剑齐至?急呼一声:“奎弟救我!”
  在此时间,朱文奎自是心目中只有一个覃珠,听到珠姐呼救,急切问无暇顾虑,大喝一声,一招“云开见日”用尽本身功力,诛虹剑猛地一扫,“当!当!当!”三声,把敌方三剑全震开一边。
  这时亭外已被真人羽士围得铁桶似的,只因亭内狭小,再见朱曲两人未显败迹,所以不便进来。惟有唐赛儿却是群魔班首,自从朱文奎逃脱之后,她已是春情荡漾,终日自言自语,茶饭无心。
  胡媚娘看出她的心意,并因将来有用她之处,所以命她尽情寻乐,由处州到达建康,途中呼男作妾,唤女为郎,一般拈花惹草的少年,正喜欢她那股淫声浪劲,供作采补而不自觉。
  但是,唐赛儿这样招蜂引蝶,总因魔女居无定址,害得自己来去匆匆,而觉得不能尽情惬意。
  上月来到建康,胡媚娘师徒进城里浏览一遍,唐赛儿见那三街六巷,多的是英俊少年,一对环形大眼不住向那些少年望个不停,偏是那些少年只向她那付尊容瞥下一眼便不敢领教。
  反而是她的师尊和几位师姊妹引得那些少年色眼迷迷,唐赛儿心里暗恨道:“你们这些小伙子懂得什么?我的内功才好得多啦!”她恨得几乎要和师父吃起飞醋来。但那胡媚娘表面上仍然保持师表的庄严,纵使心里淫火焚烧,还是故作毫不经意,直走来茅山寻个凄处。
  这也是胡媚娘的淫心作祟,知道茅山多的是神仙传说,朝山进香的人必定不乏美少年在内,如果有人在茅山失踪,别人必疑是遇上仙缘,被真仙带去。再则茅山叠玉峰洞府繁多,极堪凄隐,就近又可窃盗古藏宝物,可说是一举三得,所以才隐居下来,终日由波儿、婉儿、洁儿和赛儿去物色少年。覃珠因系新收,龙盘剑虽有点火候,但魅力迷魂剑方才入门,才获得随侍在侧。
  波儿三人对于少年还有所选择,惟有赛儿却有姘嫂兼收,只要物长如驴,身壮如牛,便是上等好货,抢进洞去,真个是猫儿见腥,一刻也不肯放过,几乎连一颗淫心也被那伙强壮的少年挖了出来,连到胡媚娘那般淫贱的妖妇,也觉得青胜于蓝,看了也有点青娥蹙缩,暗叹绝艺可传。
  这一夜,妖妇师徒趁着月色清朗,用魔法将少年掳上峰顶,临时又掳来近处村女由唐赛儿领头操练“天魔脱衣舞”,不料舞到中途,朱曲两人已到,唐赛儿虽是瞥见,因为一舞未完,不愿即时进入亭中,那知霹雳一声,震得她魂飞魄散,十几名道装人物随着那一声霹雳,一拥面上,把她隔在外面,虽然学到不少吞刀吐火的妖术,却分不出手来施展,只急得厉呼连声。
  她双剑上的武艺兀也不弱,因为地方狭窄,能正面上去的人不多,所以这群黄冠道人被迫得不能接近。至于亭里面,朱曲两人本来就敌不过胡媚娘,要不是胡媚娘存心把他两人活捉,老早就死于非命。
  波儿等三位侍女自然窥出她主人的心意,所以三支宝剑全向覃珠身上围攻,覃珠武艺不行,只在三剑之下左闪右避,一件外衣已被刺成碎片,还好没有伤到皮肉。她自知奎弟也在危急关头,倘若再开声呼救,必使奎弟分心失招,所以咬紧牙关,自拚一死,只要能死在她奎弟跟前,也就心满意足了。
  朱文奎先前一招“云开见日”,荡开三位侍婢的宝剑之后,立闻身后“嘶”一声劲风袭来,知是胡媚娘拂尘又到,只好一招“回头望月”身随剑转,勉强拨开胡媚娘拂尘,但也惊得一身冷汗,却暗恨符氏二女见死不救。
  那知高手对招,全凭心、意、眼、手、身、足,六者合一,朱文奎心意一分,招式更乱,反不如曲必达心定神闲,一招一式全朝天魔女要穴下手。
  胡媚娘虽觉这陌生少年艺业较弱,但下手不离方寸,也不敢过分大意,敢情她要维持教主的体面,所以连衣服也不让对方沾上,一见曲必达剑尖刺来,立即拂尘轻挥,看她毫不着力,但曲必达被她一挥,剑尖登时走歪数寸。
  顷刻间已走十几个回合,朱曲两人被天魔女迫得像走马灯似的,朱文奎转过这边恰看到覃珠险象环生,不由得惊呼一声:“珠姐快走!”自己也不暇理会胡媚娘的拂尘如何进招,一闪身躯,赶过覃珠这边,人未到,剑先发,一招“塞外来鸿”疾如闪电,点开婉儿快刺进覃珠心窝的一剑,接着反手一撩,又把洁儿横斩来的宝剑汤开。但他自己也被胡媚娘的拂尘惊干根钢针,刺进左臂,痛得他一声惨叫。
  覃珠眼见奎弟舍命来救,心痛得比朱文奎肉痛还要厉害,急呼一声:“奎弟!你先顾自己,姐姐死了不要紧!”呼声甫毕,亭外喝一声:“姑娘请用这个!一人随声跃进,劈面一掌,呼地一声掌风,把波儿打得闪过一边,把一支明晃晃宝剑往覃珠面前一递。
  覃珠也无暇细看来人是谁,接过宝剑,顺手就是一招“珠帘闲卷”,把波儿的剑荡过一边。
  那人把剑交给覃珠之后,“铮”一声响,又从背上抽出一支宝剑,和洁儿战在一起。
  朱文奎朝那人一瞥,不由得喜道:“麦世伯!这是我珠姐!你……”一语未毕,胡媚娘叱一声:“你们统统找死!”一招“拂头点粪”拂尘马尾化成千条网丝直戳朱文奎前额。
  朱文奎手起一剑,要撩开天魔女这一招,不道宝剑刚和拂尘一粘,只觉其重万钧,仍是分毫未动直戳过来,惊得“哎呀”一声,往后就倒。
  不料身后正有覃珠和波儿双剑交叉,朱文奎一倒,恰倒往覃珠的剑锋上,覃珠大吃一惊,急忙一横身子,把自己的背顶住朱文奎,不让他跌下,但因这样一移,波儿的宝剑已乘虚直进,把她的左肩削去几分厚肉。
  在同一时间里,麦强也被洁儿一连几剑迫往亭子的一角。亭外的道士看到势头不好,也顾不得亭子窄小,嗖嗖嗖,跃进几人,仗着镇观宝剑与敌混战。
  天麽女战得性起,也不顾生擒不生擒了,只见她秀目里暴长凶光,大喝一声:“你们真要送死,也怪不得本仙姑了!”一声长啸,手中拂尘连连摇动,拨开正面的兵刃,忽地面朝北方吸了一口清气。
  亭子外面的道士,本来有人看见天魔女抽空施展妖术,见状急呼一声:“各位当心天魔解体妖术!”
  不道呼声未毕,天魔女一招“天女散花”已把朱文奎、曲必达两人的宝剑击飞出亭外,接着朝亭外吹一口气,只见一蓬白光飞出,首当其冲的道士又连声惨呼。侧面一名道士大喝一声:“真人在此!”手扬处,一声霹雳,敢情又要施展什么“五雷天心正法”震散白光。
  那知天魔女冷笑一声,又朝他猛喷一口气,这名使用天心正法的道士被她张口一吹,竟栽倒崖下。
  就在各人生死俄顷,一条白影疾掠入亭,接着一声娇叱,天魔女已倒退两步。朱文奎一看来人,不禁欢呼一声:“芝姐!”
  原来这人正是符氏二女中的符佩芝,听到朱文奎欢呼,连看也不看一眼,冷冷道:“鬼叫什么?”
  朱文奎听她这么一句,心头也冷了半截,怔在当场。
  曲必达却移步过来,悄悄说了一声:“走!”挽着他腾身出了亭外,覃珠也悄悄跟了出来,问道:“奎弟!来的这人是谁?我听你叫她一声芝姐,但她却不理你!”顾不得多人在旁,竟情不自禁地挨往他的身边。
  朱文奎明知被珠姐这么一挨,给符氏二女见了又要引起纠纷,但是,俗话说“久别胜新婚”,自己万里迢迢,历尽关河,还不是为着这位多情的珠姐?此时见她款款深情,并无嗔怪幽怨之意,自己更加内疚,不由微微一叹。
  覃珠见心上人不言而叹,心头上微微一震,还道来人自作多情,苦缠着奎弟不肯放手,并未料到心上人竟如浪蝶狂蜂,不禁深情地望朱文奎一眼道:“说呀!姐姐不会怪你!”
  朱文奎回头望她一眼,一接触到她那柔情的目光,不禁滴下两滴泪珠,只说得一声:“她叫做符佩芝……”就闻亭内符佩芝冷骂一声道:“好一个自命为教主的人,竟敢挟吹气成剑的功夫来伤残功力不行的人,你有本事尽管吹给我看,你家姑娘要被你吹动一根头发,就算你赢了!”
  天魔女原来正是用“吹气成剑”的功夫,不过为了显示神奇,才特向北方吸了一口清气,她原知道在茅山施展妖法,必被道士的正法破去,只有这般做作,才使道士疑神疑鬼,自行上当。
  果然茅山道士认为她施展什么“天魔解体大法”,急用“五雷天心正法”去镇,不料天魔女先头一蓬白光,只是一口唾沫,“五雷天心正法”只能镇得妖术,却镇不了真才实学的武艺,以致连施法的道士都被喷倒。
  幸而符佩芝及时赶到,劈面一掌,把天魔女还要吐出来的罡气,硬生生给迫回肚里而,同时还把她震退两步,双方厮斗中人也被这一突变惊得停了打斗。
  此时,天魔女见站在自己面前这名容光照人的少女,不但在未看清她身影之前,自己就被一股正气撞退两步,再见她一口说破“吹气成剑”的武学,不由得又惊又恼,冷冷道:“你是哪里来的?可知道天魔女的厉害?”
  原来胡媚娘早年绰号天魔女,心狠手辣,曾经使武林人物闻名丧胆,自称“教主”之后,已收起“天魔女”三字不用,这时想到当前这名少女必经名师指点,自然知道她的名头,才又亮了出来吓唬一下。
  那知符佩芝听言察意,更加格格笑道:“你那臭名越说越臭,反正臭不可当,还不快给我滚!”
  堂堂一位教主竟被人家喝令“快滚”,任凭是谁也要怒气冲天,胡媚娘脸色一沉,张嘴一吹,一口纯阴罡气已如利剑般吹到符佩芝的身前。
  符佩芝仍然笑容满面,嘘了一口气,把胡媚娘吹成的剑气嘘得零星四散,还笑说一声:“再来一遍!”
  胡媚娘见对方竟是身形不动,从容化解,不禁大惊,喝道:“你师父是谁?再不说出来,休怪我下辣手!”
  符佩芝吃吃笑道:“我的媚儿呀!我的师父就是你的祖师爷爷啦!”
  亭外各人听她把魔女的名字编成儿子的“儿”来用,全都忍俊不禁,连到亭内魔女的三侍婢,也禁不住失笑。
  胡媚儿被她气得脸色发青,喝一声:“你休后悔!”
  符佩芝笑道:“了不起是拿两头蛇鞭来唬人,难道还唬得姑姑不成?”
  原来胡媚儿有一种最厉害的兵器,自己把它说称为“双龙鞭”,如果对方用的是钢铁之类兵刃和双龙鞭一接触,立刻半臂发麻,兵器脱手,要是被她双鞭同时搭上,更会当场丧命。
  当年胡媚儿横行中原,固然一半仗她本身的武学,而双龙鞭也占了不少的便宜,这时因见使出“吹气成剑”的绝学,尚且不能伤害对方分毫,则铁拂尘这类寻常兵刃更难操有胜算。
  因此,正打算使出这多年未用的怪兵刃,却不料被对方一口喝破,更使她心胆一寒,强颜喝一声:“好!仙姑就叫你尝尝双龙鞭的厉害!”说毕,把手上的拂尘往身后一撩,波儿正待伸手接过,突然眼前一花,拂尘已给别人抢去,胡媚儿定睛一看,却见那少女仍是笑盈盈地姑在自己的面前,但她手中却多了一支拂尘,那正是自己的东西,不禁又惊又怒,骂道:“你要不要脸!为什么要抢我的东西?”
  符佩芝笑道:“好媚儿呀!你不是不要了吗?赠给姑娘拍拍苍蝇蚊子多好,再则姑姑还要它来要蛇儿啦!”
  胡媚儿猛省这支拂尘的握手处,用的是婆罗树脂合松香、硫黄等药物制炼而成,不致于受双龙鞭的阴阳二气影响,深悔当初一时失招,反而授人以柄,心想这女娃儿年龄不大,居然对于自己惯用兵刃的长处知道详尽,她的师父究竟是谁?任凭她用尽脑筋,也找不出中原有此人物!
  她迅速把往事在脑子里打了一转,忽然面若死灰地喝一声:“你和八仙三子一神僧有何渊源?”
  符佩芝见她居然能找出自己的来历,不由浅浅一笑道:“你管得着哩!”拂尘一挥,也像千条钢丝,根根笔直,在胡媚儿而门一晃,喝一声:“看招!”
  胡媚儿知道而前这名少女和海外八仙三子有渊源之后,心里可恐惧起来了,原因是她知道八仙三子向来不收门徒,这少女既和八仙三子有渊源,必然是他们九人中一人的子女。
  再想起八仙三子中,婆罗神僧、黎母山樵、南海渔父这三人并无子女,甚至子连老伴也没有一个,那少女必然是康乐、永乐、长乐这三对失妇的子女了,想起这三对夫妇,却记起当年采婆罗树脂时,被婆罗神僧驱得走头无路,好容易登上一座荒岛,获得长乐夫人收容。
  想到长乐夫人,不由得又联想到长乐行人莫道南来,自己也觉得一缕春情自下而上,烫得粉脸有点发热,忽地又寒起脸来,喝道:“你可是姓唐那贱婢的孽种?”
  符佩芝见自己骂阵过后,魔女不声不响地眼珠乱转,这时突然骂起长乐夫人,连带自己也被她骂了,不禁心头起火,喝一声:“你敢骂我阿姨!”伸开左臂,就是一个耳刮。
  天魔女是中原顶尖的魔道,那会轻易挨打?上躯微动,人已退后两尺,听对方称长乐夫人为“阿姨”,自己也明白几分,当下面容一整道:“念你娘当初一段恩情,我不教训你这晚辈,连拂尘也赠给你了!”随口喝一声:“我们走!”双袖一拂,亭子里卷起一阵狂风。
  唐赛儿兀自在亭外和几名道人厮杀,一听说走,疾呼一声:“师父等我!”虚应一招,立即腾身要走。
  忽然有人哈哈两声道:“一派宗主,何必谦让?你怕八仙三子,我偏不怕他九头六臂!”这声音自远处传来,一位衣袂飘飘的美男子已现身亭外,朝天魔女一拱拱手,说一声:“久违了!”恰好把天魔女的去路挡住。
  天魔女借挥袖时的风力,带了三名侍女抽身后退,刚和唐赛儿聚在一起,忽见来人现身,瞥眼间,已认出是谁,随即“噫”一声道:“魔君何来?我不是怕这个小辈,而是当年吴夫人对我尚有烟火情,不忍伤她的后人,我索性再替这女娃儿讲个人情,饶她过去吧!”
  符佩芝正因胡媚娘忽然退让,自己闹得一头雾水,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追,还是不追?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妖妇竟是误认了人,把自己当作长乐夫人的子女,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哼一声道:“谁要你讲情?休得看错人了!”
  胡媚娘闻言一愕,又道:“那你是永乐……”
  被称为魔君那人又哈哈两声道:“胡教主!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人家也不领情,活该给我解个闷儿,方才那两个小顽皮害得我一肚子气还没有处消啦!”
  符佩芝恨后来这人狂傲的样子,喝一声:“姑姑先给你好受!”挥动拂尘,打往那人头上。
  那人笑说一声:“慢来!”右掌往上一推,却把拂尘上的马尾打得往上倒卷起来,却淫目流盼,笑道:“说清了再打不迟,我赤魔君就喜欢你这样一股劲儿,方为那两个小鬼是否和你一路?”
  亭外各人听说这人就是“赤魔君”,全吓得变了脸色,朱文奎悄悄对谭珠道:“珠姐!你的剑呢?”
  覃珠道:“剑被妖妇收在洞里,待把她赶走再去拿回来!”
  朱文奎急道:“我们现在抽空去要!”
  覃珠急抓紧他手腕道:“现在走往洞里,万一这里挡她不住,被她赶去就是个死字!”
  符佩芝听那人自称为“赤魔君”,倒也微微一怔,旋而冷笑一声道:“姓洪的!原来你老而不死,仍是贼样!”
  赤魔君被符佩芝一口说出他的姓氏,也颇感到意外,旋又想起对方原是八仙三子的子女,那有不知之理?反而抓住话柄笑道:“老不死是你喊的么?来来!咱们俩再玩一玩!”
  符佩芝心直口快,一时未细心考虑,被这魔君在口头上肆意轻薄,直气得粉脸生烟,喝一声:“老贼找死!”挥拂如风,唰唰唰,一阵猛攻,把赤魔君打得连连闪避,嘴里不断地呼着:“这婆娘厉害!”符佩芝见他仍然要讨便宜,一把拂尘舞得更紧,只见几万道寒光如利箭般朝赤魔君身前疾射。
  赤魔君敢情被打得急了,倏地一声厉啸,拔起空中,喝声:“往这边来打!”身形如鹰隼搏食,直朝万寿宫前面空场疾泻。
  符佩芝娇叱一声,一闪腰肢,也直追下去。
  她这么一走,胡媚娘可神气起来了,立时吆喝侍儿,一指朱文奎、曲必达和覃珠道:“把这几个抓来!”
  唐赛儿首先吆喝一声:“是!”直扑到朱文奎身前道:“冤家跟我来吧!难道还要请么?”
  覃珠可不愿意看她那浪劲,喝一声:“发贱!”左掌一挥,打出一股“先天一气风雷掌”,跟着右手就是一剑。
  唐赛儿冷笑一声道:“你这算甚么?”微微一闪,已让开正面的掌风,双剑一绞,朝覃珠的剑身砸下。
  覃珠艺业不弱,怎奈唐赛儿剑术更高,三剑相交,覃珠只觉右臂一沉,敌剑已乘虚剪到双肩。
  朱文奎梦想不到他珠姐失招恁快,连惊呼都来不及,左臂拚命用力把覃珠往怀里一带,右臂猛地朝唐赛儿打出,右腿一抬,直踢唐赛儿下体。
  唐赛儿见他来势汹汹,迫得后退两步,却仍笑迷迷道:“何必这般拚命?她既是你的人,何不来个一床三好?”媚目流波,浪态十足,朱文奎几乎被她气绝。
  众人见这妖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毫无廉耻,个个怒目而视,可是技不如人,却不敢妄自送死。
  覃珠可恨死了她,毫不顾忌地再度挥剑上前。
  曲必达却向四周略一张望,即悄悄移步向后,敢情想找一样什么。但他这一移步,胡媚娘已经发觉,喝一声:“波儿!快把他擒过来!”
  波儿笑应一声,也不理会这边人多,仍然一纵身躯,舒开玉臂,朝曲必达胸前抓到。
  这边挤满着一群道士、武师,还有不少成名人物,眼见对方不过是一位二九年华的少女,竟这般胆大,上来抓人,要真个被她把人抓去,不但是盛名扫地,反而要睡进棺材里三千年不能翻身,势迫如此,说什么也得一拚。在哗乱中,也不知谁大喝一声,霎时刀剑并举把来人一挡。
  那知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波儿凭空一个筋斗,改成头下脚上,窜过各人头顶,单掌往曲必达头上抓到。
  同时,胡媚娘喝一声:“谁敢找死!”双袖一挥,打出两股猛烈的袖风,把几名道士卷下山崖。婉儿、洁儿两人也同时挥剑出动,胡媚娘自己也一展身形,扑到朱文奎身边。
  朱文奎见事急燃眉,厉呼一声:“珠姐!我们一块儿死!”急切朝胡媚娘打出一掌,缓一缓对方来势。
  那知话音尚摇曳空际,却闻头顶上“噗嗤”一笑道:“好亲热!没那么快死!”一条纤影疾如殒星,由空而降,“啪!”一声响,接着喝一声:“快滚!”一阵轻风过处,波儿、洁儿、婉儿、赛儿,一连几声娇呼,已被人家抛得像球一般,飞出十五六丈开外,要不是还能够提气缓落,那怕不跌成几块大肉饼。
  来人在举手投足之间,打了胡媚娘一个耳刮子,摔开四名魔女,才站定身形,却闻远处有个小童声音赞道:“姊姊!还是你行,却没有芝姊打得热闹!”敢情在这时那小童正在隔山观虎斗,说风凉话儿。
  来人仰脸骂道:“原来是你这两个小鬼闹出来的事,过一会再找你算账!”一指楞在前面的胡媚娘骂道:“你到底滚不滚?”
  朱文奎在惊怒胆寒中,连来人何时现身都不知道,至此始见那人云鬟高耸,衣袂飘然,在月光之下,一张秀美绝伦的脸孔与碧月争辉,端的仙子下凡,超绝尘世,朱文奎几乎要叫出声来,却又半途忍住,各人心底下赞佩,却被这少女容光所慑,不敢出声。
  胡媚娘想不到连来人身影都看不清楚,自己就挨了一个巴掌,打得半边脸发麻,挤出几滴泪水,再见四名调教多年的门徒被人家抛得漫天飞舞,一时气结当场,做声不得,及至再度被喝,才蓦地惊醒过来,举目一看,又是一名陌生的少女,此时急怒攻心,也不再答话,双手一抱,竟由袖管里抽出两根四五尺的短鞭,这才喝一声:“贱婢试试这个!”
  敢情这胡媚娘见一位少女已抢去拂尘,“双龙鞭”已经无物克制,才敢这样扬鞭叫阵。
  哪知这少女好整以暇地吃吃笑道:“我今天不把你这狐媚打倒跪下讨饶,休想我放手!”话声一落,也不知她怎样一闪,各人又清脆地听到“啪!”一声,不由发出会心的微笑。
  远处那小童却又笑赞一声:“这掌打得好!”
  那少女噘着嘴骂一声:“小鬼!谁要你说!”
  覃珠由衷地也赞一声:“姊姊打得好!”话声甫落,却换得那少女回头瞪她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
  曲必达也知来人是谁了,轻轻推朱文奎一把,在他耳边悄悄道:“你还不赶紧唤她一声兰姐,当心她过一会打你耳刮子没处躲啦!”
  朱文奎俊脸一热道:“这是什么时候,还有心肠来寻我开心!”
  曲心达也不由得“噗嗤”一笑。
  胡媚娘再度被打,心知此女比前一女子艺业更高,那还敢大意?当下挥鞭如风,把周身护定。
  曲必达和朱文奎才说几句话的时分,再看时,那少女已不知往哪里去了,只见胡媚娘双手不住地晃动;渐渐,她的身形也被一团金光吞没,但是,金光的外面却又罩有一层白气,才使人想起那团金光正是天魔女的鞭影,而白气却是符佩兰疾走时的身形。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金光仿佛一分又合,却闻“啪”的一声夹着银铃似的娇笑,敢情那天魔女又挨了一下重击。
  果然娇笑声音过后,另一个声音立时怒喝,同时金光暴涨,呼呼的风声刮得山石有点摇动。
  众人听后来暴喝的声音,认得是天魔女的嗓子,个个都屏息凝视,生怕眼睛只要眨一下,就看不到这场结果。
  过不了一会,又听到“啪啪”两声,敢情天魔女又被打了两个耳光,场外观斗的人不由得哄然喝采。
  就在这喝采声中,又听到一声娇叱,立见金光一分为二,少女在骂道:“你讨不讨饶!”挨着就啪啪连声。各人再一看时,天魔女一对短鞭,不知何时已换了主人,落在少女的手上,而且鞭梢指着它的旧主人,似是随时要“倒行逆施”,给旧主人尝个滋味。
  胡媚娘这时虽是气得脸色发青,却是凶焰尽失,只见嘴唇不停地发颤,浑身不住地震抖,恨声道:“姑娘家何必欺人太甚?我胡媚娘要是不死,必报今日之仇,你看着办好了!”说毕,双目中又射出两道凶光。
  符佩兰冷笑一声道:“凭你这狗脚猫爪也配订期报怨,我要不放你,反显得我怕你了,再不快滚,我立刻抽你五百皮鞭子!”
  胡媚娘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说一声:“他日相逢,决不饶你!”立刻回身就走。
  符佩兰赶前“喂”一声道:“你这话该是我说才对!”双手一扬,两道金光射出,喝一声:“把这个拿去!”
  胡媚儿感到劲风起自身后,只道符佩兰还要对自己下辣手,急回身封掌,却见两道金光从两旁射过,知是自己的双龙鞭,双掌一抓,没有抓住,再回身看,双鞭已齐根没进山石里面,无须再费气力取出了,顺势一跺脚跟,一声长啸招呼四名侍女,朝大茅峰后纵去。
  符佩兰用三言两语赶走了胡媚娘,立即朝朱文奎笑说一声:“你可好啊!”
  朱文奎见她脸上虽有笑容,声音却冷峻之极,心神一凛,不自主地低下头来唤一声:“兰姐!”符佩兰没有理他,又朝覃珠笑道:“你敢情就是他的珠姐吧?过我这边来!”
  覃珠对于符佩兰一身艺业已钦佩到极点,虽觉她对朱文奎有点冷峻,只道她性情本来如此,不作其它考虑,当下答一句:“妹子名唤覃珠!”立即移步过去。
  那知符佩兰忽然冷笑一声道:“你们倒很舒服啊!先叫你尝尝相思的滋味!”一手把翠珠带走,身形一晃,直落万寿宫的殿脊,见符佩芝还在和赤魔君打得翻翻腾腾,又喝一声:“芝妹!我们走,让那两个小鬼捡死蟹!”
  符佩芝笑应一声,一晃身形,已和符佩兰走往山下。
  赤魔君喝一声:“那容易走么?纵步就追,却见一条小身形恍若流星移位,带着嘶嘶的破空声由横里飞来,急一收步,转过正面,立闻一个小童的声音骂了一句:“死蟹让我来捡!”定睛一看,已认出屡次愚弄自己那两名小童中的一个,登时怒喝一句:“拿小命来!”劈面就是一掌。
  小童嘻嘻一笑,身形却随掌风飘去,叫一声:“捡死蟹也得公平,我一人不独吞!……”又扬声叫道:“哥哥快来,不然我一个人吃啦!”声过处,又有一个小童在远处笑道:“死蟹有甚稀奇?海里多的是!”人随声到,左一句,右一句,把一个宇内闻名的赤魔君气个半死。
  万寿宫本来有不少修真道士,因为高手已随众登峰,剩下来的只好各持兵刃,保卫这座唐代古宫,遥望大茅峰华阳洞那边吆喝声声,光芒闪闪,不知胜败如何,个个提心吊胆。
  忽然间,两条影子由峰顶飞下,立即在宫前厮杀,这群道士看个半天也不知来的是何等人物,待到符佩芝一走,赤魔君一追,被首先现身的小童一拦,这才看出方才和那女子厮拚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美男子。
  因为早就听说少年失踪一事,与天魔女有关,逃走那人既是女子,说不定就是天魔女一党,不由得暗里可惜,但这位男子是谁却无从查究,再看两位小童和那男子交起手来,飘忽得连人影都看不清,又担心那男子会被打败,过了半晌,才见山顶上乱糟糟地走下一伙人来。
  原来朱文奎见符佩兰说话神情有异,心里又愧又惊,及至听她呼唤覃珠,虽知不妙,欲待阻止覃珠不上前去,却又不敢。在他犹豫未决中,覃珠已被符佩兰挟走,急得他嘶声疾呼一句:“兰姐——”立即拔起身形要追。
  还是曲必达由万寿宫登峰时审察地势,知华阳洞顶到达崖下可说是一落千丈,朱文奎这般飞扑,必定要粉身碎骨,所以拚力一纵,极力攀他后腿,两人同时倒下,被麦强用力拖住,但朱文奎急痛攻心,倒下时人已晕厥。
  各人见状大惊,纷纷取出丹药供应。
  曲必达知道朱文奎自带有灵丹,一面婉谢各人,一面翻他衣衫找到丹药给他服了,再替他推宫活络。
  过不多时,朱文奎被曲必达揉醒过来,立即放声哭唤珠姐、兰姐、芝姐,念出一大串名字,麦强还可以猜中几分,其他的人却是茫然。
  曲必达恐怕因他这一哭,会遭受别人轻视,忙道:“奎弟!这不是哭的时候!”又附耳说了几句,朱文奎这才发觉自己情急失态,忙收泪向诸人逊谢。
  各人见这位公子哭得快,停得也快,都七口八舌地找点无关痛痒的话来安慰他几句。曲必达见他不哭了,忙陪他去找回两人的宝剑,各人也纷纷下崖扶起被魔女打落的伤者,并找回被“五雷天心正法”惊坠的少年,一齐呼拥回宫。
  才一登上了宫墙,又见宫前有人厮拚正烈,朱文奎蓦地想起符佩芝原是追赤魔君下来,敢情此时真个未走,只要佩芝对自己旧情犹在,不怕佩兰不回心转意,珠姐虽是吃点苦头,只要佩芝劝说,料也无碍。
  他有这么一个转念,愁容也登时散去不少,却闻万寿宫宫主乔纪年问迎上来的弟子道:“谁还在相打?”
  那弟子道:“两个小孩子和一个中年人!”
  朱文奎急道:“那女的呢?”
  那弟子笑道:“女的?那女魔早被打跑了,不知那里出来两个小童和这男的纠缠不休!”
  朱文奎骤如迅雷轰顶,只觉脑门“嗡”一声响,勉强听完这段话,身子已是摇摇欲倒。
  曲必达走在他身边,见他又要故态复萌,急一挟他臂膀,并悄悄道:“两名小童敢情就是在兰溪见的那位,找到他一定有办法!”原来他在符佩兰和小童对答时,已听出两者关系非浅。
  朱文奎当然也听到小童和符佩兰的对答,只因这时一心挂念着覃珠,以致灵明尽失,被曲必达一语提醒,急道:“我们快走,叫他留下!”
  曲必达不禁暗自好笑,心想:“这人可是急老婆急疯了,凭你我这种身手也想留得下人家?”但见他实在有点可怜,也不便触他霉头,默默地跟他一连几纵,站往宫门的墙上。
  哪知打斗中两名小童一见人都到来,立即笑呼道:“姓洪的老贼!这里人多不便,再往别处打!”
  朱文奎急呼一声:“小哥!”却听赤魔君说一声:“怕你不成?”三条身影只晃了几晃,便已消失。
  这时,万寿宫的弟子经各人对他说明,已知那男子便是赤魔君,事后追思,仍是汗流浃背。
  乔纪年为了要尽地主之谊,肃客人宫,备酒款待,席间,追问被胡媚娘掳去的少年,才知道胡媚娘一行藏身在叠玉峰那边的石洞里。朱文奎本已无精打采,及至听此消息,蓦地想起覃珠的“搏犀剑”被天魔女收藏,现在天魔女既已逃去,覃珠虽然被掳,而搏犀剑也应该替她找回,当下把这个意思对曲必达说了,并邀曲必达于散席后陪同前往。曲必达自是赞同。只盼各人早点散席。
  忽然听到一位小童在院里笑道:“还好,还好!再迟一会就要看人家抹桌子了!”
  各人在闹哄哄地谈论武功,骤闻此声,不禁吃惊不小,还未及站起,已见两位年仅十三四岁的小童,手牵手儿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全是灵慧异常,又是一式打扮,每人背上还斜插一支短剑,剑柄露出肩头上而,式样也完全一般,使人分不出谁是兄?谁是弟?
  曲必达虽然见过其中一人,至此也不禁愕然。
  左首那小童却指着曲必达一笑道:“我认得你,你为什么不请我吃?”曲必达忙站了起来,还未及招呼,右首那小童又指着朱文奎笑道:“我还送了一条臭鱼给你啦!你该请我啦!”却又“噢”一声道:“你那条臭鱼呢?”
  这时,各人已知来人就是和赤魔君交手的小童,见他两人年纪那么小,居然胆敢和赤魔君对仗,而且此时从容回来,说不定赤魔君已毁在他两人手里,敬佩之心不因他年小而稍减,纷纷起立让坐。
  两小童笑了一笑道:“我认得他两个!”却走往朱曲两人身旁坐下。
  宫里的小道士忙替他两人添了碗筷。他两人也不客气,张嘴就吃,不时打量各人一眼,尤其一望到朱文奎身上,小脸蛋就显出神秘的微笑,十足显出顽皮捣蛋的样子,顷刻间,已吃下几碗米饭,左首那位拍拍自己的肚子道:“肚子老兄!你吃饱了也该走了!”
  众人不禁一阵大笑。
  朱文奎好容易盼得他两人到来,此时见说要走,那里肯放?急抓住坐在自己身旁那小童的小手,恳道:“小哥且慢!”

  第三十章 无聊无赖
  有巧不巧,朱文奎身旁这小童正是把燕儿救了出来的人,此时却道:“吃饱了不走,还待怎的?再叫我赠臭鱼,可是没有了!”
  朱文奎俊脸一红道:“小哥休得取笑!在下想问你几件事,你可肯告诉我?”
  那小童一扬眉,诧道:“你要问我甚么?”
  朱文奎道:“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你跟刚才那两位姐姐可认识?你家住在那里?”
  那小童脸色凝重,听到最后却勃然道:“我叫吴聊,他叫吴籁,其余的我偏不告诉你!你们中原人最爱问七问八,攀亲道故,谁没有父母?谁没有兄弟姐妹?谁没有师欠?你要问这些干嘛?”
  朱文奎不料自己好好问他,却引他发了一阵牢骚,此时被抢白得连话都说不下去。麦强老于世故,笑赞一句:“小哥说得有理!”接着道:“不过,请你说出来,也许我们会认识你师父呢?”
  吴聊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般,笑道:“你老人家想骗我,你们决不会认得我师父,我也不会说!”
  朱文奎灵机一动,笑道:“小哥说我们是中原人,那么你必定是海外人,海外我也去过,你说说那地方,看我认不认识,到不到过?”
  吴聊鼻里“嗤”一声笑道:“你别吹牛,别人阿谀你,你也不会多长几斤肉;毁谤你,你也不会跌落半根毛,但你们皇族里面,不肯做半点人做的事!”
  朱文奎气得叱一声:“胡说!”
  吴聊“嘻嘻”一声讪笑道:“看你那脾气发出来了,人家说宰相肚里好撑船,皇帝胸中不容物,真个不错哪!顺你的意就是好说,逆你的意就是胡说,我有什么胡说?别看我年纪小,我见过的事比你多着啦!你自称到过海外,那你还回来作甚?”
  这小鬼一阵数说,听得满堂皆惊。朱文奎被他只气得嘴唇发抖,要不是吴聊先说过“皇帝胸中不容物”那句话,敢想他真要起手就是一个耳刮过去,这时当在人多面前,不便对一个未成年的小童无礼,只好强按怒火道:“我并不想当皇帝,真不骗你,我曾经到过永乐岛!”
  吴聊、吴赖两人听到“永乐岛”三字,脸色登时一变,吴赖冷笑一声道:“你这话骗谁?永乐岛是个无人敢住的魔鬼岛,你要是真去了那地方,保准你没命!”
  朱文奎知道岳父永乐行人把两位内弟带来中原,方才这两位小童喊符佩芝做姊姊,心想是自己的内弟,及至问起姓名,却是姓“吴”,还以为他故意作假,才用话套他,反换来一阵大骂,这时听他说永乐岛是魔鬼岛,便知他满口胡言,认定他和八仙三子必定有渊源,说不定是康乐行人吴笑轩的儿子,看在八仙三子的脸面上,怒火渐熄,微微笑道:“小哥听谁说的?”
  吴聊道:“我爹爹说的难道还不准?”
  朱文奎笑道:“康乐岛吴岛主你们可认识?”
  吴赖抢着道:“是我叔叔怎地不认识?”
  朱文奎心中大喜,忙道:“永乐岛符岛主你可认识?”此话一说,吴赖脸色一变,说一声:“弟弟!走!”吴聊挣脱了朱文奎,双双穿斗登屋,待朱文奎离座追出,已是人影不见,只好叹气归座。
  曲必达笑道:“你也不必追了,这两个小兄弟必定是符岛主的孩子,你纵使追了上去,被打一顿却还手不得!”
  朱文奎苦着脸道:“你怎知他是符岛主的哲嗣?”
  曲必达道:“你不见他的话里,第一是由海外来的;第二、和八仙三子有关;第三、他两人一个叫做无聊一个叫做无赖,任凭谁也不取这种古怪名字,分明故意作耍别人,也连带作耍自己!”
  朱文奎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他们既然姓符,何必一定连姓也改了?”
  曲必达笑道:“符吴两字的字音本来就差不多,你知他说的是那一个字?再则他要骂你无聊无赖,小鬼出口没遮拦,他管得那么多哩!”
  朱文奎也失笑道:“这两个小鬼果然刁得紧,真个连我也当面挨骂了!”各人想了一想,也不禁失笑。
  当夜,席终人散,朱曲两人被安置在一间耳房安歇,麦强却悄悄把曲必达唤出外面,询问朱文奎和三女的情形,曲必达难以隐瞒,随把他四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对麦强说了。
  麦强微喟道:“果然被老朽猜中了,本来三妻四妾,处处都有,但朱公子却不该不照实对符氏二女说明白,这时因爱成仇,纵使覃氏无碍,吃苦倒是一定的了。再则,方才那两名小童说他朱家刻薄寡恩,这些道士的,在席间我已闻他们窃窃私议,今后恐怕难获江湖侠士的援助,不如劝他着速摒挡一切,回海外去吧!”
  曲必达听得一凛,暗自筹思劝慰朱文奎的计策。
  朱文奎见麦强单找曲必达出外,自己也猜中几分,心里扑扑乱跳,只觉愧对覃符三女,倘若事情被宣扬出去,更加无地自容,过了半晌,见曲必达回来,一脸不安之色,忙问起麦强说些什么。
  曲必达见他遇见覃珠之后,心神上迭受重伤,此时若将全部事实告诉他,纵使他能忍住一时,而郎舅之间必定终生不幸,他虽长朱文奎不过个多月,但因生在侠义之家,有父母提携,接触江湖异士也较多,所以处事也较稳健,当下拣些不十分重要的话说了,并道:“我已把你的事对世伯说明白,这事终究要被拆穿,不如事先讲明,免生误会,世伯听了也不深怪,只叫你赶紧回永乐岛恳求令岳饶恕。虽然委屈两个膝盖,以后却得到很大的乐趣……”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睡吧!别胡思乱想了!我明天陪你去找珠姐的剑!”
  朱文奎被他说得凄凄凉凉,半忧半喜,想到委屈两个膝盖,得到三个老婆,倒是合算的事,惟恐符氏二女要耍别种花样,再看二女在峰上那般冷冰冰的,确实有点胆寒,忙恳求道:“曲哥哥!你得陪我往海外走一道!”
  曲必达笑道:“你去找老婆,我去干什么?难道陪你去挨打?”
  朱文奎着急道:“休得取笑!我确实有点不好意思见她们,有你在旁替我壮个胆儿也好!”
  曲必达嘻嘻笑了一阵才道:“你叫我帮你和尊夫人打架,那我敬谢不敏!”
  朱文奎尽是哀辞恳请,曲必达被他闹得无可奈何,这才答应陪他往海外一遭,朱文奎得此良伴,欢天喜地的睡了。
  翌晨,朱曲两人别过万寿宫的道人,和麦强一行约定在崇禧观相见,立即询明叠玉峰的去向,飞奔而去。
  提起这叠玉峰俗名三角山,乃在大茅峰东南,山上多叠石,颜色和玉一般,所以称为“叠玉”,这座高峰洞穴最多,大大小小有好几十处,朱曲两人逢洞必钻,逢岩石人找了大半个时辰,才找到一座大石洞里,有人住过的迹象。
  但是,这座石洞方圆几十步,洞里套洞,谁知覃珠的宝剑收藏在何处?幸是朱文奎有钻洞的经验,并有隋珠照明,走起来并不困难,两人走了半个时辰,却发现一间宽敞的石室,室内糊裱着各色纸张,地上炉灰的痕迹宛然发现,忽见几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上面写着:“不须惆怅说于今,空自凄惶负素心,情多奔卷终成幻,故剑随波已陆沉!”
  看那笔迹分明是符佩兰的字,心知符氏二女必有一人来过这里,并知道自己必定来寻那支古剑,所以特地留题告知,朱文奎把这首七绝读了几遍,终觉二女的芳心难测,不觉沉吟良久。
  曲必达好笑道:“人家已经走了,你还痴在这里干嘛啊?”
  朱文奎长叹一声,拔出诛虹剑把那首七言绝句由壁上割了下来,褶放进衣袋里,和曲必达直奔崇禧观。
  麦强一行在崇禧观已等待得久了,见他两人到来,劈面就问一句:“找到了吗?”
  曲必达抢着说了,麦强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们就赶回去吧!”独自入观,向任景恩告别。
  任景恩到底因为和风云道长熟交之故,虽对这些宗室遗斋有所不满,仍然走出观外相送。
  朱曲两人在麦府住了三天,因为曾经和覃瑶诸人约定中秋在姑苏相会,此时既然要远去南海,对于姑苏之约自必有个交代,只得将两人联袂泛海的因由,对麦素华说了,并请她代向覃瑶、曲翠诸人致意。
  麦殷二女答应之后,又着实把朱文奎数说一顿。
  朱曲两人拜别了麦府登程南下,因为要走广东入海,曲必达想到不如取道姑苏,下处州,经韩家场,先回去对爹娘和爷爷说了,并把马匹放在家中,省得将来也没处安置。
  朱文奎明知回到曲府,免不了又闹了个灰头灰脸,可是,曲必达的议理充足,不由得他不依。
  行行复行行,朱曲两人离开句容已非一日,因为走的是官商大道,暮宿朝行,望门投止,所以没有发生什么岔子,这一天到达曲府,朱文奎随同曲必达登堂拜见尊长,禀告此行经过,曲明毅一听说朱文奎这般那般,果然连骂几句:“荒唐!”并且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
  因为曲老者和风雷子是莫逆之交,朱文奎只好低头捱骂,不敢做声。还是老婆婆觉得他可怜,把他拉过一边,婉词慰道:“孩子!不是老不材故意屈你,实在说起来,你年纪轻轻的不该不老实骗了人家,去吧!在家里多住几天就和达娃儿去找她们,只要和她们三人能好好过日子,你也就可补回你的过错了。”
  老婆婆这几句话说到朱文奎的心里,当夜凄凉了一夜,翌晨起来遇上曲家的人,个个都朝他点头微笑;到底是讥笑、讪笑、欢笑,还是会心的笑?他自己也无法辨别,只觉得满不是味儿,恨不得当天离去。
  但是,曲明毅对他还是尽情尽义,还挽留他多住几天,待备点路资带去。
  朱文奎又感动又愧羞,没奈何只得住足十天才和曲必达南下。这次因为带的东西较多,公子哥儿的打扮又不便自己挑着走,只好逢山租马,遇水租船,竟走了三个多月,才到达崖州地界。
  一年多前,朱文奎走过这一段路,看山形依稀如旧,认得黎母山樵谢常青隐居的地方距此不远,想起自己往年离开永乐岛来到这里,蒙黎母山传樵授追风燕子镖的绝艺,此次重来,那能过门不入?再则先找到黎母山樵,对于雇船往永乐岛也要方便得多。
  当下将这意思对曲必达一说,曲必达自从近海之后,一切陌生,早就以朱文奎为首是胆,这时听说近处有八仙三子的人隐居,满心喜欢,唯唯赞同?
  朱文奎带着曲必达拐进山间,走了一二十里的山路,到达黎母山樵居处一看,不由得就是一呆。
  原来那地方依然是茅屋四楹,并无分毫差错,只是门墙倾圯,茂草盈庭,看来已是半年没人居住的样子。再进屋一看,则地上长满了青苔,墙上布满灰尽,竹梁屋角,遍是蜘网蜂巢。
  朱文奎不禁讶道:“难道是出事了?”
  曲必达道:“出什么事?找看是搬走了!你不见那灶上,连锅也没有一口,屋里连破碗也没有半个,要不是搬家,那来得这么干净?”
  朱文奎被他点醒,一看果然不差,只好急走找个宿处。
  翌日,朱文奎带着曲必达在市场上穿来穿去,因为言语不通,当地土人只觉得这两位少年有点异样,个个都对他两人投以奇异的眼光。朱曲两人也是第一次看到土著吃槟榔,嚼得唾沫鲜红如血,再看到大如五斗的菠萝蜜,和坚如石的椰子,其中居然有肉有汁可吃,更是大大惊奇。
  所以别人看他俩,他俩也看别人,彼此都觉得有点可笑。
  他俩人在市场里徘徊了半天,待日正天中,才退了出来。曲必达不由诧道:“你带我走了半天,难道教我看别人吃那些怪东西么?”
  朱文奎笑说一声:“不是!”接着把永乐夫人带来崖州买菜的事说了,并说只好在市场上找,来得方便。
  曲必达这才明白,却道:“看土人吃那些怪东西,像是津津有味,我们不妨买点来吃吃!”
  两人走回市场,指手划脚和土人闹了半天,才弄清楚吃了吐红血的叫做“粪箩”;表如丝,坚如石,有肉有汁的叫做“牙祭”;尺许长,寸半径,表面多毛的叫做“秋都”。
  曲必达不由好笑道:“好!我们到了秋都,买粪箩来打牙祭!”两人相顾大笑。当下买了不少回到客栈,首先吃那名叫“秋都”的木薯还觉得好吃,再吃那唤做“牙祭”的椰子更觉美味,及至“粪箩”入口,只觉腥、臭、苦、辣、涩,诸般气味一齐冲进喉咙,害得他两人一阵呕心呛咳,把方才吃的“秋都”“牙祭”统统呕了出来。曲必达边呕边摇头嚷道:“粪箩果然吃不得!”
  客栈里的伙计原看到他两人买了这三种东西回来,只道他会吃,及闻房中又呕又吐,过来一看,不由笑得打跌,忙打了一脸盆水过来,让他们漱洗,并把地上清扫了,才用一种“军话”(注:历代被充军往海南的人所说的话,也就是变了音的湖北四川话。)告诉他两人吃粪箩的方法。
  但他两人经过这次“蛇咬”,连见烂绳也害怕,再也不敢领教,全都叫伙计拿走。
  从此以后,他两人每天上午都往市场去消磨两个时辰,可是,不但未见符夫人到来,连青虎那小丫头都没有踪影,曲必达在这小城里住了十多天,也住得有点烦了,只催朱文奎设法渡海。
  朱文奎也忆起符夫人率二女送别时,曾说由东锣对正西鼓笔直放洋,便可以到永乐岛,既然知道航向,何不雇船出海。
  两人商议一番,终觉仍以出海为是,立刻叫伙计帮忙雇船,那知问遍了港口的渔民,也没有人知道永乐岛的所在。
  朱文奎着急起来,和曲必达计议结果,认为只要有人肯去,自己知道航向终可到达彼岸,纵使找不到永乐岛,也可以原船回来。当下将这心意告知伙计,命他再找船家,说好的价钱,这么一来,果然找到一艘中型帆船肯去。
  这船上的船主船夫总共五人,当天请客人登舟,买来水米蔬菜,烧了钱纸甲马,祈过天后娘娘、龙王圣君,趁着退潮的时刻,依照朱文奎说的航向,扬帆而驶。
  那知朱文奎离开永乐岛时,是符夫人以鲸拖船,日行千里。帆船纵使顺风顺流,也不过日行数百里,速率已是悬殊;再则长鲸破浪,不受海浪影响,而船只行驶,则必被海流冲走,更要失去正确航向。
  由琼州到永乐岛,中途须经过好几道潜流,每一个时辰,都要把船只带走一二十里,尤其将到达礁石岛群的时候,潜流回旋,骇浪壁立,寻常的船只到达这地方,十九被击成粉碎,这种潜而不显的危机,岂是朱文奎始料所及?
  所以帆船出港之后,航行两个昼夜,只见左首远处峰峦林立,船家询问那是否永乐岛,朱文奎仍然回答不是,继续航行,直到第三天的凌晨,才见陆影横阻,朱文奎不禁欢跃起来。
  到了中午时分,降帆泊岸,这岸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朱文奎略一辨认,仿佛记得是符佩兰初次带他过来细诉衷曲的地方,更是大喜过望,恐怕船家知此岛富广,回去传说,致后来者搔扰符夫人清修,忙予以重金,吩咐他回去休得说起,携了买来赠送符夫人的食物、土产上岸,立即命船家启碇驶走。
  他这样去犹有点不大放心,还怕船家好奇,回来窥探,所以站在岸边目送到不见帆影之后,才满面笑容道:“我们终于找到永乐岛了,拚着捱罚跪几天,好歹也要求得她们回心转意,曲哥哥也不用担心,我恳求家岳母教你几手绝艺,也不枉你仗义陪我远行一遭。”
  曲必达见他已到达地头,尚不忘自己陪他的辛苦,也十分心喜,因为符夫人居处不远,不便在绝世高人的面前炫耀武艺,所以两人手挽手儿,穿林而走,那知道这座树林竟是原始森林,越走越密,越密也就越黝黑,走了一程,头顶上已是枝叶交柯,遮盖得不见天日,连到地面也虚浮动荡起来。
  朱文奎不禁犹豫起来道:“别是走错了路,还是由树顶上打直方向来走吧!”那知一登上树梢,不由得一怔。
  原来这一片树林竟是绵绵无尽,逐渐升高,面近处十余里山石也看不到一块,此外就是茫茫大海,滔滔白浪。
  曲必达随后上来,一看朱文奎那样子就知不对,忙问道:“这里不是永乐岛吗?”朱文奎摇摇头道:“依我看,多半不是永乐岛了,因为永乐岛不过是十二三里的地面,而且也没有这么多的树!”
  曲必达闻言一惊,忙道:“我们走尽这片树林,找个人问问,看到底是什么地方!”
  朱文奎知除此之外并无他法,只好叹一口气,双双施展轻功,朝前直走。也不知到底走了多远,只见树林尽处,一片热腾腾的灰沙,挡在面前,远处一座高插云际的山峰,兀在喷出一团一团的黑烟,哄哄的声音,不进传来,地底下也感到大地震动。
  曲必达一见此种情形,不禁喊出一声:“苦也!原来是火山爆发不久,那还能找出活人来问?”
  朱文奎急得束手无策,回头再看,船只已不见踪影,只有天连海水水连天,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
  两人着急一会,还是曲必达猛醒起处境危险,急道:“天色快晚了,我们得先找个有水源的地方歇息,不然,虽有东西可吃不至饿死,但也要渴死!”
  朱文奎称是,跟着曲必达朝横里走去,约莫走了二三十里之遥,到了黄昏时分才在密林之中,找到一条深涧。
  原来他两人不顾高低地朝上疾奔,已登上数百丈的高度,这条山涧的两峰,竟如巨云掌劈一般,笔直到底,两岸相距不过是二十来丈,并还有树枝横伸出去,以两人现在的轻功完全可以一掠面过,但要跃下涧底,谁也不敢冒险。
  两人凝立片刻,终于决定沿涧而下,走到海边已是太阳落山,匆匆忙忙找到一个三四尺高的石洞,俯身进去一看,里而倒有四五丈宽广,一丈五六高低,地面虽是崎岖,但那乱石之中也有几块比较平坦的大石,足供寝息之用,在这荒岛绝中能找到这样一个容身之所,已不啻是沙漠里的天堂了,当下挂起隋珠,打开包袱歇了下来。
  曲必达到底是天性好谑,进得洞来,和朱文奎对望了一会,却哑然失笑道:“你我寻永乐岛没寻找,反而寻到个永忧岛来了!”
  朱文奎苦笑一声道:“那不见得!”
  曲必达道:“还有什么不见得?你看,岛上是火焰山横阻,岛下是无边的大海,到这里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困,从此忧食、忧穿,变成个野人了,不过,我倒想出个好办法!”
  朱文奎忙道:“有甚么好办法?”
  曲必达道:“明天我们先砍下几根树来劈成木板,架起一张大床来,睡在木柴上一二十年,都把骨头睡起了疙瘩。再则把周身衣服脱光,储藏起来,省得穿破了没处买,到脱困时反面没有穿的。然后找点半干半湿的树木来烧,让它闹个乌烟瘴气……”
  朱文奎忍不住问道:“这是干什么?”
  曲必达笑道:“好待远处有船看到,知这岛上有人呀!”
  朱文奎笑道:“这样薰了一二十年,我们岂不被薰成黑人了?”
  曲必达笑着骂道:“谁叫你放在洞里薰呀?”
  朱文奎不禁失笑。
  曲必达接着道:“而且,这样还有个好处,就是我们任往哪里去,也可看到洞口外的烟火而走回原处!”
  朱文奎道:“我们就守在这里好了,何必还要远去?”
  曲必达先说一声:“不!”接着又道:“那不行!守在这里只有等死,因为我们带来吃的只够三两天,海边虽也有鱼可捕,但不能光是吃鱼,还得找别的东西来吃。从明天起,我们一人守洞,一人出去寻找吃的,并看这岛上还有没有活人。”
  朱文奎随即赞同,当下把带来送人的食品,胡乱把肚子塞饱,立即登上“石床”歇息。
  但是,两人都各怀一腔心事,听那海浪波涛,更难成寐。这荒岛上没有山鸡,听不到鸣叫的声音。没有带来蜡烛,看不到夜分的时刻。只觉很久很久之后,洞外忽传来异物爬行的声音。
  朱文奎首先醒觉,霍地跃起,拔出诛虹剑;曲必达也站了起来,拔剑凝视洞外。
  两人瞬都不瞬地望着,并还蓄劲待发,只要是什么凶物一进洞口,立时双剑齐下,斩它一个猝不及防。
  那物似乎爬得不快,过了半晌才到达洞口,在珠光照耀之下,忽见两根腿般粗细,长可及丈,遍体钢针的长钩,向洞口一探、一撩,立又缩了回去。
  朱曲两人从来未见过这偌大的钩子,看洞外这怪物竟懂得使用武器,说不定是山魈夜叉之类,竟骇得毛骨悚然。朱文奎悄悄拉曲必达一把道:“你见多识广,可知那把叫什么钩?”
  曲必达苦笑一声,摇一摇头,仍然凝目直视,忽又见洞外绿光一闪之后,忽又伸进四枝长短不同的钢钩进来,那些钢钩朝洞口侧壁一搭,只听“”一声响,登时抓下几块掌般大小的石块。
  朱文奎暗叫一声:“不好!这怪物同时使用四把钢钩,岂不要有八条臂膀?敢情是八臂哪吒的门下作祟!”
  但曲必达却已看出钢钩抓石时,距爪尖上面三四尺的钩柄朝外一弯,并且抓落石块之后,钢钩仍朝四面撩个不停,心想:“纵使你是怪物,既有偌大的身躯,看你也无法进入这洞门。”见朱文奎骇得眼睛瞪得有铜铃大小,忙道:“你那支剑锋利非凡,何不去斩它试试?”
  朱文奎被他一语提醒,看那四根钢钩仍在洞内挥舞,立刻一纵上前,尽力一剑,“咔嚓”一声,果然有一根钢钩被宝剑斩断,其余三根闪电般一抓,却没有抓到什么,被斩落的那截断钩,倒是像活的一般,颤动不止。
  朱文奎一剑得势,勇气骤增,宝剑一挥,一道红光过处,又把另一根钢钩斩断,不由喜得笑起来道:“好怪物!你还有多少?一齐伸进吧!”声过寂然,余下两根钢钩已缩往洞外。因防洞外凶险,朱文奎也不敢轻身出去,正待上前捡回两截断钩审视,忽然“呼”地一声,竟冲进一根其巨如椽的大钳子进来,朱文奎要不是闪避得快,真个被它钳个正着。
  曲必达看地上两根断钩的断口处,津津地流着白汁,并还自行颤动,不觉暗暗称奇,由侧面移步过去,长剑一挑,把一截断钩挑进石洞中央,就珠光之下仔细察看,复用剑尖挑起一点白汁近鼻一嗅,嗅出居然带有腥味,想了一想,立刻叫起来道:“奎弟休害怕!这是螃蟹!”
  说别的,也许朱文奎还不致于吃惊;说是螃蟹,吓得他反而后跃一步道:“那有偌大的螃蟹?”
  曲必达急得来不及说明,再纵上前道:“把剑给我,休让它跑了!”一把夺过朱文奎的宝剑,将自己的剑交给朱文奎,顺手一剑,剁下那对大钳,然后挥剑护身,冲出洞外。
  朱文奎忙取下隋珠跟出洞外,果见无数大蟹爬满涧边,曲必达已斫死了两只,不禁为自己这场虚惊好笑起来,一纵上前,朝一只一丈见方的大蟹斩落,不道剑锋到处,“砰”一声响,只震得自己的臂膀发颤,那蟹背只起一条白痕,分毫未损,另一只大蟹又攻了过来。
  曲必达忙喊一声:“你回洞去!”却拖起一只死蟹纵进洞口,把死蟹竖了起来,蟹壳朝外,塞住洞口,并叫朱文奎解来丝绦拴了蟹脚,分别绑在洞内的岩石上,这才笑道:“这回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朱文奎明白他的意思,接口道:“这蟹也笨!当初要是来小的进洞来,我们不察,恐恨已被钳成四段了,这么大的蟹,确是亘古奇闻,要是把它的壳带返中原,那还不成了价值连城的至宝?”
  曲必达笑道:“你在这种艰险的时候,仍然想到连城至宝,真是难得!只怕将来自己的骨头都捡不回去啦!”
  朱文奎俊脸一红道:“我不过因为从未见过偌大的螃蟹,想到拿给中原人开开眼界,才随口说说罢,难道要拿回去发财不成?”
  曲必达笑了一笑,一眼见到洞口后石罅里金光闪闪,惊道:“那是什么?”
  朱文奎取下隋珠,携剑走去,那金光又往右罅里一缩,敢情还是活的,但那石罅很深,恐防另藏有什么毒物,不敢用剑一探,只好避过一边,静待那物出来,曲必达站离石罅一丈远近,侧着身子,持剑作势。
  过一半晌,那物渐渐蜿蜒伸出一个怪头。朱文奎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曲必达已喝一声:“斩!”
  朱文奎不暇细想,手起剑落,“呼——”一声,一团金光朝曲必达身侧飞到。曲必达略退半步,迎着那团金光一剑劈去,“当”——一声响,震得手臂发颤,金光也落下地面,可是,石罅里面仍然金光闪闪。
  两人都不敢大意,凝目窥伺石罅,再过半晌,却见一条大蜈蚣到达洞口,这条蜈蚣头大如碗,前面两支毒牙,弯得像一对山羊角,金光闪闪,十分骇人,朱文奎猛醒方才斫下的,必定也是另一条蜈蚣,急忙一剑劈去。不料这条蜈蚣更是十分狡猾,只向洞口一探,又把头缩回洞里。朱文奎一剑落空,再看那石罅虽仍是金光闪闪,但蜈蚣已退入六七尺深,剑不能及。
  两人守候了一会,蜈蚣再也不肯出来,却见一团黄雾冉冉而出,朱文奎首当其冲,闻到一阵香气人鼻,“哎呀”一声,急忙跃开,那知未到半途,已力竭倒下。
  曲必达吃了一惊,忙纵身过去,一手夺过宝剑,一手挟起他的身躯跃上作为床铺的大石,刚把他安置躺下,那团黄雾已四散开来,曲必达心知除了一个“逃”字,并无他法避开蜈蚣毒雾的袭击,倘待满洞都弥满毒雾的时候,连自己也免不了一死,急跃身下地,一剑斩断拴紧死蟹的丝绦,左掌朝那立着的死蟹一推。
  他这一推之力,最少也有三五百斤,而且死蟹虚立,万无推它不倒之理;那知这一掌推去,居然分毫未动。
  曲必达以为死蟹的下端,被崖石嵌住,急忙问,也不暇细看,把剑一放,吐气开声,双掌出尽平生之力朝那堵门的死蟹一击,这回的气力那止千斤?不料只把蟹壳打陷半寸,蟹身摇了一摇,却又堵紧。
  惊得他暗唤一声:“死也!”回头一看,这顷刻间,黄雾已滚滚而来,自己也闻到异香扑鼻,心说:“不好!死也死在一块儿好了!”打定主意和朱文奎一块儿死,犹恐登不上朱文奎躺的那块大石,急俯身拾剑,一跃而起。
  那知跃到中途,却感到精神一爽,但因余势未衰,已登石床,石床上空黄雾已倒卷下来,只要和石床接触,则两人非死不可。本来早死迟死都是一样,然而能够多挨半刻,谁不想多挨半刻?
  此时,曲必达急俯伏石上,把朱文奎抱紧,把自己的鼻子贴紧石床,睁眼看那翻腾的黄雾,静待死神下降。
  然而,他这么一伏下身躯,却见蜈蚣头坠之处,并无黄雾,蓦地想起方才自己精神一爽,正是跃经那蜈蚣头的瞬间,敢情这毒头竟能避毒?
  心想到此,反正免不了一死,何不拿那头来一试?他毫不犹豫地奋身跃下,冲出那黄雾时,只觉头痛若裂,几乎要立即晕倒。但终因距离太近,已被跃到蜈蚣头的近处,立觉精神一爽,头脑一清。
  这回还有什么好说?曲必达喜孜孜双手卷起坠在地上的蜈蚣头,一跃登床,果然“宝头”所至,黄雾为开,竟把石床上空的黄雾,冲开五六尺直达洞顶。
  朱文奎还未待曲必达把“宝头”凑近他鼻端,便自己欠身起来,一眼见那曲必达拿着怪头贴近他脸上,又惊叫一声道:“你……你干什么?”
  曲必达笑道:“你已死了一趟了,亏得这宝头把你救活,还惊叫什么?快起来看看奇景吧!”
  朱文奎看石床外而,黄雾更浓,但一到石床的边缘,却又倒卷回去,被隋珠的光辉一映,蔚成云彩,想起前景,不禁暗惊。
  曲必达知他不明究里,忙嘱他仗剑防备蜈蚣冲上石床,一面对他说明经过。过了半晌,那蜈蚣果然蜿蜒而出,看它畏缩不前的神情,似知道曲必达手捧着它那同伴的头颅,正是它本身毒雾的克星,所以才逡巡在五六尺开外,不时昂头怒视朱曲两人。
  朱文奎此时看清这蜈蚣的形相,只见身长丈八,头大如碗,脊上三道蓝线直透尾梢,身旁百几十对短脚,抓得地上的岩石啪啪作响,心想:“这般毒物留它作甚?”探囊取出两枝“追风燕子镖”就要下手。
  曲必达忽然呼一声:“且慢!”
  朱文奎停手愕然道:“难道还要留它来害人?”
  曲必达道:“你要打它什么地方?”
  朱文奎道:“我想它那对眼珠总该可以打!”
  曲必达摇摇头道:“不行!它那眼珠长在额顶上,如果你对正它打,它情急拚命窜上来朝你喷一口毒雾,怎作去处?”
  朱文奎道:“那么,我待它回头,由侧面打好了!”
  曲必达道:“那也不行。待它头一转,后脑坚硬如铁恰如顶着一口铁锅,你那还能够打得进去?”
  朱文奎迟疑道:“这样不行,那样不行,难道就算了么?”
  曲必达笑道:“那能够就算了?我们就这样和它耗到天明,不怕它不躲回洞里,然后我们出外面找能克制它的东西来治它一治,方才我也几乎死在它的毒雾里,不杀这凶物那肯甘心?”
  朱文奎道:“知道用什么才能够克制它?”
  曲必达道:“这个你用不着担心。俗话说:‘一物还须一物治,恶人自有恶人磨。’传说蜈蚣怕蟾蜍,蟾蜍怕蛇,蛇怕蜈蚣,这里既有大蜈蚣,说不定也有大蟾蜍和大蛇,反正明天这洞里住不得,让这蜈蚣盘据些时候,待找到克制之物回来,保管这东西不会长命!”
  果然两人坐以待旦,也不知多少时光,堵着洞口那只死蟹自动往洞外倒下,一阳道光射进洞来,那只大蜈蚣仓慌钻回它躲藏的石罅。
  朱曲两人吐了一口闷气,忙收拾衣物出洞,只有带来的衣物,已被毒雾沾过,只好把它留下,充作蜈蚣食料。
  本来依照两人预定这天该点柴生火升烟,并往远处找吃、找人,但因夜来被螃蟹、蜈蚣一闹,彻夜未眠,再则衣物沾了毒雾,只得拿往海里面让海潮冲洗大半个时辰,再泡在涧水里半个时辰,就顺便翻翻岩石,找到两条五六斤重的小螃蟹,炙熟果腹,然后折了不少树枝,在树顶上架起简陋的小屋,待把屋子架好,已是日影西斜,又忙着找果腹的食物。
  这一夜,两人栖身树上,自念十分安稳,只苦屋顶露天,四壁透风,无以避风雨,有点美中不足,朱文奎提起这一件事,曲必达笑道:“这有何难?明天就有了!”
  朱文奎不知曲必达如何找到屋顶和墙壁,曲必达又不肯事先说明,只好纳闷在心。因为曲必达功力较弱,先已成眠,剩下朱文奎独自守夜,时至半夜,月正中天,看那浪头击岸,荡起银光,要非处身绝地,对此奇景焉肯放过?但在此时却是无心欣赏,忽然一个浪头退后,岩石上仿佛有物蠕蠕面动。不多时间,海滩上果然有一群一群的东西,朝岸上爬来。朱文奎忙唤醒曲必达,一同凝目望去。
  这时,那成群的海怪已快达林缘,看清正是那类大蟹,数目之多,确是骇人,曲必达这才猛醒当时推不动死蟹的缘因,看来是被这群大蟹层层堵住,看了半晌,才笑对朱文奎道:“方才我说的屋顶和墙壁,就是这些东西呀!你看那大的丈多,小多六七尺,只要我们不把它的壳弄碎,拿来做屋盖足够有余,蟹脐看来也有六七尺长,恰好可做床铺,胜过这些木板多了!”
  朱文奎不禁喜笑盈盈道:“亏你想出这多计……”目光在海滩上一瞥,却又“咦”一声道:“看!蟹群后面那只是什么怪物?”
  曲必达定睛看去,只见一个庞然大物,由海滩上缓缓而来。

  第三十一章 绝岛奇女
  永乐岛符氏二女把翠珠抢去,朱文奎央求曲必达陪他远渡重洋,好歹也要争得三位佳人回心转意,享那一床四好的温柔梦乡。那知自崖州浮海以后,航向错失,竟飘往一座火山岛上。这座火山岛十分广阔,近海岸处,还有原始密林,幽岩石窟,可供栖身。
  第一个夜晚,两人藏身在石洞里,遇上大蟹封门,蜈蚣喷毒,朱文奎身怀隋珠,虽有避毒之功,无奈蜈蚣本是长蛇的克星,隋珠自是失效,若非曲必达无意中发现蜈蚣头能辟毒雾,及早解救,朱文奎早变成大蜈蚣的粮食。
  因此,太阳一出,朱曲两人即迁离山洞,在树上筑巢架屋,当夜又见蟹群后面一只庞然巨物,由海滩上缓缓爬行。朱文奎忙唤醒曲必达,叫他看是什么东西。
  曲必达本来眼力就比不上朱文奎,朱文奎既然看不清,他更加看不到。
  那巨物渐来渐近,看起来就像一座小屋,只有头前两粒萤光,想是巨物一对眼珠,萤光后面拖着一条粗如水桶,长可及丈的颈子。曲必达似有所悟,失声道:“那是一只大海龟!”
  朱文奎被他一语提醒,“啊”一声叫道:“原来是个大鼋!”
  那大鼋爬行一段,却又停下片刻,然后身子绕着疾转,少顷,向另一方向爬去。
  因为二人全注视那大鼋的怪异举动,对于群蟹的行动竟是毫无所觉,待目送大鼋远去,这才闻到树下唧唧有声。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一大群吃人巨蟹,不知在什么时候已将两人藏身的大树团团围住,想是它们正在咬啃着树皮,才发出那种声音。
  朱文奎不由又惊又怒道:“这群东西也太可恨,照这样吃下去,这树杆不给它咬断么?”
  曲必达失笑道:“它正是要咬断啊!”
  朱文奎发觉自己居然生螃蟹的气,也不禁好笑道:“这些蠢得出奇的东西,难道也懂得替死者报仇?”
  曲必达眼睛紧注视着下面的蟹群,也就明白几分,笑道:“你别看它蠢,大凡这些畜牲异类,它的报仇心记恨性比人还要切,俗话说:‘打蛇不死,记恨三年’你说厉不厉害?”
  朱文奎失笑道:“照你这样说,那么‘君子报仇,十年未晚’那句话又还成话?”
  曲必达脱口道:“要真有记恨十年未晚的人,简直是比畜牲还不如!那还是什么君子?”
  朱文奎被他说得心里一惊,勉强笑道:“你这话未免说得过火,要是父母兄弟妻子之仇不报,岂不大乖圣道?”
  曲必达蓦地惊觉朱文奎原当替母报仇,暗怨自己说溜了嘴,但又不肯服输,毅然道:“那也要情形而定,譬如说,父母兄弟妻子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被别人杀了,这个仇又怎生报得?”
  朱文奎道:“有甚么报不得?”
  曲必达好笑道:“我书没你读得多,却不像你读得那么死,古人大义灭亲这话怎讲?周公是个圣人,结果还要诛杀自己的兄弟,若说该报父母之仇,那管叔蔡叔的后人岂不该把周公的坟墓也挖开来碎尸万段?”
  朱文奎被他一阵抢白,反把自己搞得迷糊了,照说燕王逼走他父亲,逼死他亲娘,这种深仇大恨那不该报?但是,燕王已坐了皇位,若要报此仇,却又落得叛逆的大罪名,何是?何非?越想越觉得矛盾,竟是默然良久,这才想起该先找到生父再作决定。
  曲必达见他不再争辨,知他心有感触,不去扰他,被凉风轻拂,自觉舒适无比,却又沉沉睡去。
  那知朱文奎一声大喝,把他由梦里惊醒,朦胧中也惊得叫出一声:“怎的?”
  朱文奎急道:“树要倒了!”接着骂一声:“该死!待我杀它几只,看它怕不怕?”话一说毕,人也跃往树下。曲必达提起衣物,跃过别枝,叫道:“不要多杀!留着这粮仓,别毁了!”
  待得他叫出头一句,朱文奎已刺穿几只蟹壳,循声跃登树上,犹自咕噜道:“这些蠢物居然把树杆咬断了!”曲必达诧道:“树杆既已咬断,为何不倒?”
  朱文奎道:“这群大蟹的数目太多,树杆只往下沉,却又被它顶住。”
  他两人说话,又被蟹群听到,上面的爬了下来,几千斤重的大树登时歪倒,却被另外的大树架着。蟹群受此一惊,才纷纷散去。
  次日,朱曲两人想到夜晚被蟹群侵袭,虽是不怕,到底不能安眠,只好前往密林中一株最高大的树上,将若干妨碍视线的枝叶斩去,为恐毒蛇伤人,又将交杈过来的树枝斩断,然后用蟹壳把树杆下面转成伞形,这样一来,毒蛇自不能像壁虎仰爬上去。
  做好了这些工作,两人再往大鼋停身的沙滩一看,却见足迹凌乱,除有一处被鼋爪扒得乱七八糟之外,并无可疑之处。但他两人终觉大鼋既然在该处停留多时,必定有它的用意,当下将海沙扒开一看,原来下面尽是拳大的卵,这才知大鼋原是在沙滩上产卵,恐怕被异类侵扰,才将产卵深藏在沙里,朱文奎不禁好笑起来道:“这真是欲盖弥彰了!”
  曲必达道:“它目光如豆,怎知有人暗里窥伺?看它辛苦为它后代设想,我们替它埋好了吧!”
  当他两埋那些鼋卵的时候,一条白影像流星换位般掠过林缘,只一瞥间已逸出八九十丈。
  朱文奎武功既高,耳力更灵,无奈埋卵时,沙滩“沙沙”有声,海涛“哗哗”作响,所以听不到那人掠过时的风声,待偶一抬头,已见百多丈外白点一闪而逝。由其如此,朱文奎已看出那是一条人影,在这绝岛的荒林里,居然有人来到,而且那人竟具有上乘的轻功,不是符氏二女,还有谁来?
  这时,他生怕伊人去远,来不及招呼曲必达,扬声叫出一声:“姐姐!”飞身一纵,已跃出二三十丈,展起平生所学,力追过去。那知追了一程,仍然不见那白影再度出现,心想:“你既然知我在此,由我多吃几天苦头,不怕你不可怜见!”他认为符氏二女既然发现他的踪迹,日子久了,终会怜悯他受苦,面自动寻来,于是,也不再追,怀着一肚子高兴,一蹦一跳地转回沙滩。
  那知回到埋卵处一看,不由得怔个目瞪口呆。
  原来那扒成一堆的海沙,尚未完全复回坑里,曲必达却不知去向。起初还以为他见自己追那白影,也跟后追去,因彼此所走的路线不同,以致途中未能相遇。及至向海滩近处细看,却未发觉曲必达纵起时的脚印,只有自己起步的地方,一双脚印深隐数寸。
  朱文奎此时不胜惊讶,急跃上树顶扬声高呼,顷刻间,走遍方圆十余里,呼声也远达十余里,仍是未闻回答,这才大为着急起来。
  但他心里虽是着急,却不见得恐惧,反而有几分喜欢。因为他认定曲必达定是符氏二女携去,曲必达口齿伶俐,定不至于吃亏,也许还能够替他文过饰非,解释得合情合理,使符氏二女回心转意,而和覃珠和好起来。
  所以,他呼唤了一阵,看是无法再找,也就回转树上取那剥下来的蟹肉,就岩石上生火烤熟,吃了便沉沉大睡,好养精蓄锐,看夜里有何响动。
  当他醒了起来,已是月挂山头,凉风阵阵。他独坐蟹脐做成的床上,默默想着心事,那知正在遐思的时候,忽闻树顶上“唰”地一声,分明有人落在树帽上。心内暗喜道:“你也该来了!”只道是伊人到此,还想故意耍她一耍,索性倒身下去,闭目装睡。
  只是他这么一躺下去,蟹脐床上轻微响出“咯”地一声,立闻树顶上一个少女的嗓音低呼一声“噫嘻!”
  虽仅是这么一声,朱文奎已听出绝非符氏二女,更不是他的珠姐,但他犹恐自己听错,仍唤了一声:“姐姐!”然后疾掠出去。他刚站上另一棵树梢,一股劲风已由背后袭来。
  朱文奎大吃一惊,顺着劲风一飘,又踏上别枝,刚一转过身躯,却闻头顶上“吃吃”一笑,劲风又压了下来。
  这回他真敢断定那人不是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枕边人,俯身一窜,直掠出十余丈远,拔剑回身喝道:“你是谁?”
  那人叽哩咕噜地回骂一声,朱文奎听来却是不懂,只见白影一晃,劲风又到。在这紧要关头,无暇思索,虚应一招即奔向海滩。不料那人的轻功比他更加迅速,朱文奎未达海滩,已被追上。
  朱文奎对这位一出手就是劲风的人,确是不敢在树顶上接招,连走了几个转折,才落往另一处海滩。朱文奎脚踏实地,登时回身大喝道:“你到底谁?要是不说,我就要无礼了!”
  那人站在树梢,听到朱文奎大声喝叫,料知不是什么好话,也叽哩咕噜地娇叱几声,忽然一纵身躯,像流星般直射朱文奎身前。
  朱文奎连人家身形都未看清,就见翩然而到,心中不禁一凛,诛虹剑一指,喝一声:“慢来!”
  那人飘然落在朱文奎而前相距不到五尺,这回她却不下手,只朝着朱文奎叽哩咕噜说了一阵。
  朱文奎这时才看清那人是个面目姣好的少女,但她那付尊容却是黝黑得怕人,而且说起话来,就像画眉学舌,叫得半句也不懂,看她披着一块白布,由肩上长垂及地,蓦地想起日间追逐那条身形,莫非就是面前这少女?若果自己所猜不差,则曲必达的失踪,可能与这少女有关,那么,曲必达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危险?
  他心里一急,也忘了那少女同样听不懂他的话,竟又喝问一句:“你把我的朋友怎样了?”
  那少女敢情因为她自己好好和对方说,而朱文奎仍然大叫大嚷,以致气愤起来,叱一声:“火!”右掌一扬,起手就是一个耳刮子。
  朱文奎的艺业虽是较弱,也不致被对方一掴便中。看见对方一掌掴来,不待掌风到达,已闪一旁,剑走偏锋,点向少女肋下。
  少女见他出剑迅速,不敢大意,在娇叱声中,偏开半步,双掌一推,朝朱文奎的剑身和身上同时打出。
  朱文奎左掌推出一股劲风,右剑一横,身随掌退,立时施展出诛虹剑法,招招猛攻。
  那少女起初仅凭双掌应战,二三十招过后,敢情被迫得急了,一声娇叱,纵高十余丈,一个翻身下来,披着的长布已拿在手上,直向朱文奎头顶打落。
  朱文奎向前一跨,避开来势,立即一紧手中剑,连劈几招,左掌也连打出几掌。
  但那少女一布在手,居然不理会朱文奎剑利掌重,只见她频挥长布,把朱文奎目光迷乱,发出的劲风,更压得朱文奎喘不过气来。
  朱文奎拚命抵挡,却是暗惊道:“那里出来这个泼贱,竟是比胡媚娘那批魔女还要难斗。”勉强支持百多招,已觉力不从心,只想怎样逃开,再作打算。无奈那少女所站的方位,偏把树林挡住,若是纵起身影,想由她头上飞越,无论如何也要被她截住。
  正在犹豫之间,岛角另一边忽传一声长啸,那少女一闻啸声,登时娇叱叽哩咕噜几声,长布两端向朱文奎一挥,一个倒跃,登上树枝,一连几闪,已是人影不见。
  朱文奎暗喊一声:“惭愧!”痴立片刻,忽觉自己和曲必达同时出门,并还是自己邀他相陪,这时他人已失踪,自己怎生对得住曲府一家?再则到这岛上,头两天并不见有人,这时忽有这武功高强的少女出现,岛角那边的啸声十分尖锐刺耳,功力似比这少女又高几分,这一人已是难敌,再多一个到来,岂非束手就缚。
  他想到处境危险,既恐怕那少女回来,又担心自己一走,曲必达万一不是被掳,回来找他不着,更要发生危险。他迫得无奈,只好循回“蟹壳屋”,将衣物打成两个长形的包袱,然后藏身在附近的浓叶里,静观变化。
  只过少顷,果见两条人影激射过来,眨眼间已到达蟹壳屋的树顶,只见两条身影一分,其中一条已进人屋内,却“噫嘻”一声又纵上树顶,和另一人咭列咭啦地说个不停,两个少女的嗓音立时争论起来,吵得近处的宿鸟惊飞。
  朱文奎巴不得她两人打了起来,最好是两败俱伤,他好渔人得利,不道她两人吵了一阵,却又飞身走了。朱文奎大失所望,因恐曲必达回来找不到人,不敢离开,过不多时,二女又再度回来,竟分头在近处的树上穿枝翻叶,一面还叫嚷着那些不是人懂的话,朱文奎暗恨道:“你真要搜到这里,说不得只好和你拚了!”
  幸而二女搜寻了一阵,停下来商量片刻,便联袂离去。朱文奎听其中一人于离去的时候,似还幽怨地轻叹一声,待她去后,默默思索,猛想到敢情曲必达被掳之后,又逃脱了虎口。否则,方才那少女在厮打中,一闻岛角那声长啸,立即不顾而去?这时回来穷搜,却又长吁短叹?
  他觉得这个想法,确有几分道理,心里也有几分自慰,因看到东方已经发白,知曲必达若是逃出,决不敢在白天行动,为防万一他果在白天回来,心想那两名妖女既不通言语,则不该懂中华字体,索性用剑尖在蟹壳上,树身上,刻下“奎弟就在近处”几个大字,然后走往百几十丈外找一株枝叶茂密的大树,躲在上而调息运功。
  约经个把时辰,遥闻“蟹壳屋”传来那两名妖女的声音,急睁眼一看,见她两人尽指点屋里又叫又嚷,又朝四周看看。朱文奎又是一惊,心想:“这两个妖女难道还懂得文字?”正想间,又见其中一名向四周看了一遍,眼光直射了过来。虽相隔遥远,仍可见她目光灼灼,暗呼一声:“不好!看来麻烦又到!”生怕拔剑时,更惊动对方,只好摸一摸镖囊,心想:“说不得,只好如此!”
  不料那少女朝这边看看,又对她同伴咕噜几句,立见她两人在蟹壳墙上一阵乱划,接着吃吃笑了几声,联袂飞去。
  朱文奎暗道:“怪呀!难道你还懂得汉字吗?要是写你们的字,我还不是看了白看?”目送她两人去远,再一连几个纵步,回到住处,朝蟹壳上一望,赫然写有几行拳头大的中文,上面是:“莫怕!你是何人门徒?为何来这魔火岛?伊丽娜。”另一堵蟹壳上也写着:“莫怕!我姐妹不是坏人,快和我们相见!伊姗娜。”字型笔画娟秀可爱,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
  二女虽留字叫朱文奎别怕,但朱文奎早就尝过她凶巴巴的滋味,那敢轻信?再用剑尖刻划:“你们先将我朋友放回来,你是何人门徒?先说!”刻毕又抽身离开,走往另一个方向。
  过了一会,二女又回来留字然后离去。这样彼往此来,此往彼来,由文字上交谈的结果,朱文奎获知披白布的少女名叫伊丽娜,披绿布的名叫伊姗娜,同是哑神通的门徒。曾听风雷了说过“哑神通”这人的辈份很高,只因他生来就哑,所以行事更十分怪异,几十年前已消声匿迹,中原没人知道他往那里去了,不料在这绝岛上居然和他门下相遇。至于曲必达的踪迹,二女都诿说不知,使朱文奎更加担心,更加不敢露面。
  最后,只得将曲必达失踪的详情告知,二女仍然辨说不是她两人所为,不但没有和朱文奎交手,而且还未见过朱文奎的而。
  这一来,使朱文奎大感奇怪,心想:“难道除了二女,还另外有一名高手?”此时,他为了曲必达安全设想,决定不顾自身安危,也得会见二女一面,辨认是不是和自己交过手的人。因此,刻好了一行字,并在屋外守候着,但他为防二女万一向他下手,却把两枚追风燕子镖紧紧捏在手上。
  那知就在这时,一条身影由树根下扶摇直上,眨眼已到达朱文奎身后,同时乍开五指,向他后领抓来。
  那人这样无声无息,突然发招,任凭是谁也无法躲开。可巧朱文奎虽是静候二女,却因为对方的艺业比他高,所以战战兢兢,瞻前顾后,这时恰好侧目一瞬,骤见身后一条影子,吓得他惊叫一声横跃数丈,扬手处,一对追风燕子镖同时发出,再向肩头一搭,拨剑在手,脚下尚未站实树梢,立即横剑一扫,连带身形也拧转过来。
  这时,他可看清那正是一位披了白布的少女,正在用掌力震落他发出的追风燕子镖。他已知披白布的少女名叫伊丽娜,在这一惊之下也忘了双方言语不通,竟大喝一声:“伊丽娜,你想干什么?”
  那披着白布的少女似因朱文奎喝出“伊丽娜”三字而微微一怔,向远处瞥了一眼,立即一闪身躯,穿进密林。朱文奎不知这少女为何而来,为何而去,只见她来匆匆,去也匆匆,不禁痴望她的身形消逝。
  忽然身后又响起一个少女的笑声,转头一看,赫然又是一位披白布的少女和一位披绿布的少女站在另一株树梢。只见她两人长布下垂,几乎有一半堆在树叶上,被海风吹送,飘飘然恰如画里的观音。
  朱文奎惊骇之下,又喝一声:“伊丽娜!伊姗娜!你这两个妖女!到底拿我朋友怎么样?”
  不道他喝二女的名字时,二女各将头微微一点,就是这样轻轻,也已风情万种,教朱文奎连下面两句,只像寻常说话般说出。
  二女只道朱文奎要和她们说话,不禁相视一笑,摇摇头表示不懂,招招手示意他跟着过去,然后回身走向海滩。
  朱文奎心里大感奇怪,暗道:“这两人看来并无恶意,方才所见,莫非不是伊丽娜?”只见二女走在树叶上敏捷之极,忙展起轻功急追。伊丽娜偶一回头,见他飞奔的身法,微微一笑,对伊珊娜咕噜几声,敢情她两人要显一点本事给这陌生少年看,但见她两人腰肢连扭,眨眼间,已到达沙滩,朱文奎竟落后几十丈。
  伊丽娜一到达沙滩,立即就平坦的沙上写着:“我姐妹不懂你的话,因我师父是哑巴。你不用怕,为何你还拿着剑把我们当作敌人?”写毕,一挽伊姗娜的手,走得远远地让朱文奎放心上前去看。
  朱文奎上前写着:“方才有个像伊丽娜的人要抓我,你们是不是认得?”
  二女上前一看,伊姗娜首先就叫出一声:“喔——”接着又叫“琛娜娜巴!……琛娜娜巴!……”伊丽娜立即在沙上急写一阵,然后招手叫朱文奎上前。
  朱文奎听伊姗娜的呼声,再听她的说话,看她两人的神情,料知所见的白布少女多半不是她们两人,也不再害怕,一见伊丽娜招手,立即赶上前,看她在沙上写着:“你遇上那人叫琛娜娜巴,最喜欢年轻男人,我们也要找她。”
  这时,朱文奎已经明白,立在沙上以文字交谈起来,才知道琛娜娜巴是一个女巫的女儿,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还会咒人的巫法。但是,她并不喜欢杀人,抓到了男子,就得做她的苦工。曲必达虽然被她擒去,一时不致于丧命,只要寻到她的藏身地方,便可向她把人要回来。
  二女并说琛娜娜巴对她两人颇有惧忌,当即各撕下一条细布,并在一起打成两个怪结子,又削下一块树皮,用小刀刻上一行蚯蚓般的文字交给朱文奎,并教他仍在蟹壳屋里等着琛娜娜巴到来,先将布结给她看,再给她那块树皮,琛娜娜巴决不敢对他怎样,并还要放曲必达回来。
  朱文奎将信将疑接过二女给他的布结和树皮,想起琛娜娜巴恁般厉害,万一信不过布结和树皮,找自己动起手来,岂不被她擒去?说起武艺一项,朱文奎还勉强应付得几百招,再不然,也可利用追风燕子镖挡她一阵,而抽身逃走。但说到巫法妖法,朱文奎就敬谢不敏,他犹记得和天魔女胡媚娘那场狠斗,要不是事先有燕儿指示他如何逃走,只怕早被擒出。后来在茅山的幸胜,也是仗茅山道士:先破她的妖法,并还得符佩芝出手帮助才能够转败为胜。这时要他单独对付女巫琛娜娜巴,实在有点胆寒;他自己度德量力想了一下,不由得羞颜婉请二女相陪。
  伊丽娜敢情心肠较软,对于朱文奎所请,不过是淡淡一笑。伊娜年纪较轻,性情又爽直,立刻在沙上疾书“一个男子汉胆小如鼠,你不用怕,她吃不了你。我姐妹就在近处,随时可援,谁耐烦陪你?”
  朱文奎被她一阵抢白,羞得两耳通红,还想有所分辨,伊姗娜写下最后一笔,却拉着她姐姐伊丽娜走了。朱文奎痴立片刻,气的在心里暗骂:“到底是化外之民,不懂得礼法!”本要仍掉布结和树皮,却因那是曲必达的救命符,没奈何只得带在身上。
  有了布条和树皮,朱文奎总算获得一线的希望,胆子也大起来了,回到居处盘膝跌坐,一心盼望琛娜娜巴来,好待交付信物,命她放人。那知道直等到日影偏西,仍然不见半个人影,反而饿得他头晕脑胀,只得生起火来,将蟹肉烤熟。
  那知这些巨蟹都是前夜杀死,既没有盐来淹,又没有及时剥出给太阳晒干,经过一昼两夜的时间,已经腥臭异常。烤时隔着一层硬壳,尚不十分觉得,待将壳剥,立即臭味四溢,令人欲呕。
  朱文奎因肚子十分饥饿,又舍不得扔掉。将蟹肉凑近鼻端嗅了又嗅,每嗅一下,必定大呕几声,最后还是闭起眼睛一口咬下。
  他不吃这蟹肉犹可,蟹肉一进嘴里,那股臭味已先冲进喉咙,真个比屎还烂,比臭豆腐还臭。朱文奎有生以来,几曾尝过这般“异味”?只见他弯腰大呕大吐,用指头猛扣喉咙,把积存在胃里的一点“余粮”也全部呕出。
  就在他这样不顾生死地呕吐的时候,身后“卟嗤”一声。急忙回头,居然是那位巫女琛娜娜巴像鬼魂般骤然出现。此时站在他身后不及二尺,要是下手抓他,老早可将他擒去。但巫女这时眉梢眼角全带着轻愁,看见朱文奎那怪样,也不过微微一笑。
  朱文奎心惊胜过口臭,猛然一跃,冲出丈余,急将布结用重手法朝巫女打出。
  说起朱文奎的功力也达摘叶伤人的地步,那布结被他以重手法打出,如飞镖般直射巫女身前。巫女手掌一网,毫不着力的接过布结,只看一眼就揣往腰间,脸上毫无表情。
  朱文奎暗说一声:“不好!看这妖女真个耍赖!”忙再将那块树皮掷出,并回手紧握着剑柄,打算必要时只有一拚。
  琛娜娜巴接过树皮一看,神情似是一怔,立即跃登树枝,一阵乱叫。朱文奎只听她猛呼二女名字,敢情有什么商量。
  果然琛娜娜巴叫后不久,立闻远处两声长啸传来,稍停,二女同时到达。朱文奎这时不再害怕了,也跃身上树,听她三人吱吱呱呱争论良久,才招呼他同往海滩,由伊丽娜写出:“你的朋友已经逃走了,琛娜娜巴也想找他回来,但我姐妹叫她找得你朋友回来后,立即送还给你,不得伤害,琛娜娜巴也答应了。你可回你住所待你朋友回来就是。”
  朱文奎想不到一场大事,这般轻易化解。不由得朝二女一揖到地。二女不知他到底装作什么,只是相顾痴笑,又和巫女说了一阵,然后三人联袂疾纵而去。朱文奎看她三人的背影,不禁一阵惘然,却又兴起几缕遐思,心想:“海外尽多奇女子,看此三女的艺业竟与符氏二女差不了多少,更不在吴氏二童之下。再说她们的风姿、皮肤、而貌,无一不美,巫女脸孔虽然黝黑,但她双臂仍是洁白如玉。只不知这些风姿绝代的少女,何事留连荒岛,她们的父母亲属又在何方?若能……”他拉拉杂杂想了很多,还因饿肠叫屈,把他美梦唤醒,只好长叹一声,漫步踱往海边,找点螺丝、蚌哈之类,胡乱充饥。
  这一夜,朱文奎虽可安心而睡,但他想到曲必达可能乘黑逃回,所以假寝以待,不料经过这两天惊恐忧惶,身躯一倒,仍觉眼皮十分沉重,顷刻人梦。
  他在梦里被一阵撼动惊醒,却听到一个极熟悉的口音在耳边唤他快走,睁眼一看,树隙透进的月光之下,认得那人正是曲必达,只见他满面惊慌,连呼:“快走!别教那女妖擒去!”
  朱文奎反而双臂一环,把他搂紧,笑道:“别怕了!她决不敢再来,还是睡觉要紧!”
  曲必达愕然道:“你打得过她?”
  朱文奎才说得一个“不”字,几十丈外忽传来一声娇笑,一条白影随着笑声在对面的树顶一落。
  曲必达已是惊弓之鸟,一见那白影到来,立即猛力一挣,把朱文奎由蟹脐床上拖起。
  朱文奎忙强将他挽住,急道:“琛娜娜已来了,伊丽娜姐妹也一定会来,你休害怕,今天伊丽娜姐妹已和巫女琛娜娜已说好送你回来,你既已能够跑来,她那还敢同你我为难?”
  曲必达虽是将信将疑,但见那白影只站在树梢不再过来,心魂稍定,方要开口问个明白,又听远处几声娇笑,两条少女的身影同时到达,看她们三人分别站在三个方位,心说:“这回糟了!怎生逃得?”
  却听朱文奎“伊丽娜、伊姗娜、琛娜娜巴……”一阵乱喊,朱文奎喊出三人的名字,对方又是阵娇笑,居中那条白影向这边招招手,说了一句令人不懂的话,立即措二女回身就走。
  朱文奎笑道:“你我跟她往海边去!”
  曲必达暗讶道:“他几时学会了这些鬼话?”见他已经起步,自己也不便示弱,在树顶过去一路飞纵,惊得那爬进树林寻吃的大巨蟹横爬走开。
  二男三女相聚海滩上,又开始借沙传意,这才知巫女的父亲也是中原人士,经商流落在三佛齐国,娶得女巫为妻,因为当地土著笃信巫术,所以获得拥戴为王。不料近年有个什么三保太监带兵到三佛齐捕去琛娜娜巴的父亲,她和生母在乱军中逃脱,到这魔火岛之后,借巫术谋生。因为想到若非中原的人害她父女不能相见,也不致和母亲流落异乡受苦。
  所以琛娜娜巴恨极中原人,见一个抓一个,见两个抓一双,抓来的人不是就地杀戮,就是挑断脚筋让他做不能胜任的苦工,折磨至死。岛上的土著不知她母女的来历和苦衷,竟诸般诬蔑,其实她母女除了借巫术糊口之外,多少还带有金珠财宝,不需为恶,也可过小康生活。
  最不幸的是,上月里,火山突然爆发,整个城镇都陷于火海,她母女两人虽仗着武艺高强,比寻常人跑得快,但生母终因年老,体力不支,沾上硫黄毒气,虽被琛娜娜巴背起逃得出来,结果还是伤病交加,不治而死。
  因此,琛娜娜巴更是恨得要疯,却因荒林中无人可杀,前天擒得曲必达,本想即时杀死,蓦地想到仇人是三保太监和他那些兵了,何必向这无辜的年轻人下手?她这样一个转念,不仅是不肯杀曲必达,而且还起了前往中原寻三保太监晦气的念头,所以卑辞厚礼,向这年轻人求教她语言。那知双方指手画脚说了大半天,仍是鸡和鸭讲话,马对牛聊天,彼此不懂。
  曲必达想起当时的情景,禁不住“卟嗤”一笑,琛娜娜巴却幽怨地向他投了一眼。
  伊丽娜续写下去,大意是后来琛娜娜巴记起沙滩上原有两对不同的脚印,看来还另外有人;这个不懂,可能那个能懂。这才把曲必达关进石洞里,再来沙滩附近寻找,果然寻到蟹壳做成的屋于,不料和朱文奎动手之后,又听到伊氏二女的啸声,只好迅速遁走。不料回去一看,曲必达已逃走无踪。
  再说到伊氏二女原是别人一对弃婴,在蛇虎秃鹰满布的山涧边被哑神通捡获,抚养到四岁才请来教书先生教她两人读她本国文字,并各替她俩起了一个名字伊丽娜和伊姗娜。六岁之后,哑神通又由二女说话时,写出中华方块字教她认,所以她两人能说本国话,能通中国文字,也能写出中华文字,只因哑神通无法教她两人读书,所以只能写,不能说。
  她姐妹两人除了读书之外,哑神通又将一身武学全部传授,二女受恩既深,索性就拜哑神通为父。上月旬,哑神通说往火山口采燧石配药,不料去后不到两天,那死去的火山居然又再度爆发,附近数十里的城镇全毁。二女仗着脚程迅速,一见山上浓烟和火光冒起,立即向海岸飞奔,这才幸免于难。事后曾往火山近处采探一番,只见多半屋子已深埋在火山灰下,而且热风薰人,火山灰仍不住落下,积在地上的灰烬松软得像煮熟的石灰,一不留神就被陷脚下去。
  二女见此情状,知师父哑神通已无生还之望,只好在海边的一处岩穴栖身,本想设法离此绝地,但仍恐有人逗留在绝岛饿死,所以每天总要在这座大森林上巡视一回,打算再过半月不见有人,才放心离开,不料竟遇上朱曲两人这一桩过节。因为二女由朱文奎纵跳的身法看出他的武艺虽不算顶高,但已非一般岛民土著能及,那少女既能将他同伴掳走,除了巫女琛娜娜巴之外,决没有第二个。二女和琛娜娜巴同住一条街上,不但是日常见面,而且互有惧忌,这才留字劝她放回曲必达。
  朱曲两人听三女写出这段经过,全觉彼此在患难中,应该互助脱险。三女也立即同意,伊丽娜因见朱曲两人所架的蟹壳屋,既安全,又雅致,视界又广,空气又好,不像她们的睡处在岩穴里又黝黑,又嗅到泥土发霉的气息,当下问知是曲必达想出来的法子,觉得这少年端的心机灵巧,聪明透顶,并还是有勇有谋,否则,决逃不脱巫女掌握。她一颗芳心起了无限钦佩,深情地望了曲必达一眼,即邀巫女杀了几只大蟹,好待天明架屋,就近向朱曲两人学语。
  朱曲两人巴不得在这荒林绝岛中,多有几人为伴,竟在沙滩上说到天明,立即剥蟹的剥蟹,找藤的找藤,不消多少时候,三女的新居落成,不禁齐声欢呼。
  本来三女是紧急避难,才到这森林,除了琛娜娜巴的母亲带有一点衣物之外,伊氏二女全是一套亵衣、一套外衣,和一条长布。幸而朱曲两人带来的衣物不少,不论男装女装,反正有得穿就行,当下把衣物分给三女穿用。可怪的是,当朱曲两人赠送衣物的时候,伊丽娜对二女咕哩咕噜说了几句,即将曲必达招往沙滩问那些衣服是朱文奎的。
  曲必达不明白她问话的用意,当然照实回答,那知伊丽娜忽然写出:“姓朱的衣服,我们不要穿!”曲必达不禁一怔,忙写道:“何故不穿?”
  伊丽娜白他一眼,续写道:“不穿就是不穿!”
  曲必达写:“我的要不要?”
  伊丽娜一笑,又写:“当然要嘛。”
  曲必达更感到十分奇特,想不出这三位少女,为什么厌恶朱文奎,这时衣服已经赠了出去,怎好收一半回来?再则,三女不愿穿朱文奎的衣服,这话怎好对他说?
  伊丽娜见他不断地沉吟,一连写出几个“笨蛋”。
  曲必达灵机一动,脱口说出一声:“有了!”
  伊丽娜虽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觉他声调似有几分喜悦,也就柳眉一展,急写:“你方才说什么?快点告诉我!”
  曲必达写出“有了”两字,并读给她听。
  伊丽娜把“有了”两字念了几遍,又笑着写:“以后你教我读字,也要教伊姗娜和琛娜娜巴读字!”
  曲必达毫不犹豫地写了一个“当然”,伊丽娜点点头笑了。
  两人回到蟹壳屋,曲必达只得向朱文奎撒谎,说她们几个不喜欢朱文奎的衣服颜色,然后将自己所有的衣物全部赠与三女,却拿朱文奎的衣服自己来穿。三女看在眼里,相顾一笑。
  从这一天起,曲必达可算是五人中最忙的一位——三女轮流要他教读字音,争先教他各种武艺——但朱文奎在这一伙中,既不教别人,也没有人请他教,而成为最清闲的一位。
  转瞬过了半月的时光,曲必达固然学到不少武技,三女也全可用中华言语交谈,他自己也学到不少方言,终日吱吱喳喳又笑又闹,朱文奎看在眼里,只有暗笑曲必达竟收了这多麻雀,自己也变成了一只麻雀。
  这一天,朱文奎照例走往另一方向巡视,伊丽娜也去一个相反的方向。曲必达独自守着两间蟹壳屋,忽闻一阵喳声起自海滩,急赶往一看,却见伊姗娜和琛娜巴吵得脸红耳热。
  伊姗娜见曲必达到来,立即叉腰问道:“你说!你喜欢谁?”
  曲必达暗道:“这可不像兄弟多了的孩子,问他妈妈喜欢谁?”毫不犹豫脱口道:“你们三人谁都喜欢!”
  琛娜娜巴说一声:“不!”接着道:“你别玩滑头,你总得说出最喜欢谁!”

  第三十二章 痴欲共享
  曲必达道:“我已经说了真话,还教我怎生说得?”
  琛娜娜巴嫣然一笑,朝伊姗娜使个眼色,一同飞身走了。曲必达自知追她两人不上,又怕她两人斯打,急急去找朱文奎,那知朱文奎还未找到,一阵轻风已到了身后。曲必达这时的艺业比起朱文奎不过是一肩之差,一感到风声有异,一扭身子,飘出数丈,却闻吃吃几声娇笑。
  他回头一看,却是伊丽娜不知由何处追踪上来,衣袂飘飘,直如仙女下降。蓦地想到得让她去劝劝二女,或许胜过朱文奎几倍,忙上前陪笑道:“原来是丽妹唬人,我道在这林里面还有谁哩!”
  伊丽娜笑道:“我已经去过那头,觉得没什么好找的了,这才回来早一点,好和你说话,老远就见你朝这边跑,我知道你定是找那位姓朱的弟弟,才打算吓唬你一下,那知却被你惊觉了!”说罢,又是嫣然一笑。
  曲必达也笑道:“我本来打算找你,又怕你去得太远,一时找你不着,这才去找奎弟,你这时来得正巧!
  伊丽娜听曲必达说要找她,一双澄如秋水的蓝眼登时一亮,脉脉含羞盯紧他的脸孔,静待曲必达把话说完,才幽幽地问一句:“你到底找我做什么呀?”
  曲必达将二女不知因何吵架的事对她说了,跟着又道:“她二人也太奇怪。还一定要我说出最喜欢谁,我想,你三人还不都是一样的么?”
  伊丽娜狠狠白他一眼道:“你真是傻瓜!这个那能够算是一样的?”忽又幽幽一叹道:“你要真能够对我姐妹三人一样,那就好了,只怕你心口不一哩!”
  曲必达发起急来,睹咒道:“我要骗你,就不得好死!”
  伊丽娜“噗嗤”一笑道:“谁教你赌咒来?什么死呀活呀的,鬼神那管得这么多闲事?只怕到那时候,你牙痛都不痛一下啦!”
  曲必达正色叫道:“大妹!我们相处不久,你不了解我的性情,我曲必达虽不敢说是忠心昭日月,义气耀古今,但是,我说一句算一句,决没虚情假意,含混不清,开玩笑是开玩笑,对人是否好坏,怎也开得玩笑?”
  伊丽娜见他急起来大叫大嚷,把脚下的小树林震得乱颤,忙道:“别嚷了!我们最佩服的是英雄肝胆,豪气干云的人,要不是早看出你的心,我们也决不和你要好,不过,有一件大事,你还不曾知道。”
  曲必达心道:“一件什么大事?”
  伊丽娜道:“你我往石上坐着说,别摔下树去!”
  曲必达也不禁失笑,跟她往海边石上面对面坐着。
  伊丽娜柳眉微蹙,幽怨地望他一眼,问道:“你可知我姐妹和琛娜娜巴也结拜成姐妹了?”
  “曲必达点头笑道:“那天正是架好此屋,我还用你们带来的大玉石挖成煮吃的锅,做成几个碗碟,烧好蟹肉向你三人庆贺,怎么不知道?”
  伊丽娜点点头道:“你还记得清楚这个,但是,我们结拜时的盟誓,你一定不会知道!”
  曲必达笑道:“你们没告诉我,教我怎会知道?”
  伊丽娜道:“眼前就要给你知道呀!当初我们向神发誓,结成姐妹之后,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曲必达笑道:“这是当然!我们结拜成兄弟也是一样!”
  伊丽娜笑道:“还有,有丈夫也要同享!”
  曲必达叫道:“这个如何使得?”
  伊丽娜笑道:“你别在这里鬼叫!有什么使不得?恩师教我姐妹,说你们国内有一位名叫做舜的大圣人,他有两个妻子是同胞姐妹,还不是共享一个丈夫么?后来那些当皇帝的有什么皇后、皇妃、三宫、六院,到了唐朝,出了一个玄宗,除了六宫粉黛之外,还有后宫佳丽三千人,我问问你,三千多个女人共一个丈夫都还使得,我三姐妹共一人有何使不得?”
  曲必达被她引经据典,做出一篇翻案文章,一时想不出道理来驳她,只好苦笑道:“彼???时也,此一时也,那是他们当皇帝的故事,说他作甚?”
  伊丽娜正色道:“为什么不说?这就所谓上行下效,你们国内的皇帝是这样,我们国里的皇帝也是这样。你们国内的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我们国里的男人也可四妻七八妾,不过,有一点不同就是你们的妾要比妻矮一肩,我们的男人却要把所有的妻同样看待,同样喜欢……”
  曲必达蓦地一惊,忙道:“我看看奎弟回来没有??
  伊丽娜知道他借口开溜,玉臂一伸,抓紧他手腕,哼一声道:“你没把心意说出来,想走没那么容易。你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们姐妹?”
  曲必达方才已经把话说满,这时不好意思改口,只得脸红红地点一点头。其实,他和三女朝夕相处,早已日久生情,而且他觉得姗娜在温柔中带有几分刁,更加合他胃口,琛娜娜巴虽然脸孔黑得怕人,但身材脸型似乎更是均匀,刁较姗娜尤有过之,而温柔却略为欠缺,至于丽娜则温婉大方,令人起一种高不可攀之感,要不是她年龄较小半岁,真可配得上做个大姐。他也曾私自将三女作一比较,终觉最令他喜欢的仍是姗娜,只要获到姗娜,他已十分满足,只因患难之中,一身如寄,不好说出这些心事。不料三女竟是同一心意,丽娜侃侃而谈,已足使他忸怩;单刀直入地一说,更使他吃惊不小。
  热带的少女确是情热如火,伊丽娜见他已经点头,登时笑脸嫣然,喜孜孜道:“你们国内的女子,奉行什么从一而终,我们姐妹不但从一而终,并且一言而定,过一会,我们就找奎弟作主,现在先叫她两人过来说清楚,好待她们也。”说罢,一声长啸划空而起,声过处,两条身影由远处海边岩石面冒起,疾如流星般飞射过来。当然,除了伊姗娜和琛娜娜巴,不会是第三人。
  二女晃眼间到达近前。伊姗娜见曲必达由发根红到脖子的脸孔,妩媚地朝他浅浅一笑,也就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琛娜娜巴虽然也是笑了,但她却操着方言问伊丽娜一句:“他怎么样了?”
  曲必达虽然是个男子汉,却被这三位火辣辣的热情少女摆布得像个快上轿的大姑娘,恨不得摔开丽娜的手,一步就跑开几千丈。但他的艺业本就比不上任何一个,丽娜一双玉掌竟像一对手铐,松松地箍在腕上虽不妨碍他转动,要想挣脱决不可能,却听丽娜笑说:“这人已经算是答应了!”
  琛娜娜巴喜叫一声:“好呀!”半跪下来仰望着曲必达垂到胸前的脸孔道:“你真个也喜欢我呀?”
  曲必达一瞥间,只见琛娜娜巴一对乌珠如怨如诉地盯着他的双目,那还能够说出一个“不”字来?
  琛娜娜巴见他已经微微点头,喜得一跃而起,捧着他脸孔就啜。丽娜,姗娜,也争先上去,霎时四颗头颅凑在一起,三张樱唇啜得曲必达嫩脸又痒又烫,急呼几声:“不要!”
  丽娜松手笑道:“亲亲呀!你不懂得这个呀?这就是我们极其喜欢一个人的举动呀!”姗娜,琛娜娜巴也各自松开紧搂在曲必达身上的手,吃吃娇笑。
  三女这般动作在中原人物看来,像是十分粗野,但丽娜三个却是外邦人物,敢情人家的礼仪就是如此。曲必达本想说她几句,蓦地记起张敞“闺房之内更甚于书眉者”那句话,只好苦笑道:“这样的亲亲,真有点吃不消!”惹起三女一阵娇笑,那朗朗的笑声,响彻了这海边。
  经过了这一阵,曲必达也脸皮厚得多了,心知三女都对他钟情,好在离家的时候,爷爷和爹爹都担心他不知流浪到何年何日才返家园,特允许他便宜行事,答应这桩婚事,也不能算作“不告而娶”。
  正在各人细诉衷曲和时候,背着海洋,面对树林的姗娜忽笑道:“看看!文奎弟弟回来了!”
  曲必达回头看去,果见朱文奎的身影飞驰而来,生怕被他见了不雅,慌忙站了起来。不料琛娜娜巴忽在他脚弯一按,笑说一声:“坐着!你怕什么羞?”曲必达被她一按,竟是膝盖一弯,跪在姗娜而前。
  姗娜笑道:“谁教你跪?还没到时候啦!”
  曲必达被她打趣,更觉脸红,还待再起来,又被丽娜一扳,坐了回去。朱文奎见他四人这地亲昵,不禁一怔。
  伊丽娜已不待他开口,抢先笑道:文奎弟弟,我三姐妹全成为你嫂嫂了!”
  朱文奎几乎不相信他自己的耳朵,叫起来道:“大妹!你说什么?”
  伊丽娜正色道:“你要叫大嫂才对!还有二嫂三嫂!”
  朱文奎摸摸他自己的脑袋,强笑道:“曲哥哥!怎么一回事?快说给我知道!”
  曲必达禁不住嫩脸一红道:“你我往屋里说去!”
  琛娜娜巴接口道:“偏要你在这里说,好让弟弟替我们作主!”曲必达只得吞吞吐吐将概略的经过说了。朱文奎心想这事比他与符覃三女的事尤奇,不觉嘻嘻笑道:“这是好事!作得主,作得主!”
  伊丽娜听他答应,立即奔往自己的屋子拿来一小捆香木,就火上分别点燃,插在沙滩上当作香枝,邀了曲必达和三女对天跪拜,并由朱文奎对他四人说了几句吉利话,大礼便算告成。
  曲必达终觉这终身大事,太过草率,在这荒岛上既无须三媒六礼,又无宾客临门,行过礼也就竣事。三女行礼之后,各自忙着剔蟹烹煮,罗列石上,虽无喜酒喜糕,但也吃得十分惬意。
  当夜,曲必达仍与朱文奎同居一室,朱文奎是过来人,正要劝他莫负良宵,三女却倏然而至,伊丽娜进里抱起曲必达就走,不禁惊问:“嫂嫂作甚?”
  姗娜娇笑道:“我们抢新郎呀!”身形一闪,已和琛娜娜巴追在丽娜身后回到自己的小屋。
  这一夜,朱文奎孤凄独宿,翻覆多时,才能入寐,待天色大明,出到屋外,曲必达已借三女在沙滩上把臂缓行,趋前一看,骤见其中一女生得杏脸桃腮,星目流盼,较伊氏二女尤美艳几分,不禁愕然停步。
  曲必达笑道:“这位就是你三嫂,怎地不认识?”
  朱文奎暗讶道:“三嫂脸孔黑得像鸠般茶,那有这样美艳的容光?连我兰姐都给她比下去了!”他心里虽觉得奇,仍然向三女统呼一声:“嫂嫂!”
  琛娜娜巴同伊氏二女漫应朱文奎一声,才当众说出她娘认为女孩子长得太美,终是一个最大的麻烦,有无数的女孩子就因为长得太美之故,不到十一二岁就失去童贞,所以在她满三岁的时候,就以巫术将她脸色改变。经改变了的脸色,若非她本人真正爱上男人,而那男人也真正喜欢她,并且成亲之后,连到施术人也无法破解自己的巫术,使被施术者恢复本来面目。
  朱文奎看去不但琛娜娜巴皎洁得像一轮明月,伊氏姐妹也容光焕发,迥异往时,回忆符氏二女和这三位新嫂站在一起,也许还配得上,但那珠姐已应是黯然失色了。他这一转念,不由得轻轻嘘出一口闷气。
  三女知道朱文奎的事并不太多,曲必达也不过在交换学语学艺的时候,说他的一些事,所以对于他吁的这口气,只是觉得奇怪;曲必达更想不到朱文奎已是心情大变,快要走到魔障的边缘。
  三朝过后,丽娜便催促曲必达设法离开荒岛。
  朱文奎自然也心急离开,但他已没有必须往永乐岛的意思,他想到海外佳丽正多,何必定要寻求故剑?“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句话也许是错的,真正经过沧海的人,不但喜欢水,甚至于见猪窟里的泥浆,也觉得它透着别样新鲜。就像贪污过几千万的人,别以为他不屑贪小钱,其实世上有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仍要借一凑数的人多的是,他能多得一分一厘也好。
  曲必达早就想好离开绝岛的方法,但因自己不知永乐岛坐落何方,曾经问三位娇妻,她们也全说不知道。因此,只怕越漂越远,才不敢冒昧说出,这时被爱侣催促,只得向朱文奎道:“离岛虽是容易,要说前往永乐岛,我可不敢担保。”
  朱文奎淡淡一笑道:“任他漂流好了,大丈夫随遇而安,何必一定要往永乐岛?”
  曲必达听得一怔,心想:“前几天还念念不忘永乐岛,这时的口气又好像不愿往永乐岛,这人怎么又变了?”但仍陪笑道:“不往永乐岛就好办,反正漂到哪里算哪里,待漂到有人居住的地方,我们再问!”
  朱文奎“唔”一声道:“这样也好!”
  曲必达笑道:“从今天起,我包管大不了花四天时间,便可以离开,但你们得听本大人的指挥!”
  朱文奎也像三女一样,“噗”一声笑了。
  琛娜娜巴笑着骂道:“事还未见做,就要存心支使人。”
  曲必达被她骂得讪讪地,只在傻笑。
  朱文奎见他两人的神情,蓦地忆起往昔自己和符氏二女有时这样,心里不禁一荡,却又遏止下去,微笑道:“曲兄尽管吩咐就是!”
  曲必达当下指派斩木的斩木,割藤的割藤,做水缸的做水缸,烧水煮食的烧水煮食,削木签的削木签,顷刻竣事。当天斩回二三十根径可合抱,长十丈的大木回来,曲必达将它统统推下水去,平水线各做上记号,然后一根一根推回岸上。
  朱文奎仗着诛虹剑锋利,也将岩石挖空,做了十余个大水缸,工毕回来,见状问道:“你又把它推上来作甚?”
  曲必达笑道:“少顷便知,先借宝剑一用?”
  朱文奎略为犹豫,终于将剑递过。
  曲必达有了利器在手,就每根木上相隔六七尺糊一个头颅大小方孔,然后停手歇息。
  翌日,曲必达、朱文奎,偕诸女一齐出动,找了十几根较细笔直的树木回来,依照方孔大小,削成方形木柱,将那些抱合巨木串连起来,在两端打紧木签、木橛,使它密密地固定成为一座长十余丈宽六七丈的大木筏。
  伊丽娜喜道:“这样,我们就可安渡大海了!”
  曲必达摇头道:“不行!还得多做两层!”
  朱文奎诧道:“做那么多干嘛?”
  曲必达道:“仅是这样一层,如何睡得?只要一个海浪浮了上来,大伙儿衣裳尽湿,再找些细木多搭两三层,每层让它中空半尺,然后用木板架在上面,用蟹壳架起屋子,做起船帆,才可以漂洋过海啦!”
  各人见他设想得周到,全都争先上前帮忙,曲必达生怕她们把事做差,只得指点完这个又指点那个,自己反成为一个“无事忙”。搬藤搬签交给她们动手。
  要知这男女五位少年俱是力大逾象,肢快逾猴,不消多少时候已扎好三层木筏,并用生藤牢牢扎紧底层。木筏两侧相距三尺处另扎有几根巨木,以缓冲横里袭来的巨浪和大鱼的袭击。
  第三天,他们用原木板在木筏正中搭起一座,高约尺余,长有四丈,宽有三丈的大平台。再把平台分成四份,一份当作厨房,安置淡水缸、石炉、干柴、火种、干蟹肉、鲜龟蛋之用;一份当作厅堂,作为共同憩息的地方;另外两份就是起居室,然后以木板为墙,蟹壳为瓦,钉起一间精致的矮屋。
  姗娜忍不住赞一声道:“达郎!你向谁学来这一套本领?将来我们有了孩子,光靠这个也可过一辈子哪!”
  曲必达见她竟把闺中对自己的昵称当众叫了出来,当觉又羞又喜,又甜又香。惟有朱文奎听进耳朵,却是十分不舒服,心想:“这几朵鲜花栽在牛粪上,未免太过可惜了!”只听曲必达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啦!本来我们家乡也常有竹筏、木筏放流在河里,但有时重量不均,在风平浪静的河里还勉强应付得过去,稍一起风起浪,就免不了要翻底!”
  朱文奎“哼”声道:“难道这样就不翻了?”
  三女本来都是聪明透顶的人,冷眼旁观,早觉得朱文奎对自己的夫婿不很服贴,这时都有意无意地望他一眼。
  但是,曲必达对这位奎弟却是实情实意,而且数月相处,已知他时常爱闹些小别扭,也就不以为意。正色道:“这种底重上轻的扎筏方法,是琼州一位少年扎筏师方恒独创的巧艺,据说底重上轻,决不易翻,筏侧设舷,可以避浪;底下不用巨木,可防剑鲨袭击和河蚌螺蛳侵袭。”
  朱文奎道:“那也不能说不翻呀!
  曲必达道:“谁说不翻?要是碰上暗礁,就可以将整个木筏打散。别罗嗦,还有事可做!挥动朱文奎的诛虹剑将短屋前后各三四丈的木筏挖了两个大洞。
  朱文奎吃惊道:“你干什么?”
  曲必达笑道:“竖起桅杆呀!过来两个帮手!”顷刻间,竖起两条高仅丈余的短桅。又把前端的巨撑,后端的巨舵,两旁的巨桨等安放的位置做好,用蟹壳结成坚实的风帆,齐心协力,推筏下水。
  这时已是傍晚,当夜该由琛娜巴值宿所以她要忙着蒸蟹、烤蟹,准备这顿丰富的晚餐。曲必达也指派各人将一段段的巨木挖空,当作水桶,由涧里携水倒入石缸里。朱文奎埋怨道:“要早用木头来做桶,也不致害我去挖石头了!”
  曲必达笑道:“用木头做水桶当然省事,而且轻便,但镇这木筏仍须重石,何如一举两得?”
  朱文奎对于这些事本就不懂,只好默然看曲必达用丽中一柄小匕首削木杈儿,待想问他,又恐被抢白。
  曲必达偶尔抬头,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已明心意,笑道:“你猜猜我做的是什么?”
  朱文奎有点气愤道:“鬼才知道!”
  曲必达更加好笑道:“鱼知道是真,不过,这种钩子只能钩大鱼,小鱼还没有钩子大哩!”
  朱文奎听说做的是钓鱼钩,也就凑在近处帮手,没做得几个,已听到琛娜巴传呼晚餐。
  他们将物件迁入新居,将十几个木桶也灌满了清水,完成航行的准备,犹恐中途量饮食不继,索性候到深夜,杀死几只巨蟹,然后解缆移泊,专候天明驶向西海所见的岛群,逐个看明是否永乐岛。
  这一夜,只留一人在矮屋外面轮流看守,琛娜娜巴陪着夫婿说不尽旖旎风光,在耳畔喁喁私谈,终于将朱文奎近日来神情大异的事告知爱侣。曲必达被她提醒,也就将朱文奎一言一动在脑里重温一遍,果然发觉他性情略异往时,并非琛娜娜巴多虑。但朱文奎性情为何变异,十分令人不解,只猜他或是因见自己婚后四口子过份亲昵,对他颇有疏远,致他触景伤情,由羡而妒,只要自己对他多加劝慰,定能使他心宽,虽是留心,不以为虑。
  一宵易过,次日解缆升帆,趁潮乘风,向西疾驶。果然这木筏吃水之后,重达数万斤,航行海上直如一座木城,十分平稳,等闲一点的小浪一到木筏外缘,立被压低,进到筏底,已变作小波,毫无作用。
  各人见此情形,也快活得浑忘所以,聚在厅中谈笑,凭窗看那海燕掠过上空;有几双敢情是乏了,竟敛翼降落在矮帆和筏舷上。朱文奎灵机一动,摸出两枚追风燕子镖在手,笑道:“待我打两只下来换换口胃!”
  琛娜娜巴忙拦道:“别打它!你看它多可怜在这里小憩,留它做个伴儿不好么?”
  朱文奎被她这么一说,直如冰水浇头,凉进心里,暗道:“你心肠倒蛮好!”微微一笑道:“就听你的!”纳镖归囊,无意中看这位年轻的三嫂一眼,只见她的眼波溶溶,似嗔似喜,觉得呆了一呆。
  琛娜娜巴不发觉原是见朱文奎不射海燕,才流露出感激的眼光,及此他目光里仍然含有几分神秘成份,立即掉过头去,再也不加理睬。
  朱文奎本已恢复一点灵明,只因见这位三嫂美得无法形容,才又昧了良知,琛娜娜巴一不理睬,他失望之余,又在心里暗“哼”几声。他这种神情,自然瞒不过冷眼旁观的伊氏姐妹,伊姗娜心里暗自好笑道:“你惹上我们这位刁蛮的魔女公主,准教你有苦头好吃!”
  原是她姐妹两人起初也以为琛娜娜巴仅是女巫的女儿,自己姐姐武艺比她高,人比她美,觉得同侍一夫,对自己总有多少委屈。及至新婚的次日,琛娜娜巴恢复容貌,表明来历,这才知道她竟是三佛齐国王的女儿,美艳绝世,反而恐怕她恃貌争宠起来。
  伊氏姐妹暗底商议,终觉琛娜娜巴要真与她姐妹争宠,自己确有点吃亏。但这对姐妹聪明绝顶,决不像寻常泼妇那样沾酸吃醋,闹得鸡犬不宁。反而曲情结纳,向夫婿献媚,向情敌求教;琛娜娜巴也看出伊氏心意,但自己孤苦零丁,且已拜她两人为姐,也乐得摧心置腹。所以四口同居一室,竟然如胶如漆,酷波不兴。
  这三姐妹的内才外貌,谁也瞒不了谁,武艺虽算伊氏姐妹略高,但琛娜娜巴却多有一套巫术。
  琛娜娜巴心知夫婿对于这位弟弟实情实意,许多令人皱眉的事,不便对他说,但对两位姐妹却是言无不尽。三女虽料定朱文奎未必就昧起良心,向他义兄下手,却是不可不防万一,私自商议好应付的方法,只要朱文奎敢对她四人有任何不轨的举动,三女定使他吃个哑吧亏。
  这些一触即发的大事,不但朱文奎丝毫未觉,连曲必达也被瞒在鼓里。这时见朱文奎要射鸟被阻,也就笑道:“要换口味也容易,我们自从到了魔火岛大半个月,鱼腥都未吃过,今天不防钓他一钓!”匆匆取他制成的鱼钓,走往筏舷,用青藤当作钓丝,系在舷边。
  姗娜见他放下去的十几根钓,不但钓丝浮在水面,鱼钓也载沉载浮在水面上下漂着。不由好笑道:“钩上没有饵,而且浮出水面,鱼儿还会来吃?”
  曲必达兀自缚钩放钓,一面答嘴道:“蠢的鱼儿会上钩,这时休说,过后方知!”
  朱文奎心里有鬼,以为曲必达已经看破心事,不由得一震。再偷睨诸女正留神看着放钓,曲必达也若无其事地将最后一枚钓放入海水,这才暗呼一声:“惭愧!”
  较为持重的丽娜见个郎煞有介事地冒着炎阳放钓,也忍不住笑着斥道:“别给太阳把你晒熟才好啦!鱼儿出水面来吃钓,那真正是有……”那“鬼”字尚未出口,猛见一根青藤笔直一抖,距筏尾不太远,青藤的尽头浪花翻滚,居然钓着一尾大鱼,不由得直跺脚拍掌喜叫:“快!达郎!快!快!……”
  曲必达刚把这根钩丝收回一半,另一根又钓着一尾,接二连三地钓着,害得三女和朱文奎都跑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收钓。顷刻间,木筏上面已多了五六尾活蹦乱跳的大鱼。但是,曲必达看了那些鱼一眼,却失声叫出一句:“不好!”
  朱文奎忙道:“这鱼不能吃吗?”
  曲必达道:“这鱼没头没尾,有点像传说上的海猪,而且又有这么多,我看祸事来了!”
  伊氏二女听说是海猪,也同时一惊。伊丽娜也失声道:“要是海猪出水,暴风雨就要到来,达郎得想个法子!”
  琛娜娜巴道:“管他啦!达郎的法子总可以想得出,今天是大姊姊的班,够你忙的了,我们多久没有油吃,是猪必定有油,煎点油来炒蟹肉,也好吃些!”
  伊丽娜听说该她的班,含情望着夫婿一眼,粉脸微红,朝琛娜娜巴骂道:“总不会饿死你!只怕暴风打散了木筏,个个都要走上死路!”
  曲必达笑道:“这木筏扎得坚牢,若非遇上暴风同时撞上礁石,决计散不了,吃的东西还易保存,唯一担心的却是火种容易被浪头打湿,到那时只好吃生的了!”
  伊姗娜道:“这不须忧,我帮姊姊多烧一点熟肉装在桶里,待天气好了再起火种也行!”
  曲必达待她两人提着海猪去后,遥看西北,只见天空上云脚低垂,海面上,浪花起沫,记起老行海的人说,这正是暴风雨的前兆。这时木筏向着西北,风向也正是西北,张帐对于顶头风没有用处,索性把它落下。还怕屋顶会被暴风揭去,又教琛娜娜巴和朱文奎帮助,把青藤交叉在屋顶上并将滕头系紧在筏沿,然后将前后两根桅杆以及两边大桨取上木筏扎紧。
  这些工作方罢,外面已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忙又跑往厨里将水桶加盖钉紧,再用生藤把它扎稳在筏上。
  伊氏姊妹将海猪油烧海猪肉,香味四溢,馋得朱曲两人兀白吞口水,好容易待得她俩烧尽一头海猪的肉,已迫不及待抢来就嚼,姗娜忍不住骂道:“你们男人个个是馋鬼,还有好几头啦!这些留做干粮的,也给你们抢吃了!”
  曲必达一看,果见有几头海猪尚未剥皮,忙道:“先吃再做吧!这时风雨已来,过一会不知要有什么样的事,吃饱了也好安心!”
  这时木筏已在不停地摆动,外边风声呼呼,浪声哗哗,不少海水从板隙里射进,未钉盖的木桶以及石缸的水被荡得往外泼出。各人匆匆吃了一肚子的海猪肉,立刻将剩下几头,剥皮、剖腹,几口石锅同时用上。因为天色如墨,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刻,曲必达担心木筏是否挨得过这场风雨,移步走往前庭;琛娜娜巴也挨紧夫婿身侧,头靠着头,由门上的方窗向外察看。她那异样的发香,冲进曲必达的鼻官,使他陶醉在那似水柔情里,不自禁地伸出一双左手,轻抚着爱侣的纤腰;对于窗外滔滔的巨浪,厉啸的风声,反面浑似忘却。
  厨房里虽有萤萤的火光,但因中间隔有卧室,只能从走道泄漏些微到庭上,骤看起来,仍然算是一片漆黑。
  曲必达沉缅在绮思中,突闻朱文奎“哎哟”一声痛叫,急忙回头问一声:“奎弟!你怎么了?”
  琛娜娜巴也惊得往旁边跳开一步,才走上去,只见朱文奎左手握紧右腕猛摔不已,嘴里却在啧啧呼痛。她急去厨里拿了一根燃着的柴头回来,嘴里还在自言自语道:“敢情是给什么东西咬着了?”端着那根柴头四处寻找。
  朱文奎见她手持柴头,火光照不出尺许远近,忙忍着痛道:“三嫂!我袋子有隋珠,你过来拿!”
  琛娜娜巴笑道:“我知你的隋珠是什么样子?达郎把它拿出来吧!”曲必达自然知道朱文奎的隋珠,顺手由他百宝囊中取出,登时一室通明,不禁失笑道:“上筏后,竟忘了这颗宝珠,早挂起来,何致摸黑?”
  赖有隋珠照明,朱文奎一看自己的右掌已肿得厚了一倍,掌心青紫发亮,又惊得一阵痉挛。
  曲必达一见这情状,也知是毒物所咬,惊道:“你怎会被咬伤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咬成这样子?”
  琛娜娜巴“噫”了一声,一步跑往墙角,捡起一样东西,叫道:“你们叫这个是什么?”
  曲必达一看,认出那是四寸多长的大蝎子,被爱妻用拇指食指箝住它后半段,犹自猛翘尾钩,打算叮入,急叫道:“那是蝎子!还不把它丢掉,当心它咬伤你!”
  琛娜娜巴轻笑道:“这东西咬不了我,文奎弟弟敢情是被它咬了,留着还有点用处啦!”在身上取出一个小黑布口袋,将蝎子往里面一装,即把袋口扎紧,冲着朱文奎笑道:“要是蝎子咬伤并不要紧,痛一个时辰就好了!”
  曲必达看朱文奎此时已痛得脸孔发青,忙道:“琛娜娜巴你过来看,有无法子可治?”
  琛娜娜巴轻移莲步上前,却一面摇头道:“在以前,我治这些毒物真是拿手,但这时药物全被火烧了,这木筏上又没有草药可配制,毫无办法,还是弟弟忍着痛吧,反正它咬不死人,不过是痛一两天就好了
  朱文奎哭丧着脸央求道:“痛一两天岂不把我痛死了?好嫂嫂!你可怜可怜吧!你还有一套巫术哩!”
  琛娜娜巴笑道:“巫术只能治病,那能治毒虫咬?”
  伊氏二女听前庭又叫又笑,面且亮如白昼,也暂缓煮炸海猪,跑来相问。曲必达忙央求她两人替朱文奎医治。
  伊姗娜首先就笑道:“三妹已说没有办法,我两人更没有办法了。文奎弟弟也是顽皮,既然不懂得怎样抓蝎子,为甚要去惹它,却被它咬在掌心里?”
  朱文奎为何被蝎子咬上,自己心里明白,却是说不出口,这时被她埋怨,更加哭笑不得,一双秀眉锁在一起,苦脸呲牙,变得十分难看。
  伊丽娜眉头一皱,沉吟道:“方法倒是有一个,只怕文奎弟弟不肯……”
  朱文奎已痛得冷汗直淌,听说有法可治,忙忍痛道:“大嫂快点说出方法来,愚弟必定照办!”
  伊丽娜朝曲必达点点头道:“到房里来,我告诉你怎样医治!”
  曲必达大喜跟她进了卧室,那知伊丽娜才对他说不到几句,他已急得嚷起来道:“这个怎生使得?”
  朱文奎听他义兄说使不得,直急得嘶声道:“曲哥哥!救命要紧,什么都使得!将来怕找不到么?”他想是大嫂有什么灵药,曲必达竟舍不得取出来用,才大叫大嚷。
  伊丽娜也对曲必达大声道:“听不听由你,除了这个方法,再也没有了!”
  曲必达见义弟大嚷,爱妻斥责,只好急走出来,扶朱文奎回他卧室,让他躺下,才道:“我去取药来!”
  朱文奎听说有药可用,忙点头答应。不消多时,见曲必达面带愧色,捧了一大碗药水进来,上面还有点儿泡沫,见面就道:“奎弟!这药是一半喝一半来泡伤处,好是好药,只是有点味儿,休怪,休怪!”朱文奎忙道:“那有见怪哥哥之理?快点拿来!”接过药碗,咕咕就是几口只剩下一小半作为浸手之用。
  曲必达等他将手浸下药碗,然后含羞带愧地说一声:“你且暂歇,别心急,稍等就会好了!”轻步退出门外。
  朱文奎静了下来,自觉伤处似火辣辣地有点发涨,再过一会,果然渐渐清凉,心想:“这药果然是好!”但回想喝那药的时候,仿佛闻到一股尿臊的气味,敢情这药竟是用人尿来化开的?
  他静里回想,真是越想越觉奇怪。——他只是要趁着黑暗,欲亲一亲芳泽,暗里伸手出去混水捞鱼,那知刚触及琛娜娜巴的衣裳,立被蝎子咬了一口,难道她的肥臀上竟养着蝎子咬人?再则,曲必达捧药到来,说话却不伦不类,那药里也许真个是尿,是男人的尿还可,要是女人的尿喝了下去,岂不在肚里造反?
  这时,他听到厨里三女的笑声朗朗,认定自己必是被她三人耍了,端起药碗一嗅,果然尿“香”触鼻,恨得他疾呼一声:“曲兄!快来!”

  第三十三章 利刃飞逝
  曲必达原知不该撒尿给朱文奎喝。但伊丽娜却说尿里含有一种“尿素”,医治毒虫咬伤,颇见功效。筏上没有药物,各人所带的药,只是医治跌伤的灵药,不能医治咬伤,无可奈何,只好从权撒了一大碗尿,犹幸朱文奎当时未觉,喝后若能治愈,就挨他埋怨几句,也还值得。这时正在提心吊胆,生怕“灵尿”失效,忽闻他在房里疾呼,心说一声:“糟!”一步就到门前,愧问一句:“奎弟可觉得好一些?”
  朱文奎反问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药?”
  曲必达一听他问起,便知已被发觉,忙将事实说明,并劝道:“俗话说:‘贱药医贵病’,只要能将病治好,奎弟就算委屈点吧!”
  朱文奎已将半碗尿喝下肚子,这时也吐不出来,想起神农本草也列有以童便为药,曲必达虽已非“童”,但这口“尿”喝了下去,果然有效,只得淡淡一笑道:“尚幸是你的尿!”
  曲必达暗道:“你可是想歪了!”答讪几句,也就自回庭上察看风势,丽娜却悄悄过来,依傍在他身旁。
  这时,木筏颠簸更剧,石缸的淡水已荡泼净尽,十几个钉盖的木桶在厨里来滚来滚去,姗娜和琛娜娜巴刚把一个扶得起来,另一个又倒下去,好容易寻来生藤把它缚做一团,并捆在木筏上层的长木上已闹得满身臭汗。
  曲必达巡视一周,估量这阵暴风雨尚不致毁坏木筏,才挽着丽娜,招呼姗娜琛娜同去慰问朱文奎,送还隋珠,回卧室安心歇息。
  这场风雨兀是不小,醒来时,只闻屋外轰隆隆,哗啦啦,诸般杂声,震耳欲声;天空、海面,全是一片灰黑,白昼和夜间差不了多少。各人只知饿了就吃,困了便睡,朱文奎睡了一觉之后,蝎毒全去,痛肿俱消,心知定是琛娜用什么手法教蝎子叮他一口,但这个哑吧亏只能吃在心里,暗中发恨尝过一次厉害,他对这位巫女嫂嫂真是又爱、又恨、又惊、又恼;心虽未死,举动可得加倍留意。
  当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朱文奎总觉得有点尴尬,曲必达再三问他有何心事,他总是搪塞过去。三女肚里明白,嘴里也不便说出。
  晃眼过了几天,也不知是暴风雨已歇,抑是脱离了它笼罩的范围,各人早上醒来,已有日光由板隙射进,出门一看:舵、桨、桅、樯、帆撑等物全被海浪冲失。矮屋的四周,堆满了死去的海蛇、海鳗和鱼虾之类,想是这些蛇鳗由海浪冲上木筏,被木板挡得无路可走,在无情的海浪连连打击之下,送了性命。
  各人费了不少工夫将这些杂物清扫回海里,再用海水把木筏洗净,让阳光晒干。因为驶行的用具全失,虽说这木筏太大,可将靠边的木条拆下几根来做桅做舵做桨,却又怕牵一发而动全身,生藤绷得紧紧的本属无事,如果解了下来,木筏一散,在这茫茫大海中不是玩的。
  再则这时看不到半点陆影,连到魔火岛火山口喷出的万丈烈焰都无法看到,更不知身处何方,只好任它随波逐流,终有一天会到达彼岸。好在巨筏上有男有女,艺业又高,不怕海里面的怪异袭击,筏上尚存十几桶淡水,总可以维持一两个月,要是再遇雨天,纵使一年也不愁缺水。至于粮食方面,海里多的是鱼鳗可钓,甚至在夜间还因筏上有光面引得它们自动送了上来。
  因此,也就习惯成了自然,每天除留下一人坐在屋顶上了望之外,剩下四个各在屋里调息用功,静待命运安排。朱文奎一肚子火虽愈涨愈高,到底也因形格势禁,不敢发出。
  三女见他强自忍耐,也心照不宣,对他同样有说有笑,不觉漂流的生涯,已是月圆几废,天空瑞雪纷纷,天气次序得各人发抖。虽说各具一身艺业,但对此漫无岁月的漂流,已是月圆几废。尤其是姗娜自觉癸水停歇,终日恹恹,更担心她的小宝宝会在这苦难的木筏上出世。
  朱文奎不但忘了他拖累别人受苦,反因见曲必达夫妇恩恩爱爱,而暗自怀恨,原来一张人人见人人爱的英俊脸孔,这时已变得忧郁阴沉,尤其独处一室的时候,咬牙切齿,目暴凶光的形相,更是鬼见鬼怕。若非深知曲必达夫妇俱非好惹,立即会不顾前盟,择嫩而睡。
  这一天,各人正在屋里做功课,忽闻担任了望的的丽娜喜呼一声:“看到陆影了!”这一句话,对于各人不啻是天上掉落下来的明星,苦海中冒起来的青莲,纷纷夺门而出。在翘首凝睇中,果见海天相接的南方仿佛显出一道与云色不相称的白线。朱文奎也一解愁颜,喜道:“我们设法驶向那边!”
  曲必达也因已见陆影,料知无疑,欢呼道:“这个好办,我们先把舷木斩下来做桨做舵,不需两天就可划到!”
  那知琛娜娜巴朝白线凝视片刻,芳容骤然一变,惊呼一声:“死也!”接着又喝叫:“快做桨做舵,要快,快!迟了恐怕不行!”首先就跃往一旁,割断捆扎舷木的青藤,一面还喝道:“你们快用剑斩木、劈木!”
  朱文奎笑道:“何事这般着急?说清了再做不行么?”
  琛娜娜巴一声不响,跃到他面前,伸手把诛虹剑夺去,笃笃笃,连续几剑,将十几丈长的舷木斩成几段,以最迅速的手法在每一段巨木上劈了六剑,已具有桨的雏形。
  朱文奎冷不防被她夺去插在鞘里的宝剑,已惊得呆了,再见她从未用剑的人,这时竟挥剑如风,更暗呼一声:“侥幸!”深自庆幸未曾明目张胆和他夫妇破脸,不然,仅这一个巫女,自己就无法应付。
  曲必达也因爱妻急得过份突然,反而六神无主,茫然地站在一旁发呆。
  琛娜娜巴劈了一会,尚不见他两人动手,只有伊氏姊妹蹲在另一边慢一刀快一刀割藤,直是又惊又急,骂道:“你们要是不想死,就赶快动手,听到了没有?”把自己的匕首丢给夫婿,又叱道:“把你的剑给文奎弟弟用!”
  曲必达此时才是如梦方觉,虽不知爱侣的用意何在,也急和朱文奎换过兵刃,却听她又叱道:“你们过这边把桨快点做成,那边就由我来好了!”
  琛娜娜巴话声一落,立又跃过另一边,将舷木斩成无数的细柴,堆在木筏上面,邀同伊氏二女与朱曲两人刮圆巨桨上的把手。
  因为各人手法神速,顷刻间已做好几枝巨桨。琛娜娜巴这才叮一口气道:“有了这些敢情已经够了,为防备万一,仍是多做几枝才好!”将剑换给朱文奎,再向曲必达换回匕道,然后将匕道把海猪胛骨削成无数兵刃、尖刀和钓钩。
  朱文奎一面刨浆,一面笑道:“三嫂又怎做起玩的来了?”曲必达也觉这位不太管事的爱侣,性情改变得有点突然,却听琛娜娜巴骂道:“你们懂得甚么?再过一会,刀剑就要交给人家了!”
  曲必达诧道:“有谁来夺取我们的刀剑?”
  琛娜娜巴才说得一声:“天!……”丽娜已“噢”一声惊叫,朱文奎和曲必达夫妇都同时惊呼,琛娜娜巴急叫:“有铁的东西快点放下!”霎时间,宝剑、匕首、镖囊,统统离开木筏,向南方飞射。
  朱文奎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支好的宝剑也不翼而飞,不由得连呼:“这是怎么了?”曲必达也惊得不知所措。
  伊氏姊妹怔了一怔,却是明白,丽娜忍不住问道:“三妹!果然是遇上磁山,你怎么一眼就认得出来?”
  木筏铁器飞尽,筏头上压筏的一块巨石敢情含有铁的成份,只见它像是有人推动,慢慢滚到木筏边缘,“咚!”一声响,落进海里。朱文奎不禁懊悔道:“要知如此,方才将兵刃插在木料上岂不是留得下来?”
  琛娜娜巴微微一笑道:“你倒想得惬意哩!多少人打过你这种如意算盘,但他们连船上一根铁钉都保留不住!”
  曲必达惊道:“什么东西这般厉害?”
  琛娜娜巴白他一眼道:“方才大姊不是说了?”
  伊丽娜接口道:“我只知南瞻部洲的南方听说有一座磁山专吸飞铁器,却不知详情,还是你说吧!”
  琛娜娜巴续道:“大姊说的对了!那一线白影正是磁山,距离这里敢情还有千多里,听说不论什么样的船到这海面,铁器,甚至于铁钉也统被拔去,好好一艘船也就拆散成为碎片。就有些锈钉深藏木里不被拔出,但也被磁山吸力把它缓缓拖近,然后连钉带板吸上山上。”
  朱文奎失声道:“方才要是被它吸去,岂不是登岸更快?真个可惜呀可惜!”说罢仍连连跺脚懊悔。
  琛娜娜巴好久来不在他面前朗笑,省得他胡思乱想,这时却忍不住吃吃几声,才道:“你知道那山顶是什么样的?告诉你吧!那是万古未化的冰山,上面不但没有吃的,只怕不到山上早就把你冻死,就算你不冷死,单就那几千丈的冰山,你能跳得下来么?”
  曲必达惊叹道:“幸是你发觉得早,不然……”
  琛娜娜巴嫣然一笑道:“那也不要紧,因为你扎的这座木筏并没有钉子,被磁山吸去的不过是刀剑暗器之类,不过,要不先造好几柄桨,仍然会有莫大的危险。
  曲必达不禁一惊,却听她续道:“因为这海底有一道潜流,偷偷将木筏带走,只要再往南数百里,就是满海浮冰,那些浮冰四面一围,渐渐把木筏固结一处,到那时,纵然不再死,饿也要饿死啦!”
  各人听她一一分析,才知方才她急于夺剑削桨的原因。朱文奎也感叹道:“这样说来,确是万分危险,但遇上的人,未必个个都死吧?不然,三嫂怎知这般详尽?”
  琛娜娜巴道:“到那磁山周围千里以内的人,可说是万死面无一生,但未接近千里以内的生还者倒也不少,我父王就曾召见过一个生还者,所以我知道得比较详尽……”
  姗娜本来慵懒得不愿说话,至此也忍不住问道:“不知那人怎样能获生还的?”
  琛娜娜巴道:“那人本来抱着一块大木板,被潜流带走,自觉水面越来越冷,心知生还无望,不料再看时,却见身侧的海面水柱林立,还未明白到底是什么一回事,猛觉身下一震,木板已被一只怪物托在背上,往前疾冲!”
  曲必达诧道:“什么样的怪物,却会救人?”
  琛娜娜巴笑道:“它才不救人哩!原来那只怪物是一尾大黑鲨鱼,这种鲨鱼十分凶猛,时常和大鲸鱼争海。当时想是被鲸鱼打败,急须逃命,不料却把木板背在背上。它一阵疾冲,已横过潜流二三十里,才猛然一沉身子,紧急游去。它背上那人原是个水手,知道这一带是漩流水,恰好鲨鱼把他放下的海面,水往北流,这才捡回一命。”
  曲必达又一惊道:“这里的水往南流还是往北流?”
  琛娜娜巴一怔,旋道:“往南流往北流先不必管,我们得设法将木筏直向北驶,在一昼夜的时间里,驶到看不见冰峰的影子,才脱离险地……”
  姗娜朝南面一望,忽叫道:“那漂浮的是什么?”
  各人顺眼看去,却见大一块小一块的浮冰,疏疏飘在海面。琛娜娜巴一惊道:“方才还没有浮冰,这时却有了起来,不用说,这木筏已暗向南驶了,二姊不便多用力,就专管吃的好了,我们四人急把筏驶回去。”
  朱文奎眼见潜流暗里把筏移走,也觉心惊,忙对曲必达道:“你管一边,我来管一边!”一步走往左舷,执桨就拨,心里暗想:“你们三人难道好意思合划一边?”不料琛娜娜巴却把曲必达往左边-推道:“你也过去!”朝丽娜招手道:“你我两人管这一边和他们比!”朱文奎不由暗骂几声:“狡猾!”
  四人运桨如飞,激得水花四溅,偌大一座木筏前端,仍冲得浪头翻滚,想是行驶甚疾。四人不眠不休,连吃东西也由姗娜分别送到面前,一手拿起鱼肉来啃,一手仍然挥桨拨水。到了第二天傍晚,后面那条冰线才沉往海平面下,朱文奎已是筋疲力尽,数度休歇。
  曲必达也感到疲乏不堪,停桨望着两位爱妻苦笑道:“你们也该乏了,停下暂歇一会吧!”
  丽娜骂道:“好没出息的男人,我们还没乏哩!”
  琛娜娜巴也道:“才看不见陆影就想歇息,要知这时一歇了下来,定要睡好几天,再被暗流带走,那就完蛋了!”
  曲必达被她两人骂得不敢再哼,狠狠地连拨儿十桨。
  这一夜,晴空万里,琛娜娜巴指着天上一团星座问道:“达郎!你们中原人物,可懂得这个?”
  曲必达抬头望天,只见繁星数万,像一块大青板上钉着无数繁星,那辩得出那一颗是牛郎,那一颗是织女?只得摇头道:“奎弟可懂?”
  朱文奎苦笑道:“孔夫子当年答复项橐,就曾说过只论眼前之事,不必谈天说地,这个我也不懂!”
  琛娜娜巴道:“你不懂也罢,为什么还要扯往别人头上,告诉你吧!我们在这里已看不到又亚萨马祖里斯星座……”曲必达忙问道:“什么叫做又亚萨马祖里斯星座?”琛娜娜巴用鱼骨刀在木板上点下七个点子,曲必达和朱文奎全都懂了,失声道:“这是北斗星呀!”
  琛娜娜巴道:“我不管你们叫做什么星,反正这几颗星已看不见,来利亚只见一颗,克鲁克斯已在天体的正中,可见距离赤道不知多远,我曾听那生还的人说,赤道南方有个大海,比我们常见的海要大得多,敢情这里就是的?”
  曲必达心想:“漂流了几个月,才漂到这地方,来时靠风,去时靠桨,谁知划到几时?这回只有默求神佑了!”
  幸而到了第五天,忽然刮起南风,虽然桅帆尽失,但矮屋仍是受风吹送,这巨木筏漂了一个多月,隐约看到西北方有一道陆影,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只是这一带的风向,时而向南,时而向北,筏尾的大舵,到此全归无用,经了十多天的时间,才见山峰高耸,山形蜿蜒,远处似有轻舟游戈。再过半天,看出果是船只。朱文奎不禁叹道:“这回可说是有命了!”
  丽娜“卟嗤”一笑道:“只能说是半条命吧!要是遇上土人,只怕还要送出去啦!”
  朱文奎苦笑道:“大嫂休要吓人!土人有甚能为?只要两掌就把他打跑了!”
  琛娜娜巴柳眉一竖,“哼”一声道:“你说话可得留点分寸,我们三姊妹俱是土生土长,你尽管打打看!”
  朱文奎吐舌说声:“不敢!”接着又道:“大嫂二嫂都是中原哑神通大侠的门下,怎能算是土生土长?”
  姗娜“哼”一声道:“我师父才不要做你们中原人哩!他是万年屿人,关你们中原甚事?”
  琛娜娜巴接口道:“我父王是南海将军印人,也不关你们中原的事!”
  朱文奎被她两人抢白得满脸通红,曲必达过意不去,忙用话岔开。
  那边的船只似也发觉这边海上有人,只见它风帆一转,走着:“之”字曲折的航线,兜风驶来,只需个多时辰,便看清对方人影。只见三桅巨舶上面,人影幢幢,刀光闪闪,还相隔二三十丈,就阵阵欢呼。
  琛娜娜巴侧耳一听,微笑道:“这厮竟要抓我们去跳火神舞了。你们休得震惊,待我一人来对付!”说罢,跑回矮屋,披回她原来的装束。伊氏二女敢情也懂得火神舞有何作用,也急急往舱里打扮。
  这时,大船相距已不满十丈,敢情恐怕被这木筏把船撞坏,才落帆缓势,使桨轻摇。朱曲两人看那船上,人人皮色黑墨,身躯粗壮,手里各执有长矛刀盾之类,除了十几人凝神注视木筏之外,其余都在舱面上乱跳乱叫。
  琛娜娜巴带了伊氏二女出来,见状一声大喝,接着用土语大叫几声。那船上为首的人怔了一怔,急摆手命他手下停止叫嚣,又朝这边咕噜几句,敢情是询问什么,只听琛娜娜巴立刻披头散发,和伊氏二女在筏上又跳又喝,那声调居然与大船上所喝的一般无二。
  船上为首那人这才面展笑容,呦喝几声,全将矛盾放下,弯腰为礼。琛娜娜巴三人也依样和他们答拜。朱曲二人见状,彼此对望一眼,心里暗暗称奇。
  琛娜三人并立前列,那船一靠木筏,为首那人朝这边挥挥手,放下绳梯,带了五人过来。琛娜领了他们往板屋里打了一转,出到外面和为首那人咕噜一阵,俱是满面堆笑。
  朱曲两人本来跟这三女学了不少土语,但听起来仍是一字不懂。只见她两人叽咕一阵之后,来人立命船上抛下绳索,扎紧木筏前端,含笑回船,扬帆拖筏,向岸直驶。
  曲必达早就急不可待,这时忙问道:“那伙人要将我们拖往什么地方?”
  琛娜娜巴笑道:“总不会把你卖了就是!”
  丽娜叹道:“这场凶事竟化为吉事,要不是三妹应付得法,只怕还要经过一番狠斗哩!”看朱曲两人满面惶惑,又对琛娜娜巴笑道:“你就告诉他吧!省得他憋着不好受,你也挂着一件事未完。”
  琛娜娜巴浅浅一笑,向大船上挥手招呼,然后领了朱曲一行进屋。曲必达一踏进厅里,立见正中的板壁上挂有一块刻着怪头的木板,木板前面还放着一个小小金炉,里面装有浅浅的香灰,不由双目向那怪头审视。琛娜娜巴笑道:“这块木板虽小,却是可以统治大半个世界!”
  朱文奎不禁大愕问道:“那边船上也供神么?”
  琛娜娜巴道:“你还不算笨。要不是他们也奉巫神,这场厮杀已不能免。就因为那船主吉利斯古里见了这尊神像,才相信我们和他是远古的旁支,才像见了远道回来的兄弟姊妹一般,乐意替我们将木筏拖往木骨都来啦!”
  曲必达叹道:“这些人情真是难得!”
  丽娜笑道:“在我们这些化外之民里面,却是多如羊毛,随地可见,再过一会,人家还要将饭送来哩!”
  曲必达道:“这倒不须烦劳别人!”
  琛娜娜巴道:“这是一种仪礼,不可推辞。上岸后,在人家家里吃东西,不管是什么,都该说一声好吃!”
  这时听说不论吃什么东西,都该赞一声“好吃”,顿时按捺不住道:“难道吃的是狗屎,也说好吃?”
  琛娜娜巴冷冷道:“对呀!你不说好吃,得拿脑袋去换,就像别人不说你做得对,做得好,就要丢掉脑袋一样,懂得了吗?”
  朱文奎气得把头别过一边,却不敢做声。
  丽娜接口叹道:“怪不得我师父常说还是哑了好!”
  琛娜娜巴“噫嘻”一声,才说出一个“你”字,已被曲必达拦着道:“不必说了!”琛娜娜巴冷笑一声道:“为什么不说?我要是把他的事抖了出来,只怕连人也不要做了!”
  朱文奎心里一惊,只得回身一揖道:“好嫂子!别再说下去了!别再说下去了!小弟以后多多听话就是!”
  曲必达不知朱文奎有什么重要的错处被爱妻捏住,居然在发威的时候软了下来,不由暗自纳闷。
  琛娜娜巴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说一声:“你懂得悔悟就好!”却转头和伊氏姊妹聊起天来。
  朱文奎自觉没趣,移步走出外面,倚壁沉思,忽见将大船和木筏连结的长绳上,一条人影山绳上疾奔过来。那人的头上顶着一个托盘,两手还各提着一个小桶,在这风大浪大,船筏摇摆的绳上,居然履险如夷,不禁怔了一怔,情知那人定是送来吃的,自己不懂方言,只好硬起头皮,叫一声:“有人送东西来了!”
  曲必达不知朱文奎心中负疚,只道他受了委曲才走住外面,轻斥爱妻不该不留给他几分情面,忽闻呼声,急借爱妻迎出,来人已上了木筏,将携来物件放下,立即向这边施礼。
  琛娜娜巴含笑对那人叽咕几句,那人呲牙一笑,依然走索如飞,回了大船。琛娜娜巴朝那边遥遥挥手答谢,然后命曲必达和朱文奎提了送来的物件回庭,打开盖子一看,里面居然有鱼、有肉、有酒、有饭。
  朱文奎看这些菜肴并无异状,心想:“你就爱说话吓人,这些酒菜,谁不能吃?”
  琛娜娜巴察色知心,也不再说什么。
  各人几个月来,俱是以鱼蟹为粮,何止三月不知肉味?这时安渡难关,开怀大嚼,顷刻间已是酒尽盘空,饭桶都颗粒不剩。
  琛娜娜巴待各人吃毕,收拾杯盘入桶,才微微笑道:“你们吃那一节一节,白白的、细细的,知道是什么?”
  朱文奎情知话儿又来了,如果不答,未免使人发觉自己心存芥蒂,强笑道:“那不是虾肉么?”
  娜娜冷笑道:“是陆地上的虾肉!”
  曲必达心想:“陆上那来的虾?”蓦地会意过来,不禁叫起来道:“莫非是蜈蚣么?”
  丽娜笑说一声:“正是!”朱文奎猛觉一阵呕心,即要出门吐去。
  琛娜娜巴忙叱道:“你又来了!照你这样行径,在这一带参加宴会,怕不被人家把你脑壳打扁了去?”
  朱文奎苦着脸道:“这样怎生是好?”
  丽娜笑道:“方才你吃的时候,不觉得好吃吗?”
  朱文奎点一点头。
  丽娜道:“可不是?你既然觉得好吃,可见蜈蚣原本就能吃,大虫吃小虫,我们的祖先还不是吃虫长大的么?这时为什么不敢吃?方才你还吃得津津有味哩,这时听说是蜈蚣,就装成那样子,怎不教人见了要生气?”她真是摆出嫂嫂的身份来数说一顿,但说话时声调柔和,朱文奎确实听得入耳,皱着眉道:“果然是好吃,要是不说,我还想吃第二遍,说穿了再也不敢了!”
  琛娜娜巴道:“以后再也不告诉你知道!”
  朱文奎道:“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呀!”
  琛娜娜巴道:“上岸之后,你要想吃蜈蚣也没有了,这还是藏在船上木缝里面的,要是在岸上,只怕老早被吃得绝种了!”转向曲必达道:“你权且充个跟班,拿东西跟我送还人家!”
  曲必达对于爱妻的话,自然不敢有违,但两个小桶和托盘共有三件,怎么拿法?琛娜娜巴见他答应过后,却瞅着桶盘发呆,笑道:“托盘放在头顶呀!”曲必达慌忙照办,不料还未跨出庭门,那托盘被他走路时一震一歪,又由顶上掉落,不由愧说一句:“这个不好练得!”
  琛娜娜巴笑道:“练不练得也得练,谁教你走路都不会走?”丽娜笑道:“还是待我来吧!你两人在家里学顶水缸岂不是好?”接过托盘放在头上,两手提桶,跟在琛娜娜巴身后,跳索上船。那边船上一见两人同时走索,不禁阵阵欢呼。
  原来走索虽是小技,倒也须下工夫,单独一人走,还好拿准索上的弹力,两人同时走,绳索就免不了摇晃。索下是波涛汹涌的海洋,更使人胆战心惊,船主吉利斯古里因听琛娜娜巴说是旧港祆教祭司的女儿,虽经验过厅里的“图腾”(注:“图腾”是原始民族祀奉的尊神,看了图腾,便知是否同族。)但仍将信将疑,才借走索送物这技艺来考验一下,认为既是祭司的女儿,总该懂得祆教的仪注,三女二男乘着巨型木筏在海上漂流几个月,更该有过人的能耐。那知对方居然以两人走索过来,技艺上已胜他一筹,急忙率众肃立舵边恭迎。
  琛娜娜巴略对他们说了几句,便和丽娜施展出上乘轻功,沿索倒掠回筏,直把这群土著惊得目瞪口呆,认为他妖教里出了仙女,待人已进屋,才发出阵阵欢呼。但这两姊妹一眼看到朱曲两人果然练那顶水缸的玩意了,却忍不住吃吃一阵娇笑。
  翌日清晨,木船拖着巨筏到达木骨都束,尚未进港,船上已扯起各色旗帜,表示救得重要的人回来。岸边立即挤满了人头,个个要看来的是怎样的人物。船上、岸上,群相呼应,锣鼓咚咚,热闹异常。
  姗娜笑道:“三妹你这回闹得大了,这里的土著竟用是高的盛典欢迎我们,怎生是好?”
  琛娜娜巴笑道:“受苦那么久,难道还不应该?”
  姗娜朝朱曲两人身上一指,笑道:“我只担心这两个宝贝,别透着新鲜,闹出事来!”朱曲两人被她说得秀脸一红。琛娜娜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端起一个玉碗在手上一阵捏摩,竟把它捏成一个香炉的样子。
  朱文奎见那玉碗在她手上像是一团麦粉,可任意捏扁,也可随意拉长,惊道:“你这是什么法术?”
  琛娜娜巴道:“法术?这是水火同源的内功,你还不懂得?”将手上捏成的放下,又开始捏第二个。
  朱文奎一摸捏成的香炉,只觉触手滚热,暗惊道:“这种功力,只怕我兰姊都做不到!”
  琛娜娜巴捏好两座香炉,洒下一点香灰,给伊氏姊妹每人一个,笑道:“姊姊暂时充个司炉女吧!”
  姗娜想到她肚里还有一块肉,粉脸傲红道:“我不行!”
  琛娜娜巴笑道:“这时还看不出来,怕什么?”
  曲必达早因爱妻拒绝温存而有点疑心,这时听她两人对答,也就完全醒悟,只觉心里一阵快慰,含笑望着姗娜。姗娜被夫婿看得粉脸羞红,轻“啐”一声,嗔说一句:“不要脸啦!”
  琛娜娜巴俏骂道:“有什么好看的?祆教以女人为重,搞得不好就把你赶走。你们中原有出妻之条,我们却有出夫的规矩,你们的周公制定男人欺负女人一套礼法,我们也有周婆制定女人为上的一套,端香炉没你们的份,只配替我端衣包去!”伊氏二女忍不住吃吃娇笑,朱曲两人却是哭笑不得。但他两人与三女相处日久,已知巫教祭司全以女人担任,女权高于一切,没奈何,只得收拾两个衣包,捧在手上,跟在三女身后。
  木骨都束是位于犀拜河畔的一个大城市,城堡高耸,满眼是圆顶穹形的大屋子,街道方阔,车马辐辏。尤其岸边响起鼓响之后,闻人潮水般往岸边挤来,只见万头蠕动,端的水泄不通。
  船达岸边,吉利斯古里首先率领船人登岸,大声向人群说了一阵,那群人在欢呼声中纷纷向岸边挤,立刻又有几人牵着披有彩布的骆驼排众而入,肃立在留着方圆几丈的空地上。
  琛娜娜巴忙告诉朱曲两人看她举动而依样效仿。
  这时,木筏已由十几名水手缓缓拖靠岸边。琛娜娜巴捧着刻有怪头的木牌一脸庄穆,凝立筏前,伊氏二女各捧着小香炉分立左右,朱曲两人各捧一个包袱,站在伊氏二女身后。
  琛娜娜巴口中喃喃不绝,待水手将木筏缚稳岸边,然后轻移莲步踏上海岸。群众立刻一阵欢呼,竟有不少巫教教徒当场跪地,额头触地,背脊弯得成个圆球。琛娜娜巴停步对众人喃喃几句,就香炉取出一撮香灰暗用内功朝周围一洒,一阵香风过处,迎接的人敢情同时嗅到香气,认为圣灵显赫,登时跪下大半。琛娜娜巴趁机一动脚尖,腾身坐上一匹披有彩布的骆驼,接着是伊氏姊妹,朱曲两人也陆续跃上骆驼背,但因各用巧妙的身法,许多土著也看不出来,只道真是神使降临而祈祷不已。
  吉利斯古里见贵客已经登骑,立朝人丛呦喝几声,率同手下当先开路。使用鼓、杵、竿、板,这些奇形乐器的人,也就凑成一队,跟在吉利斯古里一行的后面,牵骆驼的人也缓缓向前移动。其余的巫教徒,汇成一股人潮,跟在骆驼后面,经过街道,到达一座大厦的广场前兜了几个圈子齐声高呼。
  巫教的人越来越多,吉利斯古里一行矛柄拄地,高呼三声,大厦那边忽然发出一溜火光,直射向琛娜娜巴面前。琛娜娜巴一声娇叱,双手捧起怪头往前一推,一股劲风竟将那火箭倒射回去,立即大声说了几句,吉利斯古里面显笑容,在战鼓声中又充开路先锋,将行近引去。
  走不多时,又抵一座像城堡般的尖头大厦,巫教的人依样画葫芦,重演一次,但这一回琛娜娜巴不待里面火箭射出,已扬声说了一阵,行列随即离开。
  吉利期古里引导了众人历遍了十几条大街,然后离城,约经半个时辰,抵达一座大村落,只见骆驼成群,牛羊满地,老的、少的、男的、跪拜村前。
  琛娜娜巴首先下骑,对土著祝福几句,撒过香灰,然后由几位酋长装扮的老人引人大庙歇息。
  朱文奎眼见成千累万的人,对琛娜娜巴那般钦敬,心里又感又愧,又亲又惊,由衷唤出一声:“三嫂!”接着道:“这里的人竟是这么敬服你!”
  琛娜娜巴知他已悔悟不少,微微一笑道:“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从南瞻部洲大洋冰山回来,是神的使者……”说到这里,却叹一口气道:“但这么一来,只怕我行动都不方便了,再则受了万民崇敬,也得替他们做些有益的事才是!”
  曲必达点点头道:“我们行侠仗义,到处为家,既然这里的信民有难,我们就委曲一点,又有何妨?”
  姗娜笑道:“这里的人太过热情,时间久了,我们怎能离开这里?”
  琛娜娜巴粉脸一红,随又笑道:“不愁没法子离开,倒是愁化解不善,就要造成大的仇杀,今夜干脆装神扮鬼往各地走一遭,我有些不便,只好劳你们几位了!”

  第三十四章 世外桃源
  姗娜笑道:“装神扮鬼,我倒还内行,只怕我也有点不便。”
  除了朱文奎之外,各人自然知道姗娜为何不便,却听琛娜娜巴道:“本人自有锦囊妙计……”忽闻庙外一阵人声喧哗,吉利斯古里为首,带了一二十位酋长和土王进来,刚跨进庙门没有几步,立即行起跪拜大礼,一直拜到阶前,而庙门外仍黑压压跪有一大群土人,在喃喃歌诵。
  琛娜娜巴召唤吉利斯古里上前,询明那伙酋长的名字,管辖的地界,以及来意,然后命人奉上茶招待那伙土著,只是对于这五位“神客”仍不知应该如何侍奉是好。
  吉利斯古里见神客到来多时,尚未享受侍奉,忙吩咐庙里的执事,请出祭司和琛娜娜巴相见。
  朱曲两人正要看这祭司像什么样子,尤其朱文奎更认为这祭司,定是比起琛娜娜巴更年轻、更貌美,自己可大饱眼福。
  过了半晌,才见一位五六十岁,骨瘦如柴,身披彩布,颈挂骨珠,手执神杖的老妇,跟在那执事后面出来。那老妇身后也有几对少年男女,但肤色比吉利斯古里还要黝黑,每人鼻上都穿有一个铜环,颈上套着几十个铜颈圈,上身袒露,女的胸前一对黑得发亮的大乳挺得像贴在墙上的馒头。
  朱文奎见这样一位怪模样的祭司,已是大失所望,再看到像耕牛一般穿鼻的男女更吃了一惊,不由得望着曲必达轻轻摆头。
  那祭司早就看到殿上这五名少年男女,只冷眼向琛娜娜巴一瞥,立即操土语责备吉利斯古里道:“你有何事请我?为何不驱逐这白种女孩,反让她坐在我的椅子上?”
  吉利斯古里忙向老妇深施一礼,禀过海上相遇五人的详情,然后说到这五位“神使”行为幻化灵异,所以请来,让族人瞻抑。
  那祭司“咄!”一声喝道:“拿他五人登火神!”此话一出,蹲坐在两旁的土王、酋长,都面露惊疑之色。
  朱曲两人虽不知那祭司叫什么,从她那黑脸上也看不出表情,但由口气听来,也知并无善意。只见吉利斯古里连连向祭司参拜,叽哩咕噜说个不休。
  那祭司说要将自己五人祭火神,虽经吉利斯古里再三解说自己是“神使”,祭司始终不信,这时又喝令自己如果不滚出去,立即施用巫法拘人,然后当众将五人投入火坑。先前还因慎重自己身份,这时忍不住用土话喝道:“你休以为你是合族的大祭司就可以任意横蛮,不讲道理。”
  那祭司听琛娜娜巴居然能操流利的土语,大感惊奇,待她把话说完,才冷冷道:“你凭什么服众?”
  琛娜娜巴笑道:“我为了要使你相信,也教你先领教一番!”顺手在番炉里念起一操香灰。
  当下微笑又道:“各凭你们信心,获赐福!”右手一扬,一阵柔风将香灰吹送一周,立即对那祭司道:“你嗅到香气没有?”
  那祭司怒道:“你仅是鬼话骗人,那有什么香气?”
  琛娜娜巴正色道:“你全无信心,不肯下跪,谁会向你降福?”离座走往跪得慢的土王面前逐个问去。
  那群土王全说仿佛嗅到,却恐怕不是。惟有大多数酋长和少数土王说嗅到浓香,连跪在门外的土著也有不少说是果然嗅到。
  琛娜娜巴含笑归座,喝道:“多数人嗅到浓香,只有少数人没有嗅到,你是全族大祭司,居然也没有嗅到,可见你平时只顾私利,借神敛财,借神欺诈,已不配当大祭司,此时发觉,命你立即离开,尚再逗留,决不轻饶!”
  这群土王酋长见新来这位使竟要罢黜大祭司,个个惊得发怔。那祭司双目凶光暴露,嘿嘿几声干笑,伸杖一指,喝道:“你若能胜过这祖传的神杖,大祭司就让给你!”
  琛娜娜巴笑道:“要我胜你这根拐杖并不艰难,但我还要往各处为民降福,那里有空闲来当祭司?”
  那祭司怒道:“你要是赢了,任凭你怎样便了!”说毕,朝琛娜娜巴一招手,首先快步出门,跃登祭台上面。她那徒众和土王酋长也纷纷退出门外,只剩下吉利斯古里一党十余人留在殿上。
  吉利斯古里待祭司的人去尽,才低声对琛娜娜巴道:“微民诚心请姑娘,驱逐这无恶不作的祭司。但这祭司法力也非同小可,她在五十年前恃着那根能发水火风雷的法杖,战胜不少祭司,才登上大祭司的宝座,随后就勒迫我们贡献珊瑚、玛瑙、宝石等贵重东西。我们族内,由王以下都恨她入骨,只是找不出能打败她的人来,我们合族上下只好认命了!”
  琛娜娜巴微笑道:“你尽可安心,我定可战胜恶魔,把她交给你们处置,但这大祭司的职位不可缺少,我不便担任祭司,须得推好担任祭司的人才好!”
  吉利斯古里微微一怔,旋而点头道:“能够担任祭司的人也有几个,微民把他们请来,然后推举就是!”
  琛娜娜巴微微颔首,率领各人缓步走出,即见广场上一群土著如疯魔般群相起舞。老祭师在祭台上绕着一口铁鼎疾走,口中念念有词,右臂舞杖如风,左手却在空中乱画。她的座下弟子,分别在台下,击鼓频催,缓声齐喝。
  吉利期古里这边一见之下,竟同时“噢”地一声,停步不前,身躯如犯了风疾般簌簌发抖。
  朱曲两人同时一惊,叫道:“这些人怎么了?”
  琛娜娜巴喝道:“心神守一,休得乱嚷,待我破她这催魅离魂大法!”由囊中取出一物,用重手法向台上打去。老祭司能战胜祭司多人登上大祭司宝座,自非无能之辈,一见琛娜娜巴向她掷出一物,立即神杖一指,一滴黑烟迎击上去,登时霹雳一声,把酣舞中的土著全惊醒过来。
  吉利斯古里一行以为琛娜娜巴将邪法破去,不由得齐声欢呼。却闻琛娜娜巴格格笑道:“你这回上当了!”和伊氏姊妹二女轻身一掠,直迫台前,伊氏二女分别向两旁一推,把她弟子推开数丈。
  老紫司只道对方打来的是什么法宝,才急用“雷火珠”把它震碎,不料这么一声霹雳,反将自己已施的大法破去大半,而对方却在霹雳过后,像飞鸟般扑来,惊恨之中,神杖往台上一顿,喝一声:“咄!”左掌朝台下一放,一股砭骨寒风奔向琛娜娜巴的面门。
  琛娜娜巴“嘻嘻”一声,右掌一推,左掌一送,已把她发来的寒气送往空中,骂道:“快放下你的魔杖听候处置,否则我教你想死都难!”
  老祭司怒地喝一声:“你敢胡说!”手执神杖中段挥舞如轮,霎时间,神杖两端雷火激射,杖身上更喷出一片浓雾,随着杖风向外扩展。
  琛娜娜巴知道厉害,把披布取下,略一挥舞,已形成一堵白墙,将面前的浓雾挡住,一面急呼伊氏姊妹命各人退后,以免波及。
  伊氏姊妹若是上前帮手,不难立将老祭司打死,但念及琛娜娜巴一人已足够取胜,而且自己一行如果以多为胜,反引起人们的疑心,当下各用土语喝令信徒后退,同时挥舞掌风,轻拂他们头脸,使他们感到神奇,而更坚定对自己一干人的信心。
  朱曲两人见伊氏姊妹尚且不帮手,要他上前吃排头更加不愿干,只剩老祭司与琛娜娜巴在祭台上下厮拚。
  约经炊许时光,琛娜娜巴渐看出老祭司“神杖”里面原是空的;一端藏有“雷火珠”,另一端藏有一支“风笛”,所以骤看起来,两端好像同时射出雷火。至于杖的中段,则开了无数小孔,毒液可由小孔喷出,构成一片毒雾。只有风才是真的功夫,她的杖风能及数丈,显见她的功力虽不及朱曲两人,但在这蛮荒之地已算十分难得。
  这套骗人的巫术,琛娜娜巴本是此中佼佼,那会把它放在心上?见她犹自倚杖瞎斗,本想把它劈断,蓦地想起吉利斯古里说过她依赖这根“神杖”夺得大祭司,心想:“待我把她这根打狗棒夺下来,拆穿她的骗局才好。”
  她心念一转一声长啸,身子腾起十余丈,由空中一抖长布,朝老祭司头上罩落。
  老祭司正把“神杖”挥舞得看不清人影,忽闻啸声,以为琛娜娜巴要召人来帮手,决未料对方竟是借浓雾遮掩,腾身上来。这祭台本是一座透空的平台,待发劲风临头,已是躲避不及。急切间,将“神杖”往上一挡,猛觉掌心一紧,身子已被钓了起来,急又把手一松;就在这一紧一松的瞬间,腋根忽又一麻,神杖飞去,人也栽倒。
  原来琛娜娜巴见她用杖上挡,长披一落,立即卷紧杖身,就空中一提真气,一抖手腕,竟把她像钓螃蟹般钓了起来,再趁她松手落下的瞬间,玉指一弹,一缕劲风直射她腋下的极泉穴,老祭司双臂未及落下,已被隔空点中,倒在台上。
  那群土王和酋长,眼见被崇拜几十年的大祭司果被制服到不能动弹,登时拜倒欢呼;只有老祭司一党虽也随众下拜,但呼声却带有几分哀号的调子。
  琛娜娜巴召唤吉利斯古里上前,吩咐他几桩善后的方法,在群众呼拥之下回转歇息。
  推举新祭司是蛮荒原始种族中的大典。吉利斯古里命手下邀齐各部落的土王、酋长和耆老、神巫等聚集在大神庙前,举行一个盛大的晚会,并请琛娜娜巴一行到场监督。经过一番繁文缛节的仪式,终于推击出一位名唤“阿夫哥里伊”的老巫妇出来担任新祭司。
  琛娜娜巴当众考验她的能耐,把夺得的“神仗”授予她,并告知“神仗”里面的机关和用法,立命她当众向天神宣誓,推举的大典算是告一段落。
  阿夫哥里伊就任大祭司后第一件大事,就是处置老祭司及盛典后的狂欢会,当她命众徒抬过老祭司,却见这恶徒身软如绵,昏迷若死,只道是神的施罚,为了要给老祭司有个辩诉机会,又向琛娜娜巴请示将她的灵魂放回。
  琛娜娜巴移步过去,口中念念有词,右手又一拂一指,改点老祭司的“五里穴”,使她只竣麻到不能动弹,却能开口说话。
  老祭司自觉心脉一震,不由“哼”了一声,只道已能行动,那知想要挣扎,却是四肢无力,依旧动也无法动,恨得破口大骂。
  琛娜娜巴脸色一寒,冷冷道:“你为恶多端,偏不教你速死,你再敢骂,我请神来治你!”
  老祭司自己并不信神,只是借神来骗人,明知琛娜娜巴所说的神,也是个虚无缥缈,并非实质。但自己不能动弹总是事实,方才连话都说不出来,这时若要再骂,不知还有何等刑罚,只好噤口无声。
  琛娜娜巴微微一笑,对阿夫哥里伊道:“你要何她什么,尽管发问,要是她不青说,还有神叫她说!”
  老祭司见有琛娜娜巴在座,只好将自己的罪过与阴谋当众一一说明。阿夫哥里伊审讯完毕,立命信徒上台将她往神火坑里一送,在几声惨号过后,只见火坑里冒出青烟,臭气四溢,而土人的舞蹈更加热烈。
  琛娜娜巴一行当天就住下,受土王与酋长的优厚款待。
  过了几天,琛娜娜巴和伊氏姊妹神出鬼没地将回东方的路径打听清楚,假说要往各地降福,向阿夫哥里伊、吉利斯吉里,与及各族辞行。
  吉利期古里听说他们要走,又提议用船载送。琛娜娜巴和伊氏姊妹俱认为乘船虽然省力,但人多混杂,行动不便,要再遇上一度飓风,漂流起来,更是危险。当即借口此行旨在行道,以陆路比较方便,再说自己一行神速,也不必派人带路,一概辞却。
  新任大祭司阿夫哥里伊只得坚留多住一天,当夜密嘱各族凑了不少珍贵宝物以备翌晨呈献。
  到了第二天,琛娜娜巴对那些珠宝只瞥了一眼,只命朱曲两人取了一些应用的物品,叮嘱几句,自带各人施展轻功,如几缕轻烟向北方荡去。
  一行五人经过白白拿,急不得,两座大城,由急不得渡过问得海峡,这一天遥见北方黄沙一片,漫无边际。
  伊丽娜忽忆起土人曾说过了塔林之后,便有一座大沙地挡绝南北的交通,不少人窥探大沙地的秘密,结果全是有去无来,莫非就是此地?忙道:“三妹!你可记得土人说过前面这块地方?”
  琛娜娜巴笑道:“有什么记不得?
  伊丽娜秀眉一皱,望了伊姗娜一眼,沉吟道:“他们三人怎么办?”
  琛娜娜巴猛省姗娜已有身孕,大热天横渡沙地,上晒下蒸,不知她吃得消,吃不消,正待问她一句。那知朱文奎一向自负,遇上三女之后,曲必达获得枕边人谆谆善诲,艺业日益猛进,使他自己也感到愧耻。这时见诸女犹豫不决,正该他表现丈夫气概的时候,昂然道:“列位嫂嫂不必为我担心,我正要完成这空前未有的壮举哩!”
  姗娜也是不服输的性子,见朱文奎昂然漠视一切的傲态,不由“哼”一声道:“谁定要担心你?”叫一声:“姊姊!我想总是死不了,大伙一齐过去!”
  朱文奎叫一声:“好!我当先开路!”健步如飞,一口气跑到沙地的边缘,不由得又惘然停步。
  曲必达见朱文奎逞勇先行,也待飞上追赶,却被琛娜娜巴拦住,缓缓而走,待见朱文奎停步不前,诧道:“敢情是乏了?在这烈日之下,到底还是缓行合算!”
  朱文奎摇头道:“你看,这平沙漠,并无道路,也无人迹,知道往那一方面走才对?”
  姗娜笑道:“本来就是沙漠嘛!你只管直走就是!”
  一行五人几曾有过沙漠旅行的经验?凭着一口勇气,盲目直闯,也不知究竟走了多远。头一天吃带来的干粮,喝皮囊里面的水,看到幢幢树影,还不觉得怎样。到了第二天中午,皮囊的水已被喝尽,偏是找不到水源,这才发慌起来。为了吃水要紧,各人只得在近处搜寻,闹到日落地平线下,仍然没有涓滴人喉,反而身上的水分尽量向外蒸发。
  琛娜娜巴用衣包放在炽热的沙砾上当作坐垫,默想各人此次的苦难,全因自己好奇而起,心里一急,跃往列叶像芭蕉,干扁如手掌般的树旁,挥掌就劈。
  姗娜好笑道:“这人可是渴疯了?找不到水,却拿树来出气!”那知琛娜娜巴突然高呼:“这里有水!”
  各人听说有水,全忘了疲乏,纷纷跃身过去,争先发问,却见琛娜娜巴在被劈断的树干上吸了一口,笑道:“这水比泉水还要清凉!”
  姗娜急忙把樱唇凑那断茎,咕咕喝了几口,自觉饿渴全消,叹道:“早知树里会藏有水,也不至把人几乎急晕!”
  琛娜娜巴此时就像是大功臣般快活,喜叫道:“我原本就听我娘说过南瞻部洲有一种水树,和一种旅行蕉长的沙漠里,这两种东西含水很多,尤其是水树的枝干里,中空如桶,藏水更多,因为没有见过,以致一时却忘了。方才心急起来,见过些树青翠可爱,若是没水,它怎能活?所以狠狠打它一掌,不料果然把它打出水来!看它叶子多像芭蕉,敢情就叫作旅行蕉哩!”
  姗娜失笑道:“你再多打几掌,看能打出饭来不?”
  朱曲两人不禁大笑。
  丽娜正色道:“二妹忘了师父所说的麦包树么?”
  朱曲两人在骇异中,又听姗娜喜叫道:“记是记得,还说麦包树长在南瞻部洲的沙漠里,敢情就是这一块沙漠,可惜不知那一种才是。”
  琛娜娜巴笑道:“只要有,还怕找不到么?”
  朱文奎接口说一声:“对!”接着道:“从明儿起,只要见树就打,反正可以撞上一回!”
  姗娜“哼”一声道:“你要打上吃人树,死得更快!”
  朱文奎把头往后一缩。曲必达笑道:“树也能吃人,说起来有谁肯信?”
  姗娜反驳道:“树身藏有水,树上有麦包,说起来谁又肯信?但是,方才你喝的还不是树身里的水?”
  琛娜娜巴抢着道:“吃人树我也听说过,不但是吃人,狮子和老虎甚至大象都能吃,只没听说什么麦包树。要是乳酷树,我还可以认得出来,反正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总有一天会给我们遇上。”
  太阳下山,沙砾渐凉,各人将几方厚布铺在沙上,轮番就寝。翌日起行,果然打到水树,并发现一种小虎,猎获一头,把虎肉切成薄片放在炽热的砂上晒了片刻,居然成了熟肉。
  在沙漠上既然饮食无忧,各人也就缓缓而行,这天日色将暮,忽闻侧方虎吼如雷,好奇地过去一看,只见一株无枝无叶的圆形树顶上,隐约看见两点闪光。丽娜不禁尖叫一声:“那正是吃人树!”
  曲必达惊道:“怎见得是吃人树!”
  丽娜指着树顶道:“你没见老虎那对眼珠么?”话声刚落,树顶上又猛吼一声,果然是野兽垂死的哀号。
  琛娜娜巴黯然道:“待我把这只老虎救出来!”只臂一垂,上前几步,运足功劲,立即曲起下臂,准备发掌,忽闻大喝一声:“使不得!”一条身影捷如飞鸟般由一株高树上飘然而下。
  在这荒漠的地方,居然有人定居,琛娜娜巴不由得愕然收掌。那人的身法快得出奇,晃眼间已达各人近前,朝各人扫了一眼,脸色微傲一变,却用中原话问道:“列位到此荒漠何干?”
  朱文奎看那人年纪不过五十来岁,双目炯炯发光,暗自惊异,反问道:“老伯单独一人住在这里么?”
  那人而色骤人一寒,喝道:“你到底是甚么人?要不快点说来,老夫就要掌下无情了!”
  朱文奎虽是一怔,但见对方仅有一人,也不害怕。挺身上前一步,喝道:“你躲在这化外荒漠里面,看来定是罪大恶极的逃犯……”
  那人大喝一声,如巨雷行空,左掌一推,劲风已发。
  朱文奎心想:“难道我还怕你?”右掌一对,左掌也顺势推出。不料那人发劲已猛,朱文奎骄敌过甚,竟被对方一掌震退几步。
  曲必达冷眼旁观,已看出那人这般情急,定有情衷,忙抢过朱文奎身前,一拱手道:“老伯切莫误会!在下一行,无意过此……”
  朱文奎被那人一掌震退,自觉无颜,又见曲必达文彬彬有礼与对方说话,不禁懊懊道:“我朱文奎坐不改……”
  那人一听朱文奎自报姓名,愕然跃退丈余,喝道:“你是真的朱文奎,还是假的朱文奎?快说!”
  朱文奎冷笑道:“真的就是真的,你能拿我怎样?”
  那人登时满硷堆笑道:“千岁!你果然脱险出来了!”
  曲必达和诸女见状,大为诧异,朱文奎也收起敌意,正色道:“恕我眼拙,老伯究竟是谁?”
  那人长叹一声道:“千岁当时年幼,自然认不得微臣,即微臣也不过见过千岁几面,大难之后,面目变易更多,仓卒之间,竟多冒犯,惟因尚有不得已之苦衷,尚乞赦臣之罪,微臣乃万岁殿前侍书史仲彬便是,千岁的蛟螭玉佩,可交微臣过目,好待几位难臣安心参见。
  朱文奎听那人自称“微臣”,又说是他父亲殿前侍书史仲彬,料也无误,但他的蛟螭玉佩已于婚后交给符佩兰收藏,这时那还能拿得出?沉吟之间,史仲彬忽又寒起脸来,冷冷道:“你既拿不出蛟螭玉佩,定是假的太子,越发饶你不得……”再断喝一声:“接招!”
  曲必达喝一声:“且慢!”双掌一对,挡在朱文奎面前。接着道:“这位真是文奎太子,只是他的蛟螭玉佩已用作大婚重礼,这时还放在永乐岛上,实非骗你老伯。”
  史仲彬立又堆笑道:“原来如此!但永乐岛符氏二女何在?凤凰山覃氏女何在?”
  朱文奎一惊,暗想:“这史老儿怎知道我的事?”
  曲必达也微微一怔,心知若不将实情说出,定是误会更深,忙将此行正是要寻回永乐岛,不意被飓风送来南瞻部洲等经过概略告知。
  史仲彬这才呵呵大笑道:“你说的不差,你这位小友可是姓曲?”
  曲必达愕然道:“史伯伯怎知晚侄姓曲?”
  史仲彬又是一阵大笑,才连说几个“好”字,接着道:“过一会就可明白!”回头高叫道:“梁都督!你们先来参见千岁!”声过后,几条身形自远处一座小林中飞驰而来。
  朱曲诸人相顾错愕间,来人已一字横列,一拱手道:“谁是千岁殿下?”史仲彬一指朱文奎道:“这位便是!”
  朱文奎蓦地想到这里竟有恁多遗臣藏匿,莫非父皇也在此地?不待各人参拜,忙道:“各位伯伯既随父皇蒙尘在此,免了这些俗礼吧!”
  为首一人道:“虽然如此,但君臣之礼不可废!”率众同时跪下,叩首自报官衔名字。
  朱文奎这才知道为首一人是舟师都督梁良用,其余的是郎中梁田玉,中书舍郎梁良玉,御史叶希贤,程济等五人。忙扶他起来,问道:“梁都督!我父皇起居何处?请即引我拜谒。”
  梁良玉答道:“万岁正在入定,不便打扰,千岁先在此间暂歇,待微臣先回去禀报!”说罢,又向曲必达请问姓名,待朱文奎一一替他们引见,然后留下希贤和程济相陪,自率梁良玉弟兄回去。
  各人席地而坐,彼此交谈,才知道燕兵破宫之日,建文帝幸有程济诸人护回,打开刘伯温留下的金匮,见里面是一袭僧衣,一张度牒,芒鞋俱全,是知天命难违,急剃去烦恼青丝,披上僧衣,由地道出城,经历多少艰险,到达竹里木,一走再走,终于找到南瞻部洲这块大沙地中的绿洲隐居下来。
  因这沙地纵横数千里,昼间酷暑如沸,夜间奇寒若冰,终年只见风沙,不见雨水;沙地四周森林中,狮虎出没无常,人迹已是难至。沙地里面更有一种翻沙蛇,深藏沙下,突然由脚下进袭,令人防不胜防。所以,外人决料不到这绝地里面,竟有世外桃源供人居住。
  姗娜忍不住问道:“请问在这荒漠之中,吃些什么?”
  程济道:“此地麦包树奶酪树甚多,并不愁吃,至于饮水虽然比较困难,亦有水树供给。万岁与老夫几人具戒荤腥,仙人掌上的果实也可权充菜蔬。其实要吃荤腥,并不困难,沙漠中尚有飞狐、小豹之类,翻沙蛇肉更是鲜美无比,只是捕捉时,略为费事而已。”
  叶希贤却“嗳”一声道:“我们仅向千岁禀告情由,忘却三位姑娘远来辛苦,滴水未进,真正糊涂了!”
  程济也失声道:“到底还是你这位御史一语切中时弊,你陪千岁在这里小待,我引曲小友与三位姑娘去安顿来!”
  姗娜见这几位老儿把朱文奎千岁千岁地叫个不停,追说几年的往事,敢情要说上几年,自己已是饿肠辘辘,只怕肚子里面那小的更饿得要造反,才故意将话引开。
  不料程济只顾说出一大套可吃的东西,更引得姑娘直吞口水,暗骂他糊涂透顶。幸得叶希贤猜破心事,提醒程济,这才低头一笑,只苦了朱文奎因是太于身份,父皇就在近前,不敢放肆任性,一切惟听卧下安排。
  沙漠因为缺水,所以不论水树也好,旅行蕉也好,麦包树也好,都是老远老远才出现一小丛,远看虽是成林,但到达处即发觉每一丛至少也相隔二三十丈。
  程济引导曲必达夫妇到达几株高大的仙人掌旁边,停步笑道:“这里便是老夫的寓所,好在患难之中,无须揖让,就此请进!”
  各人跟在程济身后进仙人掌丛中一看,原来这几株树的中间,被开拓出一块方广七八尽的空地。空地上面,用仙人掌的枝干架成一张大床,床上又铺有不少蕉叶,四周透空,倒觉清凉,在这沙漠中有此享受,已算难得。
  张望中,程济顺手将挂在仙人掌树上一段木头取下,揭开上端,捧往曲必达面前,笑道:“客中无以为敬,小友将就些吧!先喝口清水,待老夫去张罗一点吃的来!”曲必达客套几句,待程济一走,立即将水递给姗娜,说一声:“你先喝吧!”
  姗娜心里一甜,但当着姊妹面前仍然有点羞赧,深情地望了夫婿一眼,柔声道:“你先给姊妹!”
  丽娜尚未答话,琛娜娜巴已笑道:“休得推三阻四啦!还不快喝,而且肚里一个更等得急了啦!”
  姗娜听她一语双关,狠狠地白她一眼,俏骂道:“凡时让你肚里也有一个,省得长着嘴巴说别人也好!”
  琛娜娜巴笑道:“我才不像你那样贪,吃到不能消化了去!”姗娜羞得举手要打,吃她一纵登上仙人掌的顶端,这仙人掌没有叶子,只有毒刺如针,姗娜生怕承受不起两人重量,恨道:“你摔死了更好!”赌起气来,夺过曲必达手上的水筒,“咕咕”一阵喝了大半。
  过了片刻,程济用一张旅行蕉叶捧着一堆白粉和几枚黄色果子到来,笑笑道:“若非走过万里路,相信任何人也梦想不到世上有此奇事。这白粉就是长在麦包树皮里面,垂手可得,果子就是老夫方才说的奶酪树所产,两种异物不须煮熟,即可果腹,要是生在中原,只怕连根都被挖尽,生在此间,却又任凭风化,无人吃它。列位且尝此异味,便知不亚于真正的馒头与奶酪了!”
  各人依言取食,果觉味道甘美,边吃边赞,顷刻间,填饱了肚子,曲必达忍不住问道:“程伯伯!这种树像什么样子,小侄一行进了沙漠几天,怎的竟未遇上?”
  程济道:“这树就有点像中原的梧桐,虽说是甚多,但也只在偏东这面才有,你们走的方向并不错,只是远未到它地头罢了!”正说间,忽闻远处有人传声道:“人旨召见千岁!”程济忙道:“贤夫妇今夜先就此住宿,明早再见海沙和尚便了,他父子两人今夜定有不少话要说,老夫须住那边照应去!”
  曲必达忙道:“老伯有事,尽管请便!”
  程济走没几步,又回转来叮属道:“这丛仙人掌的周围,已撒布有蛇药,不愁蛇虫侵扰,贤夫妇可安心歇息!”勿勿说罢,又赶忙走了。
  丽娜待程济走远了才赞叹道:“这些人竟肯跟一位当了和尚的皇帝来绝地受苦,也确是难得!”
  姗娜已是疲乏得撑不起腰来,无力地往那奇异的床上一倒,娇慵道:“我真奇怪那姓史的老儿怎会知道达郎姓曲?”
  各人被她一说,也全觉奇怪,琛娜娜巴一看夜色已深,笑道:“待我打听去!”
  曲必达知她又要往建文皇帝那边打探,虽说皇帝已经落发为僧,无权无势,但是,虎死威犹在,而且他是朱文奎的父亲,也不该暗里去偷听别人说话,忙道:“娜娜别去!”
  琛娜娜巴笑道:“不要紧,我去一会就回来!”身形一动,已如离弦的箭,直向传声之处奔去。
  曲必达只好摇头苦笑道:“真没办法,别闯出祸来才好!”丽娜笑道:“我真不明白,你们中原的人为甚见了皇子也这般害怕,若大年纪的老头儿竟向小孩子跪拜起来,我见朱文奎连客气话都不懂得说,真替他红脸!”
  姗娜笑道:“他还未满二十岁,就让别人叫他千岁,还不更加好笑?要说他比皇帝少些岁数,不如干脆就叫成九千岁好了!”曲必达被她姊妹一唱一和,只有苦笑的份儿。
  待得月上树梢,才见琛娜娜巴回来,一见面就笑道:“朱文奎被他老子狠狠臭骂一顿,真个痛快!”

  第三十五章 黄金万两
  曲必达一惊道:“他为何挨骂?皇帝可责怪我们?”
  琛娜娜巴笑道:“你也待人家慢慢说嘛!”
  原来朱文奎待曲必达夫妇走后,即向史仲彬、叶希贤两人请问父皇近况,获知建文帝出家后,即自号为“海沙和尚”,果然是遇海而行,逢沙而止,在这大沙地中安居数年。
  这大沙地百无欠缺,来时也带有不少衣物,足够几年之用。惟有食盐一项,每隔半年,即须往阿尔扎西尔采购一次,顺便打听外间消息。
  朱文奎忽闻父皇传呼,急和叶希贤走往一列旅行蕉旁,却见一位四五十岁的僧人在大树下打坐。虽然离别多年,但父子至性相通,朱文奎一瞥之下,已认出打坐的僧人是自己的生父,只悲呼一声:“父皇!……”已扑上前,抱头大哭。
  建文帝睁眼向他一瞬,点头咨嗟道:“痴儿起来!你流浪这些年头,难道还不知悟么?今日相会,已是我佛莫大慈悲,你还哭作甚?”敢情这位大明第二朝皇帝一皈依沙门,顿悟四大皆空,对子亲儿万里寻来,也仅是如此而已。他说过这么一句,即回顾旁立一名三十来岁的年轻和尚道:“阿缘,先去备斋!”
  朱文奎料不到亲父对他这般冷漠,反而愕然止泪,跪在而前,呆呆地望着。
  建文帝再向他一瞬,微笑道:“你远来辛苦,先饱餐才好说话,而且我也有话问你!”一指他面前的蒲团道:“你先坐着!”
  朱文奎这才明白“父爱”深藏,不如“母爱”显而易见,就以亲父简短数语,已见他仍是万种关心,悲声说了一个“是”字,也就坐上薄团。
  建文帝并不说话,只用柔和的目光,在朱文奎身上仔细打量,似因日色已暮,必须在这未漆黑以前,将这位爱儿,看个详尽。
  朱文奎蓦地觉得这里无灯无烛,在漫漫的长夜里,父亲怎生捱过?忙唤一声:“父皇!”接着道:“孩儿无意中得到一粒隋珠,父皇可用得着?”急探手入囊,将隋珠取出,登时遍野通明。
  建文帝怔了一怔,旋道:“也罢!身外之物,有亦可,无亦可,今夜欣赏一次,再过片刻,仍以收起为佳!
  朱文奎将珠奉上,建文帝随手交给叶希贤道:“随宫之物,难得一见,若在昔时,当以之充实内府,此时却是用它不着,你们各阅一遍,即交还奎儿收起吧!”待隋珠落在哪一人手上,即要朱文奎称那人一声“伯伯”,顷刻间,传阅一遍,朱文奎也叫了十几声“伯伯”。
  建文帝接过隋珠交还朱文奎,又道:“此物无用,仍由你收起,省得惹动蛇虫虎豹到此侵扰!”
  朱文奎听说这般严重,急将隋珠收回囊中。
  建文帝又以沉重的噪音道:“我已视皇位如敝屐,再也无须恋栈,今后你无须再称父皇,免我重蹈孽海!
  朱文奎一凛,忙应了一声“是”。
  这时,阿缘将斋食携来,在朱文奎面前一放,说一声:“檀樾请用斋!”朱文奎愕然不知该如何称谓。
  建文帝缓缓道:“他是尚衣监内侍合儿,你岂不知?但他已随我落发出家,禅号百缘,你该称为缘大师或缘叔叔了!”朱文奎忙接口应一声:“是!
  百缘和尚敛容道:“奴才怎敢居上?”
  建文帝微微一笑道:“我佛慈悲,对于万物一视同仁,无上下之分,无贵贱之别,有何不可?”
  朝叶希贤、梁良玉等人一瞥,感慨道:“先祖既定江左,鉴于前代之失置,宦者不及百人,定制不得兼外臣文武衔,不得衔外臣冠服,宫阶无过四品,不得干预政事。我即位之后,属尊祖训,御内臣尤严,诏许内臣在外稍有不法,有司得以械斗,不料燕兵逼江北,内臣多逃人其军,书泄朝廷虚实,仅此百缘与诸卿与诸犯忠心不二,随我历尽艰辛……”
  叶希贤等忙齐声道:“微臣自应如此!”
  建文帝正色道:“我等早废君臣之仪,为何又称起‘微臣’来?今后万万不可如此!”接着又道:“听说狗儿、添儿、保儿、猛哥、哈刺贴木儿等人俱被朱棣改名后重用,梁檀樾日前曾往军中打探虚实,可知其详?”
  梁田玉躬身道:“禀告海沙大师。狗儿改名王彦,添儿改名猛骥,保儿改名李谦,猛哥改名云祥,哈刺贴木儿改名田嘉禾,俱由朱棣授予太监,马三保赐姓郑后,授予司礼,内宫两监提督之职。”建文帝回顾一周,从容道:“朱棣如此违背祖训,倒行逆施,其能久乎?”又问朱文奎一声:“为何不食?”
  琛娜娜巴这时已用缩骨功,藏身在旅行蕉丛中,只露出两只眼睛由叶隙偷窥,对建文帝说到最可恨的事,仍然这般从容,不由得暗自佩服。却听梁良玉有点气愤道:“当初若依李景隆之言,将那厮乱箭射死,何致有今日这患?”琛娜娜巴暗赞一声:“好!应该这样做!”
  建文帝微笑道:“我并非不知将朱棣射死,即可永绝后患,但我曾自思,削藩之事操之过急,以致枭雄如朱棣者不能忍而操戈,我又何甘冒杀叔之名?不如将天下让他,才是一了百了!”
  琛娜娜巴暗骂道:“没用的东西,你不要他的命,他却是非要你的命不可!”
  梁良玉、叶希贤诸人见建文帝这样主张,全都不敢出声,只悠悠地、悄悄地,呼出一口闷气。
  经过一阵缄默,朱文奎敢情是吃饱了,只见他朝着百缘和尚低声道:“我吃饱了,有劳大师收拾。”
  琛娜娜巴暗说一声:“好哇!学规矩给你老子看!”
  建文帝见朱文奎已经吃饱,笑笑道:“若你终日在宫中厮混,那能尝此殊味?很多人因他生在帝王之家,托祖宗之余荫,便自以为是‘龙种’而习于娇纵、游荡,声色、犬马之外,无事可为,致使一代弱胜一代,终至破国倾家而后已,你若仍自命为帝王之裔,千万休来见我!”
  朱文奎又是一惊,急恭答一声:“孩儿不敢!”
  琛娜娜巴暗道:“你这皇老子说的倒有点道理,但你这儿子是怎样一个人,只怕连你也给蒙蔽了!”却见建文帝微微一笑道:“你不敢就好!这些年来,你所经所历,先说与为父知道!”
  朱文奎说了一个“是”字,然后有条有理,将韦道全救他出宫,直说到南海漂流,详尽倒是十分详尽,但对于覃珠一节,却瞒过重要的隐情,只说她是自己的师姐,不幸失踪,到与天魔女胡媚娘交战时才得遇上,又被符氏二女发生误会掳去,并恳赦不告而与符氏二女缔婚之罪。
  琛娜娜巴已自曲必达口中获朱文奎一切隐事,这时听他仍然昧起良心来说话,不由暗骂一声:“该死!”恨不得立即现身揭破他的隐情。
  但她心念方动,建文帝双目忽然闪出奇光,凛然道:“奎儿尚有隐情,为何说而不尽,难道想诓为父么?”
  琛娜娜巴暗赞道:“这个和尚老子真厉害,居然能听出他儿子有诈来!”
  朱文奎猛省自己这般糊涂,初来时,史仲彬已问及符氏二女和覃珠,分明这消息不知如何传来,怎能瞒得过老父?但此时话已说过,若从头再说,更易使老父认为是故意圆谎,而且儿女之私,怎好当在人们说出?
  他想到这些,不觉沉吟良久,建文帝等得不耐,忽然站起喝道:“去!去!休得再来此间自寻苦恼!”
  朱文奎不料老父遽尔绝情,惊得伏倒嘶声叫道:“孩儿……不敢……”叶希贤官居御史时,就是气节凛然,这时见建文帝严命逐儿,忙挺身而出,朝建文帝拱手道:“海沙大师不必发怒,文奎话虽未尽,但儿女之情,或有私隐,待他慢慢说就是!”
  建文帝一拂僧袖,冷冷道:“叶居士曾官居御史,这种犯了欺父的逆子,为何还要袒护?”
  琛娜娜巴暗道:“好大的官腔,怪不得可以当皇帝!”叶希贤也暗想:“不好!说不得,只好顶撞他一下!”当即正色道:“海沙大师一向说是悟了,依我看来,这悟字谈何容易?”
  建文帝诧道:“你由何处看我未悟?”
  叶希贤从容答道:“悟了的人,自然四大皆空,却尽贪嗔痴爱,你身寄沙门,不该再有儿子,那还会有逆子?”
  建文帝想了一想,笑一笑道:“既非我子,叫他走了便是!”
  叶希贤道:“你又来了!佛门广大,普渡有缘,文奎历遍艰险,无意中在此相逢,正是有缘相会,你连这个都想不通,还要当什么和尚?”
  琛娜娜巴听叶希贤语声琅琅,敢对建文帝抗辩,不禁暗自喝采。建文帝默然,半晌才道:“算你说的有理,你教我怎作区处?”
  叶希贤道:“惟今之计,你该贯彻渡人救世初衷,静听文奎禀告,看其中有无可原之处,然后以你的智慧与定力,替他祛魔才是道理!”接着朝朱文奎喝一声:“还不快说么?”
  朱文奎心知不彻底忏悔将实情托出,绝难得亲父饶恕,说别的犹是小可,说到“不孝”两字,任他是谁也吃不消,没奈何,忸忸怩怩补述与覃珠的真正情分,虽然还瞒起那旖旎风光,但在场的人除了一个百缘和尚之外,全是过来人,那还不明白一切,心底暗笑。
  建文帝听了朱文奎的补述,怒火渐熄,待他把话说完,才从容道:“三妻四妾,人之常情,但你不该硬起心肠,瞒骗符氏二女,至今木已成舟,你当作何打算?”
  朱文奎不敢作声,俯伏叩首不已。
  建文帝哼了一声,又道:“为了你这孽障,使我受苦他克大师讥为教子无方,使我列祖列宗蒙‘君王天性薄,帝子鲜深恩’之辱,若非叶君士代你缓颊,定依宗法先刑杖三百,然后禁锢终身。”
  朱文奎听得周身耸起疙瘩,那还敢多言争辩?
  建文帝接着又将他臭骂一顿,才放缓声调道:“惟今之计,你须速返永乐岛,向符夫人负荆请罪,向符氏二女及覃女自承错误,以期为你祖留下一线香烟,若非如此,虽隔万里之遥,我仍可以取你性命……”
  朱文奎连连顿首,说了几个“孩儿遵命”,心里却暗想道:“永乐岛座落何处?”想问又不敢问。
  建文帝已接着道:“你先随叶居士去歇息,明天再与你同伴来见我!”说罢,又坐回原处,合下眼皮,再不说话。
  朱文奎奈何,只得叩拜站起,叶希贤已招手命他退下,琛娜娜巴知道没有什么好戏可看,生怕被人发觉自己偷窥,一缩身子,直奔回居处。
  曲必达见她连说带比划,神采飞扬,不知她为甚这般高兴,叹一口气道:“奎弟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要是我也在场,定必替他解释!”
  琛娜娜巴“哼”一声道:“你顾得自己就算好了!要是你像他那样,看我不一棍把你攒出门外?”
  曲必达莞尔道:“那时你不要人了?”
  琛娜娜巴一伸手扭住他耳朵,叱道:“要你作甚?”霎时笑成一团,欢乐的气氛,把一天的疲劳洗尽。
  第二天,建文帝果然命程济和朱文奎过来相请。走出去一看,除了建文帝打坐之处有梁良玉几人随侍之外,近处每丛旅行蕉旁,或麦包树下,都有一两人或坐或站在那边停留,料是随同出走的兵士之类。琛娜娜巴心里暗说:“这样防卫,那还像个出家人?直是个僧王嘛!”
  建文帝遥见曲必达一行缓缓接近,早就起立合十相迎。曲必达忙赶前几步,才叫出一声:“草民……”建文帝已含笑相扶道:“小哥不必多礼!”指一指铺在沙砾上的焦叶命坐。
  曲必达还待谦逊几句,姗娜已拱手一揖,说一句:“谢谢你海沙和尚啦!”竟向焦叶坐下。
  建文帝不以为杵,反而朗笑几声道:“贫衲正喜此朗爽率直之本性,你等尽管坐下,不必虚套!”
  琛娜娜巴见这位皇帝,一旦当起和尚竟自称为贫衲,心里暗自好笑道:“你要是贫衲,那些真和尚都该是死衲啦!”也难怪她起这个念头,古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纵使建文帝逃走时再勿忙,不及带出金银之财,但他随身的“宝”也已价值连城,够寻常人吃一百世,那还能贫得了?
  建文帝敢情发觉琛娜娜巴既美且艳,体型娇小,刚向她一瞥,却见她笑意盎然,也随着一笑道:“女檀樾请坐!”
  这一来,琛娜娜巴反而不大好意思,羞赧地笑了一笑,拉了伊丽娜的手,同时坐下。
  建文帝待各人就坐毕,唤一声:“待茶!备斋!”照例略询各人姓名乡籍。待听到琛娜娜巴报出身份,建文帝双目忽然闪出奇光,微微颔首道:“姑娘!你原来不是姓琛吧?”
  琛娜娜巴偷听获知阉宦改姓的事,这时听建文帝说她不姓琛,忙摇头道:“我好好的姓琛,你可别替我改姓!”
  建文帝不禁愕然道:“你这话怎讲?”
  琛娜娜巴道:“听说你们就爱替别人改名改姓,譬如那三保偏改成郑和,狗儿改成王彦,猛哥改……”
  建文帝失笑道:“好了!好了!我不替你改姓就是,其实赐名赐姓,乃是看得起他,有些人求一辈子,也示不到皇帝赐他一个字,何况赐给他终身受用的姓名,岂不是大光门楣?”
  琛娜娜巴道:“改了姓名,可当得饭吃?”建文帝摇头道:“怎么当得饭吃?”琛娜娜巴又道:“赐了姓,他上代赐不赐姓?”建文帝道:“及身之荣,怎赐予上代??琛娜娜巴笑道:“做儿子的有两个姓,做爸爸是什么东西?”
  建文帝不防她有些一问,心想:“这姑娘可刁得紧!”随笑道:“我并不是替你改姓,但我知你决不姓琛!”
  琛娜娜巴摇头道:“你怎知道我不姓琛?”
  建文帝道:“你该是姓陈才对!”见琛娜娜巴嘴唇一动,忙道:“你先等我说来!”接着道:“你令尊姓陈,名祖义,原是广东龙眼沙附近人,在三佛齐经商,后来自立为王,你既是他的女儿,自然该是姓陈呀!”
  琛娜娜巴将信将疑道:“这也有点道理,但我为甚又姓琛?”
  建文帝道:“琛字和陈字本是同一谐音,有时也会听错,你若有机会,不防往龙眼沙查问陈姓的人,便知你宗支来历了!我并非替你改姓,而是替你复回本姓!”
  琛娜娜巴这回有几分相信了,笑笑道:“我去一道就是!”
  建文帝知她强项,也不再说,只找些轻松话题,说古论今,最后才托曲必达夫妇陪朱文奎往永乐岛一趟,并请伊氏姊妹和琛娜娜巴务必替朱文奎向符覃诸女解释。
  伊氏姊妹和琛娜娜巴虽恨朱文奎有点昧心,但当着建文帝面前又不便说他甚么,只好占头答应。
  曲必达乘机将不知永乐岛座落何方,以致误驶魔火岛,受尽多少苦难的事说出,并请指示一个正确的航向。
  建文帝瞑目寻思片刻,才回顾梁良玉道:“梁居士昔年统领舟师,可知永乐岛坐落何处?”
  梁良玉道:“针对图上本无永乐岛的地名,因为永乐岛是海外八仙三子一神僧自己杜撰出来的地名,不过,上回婆罗神僧经过这里,曾说永乐岛就是‘石星石塘’中一个小岛,若由海道回去,到达万州独猪山,丹艮针五更船平乌猪门,转离午五更,即收石星石塘。”
  曲必达听说什么“丹良针”、“五更船”、“平”、“离午”、“收”,却是莫名其妙,忙又请他解释。
  梁良玉展了一匹绢布,上面画了不少简陋不堪的山水、屋宇,和点线。每一个山头、滩头,都注有它的地名;点线的旁边,更有一段一段的小字。诸小侠疑惑间,梁良玉己指点绢布上的图,笑道:“这一幅海图,是人工造成的至宝,对于寻常人毫无用处,但对于舟师或海舶,却是妙用无穷……”
  接着指出何处是独猪山,何处是乌猪门,何处是石星石塘,何处是……
  曲必达就石星石塘邻近细看,原来它的位置在交趾洋外,旁边有一行小字:“昆轮山用寅甲针四十更外罗山内过,癸内及单癸针二十一更船平独猪山,辰殿针十一更石星石塘收。”石星石塘有无数的小圆点,左边另有两山,一注“石塘”,一注“万生石塘屿”正在疑惑中,梁良玉己一一加以解释,并说永乐岛是石星石塘里面一个小点子,到底哪一个才是永乐岛,外人无法知道,只要在石塘里面找,总可以找到。
  朱文奎回忆由东锣西鼓放洋两昼夜,便见左首远峰峦林立,忍不住问那地方是否“石星石塘”。
  梁良玉笑道:“东锣西鼓乃独猪山旁边两个小屿,你们所见的正是石星石塘群屿,却在无意中鼓过,这回再往,可得当心了!”
  朱文奎暗叫几声“可惜”,但也因此而得见老父,还是觉得合算,并不见就是白白辛苦。
  建文帝见梁良玉已对五小解释完毕,随意询问一些武学的事,最后才道:“沙漠里昼间苦热,夜间苦寒,所以还是夜里好走,奎儿与各位小友今夜就动身回去吧!”
  朱文奎料不到才宿一宵,就被命他离开,眼眶不禁一红。建文帝微微点头道:“人生离合,本是如盯,合不足以为喜,离不足以为悲,圣人言,衰莫大于心死,心若死灰,形如槁木,那还有甚可悲的?你这回能不返中原最好,若返中原,亦不必向朱棣多事,十年后,我当至哀牢山一行,便是功德园满……”
  建文帝停了一停,环顾左右道:“你等随贫衲历尽苦辛,贫衲铭感五衷,但你等各有妻儿在故里,不如趁此大好良辰,结伴还乡……”
  叶希贤、梁良玉各人都同时跪倒,高呼:“愿随侍左右!”建文帝还未答话,他俩拜毕起来,朝众人使个眼色,同时退去,过了片刻,却见他个个已将白发剃尽,看来已是决心当起和尚了。
  建文帝见自己仍然有这么多人拥戴,不禁合十念佛。
  当天,朱曲各人为了夜里行走,早餐过后即睡到下午,用过晚餐,包起干粮,辞别了建文帝和诸老,展起轻功,直奔东北。
  这时,暑气全消,凉风拂体,走起来既不觉口渴,也不觉疲劳。丽娜不禁叹道:“古人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真正不差,前几天,我们个个渴得要死,却没想到该改在夜里行走。”
  琛娜娜巴笑道:“大姊还要说啦!我是爱看星象的人,都搞得头晕眼花,不但说星象,连方位都辩不清楚了!”
  曲必达接口道:“这就是当局者迷的……”话未说毕,琛娜娜巴已叱一声:“你也要来教训人!”吓得他把话缩了回去。
  朱文奎本是神情黯淡,无精打采地跟着走,这时见曲必达狼狈的样子,也不禁“噗嗤”一笑。
  姗娜见他笑了,又叱道:“你笑什么?到了永乐岛负荆领罪那味儿好不好受,你先说说看!”
  朱文奎方展欢容,又被她说得一惊。
  丽娜好笑道:“妹妹别去说他了!他这时心惊胆战,别把他胆儿吓破了,累得我们要抬着来走!”她本来比较姗琛二女温厚,因知朱文奎一再负情、薄幸,也忍不住要嘲笑他几句。
  还是曲必达生怕朱文奎挂不下脸来,又深知自己这三位枕边人是越扶越醉,越劝她,她就越闹到不可开交,只得挽失文奎一把,笑道:“你别听你嫂子的疯话,有我同去,弟妇决不会难为你!”
  琛娜娜巴“哼”一声道:“你说得倒是惬意,我叫三位弟媳揪着奎弟,我三姊妹揪着你来打,这还可行!”
  伊氏姊妹齐叫道:“这个使得!”
  朱曲两人只好陪着苦笑。
  一行五人夜行晓宿,走尽了大沙地,通过一座原始的大森林,遥望碧海无涯,云天凝碧,这才改回晓行夜宿。
  这一日,朱曲各人找到一间极大的客栈住下,琛娜娜巴立刻提议往街上大嚼一餐。曲必达却估计带来的钱,心想还要买船回去,怕路上再生困难,只得婉劝节省。
  姗娜笑道:“你放一千二百个心吧!三妹的钱只怕十个国家都买得下来!”
  曲必达愕然,向琛娜娜巴问起情由,只见她抛眼一笑,把一个黑口袋打开,倒出满床亮晶晶的石子,不禁失笑道:“你在沙地上捡起这些东西干嘛?”
  琛娜娜巴俏骂道:“你们男人懂得甚么?别要不见世面了!连金钢钻也看不出来?……”随意捡起一个拳头大小的拈了一拈,又道:“这一个敢情值得五十万至八十万两金子,可惜难得有买主!”
  朱文奎一惊,指另外几十颗更大的的,问道:“那些又值多少?琛娜娜巴毫不经意道:“值多少?没人买得起!”
  在大沙地里同,曲必达早就见爱妻走不几步就捡起东西往袋里塞,只道她心未泯,捡沙子好玩,不料竟是最贵重的金刚钻,这时免不了苦笑道:“你何不早说,让我和奎弟捡几颗也好!”
  琛娜娜巴秋波一转,笑道:“你要那么多干嘛?我这些确是捡来好玩的,只有姊姊的才合用!”
  曲必达不知伊氏姊妹捡的是甚么东西,只见她两人各将盛水的皮囊往床上一倒,霎时万里耀目,尽是较小的金刚钻,丽娜所捡的更小,有些比松子还小,可是数目之多无法清算。
  恰巧这时客栈的伙计进来,一眼看到满床宝石,不禁惊呼一声,双目瞪直不动。
  琛娜娜巴操上语骂道:“你别吓死了害我们打官司!”伊氏姊妹不禁失笑。
  那伙计被琛娜娜巴一骂,灵魂也转回躯壳,苦笑一声道:“再也没有客人比得上各位富有了!我要是得一颗小的,该是多好:伊丽娜随手给他一粒小的,笑道:“就给你这个!”
  那伙计眼珠一亮,惊道:“真给我?”
  伊丽娜矜持地含笑点头。
  那伙计欢呼一声,捧着伊丽娜的脚尖狂跃不已。曲必达没见过这种仪注,脸色立即一沉。
  伊丽娜深情地望他一眼,微笑道:“你别替我丢脸啦!人家这个是最崇敬的大礼,不像你们光懂得跪在远处鬼叫!”接着命那伙计起来,把金刚石交到他手上。
  姗娜乘机问道:“我们这些钻石,可有人要卖?”
  那伙计摇摇头道:“中等大的,我们国王或可买一两颗镶在皇冠上面,那些头号大的,只怕谁也买它不起!”搔乎想了一想,忽然道:“有个佛朗机的大商人住在小店里,听说他要买金刚钻献给他的国王,我请他来看看可好?”
  丽娜点点头道:“你先替我们换个大房间,待我们往外面吃饭回来,再请他过来吧!”待那伙计走了,才一边捡装钻石,一边对曲必达笑道:“你看我们三人待你多好?让你陪着奎弟讲你们的事,我们却辛苦替你挣家财,你还有那样不满意的?”
  曲必达没话好说,只有痴笑的份儿。
  朱文奎却在暗想:“要是我那三个像她们一样,这一生也消受尽人生艳福了!”但他一想到“负荆领罪”四字,又觉得有点寒心,神情又随之一黯。
  姗娜横他一眼,心里已有了主意,暂时不肯说出。
  三女将钻石捡净,分别拴在腰间,只留下几粒装在衣袋里,然后去成衣店,以高价值订制几套极美的衣裙;往珠宝店里换去两粒小钻石,顺便各买一套装饰物,和应用物品,再进饭馆去大嚼一顿。
  这一餐,可说是将近一年来,未曾吃过的美味,直吃足两个时辰,取了衣裙,回转客栈。
  客栈主人已知新来的五位少年男女富可敌国,竟让他们独占一层楼房。这层楼房包括有一间厨房,六个布置得十分精致的卧室,一座金碧辉煌的广庭,卧室和广庭俱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挂着络珠般的天方吊灯,更显得居住者的身份高贵。
  朱曲五人一跨进客栈门槛,客栈主人已亲自迎接,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阵。
  这时三女更加摆出雍容华贵的风度,只是微微颔首,让他侧身引导登楼,便吩咐他自去,各占住一个房间。每一房间里,都有浴室,有便所,梳装用品一应俱全。
  琛娜娜巴曾有一段时间过着宫廷生活,对此尚不觉生疏,伊氏二女日常听她说起宫廷的事,也还应付得来,只苦了朱曲两人成了乡人进城,有好些器具不会使用,几乎把马桶当作脸盆,把照衣镜当作珍宝。
  幸而琛娜娜巴知道他两人对于这新鲜的事物一无所知,勿忙换好衣服,即往曲必达房里教了一阵,再由他去教朱文奎,才没闹出笑话来。
  各人更衣毕,伊丽娜先带上中下三种钻石几粒走往庭上,一拉旁的垂绳,仆人房中铃声一响,立闻“噢”一声回答,原先受赠珍宝那伙计硫丹鲁可已随声而出,急步赶前,唤一声:“公主!请吩咐!”垂手躬身侍立。
  伊丽娜看他这时的服饰,知已由伙计升为仆人,先祝他一句吉利的话,才吩咐他请那富商相见。
  硫丹鲁可去了片刻,姗娜、琛娜、娜巴、曲必达和朱文奎也都出到庭上相聚,说些与土著交往的礼仪,忽闻楼梯上一阵整齐而轻微的脚步音,接着即见有人登楼,知必是那富商来到,朱曲两人忙即起立相迎。
  前面一人是客栈主人布乐玛,后面跟着一位身躯高大,穿着一件密门钮扣背心,窄管牛算裤,披着一件前短后长燕尾外套,手上捧着一顶船形高边帽的汉子,最后才跟着硫丹鲁可。
  客栈主人在楼梯口瞥见朱曲两人同时站起,忙引那人急赶几步,先介绍与朱曲两人相见。
  那人目光一接触朱文奎的脸孔,登时笑容满面,用佛朗机话,说了一声:“原来是你们!”热烈地握手。
  朱文奎一看,也认出他正是被自己和符氏二女打败的三头鹰奴儿路,在此异相逢,自是十分喜欢,亲热地用华语说出一句:“你好!”
  他两人虽是言语不通,但由眼色中也看出彼此的心意。
  客栈主人布乐玛见他两人认识,也喜欢得裂嘴而笑,对奴儿路咕噜一句,又朝坐着的三女看了一眼。
  朱文奎知他该与诸女相见,忙牵人上前,将认识奴儿路的经过对三位嫂嫂一说。
  三女本来要摆起公主的高贵身份,任由来人上来晋谒,不料朱文奎竟和来人认识,这个架子不好再摆下去,只得起身请坐。
  奴儿路见琛娜娜巴居然能说佛朗机话,不由得大感惊奇,滔滔不绝寒暄一阵,才说到买卖上头。
  琛娜娜巴请伊丽娜将钻石取出,一阵豪光闪耀中,奴儿路和布乐玛齐声惊呼。硫丹鲁可虽是仆人,但因已开过眼界,这时只是傲笑。
  奴儿路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颗大的在手上颠了一颠,翻复细看一会,满脸羡慕之色,喃喃道:“确是好钻!只怕我买它不起!”
  琛娜娜巴笑道:“你说究竟值多少?价钱倒好商量!”
  奴儿路正色道:“要是这好钻石落在黑奴手上,我敢说骗他一骗,五十倍同重量的金子就可买到,但在你三位公主手中,我当然不敢行骗,以实价说来,确值五十万倍同时重量的金子!”
  琛娜娜巴估计这小孩子拳头大小的钻石重约六两,竟值三百万两,比自己预料八十万两还要加上三倍。当下微笑道:“你说的话还算老实,你如果要买,能出得多少钱?”
  奴儿路上袋里取出一本簿子,请客栈主人取了纸笔过来,一阵勾算,脸色微红道:“我现在的财产现金和珠宝二百万,加上十艘大船十万,新买来十名女奴一千,货物十万不过二百二十余万两,只能抵得这颗钻石一半价钱。”说罢叹一口气,神情显得十分失望。
  琛娜娜巴笑说道:“好吧!我做一次蚀本生意,完成这桩交易,如何?”
  奴儿路几乎信不过自己的耳朵,惊道:“公主!你休和小民开这个玩笑!”
  琛娜娜巴道:“谁和你开玩笑了?你先把女奴和现金珠宝带来给我过目便是!”
  奴儿路大为惊讶,想不到这位公主居然肯做这大蚀本生意,连说几声:“小民遵办!”站起来深施一礼,向各人道别,和客栈主人急步下楼。
  朱文奎忍不住问道:“三嫂!蚀这么大的本,你也舍得?”

  第三十六章 合欢永乐岛
  琛娜娜巴道:“钱本来就是地上长出来的,有何舍不得?我为了要买那十名女奴,不要那些什么珍珠和现金,已经值得了,何况还赚他二百万现金和珠宝,货船和货物呢?”
  各人至此才知琛娜娜巴要完成这桩买卖,主要还在十名女奴上面。丽娜诧道:“三妹买女奴作何用?”
  琛娜娜巴道:“那些白种人爱到东方来买有色人种为奴,我不会折磨人,不然真要买几个白种人来折磨他几年,叫他们尝尝奴隶的滋滋味!”
  姗娜拍掌叫一声:“好呀!”接着道:“你立刻买几个来,我替你折磨他就是!”
  由必达心想:“有你一个已经够了,还要多加一个,人家还受得了?”陪笑道:“只怕人家不肯吧?”
  琛娜娜巴柳眉一场,‘哼’一声道:“不肯?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不叫他推磨,叫他抬轿子总行!”转对侍立在旁的硫丹鲁可道:“你替我问问,有没有白种人出卖,我要买几个白种人做奴隶!”
  硫丹鲁可诧道:“做奴隶的只有黑人,棕种人,红种人和少数黄种人,那有白种人做奴隶的?公主要买这几种极是容易,为甚一定要买白种人?”
  琛娜娜巴叱一声:“胡说!难道有色人种生来就该做奴隶么?我偏要买几个白种人来玩玩,你去市场看看有没有?”接着将要买白种人做奴隶的理由对他一说。硫丹鲁可不禁喜得直跳,欢呼道:“公主说得好!奴才替你问去!”
  过一会,硫丹鲁可回来,摇摇头道:“问过人口市场了。听说在这里的白种人都不愿当奴隶……”
  琛娜娜巴怒道:“我偏要!”
  硫丹鲁可慌了起来,爬下去磕了一个响头,急道:“奴……奴才……还没有说完哩?……”
  望了琛娜娜巴一眼,见她没甚怒容,才敢接着说:“这里确是没有白种人愿当奴隶,听说北其庐洲干罗思人愿当奴隶,公主要买白种奴隶,只有去帖木耳帝国才可以买到!”
  琛娜娜巴道:“帖木耳帝国在那里?”
  硫丹鲁可道:“过海便是苦思答儿,属于帖木耳帝国所管辖!”
  琛娜娜巴说一声:“好!”
  恰听街上一阵喧哗,又叫他前往看看,并吩咐厨里准备丰盛的晚餐。
  硫丹鲁可恭应一声,并问还要请些什么人。琛娜娜巴略一寻思,旋道:“你的主人和那富商自然要请,本城里有什么著名的人要待问过才知道,大概办一二十桌就够了!”硫丹鲁可喏喏连声,正回身要走,布乐玛和奴儿路已登上楼来。硫丹鲁可忙将琛娜娜巴请客的事一说。
  奴儿路忙道:“这事由我来打理好了!”
  琛娜娜巴笑道:“你替我请人也好!随口又问一句:“你的财产带来了没有?”
  奴儿路欠身说一声:“一切遵命带来,这时全都放在楼下,公主如果要看,就命他们抬上楼来!”
  琛娜娜巴点一点头,奴儿路立即吩咐硫丹鲁可传话下去,霎时间,楼梯上一阵沉重的脚走声,二十四人拾了十二个木箱上来,摆在厅上;十名戴着面罩披着长纱的女奴各站在箱子后面。琛娜娜巴知道在未成交以前,不得掀女奴面罩,先命硫丹鲁可引女奴往房里暂歇,再向打开箱盖的箱子看了一眼,便对奴儿路道:“珠宝女奴我全留下,金银我要一半,货物你拣好的给我一半的一半,船给我一艘,送我们到石星石塘之后,仍然还你!”
  奴儿路忙道:“这如何使得,方才说我的财产统统给公主抵债……”
  琛娜娜巴道:“就当作我赐还你一半金银,九艘船,四分之三货物吧。不过附带还有一个条件,你以后再也不准贩卖女奴了!”
  奴儿路凭空得到百余万财产,那有不愿之理?也顾不得人多在场,只怕琛娜娜巴又要翻悔,急跪下叩首。高呼一声:“谢公主恩赐!”
  然后起来吩咐将一箱珠宝和五箱半金银留下。
  琛娜娜巴笑道:“那半箱金银我也不要了,散给你手下人吧!”此话一出,二十四个黄发绿眼大汉又立即跪倒欢呼。琛娜娜巴笑了一笑,吩咐将珠宝和金银抬入房中,连看都不再看一眼,即命取纸笔过来,签了契约,向奴儿路取过女奴的身契,当众烧去。
  这时厅上只剩有曲必达夫妇、朱文奎、奴儿路和客栈主人布乐玛七人商议当夜宴客的事,旋而奴儿路和布乐玛也告辞自去准备。朱文奎跟着曲必达夫妇去看买来女奴是甚么样子,那知当琛娜娜巴一把女奴面纱打开,一张熟悉的少女脸孔映进他的眼睑,不由得他一怔,再看曲必达,见他神色也是惊疑不定,只是那少女双目失神,茫然直视,对他两人似乎毫无所觉。
  琛娜娜巴买女奴的目的,只是要她们重获自由,当下对她们说明,命她们各自回家。此话一出,女奴自是喜欢,可是,一个也不愿走,九名少女都说纵使回家,仍要再度被卖,她们愿意跟着三位公主往更远的国度,只要公主不打她骂她,心愿已足。只有朱曲两人认为熟悉的脸孔仍然死板地一声不响,两眼失神直视。
  曲必达忍不住上前问道:“你是不是燕儿?”那少女仍是茫然未解。
  朱曲两人站在三女身后,所以三女俱未见他两人神情有异,这时不禁同声问道:“你们认得她?”
  曲必达迷惘道:“她像是一个熟人,怎地不会说话?”
  琛娜娜巴朝那少女细端详,忽然笑起来道:“这人受的是魔鬼术,施术人的手法十分高明,连我都几乎被他瞒过了,不过也还有未到之处,否则这少女举止言语一如常人,只是改换了另一个灵魂,那就无法看出来了。”
  曲必达忙道:“这人可有办法解救?”
  琛娜娜巴道:“当然有办法,她是你甚么人来着?”
  朱文奎生怕曲必达说出来又是尴尬,而且如果是燕儿定向自己纠缠,再给永乐二女知道,怎肯罢休?急得叫起来道:“三嫂!不要解救她!”
  琛娜娜巴正因曲必达迟疑不说,而有点怒意,这时却转回问他:“为甚不要解救?”朱文奎被问得俊脸一红,琛娜娜巴冷哼一声道:“我偏要把她救醒回来,不怕你两个不说!”拖那少女走回自己房中。
  朱文奎对于大嫂丽娜是存着敬佩之心,对于二嫂姗娜、三嫂琛娜,却是又佩服又害怕,一见琛娜娜巴任起性来,惟有苦笑喊出两声“糟了”,向丽娜央道:“大嫂去劝劝她,先别解救燕儿!”他虽然不知那少女是否燕儿,但‘燕儿’两字已自然出口。
  丽娜从容道:“为甚么不救?你要讲呀!”姗娜也看出点头绪来了,紧傍曲必达身边,唤一声:“达郎!你说!那人是不是弟弟的熟人?”
  曲必达见爱侣眼波送媚,款款深情,那还能够不说?在她耳边轻说一声:“正是!但……”
  姗娜只要个郎说出‘正是’就行,但……些甚么,她可不要听,一声甜笑,直跑琛娜房里报信。这两位刁蛮的美人儿凑在一起花样更多,将那少女救醒过来一问,果然名叫燕儿。原来她被那不知姓名的小鬼把她救离魔掌,却义丢下不管,她独自一人只得向北方慢慢追寻。
  本来燕儿跟天魔女多年,隐身有术,但为了在通街大道,寻找朱文奎,总不能永远施展隐身术。
  她在国内寻找几个月,朱文奎竟是杳无下落,不觉到达吴淞江,灵机一动,认为朱文奎可能逃往海处,恰有一艘大船放洋,燕儿藏身船上,直达爪哇,不幸在吃饭的时候,误中土人虫毒,好容易寻到一位女巫会治,那知女巫更是存心不良,趁着治尽毒之时,在她天云盖上拍了一掌。燕儿便已人事不知,只仅跟人走、跟人吃、跟人睡,为何到此,她自己也无法知道,说到苦处,凄泪满襟。
  姗琛二女明白燕儿的经过,见她爱心坚一,身世堪怜,二人用土话交谈片刻,姗娜才问道:“要是你见到那姓朱的你要怎么办?”
  燕儿毫不犹疑道:“我要他收留我!”姗娜道:“他若不要你呢?”燕儿怔了怔,旋而咬起牙龈道:“我先打他半死!”琛娜吃吃一阵娇笑,说一声:“好!”顺手抓起一套新买来的衣服,交给燕儿,又道:“你先去换洗,并验验你自己身上有无变化,待我姐妹替你作主!”
  燕儿懂得琛娜娜巴的意思,脸红红道了谢,自往浴室更衣,神采更加焕发,幸喜贩卖女奴的人只希望得几个钱,所以此身未破,转出房间,羞赧低头一笑。
  琛、姗二女何等聪明?见状已知究里,姗娜微微一笑,指个座位命她坐下。丽娜也闪身进来,一眼瞥见燕儿,即叫出一声:“好美!”
  燕儿慌忙站了起来,深施一礼,还未开口就被琛娜拉她坐下,先将燕儿经过对丽娜说,再将自己三人身份对燕儿说明,燕儿听说是心上人儿的嫂嫂,眼珠更加发亮了,连连称谢不迭。
  丽娜笑道:“你先别谢我,要知奎弟已有三位媳妇,闹得不可开交,我姐妹正待替他作个调解人,你怎能多惹麻烦?再说,天下男人多的是,也不仅是朱文奎一个,难道在成千成万的男人里,就找不出一个中意郎君么?”原来她在外间,听了朱文奎和曲必达说出经过,又从朱文奎的口气里知道他对燕儿只是感激,并无情意,深觉此女自作多情,才有此一劝。
  燕儿一听一腔热情登时凉了大半,转念及自己历尽千辛万苦,今日为谁?又见这三位年轻的嫂嫂同事一夫,却是彼此融合,个郎虽先有三美在侧,唯道就容不得自己一个?再三思量,终觉有几分希望,原本已是神情黯淡,泪光莹莹,忽然一咬牙龈,扑地就拜,颤声呼道:“难女情有独钟,心无别恋,只望嫂嫂作成则个!”话落眼泪成串珠下滴。
  三女互相交换眼色,丽娜兀自摇头,琛娜娜巴淡淡一笑,毅然道:“女孩子只有流泪的份儿么?待我和二姐替你作主便是!”
  姗娜呼道:“刁丫头别拉我下水!”
  琛娜娜巴笑道:“少了你就不行!”不容分说,把燕儿拉起来,相了又相,笑道:“这样一个美人儿,还怕人家不喜欢才怪!”取一串珠练给她挂了,向丽娜问道:“剩下那九人怎样了?”
  丽娜道:“她们兀自不肯走,看来只好带往中原了!”
  姗娜可不明白琛娜娜巴怎样替人家作主,乘机又问。琛娜娜巴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姗娜望了丽娜一眼,笑道:“好倒是好,只又便宜了他,而且还不知大姐肯不肯呢?”
  丽娜见她两人鬼鬼祟祟、不由得俏骂道:“两个鬼丫头,别连我也卖了去!”琛娜娜巴吃吃一笑,关照燕儿几句,然后挽着她的手儿,同出房外。
  朱文奎正和曲必达在厅上谈,忽见房门开处,琛娜娜巴和一位容光照人的少女出来,一闪身却走进琛娜房里,心里猜想那少女定是燕儿,但燕儿又不是这般装束,终觉疑团难释,打算待她再走出门,非得看个真切不可。
  过了半晌,姗娜的房门一开,却是琛娜单独走出,并还直向女奴的房间走,又过片刻,才见几名蒙着面纱的女奴下楼。虽是暂短时间,但朱文奎为了要看看那人是否燕儿,好谢她两次指引之德,心里急得几乎冒火。
  约莫有半个时辰,下楼去的女奴各捧了一包东西回来,琛娜这才出到厅上,坐在曲必达身旁,唤一声:“奎弟!那人果然是燕儿,她对你有恩,你该怎的?”
  朱文奎道:“我谢谢她就是!”
  琛娜娜巴又道:“她对你有情,你又该怎的?”
  朱文奎俊脸一红嚅嚅半晌才道:“我不敢想这个!”
  琛娜娜巴笑道:“不敢想并不是不想,是不是?”
  朱文奎被她迫得脸儿更红了。曲必达只得柔声唤道:“娜娜!你看着奎弟那样,饶了他吧!你为甚要问这些?”
  琛娜娜巴“哼”了一声,站起来,叉着腰叱道:“不问?我正要替人家做媒啦!哼!人家三番两次指示你两人逃命,还跑尽长途要找你朱文奎,以至中别人的邪法,要是不遇到我,已不知流落何所,遭受甚么样的待遇。谢谢她就是,好轻松一句话儿,我不就不相信你们男人膝头是金做的,只要磕几头,就把一切深恩谢尽,人家若非情意专一,谁肯受那么多灾难来找你,我不相信你朱文奎身上有宝,我只替那四个女孩子可怜,你自己说应该如何,你自己想想去!”
  她这一顿好骂,不但骂得朱文奎泪流满面,连带曲必达也被抢白得低头不语。忽然房门开处,伊氏姐妹同时出来,姗娜见状不禁好笑道:“三妹这样子可有点像包公翻案了!”
  琛娜娜巴走后,丽娜向她妹妹问起详情,也不禁对燕儿的遭遇起了极大同情,万一朱文奎真个不理,这位姑娘伤心之余,要做出什么事来,真难预料,虽知琛娜娜巴的计策可行,但这“爱情”两字,须得当事人双方心甘情愿,外人决难越阻代庖。琛娜娜巴硬巴巴要强朱文奎就犯,只怕会把这事弄得更糟,所以一闻她叱咤连声,急和姗娜走出,这时见他三人的神情,虽也觉得好笑,但她禀性温和,只微微一笑便先说一声:“三妹何必这样?”
  朱文奎见这位大嫂到来,知她必代自己求情,然而心存愧心,更加不敢抬头。
  丽娜缓步走上近前,从容道:“你两人的往事,我已完全知道:“人家这样受苦受难,你……”
  朱文奎听她声调那样柔和,一字一句震动了心弦,自觉心里一凉,泪珠泉涌,不敢让她再说下去,颤声呼道:“大嫂!我并非故意矫情,实是……向不知燕妹对我如此情份,再则永乐岛的事还没有着落,怎敢再起奢念……?”
  琛娜娜巴听他把燕儿称为‘燕妹’知已有几分入港,及至听到后面一句又触起木筏上的前情,不由又‘哼’一声。丽娜忙使眼色制止她休说,转向朱文奎道:“永乐岛的事,只要你肯低头下气,加上我姐妹婉劝,看来不难和解,这里的事倒要由你两人自己说个明白,我们可管不了!”回顾琛娜,叫一声:“三妹!你去把人放出来吧!”朝曲必达呶呶嘴,示意他进房里去。
  琛娜娜巴将燕儿带出厅堂,让她在朱文奎面前坐好,自己却像风一般和姗娜姐妹退进房里,欣赏自己的杰作。
  到了掌灯时分,琛娜娜巴为了晚上宴客的事,要吩咐女奴准备餐后娱兴,探头出去一看,已不见朱文奎和燕儿的人影,心里暗自好笑道:“分明是见不得鱼腥的馋猫,还要费我一番唇舌!”
  这一夜宴客,虽是琛娜娜巴以三佛齐国公主的名誉,并替伊氏姐妹、曲必达、朱文奎、燕儿待五人捏造了几个假身份,发出请柬,事实上是奴儿路出的钱,奴儿路请的客人。不过来的客人全被这几位“公主”“王子”的风度压得黯然失色,加上奴儿路与客栈主人一再替他们吹嘘,更使被请来的宾客大感惊奇。
  当夜曲终人散,奴儿路便请问船务交割的事。琛娜娜巴笑道:“有甚么好交割?老实告诉你吧!我们是要借你的船到石星石塘,所以才要一艘船,要是配两艘舢板更好,到石星石塘附近大船便驶回来,仍然算是你的?”
  奴儿路忙道:“我这笔交易已赚得多了,大船还是你公主的……”琛娜娜巴道:“你们的人不要回来么?”奴儿路一想,若不命船工同去,一艘一二百吨的过洋大船,教这些公主王子怎生驶得动?若命船工同去,交船后怎生回来?只得谢了又谢。
  琛娜娜巴接着又请他将船工调拨好,以便翌日趁潮启碇。奴儿路喏喏连声,正要告退,朱文奎却叫一声:“兄台且慢,我有东西要还你!”琛娜娜巴替他把话意传达过去。
  怒儿路愕然道:“你有何物还我?”
  朱文奎笑了一笑,到房里取出当年奴儿路赠给他的三头鹰徽。笑道:“当年蒙赠此旗,在下并未使用过,想到今后更无机会往贵国,留来无用,就此奉还。”
  奴儿路双手接过,深施一礼道:“将来列位公主和王子要是到敝国,只要查问奴儿路爵士,便到处有人照应,也不需要这旗子了?”
  琛娜娜巴诧道:“你是一位爵士?”
  奴儿路道:“不瞒列位说,奴儿路在海洋里飘泊半生,发现了不少航线,已蒙敝国国王大加赞赏,有授予功爵之意。所以我这次来到东方,一心想买颗好的钻石,作为国王加冕的礼物,无奈找了几个月都是不大值钱的小钻,见了公主这粒大钻石,正合皇冠上饰用,我自己估计要买下来,必须倾家荡产,不料公主竟是大半赠与,使我资产得以保留,又得爵士的名位,正该大大拜谢,若非我急于赶回敝国参加大典,还当亲送公主回国才是道理!”
  琛娜娜巴笑道:“有钱能买官做,这也是一件奇事,我要是送一颗钻石给你国王,他要封我做什么?”
  伊氏姐妹不禁暗笑道:“这丫头越来越疯了,这话可不是侮辱人家么?”
  朱曲两人不懂得佛朗机话,只见琛娜娜巴嘴唇在动,咝呀咝呀地像被辣了嘴巴,心里也自觉她笑。
  奴儿路并不去想话里的意思,笑道:“琛娜公主要能送去礼物,参加敝国庆典,已是敝国的贵客,哪还用封个什么吗?”
  琛娜娜巴道:“庆典我没空参加,礼倒是要送,你且等一等。”又对伊氏姐妹说一声:“姐姐!跟我来!”三女回房里摸索一阵才转出厅上,琛娜娜巴将一个小布包找开,里面竟是七粒姆指大小的钻石,钻石虽不算大,但要找同样大小却难。
  各人还不知她闹甚么玄虚,琛娜娜巴已道:“这七粒钻石是我们七人的,赠给贵国国王作为加冕的礼物……”
  又取出一颗较大的接道:“这一颗是想向贵国买一块土地或小岛,作为我们的别墅,不知这可使得?”
  奴儿路大喜道:“使得,使得!敝国岛屿太多,国王正想要卖,公主这一颗钻石足够买一个极大的岛了。这事包在我奴儿路的身上,将来公主尽管找我就是。但是公主和王子只有六人,怎说是七人,还不大明白。”
  琛娜娜巴望了曲必达一眼笑道:“这个你不必问!”取过纸笔写了一封布满蚯蚓字的长信,未后果然签了七个人的名字,交给奴儿路道:“这封信请你代交给你的国王,要是买好岛屿再替我买几十个奴隶,并暂时派人替我打理!”
  奴儿路连声答应,收起书信、钻石和客栈主人退下。
  这一夜,凑巧该琛娜娜巴值宿。曲必达进得房来,油灯早灭,素知琛娜爱闹别扭,只好宽衣解带摸索登床,软玉温香,圆臀在抱,那知娇喘呻吟,声息与前番大异,急忙燃烛一看不得他惊疑失色,原来床上睡的竟是那名绝色女奴,这时犹自嘤嘤饮泣。
  曲必达不懂方言,无法盘问半句,只好仓皇穿衣,跑去敲姗娜的房门,待进去一看,三位爱妻滚做一床兀自娇笑。曲必达大诧道:“你们闹甚么玄虚?”
  琛娜娜巴骂一声:“馋猫!吃了才来咪咪叫,快走!”
  曲必达苦笑道:“这须怪不得我,我只道是你呢!”
  琛娜‘啐’一口道:“不害羞!还要来说!”曲必达还要争辩,丽娜已接口道:“去你的吧!方才三妹不是说共有七人么?你也替别人想想看,要不使符氏二女有了四位嫂嫂,她两人怎肯多容一个燕儿?可笑你得了甜头,便宜你这冤家!……”
  琛娜娜巴、姗娜没那份耐性,双双跃身下床,把曲必达推出门外。
  翌晨,朱曲一行二男十三女在客栈主人、奴儿路、维齐,与及不知名人物欢送之下,扬帆东驶,浪平风顺,不觉已到达交趾洋的海面。
  朱文奎取出抄自梁良玉的海图复本,请舵师用指南针核对,玳瑁山、石狮蛟外罗山、黎母大山、独猪山、万生石塘屿等地的针度,均与图上所载无讹。此时船至独猪山,忙令他改航辰异,取石星石塘。
  那知七更过后(按:古时航海计时,将一昼夜分为十更,南海大季候风时,每更航速约五六十里。)桅顶上的阿班(按:上桅樯望和理帆的船工称为阿班。)忽然一声叫。
  他这一声怪叫,把睡在舱里的诸少同时惊醒,走上舱面一看,船首的远方隐约看有灯光,因为海波起伏,一时未敢断定。
  朱文奎自告奋勇,说一声:“我上去看看!”轻身一跃,已拔上十几丈的高桅,果见海面处灯光火光,交映成辉。惊诧中凝目再看,急喊一声:“曲兄!你上来看看是不是船动?”
  丽娜叫道:“船桅不能站两人,你先下来!”
  朱文奎随声而落,一条身形已直射上去。少项,琛娜娜巴飘身下来,说一声:“果然有不少船灯,看来似在那边交战啦!”朱文奎一惊道:“那一定是有船进攻永乐岛了!可恨!我们叫这船驶的快些!”
  曲必达失笑道:“奎弟真是不通?这座几百吨的大船,赖风力行驶,那能够任意快得来的?依照海图记载,由独猪山到石星石塘十一更,这时才过了七更,最少还得在明天上午未之交才可以到达啦!”
  朱文奎不禁大为焦急,连呼:“怎生是好?”
  琛娜娜巴一声不响,指在手掌上一阵乱画,口里喃喃不绝,各人以为她在画符念咒,学过符咒的更仔细看她用的是那一门法术,那知全都猜错了。琛娜娜巴画了一阵,笑道:“由这里距离火光,不过是两更船,我们得叫大船下碇!”
  曲必达诧道:“你怎么知道只要两更,为何要在这里下碇?”
  琛娜娜巴道:“两更船是由桅高对海面弧度算出来的,一时教你不会。为了上前帮手,我们得划小舢板去,让大船留在这里,省得人多冒那火药矢石的危险。面且我们划舢板,要快就快,要慢就慢,比战船还胜几分。”
  燕儿不禁大为佩服,心想:“听说这位嫂嫂还会法术,不知是否能行,大可和我那恶师闹一下。”却听朱文奎叫一声:“三嫂!事不宜迟快叫他们放下舢板!”
  琛娜娜巴吩咐船工将舢板放下,笑道:“大姐二姐留在船上,只要我们四人前往就够了!”
  姗娜还要争着去,忽觉肚里的小宝贝一动,不由得轻抚肚皮,暗骂一声:“小捣蛋!你害苦了你娘啦!”
  丽娜还说一句:“我去也行!”琛娜娜巴笑指姗娜道:“你得照顾她和老四,在这里叫船上把灯光灭了,省得敌人发现,我们得胜就回,要是打败了,你们就跑,得替达郎留下一条香火种子!”丽娜听她说得有理,姗娜听来又羞又恼,恨恨道:“但愿人家一箭射你一个窟窿才好!”
  琛娜笑道:“射死我,你倒多得一份,只怕射死达郎,大家都玩不成!”她心直口快,毫无遮拦的说出口来,朱文奎忍不住‘噗嗤’一笑,又被骂道:“你笑甚么?快点去领死吧!”
  朱文奎笑道:“我死了倒是干净!”怕她再骂,急和曲必达跃下舢板,操桨如飞,冲浪而去。
  琛娜娜巴见他两人已走,在这黑夜里的海面上生怕失了联系,匆匆叮嘱伊氏姐妹和波的尼哥斯几句,也就跃下舢板急追。船上的番人见这几位娇弱的公主,居然各具一身艺业,也惊讶不已。
  四人两艇,破浪急进,船道分开的浪线几乎贴紧船身,百余里水程,不消个把时辰已行驶大半,遥见几十艘艨艟巨艋带着灯火疾驶,想是战情十分削烈。琛娜娜巴遥呼一声:“达郎!你们由左首,我们由右首,比比看谁先到!”
  她一呼之后,不但手底加快,同时并用内力催舟,那舢板竟是飞跃起来,擦着水面疾掠。燕儿不自禁地喝出一声:“好快!”眨眼间,已超出朱曲两人数十丈远。
  琛娜娜巴看燕儿在这疾掠的舢板中,仍能桨桨拨到水,也暗赞道:“到底还是我们女孩子值钱,你们男人都是废物!”
  那几十艨艟巨舰想是已战斗多时,并且被对方闹得它首尾不能相顾,这时候,一艘舢板由后面悄悄袭来,船上人紧张地凝视前面的战况,忽闻娇叱一声:“下去!”一股劲风过处,几名旗校、勇士,已被扫下海去。
  原来琛娜的小艇已一阵急驶冲近几十丈远的海面,即停桨让它余势滑驶,毫无声息接近十几丈,向燕儿打个招呼,一个‘燕子腾空’双双掠上大船,乘船上人毫不知情,即以掌风扫他们下海。
  这艘长约三十丈,宽约十二三丈的大船,原作载粮之用,虽然不是战船,但粮食重要,所以守船的俱是精兵,悍将和高手,呼喝声中二女已遭受七八名高手围攻。
  琛娜那把这些人放在心上?玉臂频挥,凌厉的掌风打得那些高手无法接近。她边打边察看四周形势,只见一名将官,高居后梢,旁边围有五六名士卒,她不知那些已是百户、镇抚之流,只知居中那人喳呼得最厉害,心想定是一位首脑人物,双掌往外一翻,将两名高手打落水中,身形同时拔起,喝一声:“下去!”竟凌空发掌,把那几名官兵又扫下大海。
  船上人虽不少,但见来的两名少女猛若天神,不由惊得一呆。燕儿也乘对方一呆的时间,连扫几名落水。
  琛娜娜巴占了舵楼,大喝道:“你们快滚下水去,我要放火烧船了!”此话一出,登时哭嚷叫闹乱成一团,琛娜娜巴果然一掠入舱,搬出正在烧饭的着火干带挥舞起来,迫得船上人纷纷跳海。霎时间,火起风生。
  燕儿高呼一声:“妙啊!”忽听远处有个少女声音叫道:“是那一位姐姐来援?”
  琛娜娜巴大笑道:“不是姐姐,是嫂嫂!”
  她认定那人定是符氏二女中之一,所以竟自称为“嫂嫂”,话声一落,与燕儿施展“仙子凌波”的水上轻功,朝声音的来处飞掠,一面高呼:“你们的粮食船着火了!”
  那边船上听说粮船着火,回头一看,果见后方烈焰冲天。船上一名将官大喝:“先把这蛮女料理再说!”士卒只得齐声呐喊拼死力战。
  琛娜娜巴一掠上船,叱一声:“你先下去吧!”一手拿着他颈骨,一手托他后腰,抛出十几丈远。
  厮杀中的士卒见以勇略著称的指挥身尚未动,就被抛入大海,吓得跪下哭喊饶命。
  船上原有一名白衣少女与众厮杀,此时杀得性起,喝一声:“拿命来!”举掌要打。琛娜娜巴急跃身下去,举掌一拦,叫一声:“妹妹,别打这些蠢才了,我们往上面说去!”
  那少女见来人身轻如燕,快捷如风,举手间,就将自己掌劲化去,不由惊问一声:“你是谁?”
  琛娜娜巴笑道:“我叫陈琛娜!请问妹妹可是名叫符佩兰的?”
  那白衣少女诧道:“你怎认得我?”
  琛娜娜巴笑道:“去舵楼说去!”
  朝跪着的士卒喝道:“快放舢板逃生,我要放火饶船了!”
  这群士卒惊得魂飞魄散,争先恐后去抢舢板。
  琛娜娜巴厌恶地看他们一眼,回头对符佩兰,道:“你不认得我,但我由你穿戴上看来,就知道是我的好弟媳,请问伯母现在何处?”
  符佩兰听得莫名其妙,诧道:“你这人奇怪,我怎生是你弟媳?要不因你帮我退敌,休怪我下手打你!”
  琛娜娜巴笑道:“朱文奎也来了!”
  符佩兰陡然脸色一寒,说一声:“他来干嘛?”抽身就走。
  琛娜娜巴回顾呆在身旁的燕儿道:“看她余恨未消,你这黑市夫人还得多过几天了!”
  燕儿自悲身世,长叹一声,泪珠随落。
  琛娜娜巴遥望几艘大船挤在一起,喊杀连天,忙道:“我们过去帮他!”待到船上一看,却是一大伙人包围两名小童厮杀。两名小童艺业非同小可,仅凭两双空掌,居然把围攻的人逼得团团乱转,敢情他故意要弄那些敌人,不然,敌方已成为一面倒。
  燕儿一瞥之下,认得其中一名小童正是曾把自己救离天魔女的人,由朱文奎口中已知这两名小童是连襟入的胞弟,那能不设法热乎?叫一声:“我来助你!”双掌一挥,将几名士卒打下水去。
  那小童一瞥间认出燕儿,“嘻嘻”一声道:“原来臭鱼来了!找到馋猫没有?”
  燕儿心知他说的馋猫是谁,不去理他,一味朝敌人发掌。
  琛娜娜巴却自后梢擒获一名峨冠宽带的人了来,叫道:“你们不要打了!”那些百户镇抚惊呼一声,向琛娜娜巴围去。琛娜娜巴把手中入一挡,喝道:“你敢再上,我先把这人捏扁!”
  那些千户、百户、镇抚果然不敢上前。
  原来琛娜娜巴已看出两名小童尽够御敌,她却跃上舵楼,找敌人主将,却巧遇上这人要走,忙将他擒获,以他作为人质。这时又朝人质喝道:“你速命各船停斗!”
  那人质哭道:“这个要林千户发令,奴才不行!”
  琛娜娜巴喝道:“他在那里?”人质向左首一指,琛娜娜巴顺眼望去,又见那边一片火光,忙喝道:“这边先丢下兵刃!”接着又见几串流星封入空际,那人质叹一声:“罢!罢!咱们都挥使已下令停战了!”琛娜娜巴秀目一扫,果然杀声尽寂。”琛娜娜巴再看两名小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她蓦地想到符佩兰余恨未消,生怕曲必达和朱文奎遇上要吃大亏,急招呼燕儿飞身过去。待上船一看,除了满船士卒官宦跪三名中年文士前面之外;另一边,朱文奎和曲必达也直挺挺地跪在一名美妇面前,美妇身后站着两位神情幽怨的少女,两名小童却在一旁指点说笑。
  琛娜娜巴不须思索已知这些人的身份,一跃登船,施礼道:“琛娜娜巴谒见符夫人!”燕儿跟后上去,却盈盈拜倒,两名小童又是“扑嗤”一笑。
  符夫人扶起燕儿,向琛娜娜巴微笑道:“好美的公主,把我的女儿都比下去了!你们的来意,我已尽知,但兰儿还有点气愤,须得文奎亲自去见她,陈姑娘先把你的人叫起来吧!”
  琛娜娜巴不明白符氏夫人为何全知道来意,暗自佩服,听说要她叫个郎起来,一噘嘴道:“由他跪久一点也好!”
  符夫人被她这话逗乐了,抚摸燕儿的手背,柔声道:“你名叫燕儿么?我不怪你,全是觉儿搞出来的,不过,你也痴得可怜,文奎有哪样好?”
  燕儿不禁感激得流出泪来,又翻身跪了下去。
  符夫人笑道:“好孩子别哭,觉儿又该笑你了!”
  琛娜一看那两名小童,可不是,其中一人笑得脸肉抽搐,见人望他,才别过头去。却听符夫人道:“陈姑娘!你们的船在哪里?”琛娜娜巴忙回答了。
  符夫人道:“这边的事,有兰儿的爹打理就够了,知儿和觉儿跟陈姐姐去请那边的姐姐过来,别再误闯魔火岛!”却把燕儿留在身旁。
  琛娜娜巴由符夫人的话里听出,自己一干人的行止全落在人家眼里,当下笑了一笑,别过符夫人,带了知觉两小兄弟,踏波寻回两艘舢版,驶往大船所在。
  这一带海面,经了这场人为的暴风雨之后,旋即恢复平静。琛娜娜巴遣去大船,和符氏兄弟分划三艘满载人和物的皮瓜小艇,缓缓向永乐岛进发,遥看一条游龙般的船灯,朝西航驶,知那被打败的船队,已经离去。
  不久,天色大明,金波荡漾,琛娜娜巴将与符夫人相见时情形,对伊氏姊妹描述,俱觉得朱文奎大捡便宜,欢笑声中,不觉已到达永乐岛,系舟登岸,已有丫婢迎宾。
  艇上的物品,自然主人家代为搬运,琛娜娜巴、伊氏姊妹、波的尼哥斯带了八名女奴在门外叩见符夫人即一同进屋。这时,大庭上已坐有十几位男女老少,还有一位虬髯、圆目、黑夫、黄发的老僧。
  符夫人一一替诸女引见,这才知道久已闻名的八仙三子一神僧全部在座。当符夫人引诸女到婆罗神僧面前的时候,他却冲着琛娜娜巴笑道:“你们才来呀?”
  琛娜娜巴在三佛齐的时候,早闻神僧大名,后来又由朱文奎告知神僧精通“晶球窥影”之术,以为符夫人尽知自己一行的行止,定是神僧用晶球窥影察看之后告知,这时见他问起,忙躬身强笑道:“神僧的搜影,端的厉害!”
  神僧怔了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大笑道:“贫僧何曾使用晶球窥影?我由天方回来,遇上海沙和尚说你们夜里走了,我猜你们定是赶回东方,所以立刻追赶你们,果然被我先一天到达码头,知道来东方的船不多,只好偷搭你的便船,船资未付,过一会借符老弟的酒菜祝你五口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海枯石烂,不渝鸳盟便是!”
  琛娜娜巴暗想:“这怪僧躲在船上什么地方?”心念未已却听到他末后几句,不禁脸红。幸而符夫人替她说一句:“看你这半个和尚,还像个长辈么?”拉了她的小手走过一边,却见曲必达和一位少女娓娓清谈。认得那少女正是在船上跟着符夫人两名少女之一,心知曲必达在这里并无熟人,那少女定是覃珠,因为有亲戚关系,说起来自然容易熟络,正想过去和她搭讪,那少女已款步过来,对符夫人轻唤一声:“娘!”
  符夫人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你把这几位嫂嫂全带去吧,这几位姑娘叫青霓带去就是!”话方说毕,一位小丫头过来向那几名女奴招手,一同进了侧门。琛娜娜巴、伊氏二女和波的尼哥斯跟着覃珠走往后堂。
  后堂里,符佩芝、康乐行人两位女儿,燕儿等几位少女正在说得起劲,见琛娜一行进来,彼此寒喧过后,又继续笑着闹着。琛娜娜巴经过前庭,走过后堂,就是看不到朱文奎和符佩兰的影子,不禁诧异,悄悄问身旁的覃珠。
  覃珠神情微微一黯,恨恨道:“他两人关着房门在哭啦!”
  琛娜娜巴笑道:“这样才好!你们一人陪他哭一趟,他就得哭三趟,看看是谁吃亏?”
  覃珠一跺脚道:“鬼才要他哭,见都不要见他!”
  琛娜娜巴“唉”一声道:“当初要是不见他,岂不省事?”
  屋内诸女已由燕儿口中获知这位公主聪明,刁顽、任性。这时虽只听她廖廖两句,已是名不虚传,纷纷围近她姊妹身边,要专听她对于男人的“妙论”。
  琛娜娜巴得其所哉地谈笑风生,引得诸女娇笑声声,喧达户外。琛娜娜巴也因而获知覃珠虽被符氏二女所掳,但一问之下,知她认识朱文奎在前,伤心人相处一室反而互相谅解起来,索性同至永乐岛,让朱文奎寻来的时候,先将他耍一个够的。
  后来朱曲两人误走魔火岛,符氏二女早就看在眼里,为了使朱文奎多吃苦头,干脆不去理他,原想让他过了一年半载,再设法引他来永乐岛,不料没有一个月,就被他利用木筏逃去。三女直是又恨又恼,又悔又气,还是婆罗神僧来说,诸女才知不但朱文奎吃尽苦头,还拖累别人受苦。因为符佩兰最不能谅解朱文奎既骗覃珠于前,又骗她和佩芝于后,所以躲在房里不愿相见,方才两人都在房里哭泣,可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
  这一天,大开盛筵,庭上摆满了四桌酒菜,永乐行人陪着八仙三子一神僧坐了首席,永乐夫人陪着曲必达夫妇和康乐行人两位女儿坐了第二席,符氏小兄弟陪着姊夫和三位记名的姐姐坐一席。符佩兰知道她这二位小兄弟嘴巴太贱,要和他们坐一席,那还不被他俩揶揄得啼笑皆非,所以自往第四席做八位女奴的主人,却将青霓青雯两个小丫头赶上第三桌去。
  酒过三巡,永乐行人说起当天虽战胜舟师,难保不再来侵扰,石星石塘距崖州太近,只须三几十更船便可到达,虽说八家合力,不怕外患,然而安居生息已经无望,最好再迁往远方,作个闲人也好。
  八仙三子中,有着口的贝是水乐、康乐、长乐三家,而这三家都住在石塑石塘范围之内,同样要遭受侵扰,自然赞同迁移。黎母山樵和南海渔父也想往海外走走,婆罗神僧更是长年在外间云游,也盼望能够走得更远。
  待商议到迁移地点的时候,有的说往东胜神州,有的说往西牛贺州,有的说往南瞻部洲,意见却不一致。婆罗神僧笑指桑娜娜巴道:“何不问她去?”
  桑娜娜巴早想将买岛一事告知,一见神僧问她,立即款款道出。
  永乐行人听罢抚掌道:“这条计策最好。”八仙三子也不禁齐声赞叹桑娜娜巴年纪虽小,这招棋却走得异常高妙。曲必达虽喜欢爱妻获人称赞,旋又想到自己一家将近百口,迁移的事,怎生安排?一团暗影,又爬上了心头,只有回去与爷爷商议,才敢决定行止了。
  酒席散后,永乐行人找朱文奎往书房里狠狠斥责一顿,然后命他速带四女回中原辞别师门、亲友,也好同赴海外。曲必达也将女奴暂寄永乐岛,偕他四位爱侣陪朱文奎达雷州,分道扬镖,约期在永乐岛相见。
  这一年的深秋,西北风信将一艘双桅鸟船(按:船形如鸟,底装龙骨的船。)由温州悄悄开出,溜过鹿屏山、南巳山,直取万里长沙。另一起是朱文奎等十余人渡过雷州海峡,由崖州出海,直达石星石塘。两拨会合永乐岛之后,婆罗神僧笑道:“飘洋过海,乘船虽然比较快些,但遇礁即破,遇风即倒,没有木筏来得平衡,曲小友不妨再展一次身手,也合夫子‘乘浮筏于海’那句老话!”
  这一回人多工快,不消几天已扎好十几座巨筏,每座巨筏都有厅有室,有帆有舵,航海用的指南针,样样齐备,正值风信,扬帐疾驶,另辟一个世外桃源,在加拿利的几个岛上,创造一番事业。至于朱文奎和曲必达后来重返中原,暗助安远侯柳升平定唐赛儿之乱,已不在本书范围之内,恕不赘述。
  (全书完)
  Q群7649715中华武侠小说 未来OCR,古陌阡2025.9.15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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