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孱

孟法师

不记得有没有发过。

乱孱


1.落日远远未能评价我们初次相逢，亟待受伤的心。

2.洒水车里的人必须是慢性子，而一曲《兰花草》的慢比他更慢。

3.有极简之美，散漫之美，剥蚀之美，青苔涌上砖缝之美，陌生人低垂眼睫之美。

4.迷恋会导致怀疑，忘却是洞悉的开端。

5.“虽然我的目光总是重复着一句只有你能懂的话。但我自己不懂。”（绿音《第三个秋天》）

6.“三天小孩，三个时辰丫鬟，三分钟皇帝。”（出处已忘）

7.“从外星球看过来，现在还是黄帝涿鹿之战。”（《潘雨廷先生谈话录》）

8.书是一面镜子，你照上去，就老了，再照，更老。

9.银杏的美，不如说，美得就象银杏自身。

10.跳出自身的人将自身藏在银杏里，冷眼旁观。

11.树的脖子底下，有一个渺小的非你，你停下来看树，看树的脖子以上的非现实。

12.卧室是火柴盒旋转中保持静止的那部分，只见窗外的树嗖嗖闪过，擦出青烟。

13.大草原上插路桩——闲着也是闲着。

14.在关于“高空”的辞条里，马拉多纳和裴旻紧挨着：一个擅长颠球，一个惯于落剑。

15.查特·盖佐的癞蛤蟆来自噩梦，披毛戴牙，科尔扎诺夫斯基的癞蛤蟆来自冥河，能言善思。

16.自从你长大后，这世上也便没了大人。

17.下班后你会晚走，听办公室里的物事，缓慢地抽芽。

18.口哨是无生命的飞翔，越过天台、犬吠和钟声，飞翔中无望于找到能领会它精神的人。

19.你的目光追随着水上的运砂船经达了远方，身子却始终停靠在自行车上。

20.“中国电影新闻简报，苏联电影牛奶面包，阿尔巴尼亚电影莫名其妙，越南电影飞机大炮，朝鲜电影又哭又笑，罗马尼亚电影搂搂抱抱。”（自印本《塔尔根的知青岁月》）

21.6月11日晚，下冰雹；6月13日晨，紫竹梅的国境线闪出狗尾草。

22.屋外下雨，这一天你就不喝水了，免得雨水从鞋子里溢出来。

23.郭璞注《山海经》某段曰：皆未闻。

24.秭归，光是听一听这个词语，神话、历史和现实就开始眉来眼去。

25.夏季米虫泛滥，象芝麻，吱嘎脆，微辣。

26.一个被诅咒的家族成员之所以散开且互不联系，就是为了最大化的分摊这诅咒。（来自某则都市怪谈）

27.坐拥太多书籍的人会将他所在的整栋楼拖入地狱。

28.“如果一个人几十年抱着同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就像树一样在他的大脑里面扎根生长了，于是大脑渐渐消失，变成了这棵树。”（残雪《鱼人》）

29.秦律虽密，对花也网开一面呵。

30.咖啡加几滴白酒，羊肉串，黄桥烧饼或朝牌饼：今晚的想象食谱。

31.“天使の落书”，“惠特曼出版社”，“杭大人”：你收集这类美丽可爱的词。

32.隔门传来一声丝竹管弦的咿呀，你有一种挫败感，为了你从未经历过的诸世纪。

33.在车流中谛听秋虫倔强的铃音，在秋雨后走在潮湿的路面提提踏踏。

34.猫咪吐毛，吐出黑黑一滩，你定晴细看，良久道：《黑水城的幻想》[ 喜多郎《丝绸之路》系列音乐作品之一。]。

35.黄鼠狼的尸体像一节嫩笋，安静地侧卧在晴空下，小嘴里含着鲜血。

36.因为枪管里不被允许插入鲜花，所以炮弹落地。

37.日本人看海——假装兴奋。

38.火焰的食蚁兽寄居在你眼里，靠舔舐年轻人的死维持生活。

39.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隐然有一种笃定，他进入神授时间，反之，他进入表演时间。

40.炼净之旅（Via Purgativa） ，光照之旅（Via Illuminativa），契合之旅（Via Unitiva）。

41.歌越唱越甜，词越写越淡[ 近读周作人《北大感旧录》，其中引蔡元培诗亦有“吃甜茶，讲苦话”之注语。]。

42.春天临近尾声，树叶因落花而变红了。

43.住在沿海城市依偎在窗边：内陆是更黑暗而遥远的一盏窗。

44.黄昏时出摊的关东煮，有驰向风车的坚毅；新武大们踏着发光的烧饼车，赶赴别人的下班。

45.南京的一场会议，天花板垂挂的水晶流苏，拼成精神抖擞的红星队伍，又象一抽屉倒着的蛋糕。

46.“这可是场鸿门宴，各位要多加小心，而我，只负责吃。”

47.你与古人隔着词语交换了眼神。

48.鲛人流泪成珠，在当下，这叫提供情绪价值。

49.水中孤岛群树相拥，如复刻悲壮场景，对岸有五只狗演习梅花大阵。

50.小镇报刊亭晾着一排临期刊物，诸老者坐于晚风亭内，如革命志士舟中开会，手搭在窗外，作扣舷状。[ 【异文】小镇向晚，报刊亭挂着几份掩人耳目的期刊，几个老人环坐其间，笑谈中蒲扇拍打如扣桶舷。]

51.有人以其长寿应验光明终将到来，有人只为迎接坏结局才耐心活着。

52.另有人站在故居楼下向90年代的他喊话。

53.我们彼此是隐身的，我们犹如两个隐身人浪游西湖，这千载难辨的意象之浓缩。我们互相能看见对方然而我们还是隐身的，在世人眼中。需要保持一种温暖距离，才不至于当一方失散，另一方瞬息间暴露在阳光下。我们来到山精悠游之地，看到许多猫的白脸和黑脸。想起这里曾经也有我们遥远的踪迹，便更上一层楼。

54.“故天人玉女，太一帝皇，随香炁而来，下憩子之面目间焉。”（《云笈七签》卷四十一）

55.“上海没有花，大家到龙华，龙华的桃花都回不了家。”（周璇《龙华的桃花》）

56.“初夜的泪花是最好的花。”（《五番町夕雾楼》）

57.我佛前的供品随时令变幻，酒酿饼、青团、疯糕……

58.婚礼进行到关键时刻，不得不寻找新娘。

59.好心情虽说虚无缥缈却也是一种上层建筑。

60.和尚写书——只管说话。

61.星期天，路边喷洗纱窗的人弄出一道彩虹，你因看见彩虹而笑，彩虹消失处，那人因你之微笑而笑。

62.小野鸭——这群可怜的袖珍魔法师——远远瞅见你，或是一猛子扎进水里，或是拎起裤腿草上飞，它们不知道你只是过来看看这季节外的春天。

63.雄猫这个词适合万夏，而万夏也真的在诗里用过这个词。

64.许仙发配到苏州，是从天堂发配到另一个天堂。

65.“我感觉（我的人生）像看了一场电影，电影是我演的，但里面那个人其实不是我。”（朵薇玛）

66.对月亮的观察与命名：月眼。月云。月亮和金星。月蚀。月晕。血月。月出东山。海月天心。狮山之月。慧月。晓月。灰月。银梭月。狼人之月。鸡头米月。雨月。题未定月。猫儿月。

67.花朵在春天里泡烂，挤破春天。

68.你说法国蔷薇，就象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引得远近诸人纷纷说起法国蔷薇。

69.“雨后花渴盼着晴日来扶起伊睡倒的头。”（胡山源独句诗）

70.午后微斜的光雨也拂过室外篮球场上弹唱万青乐队歌曲的学生仔们。（某日访苏州大学所见）

71.他们——温伯格、王寅、馆长刘佳——聊着天，点了几杯热饮。随后远远地坐下来了，等候开始。（“诗歌来到美术馆”八十二期 Eliot Weinberger专场旁听记录）

72.“黎明，奔跑的人群以他们的奔跑运转起我们安静的星球。”（特朗斯特罗姆《上海的街道》）/“有不少大象一起踏着草地使地球转动。”（李志勇的诗）

73.“绝迹易，无行地难”（庄子）/“行，始于所悟之所在”（Gary Schneider）。

74.“江山不幸诗人幸”（张承志）/“小民不幸学术幸”（缪哲）。

75.一座城市没有了熟人并不可怕，怕的是连鬼也没有，坟墓消失，边界消失；夕阳西下前的那一阵阴冷也失了闹猛，而远方是怀念它的旅鼠[ 曹白沙阅后补刀云“落日恐异客。”]。

77.花自花，猫自猫，宇宙自宇宙。

78.梦中老虎离家出走，醒来时与猫为伴。

79.上半生是下半身，下半生是上半身。

80.山是发散的，山是有着八千种头发的人。

81.有山无水的地方坟在山中，有水无山的地方坟在水中，无山无水的地方坟在窗外野花。

82.早上对镜，见有一只白玉蜘蛛徐徐降落在帽檐：梦的前沿。

83.“人、树有花，人、花有花，枯木有花。于如是等中，世尊道：‘虚空花’也。”（《正法眼藏·第十四·空花》）

84.想起唐朝，几个流放诗人，作为当地最大号的囚徒，天各一方，遥对诗酒。

85.考虑这个周末回男人戴花，女人画珍珠妆的宋朝。

86.“满庭的植物在女妖的腹部就只有梦蝶一只。”（刘太亨《水的事迹》）

87.夏日午间，一只白鹭的影子掠过你的头顶，如同一阵特立独行的蝙蝠，不知是它有意为之，还是你的偶尔疏漏。

88.酥油灯的绿色芳香从一滴雨水的这边滑到那边，如此经历喧嚣。

89.南方连日阴雨——霉霉。

90.一朵花的一生也是奇迹，假如它从未被预见。

91.你小时候去别人家玩，就象到了一个自己的新家，你坐在摇摇椅上，摊开一本别人的《父与子》，阳光就从你家的另一种角度照进来，屋子也以这本书盛开出一朵家之花。

92.几百岁的人会被认为是几百年前的人，那么，人亦是树？

93.《玉泉子》云唐人改酒令“身上取一果子名”，有以脚杏对膍脐，“满座皆大笑”；《80年代中学生》里有不少无头有脚的照片；散步时捡到一枚鹅卵石，抟之若猫掌。

94.昆山：宋朝时竹栅围城，元朝时粘土夯城，明朝时砖块垛城。

95.女人到了年纪会变成一座雾中愁城，而老女人无需集会，也是绝对的女巫。

96.台风来了，你掀开帽子，让头顶的竹林隐士起兴赋诗。

97.故事，吃时间的火焰；倒戈，战争中的喜剧。

98.蒙古人攻城掠地如做梦，乞丐在梦里称王，皇帝在梦里谈恋爱。

99.唯一的鱼跳出鱼缸，不减缸中之鱼；腰斩的柳树桩上，细叶依旧扶疏。

100.阳光那么炽烈，叫人连瞳孔深处也难遁形，既如此，不如效夸父逐日，反杀太阳。

101.早退一小时，看李商隐的夕阳（输电铁塔分割色阶），晚走一炷香，听孟浩然的钟声（湖畔教堂准点报时）[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乐游园》），“东林精舍近，日暮但闻钟”（孟浩然《晚泊浔阳望庐山》）。]。

102.今日有两妥贴，听了川口千里架子鼓，耳朵妥贴，吃了一碗常熟焖肉番茄面，肠胃妥贴。

103.八十年代，长城上摆地摊，圆明园随便进，满地古董任人凭吊，文化馆暂住在孔庙。

104.白娘子寻许仙，不是古人遇到当代，是今人翻阅古书。

105.一朵风之蕊太息你我，黄昏堆积为崇山沉默。

106.人走茶凉，鲜花笑得最恣肆。

107.南方人到北方，有感于北方的蓝天，寒冷和干燥，南方人回南方，又感受到南方的干燥，寒冷和蓝天了吗？

108.南方人可能也同样意识不到他的口音，需要从更为古老的南方人那里会一会，才觉出自己也有方言的硬。

109.说方言的南方人遇到流浪猫却说起普通话。

110.无花有果的楝树静立于某遗址公园的冬坡，有“山寺月中寻桂子”、“月明飞锡挂天风”之美意。

111.人类和花朵的宿命一战总被推迟。

2023-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