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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朱羽《血剑彩衣》(血剑盟故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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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朱羽《血剑盟①血剑彩衣》(1971.3.2-9《武侠春秋》48-49期)

  第一章 少壮剑客
  烈日如火,黄沙似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三伏天晌午,一匹青骢骏马响起如奔电般的蹄声,像一阵狂风般卷进了青流镇,使长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闪不迭。
  这里是黄河渡口的一大重镇,也是水旱两路的要隘。虽然只有千户人家,然而长街的两侧几乎倶都是茶楼酒馆,招商旅店,以及一些批售布匹、药材、南货、米粮的行号,真是热闹非凡,不亚于大城市。
  青骢马入镇之后,并未放松鞭辔,仍是旁若无人地狂奔疾走。因为马儿奔得太快,谁也不曾看清楚马上人是副啥模样。
  就这样奔过一百余间店铺,才听见那马儿突然发出“希聿聿”的嘶鸣,前蹄腾空如人直立。原来马上人勒马太疾,待那马儿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转,落蹄站定,马上之人业已翻身下鞍,快、稳、利落,准是一个驭马好手。
  长街两旁的行人,以及店铺柜枱里站着的伙计,莫不直愣愣地将目光盯在这小子身上。
  他约莫有二十二、三岁,浓眉、大眼,仪容端庄,算得上英俊,却毫无脂粉气;更不像一个白面书生。事实上,从他身上那件裕衣前襟处露出的一截剑柄看来,他也绝不可能是一个文弱书生。
  他停马之处,是青流镇上最大的招商旅店——“居安楼”,店里的伙计都是手勤、脚快、眼睛尖的好样儿。这健壮青年勒马疾、下马快,他们也差不到那儿去。马上青年刚一落脚站定,店堂里已飞快地窜出一个“马趟子”,伸手接过缰绳,哈腰问道:“客官是要打尖?还是宿下?”
  这健壮青年抬手将额上汗渍拭去,语气沉缓地说道:“说不定要在贵号耽搁几天,这匹马儿载我奔行数千里,可别亏待了它!”
  “放心!”那马趟子陪着一脸的笑容。“这匹神驹得上小槽,小人会喂它上好的麦秸,少不得每顿还得加上三升豆子。”
  “外加三十个鸡蛋。”
  “是!是!”马趟子连连点头,然而他心头却不免暗暗嘀咕,一匹马儿一日的开销就得一两多银子,这小子带着多少银子出门的?
  在这个马趟子寻思之间,那青年人已经解下鞍上囊袋,向店内行去。马趟子斜眼一瞟,那囊袋精致秀气,是上等皮革所制。袋子沉甸甸的,嗯!准是个有油水的家伙。
  青年人刚一走上台阶,专管接待的老店家也迎了过来,一面哈腰肃迎,一面要伸手去接囊袋。不意对方忙一缩手,冷冷地说道:“上房,要洁净点的。”
  “是!是!小人带路。”说罢,领先向内走去。店堂里真够宽敞,少说也有百十来张座头。此刻正是午饭之际,自然是座无处席。
  穿过店堂,是偌大的跨院,有穿红着绿的雌儿在廊下穿梭不绝,还有几个冲着这年青小伙子飞媚眼儿。这小伙子一些也不感到意外,他早已风闻“居安楼”蓄有粉头。这里不但有吃有住;而且还有赌有娼,但是没有银子可不能上这儿来。
  老店家将这年青客人带进了西厢一间上房,跟在身后的小厮立刻端上净面的凉水,及用井水浸过的凉茶。
  老店家一直必恭必敬地站在门边,待那年青客人净毕手面,一口气喝下一杯凉茶,在那竹制的太师椅上坐下后,这才含笑问道:“客官是路过?还是到这儿有买卖?”
  “路过。”年青人一面摇晃着芭蕉扇,一面回答:“不过得在贵号多耽上两天。”
  “敝号迓迎不迭,只怕简慢客官……”那老店家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方慢呑呑地翩道:“客官尊姓大名?从何地来?要往何处?”
  年青人冷冷地伸出一只手,道:“号簿拿来吧!”
  那老店家连声陪笑,从袖管里出一个簿本,摊在桌上,提起铜壶,在砚池里滴了几滴凉茶,一面磨墨,一面说道:“青流镇位居水旱要隘,过往路客太多,因而也就不太平静。官府严令投店行旅,一定得报名挂号,上灯就要盘查,请客官多多见谅。”
  年青人却未去理睬他的话,待他将墨磨好,就提起笔来蘸上墨汁,在号簿上写将起来。
  “徐潜云,二十三岁,关外来,前程不定。”写罢,投笔而起,翻眼问道:“这样行了么?”
  “行!行!”老店家一面收拾号簿,一面笑着说道:“客官要吃点啥,小人吩咐厨下送来。店堂里太挤,天气又热……”
  不待他说完,那名叫徐潜云的青年就一扬手道:“先不忙……贵号金掌柜在么?”
  老店家一愣,目光在对方的脸上溜了一个圈,才点了点头,施施然答道:“在!客官认识咱们掌柜?”
  徐潜云神情冷漠地说道:“请向金掌柜传个口信,他是主,我是客,照说我该去拜访他,为免引人注目,只得委曲金掌柜到这儿来一趟,我在这儿恭候了。”
  “是!是!小人道就前去。”老店家边说边躬身告退。
  西厢与东厢之间,是一座草木并秀的林园,在林园深处有一座精致小楼。楼前一座荷花池,满池生香;楼后一遍修篁林丛,满林生翠,真是一个歇夏的所在。
  “居安楼”的大掌柜金开泰刚刚用过午膳,躲在二楼栏杆前一张凉椅上闭目养神。在他身畔搁着另一张躺椅,上面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很娇、很媚,也很美;只可惜眉宇之间露出了轻佻之色。乍看模样,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然而从她那眼角眉梢处显出的风情看来,必然已有了二十五、六岁的年纪。
  金开泰虽然生得很粗壮,但是两鬓已略见华发,最少他已经是五十靠边的人了。和这年轻娇媚的女子绝不可能是结发夫妻,往邪处想,八成他俩的关系是名不正、言不顺,有些不干不净的。
  金开泰象是睡得很沉,呼呼地发出鼾声,身畔女子却在呼噜呼噜地吸着水烟袋,呑云吐雾,怡然自得。
  楼板响起了极微的步履声,酣睡的金开泰立刻睁开了眼睛,沉喝一声:“是谁?”
  “外管事孔飞有事要禀报大掌柜。”
  “进来!”金开泰一面回答,一面已向门口走去。
  门推开,进来的就是那老店家,敢情他还是这儿的外管事,倒一些儿也看不出。金开泰板着脸问道:“有什么事?”
  孔飞将手上的号簿递到金开泰面前,一根指头戳在徐潜云的名字上,凝声问道:“大掌柜认识这人吗?”
  金开泰翻眼细想,脑海中对徐潜云这个名字却是一无印象。沉思良久,才摇摇头说道:“想不起来,是个什么模样儿?”
  “腰挂精钢短剑,气势沉稳,是个扎手货。”
  “噢?”金开泰两道眉毛不禁掀了起来。“他怎么样了?”
  孔飞声音低低地回道:“那小子在西厢上房住下了,说是可能要耽搁几天。而且,他还命小的传话,请大掌柜到他屋里去会上一会。”
  “噢?”金开泰的两道浓眉又是一挑。
  “那小子说,按理他该来拜会大掌柜,唯恐引人注目,所以只得委曲掌柜去一趟。”
  “他没说有什么事吗?”
  孔飞摇了摇头,算是作了答复。
  “怪事?”金开泰喃喃地自语地说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姓徐的。”
  那浓妆艳抹的女子放下了手里的小烟袋,一摇三晃地走了过来,边走边问道:“怎么样一个人?”
  “名叫徐潜云。”金开泰皱着眉头回道:“二十三岁,这种毛头小伙子我一个也不认识,真他妈的有点邪门。”
  那女子粉面上浮着的娇媚笑容突然一收,两道修长的眉毛高高挑起,打从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哼!金大掌柜!想不到你在这青流镇上落籍开了这家黑店,发了大财,竟然连耳目也不灵活了。别人不识倒还不打紧,你若是连这姓徐的小伙子都没听说过,那你就不够资格在枱面上混了。”
  “玉凤!你认识他?”
  “哼!只要有真名实姓,我‘彩蝶儿’萧玉凤不知道根底的恐怕还没有。”
  金开泰忙不迭地说道:“玉凤!快告诉我吧!”
  萧玉凤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晃了一晃,道:“拿银子来!”
  “玉凤!”金开泰将她的手一把抓住。“你怎么还向我来这一套?论名份,你是我的内管事,论交情,咱们就像是夫妻……”
  “别将私情扯在一起……”萧玉凤将手抽回来,寒着脸道:“和你上过床就算夫妻,那我‘彩蝶儿’的夫君就难以算计了。再说这内管事只不过是拿你五百两银子干一个月活儿,只管伺候那几位豪客。除此以外,别的事得另外拿银子来。”
  金开泰莫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道:“好!好!说说你要多少吧?”
  “纹银一百两。”
  “孔飞!去拿!”
  孔飞一转身,刚要离去,萧玉凤却又扬声叫道:“孔老别忙!只要咱们的金大掌柜点点头,这一百两银子是少不了的。”
  金开泰苦笑道:“玉凤!你总算给我一点面子。”
  萧玉凤脸色一正,放低了声音说道:“姓徐的小子是‘血剑盟’的老么。金大掌柜,你和‘血剑盟’兄弟有仇么?”
  金开泰连连摇头道:“绝对没仇,我和他几个兄弟都未照过面。”
  “那就怪了?”萧玉凤低头摇晃,喃喃自语。
  金开泰突然振声道:“不管怎么样,且待我去会会他。”
  “你别去!”萧玉凤伸出手拦住他。“待我先去摸摸他的来意再说。”
  “嗯!”金开泰点头同意。
  萧玉凤一挥皓腕道:“麻烦外管事孔老带路吧!”
  孔飞先行,萧玉凤随后。二人来到徐潜云所投宿的西厢上房,孔飞正待弹指敲门,徐潜云却已先一步敞开了房门。
  萧玉凤一迈腿跨进房内,以背脊顶上了房门,就那样背靠门板站着。高挺着鼓鼓的胸脯,模样儿很娇、很媚、也很邪。徐潜云一皱眉头,正想发话,她却已抢先开口说道:“奴家萧玉凤,人称‘彩蝶儿’,久仰徐少侠的英名,这厢有礼。”说着,福了一福。
  徐潜云将目光移开,投注在白粉的墙上,语气冷冷地说道:“久仰芳名,我是要见金大掌柜……”
  萧玉凤很快地接口说道:“金大掌柜正在待客,一时难以抽身,所以命奴家先来一步。奴家是此间的内管事,徐少侠有何吩咐,对奴家说也一样。”
  徐潜云转过头来,将两道锐利的目光紧紧地叮在她的脸上,问道:“你能替金大掌柜当家?这事只怕你作不了主。”
  “噢?徐少侠不能先透露一点口风么?”
  “用不着!”徐潜云的语气很冷。“待见到金大掌柜的本人再谈吧!”
  萧玉凤轻笑道:“徐少侠是信不过奴家么?”
  徐潜云双手一拱,道:“劳驾之处,容后面谢。我想到前面店堂中去用饭了。”
  这番话,分明已有逐客之意。
  萧玉凤靠在门板上的身躯一动也没有动,娇声笑着说道:“徐少侠怎么不给奴家一点面子?”
  “这是什么话?”徐潜云的脸色不禁沉了下来。
  萧玉凤并未动容,仍是娇笑连连地说道:“我‘彩蝶儿’萧玉凤也是一个有字号的人物,难道连带个口信的资格也没有么?”
  “我方才就说过了,久仰芳名。”
  “徐少侠!金掌柜要奴家来,你一字不露,教奴家颜面往何处放?”
  徐潜云以极为不悦的语气说道:“你这种话未免太强辞夺理了。”
  “徐少侠!”萧玉应放低了声音道:“听说你曾经和‘彩云飞’何玉兰好过一阵子,她不但是咱们‘彩衣会’的人,也是同‘玉’字辈的姊妹,冲着这一点情份,你也该给奴家一点面子吧!”
  徐潜云低吼道:“不许您提那桩事。”
  “好!不提!不提!奴家也听说你和玉兰大妹子闹彆扭了……”她说到这里,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徐少侠,‘血剑盟’的兄弟们和金掌柜该不会有什么过节吧?”
  徐潜云两眼一翻,也不管对方是个女人,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夏布短褂,左手闪电般伸出,以手背贴着萧玉凤的腰肢,全力往外一拨。他的意思大概是想拨开萧玉凤,好拉开房门走出去,避开对方的纠缠。
  殊不知萧玉凤靠在门板上的娇躯一动也没有动。
  萧玉凤修眉一挑,道:“以徐少侠在江湖道上留下的英名来说,奴家不敢妄指你存心对奴家轻薄,不过这种举动却未免太有失气度了。”
  徐潜云气咻咻地低吼道:“萧姑娘!你听到的传闻未必可靠,我行道江湖只有臭名而无英名,请让路。”
  萧玉风一面摇着头,一面笑道:“徐少侠何必用这种口气说话?奴家目下虽是此地的内管事,不过是一个月的临时差事,也只应酬几个将要来此的豪客,说起来咱们都是身在客位哩!”
  徐潜云冷声道:“让路!”
  萧玉凤偏着头,娇笑道:“不让!”
  徐潜云似乎不能再忍,星目圆睁,突发一声冷哼。左手闪电探出,揪住萧玉凤的短褂领口,猛力一拉。
  萧玉凤的身子仍是纹风不动,只听“嘶”地一响,她身上的夏布短褂连同月白胸兜立刻被一撕两开。一时胸域裸裎,妙景立现。
  萧玉凤虽是个惯于招蜂引蝴的浮花浪蕊,然而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也不禁大感羞怯,尖呼一声,连忙双手掩胸,转过身去。
  就在她转身之际,徐潜云业已飞快拉开房门,疾步走了出去。不过在他临走之际,却低低地说了一声:“得罪!”
  店堂内虽是高朋满座,徐潜云仍然找到了一副座头,向店小二要了四碟时令小菜,及小米粥、荷叶饼之类,并未要酒。
  食物未曾上桌,那位明为迎客店家,暗为金开泰得力助手的孔飞倒先一步出现了。他来到徐潜云身边,放低了声音说道:“金掌柜已备下酒菜,请徐少侠赏光去喝一杯。小人这就为少侠带路。”
  徐潜云几乎连眼皮都未曾翻动一下,语气极为冷漠地说道:“不必费事,我这里已经叫好饮食。请传达一声,饭后,我在房中恭候贵号金掌柜的大驾。”
  孔飞微微一愣,复又陪着笑脸说道:“方才金掌柜委实正在待客,不克分身,请少侠不要见怪才好。”
  “那里话?”徐潜云微微欠动了一下身子。“我到这儿来拜见金掌柜,是为了有事求他,自然得凑他的空闲,不妨事的。”
  孔飞不禁暗暗嘀咕:话说得倒漂亮,求人办事,却教别入上你房间去移樽就教。也不过是凭着“血剑盟”的声威在耍狠罢了。
  心里虽如此想,口里却不敢说,唯唯诺诺地躬身退去。
  接着,徐潜云所要的食物也全部送上桌面。
  徐潜云所占据的是一个单人座头,位置极为僻静,可说极不显眼。然而仍不免受人注视——那是坐在临街窗前的两个人。
  这二人一老一少,老者五旬开外,穿一件青衣,花白的老发挽了一个朝天髻;那少年未过二十,粉蓝对襟裤,足踏薄底快靴,发绺光可鉴人,仪表生得不恶,只可惜一双眼睛稍嫌细小。
  “青儿!”那老者放低了声音说道:“看见不曾?那小子八成大有来头。”
  两人面貌无一相似之处,绝非父子。听称呼,敢情二人是师徒关系。
  “师父!”那少年也以低低的声音回答:“你看见那小子衣襟处露出的剑柄么?”
  “怎么样?”老人目光突然一亮。
  “剑柄是生牛角镶的,两面都嵌有一块方寸大小的红玉,这不是威镇江湖的‘血剑’么?”
  “唔!”老者点了点头,目光漫不经意地又向徐潜云一瞟。“原来是‘血剑盟’的兄弟伙,难怪金开泰的外管事孔飞对他必恭必敬的。”
  “师父!看样子他在这儿住下了。”
  “嗯!”老者以喃喃的语气说道:“先净过手面再出来吃饭,自然是住下了。青儿!这小子到青流镇来,该不会为了……”他说到这儿,脚下突然被他的徒儿轻轻一踢。
  “师父!”少年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那小子在打量咱们,可得小心点。”
  老者也不再说话,一个劲地往嘴里扒饭。冷眼暗瞟,并未发觉远远的徐潜云有何异状,于是又开口低声道:“青儿!凭咱们师徒俩,可没有将‘血剑盟’的兄弟们看在眼里。”
  “师父!”少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你可千万别忘记咱们还另有要事啊!”
  “青儿!你倒教训起我来了!”
  “徒儿哪敢?”
  “不妨事!为师就是这种老脾气改不了,多亏有你这么一个富有心机,而又万事能忍的徒儿。哈哈!真是青出于蓝,更胜于……”
  “师父!别那么大声!”
  “唉!我还是少说话为妙!”老者以自嘲性的语气喃喃低语。扒了两口饭,又忍不住问道:“青儿!咱们就决定宿在这儿了吗?”
  “当然。不过你得委屈点。”
  “怎么了?”
  “咱们得宿在大厢房里。”
  “那怎么成?”老者的眼珠子一瞪,大得像菜盘子里面的卤蛋。“天气这么热,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汗酸味儿如何消受得了?”
  “师父!你就委屈点吧!”
  “青儿!你得说个道理出来。”
  那少年探过头去,压低了嗓门说道:“住上等厢房都有专人侍候,无形中咱们的行动受了约束,那有住大厢房那般自由自在?也不会引人注目。”
  “就这么一点道理么?”
  “就这么点道理已够大啦!”
  “唉!”老者吁叹了一声。“就依你吧!谁教我先前答应过,到了青流镇之后一切听你的安排哩!”
  “那是因为师父信得过徒儿啊!”
  “青儿!那小子吃喝完了。”
  “别理他!”
  徐潜云以极快的速度用完了午饭,吩咐店小二将账目记上,一并结算,那店小二想必早已接到了吩咐,连连点头应是不迭。
  走出店堂,来到跨院,只见孔飞自廓下石柱后闪出,走近徐潜云身边,低声道:“金掌柜已在少侠房中恭候大驾,唯恐误会,特令小人先来通禀一声。”
  “多谢。”徐潜云冷冷地拱了拱手。
  回到上房,徐潜云缓缓地推开房门,先冷眼一扫,然后才跨了进去。
  “是金掌柜?”徐潜云抱拳发问。
  金开泰站了起来,抱拳一揖,道:“在下金开泰,幸会!”
  “徐潜云拜见!”说着深深一揖。
  “不敢!”金开泰虚空一抬手,摆了个礼数,然后说道:“小号能蒙血剑兄弟莅临,真乃蓬荜生辉,不知徐少侠有何见教?”
  “请坐!”徐潜云摆了摆手。
  金开泰在原来的座位坐下,徐潜云也相对入座。缓缓一扬头道:“这几年听说金掌柜的买卖作得不坏。”
  “还不是江湖朋友赏饭吃。”金开泰谨慎地回答。
  “客气!”徐潜云展现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容。“金掌柜不但精通武学,而且烂熟各种赌门,此为天时;青流镇位于黄河渡口,水旱两路要隘,此为地利;金掌柜手面阔绰,心性温和,因而友朋甚众,此为人和。一旦占全天时,地利、人和,买卖自然会发财了。”
  “徐少侠谬赞!”金开泰客气一番,突然将语气一沉:“徐少侠此番南来……?”
  徐潜云不待对方一语道尽,就接口说道:“黄河北岸,无人不知金掌柜所主持的赌局公正无私。赔出去的银子份量十足,赔出去的银票信用可靠。因此,不拘道里道外的朋友,都愿意上这儿来撞撞运气。最主要的原因是,耍手法玩假的朋友绝对无法混进金掌柜所主持的场子里来,我没有说错吧?”
  金开泰只想快些摸清对方的来意,虽然方才孔飞已透了信息给他,使他略微放心。然而他却绝不敢相信,血剑兄弟会有什么事要来求他。此刻一听徐潜云一个劲地绕弯儿说闲话,不由得嘿嘿一笑道:“徐少侠太捧金某人了……请问少侠……”
  “今天六月初六……”徐潜又抢着开口道:“听说六月初九的夜里这儿将有一场盛会,可是真的?”
  “盛会?”金开泰突然瞪大了眼睛,接着又连连地摇头。“没有啊!”
  “没有吗?”徐潜云非但未露讶色,反而在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金开泰缓缓地摇着头,道:“三伏天,热得人人心头发慌,谁还有兴致来什么盛会?只怕是道上朋友误传了吧?”
  徐潜云突然地脸色一沉,道:“金掌柜!‘血剑盟’的兄弟们从不靠打秋风吃饭,金掌柜不必如此深怀戒心!”
  “徐少侠!你误会了!在下说的是实话,初九的确没有什么盛会。”
  徐潜云转过去,目光凝视窗外,语气沉缓有力地说道:“闻名黑道的‘铁罗汉’赵坤、‘天山狼’方杰、‘黑九煞’老大‘黑心’彭一刀,以及‘玉面狐’罗秀君四人将于六月初九日前来贵号豪赌一场,那怎么不算是一场盛会?”
  金开泰不禁微微一愣,他倒想不到对方会将这件事情弄得如此清楚。
  见他发愣,徐潜云又道:“但愿这不是误传。”
  金开泰点点头,道:“确有此事,不过,这不算是什么盛会。”
  “怎么讲?”
  “四位朋友不过是借小号的场子一较高下,并非与小号对赌。他们看得起在下,自然推让不了。说句实话,他们来只有麻烦事,那里谈得上什么盛会啊!”
  徐潜云冷冷问道:“有何麻烦事?”
  金开泰放低了声音说道:“在下既然敞开了门面开赌馆,自然是指望有赚头。公公平平,童叟无欺。不过,赌馆的胜面比上门客人总要多些……”
  “那怎么能算公平?”
  “嘿嘿!”金开泰不禁干笑了一声。“徐少侠,这是难免的事,赌馆支销大,自然多占一点胜面,不然早就关门啦!”
  “唔!”徐潜云并未过份给对方难堪。
  金开泰接着又道:“这几位朋友要来玩玩,却不和咱们赌馆对赌,可说一无好处。不但此也,少不得还要管吃管住,白白地接待他们一阵。”
  “这是什么话?”徐潜云淡笑着说道:“开门就要有进账,这是做买卖的规矩。来借场子一较高下,未尝不可,最少他们也该在输赢的赌注上抽一小部份出来奉献金掌柜才是。”
  “赵坤曾经教人传过话,他们赌他们的,头钱照样抽。话是如此说,我姓金的可没有打算要抽他们几个头钱。”
  “既然金掌柜轻财重义,爱交朋友,这就不算是麻烦事了。”
  金开泰突然神色一凛道:“麻烦事还在后头里!”
  “噢?”徐潜云不禁挑起了双眉,道:“我倒很想听听。”
  金开泰神色凝重地说道:“他们四个人要来赌宝,而且只赌一局,指定要在下做宝官,因为他们四人都一致认为只有在下方足以信任。”
  “这似乎是实话。”
  “少侠想想看:爱赌的人无不是赢了笑,输了悔。事先不知谁赢谁输,大家都说在下足以信任。等到宝盒子一揭,注定了要有三家输。其中任何一人万一牵怒到在下头上,在下今后恐怕就大有麻烦了。”
  徐潜云淡淡一笑,道:“赌台上的输赢原来算不了什么。再说,那四位近几年在道上很捞进几文,想必不会将银子看得太重,金掌柜未免过份杞人忧天了!”
  金开泰含笑抱拳一拱道:“托少侠的金口玉言。”
  “不敢!”徐潜云拱手回礼,然后直截了当地说道:“想请金掌柜帮一个忙。”
  “请别客气!只要是在下能效劳之处,在下一定不负厚望。”
  “请问六月初九晚间所进行的那场赌局,将在何地进行?”
  “自然是在小号进行。”
  “能允许别人作壁上观么?”
  金开泰摇摇头道:“不行!赵坤已经先一步着人来交代过,到时不但只许在下一人在场,而且还会各带门人在这里严密把守,不许可任何人走近一步。”
  “噢!”徐潜云微微地一愣,继而又平静地说道:“方才听萧玉凤姑娘言道,她是金掌柜专门请来应酬那几位豪客的,难道连她也不能在一旁作壁上观么?”
  “萧玉凤虽是女流之辈,在黑道上却颇有名气,请她来此,最主要的是借重她的滔滔辩才和手腕,事后能将那几位豪客太平无事地送走。”
  “那么,我想一旁观战的指望看来要打消了。”
  “实在有方尊命。”
  “金掌柜!”徐潜云将英气逼人的目光投注在对方的脸上,语气沉缓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人所难。那么略加变通,但愿金掌柜能在事后将他们四位赌了多大的输赢,以及谁是赢家,予以见告,就算帮忙了。”
  “这……”金开泰面上呈现犹疑之色。
  徐潜云很快地接口道:“血剑兄弟出道以来,委实得罪了不少朋友。但是兄弟们都问心无愧,因为都是仗理行事,并非仗剑行凶。金掌柜做的是买卖,作买卖就得有赚头。血剑兄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有点小小的意思,望求笑纳。”说着,起身离座,从囊袋中摸出一个纸包,往条案上一放,然后用手一拨,纸包刚好滑到金开泰的面前,若是银子,怕有百两。
  “徐少侠……”
  徐潜云一扬手道:“金掌柜请勿推辞,黄金百两,微不足道,收下吧!”
  原来是黄金百两,不算是一个小数目,血剑兄弟,出手倒也不算寒酸。
  金开泰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是个贪财之徒,然而他却懂得哪种钱财该拿。出手黄金百两,这内中必有缘故。心念暗动,眉头轻微一皱,道:“在下绝不能收。”
  “何故?”
  “太重!”
  “我还以为金掌柜嫌少哩!”
  “正因为这份赐礼太重,所以在下才不敢冒昧收下。”金开泰诚惶诚恐地说道:“这个万万不能,万万不能。”
  “莫非金掌柜要拒绝我的请求?”
  金开泰嘿嘿笑道:“对血剑兄弟的吩咐,在下本不敢故违,不过,那几位豪客也不是好惹的人。因此,在下想问问少侠此举的动机何在?”
  徐潜云冷声道:“金掌柜似不必多此一问。”
  “徐少侠!”金开泰陪着笑脸,放低了声音道:“在下只要答应,到时一定会告以实情。少侠不肯直言,在下也许会心存顾忌。万一不敢畅所欲言,岂不误了少侠的大事么?”
  徐潜云沉吟了一阵,道:“我并非不肯告以实情,而是怕说出之后,使金掌柜无辜担上一层关系。”
  金开泰显得很豪爽地说道:“在下有幸能为血剑兄弟担上一层关系,那又算得了什么?”
  徐潜云又沉吟了一阵,才放低了声音说道:“那四位豪客这几年来在黑道上捞了多少不义之财,想必金掌柜也听说了。我血剑兄弟不敢打家劫舍,却想打打他们的主意。赌局终了,四人带来的财物必然归于一家,岂不是省去不少麻烦?”
  金开泰听得双眉高挑,凝声地问道:“真是这个缘故?”
  “血剑兄弟一向不作欺人之说。”
  金开泰猛一点头,将条案上的黄金纳入怀中,起身离座,道:“如此说来,这一百两黄金在下倒是该收的。请于初九晚间静候佳音。”
  徐潜云一扬手,道:“金掌柜慢走一步。”
  “少侠尙有何吩咐?”
  徐潜云走到他面前,放低了声音说道:“近年来,川陕境内出了两个名号响叮当的人物,不知金掌柜可曾听说过?”
  金开泰皱眉沉吟一阵,道:“可是‘火爆神’雷一声和他的徒儿万里飘?”
  徐潜云点点头,道:“不错,正是他们两人。金掌柜会过吗?”
  “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关山阻隔,他们师徒俩也不可能到青流镇上来。”
  “如今他们已经来了。”
  “噢?徐少侠见过了?”
  “不但见过,而且是在贵号见到的,他俩今晚也要宿在贵号的大厢房中。”说到这里,徐潜云突然语气一沉:“这两人八成是有什么不良企图,金掌柜最好还是小心点,就算是我的见面礼吧!”
  金开泰连声称谢,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神色一正,压低了嗓门问道:“少侠以前见过他俩?”
  “见过老的,不曾见过他的徒儿。”
  “啊……”
  “方才在店堂中,雷一声不住地唤叫一个少年青儿,正好被我听见了。”
  “青儿!”金开泰显得有些困惑不解。
  徐潜云连忙解释道:“万里飘有个名号谓之‘竹叶青’,金掌柜可知这名号的来由?”
  金开泰摇摇头,道:“不曾听说过。”
  “‘竹叶青’是一种毒蛇之名,咬人从不咬第二口。万里飘以心机歹毒见称,所以才有这个封号。金掌柜还是多留意点。”
  “多谢提醒!”金开泰抱拳一拱:“在下告退,如有吩咐,请随时见告。”
  “请!”徐潜云极为恭敬地拉开了房门。
  金开泰出了西厢上房,疾步走出了西跨院。
  身为外管事的孔飞一直在拱门处恭候着,一见开泰走出,连忙迎了过去,低声道:“大掌柜!怎么样?”
  “没事!”金开泰挥了挥手。接着,他低声道:“‘火爆神’雷一声带着他的宝贝徒儿来到了青流镇。”
  “姓徐的见到了?”
  金开泰点了点头,道:“他方才在店堂中见过他俩,而且还说他俩今晚可能在大厢房中宿夜。你快去察看是否果有此事。”
  “是!”
  “孔飞!”金开泰又道:“我再给你一桩差事。”
  “听掌柜的吩咐。”
  金开泰压低了嗓门说道:“我要派萧玉凤和姓徐的去周旋,姓萧的女人并不是个安份的娘们,喑中给我看紧点。”
  “是!”
  “孔飞!你可别会错了意。不是教你看紧她的裤带,是教你看紧她的言行,随时随地向我回报。你明白了吗?”金开泰脸上浮现着暧昧的笑容;看来,他的心中一定打起了什么坏主意。
  “小人省得。”孔飞报以会心的微笑。

  第二章 笑里藏奸
  金开泰回到林间小楼,方一登上楼梯,“彩蝶儿”萧玉凤已先一步撩开门帘,媚眼儿一扫,娇声道:“哟!金掌柜!瞧你愁眉苦脸的样儿,莫非是那姓徐的小子给你出了个什么难题不成?”
  金开泰跨入屋内,自怀中摸出那封黄金,砰碰一声丢在屋中央那张八仙桌上,用力地拍了拍手,彷彿想拍掉由那封黄金带来的麻烦。然后伸出指头,向那封黄金一点道:“猜猜那是什么?”
  萧玉凤娇滴滴地笑道:“银子不会加红纸中封,自然是黄金了。”
  “嗯!你眼睛倒是挺尖的。”
  “金掌柜!恭喜你啦!大概有百来两吧?”萧玉凤说着将手一伸。“不敢说见者有份,讨两文赏,总不会小气吧?”
  金开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嘿嘿笑道:“我的彩蝶儿,脑袋瓜里别老是一天到晚只打钱财的主意,只要你存心跟我姓金的过日子,这‘居安楼’都是你的呀!”
  “算啦!”萧玉凤娇躯一扭,挣脱了他的怀抱。“我生来就像飘萍,在那儿也生不了根。承你大掌柜的情,我可没那种福份。”
  金开泰吁叹了一声,道:“凭你的模样儿和小小的年纪,我也不敢妄想。不过,这一个月,你可是我的人儿。”
  “那还用说吗?五百两银子早就收啦!”说到这里,萧玉凤突然将媚态一收,换了另一副神情,接着说道:“不过,话可得说清楚,五百两银子只是为你作内管事,侍候你上床那可是额外的。”
  “嘿嘿!”金开泰冷笑了一声:“我明白你说这话的意思。不过我该提醒你,姓徐的未必会看上你,不然,他也不会扯烂你的褂子,教你当场出丑了!”
  萧玉凤脸色突变,明显地流露了愠怒之色;然而很快地她的神情在变,仍是那副媚动人的模样,语音软软地笑道:“金掌柜!咱们犯不上为了几句闲话而闹得宾主失欢。说正经的,血剑兄弟并非捞钱的好手,百两黄金在他们眼里可不是个小数目,绝不会轻易出手。想必有什么大事,要麻烦金掌柜。”
  金开泰嘿嘿一笑道:“说来你也许不信,只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不过,骨子里恐怕还另有文章。”
  “是怎么回事?”萧玉凤边问边走近了一步。
  金开泰放低了声音说道:“姓徐的目的在初九晚间那一场赌。”
  “噢?他也要想玩玩。”
  “一开始,他彷彿有意作壁上观……”
  “赵坤早就放过话,除了你金掌柜到场作宝官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场,这话你可曾对姓徐的说了?”
  金开泰点了点头,道:“我将这话告诉了他,他随又改变了主意。”
  “噢!他怎么说?”
  “他要我在赌局散后,立刻去给他送消息;他想知道赵坤他们四人赌了多大输赢?谁是赢家?”
  “他没有告诉你,用意何在吗?”
  “说了。他说他要打他们的主意。”
  萧玉凤眉毛微微一皱,喃喃说道:“凭血剑兄弟的身手,赵坤他们四人,不拘是谁,只要一落单,就不大好招架。好徐的倒没有说狂话。不过,这恐怕不是他来到青流镇化一百两黄金向你买消息的真正目的。”
  “说的是呀!”金开泰附和着说,然而在一瞬间他又说出另一种论调:“不过,血剑兄弟说话一向算话,他说的话想必也是假不了。
  “别管这些。金掌柜!你答应不曾?”
  “答应了。”金开泰流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面对血剑兄弟,不答应行么?”
  萧玉凤冷笑了一声:“哼!金掌柜!你少在我‘彩蝶儿’面前来这一套。凭你那个‘八面玲珑’的封号,你将谁放在眼里了?你口颈上答应了姓徐的,只怕你在心里头还在另外作文章。金掌柜!我可没有说错吧!”
  金开泰微微一愣,随又似笑非笑地问道:“玉凤!你说这话可有凭据?”
  “自然有。”
  “说出来听听。”
  “金掌柜!”萧玉凤冷冷地说道:“说穿了可就一文不值啦!如果姓徐的真动歪念头,你却要先走一步。到时你绝不可能将赌局结果的确实情况告诉姓徐的,我敢和你打赌。”
  “嘿嘿!你眼睛尖,嘴也厉害。”金开泰抬手向八仙桌上的那封黄金一指:“呶!那一百两黄金全部送给你。”
  “干吗?”
  “今儿初六,离初九还有整整三天,你多费点工夫,将姓徐的那小子的真正意图探出来。”
  萧玉凤黑白分明的一对眸子滴溜溜地一转,道:“只怕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嘿嘿!你也别客气了,这一点小事只怕还难不倒你。”
  “别高估了我!”萧玉凤边说边走到八仙桌旁拿起了那封黄金。“我先收下,事情办不成,了不起再退还给你。”
  “不必!办不成也是你的。”
  萧玉凤顿露惊异之色,道:“怎么回事?金掌柜突然慷慨起来了。”
  “玉凤!只有你才和我论斤较两,我绝不会对你刻薄。”说到此处,金开泰突然语气一转:“玉凤!血剑兄弟共有四人,却只来了一个徐潜云,而且他还是老么,只怕另外三人……”
  “你是说另外三人也来到了青流镇,不过未曾露面罢了,可对?”
  金开泰点点头,道:“我看八成是如此,你也设法去探一探。”
  “金掌柜!”萧玉凤一张吹弹得破的粉脸几乎贴到金开泰的络腮胡髭上,媚声媚气地说道:“话要说清楚。这差事是你派给我的,倘若我上了姓徐的床,你可不能搞翻醋坛子。”
  “嘿嘿!”金开泰干涩地笑了一声。“五百两银子只不过买了你‘彩蝶儿’的名气,连你的身子都买不到,何况买你的心?我姓金的绝不会自作多情,去找那无名的烦恼,你放心吧!”
  萧玉凤咯咯娇笑道:“金掌柜真是快人快语,你放心!五百两银子你分厘都不会白花。”
  “这一百两黄金呢?”
  “想必也不会白花。”萧玉凤说这句话,人已走了出去。
  金开泰蹙额沉思,面上流露出一股阴冷的神色。俄而,楼板响动,孔飞走了进来。
  “怎么样?”金开泰低声发问。
  孔飞也放低了声音回道:“姓徐的没有说错,‘火爆神’师徒二人果然在大厢房订了铺位。不过,这时,他俩却不在店中。”
  “挂号不曾?”
  “挂上了!老头儿仍是姓雷,小家伙也写着姓万,不过名字都改了。”
  “鼠辈!”金开泰低低地骂了一声,接着吩咐道:“将他们俩盯紧点。”
  “是。”孔飞必恭必敬地应着。
  XXX
  烈日落下了西山,华灯投射出绚烂的光芒。这时,才可以看出“居安楼”与众不同的华丽之处。
  赌馆设在店堂的二楼,在楼下吃饱喝足,正好“登堂入室”。
  这时,有喝雉呼卢的赌客,也有穿红着绿的雌儿。绝色的美人儿早有豪客订下,她们都乖乖地耽在绣楼里等候接驾;次等货色就只得在赌台间穿梭不住,频频投送媚眼找主儿。
  约莫戌初,徐潜云换上一件洁净的大褂,手摇折扇,来到了赌馆。
  上得楼来刚一跨进门,就和“火爆神”雷一声打了个照面;那老头子正在摊牌九,他的徒弟“竹叶青”万里飘站在一旁为他看庄,看样子手风极顺,面前堆满了竹签(相同于现代的筹码)。加上红漆的十两签有好几十根,似乎赢了不少。
  雷一声一双稜目往徐潜云脸上一扫,口里却有意地说道:“不怕宰的就掏岀老本来猛押,大爷今晚是赢定啦!”
  这分明是冲着徐潜云指名掠阵。徐潜云心中不禁一动。正想自袖袋中掏出银子吩咐跑堂的去换竹签子,蓦然一只粉臂搭上了他的臂弯,一阵软语也飘进了他的耳里:“徐相公,要玩到里面去,这里吵死啦!”
  不用回头看,徐潜云也知道有一只五彩缤纷的蝴蝶飞到了身边。一抖臂,摆脱了那只不大安份的手,像是自语般地说道:“难道这儿还分得有等级?”
  “当然啦!”萧玉凤的涵养功夫真不错,日间被撕破了衣衫,方才又被对方甩脱了手,然而她依旧是笑眯眯的:“如果你打算在这儿押几注牌九,那可就有失你徐相公的身份了。”
  二人说话之间,已离开那张牌九桌二十来步。此刻正来到一座屏风之后。徐潜云停下步来,道:“萧姑娘说话还是小心点为妙,推牌九的老家伙可不大好惹。”
  “哼!”萧玉凤打从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姓雷的尽管在川陕境内称王,我可没有将他师徒俩看在眼内。少侠,别以为我‘彩蝶儿’见了什么人都怕,那也只是遇上了你。”
  末后一个“你”字竟然被她说得媚劲十足,风情万种,荡人心弦。
  徐潜云的态度竟然和日间大大不同,低声笑道:“你不记恨我白天的粗鲁行为?”
  萧玉凤妩媚地笑道:“方才奴家就已说过,也只有你,换了旁人,奴家早就和他拚上了。”
  徐潜云放低了声音,神态轻佻地道:“像你这种绝色美人,是男人都愿和你拚上一拚。”
  “在床上么?”她说话时的语气、神态,真是又邪、又浪。
  “嗯!只可惜你目下是金掌柜的人。”
  “谁说的?”萧玉凤美目一抡,更见抚媚。“他可管不了这门子事,只怕你在说笑话。”
  “金开泰当真管不了你?”
  “奴家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都告诉你了么?”
  “那么,子初时到我房里来。”
  “为啥不此刻就回房去?”
  “我得摸摸姓雷啲师徒俩到青流镇来的目的何在,我可不希望有人搞和着坏我的事哩!”
  “也好!”萧玉凤朱唇一抿,眸子一转,突然压低了声音:“奴家正好趁这段空闲工夫去用兰汤净身一番,夜里好侍候少侠!”说罢,一摇三晃地去了。等她的影儿不见,徐潜云才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徐潜云又回到牌九桌前。推庄的仍是“火爆神”雷一声,不过,却多了一个外管事孔飞;他正在天门上押注。徐潜云冷眼一瞟,发现他这一注竟然下了白银五百两之多。
  骰子丢出七点,孔飞拿到最前面两张牌。徐潜云目光紧盯在他的两只手上,但没有看出他在玩弄什么手法。只见他轻巧地一翻牌,竟然是一对大天。雷一声愣了半晌,才气喘吁吁地将面前的竹签子悉数推了出去,看样子那一大堆竹签子还不够五百两之数。
  坐在下门的一个粗壮汉子向孔飞作了一个很神气的眼色,徐潜云不禁怡然心动。毫无疑问,孔飞一定和那大汉换过牌。
  孔飞将竹签子收到自己面前,笑问道:“客官还要做庄家么?”
  雷一声气咻咻地低吼道:“他妈的!老子赢了半天工夫,让你一把弄了个精光,还推什么鸟?”
  “那就失陪了!”孔飞说着,抱起面前的竹签子,起身离座。
  徐潜云紧紧地贴了过去,低声说道:“你手气不错嘛!”
  “嘿嘿!”孔飞露出的笑容极不对劲。“托福!托福!”
  “江湖上传言,金掌柜的赌术极为公正无弊,看来不确。”
  孔飞面色一变,道:“徐少侠何出此言?”
  徐潜云一只右手搭上了孔飞的肩头,轻笑道:“别吃惊!光棍不挡财路,何况你又是赢的雷一声师徒俩,姓徐的绝不会点破。不过,烦你向金掌柜送个信,我姓徐的顾到了江湖道义,望他也够交情,别忘了我托他的事。”他这番话软中带硬,分明具有威胁之意。
  孔飞则一直呲牙咧嘴,原因是徐潜云那只手险些捏碎了他的肩胛骨。
  “是!”孔飞哭丧着脸道:“小的定会告诉金掌柜的。”
  徐潜云这才松开了手,让孔飞仓皇遁去。
  一回身,却发现万里飘站在他面前,脸上浮现着和善的笑容。徐潜云不禁一愣,正想让开,不意万里飘已抢着双手一拱,发话问道:“兄台上姓大名?”
  徐潜云不得不回,只得也合拳为礼,答道:“小姓徐。”
  “噢!”万里飘面上的笑容更浓。“天下无二徐,武林无别剑,莫非兄台就是‘血剑盟’之中的第四剑徐潜云大哥么?”
  同样是一句话,从万里飘的口中说出就完全变了样,徐潜云也明知对方是奸诈之徒,然而听在耳中却又觉得十分舒畅。
  “转教!”所谓礼尚往来,徐潜云不得不问。
  “小弟万里飘,蜀中无名小卒。”
  “哦!”徐潜云故意一惊。“方才那位老者想必就是令师‘火爆神’雷老前辈了?”
  “正是家师。”
  “真是幸会!”徐潜云倒也会作假文章。“呃……方才二位的赌运似乎不佳。”
  “嘿嘿!”万里飘笑呵呵地说道:“反正也是赢来的,其中只有十两银子是老本,那算不了什么。”
  徐潜云发觉对方城府异常深厚,明明看见自己和孔飞在窃窃私语,他却不闻不问,自己今后倒该小心防范才是。沉吟了一阵,才漫不经意地问道:“令师呢?”
  “回房歇息去了!”万里飘目光向四下一瞥,才又放低了声音接道:“小弟有几句心腹话相告,能否随小弟找个僻静所在一谈?”
  徐潜云不禁心中一动,点头道:“请先带路。”
  “跨院之间,有一林园,入夜甚为阴凉,请徐兄随小弟来吧!”万里飘说着领先向梯口走去。徐潜云也就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二人来到林荫深处,万里飘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说道:“徐兄可曾听过有关我师徒二人的传说?”
  “听说令师徒二人,不但威震蜀中,而且还远披陕境,英名早已响透武林了。”
  万里飘一抱拳,道:“这是徐大哥谬赞。论武功,我师徒二人难望‘血剑盟’几位大哥的项背;论名气,更是差矣!而且家师性情火爆,不得人和,以致处处树敌。徐大哥如此夸奖,小弟真是汗颜无地了。”
  徐潜云明明知道万里飘说的是甜言蜜语,以他往日的脾气,一定会沉下脸来给对方一个难堪。目下,他却忍下了。一方面他不想招惹这条奇毒无比的“竹叶青”吐出红信,张口噬人;另一方面则想探探对方以笑脸甜言相对的目的何在。
  “万兄!”徐潜云也抱拳示敬。“你我萍水相逢,言谈倒也投契,似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万兄将在下引来此处……?”
  万里飘接口道:“徐大哥若肯呼叫我一声小弟,才是真心折节下交。如此,小弟才敢直告隐衷。”
  徐潜云皱皱眉头,道:“那么,我就托大称呼你一声老弟吧!”
  万里飘跨前一步,深深一揖,道:“大哥请受小弟一拜。”
  徐潜云虚空一托,道:“何必行此大礼,免了。”
  万里飘站直了身子,先向左右张望了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说:“小弟初出道,又一直困守川陕境内,眼界甚小,结识的豪侠之士也不多。今日有幸结识徐大哥,真是三生有幸,敢不披心沥血……”
  徐潜云再也忍不住了,一扬手,道:“万老弟,你的客气话,说的太多了吧!”
  “嘿嘿!”万里飘干笑了一声,“小弟先要说出心里的话,大哥才会相信小弟的赤诚啊!”
  “我早就信赖老弟了!”
  “那么,小弟一定全力以赴,助大哥一臂之力。”
  “噢?”徐潜云的语气一沉:“何事需你助我?”
  “自然是大哥千里迢迢赶来青流镇的那桩事。”
  “你以为我来此有何目的?”
  万里飘连连点头,道:“小弟自然明白。”
  “你倒说说看。”
  “六月初九日,可对?”
  徐潜云心头暗凛,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们师徒二人来到青流镇的目的又是为何?”
  “也是为了六月初九日。”
  “哦!”徐潜云不禁倒退了一步。“如此说来,你我目的相同,冲突难免,还谈什么助我一臂之力?”
  “你我的目的可能是大同小异。”
  “怎样讲?”
  万里飘压低了声音说道:“家师和‘铁罗汉’赵坤有段梁子,早该了结,只因时机未到。这回姓赵的来了青流镇。管叫他走着来躺在棺材里被人抬回去。大哥该不是为了专找赵坤的晦气而来吧!”
  徐潜云摇摇头,道:“不是!”
  “那么?”
  “想向他们借几两银子花花。”
  “大哥莫要说笑。”
  徐潜云沉着脸说道:“我说的是正经话。‘铁罗汉’赵坤、‘天山狼’方杰、‘黑心’彭一刀、‘玉面狐’罗秀君四人要来一场豪赌,局终之后,四人带来的钱财必定归于一人。可以想见,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万里飘愣了半晌,方才嘿嘿笑道:“大哥真有豪气!若是钱财归到赵坤身上,可就好办了。咱们师徒二人要他的命,大哥要他的钱财。”
  徐潜云未再谈论下去,冷冷地问道:“你找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打探我的心意。”
  万里飘低声笑道:“并非打探,而是关切。像大哥这种朋友,小弟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你老弟太客气了!”徐潜云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接道:“老弟!忝为知己,有一句话可不能不告诉你。‘八面玲珑’金开泰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已派人盯上了令师徒,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谢谢大哥!”万里飘也靠近了一些,低声说道:“大哥可知小弟这万里飘名字的来由?”
  “姓名自然是从上一代传留下来。”
  “非也!小弟是个孤儿,无名无姓。师父见小弟轻功练得不错,就给小弟取了这个名儿。”
  “敢情能一飘千里?”
  “小弟可没有那种能耐,不过,百丈以内,一纵即至的功夫,倒是有的……”语气未落,人已纵了出去。
  徐潜云身形电旋,正待相继纵出。熟料万里飘业已去而复回,来去只在弹指之间。
  见到如此快速利落的轻功,徐潜云难免感到吃惊;待他看清眼前的情况时,差一点要呼叫出声。原来万里飘手里抓着一个人。
  虽然光线昏暗,徐潜云也看出那人是“居安楼”的外管事孔飞。
  万里飘道:“大哥!这老家伙一直在盯着小弟,他站得远些倒还罢了,偏偏愈站愈近,咱俩谈论的机密大事被他听去,那还得了。”
  “老弟!擒虎容易放虎难!此人如何发落?”
  “扔在此地不就得啦!”万里飘的语气异常轻松。只见他甩一甩手,孔飞四平人稳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先前,徐潜云见那孔飞低着头,不吭不响,还以为被万里飘点了麻、哑二穴。此刻才发现,万里飘右手的五根指头竟然揷进了孔飞的脖子,早就丧命了。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万里飘却若无其事地在孔飞身上擦拭手上的血渍。
  轻功的快捷、功力的深厚、心胸的狠毒,比起传闻还要令人吃惊,徐潜云不敢将对方加以轻估,心情开始凝重起来。
  “大哥!”万里飘含笑问道:“这人该杀么?”
  “该!不过,乱子却大了。”
  “有什么乱子?”
  “金开泰会就此罢休么?”
  “哼!”万里飘冷笑了一声。“以小弟看来,他只有忍着点了。抖出来他的面子往哪儿放。”
  “老弟好耳神,我可一点也不曾觉察。”
  “这老家伙脚底下倒不重,只是身法有点笨,他跟出园子时,小弟就留意了。”
  “咱们散了吧!”
  “好!大哥回房歇着。”万里飘的神情表现得必恭必敬。“一句话,不拘在任何情况之下,小弟都是站在大哥一边的。”
  “多谢了。”徐潜云拱拱手,转身离去。
  在归途中,徐潜云暗中思忖良久,却猜不出万里飘在玩弄什么诡计。反正,他没有安着什么好心眼,那是铁定不移的事实。否则,他还凭什么担当“竹叶青”的封号。
  XXX
  孔飞被杀,“居安楼”里里外外必然是草木皆兵。因此,徐潜云不打算再到各处闲荡,直接回房,专等子时的脂粉之约。
  一推开房门,他就发现房内有人。
  扑鼻的香粉味,使徐潜云骤然绷紧的心弦松弛下来。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发觉那女人躺在他的床上。现在才不过戌初光景,看来“彩蝶儿”萧玉凤有些迫不急待了。
  徐潜云也不取火燃灯,楔上房门,一面向床榻走去,一面悄声说道:“你来得太早了吧?”
  “我还怕来迟了哩!”声音低低、绵绵的,明显地透露出愠怒之意。
  徐潜云心头暗吃一惊,原来这人不是萧玉凤。而是曾经和他有过一段情,目下业已劳燕分飞的“彩云飞”何玉兰。
  徐潜云打亮了火折子,将油灯点上,冷冷地说道:“原来是你!”
  床上靠着一个身着五彩缤纷衣裙的女人,模样儿非常娇媚,然而眉宇之间却透露了冷峻之色。她缓缓站了起来,冷笑道:“你以为是谁?难道是那位和我同门的萧大姊么?”
  徐潜云背过身去,喟然道:“玉兰!咱们早就断了,你又何苦追到青流镇上来。”
  “是你自己说的,情断义未断?怎么?赶来看看你还不行么?”
  “玉兰!”徐潜云转身去,凝视着她。“江湖中人,都知道你我已分手,如果被人知道咱们在青流镇的旅邸之中同处一室,传扬开去,只怕你我在江湖上都难作人。玉兰!快走吧!”
  “放心!我不会磨着你,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立刻就走。不但离开‘居安楼’,而且还连夜远离青流镇。”
  “什么事?”
  “在六月初九太阳落山之前离开青流镇。”
  “噢?”徐潜云闪动着惊异的目光,愣了许久,才低声问道:“为什么?”
  “这档子闲事你管不了。”
  “闲事?”徐潜云摇摇头,冷冷地说道:“我可不明白你的意思。”
  “潜云!”何玉兰一摇三晃地到了徐潜云的面前。“你可别在我的面前装疯卖傻。我若是不知道你到青流镇的目的,又何必要冒着雷雨风霜,日夜兼程地赶到这儿来?”
  “玉兰!”徐潜云瞩视着她,一丝儿也不曾眨动。“你也许没有夸口,但是你的话却说错了。”
  “哪点错啦?”
  “我并不是在管闲事。”
  “哼!不折不扣的闲事。”
  “就算它是闲事吧!”徐潜云的语气好像在和谁赌气:“我却非管不可。”
  “我看你是存心想砸掉‘血剑盟’的金字招牌。”
  “那也不管你的事。”
  “徐潜云,”她的称呼带上了姓,可见已动了肝火。“话别说得如此轻松,江湖上,无人不知道你与我‘彩云飞’好过一阵子。你砸了招牌,我也免不了要跟着丢人。”
  “我们早就断了。”
  “断的是情,名份却未断。过去那段既成的事实是永远不容抹杀的。”何玉兰突然转变成乞求的口气:“潜云!别逞强,立刻回北京去,这档子闲事你绝对管不了。”
  徐潜云以严厉的目光瞪视何玉兰许久,才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你好。”
  “多谢。”
  “那么,你是决心不听我的劝告了。”
  “我若听你的话,势必就要辜负另一个人所托。君子重在一诺,岂容反悔。”
  “好吧!我要教你铩羽而归。”何玉兰狠狠地说出这样一句话,然后掉头而去。
  “慢走!”徐潜云一腾身拦住何玉兰的去路。“请将话说清楚。”
  何玉兰冷冷地说道:“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怪你自己不会听。”
  “你说你要教我铩羽而归?”
  “不错。”
  “哼!”徐潜云冷笑了一声,气呼呼地说道:“目下‘彩衣会’的门人虽然业已星散。但是,江湖上对你们几个姊妹倒还没有以邪眼相看。尤其是你‘彩云飞’,一向孤芳自赏,行径清高,若是自甘下流,愿意和那些黑道魔徒勾结一气,我姓徐的也不在乎多你这样一个对手。”
  “放屁!”这句粗俗的骂人之语出自一个大姑娘之口,委实有些难听。不过,从何玉兰的口中骂出,却有一股威慑之势。“你以为我‘彩云飞’是在为‘铁罗汉’赵坤那帮家伙在打圆场?”
  徐潜云愣愣地翻了翻眼皮,问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不愿看你为虎作伥。”
  “什么?”徐潜云低吼起来:“我在为虎作伥?玉兰!你摸清内情不成?”
  “一清二楚。”
  “说说看。”
  何玉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侃侃言道:“京畿总捕刘子春,亲率精干捕快十人,携带倭国进贡明珠一颗,前往开封‘大相国寺’朝佛。不意途中遭劫,刘子春仅以身免。回到京城以失职罪被拿问下狱。刘总捕的千金小姐刘秀娥,闻你侠名,托你搜寻失珠,以期拯救她父出狱。经你追查匝月,发觉明珠为赵坤、方杰、彭一刀、罗秀君等四人所得。而他们四人,因明珠不能分割,乃商议于六月初九日前来此地,由金开泰出宝,四人以押宝方式决定明珠谁属。所以你便赶来此间,是或不是?”
  “你的消息倒很灵通。”
  “我说对了吗?”
  “不错。见义勇为乃是大丈夫行为,怎么说我是为虎作伥?何况刘子春是京畿总捕,奉朝廷之命,押解明珠。赵坤等人的行为已犯圣怒,此案不破,江湖怎能安宁?”
  “潜云,江湖上,最忌讳的就是为六扇门中的公人作鹰爪子。”
  “我懂得这个规矩,但我不是为衙门办案,而是在为帮助一个弱女子拯救她的父亲。”说到此处,徐潜云将语气缓和了一些。“玉兰!你不该拦阻我,更不该从中作梗,除非……”
  “除非劫案也有我一份,对不对?”
  “我可没有那么说。”
  “潜云,听说你离京之时,贵盟老大曾加以反对,所以你才落单南来。”
  “大哥倒未十分反对。他只是教我自己衡量,如果自认为可以对付得了那几个黑道魔徒,夺回明珠,就不妨试试。”
  “你以为你对付得了赵坤他们?”
  “全力以赴。”
  “潜云!你可知道还有好几起人要想得到那颗明珠么?”
  “想必有的。”
  “雷一声师徒俩是一起,金开泰又是一起,还有一起嘛,就是‘彩衣会’的萧玉凤和何玉兰。”
  “噢?你也想得到那份不义之财?”
  “告诉你,那颗明珠乍看起来,光华灿烂,耀眼夺目,其实不是真品,虽然也很值钱,充其量品不过值上一千两银子。”
  “明珠是假的?”
  “倒也不是假的。当年倭国进贡明珠一对,一正一副,那正珠如今还锁在紫禁城的国库之中。”

  第三章 血溅五步
  “既然是一颗只值千两银子的副珠,刘子春又因何被拿问下狱?”
  何玉兰一根葱管般的指头险些戳到徐潜云的鼻尖上,冷冷地说道:“所以我说你是为虎作伥。那完全是刘子春的狡计,他要以这颗明珠引起永无止境的冲突,使江湖中人自相残杀。这几年,黑道上的一批家伙,明火执杖,打家劫舍,实在也闹得太不像话了。”
  徐潜云愣了,半晌,才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想要得到那颗明珠?”
  “我想破掉刘子春的诡计。”
  “只是这个原因吗?”
  “刘秀娥利用你,使我愤恨,所以我要对她报复。”说到此处,何玉兰语气柔软下来。“你也承认我们是情断义未断,事实上情也未断,只是因为我们的性格都强,难以相处而已。所以,我不能不关心你。”
  徐潜云几乎想冲过去拥她入怀,但他没有那样作。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他突然用力地摇着头说道:“我不信,我不信。”
  “潜云,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啊!”
  “你因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在北京,我也许比你还熟。”何玉兰放低了声音:“当刘子春启程离京时,他携带明珠赴开封的事早就泄漏,我就觉得可疑。当你接受刘秀娥的请托之后,我更加仔细调查这件事。发现刘子春在大牢中,锦衣美食,丝毫未受苦楚。”
  “他作过多年京畿总捕,自然有部属照顾他。”
  “且听下文!”何玉兰神秘地道:“京畿副总捕每日进狱一次,明为探牢,暗中则是互通消息。潜云,我得到的消息绝不会错,及早抽身,这是我的忠告。”
  徐潜云沉吟许久,才点点头,道:“好吧!我接纳你的忠告就是;不过,目前我还不想离开青流镇。”
  “还不死心?”
  “最少我得饱饱眼福。”
  “唉!”何玉兰喟叹了一声。“明明知道劝你很难,我仍然说了许多废话。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向门口走去。
  徐潜云跟在她的身后问道:“你还打算住在青流镇么?”
  “你未离去,我是不放心走开的。”何玉兰突然回过身来。“潜云!我请求你一件事,你无论如何也要答应。”
  “说说看。”
  “我知道你今晚子时和玉凤姊有约,求求你别让她进你的房门。否则会使我感到难堪。”
  女人就是如此奇怪,她虽然离开了徐潜云,却不愿意他被别的女人得到;至少不愿被亲近的人得到。
  这是不容犹豫的事,因此,徐齐云点点头说道:“我答应你就是。”
  “还有,别说我来过。”
  “为什么?”
  “玉凤姊和我有约定,不得将明珠的秘密告诉你。她一向很贪财,即使是一颗只值银子一千两的假珠子她也想得到。”
  “好吧!我不说。”
  何玉兰凝目注视了他一阵,然后启门而去。
  关上房门,徐潜云对灯而坐,仔细思忖何玉兰所告诉他的话;以他对何玉兰的了解,她绝不会处心积虑地来骗他。但是,这并不见得就能完全相信她的话;因为她得来的消息未必完全可靠。
  徐潜云有了主张——一切见机行事。
  听那梆鼓之声,已然到了亥初光景,就在此时,房门上响起了弹指之声。
  徐潜云开门一看,发现来人是萧玉凤。
  萧玉凤悄声道:“若教奴家等到子正,可真要急死人,所以奴家来早了。”
  徐潜云双手把着门框,只留下一条门缝,冷冷说道:“萧姑娘!在下一句笑话,姑娘怎么当了真?”
  “哟!”萧玉凤娇声娇气地说道:“少侠!快别捉弄人,让奴家进房去吧!”
  “姑娘请回吧!夜静更深,留此不便。”
  “怎么?”萧玉凤的脸色突地沉了下来:“你反悔了?”
  “那只不过是一句笑话。”
  “孔飞被杀可不是一句笑话。”
  “什么?”徐潜云故作一惊。“孔飞被杀了?”
  “别在奴家面前装疯卖傻!当少侠和那万里飘在赌坊离去时,孔飞迤逦跟出。这事别人未见,奴家却看到了。只是看在少侠的面上,奴家才没有告诉金掌柜。”
  “你以为是我杀了孔飞?”
  “也许不是你杀的,但是你总脱不了关系。”
  脱不了关系?这倒不是威胁之辞。闹开来,对他留在此地的行动必将受到阻碍。
  就在徐潜云一愣之际,萧玉凤已经侧身挤进房内,并将房门关上了。
  萧玉凤脸上又浮现了娇媚的笑容,缓缓说道:“徐少侠!不管你到青流镇上来是为了什么,有了奴家这个帮手,总是有好无坏,又何必紧绷着脸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徐潜云强笑道:“姑娘是一只千娇百媚的‘彩蝶儿’,江湖道上垂涎三尺的人不知有多少,我徐潜云也并非鲁男子。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我和姑娘一亲近,岂不是在姑娘的同门姊妹‘彩云飞’何玉兰姑娘脸上抹一把灰?”
  “这是什么话?你们早断了啊!”
  “我们分手时说过的,情断义未断。”
  “难道你此生不再找别的女人?”
  “至少不能找上她的同门姊妹。”
  萧玉凤冷笑了一声:“哼!‘彩衣会’落得四分五裂的局面,就因为姐妹们互不齐心。大家又不是亲姊妹,少侠如此说,似乎太言重了。”
  “你与玉兰还互有交往,她若知道此事,对姑娘的颜面也难堪。”
  “奴家已有三年未见玉兰妹子了。”
  三年?徐潜云心头不禁暗暗一动,表面上还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听人说,‘彩衣会’众姊妹们,唯独你和玉兰处得最好。”
  萧玉凤啐了一声,道:“是哪个嚼舌根的胡说八道?江湖上,无人不知奴家与她是死对头,除了不曾拔刀动武,彼此之间什么样的恶言恶语都骂过了。”
  那么,方才何玉兰所说的话都是假的了?这是徐潜云务必要证实的一件事。他沉吟了一阵,道:“如果为了某一种利害关系,你和玉兰还有和好的可能吗?”
  “绝无可能。”萧玉凤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么,我再请教姑娘一件事,”徐潜云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姑娘受金开泰之聘,屈就内管事,目的何在?”
  萧玉凤娇笑道:“何不让奴家躺到床上,在枕边轻声细语地告诉少侠。”
  徐潜云不禁感到面上一讪,他虽非鲁男子,但是遇到这种缠人的浮花浪蕊,也使他无法应付。
  蓦在此时,突听纸窗之外发出一声冷笑。
  萧玉凤面色一凛,罗袖连挥,一面扇熄了油灯,一面打出了三枚她的拿手暗器“铁莲花”。噗噗噗三响,暗器穿过纸窗而出。
  只听窗外叮当轻响,想必是萧玉凤打出的暗器落下尘埃。
  徐潜云已拔开了楔门的木楔子,疾射而出,低喝道:“何方狂徒敢来此撒野?”
  他在廊下站定,看见庭院中站着一个笔直的身影,在漆黑的夜色下宛如一个鬼魂幽灵。
  不待徐潜云发话,那人已冷声问道:“尊驾是‘血剑盟’老么徐潜云么?”
  徐潜云朗声回道:“不错,尊驾何人?”
  “在下‘黑面’郭刚。”
  “哦!‘黑九煞’老二,有何见教?”
  “老大彭一刀嘱兄弟我来传句话。”
  “说!”徐潜云简短地吐出一个字,似乎未将对方看在眼下。
  郭刚扬声道:“贵盟兄弟一向在北地活跃,从未南来。此番尊驾来到青流镇,不知有何贵干?”
  徐潜云本可以用冷言冷语将对方顶回去,但又怕打草惊蛇,万一赵坤等人不来青流镇,就大为不妙了。倘若何玉兰所说属实,倒还无所谓,万一……
  他这里一念未已,相继跟出的萧玉凤已抢着发话:“山河壮丽,大地辽阔,徐少侠爱到哪儿就到哪儿,你们‘黑九煞’兄弟还配过问?”
  郭刚冷笑道:“在下和徐少侠说话,还轮不到你这浪货揷嘴。”
  萧玉凤发岀一声娇叱,就要作势纵出,似乎打算和郭刚拼个你死我活。
  徐潜云一伸胳臂将她拦住,道:“不知彭老大因何要过问在下的行踪?”
  郭刚嘿嘿笑道:“近年来,‘血剑盟’兄弟风头甚劲,每到之处,必定有重大事情发生。凑巧六月初九彭老大要在这儿宴请几位道上朋友,所以特命在下前来问问。如果尊驾来此是有要事待办,彭老大宴客的日子可以往后延。”
  徐潜云毫不思索地答道:“请转告彭老大,在下只是路过,明儿一早,在下就要离开青流镇。”
  郭刚抱拳一拱,道:“打扰!打扰!”腾身纵上墙头,飞快地消失了踪影。
  萧玉凤悄声问道:“你明儿当真要走?”
  “嗯。”徐潜云漫应了一声,一面往房里走。
  “你那一百两黄金岂不是化得太冤?”
  徐潜云一脚跨进房内,身形电旋,冷冷说道:“内管事,请转告金掌柜,为了不耽误他的买卖上门,我要暂时离开青流镇。要他记住,初九晚上我等他的消息,可别误了我的事。”话一说完,就砰地一声将房门关上了。
  萧玉凤在房外敲门如擂鼓,但是徐潜云却充耳不闻,完全不予理会。
  他现在所思索的只有一个问题——何玉兰有没有骗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着他一世的英名和“血剑盟”兄弟的声威。
  但是,这个问题该如何去获得真实的答案呢?那似乎只有等待事实逐渐明朗化了。徐潜云决定天明就走;他自然不会走得太远。他沾沾自喜,以他那种倔强的性格,居然会在“黑面”郭刚的面前低头;看来,他比以前要世故得多了。
  XXX
  六月初九日。
  这天晚上,“居安楼”仍和往常一样,店堂内高朋满座,猜拳行令;赌场内穿梭不停,呼五喝六,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是,院子里就不同了;树荫下、亭阁中、花径上,都有劲装疾服的汉子在走动。
  在赌场的骑楼上,平时都有几个大汉在那儿走动;常来“居安楼”的人都知道那是赌场内负责把场的人。今天晚上似乎冷了些,也尽是些陌生面孔。
  楼上有好几间雅静的厢房,是专门供给达官显贵、富商巨贾豪赌用的。若在平日,一交酉时,都已满了。今晚可有些不同,除了当中那间最大的厢房灯影摇晃,人影幢幢之外,其余几间都是黑蒙蒙的。
  这间大厢房一共只坐了四个人,三男一女,不用猜,他们准是“铁罗汉”赵坤、“天山狼”方杰、“黑心”彭一刀、“玉面狐”罗秀君等四人。
  四人围桌而坐,各据一方,谁也没有和谁说话。桌面上各人的面前放了一盏盖碗茶,当中则放了一个黄缎子小包袱。看上去,方方正正,好像是一个长宽不足五寸的盒子。
  这个厢房的正门上了锁,通往内间处,则挂着垂帘。这时,帘子一掀,金开泰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手里捧着一个红漆盒子,步履平稳地走到桌前,将红漆盒子往桌子中央一放,嘿嘿笑道:“各位看得起我金开泰,要我做宝官。一等开宝之后,少不得有三家要输,那三家勿怪才好。”
  一个手持罗汉杖,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挥挥手,道:“金掌柜也不必说啰嗦话了,我姓赵的都信得过你,别人还不相信你么?”
  “信得过!信得过!”其余二男一女也纷纷接口说道:“否则,咱们也不会上‘居安楼’来找你金大掌柜啦!”
  “那就好!那就好!”金开泰笑呵呵地说道。“我姓金的保证公正无私就是。”
  他一面说话,一面在身上掏出一幅四四方方的白绢。那幅白绢的每一边都写着碗口大的字,分为“青龙”、“白虎”、“龟孙”、“出门”。这正是流行川陕、黄河流域的“杠子宝”的四门。
  金开泰一抬手,道:“各位请押。”
  赵坤道:“罗秀君是咱们四个人当中唯一的姑娘家,还是请罗姑娘先。”
  他称罗秀君为姑娘,委实教人肉麻,她最少也有三十四、五岁的年纪。不过,由于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又是在灯光底下,看起来仍是娇媚横生。赵坤有此一说,多少有点讨好之意。
  罗秀君露齿一笑,道:“赵大哥太客气了,我们何不以年龄为序呢?”
  背门而坐的身上背了一把极重的厚山刀,敢情他就是“黑九煞”老大“黑心”彭一刀。他嘿嘿笑道:“罗姑娘的话也有道理,老彭首先赞成。论年龄恐怕要教老大占先哩!”
  “我姓赵的第二。”
  “老彭第三。”
  罗秀君娇滴滴地说道:“小妹敬陪末座。”
  “天山狼”方杰始终未开口说过话,他那一双三角眼透视出精亮的光芒,倒像是一双狼眼,白白的脸子也丝毫没有表情。阴森森地说道:“各位,就这样说定了么?”
  “就这么说定了。”彭一刀连连挥着手。“请方老大先押注吧!”
  方杰伸出一只手平放在白绢上,就将他面前那两个字盖住了,他押的是“白虎”。
  罗秀君笑道:“白虎星照命,可不大吉利哩!”
  方杰冷哼了一声,道:“姓方的不忌讳这些。”
  轮到赵坤,他也伸出手来放在面前的白绢上,说道:“姓赵的一向不喜欢舍近而求远,我就押上‘青龙’吧!”
  “我也押面前的‘出门’。”彭一刀很快地伸出手去。
  “那么,小妹就只有押‘龟孙’了。”罗秀君姿态美妙地伸出了她那么白晳柔软的手。
  “各位!”金开泰伸出了手。“在下要开宝了。”
  “开!”众口同声地吐出一个字。
  金开泰战巍巍地揭开盒盖,一面扬声喝道:“南山有猛虎,通体白如雪——白虎独赢。”
  “哦!白虎!”
  “哦——”
  赵坤和彭一刀都发出了失意的低呼。
  方杰坐在罗秀君的右侧,只见她身子微倾,双手抱拳一拱,道:“小妹恭喜方大哥……”语声未落,只见身子突然向右一倾。
  “天山狼”方杰目中突露精光,双掌倏扬。他快,却比不上罗秀君的快,一把短短的匕首已剌进了他的胸膛,回手一带,正好喷了金开泰一脸的鲜血。
  赵坤和彭一刀二人骇然起身离座,手指罗秀君,一个“你”字方才出口,那罗秀君已冷声道:“请二位大哥坐下。”
  赵坤道:“你为何杀死方杰?”
  罗秀君一面将匕首上的血渍在白绢上拧拭干净,收进袖筒,一面冷声道:“我有两个原因要杀他。”
  彭一刀问道:“那两个原因?”
  罗秀君神态平静地说道:“昨夜咱们宿在张家渡口,这家伙半夜撬开窗口,摸进我的房内。我姓罗的打从十六岁闯道,只有我去找男人,可不容许男人找上我。为了顾全今晚大局,所以昨晚我忍了,也认了。但是我绝不容许任一个男人平白地在我姓罗的身上占到便宜,这是我要杀他的第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呢?”赵坤和彭一刀同时发话。
  “给二位多一个机会。”
  赵、彭二人互望了一眼,复又同声说道:“多谢姑娘美意。不过,方杰今晚也带来了不少狼子狼孙,移时终局之后,只怕不大好散。”
  罗秀君冷声道:“有金掌柜做见证,人是我杀的,不管你们的事。”
  彭一刀嘿嘿笑道:“罗姑娘!我姓彭的有话放不住,万一我得到这颗明珠,姑娘是否会如法泡制一番?”
  “哼!”罗秀君冷笑了一声,“你那把过山刀也不是摆把式。老实告诉你,方杰昨晚和我订下计谋,如果明珠被你们二人赢去,我们就要抽冷子下手,要你们性命。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他才对我没有防备。否则,要宰掉一条狼,可还不太容易哩!”
  “呸!”赵坤啐了一口唾沬:“原来这家伙打下了坏主意,真是该死。”
  “好了!”罗秀君向金开泰挥了挥手,“麻烦金掌柜再给我们作一次宝,记住!千万别作‘白虎’,谁也不会押那不吉利的一门了。”
  金开泰始终未插一言,连方杰被杀时也没有露出惊异之色,似乎一切变化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捧起宝盒子进了内间,少顷复出,宝盒子仍然放在桌子的中央。
  三人也都押好了注,赵坤改押“龟孙”,彭一刀改押“青龙”,罗秀君改押“出门”。
  待他们押注已定,金开泰一面揭开盒盖,一面喝道:“南山有猛虎,通体白如雪。白虎独赢。”
  “金掌柜!”罗秀君翻起了眼皮,气呼呼地喝道:“我早就告诉你了,三人只要三门,不要开出‘白虎’,你是怎么一回事?”
  金开泰嘿嘿笑道:“姑娘!谁说只有三个人?连我不是四个人么?我押‘白虎’,所以,这颗明珠由我独得啦!”
  三人倏地站了起来,六道目光一齐盯在金开泰的脸上,一不稍瞬。
  彭一刀道:“金掌柜莫非说笑?”
  金开泰沉着脸,道:“见者有份,这是江湖中的规矩。”
  赵坤抡起了罗汉杖,沉叱道:“好大的狗胆!你只要敢碰一碰那个黄缎子包袱,我一杖不敲破你的头颅才怪。”
  金开泰仰首振声大笑,而且边笑边退。在他的狂笑声中,突闻“砰”地一响,整个楼板下陷,赵坤、彭一刀、罗秀君等人,以及方杰的尸体,在一眨眼之间失去了踪影。桌子仍然停放在原处,自然,那个黄缎子包袱也还放在桌上。
  金开泰笑声一敛,探手抓起了桌上的黄缎子包袱。匆忙解开黄缎,出现了一个锦盒,揭开盒盖,只见里面盛放着一个鸡蛋般大小的明珠,真个是光华灿烂,耀眼生辉。
  金开泰刚要盖上盒盖,突听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恭喜金掌柜得此宝珠。”
  金开泰心头暗惊,但他表面上却是出奇的平静,缓缓旋转身子,展目望去,发现面前站立一个满面笑容的年轻小伙子。
  这人正是“竹叶青”万里飘。
  金开泰已知道来人是谁,对方是如何进来的,颇令他困惑不已。怔了一怔,才沉声问道:“朋友是那条线上的?”
  万里飘抱拳一拱,道:“蜀中无名小卒万里飘。”
  “哼!”金开泰打从鼻孔里出了一股冷气。并非他不将万里飘放在眼内,而是想以凌人气势压住对方:“你都看见了?”
  “都看见了,”万里飘面上的笑容丝毫未见减少:“罗秀君杀‘天山狼’方杰的那一招真是干净利落。金掌柜似乎性急了一点,若是再等一等,必然还要死去两个,剩下一个那可就好对付了。”
  金开泰冷笑道:“一个、三个,有什么两样,金某人对付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难道院子里也装了机关陷阱?”
  “这是什么话?”
  “嘿嘿!”万里飘的笑容虽够温和,笑声却教人听了不是味道,“我只是提醒金掌柜,因为这里装设了机关陷阱,所以才顺利得手。离开这间屋子,情况可就不同啦!赵坤带来了十个小罗汉,‘黑九煞’还剩下八煞,罗秀君也带来了好几个面柔手辣的狐狸精。金掌柜不但要对付这三起人马,还要背上‘天山狼’命案的黑锅。不合算啊!不合算啊!”
  金开泰发出一声冷哼,万里飘脚下的楼板约莫三尺见方一块立刻陷落。但是万里飘却没有下坠,只见他身形曼妙地一翻,人已站到那八仙桌上。
  “金掌柜!”万里飘仍是笑嘻嘻地说道:“你用这一招来对付我,可就不太漂亮啦!别的武功我都差,唯独会身轻如羽毛般飘来飘去。所以我跟着那四位豪客飘进来,你们都不曾发觉。”
  “你藏在何处?”
  “藏在那张八仙桌的反面。”
  金开泰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想不到这年轻小伙子还有倒爬游壁的绝顶功夫。愣了一愣,才缓和了语气问道:“说吧!小伙子,金某人该如何对付你,才算漂亮?”
  “客气点!”
  “难道要金某人给你磕头?”
  “那倒不敢当,方才好像听金掌柜说过‘见者有份’那样一句话。”
  “噢!你这小伙子人小心眼大,可惜这颗明珠不能一分为二。”
  “我有办法。”
  “说说看。”
  “你我赌上一局,以定谁属。”
  金开泰嘿嘿笑道:“谈赌,你是准输无赢,只不过太费时间,善后亟待处理,金某人无暇和你磨蹭,送你一百两黄金,够漂亮了吧?”
  万里飘摇摇头道:“不行!我一定要这颗明珠。”
  “太贪了吧?”
  “绝非为了贪财。”
  “那又是为了什么?”
  “救人。”
  “哈哈!”金开泰似乎想大笑,不知什么缘故,使他克制了自己,只发出了一阵干涩的声音:“难道是要救那京畿总捕刘子春?”
  “不是。”
  “那么是谁?”
  “女盗梁上燕。”万里飘的笑容消失了,面色变得凝重已极:“不瞒金掌柜,我和她订有婚约,原来订在五月初五端阳佳节联姻。梁姑娘虽然年纪轻轻,却已偷遍了大江南北,她决定在京畿重地作一件案子之后洗手出嫁。孰料就在那一次栽了,正是栽在刘子春手里。这次刘子春失却明珠之后,也被拿问下狱。如果我持此明珠,一定可以换得梁姑娘的自由之身。”
  “嘿嘿!”金开泰毫不同情地笑着:“原来你还是个情种,你以为我会将这颗明珠给你?”
  “你开的是赌坊,所以我要和你赌上一局。你将明珠交给我,如果我无法出得此屋,明珠璧还。”
  金开泰目光向上下左右瞟动了一阵,冷声道:“你好像很有把握?”
  “只想碰碰运气。对梁姑娘来说,我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好!”金开泰似乎有些不服输:“你的轻功虽好,却未必能出此屋,以多久时间为限?”
  万里飘自油袋中取出一根线香,道:“燃香订时,香尽为限。这根线香共长八寸,随意金掌柜赏赐多少时间都行。”说罢,将线香抛向金开泰。
  金开泰将线香接在手中,稍作犹豫,就一折两段,将长的一段随手扔掉,冷笑了一声,道:“一寸线香,只怕燃不了盏茶光景,你的运气不佳。”
  万里飘笑道:“有半盏热茶的光景,就足够了。”
  “你如此有信心么?”
  “金掌柜等着瞧吧!”
  “如果你走不出此屋呢?”
  “明珠璧还。”
  金开泰冷笑道:“就这样简单?”
  万里飘笑容一收,沉声道:“我明白金掌横的意思,因我已知金掌柜刻持明珠秘密,自然不能让我一走了之。放心,到时绝不要金掌柜费事,我会自绝当场。”
  “年纪轻轻地,你舍得死?”
  “鸳盟难偕,生有何趣?”
  “好!待金某人成全你。”
  那半段线香在油灯上燃着了,金开泰将盛装明珠的锦盒递向万里飘,就在那一瞬间,他感到一阵昏眩,暗道一声不妙,可是已来不及了。
  当他向后倒下之际,锦盒到了万里飘手中。
  “金掌柜!”万里飘连连地冷笑。“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不想想,那梁上燕已是三十靠边的娘们,我万里飘才不过二十出头,年轻小伙子怎能和那半老徐娘缔结鸳盟哩!你这辈子只怕还没有尝到过‘断魂香’的滋味,如今可让你尝着啦!”
  房顶上有一丝响动,彷彿有人揭开了一块瓦片。然而,万里飘却丝毫没有吃惊,反而仰头上望,似乎在期待什么。
  一个人影飘落下来,那人竟是“彩蝶儿”萧玉凤。
  万里飘举了举手中的锦盒,道:“萧姑娘!得手了。外面布置得如何?还有家师……”
  萧玉凤冷冷道:“先将明珠交给我。”
  万里飘退让了一步,道:“姑娘拿着只怕不便,难道还不相信我么?”
  “你说对了,我不相信你。”
  “咦!你连人都交给我了,又何必看重这身外的财物?”
  “因为你的话提醒了我。我已是三十靠边的人,而你才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想和你缔结鸳盟,那简直是在作梦。”
  “原来是为了这句话,我是指女盗梁上燕而言,姑娘可不同啊!”
  “一样。我和梁上燕都是女人,是女人就有共同的悲哀——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你太险恶,了解我这当年龄的女人心灵是多么空虚,所以用爱作饵。所幸你的话又点破了我。现在将明珠交给我吧!如果你聪明,该知道此刻不是和我翻脸的时候。”
  万里飘喟然道:“姑娘完全误会了我的心意,为了表明行迹,明珠交给姑娘就是。”双手高捧锦盒,必恭必敬地递了过去。
  萧玉凤面上浮着得意的冷笑,伸手来接,孰料,万里飘右脚闪电踢出,一招“绝命腿”直踢萧玉凤胯间的鼠蹊部位。
  那是女人的命脉,万里飘又是全力踢出,萧玉凤被踢得连退数步,面色惨变,口中一个“你”字尚在舌尖翻滚,万里飘又是一掌砍中了她的天灵盖,可怜一缕芳魂在顷刻之间香消玉殒了。
  万里飘冷笑一声,腾身上窜,从缺口处上了屋顶。
  院子里到处都有人走动,可是谁也没有发现屋顶上有人。而且万里飘的“壁虎功”又有了相当的火候,直到他顺着屋檐,溜到院墙边,借着一棵槐树的柯枝翻出了居安楼,都没有被人发现踪迹。
  出青流镇向东,是一大片枣子林。按照原订的计划,“火爆帅”雷一声应该在那儿等着,当万里飘偕同萧玉凤前往枣林时,由雷一声暗中下手,将萧玉凤一掌击毙。
  现在,已无这种必要了。万里飘向枣林扑奔而来时,心中真是万分得意:那个骚娘们,这一辈子也不知教多少男人喝过她的洗脚水,这一回可在她自己的洗脚盆里淹死了。
  奔进枣林,万里飘轻叫了一声:“师父!”
  远处彷彿响起了一声闷哼。
  怎么回事?他师父一向是大嗓门,此刻怎会压低了嗓子?敢情他老人家也知道这时候是不能大叫大嚷的?
  心里嘀咕着,万里飘又朝前奔了几十步。
  六月天,枣林的枝叶还不太密茂,初九夜里的上弦月正好照进了林子里。
  万里飘打老远就看见他师父坐在一棵树脚上。
  “师父!”万里飘低喊了一声,奔上去:“你老人家怎么了?”
  又是一声闷哼,雷一声并没有答他的话。
  走到近前一看,万里飘才发现他师父双手被反翦在树干上,口里堵着破布,直直地瞪着一双大眼。
  任何人都会立刻蹲下去为雷一声松捆解绑,万里飘却没有那样作。他在暗暗惊骇之余,立刻冷静下来。甚么人能够将雷一声绑起来?那人必定是个武功绝佳者。不杀雷一声而绑起了他,毫无疑问是个陷阱,对方一定藏在附近。自己如果一时情急蹲下身子去为师父解脱绳索,那可就中计了。
  他缓缓地将拿在手中的锦盒塞进怀里,突然一旋身形,才发现离他十步之处站定了一个身形笔直的人。
  万里飘暗暗吸了一股长气,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轻功该是举世无双,没有想到对方也是丝毫不弱。
  万里飘定定神,展目细看,才发现那人是徐潜云,他心中如闪电般一亮:师父是被“血剑盟”老么捆绑的么?
  徐潜云冷冷发话道:“万兄!关于你和赵坤的那一段梁子,不知了结没有?”
  “嘿嘿!一时还没有机会。”
  徐潜云朝前走了几步,道:“这几年,‘血剑盟’兄弟在江湖上多少有点小名气,我这个不安份的老么,又经常被人作为话柄。对我的事,万兄想必也听说了不少吧!”
  “这个……”
  “直说了吧!我指的是有关我和‘彩云飞’何玉兰情感纠纷的事,你听说了吧?”
  “哦!哦!略有风闻。”万里飘随口答着,但他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明白,徐潜云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徐潜云又喃喃道:“我和何姑娘是好聚好散,情断义不断,虽已分手,却不是冤家,万兄明白么?”
  “嘿嘿!明白!明白!”
  “因此,‘彩蝶儿’萧玉凤姑娘的事我可不能不问,她和何玉兰姑娘是‘彩衣会’同门姊妹。否则,我来日不好向何姑娘交代。”
  万里飘心里已沉不住气,但他表面上却依然笑着说道:“在下早就说过‘血剑盟’兄弟都是义薄云天的好汉子。”
  “我们‘血剑盟’名称的由来,并非因为我们的剑柄上镶有红玉,而是由于我们兄弟四个都是有血气的汉子,而且也懂得正邪之分,是非之别,绝非只贪名利的卑鄙小人。”
  “是!是!”万里飘表现得必恭必敬,诚惶诚恐。
  徐潜云突地语气一沉,道:“万兄以断魂香对付金开泰,在下不便表示意见;以绝命腿去对付萧玉凤,在下也同样无话可说。可是,万兄事前以爱为饵,使萧玉凤上钓,事后又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辣手摧花,这种令人齿冷的行为却教在下看不惯。”
  万里飘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但他毕竟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当即深深地一揖,道:“既然小弟的行迹都落入了徐大哥的眼中,小弟也不必狡赖。为了向徐大哥谢罪,小弟愿意献上到手的明珠。”
  徐潜云冷冷道:“在下的确是为了那颗明珠远道而来。”
  万里飘取出锦盒,双手高高捧着,道:“小弟这就献上。”
  “万兄除断魂香、绝命腿之外,还有什么花招?”
  “有花招也不敢在徐大哥面前卖弄啊!”
  “万兄见到令师了么?”
  “想必是徐大哥的杰作。”
  “令师徒二人在蜀中发迹,‘血剑盟’兄弟却一直在北地厮混,彼此从未照上一面,也不曾过上一招。恕在下说句狂话,若非令师徒二人浪得虚名,那就是蜀中无能人。令师与在下相对,竟然在三招之下落败,令人失望得很。”
  万里飘言辞阿谀地说道:“小弟早就说过,天下无别剑,武林无二徐。家师遇上了‘血剑盟’兄弟,又是‘血剑盟’之中最泼辣威风的徐老么,三招落败已是很够面子啦!”
  “那么,万兄心悦诚服么?”
  “五体投地。”
  “既然如此,在下倒该相让一步。待万兄献上明珠之后,只略施薄霉,绝不过份为难万兄。”
  “削足斩手,割耳断舌,全凭徐大哥发落就是,请徐大哥先收下明珠。”万里飘说罢,恭恭敬敬地向徐潜云走了过来。
  徐潜云刚刚伸手去接锦盒,突闻飕艘连声,从万里飘的一双袖管之中,竟然射出了无数的飞蝗袖箭,这是徐潜云不曾料到的。
  幸亏他是以左手去接锦盒,而且他多少对万里飘还存下了戒心,所以右手离腰间的剑柄很近。
  急切中猛一拧腰旋身,长剑出鞘,一阵叮当响声,飞蝗袖箭悉数被长剑扫落尘埃。虽是有惊无险,徐潜云已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冷汗。
  真所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徐潜云长剑扫落飞蝗袖箭之后,气焰大张,抖腕扬剑,向万里飘咽喉挑去。
  万里飘原以为徐潜云必定会被袖箭所伤,所以贴身很近。他手中又无兵器,在无可避让之下,只得用手中的锦盒随手一格。
  剑尖进入锦盒,却为明珠所挡,锵地一响,万里飘被震退数步,而徐潜云的身子也不由一挫。
  那是一块货真价实的明珠,若是副品,在利剑冲击之下,只怕早已粉碎了。
  为此,徐港云不禁又感到几分懊恼,他一直深信不疑的何玉兰竟然也骗了他。
  心中一懊恼,攻势也就顿了一顿。
  万里飘已利用这一瞬即逝的大好机会退后数丈之地,大叫道:“师父!为了不使这颗价值连城的明珠得而复失,徒儿先走一步。”话声未落,人已去远。
  徐潜云这才如大梦初醒般腾身追了上去。
  万里飘以轻功见长,自然是快速如飞。徐潜云是御剑之家,用剑的人讲究身法,步眼灵活,轻功当也不弱。但是万里飘起身在前,始终领先数丈,徐潜云虽拼尽全力,也难以追上。
  万里飘以练习轻功为主,长拼下去,必然要占上风。为此,徐潜云不免暗暗着急。
  穿出枣林,上了官道,万里飘更是如大鹏展翅,其速度有增无减,眼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拖远了一些。
  突然,万里飘的身子象是撞上了一道隐形墙,竟然反弹回来。
  因此,徐潜云已如疾矢般来到了他的身后。
  但是,徐潜云却未敢轻率出剑。
  万里飘突然反弹不前,显然大为怪异而不合常情,万一对方弄诈……?
  徐潜云一念未已,万里飘又奋力腾身而起。
  却又再度反弹回来。
  徐潜云虽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他却已肯定绝非万里飘有意弄诡,于是一剑剌了出去。
  那万里飘身手十分敏捷,飞快一旋,侧身让过。唰地一声,亮出了奇特的兵器——那是一只金环,大环上又套着无数小环,摇晃起来,声震四野,扰人心绪。
  徐潜云连忙定下心神,对那金环发出的扰人声音充耳不闻,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展开了威猛绝伦的攻击。他的剑法虽然犀利,万里飘那具金环也颇具威势,在十招之内,竟然未分出上下。
  突然,万里飘那只金环上所套住的小环飞出一只,直袭徐潜云的面门,使得他连忙收剑相格。
  万里飘趁此机会,将金环扫向徐潜云的腰际。
  只此一变,徐潜云立刻落了后手。
  并非徐潜云的剑法火候不到,而是他心存仁念,每一招攻出之时都曾留有余地。经此一迫,不由得沉叱道:“万里飘!徐爷只是念你年纪轻轻,想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意你竟然要自投死路。”
  万里飘一时抢到先手,不禁气焰万丈,嘿嘿笑道:“不必客气!有绝招尽管亮出来吧!”
  徐潜云在叱喝中已然避过了万里飘的金环,剑势一紧,一连攻出数招。
  万里飘这才领教到“血剑盟”兄弟的威风,情知不是对手,将手中锦盒往地上一抛,道:“明珠给你,咱们后会有期。”说罢转身就逃。
  情势所迫,徐潜云必须先捡起锦盒,才能去追赶万里飘;他也知道,只是那一瞬间的耽搁,也将使万里飘逃逸无踪。
  孰料他尚在犹豫之际,万里飘竟又三度反弹回来。
  这一次,徐潜云未再放过机会,万里飘还没有落地,他的长剑已然贯穿了那阴险小伙子的心胸。

  第四章 再温鸳梦
  当徐潜云推开万里飘的尸体,弯腰捡起地上的锦盒时,官道旁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潜云!你总算为咱们‘彩衣会’尽了一份心。”
  说话的是何玉兰,她那软绵绵的声音,徐潜云太熟了。他也突然发现万里飘的身子几度反弹回来的原因;何玉兰喜欢钓鱼,她的钓杆很讲究,用的是天竺;钓丝也讲究,用的是江西寒蚕生丝。她用钓丝横在官道上,在夜晚那是看不见的。极富韧性的寒蚕生丝将万里飘的身子反弹回来。如果没有她在暗中相助,万里飘也许早就跑掉了。
  但是,徐潜云并没有感谢她的意思。
  原因是——何玉兰欺骗了他。
  因此,徐潜云认为,何玉兰以钓丝拦住万里飘,必然是怀有企图。
  他不但没有感谢之意,反而对何玉兰产生了戒备之心。
  “玉兰!”徐潜云却没有将戒备之心形于言表:“谢谢你帮忙,不然万里飘早就跑掉了。”
  何玉兰从暗处走出,幽幽地道:“玉凤姊死得好惨,死得也好糊涂。”
  “你都看见了?”
  “嗯!”
  “为什么见死不救?”
  “万里飘遽然出手,怎么来得及?”说到此处,何玉兰顿了一顿:“潜云!明珠到手了,你打算如何处理呢?”
  “我想过了,不管这粒明珠是正是副,也不管刘子春使用了什么计谋,我都要将这粒明珠交给刘小姐。君子重在一诺,我不能失信。”
  “潜云,你大概很喜欢那位刘小姐吧?”
  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徐潜云竟然回答道:“闺阁千金,总是讨人喜欢的。”
  “那么,何不让我去作一个媒人?”何玉兰伸出白皙柔软的手:“珠子交给我,免得你当着刘小姐的面,不好意思说出求爱的话。”
  徐港云摇摇头,冷声道:“不必费神。”
  何玉兰轻笑道:“是不放心吗?一粒只值一于两银子的珍珠,可没有放在我‘彩云飞’的眼里啊!”
  徐潜云神情冷漠地说道:“你说的话也许是真的,这粒珍珠值不了多少钱;但是在我心中,这颗珍珠却是无价之宝。我为它不远千里地赶来,方杰、萧玉凤、万里飘三个人已先后为它丧命,尔后,还有一阵血雨腥风在江湖上掀动。这都是明珠所引起的,我怎能将这粒明珠轻易地交于别人呢?”
  “潜云,”何玉兰柔声道:“请相信我,将这粒明珠交给我处理吧!”
  “不行。”
  “潜云,我们是怎么分开的?”
  对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徐潜云不禁愣了一愣,说道:“玉兰!这个时候,旧事重提,似乎不大相宜吧?”
  “我们始终没有机会面对面地检讨一番,现在四野无人,良夜悄静,我们正好谈谈。”
  “也好。”
  “潜云,分手是你提出来的。”
  “不错。”
  “你却没有说出理由。”
  “我不愿意作你的装饰。”
  “这是什么话?”
  “你和我在一起,只因为我是‘血剑盟’兄弟,以增加你的光彩,实际上你并不爱我,也不需要我。”
  何玉兰幽声道:“潜云,你误会我了,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当初交付给你的,也是一副冰清玉洁的躯体。”
  “可是,你一直不肯与我完婚。”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彩衣会’的姊妹们当初有过誓言,老大不婚,老二不能嫁人。我是老五,前面的四个姐姐都没有出嫁,我又怎能违约。举头三尺有聊明,你该谅解我的苦衷。”
  “这是遁辞。”
  “潜云,我不想和你争辩。只是要说出心里的话。我是爱你的,只要我们相爱,厮守在一起,就够了,又何必一定要拘泥于婚嫁的形式?”
  “我需要一个妻子,而不是需要一个情人,所以我不能忍受。你不能为我去破坏‘彩衣会’姐妹们的誓言,那证明你爱我不够。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分手。好了!我不想再谈下去。”
  “潜云,让我再说一遍,我是爱你的。”
  徐潜云冷声道:“玉兰!你即使说上一千遍,我也不会将珠子交给你。而且,你的诡计也被我识破了。你并没有和萧玉凤联系,刘子春也没有故意让人劫走这粒珠子。这粒珠子是真的。我明白你在说谎,以一事证百事,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么?”
  在月光下,何玉兰的面色惨白,她几番张口欲言,终于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垂下了头,幽幽地叹了一口长气。
  徐潜云冷哼了一声,大踏步向前走去。
  何玉兰没有喊住他,也没有追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怅然地,茫然地,让凄冷的月光陪伴着她。
  徐潜云奔行一阵之后,将何玉兰忘记了。他爱过她,恨过她,现在是不爱也不恨,她完全是一个和他不相干的人了。
  现在,他要连夜赶到张家渡口,过黄河,赶返京畿。他能独力夺回明珠,很感光彩。“血剑盟”兄弟的威声又提高了许多。
  突然,他发现了一辆大车缓缓行来。车辕边,还站立了四个趟子手,每一个人都身佩单刀。
  当徐潜云行到近前时,那辆大车突然停下了。
  车辕上一个趟子手跳了下来,冲着徐潜云一拱手,道:“这位是徐潜云徐大侠么?”
  徐潜云不禁一愣,连忙抱拳一拱,道:“在下徐潜云,尊驾是?”
  “在下是京畿提督府捕快!”说着,往车内一指,接道:“自徐少侠离京之后,刘总捕千金秀娥小姐夜不安枕,所以兼程赶来……”
  徐潜云连忙问道:“刘小姐来了么?”
  车帘撩开,露出一张神情黯淡的粉脸,响起一阵软绵而又略显激动的声音,道:“是徐少侠么?”
  不错,那正是在京畿时,亲自到徐潜云住处,托以重任的刘秀娥。
  徐潜云趋前一步,抱拳为礼,道:“想不到刘小姐千金玉体,竟然跋涉千里……”
  两名丫环已然打起了垂帘,刘秀娥轻移莲步,下得车来,接口道:“少侠快不要如此说了。秀娥忧心如焚,那里顾得了风雨之苦。一心所惦念的乃是少侠此行是否已有收获。”
  徐潜云道:“幸不辱命。”
  “哦!”喜悦的呼声从刘秀娥口中吐出。“那颗明珠业已找到了么?”
  “已然到手。”
  “真是谢天谢地,”刘秀娥双手合十地拜了一拜。“请少侠快给秀娥,好赶回京去,救家父出狱。”
  徐潜云摇摇头,道:“刘小姐!那颗明珠一时还不能交给小姐。”
  “为什么?”刘秀娥显得大感意外。
  徐潜云压低了声音说道:“并非在下看不起这几位捕快。江湖上能人太多,万一再三差池,岂不是前功尽弃了么?”
  刘秀娥愣了愣,道:“莫非少侠还没有找到那颗明珠,而用此话安慰秀娥么?”
  “刘小姐!明珠现在带在我的身边。”
  “能给秀娥看看么?”
  “刘小姐不信任在下?”
  “并非不信,而是睹物才能安心。”
  徐潜云稍作犹豫,就自怀中取出了锦盒,揭开盒盖。一时华光大灿,连月亮也减色不少。
  “哦!”刘秀娥喜不自胜地呼道:“家父有救了!家父有救了!”
  她走过来,将明珠捧到手里,凝望不舍,彷彿如痴如狂一般。
  在刘秀娥手取明珠之际,徐潜云稍有二丝犹豫,但他却不便去阻止她。那颗明珠即等于她父亲的生命,她自然会如痴如狂了。
  但是,刘秀娥在凝望一阵之后,突将明珠纳入怀中,语气一变,道:“少侠!这颗明珠还是放在秀娥身上吧!这样才能使我安心。”
  徐潜云呐呐道:“刘小姐!在下方才业已表明心意,万一……”
  刘秀娥接道:“少侠的心意秀娥领情就是,如果少侠放心不下,尽可与秀娥同车返京。”
  一名丫环接道:“车厢座位宽敞,少侠也请坐上来吧!”
  一男、三女,如何能同车,何况徐潜云对这位京畿总捕的千金小姐又抱着敬畏的心情。连忙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搭在车辕上同车返京,这个盛装明珠的锦盒也一并交与小姐。”
  刘秀娥接过锦盒,道:“少侠倒不必如此拘泥,坐入车厢之内又有何妨?”
  “赏坐万万不敢领受。”
  “既如此说,秀娥倒不敢勉强了。”她跨进车厢,一挥手道:“火速加鞭,今夜一定要渡过黄河,免得在路上耽搁太久,节外生枝。”
  车子兜转,唰地一鞭,又向来路奔驰而去。
  徐潜云搭在车辕上,颇感茫然,他不知道此行是为了什么?他如此做法是否多余,按道理说,他将明珠交到刘秀娥手里,责任就已卸却了。
  车夫一连数鞭,拉车的四匹牲口扬蹄如飞,卷起一片烟沙,徐潜云以缅怀以往的心情向来路望去,却突然发现从车厢后面射出一道人影,落入昏蒙的烟沙之中。
  徐潜云心头暗惊,撩起车帘一看,两个丫环还坐在车厢之中,而刘秀娥却已不知去向,车厢后面的透气纱窗敞开着。
  徐潜云沉声问道:“小姐呢?”
  “她……她……”两个丫环支吾地答不上话来。
  在这瞬间,徐潜云似有所悟,正要跃下大车,脑后忽然呼地一响,头一偏,雪亮的刀锋,从他身边而过。
  腰间长剑闪电出鞘,如激怒的蛟蟒般自胁下倒穿而过,一声惨呼,暗袭者首遭殒命之灾。
  徐潜云抖腕拔剑,下了大车,正要向刘秀娥逃逸之处追去,另外三名大汉,和那两名丫环也都跃下大车,亮出兵刃,拦住了他的去路。
  一种被愚弄的恼怒情绪充塞着徐潜云的胸臆,他手中的长剑挟着锐不可当的威势,在一眨眼之间,三男一女溅血当场,只剩下一名丫环。
  他们死了,但是拖延时间的任务已经达到。虽只一瞬间的就搁,刘秀娥已逃得好远。道旁野草丛生,林木处处,她不管在什么地方一躲,徐潜云都休想找到她。
  徐潜云也自知无法追上刘秀娥,但他却想弄清楚情况:“刘秀娥为什么挟珠而逃?”
  他留下最后一个活口,剑尖迫在那丫环的咽喉处,沉叱道:“快说!刘小姐为什么要逃?”
  “我……不知道。”
  “快说,”徐潜云手掌一压,那丫环的项间立刻冒出了鲜血:“你看见他们的下场,如果不说实话,剑尖就要贯穿你的咽喉。”
  “我说!我说!”
  “快!”徐潜云将长剑一松。
  “她不是刘秀娥小姐。”
  “那么她是谁?”
  “是……梁上莺。”
  “梁上莺?”徐潜云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突地声音一振:“哦!黑道双姝的老二。”
  “是是。”
  “她乔扮刘小姐真是像极了。”
  “事实上在京畿里找上少侠的就是我们梁二姑娘,她只不过冒用了刘秀娥的名字。刘小姐乃闺阁千金,足不出户,少侠自然不认识她了。”
  “嘿嘿!”徐潜云自嘲地冷笑。“我徐潜云聪明绝顶的人,竟然也上了她的当。说!她逃往何处去了?”
  “小婢不知,真……真的不知。”
  这个丫环供出了令徐潜云震骇的实情,他收起了剑,没有杀她,飞快地向梁上莺逃逸的方向追去。
  月色被浮云遮住,大地一片漆黑。
  官道上也没有一个人影。
  徐潜云的心沉了下去,冲劲也消失了,他的步履逐渐慢如蜗牛。豪气被羞辱之心遮盖,他这个富有血性的汉子竟然被一个女盗所利用了。
  他不敢回去见“血剑盟”的兄弟,更不敢见到何玉兰——那个曾经被她爱过,恨过的女人。
  他不急于趣路,步履沉缓;但是,听觉却相反地变得敏锐起来。他彷彿听到在前面的不远处有一阵杀伐之声,其中的声音好像对他很熟悉。
  冲劲又重新遍布全身,徐潜云提剑赶了上去。
  官道上有两个人在捉对儿厮杀,两个都是女人。他展目望去,一个是冒充刘秀娥的梁上莺,另一个却是“彩云飞”何玉兰。
  徐潜云正要腾身上前,两个女人却突然停止了打斗。于是,他也在一棵大树后面隐藏了身子。
  只听梁上莺娇声说道:“慢点动手,我想问个清楚,咱们梁家姐妹和‘彩衣会’素无过节,你为什么要插士一手?”
  何玉兰道:“梁上莺,你这句话问得太多余了。江湖上,无人不知道我和徐潜云的交情。”
  “哼!真是不识羞,人家姓徐的早就将你扔了,又何必自作多情?”
  “我和徐潜云情断义未断。”
  “少说漂亮话,你明明是想得到这颗明珠。”
  “梁上莺,说话干净点,‘彩衣会’的姐妹还没有贪过非份之财。”
  “何玉兰!放个交情如何?”
  “这件事情万万不行。”
  “你大概也听说过我姊姊的事。”
  “怎么样?”
  “我要得到这颗明珠,只是想威胁刘子春释放关在大牢中的姐姐。咱们同是武林中人,难道道一点道义也不讲么?”
  何玉兰怔了一怔,才道:“梁上莺!我同情你的苦心,但是却不赞成你这种作法。如果你当初以真情求告徐潜云,他也可能助你一臂之力。你冒充刘秀娥而利用他,实在不可原谅。”
  “照你说来,事情已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只有一个方法。”
  “请教。”
  “交出明珠。待徐潜云回京之后,将明珠交回官府之时,或许能代你姐姐说项。”
  “刘秀娥并没有托他,他怎会将明珠交还官府?”
  “徐潜云来此的动机就是为了寻回明珠救刘子春出狱,我相信他不会改变初衷。刘总捕为了办案,虽然得罪了不少江湖朋友,但是在许多地方他仍然对江湖上的朋友留有余地,不该让他下狱受罪。”
  梁上莺冷哼道:“好话我也说了不少,你既然不放交情,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招呼打在前面,为此明珠,我已打算亡命,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用不着这一套,我姓何的不在乎。为了徐潜云,就是砍了我的脑袋也无所谓。”
  “好个不知羞耻的浪货,迷男人竟然迷到这种程度,看招!”梁上莺叱声中,一掌劈了出去。
  何玉兰一条绛色罗带,软中带硬。可惜夜晚视线不明,否则,看起来犹如朵朵彩云翻飞,煞是壮观。
  徐潜云的心情无比地激动,他听到了何玉兰的肺腑之言,她是爱他的——爱得那样真,爱得那么深。在激动之余,他也感到无此的惭愧。
  梁氏双姝的名气,徐潜云也听说过,岀手歹毒,丝毫不留余地;而何玉兰却是心宅慈厚,交手的结果,何玉兰可能要吃亏。徐潜云刚要纵身跃出,忽听身后一声低喝,道:“站住!”
  飞旋身形,展目望去,黑暗中站着一个笔直的身影。竟然是“血剑盟”的老大薛子威。
  “大哥!”徐潜云低唤道:“你也来了?”
  “嗯!我一直跟在你身后。”薛子威的态度异常沉静。似乎对那一场生死搏斗漠不关心。
  “大哥!”徐潜云疾声道:“耽会儿再谈,我去帮帮玉兰,梁上莺出手毒辣无比。”
  “别去。”薛子威的语气冷漠已极。
  “为什么?”
  “让我们看看玉兰是如何爱你。”
  “大哥……”
  薛子威以责备的语气道:“当初你决定和玉兰分手时,我曾力阻,而你却固执成见,说什么玉兰只是贪慕你的名气。你有什么名气?愚昧无知,自恃刚强,被一个女盗戏弄于股掌之上。在京畿,玉兰就已发觉了梁上莺的诡计。她来告诉我,我却没有告诉你,让你尝尝被戏弄的滋味也好。玉兰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你,而你呢?加诸于她身上的只是责备、冷嘲,你简直不配称为血性之剑。”
  “大哥……”徐潜云的咽喉间彷彿被什么充塞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潜云,”薛子威的语气缓和了一些。“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大哥!让我去对付梁上莺吧!”
  “静静地站在这儿。”
  “大哥!玉兰也许不是梁上莺的对手。”
  “与其让你那样残酷地对付她,倒不如让她死在梁上莺的手下。她为爱你而死,死得其所,让你羞惭地活着吧!”
  徐潜云发岀了一声怒吼,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同时间,那边也发岀了一声惨呼。
  徐潜云纵身近前一看,梁上莺和何玉兰都已倒在地上。梁上莺的颈上缠着那条绛色的罗带,舌头伸得很长,已然气绝;但她在临死之际,五指也插进了何玉兰的肩胛骨。
  “玉兰!”徐潜云蹲下去抱紧了她。
  “潜云,”何玉兰在强笑。“照说我不该杀死她,但她戏弄了你,实在不可原谅。记住!回到京里,设法救出梁上燕,这是做人的一点道义。”
  “我知道,你的伤势不要紧吧?”
  “能够博得你的关注,就是死去我也会甘心的。”何玉兰昏了过去,头靠在徐潜云的臂弯里,倒像是睡着了,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薛子威走过来看了看何玉兰的伤势,道:“不要紧的,有十天半月就可以好了。”
  徐潜云咽泣地道:“大哥!我对不起她!”
  “好不容易听到你这句话。”
  徐潜云抽出何玉兰腋下的一幅罗帕,准备为她包扎肩胛骨上的伤势。
  他忽然发现罗帕上有几行娟秀的字:“海誓并山盟,血剑联彩衣,妾身死也随,愿君常相忆。”
  两行热泪滚到了徐潜云的腮边。
  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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