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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朱羽《黑夜之歌》(七彩传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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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朱羽《黑夜之歌》(七彩传奇)

  第一章 流浪歌手
  人们常说,这世界上百份之九十以上的罪恶都是藉黑夜的掩护来进行的。但是人们却又在日过中天之际就迫切地企盼黑夜早些降临。原因是——黎明教人勤奋工作,黑夜教人休憩游荡。好逸恶劳是人类的通病,因此黑夜博得了绝大多数人类的青睐。它一撩粉腿,就轻易地踢走了光华照耀的太阳。
  美洲最出色的是迈阿米之夜,欧洲最美的夜色当推巴黎;在亚洲,自然是日本东京的银座夜色首屈一指了。
  有人说迈阿米之夜是清新的;巴黎之夜是疯狂的;而日本东京的银座之夜却是罪恶的。
  我们别轻信传言,现在让我们来瞧瞧!
  东京银座区七丁目一条窄巷的巷底在夕阳甫堕,夜幕初升之际就亮起一方闪灿的霓虹灯——“夜之歌酒吧”。好美,好诱人的招牌啊!
  窄巷里,有好几十间酒吧和啤酒屋,位于巷底的“夜之歌”并没有占到地势之利。然而它的生意却非常好。因为它是银座区少得出奇的纯酒吧。在这里,没有陪酒的吧嬢,也没有令人心旌摇荡的脱衣艳舞。只有好酒,道道地地的好酒!
  到这儿来喝几杯的大都是中年人,三朋四友聚在一块儿谈谈心或者一个人静坐片刻以涤尽心中的烦闷。这里不供应节目,有时却有几个流浪歌手到这儿来拨弄吉他唱几阕民谣小调,倒也赏心悦耳。
  爱狂的小伙子是绝不会到“夜之歌”来流连的。但是近十天来却出了一件怪事——一个年龄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每晚必来,而且总是头一个登门。他是个很安份的客人,却不是好主顾。一杯百元日币的威士忌在他手里要泡上好几个小时。
  年轻貌美的酒吧主持人千代小姐并没有对这位只花费一百元日币就将座位占据整晚的年轻客人生出厌恶之心,反而有些对他发生兴趣。倒不是由于两性相吸的自然原理,而是因为他那沉默寡言的性格,以及那种浅饮低酌旁若无人的神态吸引了她。在这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如此沉静的年轻人真是太少有了。
  今晚仍是如此,“夜之歌酒吧”的门刚一打开,这个年轻的客人就到了。他仍如往常选了那张最靠边的高脚椅,然后轻声说:“威士忌!”
  其实,不等他开口,老酒保就已经将一杯琥珀色的酒汁送到他的面前了。
  酒吧总要到七、八点钟才会有较多的客人。在以往,这一段时间千代总是和这位年轻客人默默相对的。而今晩却有了第三者,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是紧跟着那位年轻客人后面走进来的。
  这少女肩上披着长直的秀发,穿着白衣,黑裙,帆布平底鞋,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脂粉气。手里还提着一支吉他,看样子是一个流浪女歌手。
  她先瞟了那个年轻客人一眼,然后向千代小姐深深一鞠躬,很礼貌地说:“请问小姐,我能在这里献唱吗?”
  一进门干代就在注意她,活泼而秀丽,不像一个江湖艺人,因而和悦地问道:“外地来的吗?”
  “北海道。”
  “很远啊!”
  “是的。”少女面上绽着初春般的笑容。“很远。一路上走了有三个多月,因为我要靠唱歌赚钱作旅费。”
  “到这儿来是?”
  少女机敏地回答:“寻访家父。他有五年未和家里通信,所以我陪家母来。不料家父早在两年前就离开他原来工作的地方了。”
  “沿途卖唱的生意还好吗?”
  “客人都喜欢听我唱的歌。”
  “唔……这里的规矩,酒吧是不付酬劳的。”
  少女很世故地点点头:“我知道。客人会给点赏钱吧!听说东京的人都很慷慨哩!”
  “只要你唱得好,客人一定会给赏的。”千代的眉尖突然皱了起来,低声问道:“小姑娘!你向‘黑羽组’的人打过招呼吗?”
  少女瞪着两只溜圆乌黑的眼睛,茫然地问道:“一定要经过他们的许可吗?”
  “照规矩流浪歌手都要向‘黑羽组’打招呼,缴规费,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不过……”
  “啊——”少女有些受惊的样子。“我们母女二个人寻父不着,流浪贵地,他们不同情吗?”
  “也许他们会同情你的处境,那要看你如何应付了。”千代歉疚地笑笑。“到时候我可不能帮你说话,你小心一点好啦!”
  “谢谢你的指教!”她深深地一曲躬。“大概要到七点半钟以后客人才会多起来,你现在可以先休息一下,要喝点什么吗?”
  “不了!”少女礼貌地婉谢,然后以目光望向那位年轻的酒客。“我现在可以先为这位先生唱一曲。”
  在她们谈话时,那位年轻酒客毫不关心地看着自己的酒杯,现在他抬起了头,望着清秀的卖唱少女,这证明他暗中还是在注意她们的谈话。
  眼看那少女将吉他挂上肩头,拨弄着琴弦。于是他连忙一场手:“等一会儿再唱吧。”
  “不喜欢吗?”她修长的眉尖蹙起来了。
  “很喜欢听听你的歌。”他那两道浓眉连连地挑动了几下。“东京的人的确很慷慨,但是穷人却无从慷慨。我身上的钱只够付这杯酒账。”
  少女爽朗地笑了,声音甜美地说:“那没有关系,只要你不讨厌就行了。”
  她的话使得年轻人有些意外,也有些一窘;他掩饰地端起杯子,将残酒一饮而尽。
  站在柜台面的酒吧女主人千代小姐亲自拿了酒瓶过来,笑着说:“再来一杯。”
  他连忙用手盖住杯口,摇摇头:“不了!我方才就已说过,我身上只有一杯酒钱。”
  “这一杯是奉请的。”千代面上的神情谦恭而又虔敬。“你已经连来十个晚上了,本店对这种老主顾应该表示一点谢意。”
  他収回了盖住杯口的手,让她将空杯注满。没有道谢,也没有展露一丝笑容。
  纵使如此,女主人已感到非常满足。在她的料想中,这个神情冷漠,倨傲的年轻人也许会拒绝她的盛情。
  “先生!”少女说:“我要为你唱一曲‘黑夜之歌’。”
  琴声锵然,嘹亮圆润的歌声自那少女的口中流泻出来:
  “黑夜无情,
  它带来重重阴影;
  黑夜无情,
  它啃噬我的青春;
  它使我在它黑色的裙底沉睡,
  永不向往白日的光明。
  黑夜无情,
  它教我调脂弄粉;
  引领我到灯红酒绿的欢场,
  出卖包含辛酸的笑声。
  黑夜无情,
  它带来重重阴影;
  黑夜无情,
  它啃噬我的青春。
  黑夜无情!黑夜无情……”
  歌声终了,但是凄凉的余韵却仍在空间荡漾。那年轻酒客听得十分神往,而他却没有鼓掌呼好。只是端起酒杯,仰脖一口喝干。千代又为他斟上一杯,等他发觉时,杯中已满了。
  他冷漠地问:“这一杯又是请客吗?”
  “你没有鼓掌,是这小姑娘唱得不好吗?”千代冷冷地瞅着他,目光中含着责备的意味。
  “唱得太好,但她不该唱这种歌。”
  “为什么?”
  “词句消极,曲谱凄凉,不适合她的年龄。”
  多少天来,这位年轻人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说出了内心的话,千代似乎发现了什么。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捜寻了一阵,然后好奇地问道:“先生!你不是日本人吧?”
  “我是中国人。”
  “哦!你的日语说得很好哇!”
  “五岁就到贵国来。”
  “你住在?”
  “河边的小旅馆里,”他特别加以补充:“我是说现在。”
  “那么,以前呢?”
  “以前?”他苦涩地笑笑。然后转过身去,望着拨弄琴弦的卖唱少女。很明显,他不愿别人追问过去的事。
  千代以怜恤的眼光望了他一阵,走开了。
  时间飞快地溜过,转眼又到了九点钟。
  “夜之歌酒吧”里座无虚席,还有些客人手端酒杯站着。他们丝毫不觉得累,因为那少女的歌声使他们忘记了一切。
  突然,酒吧的两扇玻璃门砰然打开,五六个彪形大汉出现在门口。千代看了一眼,低声道:“糟!‘黑羽组’的人来了。”
  她站在那年轻中国人的面前,这句话自然是对他说的。而他呢?却一个劲地旋动着手心里的酒杯,似乎对那卖唱少女的处境一点也不关心。
  那几个彪形大汉在进门处停了一会儿,就走过去将卖唱少女围了起来。她还不知道大祸将要临头,竟然流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在那几个大汉当中,有一个穿黑色衬衫,结白色领带的突然一伸手将少女手中的吉他抓住了。
  少女这才发觉事态有些不寻常,冻结了脸上的笑容。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一个不知厉害的酒客冲上去干涉:“你们想干什么?人家一个小姑娘……”
  “拍!”答复他的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得他踉跄踉跄嘴角渗出了鲜血。其余的客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纷纷退缩一隅,再也没有人胆敢去出头。
  结白领带的将卖唱少女打量了一阵,阴冷地笑着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北……原……惠子。”她嗫嚅地回答。
  “懂规矩吗?”他脸上仍浮现着阴冷的微笑。
  她深深一鞠躬。“初到东京,一切请包函。”
  “卖唱要缴规费,懂吗?”
  “惠子随家母前来东京寻父未遇……”
  “少说理由!”结白领带的家伙一声叱喝,吓得北原惠子想要后退,吉他却又抓在对方手里。“不缴规费不准唱。”
  “是!是!”北原惠子连连点头。“请问规费如何缴法?”
  另一个大汉摸摸她裙下的一个口袋,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嘿嘿!进账不错嘛!”
  “哼!”结白领带的家伙以邪恶的眼光,向全场扫了一眼。“人长得漂亮,自然有客人愿意赏钱了。”
  北原惠子胀红了脸,低声说:“大哥请不要开我的玩笑……”
  “开玩笑是看得起你!告诉你!每天规费两千元,少一块钱也别想张口。”
  “啊——”北原惠子惊呼了一声,然后拼命摇头。
  结白领带的向他同伴歪歪脑袋:“来!给她一点教训。”
  一个大汉立即抓起她的吉他就要往地上砸。北原惠子尖叫一声,飞身扑上去将吉他抱在怀中,死也不肯放手。
  满酒吧的客人无不怒在心头,但是谁也不敢出头惹事。他们的血液倒不曾冷却,只是他们不愿意自己的热血流到血管外面来。
  这时,那个年轻的中国人却站起来了。
  站在他面前的千代立刻发觉了他的意图,情急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压低了声音说:“不要惹事。那家伙名叫金东昌,是个韩国流浪汉,更是个亡命徒。他是‘黑羽组’最凶狠的打手。”
  他连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就将千代那只关注的手甩开了。
  有人排众而出,是座上酒客所企盼的。但是大家也都为他担心。因此,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他的身上。
  “放开她!”他的声音极其低沉。
  然而他的神情却具有无比的震慑威力,抓住北原惠子吉他的大汉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而另外几个人却向他围了过来。
  他视若不见地走到结白领带的家伙面前。冷冷问道:“你就是‘黑羽组’的金东昌吗?”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展露了使人胆寒的笑容:“嘿嘿!想不到你还认识我!”
  “堂堂男子,不该欺侮一个少女。”
  “你在教训我?”金东昌的眼球上突然布满了血丝。
  “我只是劝告你。”
  “这是我的答复。”金东昌飞快地挥出一拳,结结实实地敲在那年轻中国人的下颏处。
  他的身体摇晃一下,嘴角处立刻渗出了鲜血。
  金东昌带来的那一群人可吃惊了,捱他铁拳还能屹立不倒的,这小子还是头一个悝!金东昌本人也是吃惊的,他双拳紧握,后退半步,准备对方的反击。恶战显然一触即发。
  出人意外的,那年轻人的面部竟然没有丝毫愠怒之色,冷漠的表情像是一尊石刻。缓缓抬起手背拭去嘴角上的血渍,声调沉静地说:“我是中国侨民,名叫张家凌,上午九时至下午五时我在新宿车站处搬运工。晚间六时半至十一时在这间酒吧。然后回河边的‘流乃庄旅店’睡觉,你记住,随时随地都可以来找我。”
  大家都莫名其妙这小子何以来上一大段自我介绍,却见张家凌肩膀微微一晃,接着砰然巨响,金东昌突然向后倒下。显然他是捱了对方重重的一拳,但是谁也没有看清楚那中国小子是如何出手的。
  蛇无头不行,金东昌的手下,个个都愣住了。
  张家凌根本无视于那几个大汉的存在,向北原惠子招招手说:“惠子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她走到张家凌面前,投给他一个感激的目光。轻声说:“谢谢你。”
  “你住在那里?”
  “我也住在‘流乃庄’。”
  “真巧,我们走吧!”
  经过柜台时,张家凌不忘礼貌地向千代说:“谢谢你那两杯酒,使我增加了不少力量。金东昌没有半个小时是醒不过来的。”
  千代有着欣喜的神色。但是当她看到张家凌和北原惠子双双离去的背影时,一股妒忌的意识却莫名地在心底升浮起来。
  张家凌和北原惠子走了;被打得昏厥的金东昌被他的伙伴抬走,整个酒吧立刻乱哄哄地闹翻了。张家凌立刻成为酒客们谈话的中心资料;他的神拳,他那凛凛不可侵犯的神情……
  老态龙钟的酒保走到痴痴发愣的千代身边,悄声说:“千代小姐!你知道那个中国小伙子的来历吗?”
  “你知道?”
  “他是张云的儿子。”
  “那个张云?”
  “张云就是赤坂区一家‘中华击技馆’的馆长啊!”
  “他的儿子怎会在车站当搬运工?”
  “唉!”老酒保叹了一口气。“张云掷骰子输了八千万日币,变卖了所有的财产偿清赌债还不够,被债权人逼得跳下了东京湾……”
  “哦!”千代面上浮现出惊诧的表情。“这是多久的事?”
  “一个多月以前的事。”
  “难怪他的神情那样刻板冷漠,这种打击教谁也承受不了啊!”从千代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她已暗暗对张家凌生出怜爱之心了。
  XXX
  “流乃庄旅店”位于西银座的河边,在这条临河的街道上,有数十间维持着古老风貌的艺妲间,虽然目下的年轻人已不喜爱这个调调儿,但是仍不乏好奇的观光客来此试作问津牛郎。
  “流乃庄”在这种环境里不能算是一个安宁之所,但这间旅店收费低廉,一些居无定所的流浪汉都愿以此为家,暂避风雨。
  在途中,张家凌和北原惠子似乎有些初见的忸怩,并未作深入的交谈。来到旅店的玄关,张家凌才问道:“惠子小姐!明天还去唱吗?”
  “他们会让我唱?”
  “如果象征性地收一点规费,就不要去破坏他们的规矩。若是狮子大开口,就不要去理他们那一套。”
  “张先生!”她摇摇头。“我不愿意你为了我的事情去打架,那样会使我内心过意不去。”
  “没关系!”张家凌捏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你不吃人,人就吃你。我想他们明天也不敢再找你的麻烦。我下班回来接你一道去。好!再见。”
  “谢谢你。”
  “噢!对了!”张家凌又叫住她。“今晚的事别让你妈知道,免得让老人家担心害怕。”
  北原惠子娇憨地笑了:“张先生!我妈才不是老人家哩!她今年才三十五岁。”
  “对不起!”张家凌讪讪地耸耸肩头。“在我的想象中,做母亲的人都是老人家。”
  北原惠子又笑了,这次却没有笑出声来,她再次向他鞠躬道别,向旅店的后进走去。张家凌出神地望着她的背影。
  在他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轻脆的声音:“嗨!你真有一手,这个卖唱的小妞也教你勾搭上了。”

  第二章 风尘铁汉
  不用回头看,张家凌也知道说话的人是旅店的老板娘吴美丽。她原是住在香港的中国人,糊里糊涂地认识了一个日本游客,和他结婚来到日本。却
  想不到她的丈夫是黑社会中的一个流氓。
  去岁,她的流氓丈夫捱黑枪死了,留给她这间小旅店。现在她是个寡妇,一个方二十出头的小寡妇。
  她的身裁十分美好,人如其名般的美丽。然而张家凌却懒得多看她一眼,疾步向他的房间走去。孰料,小寡妇却亦步亦趋地跟来了。
  张家凌仍然没有理她,扭开了电风扇,往榻榻米上一倒,眼望着天花板抽起烟来。
  “没有那个男人在我吴美丽面前这样神气过,”她先拉上纸门,然后在他身旁坐下,夺去他手上的香烟吸了一口,又插冋他的唇间。“就只有你这个宣告破产的穷小子,告诉你,别过份骄傲。”
  张家凌将那支只抽了两口的香烟丢进了烟灰缸,在榻榻米上连打了两个滚,离得她远远的。这才冷冷地说:“你既然知道看颜色,就不该老是来缠着我。”
  “姓张的!”吴美丽噘着嘴说:“你这个人说话真不凭良心!我那一点不是为了你好?”
  “我做我的搬运工,你做你的女老板,大可不必为我操心。”张家凌背着身子对她说话,似乎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吴美丽又坐到他的身边,扳过他的身子。“跟黑羽太郎有什么不好?在银座只要提起‘黑羽组’,任何人都要弯腰低头,我保证你不出多久就会窜起来。”
  “我告诉过你无数遍了,我不愿意给流氓倣打手。”
  “谁教你做打手了?”她俯下身去,压在他的肩膀上。“就凭你这块料,我还舍得教你去做打手吗?”
  张家凌却毫不容情地推开了她:“别靠得我这样近,我现在的工钱刚够养活我自己。如果有多下来的钱,我倒愿意买你一夜。”
  “你别看错人,拿钱买不到我。”
  “我看你有些像,不然,你的言行不会那样下贱。”
  这句话可让吴美丽恼火了,不过她很快又将怒火按住。反而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媚笑着说:“我今晚不走了。”
  “为什么?”他倏地坐了起来。“我付了房间钱的。”
  “你不是说我像个下贱女人吗?那么,我就作个下贱女人吧!”
  “上别的房间去找别的男人,”他转过身去,根本无视于她的存在,“我没有钱付夜渡资。”
  “免费,或者让你欠。”
  张家凌想不到吴美丽如此歪缠,愤而起身去拉开了纸门,手一摆说:“吴小姐!你是这里的女老板,躺在客人屋里算什么名堂?倘若我叫嚷起来,你颜面上就难看了。”
  吴美丽倒未防到他会来这一手,面孔气得发青,原已够挺拔的胸部也就更加胀鼓鼓的了。她虽然心肺气得要发炸,但是她的声音却还很平和:“今天怎么变得这样凶?”
  “工作太累。”
  “哼!”她鼻孔里发出了一丝冷笑,“只怕不是这个原因!”
  “你说对了,原因很多。”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坐起来点燃一支烟。“北海道来的那条小烂鱼迷住了你,说不定你还想来个一箭双雕哩!”
  这句话将张家凌逗火了,他低吼一声:“你说话要有分寸一点!”
  “见多了!十个卖唱的女人十个烂,谁还不知道?”
  “你再说一句,我就敲烂你的嘴。”
  “哼!将一个卖唱的女人看得那样贵重,却将我看得这么下贱,我赶她们滚蛋。”
  “你凭什么?”
  “我不欢迎她们住我的旅馆,怎么样?”吴美丽说完就要夺门而出。
  张家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光里暴出闪电,声音像闷雷般吼着:“你敢!”吴美丽虽然痛得额上滚下汗珠,却依然横蛮地说:“我没有什么不敢。”
  张家凌无情地加重手上的压力,沉声说道:“你要对惠子母女有点不礼貌,我就扭断你的手。”
  “你吹牛!”
  “一点也不吹牛!一个小时以前我在‘夜之歌酒吧’还揍了‘黑羽组’的金东昌一拳。”
  “你揍他!”吴美丽面上露出惊疑参半的神色。“金东昌几曾被人揍过?如果真的,你将有麻烦了。”
  张家凌松开了吴美丽,神情淡漠地说:“不要那么紧张,金东昌先动手打了我一拳,我回敬了他一下,这不是很公平吗?我不知会有什么麻烦?”
  “金东昌不是一个晋通打手,他不会无缘无故挥拳打人,你一定有什么事情激怒了他。”
  “他向惠子小姐收规费的态度太恶劣。”
  “又是为了北海道来的那条小烂鱼?”
  “拍!”吴美丽面上挨了一记耳光,虽然张家凌出手的份量很轻,她的嘴角仍然流出了鲜血。
  她抚摸着发热的面颊,喃喃自语地说.。“你打我?”
  “即使黑羽太郎站在面前,我也敢打他。”
  “好!张家凌!我姓吴的见过流浪汉太多,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不识好歹的东西。”
  她仓惶地夺门而出,张家凌却又拦住了她:“吴小姐!我再告诉你一次,我不是流浪汉。虽然搬运工不是一份好职业,但我不是一个无业游民。”他说完后,收回了手。
  吴美丽像逃避瘟疫似地离开了他的屋子,在走道上,她心里萌生到后院去找北原惠子出气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十天来,她已深切了解了张家凌的脾气。
  她刚走到玄关,一个女侍迎向她,低声说:“黑羽先生派人来找你。”
  “在那里?”
  “我知道你在张先生的屋里,所以推说你出去了……”
  “来人走了吗?”
  “他说一定要见你,所以在你屋子里等。”
  吴美丽来到自己的屋子,她看到一张冷漠的面孔和锐利的眼睛,来人正是她方才和张家凌谈起的金东昌。
  “你?”她是有点感到意外的。
  “那个好张的中国人回来了吧?”吴美丽有些吃惊,金东昌是来找麻烦的吗?她虽然在半分钟以前渴望有个人出来将张家凌狠狠揍一顿,好让自己出口气。可是真有人来找张家凌,她又不愿意了。她很喜欢张家凌这种男性;英俊、粗犷、傲慢。自从他住到这家旅店的头一天晚上她就动了心,虽然对方一点好颜色都没有给她看过,她仍然没有改变初衷,而且她对男性的网罗从未失败过,因此她要坚持到底。
  “是来报仇的吗?”她注视着金东昌的反应。“我不希望有人在我的旅店里打架。”
  “黑羽先生要见他。”金东昌冷冷地说。
  “要你带他去?”
  “要你陪他去。”
  “我已经向他说了两次,他不肯。”
  “吴小姐!你不该向黑羽先生推荐这家伙。”
  “他是人才,就凭他挨你那一拳……”
  金东昌截住她的话说:“别担心我揍的事,你现在该为你自己担心。”
  “我……?”
  “黑羽先生说,午夜以前一定要见到那个姓张的。”
  “他不肯去怎么办?”
  “过了午夜,黑羽先生自己会到这里来拜访。你可以想象得到那会有什么后果。黑羽先生对工作不力的人一向都是处罚得很严厉的。”
  金东昌走了,留下吴美丽一个人在那里发愣。
  她看看表,十一点不到,离午夜还有一个多小时。乘车到黑羽太郎的居处去,不需要十分钟,但是说服张家凌的时间也许一小时还不够。她决定勉力一试,万一黑羽太郎怪罪下来,那可真吃不消。
  吴美丽再次来到张家凌屋里,门开着,人却不在。她见他的衣服挂在壁上,猜想他是到浴池去。
  五分钟后,张家凌披着浴巾回来了。一见吴美丽坐在他的屋里,不由皱起了眉头说:“吴小姐!你怎么老是缠着我呢?东京的旅店不是只有你这一家,你最好不要失去我这个顾客。”
  “我打赌你现在不会搬。”
  “你那样有把握?”
  “当然,后院里住有北原母女,你会放心离开她们?”
  “你是想激我搬走后再对付她们吗?我不会上当。”
  “那么我方才的打赌就赢了。”吴美丽收起了笑,正经地说:“张家凌!将衣服穿起来。”
  “干什么?”
  “金东昌找你来了。”
  “那是不足惊奇的,我在揍他之前就说出了我的姓名和地址,他的人呢?在外面等我吗?”
  “他已走了。”
  “是来探探虚实吗?”
  “他我转告黑羽先生的命令。”
  “对你的命令吗?”
  “也可说是对你的,他午夜前要见你。”
  “他不够资格对我下命令。”
  “你这样做无异是向他跳战。”
  “你即使说我在向整个东京的黑社会人物挑战也无所谓。”
  “你今晚非去不可。”
  “不去。”他坚决地摇头。“你要介绍我到‘黑羽组’去做打手,事先并未经过我的同意。”
  “不是做打手……”
  “不管做什么,我都没有兴趣。”
  “张家凌!今晚的情形有些特殊。”
  “我不觉得。”
  “今晚你打了黑羽先生的得力干部,他也许要听听你的解释。”
  “让他来找我好了。”
  “你若不去,他就会来的。”
  “那么,我等他吧!”
  “不行,那会连累我。”
  “我不明曰你的意思。”
  “我向他推荐了你,前天召见你不去,昨天召见你又不去。今天你打了他的干部,他可能会怀疑我在耍什么花样。”
  “听你的口气,好像很怕黑羽太郎?”
  “当然。”吴美丽毫不掩饰地说:“我吃的是他的饭。”
  “你也是‘黑羽组’的一员吗?”他问。
  “我丈夫原来是‘黑羽组’的干部,去年被仇家杀死,黑羽先生就给了我这家旅店,让我经营谋生。”
  “好吧!今晚我去一趟。”他终于答应了。
  吴美丽有说不出的欣喜,眉开眼笑地说:“你不应该使我为难的。”
  张家凌流露一丝苦笑,点点头说:“的确,我该想想你的好处。刚住进来的几天,我身无分文。你不但未向我催索房饭钱,反而借钱给我作车资出去找事……”
  “别说这些了!只希望你以后说话别教人太难堪。”
  “可是你以后也别老是缠我,我喜欢稳重规矩的好女人……”
  “不喜欢我这样主动向男人献殷勤的坏女人,对?”
  “你知道就行了。”
  “那是我对你特殊。”
  “那更糟!我不喜爱别人对我另眼相看。”
  “不同你磨牙了,快换衣服吧!”
  “你在玄关等我,我五分钟就出来。”
  “让我服侍你换衣服吧!日本男性的日常生活都是由女性照料的。”
  “我是中国人,所以不将女性看成奴隶。”
  XXX
  十一时三十分,吴美丽和张家凌来到银座六丁目一座六层楼的前面。吴美丽停妥了车,说了声:“到了,下车吧!”
  张家凌下了车,仰首看去。六层楼的顶端的霓虹灯在夜空中光芒万道,那是“黑羽产业株式会社”几个字。
  电梯直达六楼,看样子吴美丽时常在这里走动,因为每一个来去走动的人都向她颔首招呼。她引领张家凌来到一间挂着“社长室”牌子的门口,先整整自己的衣裙,才去举手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黑皮肤的英日混血儿的高大男人,他先将房门开了一道缝,看清了是吴美丽之后,才将房门整个打开,弯腰向内摆手。
  里面是一间很大的起居室子,陈设非常华丽。屋子里有两男两女,聚精会神地围在一张圆桌上。
  内中有一个两鬓灰白,约莫五十岁的男人,见他们进来,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伸手向旁边一指,那意思是先教他们坐一会儿。从那双锐利的目光和那张极具威严的面孔看来,张家凌知道他就是自己要见的黑羽太郎。
  黑羽太郎向来客打过招呼后,又坐下去,向坐在他对面那个下腮削瘦,约莫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说:“来,再试一次。”
  那个男人拿着一只木杯,凌空摇晃。张家凌听到那种声音后,才知道那只木杯里装的是骰子。
  张家凌不禁皱紧了眉头,他对那几粒骰子可说深恶痛绝。就是为了那些鬼东西,才使他的父亲跳下了东京湾,使“中华技击馆”的基业毁于一旦,整个产业不用说,全部拱手让。
  那边摇骰子的人已砰地一声,将木杯中的骰子扣在桌面上。当他移去木杯时,赢得一片赞叹声。
  张家凌坐的位置离他们很近,放眼望去,只见摊在桌子上的六粒骰子朝天的一面都是六点,这是最大的点子清一色。
  “行了!”黑羽太郎伸手收起了桌上的骰子。“我决定聘请你,利益得到后你分三成。”
  “是!”摇骰子的男人恭敬地回答。
  “明天晚上我派人送一千万块钱给你,然后你进入‘珍珠俱乐部’去赌博。记住!这一千万块钱要分五天输光。”
  “是。关于对方……?”
  “对方是九州的首富,听说对方在这方面很有点功夫,在九州可说没有对手,所以才使他有信心到东京来挑战。五天以后他会到,不过他一定先派人到俱乐部去观察动静,因此这几天你只能输不能赢。”
  “不知道他这次带多少钱来?”
  “听说这次带来了三亿。如果你运用的手法高明,使他一直赌下去,我们可能会赢进十亿日币,这不是个小数目。”
  “如果这次我的老师也在的话,那就太有把握了。”
  “他在那里?”
  “他有地址给我,那地方是一间酒吧。我说出老师的名字,酒吧里的人说他们那里没有这样一个人。”
  “啊——不要缺乏信心。你的技巧很高明,我见过很多赌徒,他们的技术都不如你。”
  “请放心!我会全力以赴。”
  黑羽太郎又向在座的两个女人说:“你们明天也要住进‘东京大饭店’去,那家伙订的房间正好在你们两间屋子的中间。那家伙不但好赌而且好色,尽量利用机会接近他,了解他,我们不能偷鸡不着而蚀掉一把米。”
  两个女人同声说:“知道了。”
  “你们回去吧!”
  两女一男走了,屋子里面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我是黑羽太郎。”声音冷漠而倨傲。
  “我是张家凌。”他以同样的语气回答。
  “嗯!吴美丽曾经谈起过你,金东昌也谈起过你。”
  “我今晚在‘夜之歌酒吧’一拳揍昏了金东昌,但是我不会道歉,因为我先被打才还击的。”
  “你用不着道歉。”
  张家凌倏地站起来说:“那么我该走了,我是为这件事来的。”
  “坐下!我找你不是为这件事。”
  “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
  “这不是兴趣问题,是彼此的利害问题。”
  “我不懂你的意思。”
  “方才那个摇骰子的人你见到了,他是个职业赌徒。”
  “我不关心。”
  “他会赢钱”黑羽太郎的目光像利刀一样盯在张家凌的脸上。“但他不是靠运气,而是靠手法的。”
  “手法?”张家凌喃喃地,他根本不懂这两个字的意义。
  “弄假,”黑羽太郎直截了当地说:“也就是诈欺。”
  张家凌听明白了,不由冷笑着说:“反正你们一天到晚都是干害人的勾当。”黑羽太郎不去理会他的讽刺,语气冷冷地说:“方才你已听到了我的计划,除非从现在开始,你成为‘黑羽组’的干部,否则,你不会活着离开这里。”
  张家凌既惊且怒,愤然地说:“你是想借此强迫我参加你的组织?”
  “我不会强迫你,我一定要你自愿。”
  “那么你会失望,我绝不愿意参加你们这种非法集团。”
  “我有理由要你自愿参加。”
  “那理由一定要我心悦诚服。”
  “好!你仔细听着!”黑羽太郎换了一张椅子,离张家凌近些。“令尊在一个半月前一夜之间输了八千万日元,赌的也是骰子。在他输垮以前他曾小赢几场,我怀疑有人在向他设局行骗。”
  “你有证据?”
  “如果你是我的干部,那我会帮你找证据。”
  “方才你是威胁,现在则是哄骗。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都不会上当,你的心机算是白费了。”
  黑羽太郎并未激怒,面上仍是带着一股微笑。“年轻人傲一点是好的,太过于自信却不大好。‘黑羽组’没有你这个干部也不至于会垮掉。”
  “这就是令人不解的地方,你因何要这样争取我呢?”
  “我很爱惜你,当搬运工可说是委屈了你。”
  “你的言辞很动听。”
  “当然也有一部份是为了本组的前途。”
  “我相信你这句话是真的。”
  “和令尊赌钱的人都是找不出来头的人,而且从令尊自杀后都没有再出现过,奇怪吗?”
  “你因此而怀疑,是吗?”
  “你们那幢房子落到了‘马场组’的手里,听说最近要动工改建成一幢十层高的游乐大厦。”
  “那个‘马场组’?”
  “赤坂区的一个组合,领头人是经营妓寨出身的马场信夫。很明显地,他看中了‘中华击技馆’那块地皮,所以请来赌博郎中,使令尊大输特输,然后达到他们的目的。”
  “真的?”张家凌的声音在发抖。那不是吃惊、害怕,而是由于愤怒、激动,使他的血脉贲张。
  “有很多迹象,证明是真的,不过,我们需要找到证据,最主要的是,找到在赌场上赢钱的那个人。”
  “找得到吗?”
  “这些人都在黑社会的圈子里,你不踏进黑社会里来,永远摸索不到这些人,也永远弄不清楚事的真象来。”
  “这的确是个好理由。”
  “你多作考虑吧!”
  张家凌毫不思索地说:“我参加了。”
  “自愿的?”
  “嗯!”
  “那么,从现在起,你要称我黑羽先生,而且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遵守,因为那是命令。”
  “我知道。”
  “好!”黑羽太郎一本正经地说:“从今天起,你是本组的第一干部,金东昌作你的副手。负责管理本组地盘内的游乐事业,自然要包括向那位从北海道来的卖唱少女收规费。”
  “知道。但是收费也该合度……”
  “那是你的事,你有权斟酌。”黑羽太郎说着又转向吴美丽说:“你明天替张家凌找一层公寓的房子。”
  张家凌抢着说:“不!我仍然愿意住在‘流乃庄’。”
  “是为了不想离开吴美丽?”
  “黑羽先生?”张家凌冷冷地说:“你会错意了,我并不想住高楼大厦,我愿意住小旅馆。”
  “好!随你的意思。”黑羽太郎点点头说:“还有,吴美丽今晚开始是属于你的,这绝非命令,而是出于她的自愿。”
  张家凌有些发愣,侧脸看看吴美丽,她正在对自己笑,他皱了皱眉头,终于忍不住说:“我可以拒绝吗?”
  “不行。”黑羽太郎一口回绝。“你是本组的第一干部,并非打手之流,必须要有一种黑社会人物的典型。离开酒与女人,你永远不像一个黑社会人物。再说,新进干部也需要有人加以考核。”
  考核?不如说是监视多好呢?张家凌点点头,不再提出抗议,他突然对黑社会感到兴趣了。

  第三章 同流合污
  他们回到“流乃庄旅店”时已是凌晨一时了。吴美丽跟着张家凌进了他的房间,亲旷地叫着他:“家凌!搬到我的房间里去吧!”
  “必需吗?”张家凌冷冷地问。
  “我睡在你这里算什么呢?”
  “我睡在你屋子里又算什么呢?”
  “你是老板,”吴美丽佻巧地笑着。“我是老板娘啊!”
  “嘿!”张家凌自嘲地笑着。“我真是一步登天了,请问老板娘,我能行使做老板的权利吗?”
  “当然可以。”
  “那么,从今天起停止向北原母女收宿费。”
  吴美丽愣住了,良久,才嗫嚅地说:“只要你没有动歪脑筋,这是可以的。”
  “哼!”张家凌冷笑着说:“我现在是一个流氓,应该有自知之明,怎么可以在一个正经的女孩子身上打主意呢?”
  吴美丽的面色略有不悦,冷冷地说:“那么,我是一个不正经的女人了?”
  “不要谈论这些啦!”张家凌倒不愿过份伤害她的自尊。“教女侍来给我搬东西吧!”
  吴美丽的卧房相当宽敞,是西式设备的套间。张家凌一过来她就为他倒了一杯酒。
  张家凌并未立刻举杯就唇,目光冷冷地看着她:“美丽?我是你死了丈夫之后的第几个男人?”
  吴美丽的目光跳动了一下,垂下了头,语气幽怨地说:“家凌!你对我可能有误解。”
  “误解?”这两个字好像是从张家凌的鼻孔中挤出来的。
  “你一定以为我是一个浪漫成性的女人,其实,唉!”她吁叹一声,接着说:“我只是走错了一步路。”
  “在人生的路途上是一步路都不能走错的。”
  “所以我现在每走一步路都非常小心。”吴美丽抬起头来,这时她的目光显得特别清澄。“表面上我好像浪漫已极,那只不过是为了符合我的身份。我暗中已下决心,虽是不洁之身,也要奉献给我所爱的人。”
  “是吗?”张家凌喝下了半杯酒。
  “你方才在黑羽先生房里见到的两个女人,一个名叫久美,一个名叫幸代。为了工作她们经常要牺牲色相。‘黑羽组’的女干部有十几个,全都被黑羽先生占有过,只是我没有。”“是你守身如玉?还是你享有特权。”
  “两者皆有。”
  “吴小姐!”张家凌缓缓地说:“我对方才心话表示抱歉,如果你同意的话,我还是回到原来那间子里去睡吧!”
  “为什么?”
  “继续保持你的纯洁。”
  “保持到此为止了。”吴美丽落落大方地说:“家凌!我喜欢你。不然,我不会一再向黑羽先生推荐你了。”
  “喜欢是爱吗?”
  “这两个字眼在女人的心中意义是相同的。”
  “如果你爱我,不会有好结果。”
  “爱情本来是盲目的……”
  张家凌不愿再和她讨论这个问题,一面关了灯,一面说:“唾吧!”
  在黑暗中,当吴美丽火热的胴体投进张家凌心怀里时,他无暇去思索爱情与道德的问题,他毕竟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
  XXX
  “夜之歌酒吧”仍是在晚上六时半开始营业。
  张家凌也依时在酒吧门口出现。千代喜悦的神情像闪电般一瞬即逝,她眼前站的彷彿已不是往昔的张家凌。
  他穿着簇新的西服,这反而使他失去往日的潇洒。吴美丽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这更使千代感同错愕与惶乱。其原因并不是出于妒忌,而是出于婉震;吴美丽原是浪人之妻,丈夫死后,在银座地区更是声名狼藉,这个可爱的青年怎会和她缠上呢?
  今晚张家凌没有坐在柜台边,他和吴美丽选了一张离柜台很近的台子坐下。吴美丽紧紧地依着他,像是存心要向千代示威。
  老酒保拿了两只酒杯放在柜台上,又拿过了一瓶威士忌,正要往杯子里倒,千代却伸手拦住他。
  张家凌笑着说:“这位小姐真聪明,我们今天要开香槟。”
  老酒保讶异地问道:“是什么重大事情值得庆贺吗?”
  吴美丽抢着说:“这位先生从今天开始就任‘黑羽组’的第一干部,成为黑羽先生的得力助手,这还不值得开香槟吗?”
  千代和老酒保都愣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真该值得庆贺,”千代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以后小店还要请张先生多多照顾哩!”
  “你知道我姓张?”
  “银座和赤坂间隔不远,识你的人不少哩!”
  “噢!那么我应该如何称呼你呢?”
  “家凌!”吴美丽笑着说:“你不是天天在这里喝酒吗?怎么连中村千代小姐的芳名都不知道呢?她是银座有名的美人哩!”
  “吴小姐真会说笑话?”中村千代的话声也有有些僵硬了。“谁都知你是银座最出名的女人。”
  “是浪漫出名吗?”
  中村千代眉尖蹙了一下,有些不快地说:“吴小姐!你该知道我是不喜欢说笑话的。”
  “噢!对啦!”吴美丽娇笑连连地说:“家凌!千代小姐还有个绰号叫做‘冰美人’,你可千万少惹她为妙啊!”
  眼看她和张家凌肆无忌惮地调笑,中村千代心头挺不是滋味,但又不敢招惹这个泼辣女人。勉强地展露了一丝艰涩的笑容,然后将目光移向别处,图个儿不见为净。
  张家凌看得很明白,眼前的气氛是极不调和的。而他却无意使气氛融治。吴美丽和千代生活在漠不相干的圈子里。一个黑社会中浮沉;一个是在正常的生活环境里,要她们平和相处那是不可能的。
  同时,他也发觉干代对他有几分好感,但他却无法承受。
  老酒保为他们送来了盛在冰箱内的香槟,并开启瓶塞为他们斟上两杯。当吴美丽举杯时,张家凌看到她眼中漾着耀人的光辉。这瓶香槟并非为他跻身“黑羽组”而开,倒像是庆贺他们昨夜燕好哩!
  就在这时,身背吉他的北原惠子进来了。她好像没有发现张家凌在座,径自走向柜台,向千代一鞠躬。以恭敬的语气问道:“我今晚还能在这里献唱吗?”
  中村千代笑着往张家凌一指:“张先生现在是‘黑羽组’的第一干部,他不会找你麻烦的。”
  北原惠子转头望去,看到了紧偎在一起的张家凌和吴美丽。在这一瞬间,她感到无比的错愕。张家凌会成为“黑羽组”的爪牙?又会和吴美丽那样亲密?实在太令人意想不到。一夜之隔,这个世界好像完全变了样。
  张家凌看出了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内心中充满了迷惑,而他却无法为她解开心中的疑云,只得冷冷地说:“惠子小姐!你不但可以在这里唱,还可以到别处去唱。只要是在‘黑羽组’的势力范围之内,就绝不会有人出面干涉你。”
  “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轻。
  “用不着谢。从今开始,要按日缴纳规费。”这句话反而使北原惠子轻松不少,她点点头说:“只要我缴得出……”
  “每天一百元,这是很小的数目。”
  又一次使北原惠子意外,对张家凌的为人也觉得更不易了解了。她无法弄清楚他到底是坏人还是好人。
  “惠子小姐!”吴美丽插嘴说:“早上我已命女侍转告你了,从今天起,本店不收你们母女俩的宿费。”
  “谢谢你,可是……”北原惠子婉转地说:“……家母认为不便受这份恩典……”
  吴美丽的脸色立刻变了样,转头向张家凌冷笑道:“听见没有?人家不领这份情。”
  张家凌对北原惠子的婉谢没感到难堪,愈是在逆境中的人愈有这种傲气,他目己就正是如此。因此,他笑容可掬地说:“令堂的想法令人可敬,有困难时大家再商量好了。”
  “谢谢你。”北原惠子面上仍然充满了笑容,不过略显勉强之色。她手里拨弄着吉他。“让我为两位演唱一曲吧!”
  “好!我今晚有钱给赏,不过……”张家凌皱了一下眉头。“不要再唱那首悲怆的‘黑夜之歌’了。”
  北原惠子愣了一下,随又笑着说:“那么,我唱一首轻松的歌曲吧!”
  她刚开始弹奏吉他,门口突然涌现了好几个人,那不是客人,而是金东昌和他手底下几个打手。这一群人的出现,使她在潜意识中感到颤栗,紧抓吉他的手也松弛了,身子缓缓地后退。
  金东昌根本没有看向她,示意他的手下站在进门处,然后向张家凌的座位走去。
  张家凌并没有显露倨傲之态,他站起来,笑脸迎向他:“金!来喝一杯。”
  金东昌面上一无妒忌或愤恨之色,若非他对张家凌心悦诚服,则必定是他善于掩饰,他摇摇头说:“谢谢,我没有时间。”
  “有事吗?”
  “有点事想请示你。”
  “不必如此客气。”张家凌在为对方留余地。
  “这是黑羽先生的交待,凡事都须请示张大哥以后才能去做。”
  张家凌轻蹙了一下眉尖,似乎对金东昌的称呼不大习惯。他知道那不是亲密的表示,而是对他职位的尊称。
  “说吧!”他摆摆手。
  “十丁目有一家‘中华料理馆’拒缴规费。”
  “噢!为什么?”
  “据说,营业情形不好,店主人染病在床。”
  “实情吗?”
  “我们査过,确有其事。”
  “能免吗?”
  “那会引起不良后果,附近几家料理店也在借故拖延。”
  “按规矩该怎么办?”
  “应该砸坏那家料理馆。”
  张家凌开始沉吟了,这无异向他的良知挑战,绝不是他心甘情愿的事情。但是,这极可能是黑羽太郎给他的一个考验。横下心来去摧毁那一家食堂吗?他隐隐感到心在绞痛。
  “这家料理店是中国人开吗?”他沉静地问。
  “是的。”
  “家凌!”吴美丽在旁边叫了一声。她认为张家凌太笨,即使有意坦护那家中国料理馆,也不该露出痕迹来呀!
  孰料张家凌却冷酷地下达命令:“按我们的规矩行事,将他们的家具砸毁一半。”
  “是。”金东昌很恭敬地应着,接下去他又很谨慎地问道:“张大哥亲自去吗?”
  张家凌知道这又是另一次考验,很冷静地反问道:“有要我去的必要吗?”
  “店主的儿子是赤坂‘中华击技馆’的高材生,很有两下子,不好对付,如果张大哥愿意……”
  张家凌不等他说完,就站了起来,冷笑着说:“任何人也不是我的对手。来!结账!”
  老酒保送上账单,张家凌看了一看:“千代小姐!昨天我还欠你两杯威士忌未付账哩!”
  “那是奉请的。”
  “不好意思吧!”
  “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能承认你欠账,本店从不欠,这个规矩不能被你破坏。”显然,中村千代存心用这种语气去刺激他。由于张家凌的转变,使她心中存留的一些好印象已全部抹杀了。
  张家凌何尝不明白,他只是淡淡地笑笑,就拥着吴美丽走出了酒吧。
  “这女人说话好神气!”吴美丽从旁煽动。“你也不教训她一下。”
  “人家交了规费。”
  金东昌等人是乘车来的,已先一步打开车门,恭敬地说:“张大哥!请上车。”
  “美丽!”张家凌松开身旁的女伴。“你先回旅店去。”
  “不!我跟你一起。”吴美丽不识趣地撒娇。
  “回去!”张家凌严峻地说。在这一瞬间,他将北原惠子的冷落,中村千代的讥讽,以及自己良知的鞭策所汇集成的一股怨气都发泄出来了。因此这两个字听起来像是利刀般尖刻。
  吴美丽不由往后一退,她还不曾在大庭广众之中如此被人喝斥过。如果以这种口气对她说话的人是金东昌,她会毫不考虑地掌掴对方,可是现在她忍住了,因为张家凌的确是个令人折服的男子汉。
  她眼看车子开走后,才落下一串委屈的泪珠。
  XXX
  张家凌一个人回到“夜之歌酒吧”,一个人低头喝着闷酒。北原惠子正在弹,仍是那首悲怆的“黑夜之歌”。张家凌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他抬头望向中村千代,她的目光冰冷,使他心底打了个寒噤。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对他的行为不耻。管他的!他心里喊着,然后灌下了一杯酒。
  北原惠子唱完了,大家都在鼓掌叫好。她望向张家凌,那是不经意的一瞥,而张家凌却抓住这一瞬即逝的机会向她招招手。她走过来,面上浮现勉强的笑容:“想听一支歌吗?”
  “不!”张家凌拍拍身旁的凳子,示意她坐下。“我想和你谈谈。”
  “就这样谈吧!”她委婉地说:“我一旦坐下来,以后客人要我到台子上坐一会儿,我就不便拒绝了。”
  “唔!你很老练嘛!”
  “这是家母的教导。”
  “你是一个好女孩。”
  “谢谢你。”
  “惠子!”张家凌直呼她的名字。“能替我办一件事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皱眉问道:“甚么事呢?”
  “我方才带人去砸了一家中国人开的食堂。”
  “唔!”她怯生生地望着张家凌,不知他因何要对她提起这件事。
  “他们实在很苦。”
  “那……”她语气有些犹豫,最后终于将心里的话冲口而出:“为什么不同情他们呢?”
  “有许多理由使我不能同情他们。”
  “你现在后悔吗?”
  “不!”
  “哦!”她感到非常失望。
  “你能早一点离开吗?”
  她无言,眼色里浮现出问号。
  “能吗?”他再问一次。
  “如果你有事,而必须要我去办……”
  “我只信任你。”
  “谢谢,什么事呢?”
  “我这里有六万元,”张家凌掏出一个纸袋交给她。“这是我出卖良心的钱,现在我要拿来买回良心。”
  她接着,但她茫然不解。
  “送到十丁目那家中华料理馆。”他轻声说。
  她点点头,不过她仍然不懂。何以张家凌在一前一后有迥然不同的心理。她望着他,似乎想寻求解答。
  “不要说出这笔钱是我送的,也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北原惠子冰雪聪明,突然有所颍悟:“张先生!你参加‘黑羽组’好像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是的。”
  “为什么呢?”
  “别问,同时也请你守密。”
  “一定。”她笑了。“当我听说你成为‘黑羽组’的干部时,我感到非常难过。”
  “我该谢谢你的关心。”
  “我想你绝不是那种人,总算没有看错。”北原惠子说到这里,面上浮现了一抹羞涩的红晕。
  张家凌起身离座,他说:“惠子,我先走一步,这件事拜托你了。”
  “放心吧!我立即就去。”

  第四章 身入虎穴
  “珍珠俱乐部”是赤坂区“马场组”辖下的一大赌窟。这里每夜都是呼五喝六地盛况空前。
  “马场组”的老板马场信夫在战时曾是日军宪兵军官,是以深通谋略。他的手下从不做一件违法的勾当,一切为非作歹的事都假手于职业性的歹徒。因此在警方的档案中,他是一个行为正经的合法商人。
  八时正,马场信夫出现在“珍珠俱乐部”五楼的大办公室里。到九时以前,他要坐在这里听取各部门干部的业务报告,然后再由他下达指示。他处理问题果决而阴狠,从不拖泥带水的。
  第一个求见是负责三楼赌场的干部小野雄山。小野身裁颀长,貌相斯文秀气,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其实,他的心机和智惠使他成为一个典型的黑社会人物。
  “老板!”他一进门,就显示他今天有特殊的情况报告。“张云的儿子张家凌已经在这里连续出现三天了。”
  “噢!”马场信夫放下咬在唇间的烟斗。“怎么到今天才来报告?”
  “头两天没有注意。”
  “只要他有钱,我们没有理由赶他出去。”
  “问题是他现在已参加了‘黑羽组’,黑羽太郎任命他为第一干部,代替金东昌的地位呢。”
  马场信夫两道浓眉耸动了一下,问道:“消息正确吗?”
  “绝对正确。他已在银座区露面收过规费。”
  “嗯!”马场信夫开始沉思。良久,才又抬起头来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在摇骰赌室里,这几天也出现了一个陌生客人。”
  “他赢了多少?”
  小野雄山却说出使他意外的答案:“他已连输三晚,每晚都在二百万左右。”
  “那应该是我们欢迎的客人。”
  “老板!”小野雄山压低了声音说:“我从前晚开始就在注意他;手法很熟、很稳,表情也很沉着,证明他定一个老赌家,根本就不该输在一般的赌客手里,但是他却莫名其妙地输了。”
  “魏江怎么说?”
  “昨晚魏江曾和他对赌三局,那家伙连番败北,七十万元一局,输掉了二百一十万元。”
  “魏江没有看出什么毛病吗?”
  “他说这个人输得很怪。”
  “唔!”马场信夫又开始沉吟了,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来问:“小野,你认为内中有什么问题吗?”
  “明晩一场豪赌就要开始了,每个人都想一宰九州来的那条肥猪,那家伙可能是黑羽太郎请来的高手。”
  “我们有魏江这位高手,九州来的肥猪不会落到别人手里去的。小野!你留意一点就行了。”
  “老板!”小野雄山神色凝重地说:“这件事情并不乐观。魏江的赌技虽然高明,毕竟还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放心!我们还有一张王牌。”
  “中村一郎吗?”
  “他在京都,随时可应命而来。”
  “老板!我担心的是到时不能出场。”
  “为什么?”
  “张家凌加入‘黑羽组.’,这件事情就已经不单纯,他每晚在这里出现更显出不单纯了。”
  “嗯!”马场信夫在这一瞬间,面上露出了可怖的狞,显示他心中有了阴狠的决定。
  “‘黑手’北原’有连络吗?”
  “他可能藏身轻井泽,也可能在赤羽。”
  “立刻派人去找他,命他明晩天黑前赶到俱乐部。”
  “老板!警方对他并未放弃追缉啊!”
  “教他小心一点,明晚过后,我们再送他离开东京。”
  “是!”小野雄山恭敬地应着。“还有甚么吩咐吗?”
  “为他准备一支枪,枪里只要装两发子弹。”
  “知道了。”
  XXX
  三楼的赌场一到九点,就热闹起来了。
  张家凌坐在轮盘赌台上,漫无目的地下注。他面前堆了一大叠五百元的小额筹码,每一局只押一个。即使他一次都不曾押中,赌到明天早上,他也不会输出十万元以上。
  他不时将目光四下游动,忽然一个惹火的影子落在他眼里,那是个穿着十分暴露的性感女郎。
  张家凌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眼就看出对方是个贵妇,单是她右手无名指上那枚豌豆般大小的钻石戒子就不是一般女人买得起的。
  她混身散发的魅力像一股耀眼的光芒,使张家凌有一瞬间的昏眩,也使他的目光无法离开她的胴体。她嘴角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不易觉察的笑容。然后,她款摆柳腰向他走来,在他那边坐下。
  “手气好吗?”她问;声音美得迷人。
  她美、她媚,但她来得蹊跷。张家凌心里有了警惕;如果这女人是“马场组”的眼线,他倒是非常乐意和她接近的。
  “输了一点!”他显得不在意地将剩余的筹码往她面前一推。“试试你的手气如何?”
  “用你的线?”她歪着头,那种情态更撩人。
  “赢了也是我的。”
  “唔!”她轻笑着。“我可要孤注一掷啊!”
  “随你吧?”
  她落落大方地将全部筹码押了出去,半分钟后这堆筹码到了庄家面前,她的手气并不好。
  “抱歉!”她两手一摊。“输了!”
  “我并不是想到这里来赢钱的。”
  “还要玩吗?”她拿起手边的皮包,那上面镶满了闪亮的珍珠。“这次该轮到我买筹码了。”
  他伸手拦住她,很自然地压住了她的手。“我想歇一下,听说这间大楼里有娱乐场所。”
  “有的。”她不着痕迹地抽回了她的手。“你是想喝一杯?还是想看看精采的表演?二楼的夜总会……”
  他摇摇头打断她的话:“我倒想作点别的,比如说,在一个清静幽雅环境里聊聊天……”
  “聊聊天?”她眉儿一扬:“和谁?”
  “自然是和你。”张家凌很目然地说出要求。
  “唔!”她低应着,同时投以一瞥,那是一个默许的眼光。“来吧!四楼有很幽静的茶座。”
  大家都在关心着输赢,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离去。
  在电梯中,他们靠得很紧。软玉温香的滋味却只几秒钟就已消失,三楼和四楼的距离太近了。
  “第一次来这里玩吗?”踏出电梯时她问。
  “来了两三次了,不过只到过三楼。”
  “这里不错,”她挽着他推门而进。“有酒、有音乐、有舞池。可以清谈,也可以拥舞。”
  张家凌向四周扫了一眼,笑着说:“唔!这里真是幽静,在三楼输得倾家荡产的人,如果到这里来坐上半个小时,就不会兴起自杀的念头了。”
  “你很幽默。”
  “幽默的人不会苦恼。”
  就座后,张家凌点了威士忌,她要了白兰地。侍者将酒送来,两人举杯。
  “明知道请教芳名是俗套,”他笑着说,“但是却非要问一声不可,否则我不知怎样称呼你。”
  “叫我爱子。你呢?”
  “张——家——凌。”他缓慢地说。
  “哦!”她轻呼一声。
  “因为我是中国人而感到意外吗?”
  “我听人提过你的事情。”
  “那一定不是光荣的事情。”
  “是关于令尊不幸的遭遇。”
  张家凌的表情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沉稳,他语气淡然地说:“家父如果到这里来坐一下,他就不会往东京湾里跳了。”
  爱子显然无意谈论这件事情,她放下手里的杯子说:“不邀我跳舞吗?”
  张家凌拉她离座,笑着说:“不过我的舞步和我的赌轮盘的手法一样拙劣。”
  他说的是谦语。当他拥着她滑进舞池时,表现了熟练轻巧的步伐,将这一支探戈跳得非常出色。她依偎在他怀里,但她并没有专心跳舞。两只眼睛在黯淡的灯光下向他的面部捜索,似乎想洞穿他的秘密。
  “你不该到这里来。”她说。
  “为什么?”
  “你能忘了令尊赌博倾家失败的教训吗?”
  “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
  “噢!”她的身体有轻微的震动。“你是想捞本?”
  “不想捞本。”
  “那我就不明白你的用心了。”
  “我要观察一下,是什么原因使先父沉湎于赌博?又是什么原因使他一败涂地,输得那样惨?”
  “得到答案后,你将怎样?”
  “我会牢记那些原因,以免重蹈覆辙。”
  “我可以告诉你是些什么原因。”
  “你?”他瞪起眼睛,舞步也停了。
  “因为贪念使令尊沉湎于赌博,且更大的贪念使他一败涂地而倾家荡产。告诉你,避免输钱的最好方法是不要赌博。”
  “我想你是对的。”他喃喃地说。
  “张先生!”她的嘴唇几乎已接触到他的面颊上。“你是一个好青年,答应我不要来这里。”
  “我会接纳你的好意,不过我有一件事没有弄清楚。”
  “什么事呢?”
  “这家‘珍珠俱乐部’的主人是马场信夫先生吗?”
  爱子愣了一下,才点点头说:“是的。”
  “家父赌的是日本‘摇骰’,听说赌骰子都是客人和客人对赌,俱乐部只是抽头而已。”
  “你很内行。”
  “但是家父的产业现在却已转在马场先生的名下,难道他是真正的赢家吗?如果真是这样,和家父对赌的人就是职业赌徒了。”
  “马场先生不能向赢家买吗?”
  “我很想见见这位赢家。”
  “想报复?”
  “凭什么?”张家凌耸肩轻笑起来。“我只是想问问他,和家父对赌的时候,是否耍过诈骗的手没。”
  “他即使有诈骗的事,也不会说实话的呀!”
  “我可以看得出他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唔!你很自负。但是你能找到和你父亲对赌的人吗?”
  “当然找得到。”
  “那你就去慢慢找吧。”
  “我没有那种耐性,我要问马场先生。”
  “你真有这种打算?”
  “当然是真的。”
  “那么你失望了,他不会理睬你。”
  “你怎么知道?”
  她正要回话,一曲终了,因此他们停止谈论,回到了座位上。张家凌向她举杯,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说:“爱子小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你知道谁在与你跳舞吗?”
  “爱子小姐呀!”
  “你说对了!”她眯起眼睛,充满挑衅的神色。“但你说对了一半,爱子小姐也是马场信夫的女人。”
  和她说话的口气一样,张家凌也只有一半意外。他早已猜想她可能是“马场组”的一份子,但想不到她是属于马场信夫的女人。他举起了空杯,笑着说:“失敬!原来是马场夫人。”
  “你错了!我不是马场夫人,我和他没有婚姻关系,但是,我是属于他的女人,我相信,你会明白。”
  “唔!”他点点头。“你方才所说的话,能够代表马场先生吗?”
  “当然可以。”
  “那么也请你转告一句,我要见他。”
  “他不见你,同时也不希望你成为他顾客。”
  “他的意思是不准我再到这里来?”
  “不是不准,是不欢迎!”
  “很糟糕!这三天我已输了不少钱。这样会使我失去捞本的机会了。”
  “马场先生很通情理,他愿退出你输的钱。”
  “他为什么要拒绝一个顾客呢?”
  “因为有许多愚蠢的顾客在手气不佳败北之后竟而忿然自杀,俱乐部不愿因这些愚蠢的顾客而招人物议。”
  “很大的理由。”
  “张先生!请告诉一个数目。”
  “我这三天所输的钱吗?”
  “是的。你如果想多报一点也没有关系,马场先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张家凌没有说话,只是比了一个手势。
  “八十万吗?张先生很老实嘛!”
  “爱子小姐!你可能弄错了。”
  “不会是八百万吧?”
  张家凌面上流露出揶揄的笑容,摇摇头说:“自然不是八百万,我是说八千万。”
  “多少?”
  “八——千——万。”
  “你在开玩笑?”
  “一点也不,那是先父在这里输掉的数目。”
  “你以为马场先生会容忍你这勒索行为吗?”
  “不拿钱也可以,说出赢家是谁?”
  爱子有些吃惊,她怔视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张家凌轻轻推动她:“请转告马场先生,说我要见他,我在这里等候你的回音。”
  “张先生!”爱子语气柔和地说:“听我的劝告一立刻离开这里,钱的事情可以商量。”
  “是妥协吗?”
  “钱不是马场先生拿出来的,是我个人拿出来的。”
  “噢?”张家凌真有些惊奇。
  “为什么呢?”
  “我不希望你落个不好的下场。”
  “可惜在你的好心当中有一丝威胁的成份。”
  “接受吗?”
  “最难消受美人恩!”他耸耸肩,轻笑着说:“任何一个美丽女人的恩惠我都不想接受。”
  爱子倏地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那么你在这里等吧!”
  “要等多久?”
  “也许只要一分钟。”
  “那样快?”
  “只要我招招手,立刻就有人向你围过来,不过我不愿意发布这种命令,在一分钟之内你还来得及离开。”
  “你想用打手对付我?”
  “对付一个想敲诈勒索的流氓,用打手是最好的办法。”
  张家凌很快地站起来,伸手挽住她,笑着说:“走吧!”
  “你想干什么?”
  “我应该设法保护自己,在这种环境中,你该是我最理想的保护人。”
  “如你愿意就此离去,我会保障你的安全。”
  “带我去见马场信夫。”
  “你太胆大了。”
  他另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爱子小姐!我不愿伤害你一丝皮毛,但是你要听我的话。否则,你会知道我将怎样对付你。”
  爱子鄙夷地骂道:“懦夫!用暴力对付一个女人。”
  “见到马场先生以后,我会向你道歉。”
  XXX
  马场信夫派出爱子和张家凌接触后,就一直在监视张家凌的行动。因此他挟住爱子的情形立刻就落入了马场信夫的耳目中。当来人尚在电梯间的时候,他已经就将罗网布置好了。
  “笃笃笃!”门上响起敲门声。
  “进来。”
  不用说,进来的正是张家凌和爱子。
  张家凌用脚后跟将门踢上,这才松开爱子,向她鞠了一躬说:“谢谢爱子小姐带路。”
  马场信夫在打量这个年轻人,精灵而慓悍,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他故意装着不识地问道:“你是谁?”
  “张家凌,‘中华击技馆’负责人张云是我的父亲。”
  “嗯!”马场信夫点了点头。“有何贵干?”
  “有点事情要请教。”
  “听说你现在是‘黑羽组’第一干部,是黑羽太郎要你来的吗?”
  “‘黑羽组’和贵组各在一区,互不相犯。我今天来是为私事,与‘黑羽组’毫无关系。”
  “好!”马场信夫又点点头,然后向站在一旁的爱子挥挥手说:“爱子!你出去,这位张先生可能有秘密事。”
  马场信夫遣走爱子的意图非常明显,张家凌心里有数,对方很可能在必要时使用武力。他身上虽然寸铁未带,却还不太含糊。
  马场信夫朝他一摆手,简单地说:“坐!”
  张家凌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马场先生!听说‘中华击技馆’的产业落在你的手上,我想问问马场先生是向谁买的?”
  “你怎么知道产权到了我手上?”
  “听别人说的。”
  “谁?黑羽太郎吗?”
  “这些你用不着问。”
  “我用同样的话答复你。”马场信夫冷冷地说,“我向何人收买击技馆的产业,你用不着问。”
  “我到‘珍珠俱乐部”不是来赌钱的。”
  “我知道。”马场信夫满脸不在乎的神色。
  “那你就该给我满意的答复。”
  马场信夫霍地站了起来,冷笑着说:“我的答复只有一句话。”
  “即使一个字我也满意。”
  “滚——出——去。”
  张家凌怔了一怔,但他并未过份吃惊,也没有离开他的座位,过份的冷静使他宛如一尊石像。良久,他才声调沉静地说:“马场先生!你有事业,有财产,你该不会傻得去和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斗一斗吧!”
  “你说话的口气像个无赖,但是东京不是你耍无赖的地方,我按季纳税,法律会保护我。”
  “我可以使你的俱乐部立刻停业。”
  “嘿嘿!别以为我是小孩子!我没有做违法的勾当,别说是你,即使是警方也不敢说这种话。”
  “我不太信任法律,尤其不信任贵国的法律,所以我不喜欢依靠法律来解决问题,我有自己的方法。”
  “就凭你?”马场信夫目光透出不屑的神色。
  张家凌好整以暇地掏出香烟,揿燃打火机吸燃,然后将打火机向空中抛了抛,冷笑着说:“就凭这只打火机,我能将你这幢‘珍珠’大厦付之一炬,你信吗?不信可以试试看。”
  马场信夫两眼圆瞪,激怒地用拳头在办公桌上惊天动地的一擂,这彷彿是一个暗号,屋门立刻出现了七八个彪形大汉。
  马场信夫冷笑了一声说:“现在你还有机会滚出去。”
  这一着早在张家凌预料之中,是以他并不吃惊,他躺在椅子上的身躯也一丝未动,语气沉静地说:“马场先生!你会杀人吗?我相信你不敢,因为那样正好为‘黑羽组’制造机会,使他的势力从银座打进了赤坂。”
  “教训你一顿也许可以使你少说废语。”
  两个身高体壮的大汉暗暗向张家凌逼进,他似乎毫未察觉,仍然舒适地猫在椅背上优哉游哉!一个大汉潜至他的身后,双手抓住了他的肩头,想连同椅子一起将他翻身摔倒。然而张家凌的后颈上像是长了眼睛,双手后抬,勾住那人的脖子,霍地弹身,就将身后那个大汉从头顶上摔出去。
  另一个大汉见同伴动手,立即从正面向张家凌扑来,正好遇上凌空飞来的躯体。叭哒一声,两人都摔倒在地上。
  其余诸人一见势头不对,立即蜂涌而上,这使得张家凌心中淤积日久的怨气有了发泄的机会。砰碰连声响,双拳闪电挥,不旋踵间,那批大汉一个个东倒西歪,呼爹喊娘不已。

  第五章 短兵相接
  马场信夫不禁大惊失色,他连忙抓起电话听筒准备调兵遣将,张家凌已飞快地从桌面上一跃而过,将他手里的电话夺下。沉声说:“马场先生!这不是你打电话订约会的时候。”
  “你想干什么?”马场信夫声色俱厉,但他那微显颤抖的声音已显示出他只不过是色厉内荏。
  “想知道你向谁买下了击技馆的产业。”
  “我不会告诉你。”
  “很好!”张家凌抓住了对方的衣领,发起狠来。“我要敲断你满嘴的牙齿,为牙医制造一笔生意。”
  “你以为逃得出‘珍珠大厦’?”
  “我做事从不考虑后果。”
  马场信夫的神态软弱了,但他的口风却依旧很紧,支吾着说:“我是向别人买的……”
  “向谁?”
  “我并不认识。”
  “你的话太令人难以置信。”
  “你父亲将举技馆的房地产输去之后,已经转了好几手……”
  张家凌不耐烦地截口说:“不要说废话,契约拿出来看。”
  马场信夫还在犹豫。
  张家凌吼叫起来:“我的耐性不够好,你不希望装上满口假牙吧?”
  马场信夫终于投降了,他语气软弱地说:“你先放开手吧!”
  张家凌放开了他,冷笑着说:“在你的俱乐部里,我知道你绝不敢动枪,动拳头你那群脓胞打手不够看,你最好老实点。”
  马场信夫也了解这种情势,他的事业是公开的,因此他的手下不能动枪杀人,尤其是在他的俱乐部中更不能闹出一丝违法的事。因此他只有屈服一条路。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放在张家凌的面前,冷冷地说:“看吧!一切合法。”
  那是东京地政厅的产权证明书,持有人是马场信夫,转让人是中村正英,住址是银座七丁目二十六番地。
  张家凌将姓名,地址记下,然后将产权证明交还对方:“马场先生!请恕我方才的冒犯。”
  “哼!我不接受一个流浪汉的道歉。”
  “我不介意你称呼我为流浪汉,你持有的地产完全合法,打扰你,并抱歉打伤你部下。再见。”
  马场信夫咆哮着说:“滚吧!从今以后,你不要踏进我的大门。”
  “恕我不能答应你,明晚这里有一场豪赌,那是平生难得一见的大场面,我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张家凌说完之后,面上浮着令人恼火的笑容,开门走了。
  马场信夫抓起电话,吼叫着说:“叫小野雄山快来!快……”
  XXX
  张家凌顺利地走出了“珍珠俱乐部”。他正想召唤出租车,一辆敞篷跑车突然驶到他的面前。
  “能送你一程吗?”银铃般的声音飘进他的耳里,抬头望去,驾车者竟是爱子。
  这又是马场信夫的安排吗?没有这样快吧?
  “上车呀!”爱子疾声催促。
  不上车显得怯弱,上车又怕增添麻烦,这使得张家凌犹豫了一阵。
  最后他终于跳上了跑车,免得被对方耻笑他胆小如鼠。
  车子开动后,她说:“你很棒。”
  张家凌没有理会爱子的称赞。侧首问道:“是马场先生派你来的吗?”
  “他没有那样大的气量。”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很简单,我喜欢你这种像钢铁般的男人。”
  张家凌却泼了她一头冷水:“正巧相反,我不相信你这种女人。”
  “硬话别说得太早。”
  “任何时候,你的性感,都对我起不了诱惑作用。”
  爱子吃吃轻笑起来:“你敢和我打赌吗?”
  “我不是胆小鬼。”
  “好!和我上酒店去。”
  “我缺乏兴趣。”
  “为什么不说你缺乏勇气?”
  “好!我答应了。”并非张家凌逞强争胜,而是他心中突然萌生了奇特的想法。他发现爱子对他已产生了某一种欲望,欲望会使一个坚强的女人软弱,借这个机会在她口中也许能得到一点有关诈赌的资料。
  “你很勇敢,有熟悉的酒店吗?”
  “随你要去何处,不过,我可要先到别处去一趟。”
  “想临阵脱逃吗?”
  “放心!方才我以一对八,都没有表现一丝怯弱。”
  “方才你的运气不错。”
  “我不承认。”
  “哼!”爱子冷笑了“声。“本来还有无数的人要冲进马场信夫的办公室,却被我拦住了。”
  “噢!”张家凌有些意外地瞪着她。“看样子是你暗中助了我一臂之力,有什么原因吗?”
  “我要你节省精力,我绝不会和一个疲累不堪的男人上酒店。”
  张家凌觉得她太狂放,也太无耻,因此冷笑着说:“像你这种女人,我根本不会碰你。”
  爱子道:“试试吧!任何男人也别想在我面前作君子。”
  “看吧!”
  “要去那里?”
  “银座七丁目二十六番地。”
  “好!我送你去。”爱子将方向盘向左一转。“我在‘红丸饭店’等你,柜台上会告诉你房间号码。”
  “最好别妄费心机安排陷阱。”
  “放心!我不会放弃享受的机会。”
  车子戛然停住,张家凌看到了‘夜之歌酒吧’的霓虹灯招牌,不禁诧异地问道:“是这里吗?”
  “这条巷子就是七丁目,下车吧!”
  张家凌下了车,车子飞快地开走。爱子的声音在晚风中飘送到他的耳中来:“可别教我等得太久啊!”
  张家凌向巷内行去,顺便向人一打听,二十六番地就是“夜之歌酒吧”的地址。
  他突然想到中村千代,中村!中村?那么,中村正英是她什么人呢?她的长兄?她的父亲?…….
  他推门而进,坐在酒台边,用手指敲敲台面:“威士忌,双份。”
  顷刻,酒送来了。但是站在柜台内的中村千代却连正眼都没有瞧他一下,似乎从未认识这样一个人。
  张家凌喝了口酒,扬声唤她:“千代小姐!”
  她像是不得已地回过身来,冷冷问道:“有何见教?”
  “有点事想请教,能过来一下吗?”
  中村千代走过来了,步履很慢,像是蛮不情愿的样子。
  “贵店的地址,是七丁目二十六番地吗?”他问。
  “是的。”
  “这里有位中村正英先生吗?”
  中村千代神情一愣,有些紧张地问道:“找他干什么?”
  “中村先生和你是一家人吧?”
  “那是家父。”
  “我能见见他吗?”
  “他不在家。”
  “多久才能回来?”
  “家父出了远门。”
  “远门?去了那里?”
  “新加坡,听说是和几个朋友到那边作生意去了。”
  “哦——”
  “有事吗?”
  “千代小姐!恕我冒昧问一声,中村先生喜欢赌博吗?”
  中村千代的神情突然冷了下来,她摇摇头说:“家父从来不赌博。”
  张家凌相信中村千代不会说谎,于是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内情:“千代小姐!先父输掉的击技馆产业,现在落在赤坂区赫赫有名的马场先生手里,而马场先生是向中村先生买进的,我还以为是中村先生在先父手里赢去的,既然中村先生从不博赌,那就……”
  “我不知道这事情啊!”中村千代的面上布满了讶异之色。
  “中村先生对房地产买卖有兴趣吗?”
  “不!”千代蹙着眉尖说:“家父一直在经营这间酒吧,从未作过别的买卖。家母早已去世,如果有这件事,家父一定会告诉我的。”
  “唔!”张家凌沉吟着。“你知道中村先生在新加坡的地址吗?”
  “半个月以前才走,还没有信来。”
  “这件事有些奇怪!”张家凌喃喃自语地站了起来。
  中村千代隔着柜台抓住了他的手臂,神情激动地说:“张先生!请相信我的话,家父是从来不赌钱,他是一个好父亲。”
  “我相信,可是击技馆的产业的确是中村先生卖出去的。”
  “也许是马场先生在说假话。”
  “我看到了土地所有权状,东京地政厅是不会说假话的。”
  “啊——”中村千代显得非常吃惊。
  张家凌正想转身离去,忽然有人在身后拍拍他的肩头。转身一看,来人是金东昌。
  “有事吗?”他问。
  “黑羽先生要见你。”
  “立刻吗?”
  “是的。”
  张家凌拉起中村千代的手,和蔼地说:“千代小姐!你大可不必为这件事情担心。即使击技馆的产业真是中村先生在赌桌上赢来的也无所谓,只要他不是一个诈赌的郎中就行了。”
  张家凌和金东昌走了,留下中村千代愣愣地站在柜台里。她脸在发烧,心在狂跳,有生以来,她的手还没有被陌生的男人握过哩!
  XXX
  张家凌来到“黑羽组”总部时,黑羽太郎请来的那位高段赌博老手也在座。
  黑羽太郎为他们介绍:“这位是本组合第一干部张家凌,这是高森先生。”
  对方先伸出手来,张家凌只得勉强地跟他握了一握。
  “我们见过两次了,”高森有些卖弄地说:“一次在这里,一次在‘珍珠俱乐部’。”
  “你的记忆真好!”
  “哈哈!”高森得意地大笑。“这是一个职业赌徒须具备的条件。”
  张家凌打量对方;年纪很轻,是赌界中的后起之秀。目光灵活,显示他的反应迅速。
  但他对这位赌徒从没有丝毫好印象,当然是因为他的父亲曾受过赌徒之害。他偏过头去,望向黑羽太郎:“黑羽先生!有事吗?”
  “听说你方才在‘马场组’大闹了一场。”
  张家凌点点头说:“不错。想不到‘马场组’只是虚有其表。”
  “你今晚不该去闹事的。”
  张家凌对这种责备的语气感到不满,冷冷地说:“那只是私人行为,绝不至于引发两个组合之间的磨擦。这一点我已向马场信夫声明过了。”
  “我不是顾虑这些。”
  “那又顾虑什么呢?”
  “明晚豪赌开始,你要担负保护高森先生安全一的责任,今晚你和马场信夫有了冲突,对你明晚的一行动相当不便。”
  “马场信夫手下没有一个像样的干部,他如果一有心动用武力,那是他自找难堪。黑羽先生尽管放心。”
  “我很高兴我的部下目中无人,但是,我要提醒你一点,由于你今晚的表露,使得马场信夫提高了警惕,他必然会花钱去请亡命枪手来对付你,到时,我的计划失败,你也死于非命。”
  “我会照顾自己。”
  “你不但要照顾你自己,也要照顾别人,知道吗?”
  “放心吧!”张家凌豪气万丈地说,“我姓张的绝不会给‘黑羽组’丢脸就行了。”
  “嗯!”黑羽太郎凝视着他,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今晚在马场信夫那儿有收获吗?”
  “我从不作白费气力的事,击技馆的产业是马场信夫向一个名叫中村正英的人买的……”
  高森突然插嘴问道:“那人名叫中村什么?”
  “中村正英!”张家凌字字用力地说,“你认识他吗?”
  “哦!”高森轻呼了一声,面上透出失望的神色。揺摇头说。“不认识。我的师父也姓中村。”
  “你师父?”张家凌紧张了,他希望能问出一条线索来。“他叫什么名字?”
  “中村一郎。”
  “他在哪里?”
  “好几年不见了,来东京也没有找到他。”
  “唔!”张家凌垂下了头,他也失望了。
  黑羽太郎问道:“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在银座开了一家小酒吧,据他的女儿说,他从来不赌钱,也没有听说她父亲买卖击技馆产业的事。”
  “你应该问问他本人。”
  “他本人到新加坡去了。”
  “多久的事?”
  “半个月以前走的。”
  “真巧。”
  张家凌明白他的意思,不表同意地说:“黑羽先生!你太多疑了。中村正英的女儿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假话,我很相信她。”
  “我们不谈这些,”黑羽太郎转过话题,面对高森说:“马场信夫请来的高手名叫魏江,是中国人,你认识他吗?”
  “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两天我和他对赌了几局,看手法好像是‘柳川派’,不见得高明。”
  黑羽太郎双掌重重一击,喃喃地说道:“令人怀疑。”
  高森神色一变,凝声问道:“黑羽先生怀疑我的赌技吗?”
  黑羽太郎摇摇手,算是答复了高森的问题。然后皱着眉头说:“马场信夫的心机很深,他绝不至于请一个二、三流的赌徒来主持这场豪赌,他幕后必然还埋伏了一员大将,那个名叫中村正英的人很有问题。”
  “可是他女儿说……”
  张家凌的话还没有说完,黑羽太郎即截住他的话:“那位小姐说的可能是实话,却不能证明她父亲不是诈赌郎中。有些做父亲的人根本不愿让女儿知道他在从事某一种不正当的行为。”
  张家凌想想也颇有道理,于是点点头说:“黑羽先生的看法也许是对的。可是那位中村先生声言去了新加坡,即使他躲在东京不露面,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黑羽太郎扬掌在高森的肩头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那就要看你的了。”
  “我?”高森迷惘不解。
  “如果明晚你战败了魏江,马场信夫必会亮出王牌,到时我们就知道那位中村正英是何许人。”
  高森神色凝重地说:“黑羽先生!我担心的不是魏江,也不是那位神秘不可测的中村。我所关心的是那位远从九州来的豪客。”
  “噢!”黑羽太郎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脸上有不解的神色。说:“高森先生!说说你担心的理由吧!”
  “九州地界上的几位赌家,我大部份都知名,这位豪客却不曾听说过。再说,他带着上亿的现款到东京来挑战,也有些不近情理。是赌家,就该知道猛虎不离窝的道理。”
  “不错,”黑羽太郎点了点头。说道:“当初我也想到这个问题。但是从马场信夫四处招兵买马迎接这场大战的情况看来,这位九州豪客的身份,应该没有问题。高森先生!同时,我还要提醒你一下,明晚,你的敌手不仅是九州豪客和魏江,各路的人马,一定也到得不少,上亿巨款的引诱,毕竟不少啊!”
  高森傲然笑着说:“若论骰子上的功夫,除了我师父中村一郎以外,其余的人恐怕还没有一个能够赢得了我的。”
  “这是我盼望的事。不过,明晚的豪赌是在‘马场组’的大本营里举行。你方才说过,猛虎不离窝!而你这头猛虎,明晚却要在狮窝里。所以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艺高人胆大是豪气,但是容易误事。”
  “这我懂得。”
  “张家凌!”黑羽太郎用生硬的华语呼叫他的名字。“明晚记住带枪,并随时准备动用。”
  “有那样严重吗?”
  “如果高森大嬴,很可能有动枪的局面。”
  “那一定很热闹!”张家凌毫不在乎地耸耸肩,然后看钟。“嗨!快凌晨一点钟了,我得先走一步。”
  “你慢走!”黑羽太郎先唤住他,然后向高森说:“高森先生!你该好好休息一下,明晚你需要很充足的精力才能应付那一场沉重而又冗长的苦战哩!”
  “是的,”高森站了起来。“我该告辞了。”
  高森走后,张家凌也跟着站了起来说:“我也要走了。”
  “是什么约会这样重要?”
  “一个女人在等我。”
  “那一定不是一个寻常的女人。”
  “你猜对了,是马场信夫的情妇。”
  “是司爱子吗?”
  “我只知道她名叫爱子。”
  “嗯!是她,”黑羽太郎很关心地问道:“在那里约会?”
  “红丸饭店。”
  “是她主动约你的吗?”
  “嗯!”
  “会是陷阱吗?”
  “我想不会。”
  “唔!”黑羽太郎诡谲地笑着。“你的确是个很能吸引女性的男人,应该好好利用一下。”
  “我不知道你是指什么而言。”
  “自然是指那位爱子小姐。”
  “我正有这个企图。”
  黑羽太郎贴近他的身边,故作神秘地说:“你可不能只顾打听令尊被人诈赌的事,明晚豪赌的内幕你也该打听一下,别忘了你是我的第一干部。”
  “那是不劳吩咐的。”
  “好了!明天早上你去‘东京大饭店’八楼八一四室去见见久美和幸代。明晚在‘珍珠俱乐部’时,她们两人是你的连终员。”
  “还有吩咐吗?”
  “告诉你一点经验之谈,”黑羽太郎面上浮现出邪笑。“别让女人等得太久,愈等得久,她会愈狂,那样会使你消耗精力过多的。”
  “谢谢你的教导。”
  黑羽太郎道:“今晚的机会很好,多问话,你会有好收获。”
  “希望她是一个喋喋不休的长舌妇。”

  第六章 有女情挑
  红丸饭店的建筑别具一格,它打破以往直线上升的传统方式。
  每一层楼都有不同的角度,颇似一叠零乱堆集的火柴盒,上一层可以看到下一层的屋顶平台,平台上铺着泥土,种植奇花异草,形成一座座美丽的屋顶花园,使住在半空的人有如置身平地的感觉。
  张家凌在踏入这家大门之前,曾注意到这幢建筑物的特性,因此他非常胆壮。
  即使司爱子所订的约会是个陷阱,他也有方法脱走。
  他在柜台处一站,服务小姐就立刻问道:“是张先生吗?”
  “是的。”
  “爱子小姐在五楼A二号套房。”
  他向服务小姐道谢,向四周投以警戒性的一瞥,然后进了电梯间。
  一见面,爱子就气呼呼地说道:“我正准备要走。”
  她说的不是假话,衣服穿着整齐,皮包拿在手边,真是等得不耐烦的样子。
  张家凌过去不是浪子,对两性之间的挑逗手法所知泛泛,他虽怀着某一种企图而来,却不知该如何着手。借着关门下键的时间略作思考,才微笑着问道:“是不是到了该回马场先生身边的时候了?”
  “你让我等得太久。”
  “不耐烦了吗?”张家凌在她身边坐下。“别忘了这是一场赌赛,缺乏耐心的人是赢不到的。”
  “张家凌!”爱子以灼热的目光望向他,身体也缓缓向他靠近。“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别折磨我,算我输还不行吗?”
  张家凌闪避了对方的投怀送抱,站了起来:“爱子!现在是凌晨一时半,你还在酒店里和一个野男人幽会,这未免有些令人感到奇怪。告诉我,是不是马场先生派你来的。”
  “我早就说过了,马场信夫不会有如此好的气量。”
  “难道他有气量让你在外面过夜?”
  “他不知道。”
  “你的踪迹不见,他会不知道吗?”
  “他今晚不会到我寝室去。”
  “为什么?”
  “他今晩最少要忙到天亮才能上床。”
  “可靠吗?”
  “我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
  “那么,我们最少有三个小时的相聚了。”
  “是的,但是你却在一分一秒地浪费。”
  张家凌重又回到她的身边坐下,伸出手臂搂住她。语气温和地说:“爱子,我从你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你的确很欢喜我,可是喜欢并不代表爱,你明白吗?”
  爱子以双臂携着他的腰,呢声说:“你难道一定要我说一句我爱你吗?”
  “你也许会说,但是我不会相信。”
  “正因为你不会相信,所以我才不说。”
  爱子说他一分一秒地在浪费时间,而张家凌也有同感。他发觉自己尽在说些废话。技巧?他不会,而且他也不想去欺骗面前这个本质并不太坏的女人。因此,他抬起手来抚摸着她的面颊,说出了心里的感慨:“爱子!我们相处在一间没有卧床的屋子里,而且又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去厮磨,终免不了要发生那件事情的。可是,人之异于禽兽,就是因为有思想,有感情。所以,我认为,两性之间的事情若是没有爱的成份在内,那和禽兽的交尾又有什么分别呢?”
  爱子目光中燃烧着欲燄在这一瞬间突然熄灭了,以澄清的目光瞩视着他,喃喃地说:“你是在故意泼我的冷水吗?”
  “没有。”张家凌摇摇头。“搂着你的躯体,我感到有一股强烈的欲望要发泄,我可以立刻抱你到床上去,但我觉得那样对你是一种侮辱。”
  “侮辱?”
  “是的,彻底的侮辱。尽管你是自投怀抱,尽管你也是为了发泄欲望,但你对我的动机总是善良的,我不应该对你那样作。”
  爱子的目光茫然,喃喃地说:“我第一次听到次人对我说这种话。”
  “是从我心里说出来的。”
  “我知道。感谢你将我当人看待。”
  “你本来就是人。”
  “可是马场信夫从不拿我当人看待,我只是他的一件附属品,一具玩物,一架工具……”她有些激动地停住了。
  “因为马场信夫丧失了人性,而我却是一个热血沸腾的青年。”张家凌站起来在室内徘徊着。“其实,我正需要你的帮助,我本来可以和你虚情假爱一番,先在你身上找快乐,然后……”
  爱子突然站起来,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热情的目光盯着他:“你需要我帮忙?”
  “是的。但我不愿欺骗你,更不愿利用你。”
  “如果我自愿帮助你呢?”
  “我当然乐于接受。”
  “来!”爱子拉着他并肩在沙发上坐下,诚挚地问道:“说吧!你需要我为你作些什么。”
  “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些秘密。”
  “但愿我知道。”
  “我父亲是被诈赌的,你必然会知道内情。”
  爱子沉吟了一阵,才说:“也许知道一点,但我不愿意告诉你。”
  “为什么?”
  “为你好。”
  “我不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
  “我希望你活着。”
  “爱子,你又在警告我了。”
  “绝不!”她的双臂缠上了他的颈项。“如果明晚,不!现在已是凌晨,应该说是今晚,如果你要到‘珍珠俱乐部’去,你就会死!”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
  “有人要杀我吗?”
  “不错。”
  “谁?”
  “你自己。”
  “爱子!”张家凌冷笑。“你真会打哑谜。”
  “你的自尊自大,你的目中无人,都是死亡的原因。”
  “你想阻止我今晚去俱乐部。”
  “我不否认。”
  “是为了马场信夫的利益?”
  “完全为了你。”爱子将面颊贴上了他的胸膛。“所以我才不愿提起你父亲赌博的事。张家凌!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多么爱你啊!”
  张家凌托起了她的头部,瞩视着她:“爱子!你这句话也许是真的,但是你爱的太不实际了。”
  “我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爱子昂起了头,激动地说:“你指责我没有在行动上表示我是如何爱你。好!我要表示出来了。张家凌!只要你有勇气,我愿意和你远走高飞。”
  “走?”张家凌暗中倒是吃了一惊。“走到那里去?”
  “愈远愈好,最好离开日本。”
  “钱呢?你该知道我是一个穷光蛋。”
  “我有办法。”司爱子兴奋地说:“今晚这场豪赌是个好机会。按照俱乐部的规定,赌台上不准有现金,必先购买筹码,所以今晚马场信夫的保险箱里将有一笔巨款,我有办法偷出来。”
  “以后呢?”张家凌心动了。倒不是他真想和司爱子远走高飞而人财两得。而是他突然想到,假若他真来这样一手,马场信夫的跟斗就栽到家了。
  “你在预订的地方等我。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赌台上,谁也不会注意我们两人私逃的计划的。”
  “太匆促了吧?”他唯唯否否地应着,脑海里却在思索别的问题。
  “错过今晚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果我今天晚上不在俱乐部里出现,黑羽太郎就会怀疑。他若一动疑,我们的计划就很可能会失败。”
  “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先到俱乐部去亮亮相,然后……”
  爱子语气急迫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行!你今晚绝对不能去俱乐部。”
  “为什么?”
  “马场信夫请了职业凶手等你去送死了。”
  “噢!真的吗?”
  “你想我会骗你吗?那个人名叫北原秀夫,绰号‘黑手北原’,人狠,枪准,是个很可怕的刽子手。”
  “爱子!你见过北原秀夫吗?”
  “见过两次,一次在半年前,一次在昨天。”
  “他是怎样一个人?”
  “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右边耳朵有个缺口。听说是在一次械斗中被人用刀砍掉的。”
  “嗯!我该注意一点,也许他守在旅店门口,等我出门时一枪将我干掉。”
  “那倒不会,北原秀夫不会放冷枪。”
  “那倒是一条汉子!”张家凌发现司爱子那张密封的嘴巴已经开启,立刻把握机会,将她双臂扶住,激动地摇晃着。“爱子!我要问你几句话,你一定要尽你所知的告诉我。”
  “你问吧!”
  “我父亲是怎么输的?”
  “你……”爱子迟疑地问道:“你一定要追根究底吗?”
  “我只是想证实一下我的判断。”
  “不是我不愿告诉你,只怕你去蛮干。”
  “不会的。请相信我。”
  “那我就告诉你吧!在赌界中,有一个名叫‘九指一郎’的人,听说是个高职业的赌徒。”
  “他的本名叫什么?”
  “不大清楚。”
  “他是不是在银座七丁目开了一家酒吧的?”
  “不!这个人住在京都。”
  “今晚他会出场吗?”
  “原则上今晚俱乐部的庄家是中国人魏江,万一魏江撑不住场面时,就不知道马场信夫会怎么样了。”
  张家凌道:“他毫无疑问地会派出‘九指一郎’,对不对?”
  司爱子突然萌生了警惕,她紧张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没有呀!”
  “你在瞒我,我后悔告诉你这些了。”
  “爱子!快别胡猜了。说,今晚我们在何处见面?”
  “你说呢?”
  “你何时可以拿到那笔钱?”
  “豪赌八时上场,我大概在九时就可以离开俱乐部。然后……”
  张家凌截口说:“好!我们九时四十分在上野车站见面。”
  “在车站见面?”
  “嗯!我们可以赶得上十点钟发车的‘横滨急行’,就这么决定。”
  “去横滨?”
  “去横滨坐船远走高飞呀!”
  “好!就这样决定。”司爱子抿紧嘴唇将他端详一阵,又接着说:“话先说好,如果我今晚发现你去了俱乐部,我不但要取消我们的约定,还要干方百计地和你作对,你小心点!”
  张家凌嬉皮笑脸地说:“爱子!你真的那么狠吗?”
  “女人的心是最狠的。”
  “幸亏我不是你的敌人。”
  “你是一个可爱的敌人,”爱子狎暱地在他面颊上亲吻了一下,竟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同时站了起来。“想想我们以后长相厮守,今晚我只有忍耐一下了。我走了。”
  张家凌想不到爱子竟然如此冷静,他暗暗庆幸她临时向马场信夫倒戈,否则自己未必轻易赢得这一局。
  在庆幸之余,他也感到一丝愧疚。他也许没有以欺诈的手段去对付司爱子,而他却不折不扣地欺骗了爱情。
  XXX
  魔鬼唱完了它的拿手曲调“黑夜之歌”,太阳相继登台,人生的舞台上立刻光线明亮,乐声也活泼起来。
  东京——这个沉睡的城市也复苏了。
  清晨六时,张家凌就来到了“黑羽产业株式会社”,属于这里的人都是魔鬼的门徒,他们是不会为太阳捧场的。
  守门的人为张家凌开启侧门,电梯间还没开启,他只得连爬数十级楼梯,直趋黑羽太郎的卧室。
  黑羽太郎熟睡在裸女的臂弯中被吵醒,却没有愠怒之色,他是乐意张家凌来访的。一见面,他就问道:“昨夜收获如何?”
  张家凌没有回答老板的问题,却反问道:“黑羽先生!你听说过一个绰号叫作‘九指一郎’的职业赌徒吗?”
  “没有听说过。”
  “据说此人手法厉害,是赌界的高段老手。”
  “今晚他会出场吗?”
  “我猜想马场信夫在紧张阶段一定会打出这张王牌。”
  “我会叮嘱高森当心。”
  “还有一个叫‘黑手北原’,你听说过吗?”
  “一个枪手,问他干什么?”
  “据司爱子说,此人心狠手辣,枪法奇准,马场信夫雇他来要我的命。”
  “那女人言过其实了,北原秀夫是个八等枪手。如果他不喝酒的话,五十码以内也许可以射中一只大象。”
  张家凌心中暗暗一动,他从黑羽太郎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显然对方有意使他轻敌,然后死在北原的枪下。黑羽可能从中获利。他突然明白了,黑羽重用他并非由于他的身手,而是因为他和马场信夫存有芥蒂。
  在这一瞬间,张家凌恨透了黑社会人物,几乎都是些丧失人性的兽类。不过他在表面上却未显露出来,淡笑着说:“还有一件事,说出来黑羽先生一定会开心,司爱子决定要和我私奔。”
  “好消息!但愿她没有骗你。”
  “我相信她不会骗我。这件事对黑羽先生也有好处。”
  “嘿嘿!”黑羽太郎笑得抽动着肩膀。“最少我可以看见马场信夫气得暴跳如雷,然后乖乖戴上一顶绿帽子。”
  “好处还不止这些,”张家凌一本正经地说:“司爱子今晚要卷走俱乐部的全部现款。如果马场信夫赢了,他只是赢了些筹码。如果他输了,赢家拿筹码兑不出钱,‘马场组’以后还有脸混吗?”
  “嘿!张家凌!你人财两得了?”
  “黑羽先生!‘马场组’砸了招牌,赤坂区的地盘也就落到你的手里,要多少财富就有多少,还不满意吗?”
  “当然满意!不过……”黑羽太郎目光中透现诡谲的神色。“马场信夫老谋深算,司爱子也是奸诈狡猾,你千万要小心一点。”
  “谢谢关心,我会留意的。”
  黑羽太揶伸出手去,说:“来,握一握,祝你好运。”
  张家凌伸手和对方握住,冷冷地说:“不求你祝福,只请你相助。”
  “说吧!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不希望爱子在离开俱乐部后,在途中遭遇暴徒拦截,我要她安全地到达约会地点。”
  “张家凌!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不会看中司爱子手提箱里的那笔巨款。”
  “谢谢你的承诺。”
  “对了!”黑羽太郎突然目光一亮。“你今晚不去‘珍珠俱乐部’了吗?”
  “在‘马场组’没有扳倒之前,我仍然是你的干部,自然要去的,只是稍微晚一点而已。”
  “其实,你不去也无所谓。”
  “不!我一定要去。”
  “随你自己的意思决定吧!”黑羽太郎说到这里,轻松地笑了。“想到今晚赢来都是筹码,真不感兴趣。”
  “马场信夫卖了俱乐部的大楼也要赔钱,只怕你请来的高手上场不管用。”
  “高森一定会赢。”黑羽太郎很有把握。
  “别忘了还有一个‘九指一郎’。”
  “他一出场,我要他变成‘无指一郎’。”
  “这不是好办法。”
  “你有好法子吗?”
  “当然有。”
  “说说看。”
  “只求你信任我。”
  “你好像有个很大的计划。”
  “请你现在不要问。我再提醒你一下。事成之后,我只要‘中华击技舘’的产业,其余的利益都是你的。”
  黑羽太郎嘿嘿大笑起来。

  第七章 一片深情
  “流乃庄”旅店的大门朝着小街,后院临河。张家凌来到后院时,立刻发现了北原惠子,她正倚在临河的栏杆上弹奏吉他。悲凉的曲调,与那灿烂辉煌的阳光极不调合。
  “惠子小姐!”他轻唤了一声。
  在阳光照耀下,北原惠子显得更美,也更脱俗。她愣愣地瞩视着他,面上充满了讶异之色。“这样早?”
  “不早了,已经八点钟啦!”
  “是昨晚没有睡吗?”
  “被你猜到了。”他直率地说。
  “有事吗?”
  “嗯!”他点点头,走到她身边,倚靠在栏杆上,侧过脸说:“惠子小姐!我求你帮我个忙。”
  “不要这样客气!张先生!我欠你的情,应该为你效劳,只怕我能力有限,不能为你做什么。”
  “你做得到,只怕你不肯做。”
  “是……?”
  “你可能不知道我的遭遇。”
  “昨晚听中村千代小姐说了一点。”
  “她说什么呢?”
  “她说:你这次参加‘黑羽组’,是想借着黑社会的力量为父报仇。”
  “千代小姐可能说对了,不过我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为社会除害,今天晚上对我很重要。”
  “我能帮你什么吗?”
  “今天晚上九点四十分钟有一个女人要在上野车站和我见面,她是赤坂区黑社会首脑马场信夫的情妇。”
  “哦!”北原惠子吃惊地低呼。
  “她随身带着一笔巨款,打算和我私奔。”
  “真的?”
  “这当然不是真的。请不要怪我利用情感战术来引诱那个女人,这只是权宜之计。”
  “我不怪你。”
  “她也许真的有意和我远走高飞,也许只是利用我帮她逃脱马场信夫的魔掌。不管她的动机如何,对我都很重要,因为她说出了先父在马场信夫经营的俱乐部里受骗的经过,在法庭上,她将是一个证人。”
  “你要怎样对待她呢?”
  “今晚我去见她时,我会让她吸一支装有迷药的香烟。然后你将她藏在你房里,好好照顾她。”
  “啊——”
  “有困难吗?”
  北原惠子皱着眉尖说:“倘若家母问起……”
  “你在她面前提过我吗?”
  “提过。”
  “那就好办了,你可以说那个女人是我朋友。说她醉了,或者病了,你可以瞒过你母亲的。”
  北原惠子摇头说:“我不愿说谎骗我母亲。”
  “那……那你就实说吧!”
  “我相信家母也会愿意帮你的。”
  “那就更好了。”
  “你方才说那女人带着一笔巨款……?”
  “是的,那笔钱会一直跟在她身边,也一并请你照顾吧。”
  “责任真是太大!”北原惠子有犹豫的神色。
  “尽管放心!”他珀拍她的手臂。“我有侧门的钥匙,我们偷偷进来,谁也不会注意到。”
  “吴小姐?”
  “她今晚不会耽在旅店里的。今晚九点我们在‘夜之歌酒吧’那条巷口见面。记住,准九点。”
  北原惠子还要想就什么,忽然吴美丽在后院的门口出现;她趿着拖鞋,披着睡袍;云鬓蓬乱,睡眼惺忪。她必是听到女侍的报告,才匆忙赶到后院来察看的。当她看见张家凌和北原惠子并肩站在一起时,不由冒起一阵妒火。不过,当着张家凌的面,她却没有发作的勇气。
  “回来了?”她尽量维持声调的平静。
  张家凌向她点点头,然后向北原惠子笑着说:“惠子小姐!谢谢你为我演奏的吉他,真是动听极了。”
  北原惠子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说:“这是张先生夸奖。”
  张家凌这才挽着吴美丽向前面走去。这使得吴美丽的妒火消失了,张家凌当着北原惠子的面和自己这样亲热,那证明他和那个卖唱的小女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不过,当她想到张家凌彻夜未归时,她又恼火了。
  回到她的寝闺,砰然一声关上门,冷冷地问道:“昨晚上那里去了?”
  “任务。”
  “和马场信夫的情妇睡觉也算任务!”吴美丽竟已知道了。
  “这是黑羽先生的命令。”
  “别拿黑羽先生来压我。”
  “不同你争!”张家凌和衣往床上一躺,向吴美丽招招手说:“美丽!过来躺着。”
  吴美丽悻悻然地说:“你若不好好地去洗一个澡,休想碰我。”
  张家凌感到好笑,有些女人以为她生下来就是专门给男人“碰”的,只要你向她一招手,她就会往那上面想。他冷冷地说:“放心!我可没有精神碰你,我要和你说话。”
  张家凌一提没有精神,吴美丽更是恼火。因为他的精神在昨晚用到另外一个女人身上去了。她向床边走过去,面色却更难看。“有话说吧!”语气冰冷。
  “今晚到‘珍珠俱乐部’去吗?”
  “不去。”
  “黑羽先生没有派给你任务?”
  “我从来不外派担任行动工作。”
  “我能请求你为我担任一次行动工作吗?”
  “你还会用得着我?”
  “美丽!我很需要你。”
  吴美丽眼皮霎了一下,显然,她的怒气消褪了不少。她在床边坐下,狠狠盯他一眼:“晚上不回来也不告诉人家一声。”
  “临时的,根本来不及告诉你。”
  “不能打电话吗?”
  “好啦!我道歉。”
  吴美丽噗嗤一声笑了:“说吧,有什么事?”
  “现在先不要问,晩上九点三十分到‘夜之歌’等我,我在十点钟左右可以赶到,然后我们一齐去‘珍珠俱乐部’。”
  “黑羽先生会不会……?”
  “我是本组的第一干部,难道不能够派你任务吗?”
  “哼!”吴美丽娇笑着。“你这第一干部还是我推荐的,少在我面前神气,我要不去就不去。”
  “美丽!”张家凌故意邪笑着说:“你今晚要是晚到一分钟,我就要捏碎你身上每一根骨头。”
  吴美丽的娇躯往他的躯体压过去,媚声说:“家凌!现在就让你捏碎吧!”
  “别忘了我身上脏。”
  吴美丽从床上跳起来,往浴室跑去,嚷着说:“我给你放水洗澡,你不说我倒忘了。”
  XXX
  下午一时,张家凌来到“东京大饭店”。
  上午,吴美丽最少缠了他一个小时。睡得正好,闹钟又吵醒了他,总共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电梯直上八楼,他找到八一四室,举手敲响房门。扇门打开,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披着浴巾,戴着太阳眼镜。张家凌不禁对这样一身怪装束感到奇怪。
  他进去,随手掩上门。低声问道:“你是久美,还是幸代?”
  “我是久美。”
  “在卧房里还戴太阳眼镜,难道你有目疾?”
  “哦!我在阳台上作日光浴。”久美说着将身上的浴巾撩动了一下,显露了她那赤裸而又健美的胴体,然后低声说:“这是最好的引诱方法。”
  张家凌明白她的意思,指指隔壁八一六室问道:“到了吗?”
  久美点点头,身躯贴近了一些。低声说:“上午十一时左右到的,是一个胖子。”
  “就他一个人?”
  “听说有好几个随从,住在另一大套房里。”
  “知道他的姓名吗?”
  “不知道。等会儿你出去时,可以顺便看看他房门口的姓名卡。”
  “嗯!你有把握搭上他吗?”
  “我开始作日光浴才不过二十分钟,他已到阳台上来过三次了。”
  “继续做你的日光浴吧!不过,你最好将太阳眼镜摘下来,女人的眼睛是最具吸引力的。”
  “是的。”久美依言摘下太阳眼镜。“不过,中午的阳光太强烈了,即使闭上眼睛也受不了。”
  “你面部向上吗?”
  “是的。”
  “那是最邪恶的姿势。记住,伏在软垫上,女人的背部最诱人,对方也可以放胆偷窥。”
  “你很内行。”
  张家凌没有兴趣和她调笑,扯下她身上的浴巾,扳着她的身子让她面向阳台,在她背上拍了一下说:“去吧!开始你的工作。”
  张家凌走出八一四室。当他经过八一六室门口时,不由愣了一下,原来房门上的姓名卡写着“中村一郎”的名字。
  所谓“九州豪客”就是高森所提到的师父吗?张家凌暗暗思忖。是同名同姓吗?未免又太巧了。他不便在走道里停留,立即敲响了幸代的门。她很快来开门,服装也很整齐。
  “是张大哥吗?”她问,显然她已事先知道他要来访。
  “嗯!”他点点头,跨进门去。“你准备怎样勾搭那位九州豪客?”
  “准备在晚餐的时候进行。”
  “怎样进行?”
  “经过他的餐桌,再落下皮包……”
  “嗯!有把握吗?”
  “张大哥!你是男人,那时候你会为我检皮包吗?”
  “会的。不过,你要穿迷你裙,而且要站在一个良好的角度上,对方才愿意蹲下去;否则,你只有自己去拾起来。”
  “你很内行。”
  “今晚给我做件工作。”
  “什么事?”
  “到‘珍珠俱乐部’去以后,注意一个右耳有缺口的男人。他是一个枪手,可能会泡在二楼专演脱衣舞的夜总会里。”
  “你是要我到那里去找他?”
  “你没有去过那种场所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幸代连连摇着头说:“黑羽先生命令我们不得离开那位九州豪客。”
  “命令是活的不是死的,”张家凌神气十足地说:“我命令你做这件工作与今晚的大局有关。”
  “黑羽先生知道吗?”
  “派你一件工作也需要黑羽先生知道吗?”
  “张大哥!我只是提醒你。”
  “用不着,”他冷冷地说:“我是本组第一干部,做错了事,由我接受黑羽先生的惩罚。”“是!”幸代噤口不言了。
  “这个人今晚一定在‘珍珠俱乐部’,不管他藏在那一个角落,你都要找到他,绝不许失败。”
  “找到他以后又怎样呢?”
  “缠住他,十点十分到十点三十分钟这段时间内,一定要缠住他,不管你用任何方法。”
  “他喜欢女色吗?”
  “他是一个枪手,一个杀人惯犯,你该懂得这种人要那一种类型的女人才能吸引他。”
  “我懂得,只要将头发弄乱一点,佯装前胸的钮扣解开一颗,然后,再点烧一根香烟,衔在嘴唇间……”
  “行了。”张家凌点点头。“但是这种人也最多疑。所以要他来找你,别主动去找他。”
  “我懂了。”
  张家凌道:“记住:十点十分到十点三十分那二十分钟。”
  “我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勇气和我来一个二十分钟的长吻。”
  “如果你有这种想法,我建议你将他引诱到盥洗室去。”
  幸代伸了伸舌头说:“张大哥!真亏你想得出来。”
  张家凌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现在在那个单位工作?”
  “‘美色小组’!”
  “那么,你的武器就是美色,好好利用它。”
  “放心吧!”幸代傲然地说:“这一方面的运用,在‘美色小组’中我是佼佼者。”
  “嗯!”张家凌点点头,投以嘉许的目光。“事成后,将你调到我身边来。”
  “真的?”一秒钟之间,幸代一连向他飞了好几个媚眼。“不怕吴美丽吃醋吗?”
  “她敢吗?我是第一干部呀!”
  “你比金东昌还要凶,但你比他帅。”
  张家凌轻佻地在她脸上拧了一下。他深深懂得,对于这些荒淫无耻的女娃,这是鼓励士气的最佳方法。幸代却得寸进尺地扑过来在他颊上印了个唇印。
  张家凌也索性让对方多满足一些。双手搂紧了她,去吻着对方。分开后,他说:“幸代!这个吻是不及格的。如果我是那个枪手,别说要缠我二十分钟,你想缠我两分钟也办不到。”
  “少吹牛!不信再试试看,我要你两个小时也走不掉。”
  “好了!”张家凌闻旁边退去,他真怕被幸代缠上两小时。“留着你的本领去缠那个缺耳朵的人吧!”
  张家凌退出了八一八室,在等电梯的时候,八一六室的房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胖胖的中年人。他面上戴着金边的茶色眼镜,西服毕挺,很有气派。张家凌一看就知道他准是那位九州豪客了。
  电梯来了,两人同进电梯,面对面地对立着。张家凌觉得对方那种沉稳的气势非常慑人。那种气势不是可以装出来的,那必需要有很高的定力。由此看来这位豪客的赌技必然是很高明的。
  他不禁为高森担心,也为那位魏江担心。当然他更为自己担心。国为今晚的局面也许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容易控制。同时,久美可能已失败了,不然这位豪客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他的卧室。
  出了“东京大饭店”,张家凌看见那位豪客离去,立刻走到公用电话亭,拨电话到幸代的房里。他教她去问问久美是怎么回事。一分钟后幸代回来告诉他:“久美成功了。”
  “对方怎会离开呢?”
  “那个家伙很小心,他说要亲自去购买卫生用具。”
  张家凌吁了口气放下电话,这个世界上千奇百怪的事、千奇百怪的人,真是太多了。
  他不立刻离开饭店。五分后那位豪客回来了。他还不放心,又等了五分钟,他拨电话到那位豪客住的八一六室,电话铃声足足响了一分钟都没有人接。现在张家凌放心了,那位豪客正在久美的床上忙着哩!
  XXX
  太阳西沉。夜,又开始浓装艳抹地粉墨登场。在宇宙的舞台上扮演一个妖娆媚人的少妇。
  银座,被那妖娆少妇的魔手抚弄一番,立即变得珠光宝气。红绿的灯光在流动,轻浮的笑声在飞扬。
  九时正,北原惠子在巷口出现。她神色略显紧张地四处张望,忽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她的面前。驾驶座上坐着张家凌,他向她招招手:“上来。”
  北原惠子跨上去,车子开动后,她才吁了口气:“那来的车子?”
  “租的。”
  “我好紧张。”
  “放轻松一点。”他安慰地说道:“你的吉他呢?”
  “寄在酒吧里。”
  “你今天提早离开,千代小姐觉得奇怪吗?”
  “我说我有点不舒服,她还拿了药给我吃。”
  “她和你一样,是个好女核。”“她今晚提到你。”
  “噢!”张家凌微感诧异。“她说什么?”
  “她担心你会出事。”
  “真该谢谢她。”
  “我……”北原惠子的声音很轻:“我也在为你担心。听千代小姐说,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她怎么知道呢?”
  “她说:她在银座出生、在银座长大,黑社会的情形她很了解。像你这样,会几面不讨好。”
  张家凌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清势所迫,使他无法顾到这些而已。他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二十分钟后,车子到了上野车站。张家凌掏出一包香烟,和一包火柴递给北原惠子:“来!这个给你。”
  “我不吸烟的。”
  “我知道。但是你今天可能要吸一枝。等会儿当我下车后,如果发现有人跟踪我,你就点燃一枝香烟,将香烟伸向车窗外面,懂了吗?我会在广场前面兜几个圈子,现在广场上人很少,有人跟踪我会被你发现的。”
  北原惠子又好奇,又紧张地点了点头。
  张家凌又说:“九点四十分时,你坐到后座去,同时将车门打开。如果车门不打开,那就表示你有了危险,到时我会设法应付。记住!如果有什么人威胁你,千万镇静,不要叫嚷,你就不会有危险了。”
  北原惠子又点了点头,但她已透出不安的神色了。
  张家凌拍拍她的面颊问道:“怕吗?”
  北原惠子的面颊被张家凌的手一接触,立即周身发热,心脏狂跳,一个脑袋差点缩到胸腔里去。
  张家凌见她这样畏缩,连忙伸出手臂去安慰性地搂住了她。“别怕!你不会有危险的。”
  这样一来,北原惠子竟然浑身颤抖起来。
  张家凌皱眉不已,忙问道:“惠子!你非常害怕吗?”
  “我……不……怕。”声音轻得像是来自遥远的天边。
  张家凌恍然大悟,原来她的畏缩是由于少女的娇羞。连忙松开手臂,轻笑着说:“你毕竟还是一个孩子。”

  第八章 浑身是胆
  张家凌走下了车。看看车站门口的报时钟,此刻是九时二十八分,离开约会的时间还有十二分钟。他在车站前的广场上围着喷水池兜了三个圈子,他没有看见北原惠子伸出告警的烟火,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九点三十九分,一辆绿色出租汽车直驶到车站大门前停下,车上走下来的正是爱子。她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里着一条纱巾,手里提着一只大型旅行袋,神色紧张地四面张望。
  张家凌没有发觉车子跟在爱子后面,也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这才出其不意地走到爱子身边。
  “啊!”爱子以手抚胸发出低呼。
  张家凌挽住她,轻声说:“别怕!这里没有可疑的人。”
  “车票买好了吗?”
  “买好了。俱乐部里的情形怎么样?”虽然时间很迫切,但是张家凌还是需要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形。
  “有点混乱。”
  “混乱?”张家凌微微一惊。“怎么回事?”
  “由于九州来的那个胖子,他名叫中村一郎,这使马场信夫感到迷惑,他几乎想停止今晚的这场豪赌。”
  “后来怎么又进行了呢?”
  “各路人马到得太多,这场豪赌势在必行。”
  “你所说的各路人马是指那些呢?”
  “你怎么还有心情关心这些事情?”
  “反正上车还早,聊聊嘛!”张家凌显得不在意地说。
  “你们‘黑羽组’请来了赌徒,涩谷的‘清船组’、‘黑田组’,也派来了大将,横滨那么远,也……”
  “好了,我才不关心那些家伙。”张家凌拍拍爱子手中的提包。“我关心的是你的收获。”
  “七亿。”
  “这么多?”张家凌伸了伸舌头,骇异不已。他不是故意装腔作势,这的确是个骇人的数目。
  “马场信夫准备了三亿现款以壮声色。那位九州客一出手就买了两亿的筹码。你们‘黑羽组’也买了八千万筹码。其他零零星星也有一亿多。我说七亿只是个大概的数目,恐怕还有多哩!”
  “你全部拿光了?”
  “一块钱也没有给他留下。”
  “你真狠!”
  “人家都是为你,你反而……”
  “你听我说完呀!你对马场信夫愈狠,就愈能证明你对我的爱愈深。”
  爱子噗哧一声又笑了:“你真是个教人喜欢的魔鬼。”
  “你来的时候,俱乐部里赌得热闹吗?”
  “还早哩!现在只是小接触,彼此探探对方的手法,真正拼个你死我活的大输赢,要到凌晨两三点钟以后。”
  “马场信夫手下的那张王牌呢?”
  “谁?‘九指一郎’吗?”
  “马场信夫想必已经将他请来了。”
  “你说对了,他现在正躺在马场信夫的卧室里养精蓄锐。”
  “北原秀夫呢?”
  “你不说我倒忘了,他找了你一下午,现在他守候在三楼的进门处。哈哈……他也许会等到头发白。”
  张家凌回头看看车站门口的报时钟:九时四十七分,宝贵的七分钟已经过去,不能再耽搁了。
  “可以上车了吧?”爱子问道。
  “还早呢!我们最好在开车前一分钟上车。来……吸一枝烟,香烟也许可以使你定定神。”
  爱子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两口。张家凌暗暗得意,像她这样猛吸,她会昏睡得久些。他搂着她缓缓向停车的地方行去。
  走了几步爱子忽然说:“家凌!我感到有些头晕。”
  他接过她手里的旅行袋:“我来帮你拿,你可能太紧张了。”
  “哦!”爱子低声呼叫着。“房子在转,好晕……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半截香烟已经掉到地上。整个身子的重量也完全落在张家凌臂弯里了。
  他们已走到车旁,张家凌老远就看见后座的车门开着。他将爱子半抱着推进了汽车的后座。低声说:“惠子!好好照顾她。”
  说完后,他跳上驾驶座,开动了车子。
  半响后,北原惠子方才说话:“我们现在回旅店吗?”
  “嗯!”张家凌全神注意着驾驶,因为车速已超过了每小时一百哩,他担心吴美丽过了十点钟不再等他。
  “吴小姐碰见怎么办?”
  “放心!她现在坐在‘夜之歌酒吧’里。”
  “你怎么知道?”
  “我教她去那里等我的。”
  一路上,两人再没有说话。十点正,车子开到了‘流乃庄旅店’的侧门。张家凌开了侧门上的锁,然后抱起昏睡的爱子进了旅店。没有一个人发觉他们的行动。
  来到北原母女的房门口,张家凌将爱子放在走廊的地板上,低声说:“惠子!拜托你了。”
  北原惠子拍拍手里的旅行袋说:“这些……”
  “也交给你。”
  “这位小姐要唾多久?”
  “可能要睡到明天天亮。等我离开以后,你再叫醒你母亲,帮忙将爱子小姐扶进去。”
  “张先生……”
  “惠子!你要说什么?”
  “你……”北原惠子迟疑地问:“你要到那里去?”
  “‘珍珠俱乐部’!”
  “是你父亲输钱的地方吗?”
  “是的。”
  “张先生!”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也很挚诚。“我不能阻止你,但是我请求你小心一点。”
  张家凌不由一阵激动。她不是一个孩子,她是一个饱经忧患的少女,更是一个成熟的女人。
  “谢谢你!”他声音有些哽咽。
  北原惠子在颈间摸索,解下了套在脖子上的一个红色小布包。张家凌知道那是日本人迷信的“吉祥符”。
  “挂在颈子上。”她将吉祥符递给他。“它会保祐你。”
  张家凌感激地接受,吉祥符上还有余温,方才它还贴在纯洁而又芳香的少女的躯体上,现在却要和自己去渡过生死的关头。他挂上了吉祥符,在这一瞬间,他几乎激动得流泪。
  他无言地离开旅店的后院,用奔跑的速度。
  XXX
  赶到“夜之歌酒吧”时,吴美丽还在,张家凌不由吁了一口气,他走到她旁边坐下,向她道歉:“对不起!害你久等。”
  “看看表!”吴美丽冷冷地说:“现在已经十点二十分。一个女人单身在酒吧里一坐五十分钟,简直不是滋味。”
  “我说过抱歉了。”他冋她挤挤眼,作个鬼脸。“等会儿回去后,在另一方面加倍为你服务。”
  “下流!”
  “美丽!你还要单独坐几分钟。”
  “你要到那里去?”
  “和酒吧主人千代小姐谈两句话。”
  “情话吗?”
  “美丽!你明知道不是。我是要问她点正经事情。”
  “哼!”吴美丽将脸转了过去。“反正管不到你。”
  女人是天生的醋坛子,张家凌知道说也说不清,索性不去理会她,径自向柜台边走去。
  站在柜台里面的中村千代似乎一直在注意张家凌,一见他冋柜台走来,立即迎了过来。“张先生要杯什么酒?”
  “不喝。令尊有信来吗?”
  很明显的,张家凌是专门问这句话来的。这使得中村千代愣了一愣。良久,方摇了摇头说:“没有。”
  “千代小姐!令尊有兄弟几人?”
  “三个。”
  “令尊是排行老大吗?”
  “是的。”
  “那么令尊有‘一郎’的别名吗?”
  “一郎?”她低呼一声。“那是他的乳名。”
  张家凌道:“千代小姐!有人称呼令尊为‘九指一郎’吗?”
  中村千代的面色突然大变,声音也颤抖起来:“没有听人这样叫过,不过,家父倒是残缺了一指。他左手的小指被刨冰切断了。”
  “这也许是巧合!”张家凌自言自语地说。
  她的神情非常不安,迟疑地问道:“张先生!你一直认为家父是个职业赌徒吗?”
  “不会的。”他笑着说:“令尊远在新加坡,这个‘九指一郎’就在赤坂,怎会是令尊?”
  “但是,听你的口气,彷彿怀疑那名叫‘九指一郎’的职业赌徒就是家父,你能带我去……?”
  张家凌打断她的话说:“千代小姐!你太多疑了。一个九州来的赌客名叫中村一郎,而这一位高明的赌徒也名叫一郎,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
  中村千代沉吟了一阵,问道:“听说今晚‘珍珠俱乐部’里有场豪赌,是吗?”
  “是的。”
  “你要去吗?”
  “我立刻就要去。”
  “你会得到证实。”中村千代以坚决的语气说:“你所说的那两个一郎没有一个是家父。”
  张家凌无言地点点头。其实,他几乎已经肯定地认为那个“九指一郎”就是千代的父亲中村正英了。他真不敢想象,当中村千代发现自己敬爱的父亲是一个玩弄诈骗手段的赌徒时,会难过到什么程度。
  他回到吴美丽的身边,她悻悻地望着他:“谈完了?”
  “我们走吧!”
  吴美丽站了起来,张家凌突然发觉酒吧角落里也有一个客人同时站起来。虽然那个人在暗暗的一隅,张家凌却认出了他是金东昌。
  张家凌心头不由一怔,金东昌没有到俱乐部去,而在这里出现,这里面必定大有文章。
  他低声对吴美丽说:“巷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那是我租来的。你先出去在车上等我,我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
  吴美丽显然不知道金东昌也在座,她向四周扫了一眼,疾步走出了酒吧。
  张家凌先将吴美丽支走是有原因的;她对自己虽然有情,而她毕竟是“黑羽组”的一份子。自己万一和来意不明的金东昌干上了,吴美丽也未必敢站在自己一边,而今晚吴美丽对自己还有点用处。他盘算着吴美丽已经上了车,这才缓慢地转身向外走去。
  他一转身,就发现进门处有两个健壮的汉子站着。那两个人分明是冲着他而来的。张家凌没有理会这些,仍然向门外走去,不过步子却慢得多了。
  忽然,身后传来金东昌低沉的喝声:“张家凌!要命就不要动。”
  同时,门口那两个大汉身形一并,将出口封住了。
  “黑羽组”的人除了特级干部以外,其余的人都没有枪。因此,张家凌对封住门口的那两个大汉并不去留意。但是,身后的金东昌却不同了,他此时手上必然有一枝枪,他为了证实这一点,因此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果然,金东昌手里拿着一枝枪,他正半靠在酒台上,目光像尖刀似地盯在张家凌的脸上。
  张家凌明白这是黑羽太郎的授意,却故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金东昌冷笑一声,道:“哼!姓张的,你别装糊涂。”
  “金东昌!”张家凌语气严厉地说:“黑羽先生在俱乐部等我,误了事情你要负全责。”
  “告诉你,黑羽先生突然不欢迎你到俱乐部去,因为你去只是为了私事。”
  张家凌垂下了手,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说:“我不去还不行吗?何必用这一套来付我?”
  “你不会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对付你。”金东昌头一摆。“姓张的,乖乖向外走,少耍花样。”
  “看样子,黑羽先生在动那笔巨款的脑筋。说出来,你也许要失望,爱子现在恐怕已经快到横滨了。”
  “你胡扯什么!爱子根本还没有离开‘珍珠俱乐部’。”
  这使得张家凌放心不少,他又试探性地说道:“金东昌!别太有把握。”
  “哼!”金东昌冷笑了一声。“那个臭娘们早就被我们钉上了,到现在为止,她还在四楼的音乐厅里喝酒。”
  张家凌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上野车站那样平静,怪不得爱子没有被追踪,原来爱子的花枪不少,很明显的,坐在音乐厅众喝酒的是爱子的替身,骗了那一群监视她的傻瓜蛋。
  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对付金东昌那柄枪。张家凌有把握目前黑羽太郎不会杀他。黑羽最少还可以用自己来抵制马场信夫。但是,黑羽不准他前往俱乐部,则是一个猜不透的谜。
  “走吧!不会有奇迹出现的。”金东昌阴笑着说。
  “哼!我打赌你不敢在这里杀我。”
  “不是我不敢,而是你没有到死的时候。”
  “我也许有机会。”
  “三对一,你绝对没有机会。”
  “别忘了我身上也有一支枪。”
  “我知道,还是黑羽先生给你的。”
  “金东昌!你不要逼我将枪拔出来。”
  “你拔出来吧!我正好缺少一个动枪杀人的理由。”
  “你不见得比我快。”
  “姓张的!你的拳头硬,你的脑筋却不行。将枪举出来看看吧!枪是新的,子弹却是二次世界大战时候的出品,火药都已潮湿发霉,你不信试试看,没有一发子弹打得响的。”
  张家凌吸了口凉气:“真的?”
  “姓张的,死死心吧!”
  张家凌抱着侥幸的念头,他瞟了玻璃窗户一眼,准备破窗而出。
  但是,金东昌已经发觉了他的企图。沉声说:“你如打算逃走,我就要你残废……”
  “呛啷!”突然,酒吧里响起一阵碎瓶声,金东昌满头鲜血,颤巍巍地倒了下去。
  那是中村千代的杰作,她在金东昌的后脑上敲了一酒瓶。
  那两名封门的大汉立即冲了过来,张家凌比他们更快,拾起了金东昌掉在地上的枪,对准他们:“不要动。”
  两个大汉结结巴巴地说:“金大哥伤得很重,我……我们要抬他去找医生。”
  “嗯!”张家凌点点头。“你们抬吧!可别动其他的歪脑筋。”
  两名大汉架着受伤的金东昌飞也似地离开了酒吧。
  张家凌走到柜台前,向中村千代说:“你闯祸了。”
  中村千代显得非常平静,冷冷地说:“你不要管我,赶快到俱乐部去吧!”
  “你这样作,只是为了报我去俱乐部?”
  “是的。金东昌死了,我愿承担杀人的罪名;‘黑羽组’来找麻烦,我这间酒吧可以不开。但是,家父的名誉要澄清。如果你今晚不到俱乐部去,在你的心目中,家父一定是个职业赌徒。”
  张家凌浑身一震,这无异是给了他一道难题:中村千代如此傲,只是为了洗刷中村正英的名誉。其实她得到了相反的效果,张家凌这一去,她父亲的名誉就完了,因为‘九指一郎’有百分之九十九可能就是她的父亲中村正英。
  张家凌不禁彷徨无计了,他不知怎样做,才能不伤害千代那颗纯洁的心。
  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但愿那位“九指一郎”今晚不要在“珍珠俱乐部”出现。
  突然,吴美丽奔了进来,仓皇地说:“我刚才看见抬出去一个人……”
  张家凌连忙走出去挽住她,若无其事地说:“咱们走吧!那只是一个耍无赖的小流氓。”
  上车后,张家凌以时速一百里前进,现在已经十一时正,他再不能无谓地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了。途中,张家凌顺口问道:“有人知道我们在‘夜之歌’见面的事吗?”
  “只有黑羽先生知道。”
  “你向他报告的?”
  “不!黑羽先生问我晚上有没有事,我就告诉他,你约我十点钟在‘夜之歌酒吧’见面。”
  “嗯!”
  “我不能瞒骗黑羽先生啊!”
  “别紧张!我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不到十分钟,车子就到了“珍珠俱乐部”。俱乐部门口只有一个司阍伫立着,没有发现第二个人影。显然,“马场组”的武力都集中在三楼的赌场去了。
  他看看表,十一时零九分。这与幸代约定的时间已超过了四十分钟,即使她能缠住北原秀夫,到十时三十分她也会放弃他。那么,现在只有全凭自己的运气和机警了。
  他停好车,向吴美丽悄声说:“你先过去和司阍搭讪说话,免得他注意我。”
  “好!”吴美丽下了车,扭着性感的躯体,向那司阍走过去。
  半分钟后,张家凌也顺利地走进了俱乐部的大门。
  一楼是保龄球场,在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尚未注意到他的时候,他混进了那些打球的客人之中。
  过了半分钟,他又从球场走向电梯间,按了直升四楼的电钮。根据判断,“马场组”的人马必定注意从底楼上三楼的客人。
  当他再乘电梯自四楼下来时,就不会被对方注意了。
  四楼的电梯出口处没有一个人,张家凌又跨进原来那架电梯,按下三楼的自动电钮。电梯门一打开,走道里正有一个人在等候他。那人嘴上衔着一根香烟,双手下垂,沉稳地站着。
  张家凌一跨出电梯,就和那人面对面了。
  张家凌一瞥之中,已看清楚了那人的左耳上缺了一块,正是自己千方百计,想要逃避的“黑手北原”。

  第九章 高手会师
  北原秀夫的上衣敞开着,张家凌隐约地看见他胁下的枪套。如果对方想杀他,而枪管上又有灭声套筒的话,现在将是最佳的机会,走道上没有第三者,谁也不会发觉这件谋杀案。
  张家凌的手心在沁汗,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出枪没有对方快,即使自己能占先多少分之一秒,也不是他所愿意的。杀死对方,将很难对警方解释,而且彻底破坏了今晚的计划。最佳上策,是如何巧妙地避过去。
  北原秀夫打量了他一阵,沉声问道:“是张先生吗?”
  张家凌知道不承认也不行,只得点点头说:“好眼光!想必你就是‘黑手北原’了。”
  “谢谢你的礼物。”
  张家凌愣了一下,但随即明白对方指的是幸代。“但愿你好好款待了她。”
  北原秀夫面上呈现了一丝獠:“不错!很合我胃口。不过,她可能要休息两三天才能复原。”
  “你将她怎样了?”
  “别紧张!她只是太贪玩了一点。同时,她的嘴不够紧,轻易地泄漏了你的秘密。不过,我不太了解你因何迟到。”
  “你现在想怎样?”
  “不准你进赌场。”
  “噢!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阻止我?”
  “拳头,或者枪。”
  张家凌知道自己只要一跨进赌场的门就算安全了。
  马场信夫绝不愿意公然在大众面前闹事的。问题是,电梯出口处离开进入赌场的门约有二十步远,现在这二十步却远得像前往太阳的路。
  “是要我回头吗?”他试探地问。
  北原秀夫冷冷地说:“也不行。”
  “那该怎么办?就这样站在这里吗?”
  “我可没有兴趣站在这里,进电梯,我们同去二楼夜总会。那里的连场艳舞,足够我们消磨到凌晨四时。”
  “没有兴趣。”
  “没有兴趣也要去。”
  “那要看你如何使我走路。”
  “如你反抗,我可以立刻杀死你。”
  “你不敢。”
  “不是我不敢,而是马场先生不想要你死。”
  “那就行了。”
  “可是马场先生还有另一道命令给我,如果你不乖乖地听话,我可以随时随地杀死你。”
  “枪虽会惊动很多人,更会惊散这场豪赌。”
  “我的枪管上装有灭声套筒。”“可是我的枪管上却没有灭音装置。”
  “你以为你有机会发射?”
  “当然,即使我中枪后,我也能发射一枪。”
  “我相信。不过,我要射击你的脑子。只要半秒钟,你每一根神经都会瘫痪,因此你就无法发射一枪了。”
  “听说你是一个职业枪手,但是你对射击这门学问却非常外行,你如果想瞄准我的头部射击,最少使你的动作慢了四分之一秒钟,就在这一点时间内我即可以拔枪射穿你的心脏。”
  “噢!”北原秀夫一直沉稳冷静的面孔突然变了色。
  张家凌见吓阻术生效,连忙又说:“我的枪在右边袴袋里,它离开我的右手只有几寸距离,你的手和你的枪却远距两呎,所以你不会比我快。”
  北原秀夫嘿嘿一声獠笑说:“休想吓倒我。”
  “你是行家,应该听得出我说的是内行话。”
  “若非马场先生的命令,我真的想和你较量一下。”
  “即使较量,你也占不了便宜。”
  “你有把握?”
  “我不愿杀你,但我也不愿被杀。”
  北原秀夫向前走了几步,冷冷地说:“如果我用拳头对付你呢?”
  “为了表示公平,我也用拳头对付你。”
  “好!”北原秀夫方待挥拳,忽然走道上传来一声喊叫:“家凌!”
  喊叫的人是吴美丽。这幢大楼一共有四架自动电梯,她是乘另外一架电梯上楼来的。
  她这一声喊叫,使北原秀夫霍地转身,挥起一半的右拳,也转变了方向,向左臂伸去,他显然是想掏枪。
  张家凌的动作比他更快,就利用这一瞬间的机会,一脚踢中北原秀夫的右肘,阻止了他想拔枪的企图。
  北原秀夫不由老羞成怒,再次想出手拔枪。张家凌已飞快扑到,一拳击中他的下颊,北原秀夫立刻踉跄向后翻倒。
  张家凌虽然一击得手,但他并不敢往赌场的入口处跑去,因为北原秀夫并未昏厥,随时有拔枪射击他的可能。
  他再次前扑,北原秀夫却已机警地弹身而起,使他一扑成空。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局面,等于是留给对方一个拔枪的机会。张家凌在扑空摔倒之际,不忘伸出右腿,将北原秀夫绊了一个跟斗。
  北原秀夫虽然摔倒,仍不忘拔枪。可是当他的右手仅只触到枪柄时,张家凌已经将他的身躯抱住了。
  这样一来,北原秀夫是有些吃亏的。因为他目前只有一只左手可以打击对方,那是不管用的。
  “家凌!”吴美丽紧张地叫着。两人的打斗太激烈,使她无从帮忙下手,她喊叫是想得到指示。
  孰料张家凌却喝阻了她:“不要嚷!”
  张家凌的意思,是怕她的喊叫惊动了“马场组”的手下,援救的人一赶来,就不大好办了。
  张家凌虽连连挥拳猛击对方,但是双方在滚动中,拳头打击的力量并不太大,北原秀夫的反击并未减弱。
  突然,张家凌面部中了一拳,咸咸的液体流到嘴角,他知道自己鼻破血流了。他不去理会,在北原秀夫的衬衣上擦拭了血渍,然后双臂抱紧对方向赌场的入口处滚过去。
  北原秀夫并未发觉他的诡计,事实上他也无法控制张家凌,只有随着他在走道上翻滚着。
  终于,滚到赌场的进门处了。
  张家凌腾出右手来,全力挥出一拳。
  北原秀夫突然发现了张家凌的阴谋,虽然对方的一拳使他有些晕眩,但他的两腿却像铁钳似地将张家凌的势腿缠住了。
  张家凌自然不愿功亏一簧,他咬咬牙,使出了狠劲张开嘴吧,在北原秀夫肩头处重重地咬了一口。
  北原秀夫大叫了一声,双腿自然也就松了劲。
  张家凌还怕自己爬起来对方会借机拔枪,一只手扭曲着对方的右腕,这才弹身而起。
  北原秀夫也不是泛泛者,飞起一脚踢在张家凌的肱骨,使他松开了手。
  但是,张家凌的左手早已握住门把,飞快地打开了门,冲进了赌场,贴在壁上喘了口大气。
  满面血渍的张家凌在赌场出现时,马场信夫首先发现了他,接着围在赌台上的众人也看见了。一时,满场哗然。接着,北原秀夫也在门口出现。他右手伸在左胁下,显然想拔出枪来向张家凌射击。
  马场信夫连忙喝阻:“住手!”
  北原秀夫也不敢造次,只得停止拔枪的动作。
  马场信夫又向北原秀夫挥手:“还不给我滚出去。”
  马场信夫所以如此委屈求全,是怕影响正在进行的豪赌。北原秀夫明白老板的用意,只得悻悻地退出了赌场。
  黑羽太郎正聚精会神地在高森背后观战,一见张家凌出现,不由一愕。金东昌的阻止行动失败了,及至北原秀夫出现,他才发觉马场信夫也想阻止张家凌进入赌场,结果弄了个原形毕露。
  黑羽太郎抓住这个攻击马场信夫的好机会,预先在众赌客脑海里留下一些印象。他忽然地推座而起,问道:“马场先生!你的赌场经常用打手如此对付客人吗?”
  马场信夫想不到黑羽太郎会来上这一手,一时怔住,半晌答不出话来。良久,才嗫嚅地向张家凌问道:“是怎么回事?”
  张家凌不愿意黑羽太郎挑燃战火,因此苦笑着说:“马场先生!这不关赌场的事。”
  “你说什么?”黑羽太郎显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家凌掏出手帕来擦净了面上的血渍,轻描淡写地说:“我出电梯的时候跺了那位老兄的脚,他开口大骂,我挥拳就打,就这样一件小小误会。”
  张家凌如此解释,不但出乎黑羽太郎的意外,也出乎马场信夫的意外。他是个聪明人,连忙趁机下台,一挥手说:“各位继续玩吧!”
  大家的注意力又集中在赌台上去了,只有黑羽太郎的眼光还盯在张家凌的脸上。张家凌则毫不在意地向盥洗室走去。
  这时,吴美丽也推门进来。黑羽太郎忙走过去迎向她,低声问道:“看见金东昌吗?”
  “没有啊!”
  “你和张家凌在那里见面的?”
  “‘夜之歌酒吧’。”
  “奇怪?金东昌怎会没有去?”他喃喃自语。
  一分钟后,张家凌从盥洗室走出来。黑羽太郎在门外等着他。他神情轻松,装作毫无芥蒂地问:“黑羽先生!高森表现如何?”
  “小接触。”黑羽太郎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然后又作不经意地问:“见到金东昌吗?”
  “听说他遇到一点小意外。”张家凌回答得很轻松。
  “噢!”黑羽太郎却不太轻松了。“他受了伤了?”
  “嗯!伤在头部,到医院裹伤去了。”
  黑羽太郎想努力在他的神色中找出一丝端倪,结果是一无所获,不得已又迟疑地问道:“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听说是一个女人在他头上砸了一酒瓶,也许金东昌喜欢对女人动手动脚,这一次遇上了一头母老虎。”
  张家凌没有说谎,黑羽太郎也看出他不是说谎,心里不禁骂了一声金东昌该死,然后俏皮地问道:“你的女朋友如何?”
  张家凌表情很逼真,两手一摊,叹口气说:“唉!空等一场,女人的事很难说。她现在还在四楼音乐厅里喝酒,恐怕还没有下定决心呢!”
  “今晚你……?”
  “随时听你的命令呀!”张家凌表现得忠心耿耿的样子。“我是‘黑羽组’的第一干部啊!”
  “来!”黑羽太郎重重地在他肩头拍了一下,顺势环抱着他。“让我们去给高森打气加油。”
  今晚这间偌大的赌场内只有“摇骰”的大台子上围满了人,其余的赌台全部停止休息。
  那个名字叫中村一郎的九州豪客仍是张家凌白天所见的那身装束,久美倚偎在他身侧,不时为他送烟燃火,身后则站立了四个身裁魁梧的年轻人,一眼看去就知道那是几个擅长打斗的保镖人物,极可能身上还有枪。
  张家凌来到高森背后时,刚好是高森和魏江在对赌,赌注是一百万元。高森摇了一副清顺(即幺二三四五六),赢了那一注。
  张家凌眼光向场内一扫,就看出了孰强孰弱。那位九州豪客仍然戴着茶色眼镜,态度镇定已极。高森面部表清肃穆,魏江不时在以手帕擦拭额上的汗珠,其余几个赌客也都有点神情紧张。很显然的,除了那位九州客和“黑羽组”请来的高森以外,其余的人都已开始发慌了。
  这时,那位九州客丢了一个紫色的大筹码在赌台的中央,声音沉静地说:“一千万。”
  看样子,这是今晚的第一次大赌注,全场都静了下来。顺着九州客以下的几个人都摇了摇头,轮到魏江时,他竟回过头去向马场信夫投以请示的目光,显然他已失去自信心了。
  马场信夫目光中的怒火一闪即逝,但他说话的声音却很平静:“老魏!你是本店的庄家,有权考虑是否接受赌客的挑战,用不着来请示我,我只管赌台下面的事。”
  这话说得很漂亮,但也交代很明白。如果桌面上发生什么纠纷的话,与他是漠不相干的。
  魏江又犹豫一下,才丢出了一个紫色的筹码。
  轮到高森的时候,他毫不考虑地跟赌。
  这一局三个人入局,输一千万,赢两千万,但是胜面也少一成,因为掷出来的点子要和两家比。
  九州客开的价,由他先摇骰。他摇骰子的架势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他摇出来的点子却不小。
  “清顺!”他一揭杯,久美就嚷了出来。
  六粒骰子和摇杯递到魏江面前,他几乎有些不敢去摸触,看样子今晚他已经碰过了不少钉子。他在手巾上擦擦手,发一声吆喝,猛地抓起摇杯。
  他摇得很起劲,砰地一声,杯口盖到赌台上,全场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留神摇杯揭起的一刹那。
  魏江的右手在微微颤抖,也许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也许在座的高手使他有些胆颤心惊。摇杯揭开了,全场一片赞叹,魏江竟然摇出了一个清一色,六粒骰子全部都是六点。
  黑羽太郎以肘臂碰了碰张家凌,说:“这小子装傻。”
  “你说他那副紧张样子是装的?”
  “嗯!小注他都输,这一次大注他却摇副清一色来。”
  “看高森的吧!”
  张家凌的话还没有说完,碰地一声,高森已将摇杯盖在赌台上,稍微停了一下,猛喊了一声:“开!”
  他的杯子一揭,全场大哗,只见赌桌上一片血红,原来他摇出六个红幺,是摇骰中最大的点子。
  魏江的眼睛一忽儿看那六粒骰子,一忽见又看看面带微笑的高森,最后只有干瞪眼看着高森拿进了筹码。
  张家凌看看那位九州客,他面上一无表情。张家凌直觉地认为他是一个神秘而又危险的人物。不过,他也肯定对方不是高森的师父。
  忽然,张家凌发觉久美在向他打眼色。接着,久美就起身离座。
  张家凌拉了身边的吴美丽一下,低声说:“跟久美去,她可能有话要说。”
  两个女人同上盥洗室,谁也不会注意。三分钟后她们先后回来,各自归座,在这段时间里,赌台上只是进行小场面。
  张家凌挽着吴美丽离开了赌台,走到一边的休息座上,倒了两杯冰啤酒。赌台边上的马场信夫虽然在注意,但他却无法听到他们的谈话。
  “什么事?”张家凌低声问。
  “久美说那位九州客身上有枪。”
  “这不稀奇。”
  “你进来的时候,他同后面站着的人打了个手势。”
  “嗯!还有么?”
  “久美要你注意他。”
  黑羽太郎也走过来问:“什么事?”
  张家凌故意神色紧张地说:“那位九州客身上有枪。”
  “这不稀奇,今晚这里带枪的人很多。你不是也带得有枪吗?”
  “可惜我身边的枪没有用。”
  “噢!”黑羽太郎的确有些吃惊,他不明白张家凌何以知道那些子弹都是打不响的废弹。
  “子弹都是废弹。”张家凌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特殊的表情,他不想使对方知道自己已明了一切,更不想对方知道自己身上已经有了另外一枝枪。
  黑羽太郎显得不安地搓手说:“那怎么办?”
  “你没有带枪吗?”
  “没有。”
  “你没有安排其他的人吗?”
  “没有,今晚全靠你了。”
  张家凌感到好笑,但他没有戳穿对方的秘密,蹙了一下眉尖说:“黑羽先生!你靠我,我只有靠运气了。”
  “靠运气?这是什么意思?”
  “但愿今晚用不着枪。”张家凌说完后就挽着吴美丽,重又回到赌台上。
  这时,又输到那位九州客出注。他丢出一个紫色的筹码,说:“一千万,叠骰。”(叠骰的意思,是六粒骰子每一粒都要叠起来,然后才比点子的大小。)
  毫无问题的,其他的赌客纷纷弃权。轮到魏江,他竟没有过份犹豫,就丢出了筹码。轮到高森时,他却出了花样。
  “中村先生!”他笑着问:“能加注吗?”
  “欢迎。”对方冷冷地说。
  于是,高森丢出了两个紫色筹码。
  那位九州客也加了一个,轮到魏江时,他又犹豫起来。他正想回过头去请示马场信夫,马场信夫已经低喝道:“跟上。”
  魏江这才战战兢兢地拿一个紫色筹码丢出去。
  九州客正要开始摇骰,马场信夫突然一伸手拦住了他。“慢一点!”
  对方停下手,冷冷地问道:“有何见教呢?”
  马场信夫笑着说:“本店的庄家魏江先生今晚是抱病登场的。中村先生!这一局结束后我想换一个庄家。”
  张家凌心头一动,嘿!“九指一郎”出场了。
  九州客语气平静地说:“不知道马场先生何以要告诉我这些?”
  “你是远客,我们应该事先通知你一声。”
  “你即使今晚换上十个庄家也无所谓,我来,不是为了输赢,目的是多见识几位高手。”
  “客气了!”马场信夫向他点点头,然后对高森说:“高森先生!你不会反对我更换庄家?”
  “马场先生!”高森的语气很客气,骨子里却有挑战的意味。“这正是我们瞻仰高手的机会。”
  马场信夫笑着挥挥手说:“开始吧!”
  九州客首先摇骰,摇杯揭开来时,六粒骰子堆成一条长柱,一粒粒地揭开,又是一副“清顺”。
  魏江并不太差,叠骰的赌法并没有难倒他,而且他还存下做副清幺的雄心。可惜他的技巧还没有到炉火纯青,上面五粒骰子朝上都是幺,最后一粒竟是二,以致功败垂成。
  轮到高森了,他沉稳地拿起摇杯,哐啷哐啷地在半空中摇了三下,砰地一声将杯盖在桌面上。
  他正要揭开摇杯时,那位九州客突然大喝一声:“慢点!”
  高森施施然松回了手,冷冷地问道:“有何见教?”
  对方没有说话,一双眼睛从茶色镜片的后面射出炯炯的光芒,盯在高森的面上,一动也没有动。
  黑羽太郎和张家凌都以为对方抓住了高森的毛病,心中不免焦急。不过,他们所焦急的原因各有不同:黑羽太郎是怕失去“黑羽组”的面子,张家凌则是怕这场豪赌就此而散。
  紧张的空气僵持了一分钟,高森又问了一句:“中村先生!有何见教?”
  对方这才说:“我是提醒阁下,扣杯和揭杯的动作要分开,揭杯的动作不要太快。大赌注,必需要慎重一点。”
  “现在可以揭了吗?”
  “可以。”
  高森揭开了杯子,但他随即吸了口冷气。因为那六粒骰子只有五粒叠在一齐,另外一粒却落在一边了。
  九州客仍然是毫无表情地收进了桌面上的六个紫色筹码。
  这时,马场信夫站起来说道:“各位!快到十二点了。大家休息一下,准零时三十分再继续。”于是,众赌客都站了起来。

  第十章 高段郎中
  黑羽太郎,张家凌,高森,吴美丽这四人自然是聚在一起的,高森端着满满一杯冰冻睥酒,几乎有五分钟之久他都没有沾唇。紧蹙着眉头,似乎还在为方才失去的那六千万元而痛心。
  黑羽太郎却懂得用兵之道,拍拍他的肩头说:“别紧张!午夜一过,有的是大机会。”
  高森索性放下杯子,喃喃地说:“方才那一注输得有点奇怪。”
  “怎么怪法?”张家凌插口问。
  “叠骰是小手法,我从来没有出过错。而且摇杯盖下去时,我只听见一叠骰子落下的声音……”
  吴美丽插口问道:“是不是那家伙一声大喊,将最上面一粒骰子震下来了?”
  乍听之下,吴美丽问得有点滑稽。但是,细想一下,似乎也有道理,竟将黑羽太郎和高森两人问住了。
  只有张家凌笑着说:“你真是异想天开。”
  高森沉吟一阵说:“他大喊一声虽未必能将最上面一粒骰子震动下来,但是,他那一声大喊却有些古怪。”
  “他距离摇杯那样远!”黑羽太郎说:“难道他有什么法术。如果是真的,那可就太玄了。”
  高森流露出一丝苦笑说:“当年师父曾告诉我过,赌界中的奇人很多,也许那家伙学过‘忍术’,大喊一声能震动骰子也不一定。”
  黑羽太郎拍拍他的肩头:“别胡思乱想了,轻松点,还有二十分钟就上场了。”
  高森突地双掌一击:“我有办法,我不同他赌叠骰,轮到我出注的时候,我用大注杀他。”
  “随你的意思,我是信任你的。”
  突然,吴美丽低呼一声道:“看!那个人进来了。”
  张家凌并未过份惊奇,淡淡地说道:“哼!何止他一个,赌场现在已经多了十几个不明身份的人了。”
  “马场信夫想干什么?”黑羽太郎低声问道。
  “那还用说,”张家凌白了他一眼。“收进保险柜的钱不再拿出来了。”
  “他准备蛮干?”
  “他不会那样傻,但是他要预防万一,在座的高手不少,那位九州客更是高不可测。万一他那张王牌露了马脚,只有靠武力才能保住那笔巨款。黑羽先生!要是你,也会这样安排吧?”
  “唔!”黑羽太郎沉吟不语了。
  高森冷笑了一声说:“露马脚的赌徒就不算高手了。”
  “不见得吧?”张家凌诡谲地笑着。“比如说你刚才那副‘清幺’吧!原来的六粒骰子到了你的衣袋里,亮在桌面上那一副骰子却是你另外换上去的,据我猜想,那副骰子一定是特制的。”
  高森吃惊不已,手指着张家凌结结巴巴地说:“你……你……”
  “别吃惊,我站在你后面,别人是看不见。”
  “即使站在我后面,也看不见的,我的手法很快。”
  “我学过射击,所以练就了视觉的反应。我眼睛快得可以拔枪射下一只飞过的蚊虫。”
  “你吹牛!”吴美丽娇笑着打了他一下。
  张家凌眼望着黑羽太郎说:“黑羽先生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唔!”黑羽太郎点了点头,他明白这是张家凌向他示威。
  终于,零时三十分又到了。大家回到赌台上,魏江原坐的位子空着,没有新人来递补。待大家坐定后,马场信夫拍了拍手。门开处,一个神秘人物出现了。
  他身裁颀长,步履沉稳,面上戴着一副墨黑宽大的眼镜,几乎遮去了他的半张面孔,是以很难看出他的年龄。
  他坐下后,张家凌发觉他两手戴着手套,不由心里一动,是因为怕暴露出他缺少一根手指吗?他似乎已经肯定这位神秘人物就是“九指一郎”。这时,那位九州客向刚来到的神秘人物问道:“能请教大名吗?”
  “一郎。”他简短地说。
  “真巧!”九州客首次爆发出笑声。“贱名中村一郎,尊姓是否也是中村呢?”
  “没有那样巧。”他否定了,但他没有说出姓什么。
  “好!”九州客一摆手说:“请出注吧!”戴着手套的手丢出来五个紫色的筹码。“五千万!叠骰。”
  张家凌再也耐不住了,将手伸到赌台中央,沉喝道:“慢一点。”
  “有何指教?”冷冷的声音,傲慢的神态。
  “请脱下手套来。”
  “失礼。”对方点头为礼,然后缓缓地除去了手套。
  那是一双白晳修长的手,十指俱全。张家凌心头大震,自己全盘希望都落了空,马场信夫打出来的一张王牌竟然不是“九指一郎”。那么,这位自称“一郎”的人又是谁呢?
  对方除去手套后,不再去理会他,伸手在高森面前敲敲,问道:“跟吗?”
  高森摇摇头,表示不跟进。
  黑羽太郎大感意外低声问:“为什么不跟?”
  高森只是摇摇头,并未说出理由来。
  这时,那位九州客已丢了五个紫色筹码出来。
  一郎开始摇晃,当他扣在桌面上将要揭起摇杯时,那位九州客又大喊了一声:“慢点!”
  他松开了手,冷静地说:“没关系,我的骰子摆定后,即使地震也掉不下来。”
  九州客的面色变了一下,摆了摆手说:“请揭杯吧!”
  摇杯揭开,六粒骰子整整齐齐地叠成一条柱,一粒粒地移开,竟是副最大的“清幺”,他将摇杯和骰子往九州客面前一推:“请!”
  九州客这一局有输无赢的,即使他也照样做出一副‘清幺’来,也不过是和局而已。他也许有自知之明,因此摇摇头说:“算我输了。”
  一郎也毫不客气地将桌面上十个紫色筹码拿了进去。这一场来去一亿元的豪赌就这样轻易地解决了。
  轮到高森出注,他却将摇杯推到九州客的面前,表示弃权。
  黑羽太郎发急了,连忙低声问道:“是怎么回事?”
  高森也不答话,索性站起来离开了赌台。黑羽太郎和张家凌连忙跟了过去。“高森先生!”黑羽太郎极不客气地说.。“你这是怎么回事?输赢有什么关系,总不能当场丢人啊!”
  高森摇了摇头道:“很抱歉!我不能够再赌下去了。”
  “为什么?”
  “现在的庄家就是我的师父。”
  张家凌像发现宝藏似地精神一振,忙问道:“他是你师父?”
  “嗯!”高森点点头。
  “他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叫他一郎。”
  “是中村一郎吗?”
  “是他。”
  “那一次我听你说,他留给你东京的地址,结果你找到却是一间酒吧,那间酒吧在那里?”
  “银座七丁目二十六番地。”
  “那家酒吧名叫‘夜之歌’,对吗?”
  “是的。”
  “完全对。”张家凌振奋地说:“中村一郎就是中村正英。黑羽先生!你设法将马场信夫拉离赌台。”
  “干什么?”
  “我要和高森先生的师父说几句话。”
  “张家凌!我明白你的用意。你似乎全力在为父雪恨,你这样做,对于‘黑羽组’并没有多大好处。”
  “放心!我早说过了,全部利益都是你的。”
  黑羽太郎犹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张家凌远远地望着黑羽太郎和马场信夫边谈话边走离了赌台,这才走到高森的位子坐下。台面上正在进行小赌,一郎空闲着。
  张家凌递过一枝烟去,轻声说:“正英君!吸一枝烟吧!”
  “我名叫一郎。”对方的声音并不惊慌。
  “个半小时以前,我还见过令媛中村千代。”
  “你……!”对方开始吃惊了。
  “千代小姐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好爸爸,其实,你不过是一个赌徒,一个玩弄诈欺手法的郎中。”
  “你想怎样?”
  “你承认了?”
  “我问你要多少?”
  “钱吗?那买不回先父的性命。我是张云的儿子。”
  “你预备怎么办?”
  “对你这种万恶的赌徒,本来不该放过。可是为了不使千代小姐伤心,我不想对过去的事加以追究。”
  “是君子就不该将我的事说给千代听。”
  “可以。”
  对方显然很感意外,愣了一愣,方说:“谢谢你。”
  “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好!这是你答应我的。站起来,离开这里,从今以后不要再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这……”
  “反悔了?”
  “这是最后一次。”
  “不行。”
  “你不怕马场信夫对付你吗?”
  “不怕。”
  “拜托!”中村正英的语气又软弱了。“我现在无法走开。我一旦走开了,马场信夫绝不会放过我。”
  “有我,他不敢。”
  “就凭你一个人?”
  “这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而是决心和信心的问题。”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不行!你再赌一局也不行。那样不仅伤害了千代小姐,也伤害了你自己,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我得去和马场先生说一声。”
  “去吧!我等着你。”
  中村正英离座向马场信夫走去,张家凌不愿去注意他们的谈话,于是将眼光移开,不去看他们。一分钟后,他又回来了。同时间,张家凌感觉到有一枝枪管抵在他的腰上。他回头一看,北原秀夫正紧紧地贴在他的身边。
  “不要找死!”北原秀夫轻声说,“马场先生并不愿意在这里发生血案,但是你要规矩点。”
  张家凌不由倒吸了口凉气,同时对中村正英也痛恨起来,自己原想网开一面,想不到他竟是如此怙恶不悛。
  “正英君!”他忿忿地说,“我尚且顾及到千代小姐的自尊心,你难道一点都不顾吗?”
  “我这样做,正是为了她。”
  “你完全错了。”
  “错与对是没有标准可以衡量的。”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顾及你了。”
  “我该提醒你一下,张云就是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死了张家就断了根,所以你最好不要太莽动。”
  “死威胁不了我。”
  “我送你离开如何?”
  “嘿嘿!”张家凌冷笑着说:“虽然那副墨镜遮去了你的双目,使我看不到你那恶毒的目光,但我却看到你那颗邪恶的心。你巴不得我早死,你会让我离去向千代小姐说明真象?”
  中村正英的身体震动一下,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即使死在这里,我也不会离开。有我在座,你会不安,这样,你会输掉了马场信夫的全部产业。”
  中村正英忽然恶毒地叫了一声。“北原……”
  突然,那位九州客站了起来说:“马场先生!我有一点请求!”
  “别客气,有事尽管吸咐。”马场信夫走了过来。
  九州客指着北原秀夫说:“这位先生好像和赌局无关的,方才他曾和在座的一位先生殴斗,现在两个人挤在一起,容易再发生事故。这很使我不安,最好请这位先生离座,否则,我可无法再赌下去了。”
  马场信夫想不到有这样一个变局,沉吟了一阵,终于挥走了北原秀夫,三亿元的诱惑力量毕竟是不小的。
  张家凌做梦也没有想到无比的危机竟被这位远客轻易地化开,正感轻松之际,忽然听见那位九州客又对中村正英说:“一郎君!我能看看你的左手吗?”
  中村正英神情不悦地将左手翻动了一下。“你认为我里有夹带?”
  “不是这个意思,”对方和颜悦色地说:“我觉得你的左手小指好像是假的,不过想证实下。”
  他这一说,张家凌也注意到了。中村正英左手的小指头显得异常僵硬,肤色也有细微的不同。
  中村正英愣了一下,终于将那只假手指除了下来。“阁下非常残忍,有缺陷的人努力想掩饰缺陷,而阁下却拼命想截穿别人的缺陷。满足了吗?”
  “抱歉!抱歉!”九州客打着哈哈,连连陪笑。突然,他又收敛了笑容问道:“你的绰号是‘九指一郎’吗?”
  中村正英愣了一愣,冷冷地说:“你可以这样叫,但我不会答应你。”
  一直沉默的九州客,突然变得健谈起来。“听人传说:有一位高段的赌徒一次玩弄手法时被人发觉,砍掉了他一根小指,那不是你吧?”
  这无异是当众揭他的疮疤,站在一旁的马场信夫已经勃然变色。而中村正英倒还沉得住气,伸出双手说:“我还有九个指头,如果你发现我摇骰时有什么毛病的话,你可以一根根地用刀砍去。”
  中村正英的话已经够妥协了,九州客却毫不相让地说:“如果我们运气不好没有发现呢?”
  这分明是在有意挑衅了。中村正英怔住说不出话来。
  张家凌发觉这位九州客来意不善,似乎有意和中村正英过不去,同时也就是存心在找“马场组”的麻烦。他顿觉有了帮手不再孤独,不由胆气一壮,立即参加了那位九州客的围剿阵营。
  “一郎君!你赌钱似乎是稳赢的。”
  “谁也不敢说赌钱稳赢。”
  “你就有这种把握。”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
  “最少马场先生有这种信心。”
  “张先生!”马场信夫沉声说:“你并未参与赌钱,说话请慎重。”
  “‘黑羽组’参与了赌局,我是‘黑羽组’的一份子,难道我没有资格说话?”
  马场信夫气愤不已,但是身为地主又不便发作,最大的顾忌是怕冲散了这场赌局,只得容忍地说:“你有权说话,但是请你说话要慎重。”
  “我说话一向有根据。”
  “听你的口气,好像我们‘珍珠俱乐部’是专门赌假博的地方,否则那有稳赢的道理?”
  “我有证据。”
  马场信夫盛怒已极,伸手说:“拿证据来。”
  张家凌冷笑一声说:“第一,你根本没有准备现款赔注;第二,你将赌客买筹码的现款不放在俱乐部里。从这些地方看,你除了稳赢不输之外,你不可能这样大胆不准备一分钱就来这一场豪赌。”
  “胡说!”马场信夫暴叱一声说:“现款我准备了三亿。”
  “你准备了三亿,九州来的中村先生买了两亿元的筹码,本组购买筹码八千万,还有不少零零星星购买筹码的钱,为数总有七亿之多。马场先生!据我所知,你的钱柜中也许连七块钱也没有。”

  第十一章 恶战爆发
  真所谓一语惊四座,全场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在张家凌和马场信夫二人的脸上,静待事态的发展。钞票安稳地锁在保险柜中,马场信夫自然是有恃无恐,他作梦也想不到司爱子会在这个时候抽他的后腿。
  在这一瞬间他已拿定了主意,先安定下众人的情绪,再来收拾张家凌不迟。是以镇定地对众人说:“这个支那浪人存心要破坏本组合的信誉,事实胜于雄辩,各位等着,我马上将全部现款拿来摆在这里。”
  在众赌客哗然声中,马场信夫疾步离开赌场。
  黑羽太郎一见张家凌的态度从容,语气肯定,不禁私心暗动,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好哇!你连我也骗了,原来你早已人财两得了。”
  张家凌知道这时还不宜彼此揭开底牌,因此掩饰地说:“我来时是先乘电梯直上四楼的,看见爱子提着手提箱匆匆从太平梯走了……”
  “当时你为什么不立即跟踪?”
  “我为什么要跟踪?手提箱里面的钱没有一分是我的。”
  “可是有本组买筹码的八千万在内呀!”
  “那有马场信夫负责,怕他不赔吗?”
  黑羽太郎气得火冒三丈,却又一时拿张家凌没有办法。他原想利用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却想不到阴沟里翻了船……
  正在这时,马场信夫出现了。他面色铁青,额上青筋暴露,证明他的愤怒已达于极点。在他身后还跟进来十几个大汉,北原秀夫也在其中。他一直冲到张家凌面前,沉声道:“姓张的!你玩的好手法!”
  张家凌已嗅到了浓厚的火药味,而他却表现得出奇的冷静。双手环抱胸前,好整以暇地问道:“钱呢?”
  “你该知道钱在何处。”
  “马场先生真会说笑话。”
  “各位!”马场信夫提高了嗓门:“保险柜里的现款全部失踪,很明显的是这个支那浪人耍的手法,不然,他怎么知道保险柜里连七块钱也拿不出来?”
  “各位!”张家凌也高声说:“这笔款子的下落,我很清楚,只是我不便说出来,因为事关马场先生的颜面。”
  “说!我不在乎。”
  众人也异口同声地说:“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否则就是你在弄诡。”
  “好!我说!”全场一遍寂静,张家凌的目光盯住了北原秀夫那只右手,因为一场恶战立刻就要爆发了。“各位想必都知道马场先生有一个情妇名叫司爱子,现在她已坐在开往横滨的特快车上,那七亿元是她带走的。但不知道是卷逃,还是出于马场先生的授意。”
  在他说话的时候,九州客带来的四个年轻保镖已经围住马场信夫,显然是在防范马场有所蠢动。
  等张家凌的话刚一说完,那位九州豪客立刻站了起来,紧接着说:“各位!我要检举马场先生的诈欺行为。”
  他的手法非常快,话声甫落,他已将“九指一郎”的右臂曲向背后,另一只手撩开对方的上衣,接着撕脱衬衣,只听哗啦哗啦!在衣服的夹层中落下来好几十粒骰子。
  马场信夫面色大变,立刻举起了右手。那显然是一个讯号,北原秀夫第一个出手拔枪。他一出枪,自然是先对张家凌射击。
  张家凌原先一直在注意这个最可怕的刽子手,后来被那位九州豪客戏剧性的动作吸引住,以致一时失察。
  但是,吴美丽却发现了这一危机,一见北原秀夫出枪,立刻尖声呼叫,同时飞快地向张家凌扑去。她也许想将他推倒,也许……
  “噗”地一声,北原秀夫一枪正好射中吴美丽的背心窝,她本来距离张家凌还有三公尺,子弹的推力却将她送进了他的怀里。
  紧接着,电灯倏地熄灭,全场一遍漆黑。
  张家凌已抱着吴美丽滚到赌桌下面,他探她的鼻息,知已无救。他虽感到心酸,却不能大放悲声,因为他自己还置身于生死线上。
  现场最少有二十支枪,但是谁也没有轻易发射。因为局面混乱,四周漆黑,一时难分敌我。
  在暗中,似乎有人在拉扯张家凌的衣袖。他连忙悄声问道:“谁?”
  “是我。”九州客的声音。
  “哦!现在怎么办?”
  “跟我来,我们现在先要堵住防火梯,不能让马场信夫和那个赌徒逃掉。”
  “现在离开,太危险了。”
  “等在这里才真是危险,马场信夫一旦布置妥当就会开灯,那时只有束手待毙。来!跟着我,匐伏爬行,我的人在通道上占到了掩护位置。”
  虽然四下漆黑,那位九州客却熟练地引领张家凌爬出了赌场,来到走道尽头的防火梯口。
  “这里是最好的位置,”九州客说,“既可以封锁电梯,又可以堵住防火梯的逃路,今晚一个也走不掉。”
  张家凌早就发觉对方异常神秘,这时不能不问了:“你好像不是一个普通的赌客哩!”
  “嗯!我和你有相同的目的。”
  “噢!……”
  “我也是为了‘九指一郎’那个万恶的赌徒而来。”
  “是因为受过他的害吗?”
  九州客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拿出一具袖珍型无线电对讲机,呼叫起来:“九州呼叫东京,九州呼叫东京……”
  “这里是东京。”传来了回声。
  “目标已被控制,请立即行动。”
  “支援立刻就到。”
  张家凌恍然大悟,脱口说道:“呵,原来你是刑警!”
  “是的。我是东京警视厅反黑总部的小林警官。‘九指一郎’积案如山,我已追捕他好几年,并花费了好几年的时间去学习作一个赌徒。今天总算让我逮住了。”
  突然,整个大厦的灯光又亮了起来。
  XXX
  凌晨一时,昏睡中的司爱子突然睁开了眼睛。在她清醒之前,她曾做了一个美妙的梦;梦见她和张家凌漫步花前,携手月下。那情景真令她心醉。
  当她醒来后,只看见一盏昏黯的灯,面对一个陌生的人。她连忙坐起身,惊疑地问道:“这是那里?”
  守护她的北原惠子见她比预定的时间提早醒来,不禁有些惶乱。定了定神,才微笑着说:“爱子小姐!是张先生要我照顾你的。”
  “我怎么到这里来的?”
  “在车站时你突然晕倒……”
  “我想起来了,张家凌给我一支烟,我吸了几口就突然头晕,那支烟里一定有迷药。……哎呀!我的提包呢?”
  “在这里。”北原惠子将提包推到她的面前。
  爱子看见胀鼓鼓的提包,放心不少。但也使她深深迷惑:张家凌用迷药迷倒她,却没有拿走她的钱,为什么呢?想到这里,她连忙问道:“张家凌呢?”
  “到‘珍珠俱乐部’去了。”
  “糟了!”爱子猛地跳了起来。
  “爱子小姐!什么事这样紧张?”
  “他怎么能到俱乐部去,北原秀夫是个最恶毒的刽子手,他这一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北原惠子的神色一震,疾声问道:“你说谁是刽子手?”
  “北原秀夫。”
  “他是那里人?”
  “听说是北海道人,在家乡是个渔夫。”
  “他是不是在东京做过卡车司机?”
  “好像是。两年前他犯了杀人罪,被捕后又越狱潜逃,成为职业凶手。”
  “哦——你说他要杀张先生?”
  “嗯!俱乐部的老板,花钱雇他来对付张家凌的。”
  二人的谈话声惊动了北原惠子的母亲,她翻身问道:“客人的身体舒服一些了吗?”
  “好……好多了!”北原惠子仓惶地回答,同时向爱子挤挤眼,将她拉到室外。
  “你有什么事要瞒住那个女人吗?”
  “她是我母亲。你方才所说的那个职业凶手是我父亲。”北原惠子的脸色苍白,语气却很镇定。显然她已不再是一个不成熟的孩子了。
  爱子大吃一惊:“哦!原来他是你的父亲。”
  “他已有五年未和家里通信,这次我和母亲前来东京就是为了找他。却想不到他已沦为职业凶手,母亲知道了不知会多么伤心哩!”
  “你……你和张家凌是什么关系呢?”
  “他也住在这家旅店,帮过我母女不少忙。”
  “而你的父亲却要杀他。”
  “我要阻止。求你带我到俱乐部去吧!”
  “张家凌是什么时候去的?”
  “大概十点多钟。”
  “恐怕来不及了!”
  “爱子小姐!带我去一趟吧!求求你……”
  “你很喜欢张家凌吗?”
  “我尊敬他,因为他是一个止直的好人。他不该死,尤其不该死在我父亲的手里,那样会使我饮恨终身。”
  “我是从俱乐部里逃出来的,再回去可能有危险。”
  北原惠子道:“你可以不必进去,带我到那个地方就行了。”
  “到时只怕顾不得了,我也在为他担心啊!”
  “爱子小姐很喜欢张先生吗?”
  “是的。我很爱他,他使我从恶梦中醒来。”
  “那你更该去呀!”
  爱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说:“我们走吧!”
  二十分钟后,两人乘车赶到了“珍珠俱乐部”。刚跨出车子,整个大厦的灯光突然熄灭了。
  爱子拉着北原惠子往大厦右侧跑去:“一定是出事了,来,我们正好趁黑从防火梯上去。”
  她们上楼时为了怕人发现,所以行动很慢。花了五分钟的时间才爬上三楼。就在这个时候,整个大厦的电灯突又大放光明。
  爱子目光灵活,一眼就看到梯口站着两个高大的男人,连忙拉下北原惠子的身体,低声说:“快伏下,梯口有人。”
  站在梯口处的张家凌在灯光重亮的那一瞬间,立刻机警地戒备四周。见到楼梯中间有人影晃动,连忙贴身墙壁,同时扬声喝问:“什么人?”
  爱子听出了张家凌的声音,不禁欣喜若狂,连忙高声喊叫:“张家凌!是我呀!”
  张家凌不禁一愣,在他还没有发出疑问之前,两个气喘吁吁的女人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这就是司爱子小姐,”张家凌对身旁的小林警官说:“那笔不翼而飞的巨款就在她手里。”
  “张先生!你的策反工作做得很好,我差一点就丢掉两亿元的公款了。”
  爱子犹疑地望着这个陌生人:“你是谁?”
  “他是警视厅的刑警,马场信夫心目中的九州豪客。”
  “哦——”司爱子难免大吃一惊。
  “不必惊慌,”小林警官和悦地说:“我不会逮捕你的。”
  爱子吁了口长气,又向张家凌问道:“你见到北原秀夫了吗?”
  “唉!”张家凌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想开枪杀我,结果将吴美丽杀死了,等一会儿我要将他生擒活捉。”
  北原惠子抓住张家凌的手臂,语气激动地问道:“他……他在那里?”
  “在赌场里面。”
  “我去叫他出来。”
  张家凌一把抓住她,沉叱道:“惠子!你想找死吗?快不要乱来了。”
  “听说他是一个职业凶手,让他杀死他的亲生女儿,他就会放下枪来了。否则,他边要杀死许多人。”
  “什么!他是你的父亲?”
  “是的,”北原惠子低下了头。“我感到很惭愧。”
  张家凌的脑袋几乎要爆炸,他今晚要追捕的两个歹徒,竟然都有一个善良的女儿。他哑然,但他并未失去警觉。他突然发现四楼的防火梯有人下来,连忙拔枪在手,沉声喝问:“是谁?”
  “我的部下,”小林警官抢着说:“他们到马场信夫的办公室去捜索犯罪证据去的。”
  一共下来三个人,他们向小林警官提出报告:“马场的犯罪证据被我们找到了,他还从事走私和贩毒的勾当……”
  小林警官发现部下少了一个,连忙问道:“高桥警官呢?”
  “他留在赌场里监视马场信夫。”
  “糟了……”
  小林警官一语未了,突见赌场的门打开,一个女人推了出来。张家凌立刻认出她是“黑羽组”的久美。
  “张先生!”小林警官问道:“她是你们的人吗?”
  “你应该说她是黑羽太郎的人。”
  “很抱歉!我不该将你和‘黑羽组’扯在一起的。”
  久美离开赌场以后,东张西望,口里喊着:“中村先生,中村先生……”
  小林警官没有答理她,直到她走到通道的一半,才挥挥手喊道:“这里来。”
  久美立刻跑到梯口,喘着说:“马场信夫教我来传话,要你去和他当面谈判,否则将对你那位随从不利。他说整个楼下都已封锁,你们逃不掉。”
  张家凌抢着问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马场信夫控制了全局,其余的人,都被缴械了。”
  “唔!”张家凌望着小林警官,问道:“如何回复?”
  “久美小姐!”小林说。“告诉马场信夫,就说我要考虑五分钟。然后,你再找机会接近北原秀夫。”
  “谁是北原秀夫?”
  “就是杀死吴美丽的那个枪手。”张家凌加以提示。
  “有话对他说吗?”
  “告诉他,他女儿北原惠子是我们的好朋友,希望他不要和我们作对,这也是他女儿的关望。”
  “真的吗?”
  北原惠子挺直了腰:“我就是他的女儿。”
  “哦!”久美以一种钦敬的眼光望着北原惠子。“我会告诉你父亲的。”
  “拜托!拜托!”北原惠子深深一鞠躬。“请转告家父,他不能一错再错了。”
  “久美!”张家凌又加以叮嘱:“偷偷地告诉他,千万别让马场信夫发觉。”久美点点头,然后又回到赌场去了。

  第十二章 一枪赎罪
  赌场里,马场信夫正在修理那个名叫高桥的年轻人。高桥被两个大汉架着,一丝也不能动弹。马场信夫连连地在他的脸上抽着耳光。直到他累了,才停手下来讯问:“老实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来路的?”
  高桥自然不会轻易泄漏身份,他倔强地说:“我已说过无数遍了,我们远从九州来,是为了赌钱,你不该用这种方法对待上门的顾客。”
  马场信夫又要挥掌,正好传话的久美回来了。他这才停住,转身问道:“他不来吗?”
  “他说,要考虑五分钟。”
  “这家伙一定在玩弄什么诡计。”
  “他是这样说的。”
  “姓张的支那浪人也在吗?”
  “也在。”
  “他说什么没有?”
  “没有。”久美保留了许多,她自然不会对马场信夫说老实话的。
  马场信夫又转身去修理高桥了。久美抓住这个机会暗暗拉了北原秀夫一下,低声说:“北原先生!我要和你说几句话。”
  北原秀夫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冷地说:“别动脑筋,我现在不会对你有兴趣。”
  “是很要紧的事。”
  “噢?”
  她指指屋角:“到那边去,这话不能被马场信夫听到。”
  北原秀夫犹疑了一阵,终于离开马场信夫远了些。“说吧!”
  “你的女儿惠子来了,她要我转告你,不要帮马场信夫为非作歹。”
  北原秀夫神情大变,沉叱道:“你胡说!”
  “真的,我看到惠子小姐了,圆圆的脸,长长的发,生得很可爱。她现在和九州来的中村先生在一起。”
  久美那种正经的神色和描述使北原秀夫相信了八分,他喃喃自语地说:“奇怪?惠子怎会到这里来呢?”
  “你女儿就在防火梯口,你如不信,可以去看看。”
  北原秀夫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股獠色,冷笑道:“你想用这种方法骗我上当吗?”
  “北原先生!你太多疑了。我们过去谁也不认识你,怎知你有个女儿名叫惠子呢?”
  那是真的了,北原秀夫那两道浓眉紧紧皱了起来。
  突然,马场信夫走过来问道:“你们在谈论什么?”
  “我向她盘问外面情形。”北原秀夫说。
  “五分钟已经到了,”马场信夫向久美挥挥手。“你可以去问问对方了。告诉他们,这是最后通牒。”
  北原秀夫抢着说:“由我去吧!”
  “你去?”马场信夫目光中闪动着问号。
  “我去能够了解实际情况,也能找机会控制他们。”
  “嘿嘿!”马场信夫冷笑连连地说:“好像外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你哩!”
  “马场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恩?”
  马场信夫瞟了久美一眼:“是她带来了什么条件吗?”
  北原秀夫虽想渴望一见爱女惠子,却不敢显露声色,因为他知道马场信夫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于是将语气保持相当平静:“马场先生太多疑了,我们合作已不是一次,对我还不够信任吗?”
  “算我错怪!”马场信夫趁机会下台,向久美一挥手说:“快去!我立刻就要答复,否则我就下令开火。”
  久美第二次来到防火梯口,张家凌迫不及待地问道:“久美!向北原秀夫说了吗?”
  “说了。”
  “他信吗?”
  “他开始有些怀疑,最后相信了。本来要到这里来,马场信夫不准许,两人还顶了几句口。”
  “现在马场信夫又要你来说什么?”
  “他说,如果没有人进去谈判,他立刻下令开火。”
  “怎么办?”张家凌转头去望着小林警官。
  小林警官看看表,喃喃地说:“快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响起了警车声,紧接着,强力的探照灯的光柱像锐利的剪刀般将黑色的夜幕剪开了。
  XXX
  警车的声音划空传来,在寂静的夜里宛如一道催命符。马场信夫神色倏变,一扬手掴了高桥一个耳光,沉声道:“好小子!原来你们是刑警。”
  “马场先生!”高桥说:“你没有机会了,弃械投降吧!”
  “办不到。”马场信夫暴跳如雷,似已失去理性。
  北原秀夫自从得到爱女惠子就近在咫尺的消息之后,内心非常犹豫,往日的勇猛早已消失。他走到马场信夫的面前,试探对方的动向:“我们该怎么办?”
  “嘿嘿!”马场信夫一脸的獠笑。“你该知道怎么办。你不但是枪手,也是一个警方追缉的一级杀人犯。”
  “硬拼我们是赢不了的。”
  “嘿!”马场信夫的目光像利刀般盯在北原秀夫的脸上。“一向不顾生死的黑手北原也顾忌起来了,这真有点怪哩!”
  北原秀夫知道对方已在猜疑,而他却一心想离开这间赌室,即将爆发的一场枪战中谁也控制不住生死存亡。他并不怕死,而他却渴望在死前能一见阔别多年业已长大成人的爱女。
  以他往日的脾气,他很可能会一怒拔枪干掉马场信夫。但他现在却忍耐着,因为现场还有另外十几支枪,他不愿在未见爱女一面之前就死掉。
  “马场先生!”北原秀夫的语气非常委婉。“给我一个机会,也许我能控制那个自称九州富豪的刑警,迫他命警车撤退。”
  “你好像一心一意想离开这里嘛……”
  此刻,突然响起了警方的喊话声:“马场信夫!你不要负隅顽抗,那对你没有好处。我们只是追捕赌徒‘九指一郎’和逃犯北原秀夫……”
  “马场先生!”一个站在窗边的大汉叫道:“警方将楼下包围了。”
  马场信夫毫不考虑地下达命令。“开枪,先射毁警车上的探照灯。”
  “砰砰砰砰……”一时枪声震耳,在窗外出现的几道强烈光柱全部消失了。
  黑羽太郎虽已被缴械,却在留意局势的发展。他一见马场信夫下令向警车开枪,顿感事态严重。连忙和颜悦色地劝道:“马场先生!你这样作太不合算了,你并没有什么大罪……”
  “闭嘴!”马场信夫暴叱了一声。他当然明白黑羽太郎所要说的那一番大道理,但他也明白自己的所作成为。警方为追缉中村一郎而来,而一郎作的案子大部份和他有牵连,和北原秀夫也有数不清的干系。同时,他的走私,贩毒勾当也一定逃不过警方的捜査。最主要的是,司爱子的卷逃使他狂怒,所以存心要大大地发泄一番。
  黑羽太郎自然不明白这些内在因素,仍不识趣地说:“马场先生!你一向很精明……”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黑羽太郎带来的几个打手可恼人了,只听嗖地一响,一柄寒光闪闪的飞刀直取马场信夫的咽喉。
  马场信夫在上次世界大战时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目光锐利,行动机警,偏头一让,闪过飞刀,手中的枪口也喷出了愤怒的火舌。
  砰砰两响,黑羽太郎中弹倒地。
  马场信夫已经是杀人眼红,怒声道:“谁敢轻举妄动,黑羽就是榜样。”
  这时,警方的喊声又起:“马场信夫!弃械投降吧,你休要存侥幸之心。我们再给你三分钟的时间,希望你不要自误误人。”
  马场信夫问一个站在窗边的手下:“共有多少人?”
  那家伙不安地说:“八部警车,约有百余名警察。”
  马场信夫愣住了,他大概也发觉此生休矣!
  北原秀夫一直在找机会,就在马场信夫发愣的那一瞬间,暗暗溜到了门边,突地将门打开,向外冲去。
  马场信夫立刻喝问:“北原!你到那里去?”
  “我出去看看!”
  张家凌第一个发现,脱口叫道:“北原秀夫出来了。”
  站在他身后的北原惠子神情不由一震,她似乎已认不出她的父亲,挤到前面,惶然地问道:“张先生!他……他就是……?”
  “他就是你的父亲啊!”
  “爸——爸——”一声狂呼出口,人也冲了出去。
  急得张家凌高声大叫道:“惠子!回来!惠子!回来……”
  北原惠子那里还听得见,像脱弦疾矢般向前冲去。
  北原秀夫离开赌室后,立刻机警地贴住墙壁。此刻一听爱女大叫,心情不禁大为激动,口里喊了一声,人也向前冲去。
  “砰砰”两声枪响,北原秀夫的双腿颤晃了一下,身体也像风车般打了两个旋转,然后仆倒在地上,背上一遍鲜血。
  “爸爸!”北原惠子发出一声凄厉的狂呼,冲过去。
  “惠子!”张家凌放声狂叫。“快卧倒……”
  他看见赌室的门已打开了一条缝,里面伸出一根枪管。
  北原惠子此刻的处境真是危险已极。
  忽见中枪仆倒的北原秀夫疾快地翻身,砰然枪响,从赌室中冲出一个肥胖的躯体,他是马场信夫,被北原秀夫一枪掀掉了半个脑袋。
  北原秀夫不愧是一个名枪手,在这一生中,他总算发射了最有意义而又绝对准确的一枪。这一枪,除去了一个罪魁祸首,这一枪也救了他的爱女,这一枪足以赎回他过去所犯的罪愆。
  张家凌把握着这个机会,一跃而起,振臂高呼道:“小林警官!我们快冲过去,将赌室的出口封锁起来。”
  蛇无头不行,马场信夫一死,“马场组”的人也就缺乏斗志,一个个弃械投降,局面很快就被控制了。
  张家凌走到北原惠子的身边,轻声说:“你爸爸伤得不要紧吧!救护车马上就要来了。”
  北原惠子抱着她父亲的身体失声痛哭,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话。
  北原秀夫却睁开了眼睛,虚弱地问道:“惠子!你……你……认识他?”
  北原惠子止住哭泣,抽咽地说:“张先生是个好人!他帮忙我们母女不少。”
  “哦!……”北原秀夫喘着,血不停地从他嘴角渗出。“张先生!你……不怪我吧!”
  “来!”张家凌说:“我背你到楼下去,救护车就要来了。”
  “不……必……了!”北原秀夫无力地摆着头。“我是一个……枪手,知道我……受的伤是……治不好的。”
  “北原先生!”张家凌扶起他的头,用臂弯托着。“振作一点,不要想得太多,你会……”
  “张先生……”北原秀夫以渴求的目光望向他。“你……的……手……”
  张家凌伸出了左手,但却不知道北原秀夫的意图。
  “惠子!”北原秀夫又望着他的女儿,说道:“你……”
  北原惠子明白他的意思,连忙伸出手来。
  北原秀夫又吃力地伸出自己的双手,将张家凌和北原惠子的手压在中间,声音低微地说:“惠子是……一个好女孩……张先生!拜托你了……!”
  他竭尽全力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垂下了头。
  张家凌放平了死者的上身,北原惠子抚尸痛哭,他悄悄地走开。
  司爱子一个人靠在防火梯口的栏杆上遥望天际,她的心中显然百感交集。
  张家凌轻抚着她的肩头,轻声说:“爱子!你的功劳最大。”
  爱子并没有回过头来,只是语气喃喃地说:“我好像作了一个梦。”
  “梦醒了吗?”
  “醒了,包括所有的恶梦和美梦。”
  张家凌明了她心中的感触,没有接下去。他本该安慰她,但是想不出恰当的词句。
  “天快亮了!”她又说。
  “明天是个好晴天。”
  “可惜太阳难免西沉,黑夜仍将控制半个宇宙,因此这个世界上仍然充满了罪恶。”
  张家凌拍拍她的肩头,鼓励地说:“爱子!将你的心扉闭紧,罪恶是进不去的。”
  “是吗?”她回过头来,嘱视着他。眸子里闪动着亮晶晶的光辉。
  张家凌默然无语,而他心里却在喊着:我们不要聆听黑夜的歌唱,却要阳光的讴歌,歌唱锦绣人生,歌唱光明远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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