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点我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143|回复: 3

[完结] 西门丁《江湖无处不风险系列》

[复制链接]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西门丁《江湖无处不风险》(之一)
       西门丁《血溅上海滩》(江湖无处不风险之二)
       西门丁《浪子归宿》(江湖无处不风险之四)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西门丁《江湖无处不风险》(之一)

  第一章 江畔枪声 北雁南飞
  北风怒号,鹅毛般的雪花连日下个不停,地上积雪已逾三尺。
  这是个打死狗不出门的寒日,黄浦江边平日人头熙攘,今日却冷冷清清,天地间一片灰蒙蒙之色,令人看不清五丈之外的景物。
  傍晚,雪下得更大,远处传来一两声的狗吠,倍添凄清。雪一直下着,入夜之后人影也不见一个。
  冷月挂在树梢上,雪才渐小,陡地一阵狂风吹来,卷起地上积雪,彷似半空中舞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白龙。
  凄清的月色洒在雪地上,泛着白光,使本已寒冷的天气更加令人感到冰寒。
  月光之下,不知何时雪地上立着两个人,一色的寒衣棉裤,左边一个戴着一顶雪帽,皮裘毛领反了上来,围着长长的脖子,左颊挂着一道刀疤的脸上,毫无表情,在寒风中像标枪般挺立着。
  右边那个,头发擦得油亮,正中分界梳向两边,这人年纪看来在二十六七左右,一张俊脸带着一丝微笑,白色的毛领巾,在颈上缠了一圈,一头垂在前胸,另一头搭在背后,他站立的姿势看似悠闲,可是在风卷残雪中,眸子眨也不眨一下。
  这人叫王雁,以前是卖艺讨活的小子,这几年来却成了大上海出了名的枭雄,手下不算多,只三四十人,但都是地面有名的狠辣人物,够义气,有胆色,人人都有一身好功夫,加上一个黑白两道都觉得难缠的王雁,使得上海黄浦滩头四大天王都畏惧他三分。
  王雁的手下大多都有职业,或为码头搬运工人,或为卖艺的苦哈哈,他们不是为了吸人血髓,与人争夺地盘而纠结起来的帮会堂口,他们只是为了保障生活权益,抵抗黑势力无尽的吸啜而成立的一个组织。
  尽管如此,黄浦江上的大大小小枭雄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但六年来倒在王雁刺刀及手枪下的枭雄已有五七个,是故一提起王雁两个字,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饭夫走卒,几无人不识。
  王雁心想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有风浪了,事实上也的确平静了七八个月,可是,王雁始终是四大天王的眼中钉,王雁此举正所谓可一不可再,只要黄浦滩头多几个他这样的人物,四大天王及其手下都得去喝西北风了。
  因此,四大天王之一的疤面豹郑元龙便首先发难了,他首先派人把王雁的左右两个大将暗中杀掉,企图先削弱王雁的实力,继而把他们吞掉。
  可是王雁不愧是王雁,他不单只査出凶手的幕后人,而且把郑元龙所宠爱的三姨太劫走,并以此为借口,私约郑元龙在黄浦江决斗!
  郑元龙终于答应他的要求,不过他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斗枪,两人分开八丈距离,以对方身体为活靶,胜者为王,败者自然伏尸在江畔,从此与这个十里洋场的花花世界无缘。
  他们每人枪上只有三颗子弹,也就是说他们务求在枪声三响之内便得将对方击倒,否则倒在地上的将是自己。
  风声更急,更响,却没有江波拍岸声,江水已冰封。
  刚渐霁的雪又再纷纷扬扬飘下。
  XXX
  站在王雁对面那个头戴棉帽的汉子便是名震上海的四大天王之一郑元龙。
  他与王雁的生死约是刚才约定的,这约会只他两人私下倾谈,没有一个手下知道,因此,这个黄浦江畔的生死约会除了他两人也没有第三个知道。
  这可说是两个势力的存亡决斗。
  即使如此,郑元龙仍然满怀信心,对于拳脚身手他自忖不及王雁,可是这枪法嘛,咳,他自信在上海他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当年英格兰神枪手罗拔也当面赞他,在一个宴会上,有人提议他两人斗一下枪法以作娱宾,郑元龙欣然答应,罗拔正想借他扬威更是一口应允。
  不料比斗的结果,一干嘉宾均认为郑元龙稍胜一筹,自此郑元龙神枪之名便响遍上海。
  此刻,郑元龙想到这里,脸上不禁浮上一丝微笑,他不知王雁此际的心情是如何,总之他的信心已提至最髙峰。他有信心在第一颗子弹出膛之后便能准确的射过王雁的心脏。
  即使王雁也有百步穿杨之技,但他拔枪及上膛有自己这般快么?
  想到此,郑元龙轻轻舒了一口气,沉声道:“开始!”身子不转动,脚步却缓缓缩退。
  王雁亦复如此,双脚退得缓,但起落十分有力。
  郑元龙看得目光一亮,心想:“这小子倒还沉得住气!嘿嘿,老子玩枪起码也超过二十年了,你这乡巴佬那时候还穿着开档裤!”心中更加笃定,眼看双方距离已够八丈,他立刻沉声道:“停!”
  话音刚落,目光一盛,右手已闪电般伸到腰上。
  可是他发现王雁的手竟不比他稍慢,心头一紧,右手立即停住,他一停王雁的一切动作也跟着止住。
  雪越下越大,眨眼间两人的头上及肩上都披了不少白皑皑的雪花,可是两人却似两尊石像般峙立,风吹衣飘,身子及手脚一动也不动。
  空气几乎窒息,月亮已升近半天。
  郑元龙一看对方身上的白色绸面棉袄,心想:“你小子穿的衣服比老子单薄,时间越久对老子越是有利!”嘴角不禁升起一丝残酷的笑意。
  可是王雁也似乎想到这点,就在此刻,他右手再度伸向腰际!
  郑元龙历过无数大风浪,临危不乱,右手跟着迅速移动!王雁的手刚沾上枪柄,他已把手枪拔出!
  此刻他心头的喜悦实在无以复加,心头激动彷彿是另一件事,他的手可丝毫不颤,姆指按下枪膛,食指立即向扳机上扣下。
  刹那,枪声“砰”地一响,撕破寂静,惊心夺魄,枪管上火花一止,王雁豹子般向地上一伏,跟着在雪地上飞滚。
  “砰”!再一声枪响,第一枪在王雁肩上三寸掠过,这一枪子弹在王雁两腿之间的积雪上一闪即没,要不是积雪的轻微晃动,几乎不觉。
  郑元龙双眼圆睁,嘴角上的刀疤看来更加狰狞恐怖,他仍然有信心把最后一颗子弹送进王雁的胸膛内。
  可是,王雁却不让他的第三枪叫响,食指一扣,“砰”的一响,带着尖锐的风声而来,郑元龙大吃一惊连忙侧身闪避。
  右上臂倏的一麻,郑元龙脑海还未定过神来,手掌中的那把枪却不知如何摔跌雪地上,紧接着再一声枪响,他清楚地感觉到左胸一阵灼热,好像有颗什么东西穿过,跟着便仰卧雪地上。
  他脸上仍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可是眼皮却渐渐合下。
  不管他临死前思想及情绪是如何的,复杂,不过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好枪法还得要有好身手的配合才算完美。
  他仍深信他的枪法并没有丝毫的生疏,甚至比当年更加沉着老练,可是却给王雁闪避了,而他却闪避不了王雁射来的一枪。
  枪管依然冒着青烟,王雁把它凑在嘴前,使劲把烟吹散,一颗心至此才恢复它原有的速度。
  XXX
  雪未停,风未止,狂风把地上积雪卷飞,一团团的雪花在半空载沉载浮。
  夜色迷茫,月色更迷茫。
  王雁的心头也是一片茫然。
  郑元龙虽然已倒在他身边,眼见自己如果有意思,随时可厕身四大天王之列,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带给王雁的喜悦,相反他身子像筛米般震颤起来。
  刚才没有产生的恐惧,此刻才猝然间一下子全部激发出来。
  他震颤得几乎不能支持,人也蹲了下去,不但恐惧而且饥渴疲乏,一种前所没有的疲乏立即占据他全身。
  王雁干呕了一会儿,心头那股恐惧之感丝毫没有减少。他今日凭借身手之灵活打倒了郑元龙,他自己年纪较大,也会有人把自己击倒,就像今日他打倒郑元龙一样。
  恐惧之后是心脏产生的一种厌倦,一种对这种强存弱亡,你死我活的生活的厌倦。
  即使他深信日后自己只要稍为把心一横,生活便能立即转变,变得像神仙似的美满,可是仍医治不了心里的那份潜伏的恐惧以及厌倦。
  他抬头望一望天边的月亮,决定离开这人吃人的世界,此刻朴实平静的乡间生活使他产生强烈的响往,这种感觉是每一个刚离乡出城准备开创事业的人,难以想像得了的。
  他轻轻拍拍衣裤上沾着的雪花,拖着疲乏的身子蹒跚地离去。
  他一步步踏着地上积雪,也一步步踩碎一地的银白色的月光。
  天边的月光彷似一黯,王雁的背影也在黑暗中隐没。
  XXX
  虽是腊月底,南国的北风却寒冷而不锋利。
  王雁一身青而长衣,骑坐在一头黑驴子上。俊俏的睑上落落寡欢,那头黑驴子,驮了一个人,屁股还挂着二个箱子,大概路途长远,走得无精打采,有气无力,与它主人神情倒颇相配。
  蹄声得得,驴子已走上一座大桥,王雁心头立时一紧,离乡已近十四年了,他清楚地记得,当日从此桥离开时还不足十三岁。
  十四年的景物依旧,人事可还一样?往日戏班里林大叔可还那样俊朗,他的歌声能像以前那样嘹亮?
  小珠子怎样呢?还是以前扎着一双短辫子,鼻孔下不时挂着两筒鼻涕的黄毛丫头?
  祥哥仍在戏班里打跟斗,做马伕么?
  想到这里他不觉哑然一笑,自己都已从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变成大人了,他们岂会仍如以前?
  望一眼桥下滔滔翻腾的洛阳河水,他的心也立时沸滚起来,心中说不出的惊喜悲欢。
  “临乡情更怯”,昨日之前他一直恨不得插翼南飞,此刻远远望见高耸入云的刺桐城东西塔,心中反而犹疑起来。
  幸好那头黑驴却毫不犹疑,一步一步走向泉州城。
  XXX
  到了城中,已是掌灯时分,看到城中的情景,他才蓦地想起今夕已是大年夜,明天又是新的一年的开始了。
  房舍内不时飘来居民蒸煮糕粿的香味,耳畔又听到了久睽了的乡音,王雁一颗心登时热腾腾起来。
  十四年的时间,这座古老的小城仍然不改风采,跟大上海一比,那真的没法比较。
  月是故乡明,这里的一切虽然显得破旧,但到底是自己当年渡过的地方,今日回来犹似游子重投慈母之怀。
  王雁本想去林大叔家,可是已晚了,此地不如上海,天一入黑街道的行人已很稀疏,他决定明早才去找林大叔,也好让他惊喜一下。
  他依稀记得十字街头那里有家荣福旅社,便拍一拍驴屁股朝那里走去。
  这一夜王雁辗转难眠,直至临天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XXX
  “辟辟啪啪,辟辟啪啪!”
  好梦正浓,王雁却被一阵响亮的爆竹声惊醒,他擦一擦双眼,打开向街的窗子,探头向下一望,街上家家户户贴着春联,小孩子都在家门外燃放鞭炮,香烛影及金纸烟中,古城好似在一夜之间换了一副模样。
  王雁长长吸了一口气,回过身来,房门适在此时响了起来,王雁把门打开,却是小厮跑来讨利钱。
  王雁递了一封红包与他,那小厮手脚还勤快,不一会儿便捧了一盆热水入来。
  王雁盥洗完毕,又换了一套干净的新衣,这才下楼。
  蓝绸作面里边夹着丝棉的长袍,崭新而又贴身,配着修长的身材如玉树临风。
  脚上的黑绒薄底鞋子,又轻又快,走起路来好像不花气力,梳得油亮的头发使古城的孩子睁大了眼珠子。
  王雁提着几包自上海带来的礼物轻快地走着。到了一条小巷前,他抬头望一望巷口钉着一块铁皮,上面的字样斑斑驳驳,不过还看得出是写着花巷这二个字。
  “到了。”王雁脸上浮起一丝笑一意,翩然入巷,巷口燃放鞭炮的小童都惊奇地望着这个稀客。
  他是个自小父母双亡的孤儿,曾经被林大叔收留过,因此对于这里一切都很熟悉。
  林大叔住的那矮屋跟十四年前一样,王雁眼眶不由湿了,他颤着手在门上扣了几下。
  过了好一会依然没有人来开门,正在犹疑间,旁边一户的木门呀的一声打开,探出一个中年妇女的头来。
  她上下瞧了他几眼,带着几分惊异地问:“先生,你找谁?”
  “我找林大叔,林文生,做戏的!”王雁恭谨地应了一句。
  那女人走了出来,微微一笑,双颊现出了两个小酒窝。“他去演戏了,你是谁呀?”
  “哦,我是……”王雁看一看她那两个酒窝,脱口道:“你是沈姨?”
  那女人一怔,狐疑地道:“你……你到底是谁?怎会认得我?”
  “我是小雁!以前跟林大叔演戏的那个小雁!”
  那女人恍然大悟,惊喜地叫道:“你是那个最爱翻跟斗的小雁,哎呀,这么高了,沈姨都认不得你了,哎,你娶了老婆没有,你看你沈姨都老糊涂了,忘记得招呼你,快进来吃碗面线!”她边说边整理衣袖,手脚十分利落。
  王雁也是满心高兴,跟着她入屋。“沈姨,你不演戏啦?”
  “老啦,没人看!这碗饭也不好吃,你问你林大叔,他就会告诉你。”沈姨回头向内屋呼道:“阿石,小雁回来啦,你出来陪他谈谈,我去装碗面线给他吃!”
  一忽,一个中年汉子嘟嚷着自房内走了出来。“谁来呀?大年初一大声大气地叫!”一抬头望见王雁不禁一怔,“你,你是谁?”
  王雁依稀认出他,叫道:“你是石师傅!”
  石师傅是戏班内的乐师,他心中一奇,随即又问:“石师傅怎地没跟林大叔去演戏!”
  沈姨道:“还楞什么,他就是以前那个小雁呀!你瞧他,要是在台上一站,怕不迷死那些女戏迷!”
  石师傅名叫石七,他从王雁的笑容中依稀看到他童年的影子,双手按在他肩上一阵摇晃,“真快,真快!”回头叫道:“娘子,你还不把面线取来请客人吃。”
  沈姨一笑,俏声道:“是,官人,妾身晓得,这就去取!”转身翩然入厨房。
  他俩用戏台上的白韵道出,王雁听得哈哈大笑,心想他俩夫妇果然不脱戏子本色。
  两人在小桌分头坐下,石七才扬一扬手道:“我手骨断了还未痊愈,在家已休息了三个月了!”
  王雁连忙送了一包礼物给他:“原来如此,不知石师傅如何弄断腕骨?”
  石七苦笑一声,道:“今日正月初一,不谈这些。”
  说话间沈姨已捧了两碗闽南独有的面线汤上来。“今日是正月初一,小雁你入乡随俗,虽然没什么好菜肴,咱又煮得不好,也请你克苦吃下!”她依然以戏台上的腔调道白,王雁不但不觉得装腔,反而感到十分亲切,重温十多年前的旧梦。
  他笑着站了起来,施了一礼,接口道:“沈姨手艺远近知名,小生今日得尝一口,胜却满汉全席装在腹中,沈姨厚意,小生感激再三!”
  说毕三人哈哈大笑,王雁一口气吃了两大碗,这才停下筷来。
  沈姨本是戏班的花旦,近几年因养了孩子,没有再去演戏。三人谈了一阵王雁才起身告辞。
  沈姨送至门口,道:“林大叔这几天都在城北八卦楼那里开锣,你若要找他,倒很易找。”
  王雁礼貌的笑笑。“小生告辞,沈姨请回。”
  XXX
  远远望见那座古老褪色的八卦大楼,喧闹的“抵抵池抵池抵喳”的锣鼓声已隐隐听到。
  王雁心头一热,走得更急。今日天公作美,无风无云,阳光和煦,好一个晴朗的好日子。
  八卦楼前人头涌涌,看戏的笑声,卖花生糖,瓜子的小贩叫卖声,锣鼓声,台上的歌曲声响成一片。
  王雁抬头一看,戏台上一个红面的及一个白脸的将军,一人持枪一人执大刀杀得正紧,锣鼓响得更急。
  他双臂略一运劲,分开人潮走近台前,他依稀认得那红脸的是小时候的挚友蔡天祥,不禁瞪大眼睛望去,只见他一板一眼,步法手势,瞪目亮相依稀有林大叔当年的影子,心中大为欣喜,却又带了几许羡慕。
  假如十四年前不是一个做猴戏的外江师傅,偶尔到了泉州卖戏,而他又是被那头精乖的猴子所吸引,不惜改投那外江人门下,跟他闯荡江湖,终于滞留在上海,今日他王雁可能也是闽南梨园著名的小生了。
  话虽如此,这十多年来,他不但在那外江人身上学了不少武功,甚至中国古代的内功心法,他亦毫不藏私传授给王雁。而且走南闯北走了五六个省,长了不少见识,这又非一个城镇的梨园子弟所能相比较的。
  王雁心念电转,目光仍注视台上的表演。
  闽南戏剧独有的乐器响起,“抵”地一响,蔡天祥垂下的银枪被他足尖一蹬,枪端陡地飞起,跟着右手轻巧地一抡,银枪在空中打了一个圈,锣鼓钹笙立即猛烈敲响。
  蔡天祥转身亮了个相,银枪连连虚刺,那个白面将军一把大关刀笔直劈下,这下来得甚快,跟音乐节奏大不相配。
  蔡天祥一怔,随即一惊,双手持枪横架。“喀嗤”一声大关刀竟把枪杆砍断!台上观众也都大出意料,不禁齐声惊叫起来!
  蔡天祥抛下一截枪杆,若无其事般仍依着锣鼓节奏挥动。
  白脸将军仍然双手提刀迎战,再一刀直劈下来,这次他力量不敢用重,轻轻落下,蔡天祥的红面将军鼻孔中哼了一声,银枪实时迎上挡架。
  大刀临至,陡地在枪上一掠而过,改劈为削,削向蔡天祥颈际,这一刀却是又快又重,蔡天祥忍不住惊呼一声,急忙后退。
  他一退,大关刀跟着暴涨,蔡天祥一急,一身沉重累赘的戏服加上高靴使他立足不稳,仰天倒在台上。
  台下观众哗然,但都不明所以,可是更令人惊异还在后面,白面将军踏上一步,大关刀直向他砍下。
  王雁此时才看出不妙,可是两地相隔数丈,抢救已不及,急中生智摸出一把大洋用“满天花雨”的手法打出去。
  刹那,鼓锣钹笙全都停下,只听大洋撞碰布刀的叮叮响声。
  大洋一出手,王雁人如其名像大雁般向戏台飞扑过去!
  蔡天祥总算身手利落连忙让开。白面将军的大关刀在被王雁的大洋撞移之下,只能伤了蔡天祥的手臂,他一咬牙,提刀再起,王雁已落在台上。
  “放下刀来!”声音凌厉而沉重。
  白面将军手一抡,大关刀倏地转了个方向改劈王雁腰际,这一刀来得颇有威势,拧腰、抡臂、沉腕,出手有板有眼,绝非那些学了三两年庄稼把式的莽夫能望其项背。
  王雁心头一凛,闪身退了一步,凝神沉腰,待到大关刀临近身体,右掌使劲击在刀面上,拍开来势,跟着左脚欺前一步,左掌如爪倏地一翻,搭上刀杆上。
  白面将军也非弱者,间不容发之间,手腕一抖,大刀打了个圈,避过王雁的左爪,接着一压,刀锋向王雁头顶砍落。
  王雁猛喝一声,右脚蓦地飞踢而上,脚底蹬在刀杆上,大刀立即荡开。这一脚,势大力足又来得毫无先兆,白面将军抵受不住,蹬蹬蹬连退三步!
  王雁立时欺身而上,左脚跟着飞去,“砰”地一声把对方踢翻!
  白面将军抛开大关刀,乘势滚下了戏台。
  王雁舌绽春雷。“往那里跑!”声音未落,台下人群中陡然间飞上三把飞刀,成品字形向王雁射来,王雁急忙住脚弯腰,紧接着左右双掌闪电般往最后的一把飞刀挟去。“拍”一声,双掌相贴把飞刀挟个正着。
  他轻巧地把飞刀握在手里,一抬头,台上跃上两个壮汉,都是敞开几颗棉袄的钮扣,一个满面贱肉横生,一个脸庞灰白瘦削,像痨病鬼似的。
  瘦汉子左掌戴了个粗壮的碧绿戒指。“那来的小子,敢破坏刘爷的好事!”
  王雁尚未答话,后台已奔出了一群人,有老有少,很多都还是满脸油彩,浓妆艳抹。带头的是一个老汉,弓着腰,王雁认得他就是林大叔。脸庞轮廓依旧,只是比起十多年前,额上的横纹明显地加深,色泽干枯,显然苍老了很多。
  王雁眼眶一热,到口的话竟然叫不出来。
  林文生朝那一胖一瘦的汉子打恭作揖,陪着笑脸道:“吴爷请息怒,有话好说,老汉若是……”
  瘦汉子怒道:“谁跟你说戏腔,识相的把你女儿送到刘爷府里!”
  林文生脸上变色,断然道:“其他的老汉还可以合算一下,这件事说什么老汉也不会答应!”
  “不答应也得答应,废话少说,限你三天之内把女儿送去!否则,哼哼,这后果么,你自知道!”瘦汉子声音转厉,“刘爷要是翻起脸来,只怕长寿戏班从此难有宁日!姓林的,以一个女儿换取全团的安全,这其中利害么,你也是见过世面的,自会计算!”
  蔡天祥大声叫道:“要珠妹子,你们休想!我蔡天祥第一个不依!”
  瘦汉子冷冷一笑,看也不看他一眼,转对王雁道:“朋友仙乡何处?”问得虽然客气,但神态却大剌剌目中无人,他是本地恶霸刘招财的心腹,平日对手下也是颐指气使惯了,对王雁这个陌生人自然不会例外。
  王雁冷冷地道:“本地人。朋友大概是替那个姓刘的跑腿,我跑南闯北到过不少码头,也未碰到一个像你这样狐假虎威的狗腿子!”
  胖汉子大喝道:“放肆,小子你竟敢对吴二爷说这种话,最是要讨打!”他说话时横生的肥肉颤个不停,神态又可怕又好笑。
  瘦汉子吴二睑色也是一变:“阁下胆子果然不小,难怪敢作架梁,有种的请把名字见告!”他为人较精细,刚才一见王雁力挫白面将军的身手,知对方不是省油的灯,因此先来上这一手。
  王雁夷然不惧。“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姓王,单名一个雁字!回去告诉姓刘的,以后长寿戏班若有一丝损毁,叫他小心自己的脑袋!”
  他的话刚落,台上长寿戏班的不少人都是一怔,禁不住瞪大眼对他上下打量。
  胖汉却气得哇哇乱叫。
  吴二朝他打了个眼色,胖汉立即扑了上去。“小子嘴利,让老子先把你的牙拔掉!”醋钵般大小的拳头快捷地向王雁身上砸去!
  王雁心中冷笑一声,仍然好整以暇转首对林文生点头示意,左手看也不看,鬼魅般搭向胖汉的手腕!
  胖汉大喝一声,右拳微回,左拳跟着击出,他力大拳头大,带起一阵风声。台下的观众都替王雁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王雁左手一翻,原式不变改扣胖汉右手腕,右手一个肘底拳悄没声息飞出,这一拳看似轻飘飘,平平无奇,实质上又劲又刁又急。
  胖汉吃了一惊,但仍恃着自己身壮皮厚,心想老子捱你一拳算得什么,只怕老子一拳便能送你归西!左掌一偏改了个方向仍向王雁击去!
  可是眼一花,跟着只觉心口如被巨木撞击,震得他气血翻腾,止不住那阵巨力的冲击,蹬蹬蹬连退三步!他身形一退,击出去的那一拳自然也就落空。
  王雁跟上一大步,左手化爪为拳,一个挂拳望他头上砍下!
  胖汉子心叫一声不好,正想拼着受人耻辱跳下戏台,吴二的折扇适时向王雁腕脉划去!
  王雁心头一沉,想不到这位姓吴的瘦汉子人如痨病鬼似的,却是身怀绝技的高人。
  他不敢怠慢,右脚飞踢仍把胖汉迫落台下,左拳一翻,又由拳改化为爪,抓向吴二的折扇,同时右掌拍向他的面门。
  吴二偏身一让,折扇直刺王雁心窝,左手迎向王雁右掌,他走的也是内家拳的路子。
  王雁右手一沉改击胸腹,左掌护在胸前。
  吴二格开他的右掌,心中暗暗高兴,手上用劲,折扇直向王雁掌心刺去!他有个外号叫铁扇,这下运足劲力,普通人等的手掌给他一刺只怕要穿掌而过。是以他此刻脸上已浮起笑意。
  可惜王雁绝非普通人,待到折扇临身,右掌快如星火地合下,手指像钳子般夹住折扇,扇端还差两三分才刺得着掌心,吴二吃了一惊,未待他再次运劲,王雁手臂向外一扯,右脚飞踢对方面门。
  吴二舍不得弃扇跃开,沉腰蹲身欲避这一脚,不料王雁右脚踢至半途突然改为下蹬,“砰”一声正中吴二小腹!
  这一脚又急又重,把吴二干瘦的身子踢飞,飞向台口,把刚上台的胖汉撞跌一边!
  王雁拍拍手,随手把折扇抛掉。
  吴二括着小腹,恶狠狠地道:“小子,你有种的别跑!”王雁还未跑,他与胖汉子已先溜了。
  王雁朝台下道:“对不起,坏了大家的雅兴,请继续欣赏下去!”回头向林文生走去。
  林文生忙向他戏班的人道:“唱‘郑元和’,今日早点收场!”锣鼓又响了起来,笙笛奏起“绵搭絮”的南曲。
  林文生眼眶有点濡湿地把王雁拉入后台。王雁的心情也是异常复杂,瞧看一张张似熟识又似陌生的脸孔,童年的往事一下子都涌上心头。

  第二章 时乖命蹇 戏子情深
  喧闹的锣鼓声打不断林大叔和王雁的说话。
  林大叔问得殷切,王雁答得详细。旁边站着他唯一的女儿林明珠,她没插过一句话,只不断拿眼角射向王雁,脸上似笑非笑。
  前台演的戏叫做“郑元和”,那是说唐朝一个官家之后因爱上一个名妓,结果三千两黄金全费尽,沦为乞丐,在新春期间与一群乞丐唱着莲花落沿门乞讨。
  戏班演这出戏也是借题发挥,向观众讨赏钱,那几个扮演乞丐的戏子演得很精采,台下果然有不少人把钱抛上台,刹那台上地上布满银元及铜板。
  乞丐们于是唱得更欢,这些日子世道虽然不很好,不过今年的赏钱绝不比往年的少。
  林文生在后台听着锣鼓声知道行将演毕,于是对女儿道:“囡女,你不是整天在念着雁哥哥么?当着面反而不吭一声!你雁哥哥今日救了天祥一命,你也不……唉,都是你娘死得早,没人管教!”
  王雁连忙站起身,说道:“是我不对,没向珠妹子打招呼!”说罢朝她行了一礼。
  林明珠“噗嗤”一笑,道:“雁哥哥怎地行起古时的礼节来?许是你还想重操旧业!”说着对他敛衽一礼。
  林大叔呵呵笑道:“要是小雁有兴趣的话,只怕不出三两年就会出人头地!只是这行饭并不好吃,像今日,唉……珠儿叫他们准备收场,咱俩回去才聊。”
  XXX
  回到了家里,沈姨及石师傅也闻讯过来,小屋里挤得满满的。
  说起刚才蔡天祥几遭不测,众人不胜唏嘘,王雁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个白面将军是谁?怎地让他上台演戏?”
  林文生望了女儿一眼才叹道:“说来话长,呶,还不都是为了你这珠妹子!”
  林明珠及蔡天祥齐低下头,王雁瞥了她一眼,只见她低着头也是拿眼角偷瞧他,眼眶里水汪注的,怪惹人怜惜,王雁禁不住心头砰然一跳。
  “那个白面将军也是戏班的人,他叫许拾儿,因为他是他义父在他幼时于街上拾来的,所以叫他拾儿,投到戏班里也有十年了,平日倒也聪明伶俐,无论唱、做、念都学得很快,只是仗着学过数年拳脚,平日不很检点,整天跟些猪朋狗友混在一起,近年来又有了点名头,他便恃着名头在外面拈花惹草。”
  林文生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才续道:“偏他也瞧上你珠妹子,平日跟天祥便有点面和心不和,最近他又跟那姓吴的混上,跟天祥便更加势如水火了。不料这姓吴的满肚子坏水,他纠集了一班手下赶跑了晋福堂,假意跟咱戏班交往……”
  王雁截口问道:“晋福堂又是什么组织?”
  林明珠插腔答道:“他们也不是好东西,那头儿罗胖子仗着有三四十个手下,平日鱼肉乡井,包娼庇赌,无恶不作,咱戏班以前每个月都要孝敬他们几十个大洋,交迟一天要加一个大洋,好不霸道!”
  王雁点点头:“原来如此,这种堂口黄浦江畔多得是,我就是过厌了那种生活才回来的,想不到这里也……”
  林大叔接口道:“谁知前面拒狼,后门迎虎,最近这姓吴的却说他老板要娶你珠妹子做六房姨太,唉,你也知老汉一生才这颗明珠,岂舍得让她给那畜生糟蹋!不料今日便发生了许拾儿这件事了,幸好得你解救,否则,后果真不敢想象!”
  王雁又问道:“那个刘老板又是什么人?”
  “他叫刘招财,人说和气生财,可是他们刘家的钱却全是抢占得来的,城内的人叫他老虎!”
  沈姨接口说道:“往日他父亲在生时还好一些,最近两年他罗网了不少三山五岳的人马,跟晋福堂抢起地盘来,他钱多势大,城内保安队长又是他表哥,更是有恃无恐,晋福堂终于给他赶出泉州,如今他跺跺脚,这座小小的古城也得颤抖起来。唉,依我看还是把珠妹送出城,免得遭殃!”
  林文生苦笑道:“跑得和尚跑不得庙,难道咱戏班也得散了不成!”
  蔡天祥道:“散就散吧,大不了一拍两散,咱连夜出城到别处去,我就不信老虎的黑手也能伸展得到!”
  林文生怒道:“胡说,戏班散了这五六十个人丢那里找饭吃?跑去别处咱的戏还有谁懂得看!”
  蔡天祥急道:“难道真要把珠妹送入虎口?”
  林文生喟然道:“傻子,师傅若有这个打算,还用得着犯愁么?”
  林明珠道:“爹,你们都不用犯愁,让女儿一个人去受苦,免得大家……”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她轻轻地泣啜起来。
  蔡天祥一张面涨得通红,道:“珠妹,你,你不能这样,我,我……我跟他们拼命!”
  林明珠呜咽地道:“多谢祥哥好意,小妹命苦,你,你不必为我去拼命,你一个人斗得过他们几十人吗?”说罢伏在她爹爹肩上哭泣起来。
  蔡天祥急道:“珠妹你何出此言?我若不为你拼命还为谁人?”
  林明珠幽幽地道:“小妹福薄受不起,你另外找个好姑娘吧!霞妹妹对你一腔情深,你,你不要辜负她的美意!”
  旁边一个女子满脸通红,大概便是她口中那个霞妹妹,急道:“姐姐你,你怎说此言,小妹……”
  蔡天祥更窘,道:“我对珠妹你的情意,你难道还不知道?”
  林明珠只是哭。
  王雁忙道:“事情还不致无可挽救,大家不必太愁急,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得三日之内事情会有变化也说不定!”
  林文生长叹一声道:“他限三日便是三日,皇帝也不能改变得了!”
  石七道:“小雁说得对,最低限度也还有三天时间,今日是正月初一,不要老说这些令人丧气的话!”
  另一个接口道:“石师傅之言最有道理,今日新春理应快快乐乐,待我去买几斤酒来,今日大家好好聚一聚。”
  林文生这才强打精神,装出笑容来:“珠儿,你去弄点小菜送酒,今日你雁哥哥回来,咱得好好庆祝一下!”
  林明珠揩一揩泪珠,破涕为笑,走着莲花步翩翩入厨房。蔡天祥想跟她去,却被她赶开,他讪讪一笑,又向王雁谢他救命之恩。
  他和王雁自小一起跟林文生学艺,又一起玩耍,小时候感情十分好,不过王雁却经常作弄他,蔡天祥人较老实沉重,自小便给人作弄惯了也不为意。
  一别十四年,两人重逢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还是沈姨叫王雁说说在上海的趣事,才把这场面打开。
  在他们心目中上海是个神仙乐园,可是王雁的话却令他们又是失望又是惊奇,他们怎样也想不到王雁会决意不回上海。
  林大叔叹道:“孩子,天下不靖,盗匪丛生,上海虽然不尽如意,找一口饭吃终比这里强!”
  王雁道:“你不知道,那是个人吃人的地方!”
  石七脱口道:“这里何尝不是?你瞧,我这只手就是让晋福堂打断的,养了三个月的伤,还不能发力敲鼓!”
  王雁心头蓦地一沉,怔怔说不出话来。不过久别回来总有几分喜悦,过了一阵心情也就慢慢好了起来。
  刚好酒买了回来,王雁这才想起他带来作礼物的腊肉及腊肠,忙把纸包拆开了来:“你们先喝,待我拿去切碎!”
  他提着腊肠入厨房,林明珠刚在煎螺仔饼,见他进来,眼勾勾望着他的脸。
  王雁给她看得有点窘,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是入来切腊肠。”
  林明珠叹了一口气,道:“你就只这句话跟我说?”
  “你,珠妹子你好。”王雁有点手足无措。
  “不好。”林明珠望着灶火怔怔地道:“刚才你明明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好?”
  王雁不敢再应一声,拿着刀砧切起腊肉来,切了两下才想起尚未蒸熟。“这,这腊肠及腊肉蒸熟了才切比较好一些。”
  林明珠叹了口气,用铲子把螺仔饼铲起,幽幽地道:“你拿过来,让我蒸。”
  王雁低着头把腊肠及腊肉递给她。
  “你变了。”
  王雁一愕,脱口说道:“我有什么变了?”
  “你变得跟我生份了!你还记得吗?以前有人欺侮我,你都尽力护着我,有好的东西你都让给我。如今,你却连话也不跟我说一句……”眼儿一红,泫然欲滴。
  王雁刹那间心中好像响了个闷雷,震得他摇摇晃晃,脑海中立即浮起一个扎着两条短辫,大眼睛小嘴巴的女孩子来,良久才道:“那些事你还记得?”
  林明珠声音略略提高:“小妹怎会忘记,你倒忘记了?以前你衣服勾破了,怕爹爹会骂,也是我偷偷替你缝补的。”
  王雁双脚有点摇晃,心头怦怦乱跳,他在上海跟不少女人睡过,可是那全是没有感情的交易。爱情从未找上他,此刻只觉又麻又酥又乱又烦,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偷眼一瞧,灶火映照下,林明珠一张俏脸红朴朴的,红得像北方的大红苹果,鹅蛋形的脸又俊又俏,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也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比起上海红梅舞厅的金花还漂亮几分,他不觉瞧痴了。
  林明珠偶尔回过头来,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嗔道:“你看什么?我怎比得上上海那些小姐!”
  王雁脱口说道:“不,你比她们要好看!”
  林明珠脸上更红,心中甜滋滋的,嘴上却道:“去了一趟上海连嘴也滑了,我才不信!”
  “真的,我没骗你!”
  林明珠忽然站了起来,涩声道:“你爱看让你多看几眼,你要不看,三天之后,只怕……”说罢双眼又流下两行热泪。
  王雁又是手足无措起来。“你别哭,有我王雁在泉州一日,绝不会轻易让他们把你抢走!”
  林明珠淡淡一笑。“你有这个心我已很满足,也不枉我……你一个人怎能跟他他们斗,那些强盗都有刀有枪!”
  王雁英雄感猝生,扬声道:“这也不是甚么不得了的事,比他们凶的我在上海也见过!”
  林明珠一咬银牙轻声道:“我本想与你,与你……看来只能盼望下一生了。”
  王雁拍拍她肩膊柔声道:“你不必多挂虑,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
  林明珠趁势倚在他怀中。“天见可怜,让你及时回来,这三天对我来说也已足够!”
  王雁闻及她的发香,嗅到她如兰似麝的女儿香,秀发擦在他颈际又痒又麻,一颗心突突乱跳。这一切对他来说来得毫无先兆,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又是那么陌生,一时之间灵魂好像飞离了他的躯体,如一脚踏在云端,不知身在何处。
  良久,他才期期艾艾地道:“珠……那些腊肉大概已……他们在等……”
  林明珠幽幽地道:“你大概当我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连话也不多说几句。你,你那知道我的心事。”
  “我,我……没有这样想,天祥哥对你……很好。”王雁好像患了口吃症。
  林明珠把腊肉腊肠切好放在碟里,她伸出柔夷挟了一片,道:“把嘴张开。”
  王雁乖乖张开嘴,林明珠把肉片放在他口中。王雁傻傻地咀嚼着,只觉得香甜无比,任何食物都比不上。
  林明珠怔怔看着他咀嚼,因他的高兴而高兴。
  王雁拿起碟子道:“我,我先拿出去了!”
  林明珠幽幽地道:“你也不会夹一块给我尝尝!”
  王雁一愕,心弦一震,急急用手指挟起一块放在她樱桃小嘴里,趁着她闭起双眼品味,匆匆离开。
  一出厨房,前头人影一闪,他认出是蔡天祥的背影,心头蓦地一沉,一张脸登时红得像煮熟的毛蟹。
  良久待心情渐渐平复才举步入厅。一踏入小厅,觉得人人都在望着他,他期期艾艾地道:“腊肠腊肉要弄熟才能吃!”
  沈姨笑道:“要不是小雁回来,咱怎能吃得到大上海的腊肉腊肠!”
  石七举杯说道:“对呀,咱先敬他一杯!”
  王雁忙道:“理应由我先敬大家一杯,先祝大叔新春快乐,长寿百岁,再祝各位曲艺猛进,生活快乐!”
  众人握然叫好,齐齐把酒干了,只有蔡天祥双眼瞪着杯子,没有动过。
  林文生以肘轻轻撞了他一下,他才如梦初醒,慌忙把杯举起。
  王雁急道:“小弟敬师兄一杯,祝师兄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知怎样说后面声音越说越低。
  蔡天祥脸上一下子青白下来:“你,你还说这种话,我,我……希望你好好待她……我,我就高兴……”陡地放下酒杯,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众人相顾愕然,林文生急道:“天祥,你去那里?你怎……”转头望一望王雁,“刚才你跟他在厨房里说些什么话?”
  “没……没有,我没看见他入厨房!”他耸耸肩,“也许他心情不好,出去散散闷!”
  沈姨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隔了一阵,林明珠捧了菜出来,林文生问道:“珠儿,天祥不知什么事跑了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明珠脸上一红,道:“他跑了跟女儿有什么关系?”
  石七道:“哎,侄女你还害羞,他的事与你……”
  沈姨扯扯他的衣袖道:“要你多嘴,你连自己老婆都管不了还去管别人的!”
  众人哈哈大笑,王雁怔怔陪着笑,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架。
  林明珠落落大方替他斟了一杯酒,道:“雁哥回来,小妹还未敬你,来,小妹这一杯先敬雁哥你万事如意!”说罢一干而尽。
  王雁连忙也把酒喝掉。
  “第二杯,敬雁哥重回戏班,增光梨园!”
  王雁想了一想还是把酒喝了。
  “第三杯敬雁哥早日成家立室,他日儿孙满堂!”
  王雁不禁一怔,众人也都愕然。王雁偷眼瞧去,林明珠双眼似又笼上一层水光,她借喝酒把脸掩住。
  这一杯王雁想了很久才一咬牙干尽。
  此刻众人都觉得情况有异,没人说一声。
  林明珠以手遮面。“小妹不胜酒力,暂且失陪一阵。”说罢急步入房。
  这一顿气氛虽然有异,可是说说停停,吃吃喝喝,也到了九点多才散去。
  林大叔叫王雁明天搬来他家同住,王雁心情烦燥,含糊应对。
  两人一问一答的说了一阵话,都觉得心情烦得再也说不下去了,王雁忙起身告别。
  出了门,寒风一吹,南国北风不比北方砭人肌肤,冷风吹来,王雁酒意醒了大半,他洒开大步出巷。
  到了街口蓦地觉得黑暗中站着一人,颇觉眼熟,细眼一看却是林明珠。
  娇弱的身躯在寒风中似欲乘风归去,秀发飞扬,衣袂飘飘,王雁心头一震,不由住了脚。
  林明珠掠一掠额前乱发,幽幽地道:“你要回去了?夜深人静,你自己小心,小妹不送了,免得雁哥清誉受损,明日……”一顿,“雁哥住在那家旅社?”
  “荣福旅社。夜风大,你,你早点回去吧,免得大叔挂心!”
  林明珠幽幽一叹:“雁哥慢走。”
  “小兄明日再来拜访大叔。”
  “但望早来,免得小妹牵挂。”
  王雁不敢多言,急步而过,走了二三十步,回头一望,林明珠仍引颈瞻望,心头一热一酥,说不出的烦乱,脑海中浑浑噩噩,分不清这趟回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夜风更急,他紧一紧衣襟,却走得更慢。

  第三章 身入虎穴 风险处处
  走了二三条巷口,王雁突然觉得情况有异,他双眼闪闪生光在黑暗中扫射,一忽,嘴角露出了一丝哂笑。结扎一下衣裤,大步而行。
  果然前头出现几个黑影,一字排开拦在街中。王雁一回头,背后也有人跟着,他心中冷笑一声,“不怕死的来了,今日不让你们吃点苦头,也枉我被称为上海滩煞星!”心中盘算,脚步却一丝不慢。
  “站住,你就是今日在戏台上自称王雁的那个小子?”一个大汉粗声地喝道。
  王雁冷笑一声道:“王雁便是我,小子却是你们这些鱼肉乡井的败类!”
  声音一落,立即是人暴喝怒骂起来。先头那人似是头子,沉声道:“大爷今日不是来跟你斗嘴,告诉你,限你两日内离开泉州,并且以后不准踏入一步。”
  王雁回答道:“要是我不答应呢?”
  “那就便死无葬身之地!”
  “我就老实告诉你们,王爷不高兴的话绝不会离开泉州一步!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们那个老虎当众向王爷我叩头陪罪!”
  那人勃然大怒:“上!把他毙了!用家伙招呼他。不必留情!”
  即时有个彪形大汉应声扑上前,王雁略一闪身,右手手掌紧握着拳头,左手狠切在他小臂上,“喀嗤”一声,臂骨立即脱臼,那人在大冷天中也禁不住额上热汗迸流。
  王雁一脚飞出立即把他踢翻。刹那,白光一闪,王雁肩后生风,迅即一让,一把匕首自他肩上掠过。王雁前身一俯,虎尾脚横扫把他撂倒。身子一倾,踏着醉仙步,右拳猛地捣去,砰地一响,一个瘦削汉子吃了一拳,捂着胸倒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铁管自侧横扫而至,挟着一阵尖锐的啸声,令人心悸。此刻四周俱是敌手,他拼着背后受击,急退一步,闪过铁管。
  刹那背后捱了一拳,王雁忍痛手肘猝然后撞,只闻一声闷哼,他看也不看,左手一抓握住一只持刀的手,撞腰沉肩一扯,把那人送到另一端,那人手上青惨惨刀光不断晃动,吓得另一人急步退下。
  王雁大发神威,双脚连飞把刘招财手下迫退几步,他急窜出重围,背靠柱子,避免四面受敌。
  他刚住了脚,那些亡命之徒又围了上来。“小子,今日你插翅也难飞了!”
  王雁冷笑一声,道:“只怕未必!”伸手入衣里腰际迅速抽出一条以金丝搓成的腰带,这是他师傅的成名兵器,他师傅在他学成了这套鞭法之后,便把这条金丝腰带送给他作防身之用。
  金丝鞭在握,王雁精神一振,手腕一沉一抖,缠着一个大汉的手腕,其他见势色不对,纷纷向王雁身上招呼,那枝铁管使得最狠。
  王雁一扯金丝鞭,被缠着手腕的那个大汉立即被拉了过来,横在他身前。
  刹那,铁管、匕首及拳脚都招呼在他身上!一声长长的惨呼声,惊破长街的静寂!
  这些事都只是发生在一瞬间,当那以铁管作武器的大汉听到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声,不禁一怔,王雁的右脚已狠狠地踢在他小腹上。
  他“噢”一声,五脏都似要翻转过来,额上的汗立即爆出,无力的丢下铁管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王雁更不打话,金丝鞭接着又有一人被抽个正着!碎布飘飞,那个大汉痛得眦牙瞪眼,退了开去。
  王雁不断飞舞金丝鞭,风声呼呼,那群大汉禁不住都退了开去。
  为首那人怒道:“再上!这么多人也摆不平他,这口饭还能吃?”
  王雁趁他说话当空抓了个大洋,抖腕射出,“笃”一声,正中他额角,登时皮破血流。
  那大汉更怒,拔出手枪来,一步一步迫了上去:“小子,大爷也请你吃颗黑枣丸!”
  王雁心头一紧,暗中立即又扣了几个银元在手,双眼紧盯着他手上。
  “放下鞭子!”
  王雁没动,双眼迸出火花。
  大汉恼羞成怒:“他妈的!叫你变成蜂巢!”
  这在此刻,王雁突地窜前几步,那大汉一愕,随即食指一扣,枪管上发出一股暗红,砰砰砰,一连三声,在夜空中格外响亮。
  王雁在扑上之前已看清形势,直上三步,立即一拐,藏在骑楼下的一条砖柱之后。
  持枪客飞扑过来,隔着柱半丈转来,柱后空空,王雁踪迹不见,他大吃一惊,几不能相信。
  刹那,王雁在柱顶屋檐下飞身下来,快如麻鹰扑捉小鸡。
  大汉一惊,食指慌忙一扣,砰一声,子弹在王雁肩上掠过,未待他再发一枪,王雁的金丝鞭已缠上他手臂,跟着腰际一曲一张,右脚蹬在他胸膛上,这一脚又重又快,那大汉连退几步,手中手枪也摔跌在地上。
  王雁正在后悔没有带枪回来,此刻倒有人送上门,他俯身拾起地上的手枪,指住那大汉。“朋友,你要尝一枚黑枣丸的味道吗?”
  那大汉脸如死灰,冷汗簌簌流下。
  “把身上的子弹都拿出来!”
  “没有,我,我身上没带!”
  王雁脸色一沉,冷冷地道:“走到我面前来!”他在上海能统率群豪,发怒时自有一股威势,那人机伶伶打了个冷颤,硬着头皮乖乖走前。
  “再问你一句,身上有子弹没有?”
  “我,我……”
  “把子弹交出来,留你们一命!”
  大汉听了这话连忙把身上的子弹取了出来,也不过十多颗而已。
  “你们回去告诉老虎,长寿戏班的事要么撒手不管,要么就直接找我王雁!听见没有!”
  那伙人应了一声没命地跑开。
  XXX王
  王雁回到旅社洗了澡躺在床上,一夜没阖上眼,他深知刘老虎绝不会放过他,那么他应该怎样防备?想了一会,他打开窗子,伸头出去环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旅社是两层高的木楼,附近的都是单层的平房,他关好窗子,挺身跃上横梁,跟着轻轻揭下几片屋瓦……
  他再躺在床上时,一阖眼便彷彿见到林明珠满脸悲怨的瞪着他,一忽,脑海中又浮起蔡天祥朴实敦厚的脸庞,一颗心登时乱了起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当他心中泛起林明珠的倩影时,觉得又是不解又是甜蜜,几分惶恐几分惊喜。
  当蔡天祥的影子浮上时,心内生了几分内疚。蔡天祥可是因他而脱离林家的,这原因别人不知,他自己自然明白。
  蔡天祥跑去那里?会不会从此不回来?他心头震了一震,竭力要使自己入睡,却越急越躁,辗转难以入眠。
  鸡叫头遍了,一阵疲乏袭上心头,王雁这才侧了个身,朦朦胧胧睡去。
  XXX
  “砰砰砰!”一阵门声把王雁惊醒。他揉揉双眼,拉出袋表看,已是八时半了,心想大概是旅社的小厮送洗脸水来。
  他懒懒地把门打开,迎面进来的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这汉子十分神气,瘦长的躯体,配着一张尖削青白的脸,眸子闪闪生光,十分精神。
  王雁觉得奇怪,忙问:“阁下是谁?”
  “张柏。”瘦长汉子淡淡地道:“城内的保安队长。”他说话时,眼睛不断打量着王雁。
  王雁心头一动。“原来是张队长,不知什么事令队长不惜降尊来此。”
  “你很懂说话,不愧在上海混过。”张柏伸手一招,门外又来了几个穿短衣的大汉。“给我搜!”
  王雁脸色一变,伸手一拦,道:“请问张队长来此搜查什么?”
  “咱是鸡吃放光虫,心知肚明,昨夜那把枪你乖乖交出来,否则,哼……你知道么,在本地收藏枪械是犯法的!”
  “原来如此,正所谓恶人先告状,不知队长事先知不知道,令表亲家中藏有枪械?”
  张柏脸色一沉。“我要是知道,今日还会来找你?”
  王雁强自把怒火压下,道:“队长除了来捜枪械之外,尚有何贵干?”
  张柏怒道:“妈的,老子的事你也敢管,来人,仔细地给我捜!”
  王雁急道:“要是搜不到了?”
  “搜不到算你走运!”张柏冷冷一笑,“一次搜不到,两次还会搜不到?”
  王雁故意作出悠闲之状。“那把手枪昨夜我已经把它丢掉了!”他目光炯炯注视着那几个保安队员。
  张柏大剌剌坐下。“张某已三十多岁了,不是三岁小孩!”
  “随便你,只要你搜不到,便请队长请!”
  张柏冷哼一声,掏岀一根卷烟,划着火柴悠闲地吸了起来。
  王雁的两只箱子已被打开,箱内的东西倒了一地。一个装满大洋的布袋口子被拉开,一阵清脆的当当声大洋洒了一地。
  大洋落地的声音,听在保安队员耳中,都是心头大动,目光一亮。连张柏亦禁不住转头望去,目光露出贪婪之色。
  一个保安队员见有个大洋滚到他脚下,趁机把它抓在手中。王雁手一伸,握住他的手臂,冷冷地道:“朋友,你们队长只叫你捜查枪械,没有叫你们搜刮民脂!”腕上一用劲,那人一吃痛,不由摊开手掌,掌中的大洋又当地一声滚落地上。
  张柏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眼珠子一转,脸色忽地一沉,厉声道:“王雁,快照实招来,你这些钱从那里得来的?”
  王雁一边把大洋拾起放入袋中,一边淡淡地道:“队长要知道么?你可去问上海的巡捕队长!”
  张柏手掌在桌子上一拍,厉声道:“你别跟我胡扯,快从实招来,否则……”
  “否则怎样?当日省里的保安大队长杨超雄到上海,见到王某还得备礼求见!你算什么!王某在上海是何许人,你打探过没有?杨超雄的第四房姨太太小翠,当日在上海歌厅红极一时,杨超雄看上了她,还得征求王某的意见才敢把她带回福建!”王雁沉声道:“你要是不依规矩办事,咱们走着瞧!”
  张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良久才道:“你,你,杨大队长真的……小翠……”
  王雁冷笑一声道:“不信,你可写信问问他!”
  事实上小翠是王雁的一个手下的妹子,那手下也不想自己的妹妹跟着他胡混,便带了杨超雄去求王雁。
  张柏连忙陪笑道:“刚才兄弟不知王爷是……嘻嘻,王爷勿怪,咱自是公事公办,公事公办!”转头对手下道:“小心点不要惹王爷生气!”
  一忽儿陪笑道:“王爷打算在这里多久?”
  “这得看王某的心情了!”
  “此话怎说?”
  “王某喜欢住多久,跟队长似乎没甚关系!”
  张柏碰了个钉子,悻悻然地哼了一声。他一个手下走前报告道:“队长,找不到手枪。”
  张柏面色一沉,道:“也没有其他的利器么?”
  “报告队长,没有。”
  张柏装着笑脸道:“你们出去!王爷,对不起打扰了你的清梦!”退身出房,顺手把门关上。
  “不必。”王雁把门拉开,扬声叫小厮送洗脸水入房。这家旅店虽然简陋,不过服务还不错,小厮立即把水送过来。
  水是热的,王雁把脸浸在热水中,舒畅无比,精神不由一振,他把毛巾在脸上擦了一把,房门又再响起,他心里嘀咕了一下,擦干了手,把门打开,只见张柏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
  “队长又有何指教?”
  “张某职责在身,请王爷勿怪,刚才,刚才忘记捜王爷的身体,所以……”
  王雁脸色一变,迅即恢复。“请。”
  “张某得罪了!”回头又对手下打了个眼色。他双手在王雁身上捜索,手下立即入房,蹲在桌下搜查,桌面下空空如也,他手下又钻入床底。
  张柏故意用身子挡住王雁的视线,不过王雁还是知道一切,他心中十分笃定张柏不可能把手枪捜出。果然,当张柏再次失望之后,才又再告退。
  王雁取了套衣服换上,上衣扣子还未扣好,房门又再响起,他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怒火,把门用力拉开。
  门一打开,他不禁怔住了,站在门口的不是去而复返的张柏,而是林明珠。
  “你……珠妹子你早!”
  “雁哥早!”林明珠望了他一眼,“你很奇怪我会来找你?”
  王雁见她脸上有泪痕,心头又是一沉,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开场了!”
  “我等不到你,所以,所以自己来了。”林明珠泪光又现,“许拾儿他,他死了!”
  “哦?”王雁急道:“被刘老虎杀死的?”许拾儿就是那个与蔡天祥争夺林明珠的白面将军。
  “不是,他,他是投江自尽的!”她顿了一顿才道。“今晨有人看过他从顺济桥跳下晋江……后来,后来找人把他打捞起来,已经……”说罢泪珠像缺堤之水簌簌淌下。
  尽管许拾儿为人颇值得非议,不过,他之死到底是因自己而起的,林明珠心头疼痛,沙声道:“雁哥,我,我真是祸水……”她突地扑在王雁怀中哭了起来。
  王雁此刻虽然软玉温香抱满怀,却没有一丝旖旎之情,他笨手笨脚地拍拍林明珠后背,安慰地道:“不要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林明珠指起螓首,嘶声道:“雁哥,你不知了,天祥他,他一夜不见,今晨派人去找四处找不到他,他……要是他有什么不测,我……”
  王雁心窝像给钢针刺了一下,道:“你和他……”他再也没勇气说下去!
  林明珠一揩眼泪,语气坚毅地道:“人人都把我当作他的未婚妻,可是我一直只把他当作兄长看待!连爹爹也如此,这叫我如何辩白?天祥他心眼太死,小妹多次暗示他都像赶面棒子,一窍不通!难道要我明言?”
  “可是,我看得出,他对你是一片情深!”
  “许拾儿对我的情义难道是假的?要是有一分假的,他怎会投江自尽?难道对我好的,我都要嫁他?”
  王雁不禁语塞,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可是,我的心已早给了一个人,十多年来,我绝不让第二个男人闯入我的心扉,无论是天祥还是拾儿都不能。”林明珠背转了身。
  王雁颤声道:“那人是谁?”
  林明珠双肩颤动,幽幽地道:“那个男人我一直以为他很聪明,直至现在才知道他也是一头呆鸟。”她长叹了一口气,声音更加幽怨,“看来我不明说是不行的了,那头呆鸟就是你!”
  王雁退了一步,这话使得他又惊又喜,又诧又异,脱口道:“这那有可能!”
  林明珠又再一声长叹。“以前我听沈姨说姻缘是前生注定的,我都不信,后来才相信了。”她转过身来,“雁哥,我问你沈姨长得如何?”
  “年轻的确很漂亮,迷倒不少公子少爷。”王雁不假思索地道。
  “你记性倒不错,当时拜倒在沈姨石榴裙下的不知凡几,偏偏她看上个不出色的石师傅石七,你说婚姻是不是前生注定的?”
  王雁茫然地点点头。
  林明珠又把身子转过去。“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跟你玩娶新娘的游戏么?我总是扮新娘,你扮新郎。”
  王雁急道:“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岂能当真!”
  “我却把它当真,那时我心中便想道,要是我真的做新娘娶我的一定是你!”
  王雁苦笑道:“你们女孩子真奇怪,小小年纪怎会想得这么多?那时你才几岁?最多不过十岁罢了!”
  林明珠凄凄一笑。“所以,那时候天祥来招我做那游戏,我都一口拒绝,因为那时我的决心己扎了根,雁哥,你现在明白了么?”
  王雁心中更是惶恐凌乱,涩声道:“我现在是个浪子,是一条泊不了码头的小船,永远在大海中飘荡,以前又是个顽皮不驯的孩子,我真不明你怎么会看上我……”
  “连我都有点奇怪。”林明珠脸上飞红,“不过,小时候你虽然顽皮却很聪明,又很爱护我,你大眼睛一转,脑子里便有了不少主意,那时候我便知道你绝非池中物,戏班也绝对困不住你,果然,你跟那个耍猴戏的去闯江湖了,当时我便立志等着你回来,要是你不回来,我便终生不嫁。”
  王雁苦笑道:“我回来绝没有想到这些,我只是跑厌了,想过过平静无忧的生活而已。”
  林明珠怔怔地道:“生活真有无忧之人么?只怕即使是刘老虎有财有势也仍有他的忧愁。”
  王雁不觉听得痴了起来,这点他倒没想过。
  “昨日你一上台,我便发现你了,我一对眼睛都未离开过你身子一忽。当时我很怕,怕你在外头已娶了妻子,幸而这担忧不过一阵而已。”
  她说得很大胆,却又异常坦诚,毫无做作。虽然没有出过门,不过大概因为职业的关系,倒没有村姑的羞怯,也没有闺秀的含蓄。
  这席话并没有使王雁对她改变印象,可是,却令他无端端出了一身汗,心中凌乱不知说些什么。
  林明珠又道:“雁哥,我好怕……”
  “怕什么?哦,是刘老虎的事?有我在他动不了你一根毫毛。”
  “不是,我已害死了拾儿,现在天祥又失了踪,我怕我也会替你带来灾难。”
  王雁连忙用手盖在她嘴上。“我从无不信这些。”他突然想起了安慰她的话:“你不是说过前生注定的话么?要是我真的会有什么灾难,那也是前生注定的与你无关。”
  林明珠这才首次露出笑容。
  “咱还是去找大叔吧,无论如何也得把天祥找回来。”王雁把门打开。
  街上鞭炮声噼啪乱响,王雁心情也起伏不定。他本想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忘却上海的惊心动魄,你虞我诈,连睡觉中也经常被恶梦惊醒的生活。重新过着平常人的正常生活,可是一踏入这里,这些理想都破碎了,破碎得使他几乎失去生存下去的兴趣。
  他记得上海有个帮会的头目对他说过一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江湖无处不风险”,此刻他才深深体会到。
  林明珠的坦诚表白示爱,使他更加烦恼,自己若娶了她,小时候的挚友天祥又怎办?自己的快乐不是使他一生痛苦?
  想到这里,他脚步倏地一缓,要是天祥有何不测,那可是自己造成的。要是自己不回来,说不定明珠会在失望之下嫁给天祥,她嫁了他,了解到天祥对她的真挚,或者会把爱情转移到天祥身上也未定,那么这一切岂不都很美满?
  他心中叹了一口气,不禁后悔这回乡之行了。
  林明珠跟他走得很近,她轻声道:“雁哥,你,你不会嫌弃我吧?”过了一忽,不见王雁回答,她仰脸见他满怀心事的样子,打消了再问一遍的念头。
  王雁抬头望天,昨天还是万里无云,阳光遍地,今日却阴霾四布,一朵朵乌云迅速集聚在头上。他心中喟然道:“天固然有不测之风云,人生岂不也是变幻无常的?”心头如铅般沉重,脚步更缓。
  XXX
  蔡天祥冲出林家,巷口街角都是些燃放鞭炮的小孩。一个扎着冲天髻的小孩道:“天祥哥,你看我这枚鞭炮多大,你来跟我们玩。”
  蔡天祥苦笑一下,此刻任是什么宝贝摆在他面前也不会引起他的兴趣。他迅速地穿出小巷,沿着中山南路而下,响亮的,鞭炮声,喧哗的笑语,醒目的春联,这一切对他来说既陌生又显得离他那么遥远,远得看不见摸不着。
  他一脚高一脚低急行着,脑子中空空洞洞,心中又似响起了一个叫声:“蔡天祥你是傻子,你是傻子,你自作多情,可惜人家早有了心上人……”
  “我真的是个大傻瓜!”他心中忖道:“珠妹以前多次暗示.,我竟然没有觉查她话中之意!唉,我……我怎能与小雁比?他又英俊又聪明,又是闯南荡北在上海立万扬威的好汉,我……”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疼痛,了无生意。
  往日在戏台上演过的戏剧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掠过,他心中喑问一句:“我现在是在扮演那一个剧中人?”肚子里又酸又苦,脚步不由一缓。
  路旁一个小孩正在数手上的鞭炮。“……六、七、八、九、十。我有十枚。”
  蔡天祥倏的想起许拾儿来,心中又悔又怨。“早知如此,我和拾儿争个什么?啊,要是他知道了真相,不知他又会如何想法?”
  他跟王雁一样.,是个孤儿,自小便在长寿戏班长大,一旦离开林家他就不知要往那里去。想了一会,他突然记起城南桥尾有个老戏迷是个铁匠,经常邀他去他家里,他决定现在去他那里,心中有了个去向,脚步也就急快了起来。
  XXX
  蔡天祥躺在床上,鼻子嗅着铁炉的炭味以及屋子内的铁锈味,更加了无睡意。
  不是因为环境的改变使他唾不着,而是他想得很多,很远……到了鸡啼头遍时他思想才豁然开朗,他决定为他的小时候的挚友做一件事,成功了固然好,失败了也可以使自己的罪孽减轻一点。他一直认为往日自己的行动对林明珠是种冒渎,他使她清誉受损。
  XXX
  王雁跟林明珠一踏入林家,只见屋里的人神色都是惶恐不安,林大叔望了女儿一眼,目光带着一丝责备之意。
  林明珠怯生生地道:“我去把雁哥找来……”
  王雁倏的觉得空气沉闷起来,呼吸艰难,脸上一红,游目一望,四周的人都望着他,凌厉的目光像是一枝枝利箭,他禁不住低下头。
  林文生喟然道:“小雁,你知道天祥去了那里么?”
  “不知。我,我去把他找来。”
  “连我们都找不到,你去那里找?”林文生又叹息道:“我也不知你们年青人是怎搅的,以前不是好好的么?唉,看来这班子迟早也得散了……”
  他的话使王雁更加后悔这趟的毅然回乡,如果他不回来,这一切不都是好好的么?他心头像被钢针扎了一下,良久才道:“大叔今天不开场?”
  “两个当家小生一个死,一个生死不明,这台戏总得有个小生才能演得出,难道……”
  石七在旁道:“无论如何也得演呀,过了春节戏迷的赏钱就少了。”
  林文生一怔,半晌低声道:“那你们去准备一下吧,只好见步行步了,珠儿你也准备一下。”一回头,“小雁你呢?”
  “我,我……”王雁讷讷地道:“我替你们搬布景吧。”
  林文生道:“石七你们夫妇反正不出去,拾儿义父那里便烦你们通知一下。”
  石七忙应道:“我这就去,他义父在浮桥,我去过一趟。”
  XXX
  黑夜的降临并没有把日间的欢乐赶跑。刘招财这头老虎还在他家的西轩跟那些猪朋狗友饮酒作乐。此际他们正在玩骰子,他左手搂着五姨太那条纤细的腰肢,右手衣袖捋起一截,伸入一只大海碗里抓起三颗骰子,肥大的拳头在空中一阵虚晃,喊道:“六呀六,四五六呀!”
  推开手掌三颗骰子在碗里叮叮当当跳了一阵才停了下来。
  众人喊道:“双六一个三呀,三无!哈哈,刘大哥你又输了!”
  刘老虎用衣袖拭去额上的汗珠,喊道:“邪门,他妈的,再来再来,三十个大洋一手。”
  一个猴脸尖腮的道:“嘻嘻,刘大哥今日手风这么差,我还怕你呀?三十个就三十个。”把一堆大洋推出去。
  “还是你先来,妈的,我老虎就是不信邪。”
  那猴脸的一把抓起骰子,轻巧地投下碗中,叮叮当当响得特别清脆。
  骰子停下了,刘老虎乐得一呲牙:“哈,双四一个二呀,是两点,他妈的这回你还不输?”他左手禁不住在他五姨太臀上拍了一下。她立即娇声道:“可惜你下了三十个大洋。”
  老虎也懊悔地道:“他妈的,早知下一百个,嘿,瞧我的。”抓起骰子一撒,他眼睛不看碗里一眼,却瞪在对面那人的一大堆银元上。
  “么二三,哈,真的么二三!”猴脸青年笑得几乎连门牙也掉下来。
  老虎脸上神色一变,视线一移,额上的热汗又再爆出:“妈的,真邪门。”
  猴脸的一把把老虎面前的大洋挪向自己这边。
  另一汉子笑道:“大哥,你道你今日手风怎地这般差?小弟现在才知道!”
  “快说来听听!”
  “你看你的手放在什么地方上?”
  刘老虎心头一动,原来刚才他在五姨太臀上拍了一下之后,手掌依然放在那里,他不禁咒了一句:“去去,妈的,都是你这霉星,害得老子连输十六手!”
  那五姨太悻悻地扭着屁股离开,嘴上嘟嚷着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输了就赖……”
  只听老虎霹雳一声喝道:“刘福,拿盆热水来让老子把霉气洗掉。”
  五姨太一吓,把底下的话咽下,连忙颠着屁股闪身而走。
  刘老虎净了手,道:“这注五十个大洋,怎样,你敢么?”
  “大哥有兴趣,小弟怎敢不舍命陪君子?”
  “我先来!”刘老虎抓起骰子,口中念念有词,隔了一阵才撒下,“六呀六,四五六呀,四五六!”他手下也忙替他吆喝助威。
  “又是么二三!”猴脸笑了一声,这下他连撒也不必撒便赢了五十大洋,他又把刘老虎面前的赌本移到自己脸前:“大哥还来不来?”
  刘老虎脸如死灰,哺喃地说道:“邪门,邪门,妈的,快替我找个闺女讨个吉利。”
  他一手下忙道:“这日子闺女可不很容易找。”
  刘老虎脸色一沉:“吴二去那里?”
  那手下还未答话,陡地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声言短而促,显然是在声音一起之时立即被人捂住嘴巴。
  刘老虎立即换上一副面容,刚才的窝囊相已经不知去了那里。他认得出这是五姨太的叫声。“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妈的屁,都是饭桶,让人潜了入来也不知道。”
  话音一落,他立即跨步出轩,倒也有几分霸王的味道。手下立即走在他左右。声音是来自花园,他一皱眉,道:“亮灯,捜查!”
  他的话就是圣旨,只一忽已点起十多二十盏灯笼,手下立即散开,分三人一组搜索起来。
  假山后突然站起一个人来,他一手勾住五姨太的脖子,一手持匕首,道:“刘老虎,要你五姨太的命就站住。”
  刘老虎脚步一停,心中却丝毫不惧,从语气听出来人是个雏儿连说话也带颤。
  “你是谁?”
  一个手下立即道:“禀少爷,他就是长寿戏班那个蔡天祥。”
  “哦,是他。”刘老虎哈哈一笑,“他来得正好,围上去!”
  手下素知他的脾气,不敢多发一言,立即包围上去。
  蔡天祥道:“站住,你不要她的命了!”他用刀子一比。
  刘老虎冷冷道:“难道你想要她!”
  蔡天祥一怔,脸上一红,讷讷道:“我,我不是要她。”一顿,胆气稍壮,“我可以放过她,不过你也得放过明珠,答应不再讨她为妾!”
  刘老虎哈哈大笑,说道:“我可以不要她,可是我还是要明珠!咱来交换一下,如何?”
  蔡天祥感到一阵恶心。“你,你……你真是禽兽不如!你连自己姨太太的命也不要!”
  “她死了我还可以多娶几个,反正我也厌了,你杀了她我还不多谢你呢,杀呀,你手上的刀子生了锈呀!”
  蔡天祥猛地打了个寒噤,一股冷气立即自背后升起,但想不到刘老虎的心比真老虎还凶狠。
  五姨太吓得花容失色,尖声道:“招财,你昨夜不是说最疼我的么?”
  “那是昨夜,”刘老虎冷冷地道:“你放心,你若死了,我会挑处风水地安葬你,下一生你就不用做人姨太太了!”
  五姨太呻吟一声身子一软,几乎昏了过去。
  蔡天祥只觉臂上一重,刀子更加下不了手。
  刘老虎又道:“下手吧!不过你杀了她,你也跑不了!”
  蔡天祥心头一沉,倏地觉得自己的行动太孟浪了,自己不是武松,但对方却不折不扣是头凶猛的老虎,凭自己这一手怎能制伏得住铁石心肠,虎狼肝肺的人面老虎!
  正在沉思间,倏的觉得手上被什么硬物击击一下,痛入心肺,刀子不禁脱手跌下。
  尚未待他神志稍为清醒,另一个刘老虎的打手已一拳击在他背脊上。这一下更使他眼冒金星,连五姨太也抓不住了。这时候他才看清楚前后左右少说也站了十多个刘老虎的打手。他们正以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望着自己,这好像是猎人在注视陷阱中的小鹿那般。
  他热血一涌,陡地喝道:“我跟你们拼了!”向附近的那个大汉飞扑过去。
  那大汉冷冷一笑,像是在看耍猴戏,他略退一步,左脚伸出一勾,蔡天祥立足不稳,身子向前一倾,大汉右拳立即印在他小腹上。
  在舞台上他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在现实生活中却是个无拳无勇的寻常人,这一拳痛得他身子猛地抽搐起来。
  刹那只觉背上头上捱了无数下,眼前一黑,跟着便什么也不知了。
  刘老虎忙喝道:“要活的,不要打死他!”
  XXX
  刘老虎因擒住了蔡天祥而高兴了起来,有了这人质在手,不怕长寿戏班不屈服,不怕明珠那妮子不为自己的情郎而牺牲自己,可惜他不知道明珠爱的根本不是蔡天祥。
  想到这里脑海中立即浮上明珠美丽的脸庞,苗条的身段,一颗心登时又痒又酥,他兴致勃勃,立即又叫人把骰子拿来。
  不知是蔡天祥带来了好运,还是他心情变佳,一下场居然连胜三手,他格格地笑道:“再来,再来,今日让你这孙悟空输得一毛不剩才放你走!”
  那猴脸的青年姓侯,猪朋狗友都叫他孙悟空。他苦笑一下:“大哥兴致这么好,小弟便陪你玩个通宵!”
  “好,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刘福,叫厨房准备一桌酒席上来。”
  刘福尚未离开,突然有人用手指扣在纱窗格上。“请多端一分杯筷!”
  刘福喝道:“谁?”
  “是我!”声音未落,纱窗突被推开,一阵寒风适时吹了入来,烛影摇红,突然多了一人,银白色的绸子长袍,深蓝色的领巾搭在胸前,他哂笑道:“希望我这个不速之客不会打消了各位的赌兴!”
  刘老虎双眼瞪在他脸上,那人大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我有胆子不请自来,你难道没请我坐下的气量,难道你认为我是打虎的武松?”
  刘老虎沉声道:“看来你就是上海来的那个王雁!”
  “老虎果然好眼力!”
  “除了外来客,这城内还有谁敢这样对我!”
  王雁默然。
  老虎目光更利。“你所为何来?既敢来何不敢明言?”
  王雁倏然一笑:“这是老虎待客之道么?”
  老虎脸色陡地一变,手下立即欺前一步。
  王雁打了个哈哈。“王雁虽然有所为而来,不过现在却手痒得很,你怎不请我入局?”
  老虎目光一盛。“你也有兴趣?”
  孙悟空接口道:“有兴趣没赌本也是枉然!”
  王雁冷冷说道:“说书先生说孙悟空是火眼金睛,可是你怎么比猪八戒还不如!”他在身上掏出个布袋,抛在桌上,铮地一声巨响!
  这声音人人俱知,那是洋元相碰的声音。这声音又像仙乐般听得人人心醉,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孙悟空瞄一瞄那布袋,估计里面起码也有三五百个,这是个大数目,平常人一年辛苦所剩也剩不了三五个。
  孙悟空尖嘴一裂,门牙突出近寸,轻笑一声掩饰窘态。“原来阁下还是个财主,失敬失敬!”
  刘老虎也立即换上一张笑脸,他向刘福一呶嘴,道:“阁下既然有此雅兴,我老虎不陪你玩两手,岂不给人笑话!刘福,拿副新的骰子来!”
  王雁道:“这副不是好好的么?”
  刘老虎道:“你来是客,我岂能以此招呼客人。”随手抓起碗中的骰子抛出窗外。
  王雁淡淡一笑道:“随你,这叫做客随主便!”
  不一会,刘福取来另一副骰子来,老虎笑道:“咱都不是村夫俗子,这赌庄么,一次一百你道如何?”
  王雁笑道:“客随主便,不过,咱三人轮流做庄,这才公道!”
  孙悟空说道:“没有问题,我老孙先来!”
  老虎笑道:“我是主随客便,侯兄弟先请,王兄弟第二,咱最后你看如何?”
  “不行。”王雁道:“你是主人,王某乍到岂敢逾先,王某最后才耍吧!”
  老虎神秘地一笑,语气却充满着无可奈何:“阁下既然决意如此,也只得由你了!”
  这种骰子如果庄家要出四五六,那就羸了,其他人也不必再要了,相反如果耍出么两三,旁人不必再耍也算赢。
  当下孙悟空一撒,立即打了个四五六,他哈哈一笑,道:“承让承让!”
  王雁及老虎各数了一百个大洋给他,跟着老虎也耍出个四五六,两个闲家又输了。
  王雁道:“做庄的原来都这么好运气,这下我把剩下都押下了,输了干脆,赢了刺激!”
  孙悟空道:“你袋里还有多少?”
  王雁道:“二百个左右。”
  孙悟空看了老虎一眼,道:“好,杀你!”
  老虎只得点点头。王雁抓起骰子轻巧地投下。叮叮叮,第一颗停下的是六,第二颗也是六,第二颗转了很久还未停下,黑红两色转来转去,看得眼花撩乱,突然红色越来越盛。
  孙悟空脱口道:“么!么!”老虎心头大定,抹一抹额上之汗。
  陡地那骰子一下翻身,停下了,孙悟空的脸更加难看。“他妈的明明是么,怎地会变成六点!”
  王雁微微一笑,道:“三个六,对不起,赢得侥幸!”全色比四五六还大,两个闲家自然不必再抛了。
  王雁把袋里的大洋倒了出来,快速地叠了起来,一叠二十个,共是二十叠另四个。
  孙悟空叹了声霉气,数了二百零四个给他,王雁将它放入袋里,抬头望一望老虎:“主人不会赖帐吧!”
  老虎冷笑一声。“你使诈,老子不上当!”
  “王某如何使诈?”
  “明明是一点,怎会变成六点?”
  “当时那骰子停了没有?没有停下,它要自个转去六点,怎能说我使诈?”
  老虎冷笑一声道:“不使诈你能抛出三个六点?”
  王雁也冷笑道:“你若不使诈你也怎会一手便抛出四五六来?”随手抓起骰子,使劲一捏,当他摊开手掌时,只见掌心一团白粉,王雁张口一吹,白粉飘飞,掌心剩下三粒灰色的铅珠。
  “这种把戏王某在上海见得多了!”
  老虎脸色一变,冷冷道:“好本领,不过你却找错了地方!孤身入虎穴你想会有什么结果?”朝手下丢了个眼色。
  刘福及另外几个手下立即围了上去。
  王雁左手抄起案上装大洋的布袋,右手虚发一拳,一个打手闪开一步,王雁左手手起袋落,击在他脑袋上。登时头破脑浆迸出,眼看已不能活了!
  那些打手吃了一惊,却又不能后退,拔出利器向他身上招呼,王雁跃上桌上,布袋格开一条铁棍,左脚斜飞蹬在一人睑上,登时脸上开花。
  刹那一把短刀劈来,王雁脚上一发力,挺身半空,凌空打了个跟斗,扑近老虎,打手一见大急,斥喝连声,急忙冲前救驾。
  王雁左手布袋朝老虎脸上击去,趁着布袋掩住老虎视线,右脚倏踢他膝盖,又快又疾!
  老虎也不是寻常之辈,一掌击在布袋上,人立即借力飘退两步,王雁那一脚自然落空,他正想欺前,打手已赶至,一时刀棍齐飞。
  王雁舞起布袋遮拦,抽出金丝鞭,毕啪一鞭抽在一条手臂上,那打手痛得丢下铁棍!
  老虎大声斥道:“饭桶,还不去找人来!”
  立时有一个打手旋风般冲出去。
  王雁金丝鞭出手,如虎添翼,又扯倒一人,正在暗地高兴之际,背后突然一阵剧痛,却原来是老虎自背后偷袭,王雁冷不提防中了一记。
  此刻老虎的打手已持枪冲到门口,他们早闻声而来。
  王雁在背后中了一记之后,身子立即纸张般轻飘飘向后倒飞,这情形大悖情理,老虎意不及此,一愕之下,王雁已贴近他身躯,手肘一个后撞,击在他胃上,老虎立即被抽干了气力,肚中翻腾,几乎把喝下的酒菜都呕吐出来!
  这件事说来虽慢,事实上,快如白驹过隙,打手尚未进一步行动时,王雁已把老虎的手扭在背后,跟着膝盖顶在他尾龙骨上,左手丢下布袋砸住他的头。
  就在此刻老虎的手下才举起手中的长短棍,不过,这一切已迟了!
  王雁笑声对老虎道:“你手下好像要枪毙你哩!”
  老虎脸色一变,态度却颇镇定。“我想你并不是要把我置于死地吧!”
  “不错,王某夤夜登门造访是有事要与你商量。”
  “现在气氛好像颇适合你,你怎还不把话说出来?”
  “我是要你放弃林明珠,不过,你会答应么?”
  老虎哈哈一笑,声音十分难听,而且因为颈部被箍,呼吸不很畅顺,笑声也是断断续续:“区区一个女人,岂值得老虎跟她换命!”
  王雁一笑。“老虎虽然凶狠,不过倒还算坦白,不过,王某如何相信你?”
  “老虎的话你还不能相信?”
  王雁“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王某不是三岁小孩,凭什么相信你?”
  “咱来个互换人质如何?”
  王雁一怔。“哦,王某有什么人质在你手上?”
  “这个人么,对你来说,可能重要,也可能不重要,不过……”他故意住口不说下去。
  “何不干脆说出来,我王某计算一下合不合算。”
  “不如当面让你见见,免得你思疑我诈你!”老虎居然在此刻还能笑得出来。“把那人带来!”
  他手下立即有人应声离开。
  王雁满腹狐疑揣测不出到底是谁在他手中。
  “王兄在上海捞得不错,怎地会来此小地方?”
  王雁冷笑道:“王某喜欢到什么地方似乎与你无关,再说你又非保长,问这些干什么!”
  老虎陪笑道:“老虎岂敢管你,事实上我挺欢喜有这么一个英雄座镇泉州,我,我也会沾点光嘛!”
  “是么?我常听人说,一山难藏两虎,要是你真的欢迎王某,昨夜又岂会派人在半路伏击,今早又岂会叫令表亲张队长挑剔我!”
  “那是误会,江湖上有点误会平常事而已!”
  说着手下已把蔡天祥带到,他头发水淋淋,大概因为晕倒刚被水淋醒,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神态十分狼狈。
  王雁看到他,心头一跳,暗叫一声,我怎地没有想起他,蔡天祥亦显然看清楚了形势。他见到王雁也同是一怔,以为王雁来救他。
  老虎干笑一声。“你们都已认识,用不着我再介绍吧!刘福还不快请蔡先生喝杯酒压惊!”
  刘福忙招呼蔡天祥坐下,又吩咐人去取酒。
  王雁冷冷地道:“坐下能解乏,喝酒却无益,再说他也是好汉子,用不着以酒压惊!”他怕老虎在酒中做手脚,而蔡天祥为人又很敦厚容易上当,所以出言提醒他。
  老虎苦笑道:“王兄对我们多误解。”顿了一顿又道:“人你已见过了,怎么样?”
  “似乎不化算!”王雁淡淡地道:“你的命在这个小城里,几乎价值最高!”
  “无论什么命,也只是二条而已,一条命换一条命乃天下间最公道的事了!”
  “我本来另有打算,不过现在只能暂时照你的话做了!”
  蔡天祥叫道:“小雁,你不要听他的!我的命值得多少?你要他放弃珠妹!”
  王雁叹了一口气。“那是另外一回事,祥哥,在世俗人的眼里他的命显然很高贵,但在我眼中你的命却比他矜贵得多了!你拥有的命是有血有肉的,而他只不过是条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而已。”
  老虎心中盛怒,却不敢顶撞他。
  “对不起,你还负我二百零四个大洋,对你这种人我是认真的!”
  “没问题,所谓愿赌服输,我刚才不知你也是此道高手,算是瞎了眼,这还有什么话好说!刘福,拿二百伍拾元个大洋给他!”老虎这次倒颇光棍。
  “本来我是不喜欢讨人便宜的,不过多出来的就算是你赔偿给祥哥的医药费吧!请你叫人把二百伍拾个大洋交给他!”
  王雁的话老虎自然不敢不依,蔡天祥心头感激,几乎流下泪来。
  XXX
  “强龙不压地头蛇,请你考虑在三天之内离开这里吧,这样大家的交情也不致恶化嘛!”这是王雁在临离开刘府时老虎对他说的。
  “王某不喜欢受人掣肘,也不会接受你的威胁!”
  王雁立即直截的对他说。
  “很好很好,我想我们可能很快便能再见面,我怕你届时便难像在骰子上那般幸运,能够抛出三个六点的全色!”
  “是么两三还是四五六,现在说来都未免太早,不过,王某在上海碰过比你还狠的人绝不少,王某也从未皱过眉头!”

  第四章 浴血苦斗 情天难补
  蔡天祥的回来固然使长寿戏班上下大为高兴,可是,刘老虎的话又引起他们的忧虑。
  蔡天祥一直低着头,他固然没有胆量抬起头,又没有勇气面对林明珠,倒是林明珠对他落落大方。
  王雁不发一言,脑海翻腾,竭智订出个万全之计。良久才道:“老虎是要吃人的,问题是迟早而已,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希望你们能到城外暂避一下,起码珠妹,大叔及祥哥这两天都不宜露面!”
  林明珠急声问道:“那么你呢?”
  “你不能留下来的,他们都是些没有人性的禽兽,你单人匹马……不行的!”林明珠急得几乎哭出来。
  蔡天祥听了她的话,心中更酸。虽然,他也认为王雁跟林明珠绝对相配,不过,感情到底不是一时三刻能够改变的。
  林文生也忧虑地道:“小雁,你也避一避吧,这种人犯不着跟他计较!”
  王雁喟然道:“正是人人都有此种想法,所以恶人才会更恶!避能避得多久?等到老虎死了才回来?只怕死了一头老虎,又有一次猛狮出现!有些事情是避不了的!我初到上海时还不是样样坚忍,结果,唉……”
  “但,太危险了!”林明珠道:“你,这是以卵击石!是莽张飞的行为!”
  王雁道:“不必多言,你们立即去准备一下,下午就得出城,我自有计较,三日之后你们再入城探听消息!”
  沈姨道:“小雁之话也有道理,咱就是太怯懦了!唉,还是照他的话准备离开吧!”
  “但……”林明珠道:“这怎叫人放心!”
  王雁脸色一沉,朗声道:“比他更狠的人我也把他撂倒,一头小虎岂放在我眼中!”
  午饭之后,众人收拾了一些衣衫便离开了,王雁送他们出城。
  顺济桥上人来人往,脚踏车及三轮车响着清脆的铃声在人潮中穿过。
  桥下江水滚滚翻腾,奔流出海,远处帆桅如墙,渔民在这普天同庆的春节上岸趁热闹。
  林明珠幽幽地道:“你得小心从事,千万不可孟浪,否则,如果有什么……我,我也活不下去了!”
  “不要说得这么严重,你还年轻怎能不活。”
  “十多年的盼望及心愿至今才有如愿的机会,如果又猝然失去,你说这痛苦能轻易忍受得了么?”
  王雁心里一震,机伶伶打了个冷颤。“我的命值得什么,你有大叔陪伴岂能轻易言死。”
  “我……那我就替你守一辈子寡,再也不嫁人!”
  王雁刹那如厕身暖气房,全身热乎乎的,忍不住轻轻握着她的小手。“珠妹,我,我是个粗人,不懂说些对女孩子欢心的话,总之,我很感激你,我……”他把身上的那袋大洋取了出来,交给她,“这个你收着吧!”
  林明珠脸色一变。“你把我看错了,我不是这种人!”
  “我不是侮辱你,是怕我照料不了它,与其让它被老虎手下抢走,不如……”
  “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把布袋接了过来。王雁心头一动,伸手入袋内抓了一大把放在怀中。
  XXX
  入黑之后,王雁才大摇大摆回城,他又在街上逛了一会才回旅社。
  当他关上那道木板房门时又把耳朵贴在上面静听了一会,这才狸猫般飞跃上梁,然后又揭开屋瓦。
  隔了一会,房里的灯便熄去了,小城也与黑暗溶为一体,似乎已经失去了一切生机。
  XXX
  刘老虎客厅光如白昼,刘招财与保安队长张柏各坐在一张酸枝椅上,茶几上面放着两杯茶。张柏正吸着水烟,烟雾袅袅,两旁的保安队员及老虎的手下都没敢作声。
  老虎待张柏吸饱烟喝了茶才开口:“到底怎样,表哥你也得给我出个点子?”
  张柏脸色在灯光下更显得苍白。“这小子自称跟省里的杨大队长有交情,无论是真是假我都得防他一点。你要放倒他那也可以,不过要依我三个条件。”
  老虎浓眉一扬,道:“那三个条件,说来听听。”
  “第一件,这事一定得在我不在城内的时候才好进行,”张柏又喝了一口茶才道:“第二,尽量不要用枪,第三,手脚一定要干净,不要在人多的地方下手!”
  老虎略略想了一下脱口道:“这些条件都没问题,只是不知表哥何时出城?”
  “我明天便向上头请个假说去石狮镇探个亲戚,如果快的话明日下午便会出城了。”
  “表哥打算请假多少天?”
  “三天,初六我便会回来销假。其他的你们自己计算,就这样吧,我走了。”张柏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老虎忙问道:“你真的搜不到他那把枪?”
  “我几时骗过你?也许他藏在别的地方。”
  老虎吩咐手下送了包大洋给他。
  临行时张柏又道:“一切小心,我若出了漏子,对你也没好处。”
  “这个表哥倒可放心,我几时办事会出问题!”
  XXX
  第二天王雁去了一趟东西塔及开元寺,追忆童年的欢乐,年青前,他跟蔡天祥曾经数次在塔下野草里捕捉蟋蟀及草蜢,每次都是他捉得比蔡天祥多,如今一切依旧,岁月却难以挽留得住。
  在“满堂”吃了午饭他又去了少林寺及承天寺,这少林寺是莆田的分寺,规模不大,香火也大不如开元寺,历史虽然不很长却显得颇为残旧。
  晚上特地跑了一段路到远芳茶馆喝了一顿酒,然后才施施然回客栈。
  他洗了个冷水澡才熄灯。
  小城没有什么夜市,即管是在新春期间,街上也是又黑又静,只有偶尔的一阵脚踏车铃声。
  荣福旅店半夜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店内的旅客都在八九点时被人陆续“请”了出去。
  午夜,远处传来一阵狗吠声,跟着不久之后,王雁的房中突然吹入了一阵寒风,房门忽地被人撬开。门打开时轻得没发出一丝声音。黑暗中看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一条光柱射了入来,又再过了一阵,房中的电灯才被亮起。
  淡黄的灯光下,见到房中站着两个穿黑衣的人,他俩手上都持着利器,门口黑压压的站着不知多少人。
  那两个大汉见床上的人仍然元龙高卧,被子蒙着头好梦正浓,都禁不住一阵狂喜,一招手又进来了两个大汉,蹑手蹑脚走至床前,其中一人点点头,刹那四把利刀立即刺下!
  “扑扑扑”连声,刀没柄而入,四人的心头陡地一惊,其中一人禁不住脱口道:“没有人!”随手揭起被子,被下那里有人?只是枕头以及一些衣服杂物而已。
  四人立即退开一步,站在门口的吴二听到房内那大汉的叫声连忙入来,一见这情况也是一怔。“他妈的,难道那小子攀窗逃跑了?”他立即走近窗口,手刚按在木板窗门上,又道:“不可能呀,他若从窗口爬出去,在对面监视的兄弟怎能不发现?”
  另一个道:“这小子倒也很奸,他好像有了预防。”
  吴二脸色异常难看,冷冷地道:“这城内他还能变出什么花样!一定是他趁我们不觉躲在别的房间,快去找!”话音刚落左手立即一挥。
  突然头上响了一声“吱吱”的老鼠叫声,吴二不由抬起头望了上面一眼,梁上果然有头老鼠窜过,可是令他惊奇的却是梁上不单只有老鼠还有个黑影伏着,他刚想开口,那团黑影突然向他飞来!
  吴二啊的叫了一声,立即后退,可是只觉眼前金光一闪,跟着脸上便吃了一鞭,痛得他连泪水也淌了出来。
  其他人见王雁手持金丝鞭自梁上跃下,立即发一声喊,操起利器猛往他身上招呼!
  他们有持棍,有持刀,也有手执斧头的,式样虽然繁多,不过目标都是一个。王雁金丝鞭挥舞,抽着了两个大汉,使他们的来势立即竭止,但仍有几件利器向他刺到。刀短棍长,刀未至棍先至,王雁迅即飞起一脚,踢在持棍大汉手腕上,跟着左手倏地伸出,好像幽灵般搭上他脉门,一截一翻,跟着一扯,那棍子便像魔术般到了他手里。当王雁夺了一枝铁棍之后,金丝鞭又回到胸前,跟着划了个圆圈才再挥出。
  左手的铁棍也不闲着,立时格开一把利斧二把利刀。跟着再一翻敲在一大汉背上,“格”的一声骨折声响,房中人人都听到。
  王雁得理不饶人,左棍右鞭越打越凶狠,他深知不先解决几个,始终难以扳回劣势,刀棍影中王雁见有一把利刀剌至,随即一偏身,铁棍一翻格开一人。
  刹那斧头又飞至,王雁鞭一沉缠住他手腕,铁棍砸下,“格咯”一声,手骨立碎,惨呼声远远传出去。
  就在此刻吴二的利刀已插入王雁背后,入肉二寸。王雁像头受伤的豹子,跃起三尺一个风车大翻身,金丝鞭横扫吴二,铁棍格开一把斧头,跟着一沉腕扫在他肋骨上,右脚后蹬踢在一个大汉的手腕上,刺刀立即飞跃,凌空一个翻腿把他扫跌。
  他受了伤之后,狂性大发,出手绝不留情,只一忽又有一人的脑袋给他的铁棍砸碎,血肉横飞,肝脑涂地,可是他又中了一刀。王雁环视一下周围,见尚有七八个大汉拼死苦斗,他恨透了吴二,眉头一皱,生了一计。左脚蓦地扫在桌子脚上,那张四方桌立即向大汉飞去!
  混乱之中,他金丝鞭又圈起几上的茶壶向吴二砸去,人也随着扑上去,铁棍向他头上虚晃一招。吴二刚格开茶壶,在茶水及茶叶飞溅中,猛见王雁铁棍击至,他本能的反应立即偏身闪避。
  不料王雁那一棍仍是虚招,他后腿倒踢迫退一个大汉,铁棍跟着一沉一扫,吴二仓惶间避不开,胁下被扫个正着,痛得他死去活来。王雁一招得手更不放过他,欺前一步,右手金丝鞭倒扫,左手铁棍仍向吴二砸下!
  吴二惊呼一声,手中刺刀当作飞刀射出,立下变生肘腋,王雁大吃一惊,立即蹲身缩肩,刺刀离他头顶不及半寸飞过,带着几条发丝向后面的大汉飞去!
  王雁一蹲下金丝鞭回收向吴二下盘缠去,跟着一抖,吴二的身躯便如皮球般向大汉飞去!
  那几个大汉正把武器齐向蹲下身子的王雁击去,刹那这几下全部戮在吴二身上,几在同时,吴二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叫声,闻者心悸!
  王雁绝不稍为犹疑,金丝鞭刚一抖,人立即长身而起,紧接着一个翻身,铁棍望那群慌作一团的大汉砸下,“扑”一声,又一个脑袋开花!同时右脚蹬着一人的小腹上!那人立即抛下手中斧头捂着肚子蹲下!
  王雁的金丝鞭依法泡制,迅即缠上他的脚,又是一抖,水牛般大小的身躯立即向那群打手飞去!
  王雁跟着又扑上,手起棍落再一颗脑袋开花,鲜血溅在白墙上,像怒放的梅花,猩红夺目,入目惊心,一个大汉回头看见,肚子里一阵翻腾,禁不住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此时何时?王雁岂能放过他?铁棍回扫击在上肩胛上,格一声响,那大汉立即软软地摊了下去,其他大汉魂飞天外,发一声喊,立即撒手回跑。
  旅社立即陷入一阵死寂,房中血肉满地,倒着几个大汉,墙上东一团西一团的染满鲜血及淡黄的脑浆!血腥味充满空间,好像进入了人间地狱!
  王雁也几乎忍不住干呕起来。他深知老虎绝不会就此收手,紧接而来的可能是另一场更加惨烈的厮斗,他不敢休息,立即撕下布条包扎好伤口。
  此刻才觉得又干又渴,人也像泄气的皮球般乏力。
  XXX
  王雁喝了一点水,躺在床上,他知道当老虎听了手下的报告之后,很快便会赶来。
  “他下一步会使什么棋子?而我又要如何争取主动,一举制服了这只人面老虎呢。”
  这是个强权的社会,法律根本只是纸上的东西,他知道要生存下去,要取得胜利那就只能以暴易暴。
  想到这里,他立即爬了起来,结束一下,把长衫的下摆塞在腰上,又扎紧一下扎带,才提着铁棍,从向后街的那方的窗口爬了出去。
  当他静伏在附近的一栋屋顶上时,周围静得落针可闻,半晌才听见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脚步声来自两头,他心头一动,没敢稍动。一忽,首先见到老虎在淡黄昏暗的街灯照射下率着一批手下出现在荣福旅店对面,那些手下有二根长枪,还有几把短枪。
  王雁眼角跳了一下,伸手摸摸腰际。他身上也有一把枪,他把枪放在屋瓦上没让张柏捜到。
  对方的枪枝虽然比他多,不过,他绝不惊恐。现在老虎在明他在暗,而且,他对自己的枪法具有十足的信心。
  上海滩的枪王郑元龙也倒在他的枪下,他若果没有信心又岂会接受他的邀斗?
  脚步声还不断传来,那是在长街的另一端,奇怪听声音似乎只是一个人,王雁心头不禁狐疑起来?来者是谁?难道是张柏?还是过路的行人?
  他还未曾想出答案,街角已现出一条的身形,那人再走了几步,刚好路灯照射得到,俏丽的脸庞,嵌着一对大眼睛。
  王雁心头狂跳,几乎忍不住叫了出来,她是林明珠,刹那王雁立即像跌入冰窖,手脚陡地麻木起来。
  “咦,那妮子来了!”一个老虎的打手叫道。
  听不到老虎说些什么,那个打手立即向林明珠奔过去。
  林明珠此刻也发现了老虎,芳心之惊恐实非笔墨难以形喻。她连忙逃闪,并且高声叫道:“雁哥雁哥,老虎来了,你快跑!”她绕着灯柱而跑,口中不断喊着,显然是不顾自己的安危而向王雁示警。
  王雁眼角刹那一下子便濡湿了,他喃喃地说道:“珠妹你这又何苦?又何必赶来……”
  对林明珠来说无疑是羊投狼群,她终于被那打手擒着。老虎格格大笑,扬声道:“王兄,你看看这个美人儿,她来找你了,可惜半途生悔,反而投到老虎怀里,啊,对不起,说不得我只能先王兄一步享受一下了!”
  荣福旅社王雁的窗口依然密封,王雁伏在屋瓦上却已举起了手枪。
  那打手推着林明珠而行,待到有十足把握时,王雁的食指才一扣扳机。
  “砰”一声,长街上响着枪声的回荡,老虎及其手下尚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个推着林明珠的打手已经脑袋开花,跟着倒了下去。
  “珠妹快跑!”王雁大声喊着,食指再一扣动,这一枪因为角度问题却没有打着老虎。
  子弹在老虎耳边擦过,他吓了一跳,喝道:“妈的,他藏在屋瓦上,先把他撂倒,不怕那妮子能逃得掉了。”话音未落立即闪身躲在一根灯柱后面。“他妈的,是你先动枪的,这可怪不得老子!”他从身上摸出一把乌光闪闪的短枪来。
  此刻他手下都找到了掩蔽物,纷纷推下枪膛。
  “珠妹快逃!”王雁再喝了一声,随手揭下一片瓦片抛下,下面立即响起一阵炒豆似的枪声。
  老虎跟王雁齐喝了声:“饭桶!”
  林明珠这才魂归玉体,她没有跑开,只是藏在附近骑楼下的一根粗大的砖柱后面。
  老虎一挥手说道:“快去几个爬上屋顶!”
  立即有几个打手散开,有的攀上附近的屋顶,一个向对面的屋顶爬上去。
  枪声再一响,对面屋那个打手惨呼一声跌了下去,其他打手都是心头一凛!这一枪不是从对面打来,而是在斜方发射。
  老虎立即又道:“他已离开那栋屋子!”音声未落。只听又一声惨呼声响,另一个打手也从附上一栋屋顶上跌下!
  没有枪声,那是被王雁推下。那人没有死只是脚部受伤,他喊道:“我,我的枪,被……被……被他抢去了!”
  老虎大怒,食指一扣把他毙了,喝道:“杀不了那小子,你们也别回来见我!”他想不到王雁的抢法如此准,心念一动又道:“那妮子呢?把她抓来做人质!”
  林明珠的身子猛打颤,此刻才知道自己的到来是多么愚蠢的一回事,伏在柱后更是不敢稍动。
  刹那老虎的手下立即散开,刚动了不久,“砰砰”又是两声枪响,两个打手立即倒下,这两枪也不知来自何方,打手们立即又龟缩!
  老虎更是心头大惊,只眨眼工夫已倒了五个手下,饶是他平日胆大妄为,此刻也忍不住轻抖起来。
  王雁自屋后爬了下去,兜了个圈回到街上,他同样伏在一条砖柱之后,准一备觑准机会一枪解决老虎。可是老虎却一直龟缩着,使他没有机会下手。
  他又换了一条砖柱,突然见到对面柱子后有人探出了头,没有看清楚经已缩回,可是柱后却露出一片衣角,浩白的颜色在黑暗中特别醒目,他认得这是林明珠的裙子,心头立即一沉。
  就在此刻,有两个打手也发现了,他们向林明珠藏身的柱子扑去,王雁不再犹疑,砰碎两声,左右开弓,毙了一人,另一人闪开没中,那打手立即滚在另一条柱后面。
  这两枪使王雁的位置暴露,立即响起一阵枪声,王雁吸了一口气,藏在柱后,可是他又怕那个打手会趁隙去捉林明珠,因此不时探头窥视。他一动,枪声便响,砖柱上斑斑驳驳,布满弹洞,红红的砖粉飞扬。
  王雁宁愿自己中弹身亡,也不能让林明珠为了他而受丝毫的损伤。枪声未绝,使他心如火煎,他见子弹都是朝他头及胸的高度射到,心念一动,一咬呀就地一滚,灯光下清楚看到那打手正急步朝林明珠奔去,他右手一瞄,跟着食指一扣!
  “砰”,一声响,那打手应声倒地,还带着一声长长的惨叫声。他心头虽然轻松了下来,但绝不敢稍停,再一滚又到另一条柱后。
  “格格格”,一梭子弹立即在刚才他滚身之处开花。
  这条柱的形势较佳,前面是一棵凤凰树,枝干不粗,但叶子却很茂盛,而且灯光照射不到。王雁把枪在腰上一插,双手贴在柱上,脚一蹬,壁虎一般游上柱顶。
  枪声已停,气氛更形紧张,暴风雨的前夕最令人心悸。王雁探头望出去,只见老虎手下一个个从暗处探头出来张望,王雁冷笑一声,屏息静气。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过了十分钟,仍然没动静,二十分钟过去了,王雁双手已渐渐酸麻,正想下去让双手休息一下,陡地听见老虎低声道:“上两个去看看!”
  那些打手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肯上去,老虎无奈只得亲自点了两个大汉上去。“枪火准备,一有人出来立即开火!”
  王雁心房立即收缩。他看一看环境,背后正有一道梯口,他心念一动,双脚一蹬,倒飞而出。
  老虎及其手下只见一声轻轻的着地声,那两个打手立即住了脚,老虎怒喝道:“快点,再不上老子毙了你!”
  两个打手只得战战兢兢走上前,可是柱后没人,望一望楼梯,再也没胆量上楼,只好高声叫道:“不见了,不知那小子跑去那里!”
  老虎立即率着手下涌了上去。他看看梯口一眼,眉头锁起。“上去!不把他放倒我岂能甘心!”
  一个打手道:“头儿,那小子可能又攀到隔邻的屋顶!”
  老虎颔首,道:“有道理,你们散开到对面戒防,派两个上去看看!”
  王雁从楼梯急迅走上去,那道楼梯通到二楼,可是二楼有道门关住,他不想骚扰这些善良的居民,便站在门边思量对策。下面老虎的话他已听到,他迅速在两把枪上装满子弹。
  老虎刚离开,楼梯立即响起脚步声。王雁屏息静气,凝神戒备。
  他未待他们转过梯角,伸手抛下几枚洋元,他师父的金钱镖名震江湖,王雁起码也有了他七分火候,洋元击在那两个大汉头上,虽然未能夺去他们的生命,可是也吓得屁滚尿流,胡乱响了几枪,王雁一梭子弹打过去,立即把他们摆倒,尸体横卧在梯级上。
  王雁执起一个尸体挡在身前,急步冲下。
  外面老虎他们只听见枪声,不知结果,紧接着便见一个手下直勾勾冲了下来。老虎探身而起,叫道:“那小子呢?”
  王雁手枪在尸体腋下伸出,“砰”一声,正中他胸口!
  老虎脸上所有的表情好像僵硬了般,目光射出狐疑不信之色,不管他临死前有何感想,但终于慢慢地摊了下去!
  王雁喊道:“你们要命的就快跑!”
  那些打手好似被点了麻穴般,怔怔站着。
  王雁枪管暗红再吐,毙了一人,此刻那些打手才如梦方醒拔脚而逃。
  王雁长长吐了一口气,抛下尸体朝林明珠藏身之所走去。
  这一仗胜得虽然艰苦,却有惊无险,身上未损分毫,顺利得使他不敢相信。
  XXX
  昏黄暗淡的灯光,此刻在王雁眼中变得光辉灿烂,未来的生活不也是如此?他正等待林明珠张开热情的双臂的欢迎。
  欢迎他的不是热情的林明珠,而是冰冷的声音。“放下枪,否则,先死的将是她!”
  话音刚落,张柏便推着林明珠出来,林明珠腮边挂着泪珠,低声道:“雁哥我对不起你,你不必理会我……”
  王雁如遭雷殛,手枪自手上跌下。
  张柏冷冷地道:“把枪踢开!”
  王雁一抬脚把枪踢开,一对眼睛直勾勾望着林明珠。
  林明珠低下螓首,垂泪道:“雁哥,我,我恨不听你的话没留在城外。”
  张柏冷笑道:“说得真对,要不是你回城,我在路边远远望见,便跟了你入城,此刻不是……嘿嘿,你真是罪人!”
  王雁截口道:“不必多说!王某顶多跟你去派出所一趟!”
  张柏冷笑道:“你倒想得挺美,抓你上派出所,岂不是要浪费公饭,说不得杨超雄还会设法替你开解!可惜张某不是傻子!”
  林明珠急道:“你,你想怎样?”
  “他跟城内的恶霸枪战,我这个队长制止不住。”张柏冷冷地道:“所以,只好出诸弹压了!”
  林明珠像受吓的兔子尖声叫起来:“你,你,你怎能以公济私?”
  张柏哈哈一笑:“反正又不是第一遭,再多一次又有何妨!”
  林明珠嘶声力竭地叫道:“雁哥,你快跑!”
  “跑?他能快得过我手中之枪?”
  林明珠突然猛力一挣,张柏猝不及防,身子给她带横两步。
  王雁急道:“珠妹不可鲁莽!”
  林明珠像疯了一般,张口咬在张柏手上,牙齿往往是女人最佳武器,张柏痛得惊呼一声。
  他一掌砍在她头上,林明珠禁不住歪斜几步,王雁刹时扑上,张柏手枪立即一抬,他脸上闪着狡笑,王雁身法再快也快不过他的枪!
  刹那间,林明珠突然扑前,饱满的胸膛顶在枪管上,与此同时,张柏食指刚刚扣动!
  一声低哑的枪声响过后,张柏怒哼一声,左手推开林明珠,右手跟着再度举起来。
  王雁刹那如陷冰窖,可是他总算没有忘记把手一扬,人跟着向斜前方一伏。脱手飞去的是一枚大洋,它准确地击在张柏的手腕上,那管枪砰地响了一声,也跟着跌在地下。
  张柏的心立即一沉,他迅捷地弯腰伸手摸向地上的手枪,王雁手再一扬,叮一声,大洋击在手枪上,把它撞飞,紧接着王雁的身子如发怒的影子向他扑去!
  XXX
  正月初七,刺桐城中仍然充满新春的节日气氛,而且,春天的脚步亦于昨天踏上大地,可是,今日却格外寒冷。
  王雁的心更加冰寒,七日的变化使他如同发了一场噩梦。
  杀了老虎及张柏又岂能挽回林明珠的可贵的生命?
  他不想在城内经过,在城郊葬了林明珠之后,便拜别了林大叔,紧一紧腰带,自顺济桥畔下船。
  江水滔滔,说不尽他心中的悲伤,来时的心情及去时的心情截然不同,所相同的只是同样的形单只影,王雁望一望那混浊的江水,心中暗问一句:“难道我真的要在江湖上浪迹一生吗?”
  极目望去,水天一线,看不到边际,江湖的生涯又岂非如奔腾的江水一样凶险而又没有尽头!(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西门丁《血溅上海滩》(江湖无处不风险之二)

  第一章 旧地又重临 景况与前非
  长长的汽笛声过后,轮船上的搭客纷纷拾级而下。
  码头上人山人海,挤满接船的人群。有的挥动帽子,有的挥动鲜艳的丝巾向甲板上的搭客示意。
  这一刹那,轮船上及码头边的欢呼尖叫声与黄包车夫及小贩的叫喊声融合在一起,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有人因此而感动喜泣,亦有人感到十分不耐烦,接客的人把自己的亲人带走,人群亦才逐渐疏落。
  此刻船舷梯级上才缓缓走下一个衣穿蓝绸面夹棉长袍的青年。
  这青年似乎没有亲友来接他,也看不到他的脸面——一顶褐色的毡帽戴得低低的,宽大的帽沿把他的整张脸庞遮盖起来。不过从他走动的举止看来,他此刻的心情必定是十分落寞,一切行动都好似莫可奈何似的。
  青年踏足码头,掂一掂手上的皮箧,略为辨认一下方向抬步向外走去。
  “先生,侬去啥地方呀?阿拉送侬一程!”
  青年侧头微微一瞥,只见一个黄包车夫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一对他哈腰说话,这车夫外面罩着一件粗布做的号衣,上面用白油写着金龙两个大字。
  青年立即别过脸,轻摇一下头,低头念步而行。
  腊月时分,北风阵阵,把街道上的纸屑及落叶卷,行人也都捂着衣襟急步而行。
  走了一忽,青年突然觉得有对眼睛不停地盯着自己,他回头一望,却没有什么发现,可是那个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他略一住脚大剌剌地跨坐上一架停在路旁的黄包车。“南京路,南京饭店!”
  车夫轻道一声:“先生坐稳!”右脚在拉架上一勾,拉架便冉冉地升了上来,车夫双手立时搭在把手上,轻巧地小跑着向前驰去。
  尽管风大,车子却驰得既快又稳。青年把毡帽略略托高,露出半张俊朗带威的脸庞来。上唇还长了一道浓密的小胡子,他把目光投向两旁,这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行人似乎比一年前多了。
  冬天昼短夜长,天黑得特别快。远处永安百货公司的招牌已亮着灯。
  青年嘘了一口气,自怀中取出一个黄色的扁铁盒子,揭开盒盖,取了一根白金龙的卷烟叨在口中。
  当香烟剩下小半截时,车子已驶过宽大的跑马厅,今日不是跑马日,附近有点冷清,与赛马时的景况大异其趣。
  路旁两株大槐树在北风中沙沙乱响,树叶不断飘落。
  青年扔下烟屁股,南京饭店已到了。这座灰褐色的建筑物楼高五层,在附近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青年提起皮箧跨过车架,饭店里已冲出两个穿白衣制服的青年侍应来,把青年迎了入去。
  XXX
  晚饭过后,青年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抽着闷烟。暖气管不断散发着热气,房里温暖如春,地上的一张天蓝色绣花北平地毡与室内布置十分调和。
  青年拉开窗幔,华灯初上,把上海点缀得更加美丽迷人,五光十色令人目眩。
  这一切对这青年来说自然十分熟悉,他在这里曾经住了将近十年,不但享受过它的繁华,也品尝过它繁华背后的阴暗与风险。
  上海,曾经令他抛掉一切毅然离开,如今在外头流浪了一年又不得不投回它的怀抱,这是多么的令人没可奈何!
  他本不想叨扰他旧日的朋友兄弟,可是此刻心潮起伏,说什么也按捺不下,终于拿起电话听筒,喊道:“接线生,请替我驳一零三七!”
  不久,电话经已驳通。“是大新汤池吗?请问大木在不在?”
  一会儿,听筒飘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侬是谁呀?阿拉就是大木嘛!”
  青年哈哈一笑。“大木,还记得我吗?唔……我是王雁……对,王雁!我刚到,什么,你要来找我?不必啦,我去找你吧,反正我也想去泡泡汤!”
  王雁搁下电话,自皮箧里取了一条羊毛领巾缠在颈上,然后下楼。
  入夜后北风更猛,王雁拉起一角领巾遮住鼻端及口部,跳上一架黄包车,“大新汤池!”
  大新汤池离此地并不太远,不一会儿便已到了。一入门只见一个个子十分矮小但模样十分精灵的小伙子自内冲了出来,双手抱着王雁,惊喜地道:“大哥,你去了那里?你不辞而别,弟兄们都……”
  王雁立即截口说道:“等下咱们再聊聊!”
  这个青年便是王雁口中的大木。大木之名并非指他生得粗大,也不是指他呆木像块木头,只因他姓林名森,姓名中共有五个木名,因此相熟的人都称他大木。
  大木是大新汤池的按摩师傅,他由打杂做起,捱了十年才做上师傅,而他也是以前王雁的那个组合的一个成员,只不过他很少露面。
  汤池里不断地冒着白烟,澡室里烟雾袅袅,只要踏足这里,任何人都会觉得温暖舒服。
  王雁浸在池中,只露出一颗脑袋,他已不弹此调久矣,有如久旱逢甘露,足足泡了一个多钟头,全身皮肤一片通红,闭封的毛孔此刻全部舒张。
  池内有人道:“阿拉光顾大新池已足足一年啦!”
  一年?王雁心头一跳,,一年前的往事倏地一一涌上心头。
  烟雾迷漫中,王雁抬头一望大木,只见他脸上神情十分奇异,双手不停地搓着,他心头一动,双手在池边一撑,赤条条地自池水中窜了起来。
  大木立即递了一条大毛巾给他,王雁熟练地把毛巾缠在腰上,问道:“大木,有房间没有?”
  “有有,刚巧那个客人离开,那房还空着!”
  店里还设有几间贵宾房,供客人作按摩之用,不过所谓贵宾房,也只是用木板格成的。
  王雁躺在床上。林森放下布帘子,然后双手落在王雁背上,替他按摩起来。王雁半闭着眼,觉得全身上下无不舒畅,他轻声问道:“大木,你刚才说兄弟们都怎么样?”
  “哎,没……弟兄们都念着大哥不知何时才回来。”
  “这一年弟兄们可都好?”
  “哎,好……好,很好!”
  “瞧你,不该说的争着要说,该说时又吞吞吐吐,像个娘们!”王雁突然觉得大木的手颤抖了起来,推动按捺之间全失去方寸,他惊奇地半转过头:“啥事?”
  “没,没什么!”
  王雁见他眼圈红红的一奇道:“莫非弟兄们……咳,敢情是弟兄们让人家欺侮了!”
  林森叫道:“大哥        ”
  “轻声一点,提防隔墙有耳!”
  林森定一定神,语气悲凉地道:“大哥,你真的不知道呵,洪七哥,他……”
  王雁霍地转过身来,急声道:“老七他们怎样啦?”
  “七哥,他被人放倒了!就在这里……七哥死得好惨啊,身上起码不见了十多斤肉!”
  王雁脸色陡地一变,他坐了起来,目光向周围一扫,沉声问道:“是那个直娘贼干的!”
  “是金龙帮那批禽兽做的!他们六七个人冲入来,七哥刚好脱了衣服,身上没有‘白光’,所以……”林森喘了一口气,“那天刚巧我休息,后来闻讯赶来,已经……”
  “他娘的,张玉箫竟敢趁我不在下毒手!”王雁眉头一扬,“我离开后由谁主持一切?”
  “大伙儿不见了大哥,只好把徐二哥推选出来。”
  “他人呢?”
  林森打了个冷颤,断断续续地道:“咱正在找他……二哥已不见了好几天!”
  王雁道:“现在有谁在附近?”
  “彭九哥,他可能会知道一点。”
  “他仍在那个地方卖炒栗子?”
  “是的,大哥。”
  王雁滚身而起。“把衣服拿给我,我去找他一趟!”
  “大哥,待我跟掌柜说一声,陪你去一趟。”
  “不必,咱们以后再联络。你以后行动要小心,可能已有人认出我了,提防会有人找你。”王雁说罢已穿好了衣服,急步而去。
  外面北风呼呼,刺人肌肤,王雁戴好毡帽,缠好领巾,又把领巾的两端放入衣里,这才跳上门口的一架黄包车。
  XXX
  车子在那里兜了两圈,王雁还找不到彭老九,便吩咐车夫把他载到另一个地方。
  那是个贫民窟,王雁下了车,又故意在附近兜了几个圈才往一条小巷里走了入去。
  黑暗中似乎有一对眸子在注视着他,这次,王雁却没有感觉。
  王雁走上了一座小楼,这是一座两层式的木板楼。他记得彭老九是住在上面,他轻巧地走过木梯伸手在门上敲了几下。
  半晌,屋内有人问道:“找谁?”
  “老九。”
  “什么老九,兄弟到底找谁?”
  王雁露出了一个笑容,暗怪自己孟浪,把规矩忘掉,忙道:“兄弟自然是找自己的兄弟!”
  “未知兄弟住什么门牌?”
  “兄弟的门牌是一号。”
  木门呀地一声打开,冲出一个矫捷的大汉,惊喜地叫道:“大哥,是你!”
  王雁微笑地道:“老九,正是我!”
  “大哥怎样到此时才来,你什么时候到的!”
  屋内有人叫道:“老九,是谁来?”
  彭勤忙道:“三哥,是老大回来啦!大哥,快请进来!”连忙闪开,让王雁入屋。
  王雁入了屋,只见厅里点了盏昏暗的油灯,两旁各有一间用木板格成的板房,木墙上嵌着玻璃,看来还不错。
  布帘一掀,房里冲出一条高大的汉子,这汉子眼圈儿有点湿濡,行动间左腿一拐一拐的,好像船娘在摇橹。
  许老三的一双手紧握着王雁的手臂:“大哥,你终于回来啦!”泪珠儿突然自眼眶里滚了下来。
  王雁眼眶一湿,感动地道:“弟兄们吃苦啦,老三,你的腿……”
  “不用提啦,叫人泄气,让勇狮带那个杂种砍了一刀!大哥快请坐下,老九,快去买几瓶酒来,咱今夜好好谈谈。”
  王雁截口道:“算啦,自家人何须客气,兄弟能够相聚有杯白水把手也好过几斤美酒!”
  许老三爽朗地一笑:“大哥一去经年,此番旧地重临,做兄弟的本应替大哥洗洗尘风光一下,可惜现在光景不好,但这杯酒总是不能省的!”
  王雁推辞不得只好道:“弟兄们的热情实在令人感动,老九买酒要小心点。”
  彭勤道:“这个小弟自会见机行事,大哥放心。”
  王雁回头对许老三道:“先说你的吧,勇狮帮什么时候找上你的!”
  “上个月一个晚上,小弟刚从‘七重天’舞厅出来,街角突然冲出几个勇狮帮的打手,小弟以寡敌众,终于左腿吃了一刀,后来老七跟老九刚好赶到,才拼命把小弟救了下来,可是次日老七便在……”
  “这个我已听大木说过。”王雁脸有怒色,“老二呢?”
  许老三脸上神色一黯。“二哥已被勇狮帮的人放倒了,尸首还未找到。”
  王雁霍地一拳击在桌上。“岂有此理!三大天王这次竟然联手对付咱们,连唐超也动了手,老三,老二他是在那里中伏的?”
  “这个小弟也不知道,这消息还是锦江饭店的小厮告诉小弟的,说唐超在那里排了两席筵席庆功,从他们口中得知二哥给他们放倒。”
  王雁缓缓吸了口气。“其他兄弟平安吧?”
  许老三递了一根卷烟与他,自己也叨了一根一他长长地喷了一口烟,悲痛地道:“这一年来,弟兄们让三大天王吃掉大半啦,他们存心把咱一口吃尽!如今风头正盛,弟兄们都不敢露面,也都失去了联络!”
  王雁心头一跳。“各自分散,岂不更加危险!”
  “大哥不在,弟兄们都没办法。”许老三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如今大哥既然回来,赶明儿再设法跟他们联系一下!”
  王雁喟然道:“我早知四大天王迟早不会放过咱们,却想不到他们的手段竟然如此狠辣!”顿了一顿,“我回来的事暂时不要泄露出去,弟兄既然散了也就算了,江湖风险岂能有长期的安乐饭吃!”
  许老三一怔,半晌才道:“听说大哥把四大天王的郑元龙吞掉,可是真的?”
  王雁点点头。
  “可惜四大天王只去其一,还有三个仍在上海横行霸道!当日大哥要是……”
  王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截口道:“当日即使四大天王全部死去,今日也会有新的四大天王出现,情况还不是一样?这种腥风血雨何时才能了结?我就是厌倦了这种生活才毅然离开上海的!”
  许老三不解地道:“那么大哥这次回来或是……”
  王雁叹息了一口气,捺熄了烟屁股。
  “我以为返回故乡便可以过着平静的生活,谁知道正应了老大富那句口头禅‘天下乌鸦一般黑,江湖无处不风险’!在外头浪荡了一年,便回来看看弟兄们!”
  老大富便是上海滩上四大天王之“白虎堂”的老大,他年纪及资历比其他三大天王郑元龙、唐超及张玉箫都要老,真是一头老狐狸。
  许老三望了王雁一眼,怔怔地道:“大哥这次回来不想久耽?”
  王雁道:“你们不如离开这里到别处谋生吧,即使咱能把四大天王扳倒,他日也难免被别人所杀!”
  “小弟也知道,将军难免阵上亡,瓦罐不离井口碎,可是大哥不是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江湖无处不风险么!”
  王雁不禁哑然,良久才叹道:“总也会有一块比较平静的地方!”
  “大哥,不是小弟顶撞你,这块干净土在那里?”
  “我若知道还会回来么?”
  “这不得了!”许老三一拍胸膛,“既然如此咱把上海这地方清理一下吧!”
  王雁双眼一睁。“你还想跟他们硬拼?你莫忘记他们现在是联成一气,咱以前碰过的都是些较小的帮堂!”
  “怕啥?反正不过一死,与其坐着等人来宰割不如奋起跟他们一拼!”
  王雁目中神采一闪,轻声道:“凡事不能冲动,咱们已经折了不少弟兄,再不能……”
  未说完的话突然被拍门声打断。
  许老三高兴地道:“许是老九买酒回来啦!”
  王雁忙道:“老三你腿有事,让我开门!”说着起身托起门闩!
  许老三突然叫道:“大哥,暗号!”
  王雁一怔,随即把门闩放下。门板上立时传来二重一轻的敲门声,王雁松了一口气,把木门再度托起。
  许老三又叫道:“兄弟找谁!”说时迟那时快,木门突然被人一推而开,接着冲入来十余条大汉。
  王雁大吃一惊,他反应十分之快,立时抄起一张硬木凳,格开一把刺刀,随即向前一送,凳角撞在那人的胸膛上,耳畔立时听到一声清晰的骨碎声。“老三快取白光,站在我后面!”
  那群大汉手上或持刺刀,或持利斧蜂涌入来,分头向王雁及许老三杀去!
  许老三想回房取刀已来不及了,他大喝一声:“操你娘的,老子跟你们拼了!抄起桌边的一根柱拐,一抡一挥拐头敲在一人的手骨上,那人的一口刺刀登时捏不稳,跌落地上。
  未待许老三弯腰去取刀,另一把利斧已望他砍下,许老三急忙用拐一挡,“喀嗤”一声,拐子断了一截,
  许老三连忙一闪腰避过,同时左掌扬起切在他左臂上!他眼明脚快,把地上的刺刀踢飞,同时叫道:“大哥,接刀!”
  王雁飞起一脚迫退一人,凳子一迎,“笃”一声,刺刀插在凳面上,他一手拔下刺刀,回身一抡,扫向一个疤面大汉!
  那大汉吃了一惊,不求有功先求无过,连忙退了一步,王雁的凳子突然脱手飞出去,同时人如豹子般向他扑了过去!
  其他四个大汉怒喝一声随他之后而上,说时迟那时快,王雁已一手执着疤面大汉的衣襟,那大汉刚拍开飞来的凳子,冷不防王雁的左手已抓着他的衣襟,这一惊非同小可,王雁到底不比泛泛,连他们头子都畏惧三分,更何况是他!急忙中刀子向他一刺,不料王雁比他更快,左手一拉,右脚往下一勾,疤面汉的重心顿失,王雁手上用劲,把他向后一送,疤面大汉收不住脚向前撞去!
  这刹那,他魂飞天外,急叫道:“兄弟们是我!”话音未落,他那几个随王雁身后而上的同伴,已有两把利斧两把刺刀都招呼在他身上。
  屋内立时响起一道长长的惨叫声。那四个大汉见杀了自己兄弟,刚自一怔,王雁的刺刀已准确地送入其中一个斧手的心房里!
  同时左脚一扫,扫倒一人,右脚迅即蹬在他小腹上,那人一口气憋住,登时晕了过去!
  几个照面连伤三人,一干大汉全被震住,王雁喝道:“谁派你们来的?”
  其中一个喝道:“弟兄们再上,杀死了他咱便有一百个大洋!”
  王雁冷哼一声:“王爷的命岂只值一百个大洋!”左掌切在一个刀手的手腕上,右手刺刀一挥,登时卸下他一条胳臂,鲜血像黄浦江江水般汹涌而流。
  许老三答道:“大哥,他们是勇狮帮的人,就是那杂种上月砍了我一刀!小弟化灰也认得他。”
  许老三说话分神之间,左肩一热,被一把利斧劈去一块皮肉,鲜血登时迸出。
  王雁接口答道:“老三放心,我替你卸下他一双腿!”
  刹那三把利斧两把刺刀同时袭至,王雁像大雁般向后飞退,“砰”一声,背部撞及一个围攻许老三的大汉,王雁眼明手快,右臂后挥,同时再一偏身,左手抓着他的外衣,轻轻向自己身前一送,刺刀与利斧登时又落在大汉身上。
  王雁猛喝一声,飞起一脚,猛蹬在那大汉屁股上。那个大汉身负五处刀斧伤口,早已痛得呱呱乱叫,手足乱舞,再吃这一脚,立时向前飞去!
  他的五个同伴吃了一惊,忙不迭分散,王雁早已计算好这一切,刺刀一挥切下一个大汉的左臂!左手同时一接,抓着了跌下的斧头,顺手一挥磕飞了一把刺刀!
  此时他左斧右刀,更加如虎添翼,左右手交错挥动,又击毙了一个大汉。
  恰在此时许老三大叫一声,王雁听他声音有异,立时回头一望,只见许老三身上中了一斧,血流披衣,十分危险。
  王雁一急正想回身杀过去,不料腰上一麻,已被一把刺刀割开了一道伤口!
  这一刀似乎激怒了一头睡狮,王雁怒火盈胸,如头受伤的狮子般冲前,左手一砍,格开一把斧头,右手刺刀早已蓄势以待,迅速向前一送,刺入了那人的胸膛,同时左脚飞踢,把尸体踢飞!
  细数一下,十余条大汉,如今只剩六个,王雁存心把这干大汉全部收拾干净,因此堵在门口。
  王雁心想还得先弄倒几个才好办,故而虚晃一招,左脚飞踢,蹬在一个大汉的膝盖上,右腿接飞,踢在他心窝上,这脚力蕴千钧,肘骨“格格”乱响,看来起码断了三五条,那人跌落地上已不能稍动。
  再一声惨叫传来,许老三在杀死了二个对手之后,又中了一斧,他随即大喊一声,拔出附在肩胛上的一把斧头,脱手飞出,射向面前的另,一个大汉!
  那大汉眼前白光一闪,“噗”一声,斧头已嵌在胸膛上。
  许老三惨叫道:“大哥!你……兄弟……”言未毕扑地而倒。
  王雁看得目皆欲裂,斧头一挥,迫退一人,身子立即窜前,飞扑击杀许老三的那个大汉。
  那大汉见王雁来得凶狠,魂飞魄散,立即退开。王雁岂容他后退,左右劈杀,把他迫至墙角,以斧头压住他的斧头,飞踢一脚,踹在他小腹上,大汉立时抚着小腹蹲了下去,王雁的刺刀立即钉在他背上,深几没柄。
  刹那,余下的三个大汉已赶至王雁背后,刀斧齐施,王雁忙伏地一滚,滚入许老三的房间里,像豹子般弾跃起来,抛下刺刀,一拳击在木墙上的玻璃窗上!
  “哗啦”一声,玻璃向前击射,“噗噗”连声,全射在一个大汉的脸上,那大汉痛得像杀猪般大叫!
  另二个大汉尚摸不清变化时,王雁又自房里扑了出来,一拳击在其中一人的鼻梁上,左手随即一挥,斧头过处,头颅登时一分为二,血水及脑浆像喷泉般喷出!
  死剩的一个大汉,这刹那像筛米般乱抖,突然抛下手中的刺刀,霍地跪下,哀叫道:“王大哥,王爷……饶命……小弟有眼无珠……”
  王雁喝道:“你杀我的兄弟时可有想到终有一日也会被人所杀么?”一顿,“王爷便让你任选一条路走,看你……”
  大汉忙道:“是那两条路,请王爷说来听听,小的一定照王爷的意思去做。”
  王雁冷笑道:“第一条路是你自个自绝;第二条路你拾起刀子再与我一拼!”
  “我……我,小的怎敢。”
  王雁自地上踢了一把刺刀在他面前:“拾起它!”
  那个大汉颤巍巍地抓起刺刀,一双手不断地打哆嗦。“我……”突地虎跃而起,刺刀带着一道白光斜刺王雁的胸膛!
  王雁冷笑一声,身子一滑,左手斧头一挥,随即听见那大汉的一道长长的惨呼声。“他妈的狗胆还不小!”
  王雁抛下手中的利斧,走近许老三身前,伸手一探经已冰凉,王雁心头一沉,眉头却不断地跳动。心中想道:“看来老九也已凶多吉少了!他妈的!唐超这老小子倒眼尖,王爷一回来就给他盯上了!”
  他撕了一条布条缠扎在腰上受伤处,这伤口虽然不深,但行动时倒也碍事。
  他悄悄推开一堵窗子,探了半个脑袋向下面望了一望,外面北风呼啸,烈风扑面,四周黑黝黝的,好像潜伏了不少豺狼猛兽般,王雁心头一凛,忙关回窗子,回身吹熄油灯!
  屋里也立时伸手不见五指,与外面融为一体。
  无数的罪恶与风险都借黑暗来进行,美丽繁华的上海与这个贫民窟,好似风马牛不相及。
  黑暗中,不知王雁想着什么,事实上此时他脑子一片空白,到底是再度远走高飞到别处另闯天下,还是到僻远的乡村当个寂寂无闻的常人过着平静的生活,又还是留下来跟三大天王见个真章!
  王雁一颗心乱糟糟的,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黑夜逐渐被寒风送走,迎来了天际的一道曙光。王雁强振一下精神,执起一把刺刀,把它藏在怀里,然后自厨房的窗口爬了下去。
  晨风吹拂,冰冷清新,冬日已露了出来,路上行人渐多,昨夜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般突然发生,又突然逝去。
  王雁拉下毡帽,安步当车走回饭店。路上渍水经一夜的风霜,都给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屑。

  第二章 虎无伤狼意 狼有杀虎心
  王雁回到饭店,一般旅客好梦正浓。王雁轻手轻脚来到自己的房门前,他正想把锁匙插入那个擦得精亮的黄铜门柄里,走廊上人影突然一闪,王雁如惊弓之鸟般,立时退开两步,把后背贴在墙上。
  “先生,您早!”却原来是一个饭店里的小厮。王雁暗嘘了一口气,尴尬地对他笑笑:“早。”
  小厮向他鞠了一个躬然后离开。
  王雁再度把锁匙取了出来,他目光一扫,走廊上静悄悄没个人影,心头一动,觉得那个小厮出现得太突然,大有蹊跷,他决定不再急着入房。
  想了一下,突然倒身下来,贴地自门缝里望了进去,门里黑黝黝,看不到什么,可是王雁的一颗心却登时一沉,他记得昨夜他离开房时,桌上的一盏灯并没有熄灭,如今房里一片黑暗说明了什么?
  想到这里,王雁立时自地上窜起,目光一落,走廊上有几个小铁桶,这些铁桶上面装满了细沙子,乃是用作一旦发生火警时救火的设备。
  他悄悄提了两桶放在门前,突然把门锁打开,接着轻轻推开房门。一眼望入去,房里似乎没有人,但王雁的戒备之心并没有放松。
  右首那边视线被浴室挡住,对方只要藏在浴室的墙后,出其不意给自己以当头一击,自己便难以幸免。
  此刻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火,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暗下决心把对方干掉。他又悄悄提来了一桶沙子,然后小心翼翼走了入去。
  到了浴室墙角附近,他故意把脚步放重,果然人影一闪,扑岀一条大汉,一把精光闪闪的斧头,迎着王雁的头颅劈下。
  王雁闷哼一声,左手一提,用铁桶一格,“噗”一声,斧头劈在细沙上,沙子四溅,王雁适时手腕一翻,把铁桶抛了出去,沙子立即像尘土般飞扬。
  那个偷袭的大汉只觉眼前一片金黄色,不知是甚么东西,正想后退,王雁上身向后侧仰,同时右腿死命向前一蹬,使了招“懒虎伸腰”,鞋底奇准无比地蹬在他胸下小腹上。
  那大汉气血一阵翻腾,一口气几乎闭住,只觉胃腹似乎要翻了过来,人即如泄气的皮球般瘫了下去。
  正在此刻,王雁突然听见走廊外传来一阵鞋履之声,清晨中格外响亮。他当机立断,立即自房门冲了出去。
  果见长廊出口奔来了一群如虎似狼的大汉,人人杀气腾腾,手持刀斧,王雁不由一怔,紧接着斜对面的房门霍地打开。
  王雁一见势色不对,正想回身入房,又见自浴室内冲出两条壮汉,真是前没去路,后有追兵。
  这当口,王雁像头怒狮般发了疯,猛叫一声,右脚一扬,把铁桶踢起,飞向长廊出口那端,同时左脚连动,再把另一桶踢回斜对面那房门处。
  尘沙飞扬中,王雁像豹子般窜起,飞向走廊的另一处。
  那一端并没有出路,不过有一扇玻璃窗子,面临南京路。刹那,猛听玻璃“哗啦”一响,王雁已穿窗而出。
  那干大汉都是一怔,心想这地乃在四楼,由四楼跳下岂非自寻死路?但也一齐奔向窗口。
  其中一个大汉自腰上拔出一柄盒子枪,探头出窟向下一望,只见王雁立于三楼的一个窗檐上,他猛喝一声把手扬起。他快王雁也快,双腿一曲一张,像高空跳水表演般飞下。
  “砰”一声枪响,没中。
  王雁已凌空打了个跟斗,右手一扬,一枚大洋自他双股之中射出,“叮”一声,击在枪管上。
  那大汉腕力颇大,手中枪并没有因此而掉下,只是枪管被撞歪一边。
  “砰!”枪声再响,这次子弹射到对面一排平房屋瓦上。
  说时迟那时快,王雁身子又向下沉落,他临危不惧,目光一瞥,突然再一个侧翻,双脚在旁边的一杆硬木电灯柱上一点,然后冉冉落地。
  这些事说来虽慢,实际快得像子弹出膛般,一闪即过。
  这刹那,那个大汉已回过手来,食指再一扣,“砰砰砰”连发三枪,向王雁扫去。
  好个王雁,伏地一滚避过,街上宽阔没处可作遮挡,情况依然险极。
  枪声惊动了街上卖早点的小贩,他们纷纷抛下营生工具,没命飞逃。
  这一逃倒使王雁心中有了个主意,手一按,再滚八尺,突然跃起,一脚蹬在一担卖油条的担子上。
  担子上一油锅热油翻腾,吃王雁一蹬,登时倒翻,热油泻在地面的冰层上,立时嗤嗤乱响,同时冒起一股白色的浓烟。
  浓烟一起,王雁已闪身在一棵大树之后,接着又窜向另一棵。
  XXX
  王雁急如丧家之犬,穿过几条横街,投入一条小巷里。
  他连续作剧烈的运动,腰上伤口火辣辣地疼痛,伤口迸裂,血水染红了衣衫。
  小巷异常狭窄,光线不由一暗,王雁心中暗道:“王雁啊王雁,你得冷静点,这样乱跑还是难以逃脱三大天王手下的追杀。”
  他想去找大木,又怕反而连累了大木,因为那个地方很杂。那么找谁?往日的兄弟今日不是杀的被杀,便是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了。
  心念未已,巷内突然响起一阵呱呱的孩子哭喊声,声音异常响亮像是个男孩。
  王雁脚步不由一紧,走近一间小木屋子外,孩子的哭声仍然不息,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哄道:“乖乖,小虎子,你再忍一会吧,娘去买点东西给你吃。”
  孩子的哭声更响,他母亲忧愁地道:“他爹死了一年,家里能吃能押的都已用尽,叫我去那里找钱买东西?”过了一会儿,又道:“娘若去做佣人,小虎子又该托谁看顾,苍天苍天,你怎不应应我?你又怎能让他爹三十未到的年纪便离我娘儿而去?”说罢轻轻啜泣起来。
  屋内屋外只隔一道木板,少妇的每一句话都听在王雁耳中,这刹那他触动了心事,禁不住缅怀起自己的身世来。他本就是一个孤儿,自小在戏班里长大,他养父一早便丧偶,因此王雁一生尚未得过丝毫的母爱。
  少妇的话令他听痴了,忘了危险,忘了奔逃,一双脚像被钉子钉牢在地上。血水自他的腰上滴落在石板上,腥红夺目,他丝毫没有发觉。
  孩子越哭越凶,少妇也禁不住哭了起来。“小虎子,小虎子,娘一生都不离开你……孩子啊,咱不如死在一块吧!你爹死在黄浦江上,咱娘儿不如去找他……”
  王雁再也忍不住,轻轻推开那扇难挡烈风的木门,跨步入去,只见一个衣穿碎花布衣的女人背着门,抱着一个小孩,一条腰纤细得可以盈握,想必很瘦。
  孩子的一对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双颊陷下,益显得眼睛更大,此刻见到一个陌生人,不由止了哭声。
  那女人觉得奇怪,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丽略瘦的脸庞,一对大眼睛紧紧地瞪在王雁脸上,神色十分惊愕及奇特。
  王雁见她发际插了一朵白花,颊上挂着泪花,楚楚可怜,恻隐之心大动,伸手入怀摸出几枚大洋来:“大嫂,孩子不能受饥饿,这点钱你取去买点东西给孩子吃吧!”
  那女人身子猛打一个哆嗦,沙声道:“先生,你……你贵姓?”
  王雁不敢表露身份。“敝姓李,木子李,大嫂,快把钱收下!”
  那女人一对大眼睛一睁,胸上彷似一黯,轻声道:“原来你不是姓王!”
  王雁身子一震。“大嫂,你……你认得我?”
  那女人再没疑问,叫道:“大哥,你是王雁王大哥!”眼泪突然又淌了下来,呜咽道:“大哥,一山死得好惨啊!”
  “一山?”王雁身子一抖,“孩子他爹岑一山,岑兄弟?”
  女人哭声更响。“去年春天我与一山……大哥曾来喝喜酒,所以如今还依稀认得大哥。”
  王雁道:“我倒忘了,嫂子,大哥几时死的?”
  “去年大年夜,大哥刚离开上海不久,他便叫勇狮帮的人放倒在码头上,那伙狼心狗肺的把一山杀死后,还把他的尸首踢入江中……”
  王雁嘴角肌肉不断抽搐,恨恨地说:“好个唐超,今日的事也必是他干的!”
  金龙帮控制了城内的黄包车夫,勇狮帮的手下却都在饭店里厮滚,所以王雁怀疑早伏击他的大汉必是勇狮帮的打手。“嫂子,我记得你们以前好像不是住在这里的?”
  “因为风声紧,徐二哥便叫我母子连夜搬来这里!”
  她提起徐二哥,王雁又不由一阵心痛,徐老二名叫日安,是苏北南通人,自幼在上海浪荡,对这个城市十分熟悉,因此便成了王雁的一个大将及智囊,如今他也叫勇狮帮的人放倒了,怎不叫王雁恼恨!
  “嫂子先去买点吃的东西回来,一山只剩下这一根苗,说甚么咱也不能让他饿坏!”
  岑一山的老婆,娘家姓苏,闺名一个秀字,跟着名的苏州刺绣只差了一点点,苏绣跟苏秀不但同音,连字也差不了多少,她人也跟名字一样长得很秀气。
  苏秀谢了一声,伸手接过大洋,轻声道:“大哥吃了没有?”
  “我不饿,你只为你母子俩去张罗好了。”
  苏秀目光一落,惊呼道:“大哥,你受了伤?”
  王雁不在乎地说:“小意思,没伤着要害,你快去快来,我还要到别处走走,孩子我先替你看着。”
  孩子好像遇见自己的亲人,望着王雁咭咭地笑着,王雁大喜,愁闷愤怒登时消了大半,忍不住伸手在孩子的身上一捏,孩子笑得更欢,王雁跟着大笑。
  屋里十分简陋,只放了一张床铺,一张桌子,孩子的衣服尿片,苏秀的衣服都挂在一根绳子上。
  孩子笑了一会儿,便在王雁的怀中睡着了,王雁轻轻把他放在床上,替他盖上一张破棉被。
  眼见屋内的一切,不由令王雁心酸了起来,他心想假如自己不离开上海,这一切会是这样吗?
  “三大天王岂会放过自己及一干兄弟!自己即使留在上海,情况也必定好不了多少。”他自问自答。
  过了一阵还不见苏秀回来,王雁有点纳闷,刚好屋外响起一阵轻快的步履声,王雁登时一喜,立即把屁股挪离开床板,准备去开门。
  脚步声到了门外,突然沉重起来,王雁心头一跳,女人的脚步声没有这般沉重!他立即抄起一张凳伏在墙边,然后把门门轻轻拉开。
  “砰!”门突然被一个大汉撞开,那人料不到门是虚掩着,用力过猛,跌跌撞撞飞了入来。
  王雁蓄势以待,手起凳落,击在那人的头上,“噗”一声大汉登时倒地晕去。
  屋外立即响起一片惊叫:“点子果然在里面!”
  “快去叫刘三来,用‘黑管’来对付他!”
  王雁在上海混了不少时日,自然知道“黑管”是代表甚么!他立时一掌推开木窗,人却自门口窜了出去,右手在怀中一摸,一把精亮的刺刀已握在手上。
  那伙大汉共有五个,倒了一个还有四个,一见王雁窜出屋外,立时散开把他围住。
  王雁不想久耽,左掌虚劈一下,标前一步,刺刀戮向一个矮汉,那矮汉十分机灵,立时一退。
  不料王雁这一刀却是虚招,身子突然一缩,左肘同时向后猛撞,撞在一个瘦汉的胸口上!
  一击之后又向左一标,刺刀向矮汉面上挥去,矮汉心胆俱裂,连忙一退蹲下,可是,王雁的左脚已至,使劲一勾,矮汉登时跌个狗吃屎!
  矮汉叫声刚起,王雁右脚已落在他胸膛上,“格格”连声,肘骨立断,叫声戛然而止。
  说时迟那时快,王雁猛觉背后生风,他连忙偏身让开一把偷袭的斧头,左脚后蹬,把他蹬飞!那人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飞去,“噗!”头颅撞在石墙上,面上被白色的脑浆及红色的血水染得一塌糊涂。
  这一下可把其余两个歹徒震慑住,禁不住缓缓后退!
  王雁喝道:“回去告诉唐超,叫他不要欺人太甚,否则迫虎跳墙他老兄可得自己保重!”
  那个大汉唯唯诺诺,不敢应一声,就在此时,屋里突然响起孩子的哭声。
  王雁心头一紧,脸色大变,连忙奔向门边,只见刚才那个被王雁用凳子击晕的大汉抱着岑一山的儿子,踉跄地走了出来。“别动,否则老子便先把他的小命一刀刺死!”
  王雁喝道:“你敢!王爷不把你的皮剥掉才怪!”
  那个大汉左耳缺了一角,料是被人用刀劈掉,他侧着头,沉着地道:“老子什么不敢做!”
  另两个大汉料不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登时大喜又再迫了上来,其中那个高瘦的汉子喝道:“孩子咱可不要,但你一定要跟咱走一趟!”
  王雁身子不由一震,故意问道:“去那里?”
  另一个汉子又爆了一阵大笑。“去见见咱老大!你刚才不是有话要告诉他么?不如由你亲口对咱老大说,岂不更直截了当!”
  王雁手脚一阵冰凉,恨道:“好卑鄙的手段,竟然以孩子作胁!”
  缺耳汉子喝道:“别磨菇,先把你手中的刺刀抛掉!”
  王雁轻叹一声,抛下手中刀。“把孩子放下吧,咱任凭你们处置!”
  “笑话!你姓王的那几下子上海滩上谁人不知,放下孩子还不是等于放虎归山,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王雁脸色一沉,厉声道:“难道大的你们想要,小的也想要!”
  三个大汉互望一眼,缺耳汉子道:“请王爷拾起地上的那把斧头!”
  王雁一怔,但还是不敢逆他,略一沉思,弯腰拾起斧头。
  “现在请王爷把斧头交给左手——对啦,多谢王爷合作!”
  王雁怒道:“虎落平阳受犬欺!连你这小子也敢消遣大爷!”
  “王爷别急,小的还有有话说。”缺耳汉子阴阴一笑,“现在请王爷伸出右手,伸直一点,运劲于臂,对对,就是这样!对啦!咱请王爷表演园壮士断臂的把戏,让咱兄弟开开眼界!”
  王雁手脚又一阵冰冷,斧头几乎拿捏不住。
  “王爷千万不要让斧头掉落地上,否则兄弟这把刀子便会落在孩子的喉管上!”缺耳汉子手上稍一用劲,刀子架在孩子的颈际。
  冰凉的刀锋触及孩子的肌肤,他又呱呱哭了起来。
  孩子的哭声像一道催命符般,使王雁感到绝望,身子激烈的震动起来,触及腰际伤口,扭得更加厉害。
  缺耳汉子喝道:“老子不爱看你跳扭秧歌,快切下!”
  孩子无辜,岂能遭此惨厄,王雁缓缓吸了一口气,运劲手臂上左手高高扬起!
  “喀嗤!”一声,接着是一尖呼声!
  大汉们不由一愕,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女人尖叫着扑了过来,摔满了一地的瓶瓶罐罐。“孩子,我的小虎子!”
  王雁一听声音便知是苏秀回来,目光一瞥,见缺耳的汉子因惊愕,刺刀已离开了孩子的颈际,他左手~扬,把斧头飞过去!
  斧头刚离手,王雁便飞也似的向缺耳汉子飞过去!
  缺耳汉子倒也机灵,忙不迭闪开一步,避开斧头!刹那王雁人已至,斗大的拳头离他的脸上不觉只有半尺左右!
  缺耳汉子想再挟持孩子作威胁已来不及,急切间缺耳汉子左手一捏,把孩子护在脸前,叫道:“有种你就不要收拳!”
  不料王雁拳脚功夫的精湛实在匪夷所思,眼看拳头即将击在孩子的头上,突然手腕一沉,狠狠撞在缺耳汉子的小腹上!
  “哦”一声,缺耳汉子几乎窒息过来,刹那王雁又一脚蹬在他膝盖上,缺耳汉子立时便软下去!
  王雁的左手立时向小虎子的衣衫抓下去!
  不料缺耳汉子十分凶悍精俐,百忙中滚开一尺,同时把孩子抛向他的同伴!“老六,接住!”
  他知道,只要孩子不在他怀中,他便没有了危险,果然王雁怒哼一声,顾不得杀他,立时转身奔向孩子!
  稚子无知,身在空中觉得十分好玩,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这笑声听在苏秀耳中,却几乎把心绞碎!
  刹那,只觉一阵风吹来,苏秀学过几年拳脚,立时偏身一闪,高瘦汉子的那一刀登时落空!
  王雁的去势快得像出膛的子弹,那汉子还未来得及接住孩子,王雁已猛虎般扑到。
  大汉心胆俱裂,连忙把小虎子向高瘦汉子推去!
  王雁急怒攻心,只得又转身向小虎子的去向扑去。
  高瘦汉子背对着大汉,面对苏秀,不知小虎子向他飞去,又闻王雁的怒叫声,还以为王雁奔袭过来,他忙不迭丢下苏秀,略一侧身,左臂向后一挥!
  这刹那,苏秀及王雁同时惊呼起来,小虎子吃了高瘦汉子的一刀,哭声刚起,“砰”一声,身子落地,哭声登时止住!
  “小虎子——”苏秀悲呼一声,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
  王雁双眼通红,一掌切在高瘦汉子的肩上,左脚踢飞他的刺刀,右手一落叉住他的颈际,把他一推推至墙边,使劲地把他的头撞向石墙上,不几下,高瘦汉子早已脑袋碎裂,王雁依然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他,两人都似已没有了知觉!
  “他妈的!他妈的……”王雁喊得像个疯子。
  良久,他才觉得手上沉重,脑子一清,放松了手,高瘦汉子“扑”地一声跌落地上。
  “小虎子——你,你等等我!”
  王雁心神一震,回身抓住苏秀的手,苏秀娇躯一软,斜倚在他宽大坚实的胸膛上。
  王雁目光一扫,另一个大汉已不知跑去那里。
  XXX
  黄昏,王雁把苏秀安置在一个耍猴戏的老江湖客家里,然后漫步在街头上。
  他已剃了唇上的胡子,又剪了个平顶装,穿着一袭布衣,着一对黑布鞋子,双手插在衣袋里,像个刚入城的乡下青年!
  “嘟——”一架车子自他旁边驶过,王雁抬头一望,那黑色的车子已绝尘而去,看车牌,依稀记得是老大富的座驾。
  王雁一怔,急跑几步转过街角,已见车子直往火车站驶去!
  王雁心头一跳,也急忙抬步往火车站走去。
  到了火车站,已是华灯初上时分,车站内外,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王雁望向售票处,那里排了一条长长的人龙。
  他正想走前去,猛见附近有几个凶悍的大汉目光不断在人龙上来回扫射!
  王雁吃了一惊,又见远处散布着几个同样的大汉,他心头一沉,想道:“好家伙,连车站也派了人,哼!这不是存心不让我离开!哼哼,想要我的命可不容易!”转过身往来路走去!
  北风呼啸,却吹不散王雁心中的怒火。“唐超,你既然不让我活着,王爷再跟你客气,岂非傻子!好,既然你迫虎跳墙,老子便重入江湖,跟你周旋到底!”
  脚步越来越急,拐入一条小巷,再登上另一条街。
  这条街十分热闹,店铺亮灯营业,行人颇众。王雁望一望四周,向一家京果店走了入去。
  那掌柜见来了个陌生的顾客,忙招呼道:“先生,你想买什么东西?”
  “乌枣,你们有没有?”
  “小店卖的乌枣不是自吹,全是上等的,来源又足,要是连小店也没乌枣卖,别家的更加不必问了!”
  “但我要买的却是热的乌枣。”
  “热乌枣?”
  “对了!会发热的乌枣!你们有货没有?”
  “这个……”掌柜望一望周围,轻声道:“先生来自何乡?”
  “来自海南岛。”
  “难怪你要买热乌枣!”
  “不是海南岛,是海南岛附近的仙人岛,咱岛上的人都是吃热乌枣长大的!”
  掌柜登时露出笑容,道:“请兄弟跟小弟入内见老板!”
  敢情这些都是黑话,这里表面上是卖京果,而实际上是个贩卖枪械军火的黑店。
  为了谨慎其事,老板还订下一些黑话,用意只是卖给道上的熟人,以免被巡捕房的人侦破。
  掌柜揭起棉布帘子,王雁闪身而入。掌柜随之入去,顺手把门关起。
  里头是座小厅,摆着四张酸枝高背椅子,一张茶几,一张长某,桌上放着一盏洋灯,光如白昼!
  小炉上炭火正旺,厅里温暖如春。掌柜道:“先生请稍坐一会儿!”说罢绕过一座屏风入内。
  不一会儿,一个半秃头发,脸如满月的中年胖子走了出来,掌柜跟在其后。
  王雁认出他便是老板胖吴,胖吴却认不出王雁。“先生贵姓?”
  “姓吴,跟老板五百年前是一家。”
  胖吴一怔,脱口道:“你认得我?”
  “闻名而未见面。”王雁微微一笑。
  “谁介绍吴先生来的?”
  “道上的兄弟,谁人不知道老板有办法,要‘黑管’有‘黑管’,要‘乌枣’有‘乌枣’!兄弟因身子单薄所以想请老板抬抬手,每样卖点给兄弟以作防身!”
  “兄弟倒会说笑,不过,咱这里的规矩,不知吴先生可有曾耳闻否?一定要有熟人介绍……”
  王雁截口道:“熟人倒有一些!”说罢取出一个皮革袋子,一打开,把袋里的大洋倒在长桌上,王雁食指一点:“老板对这些谅必不会陌生!”
  胖吴哈哈一笑。“兄弟说话十分风趣,咱对这些朋友自不会陌生,也罢,咱便破例卖一点给你!”一回头,对掌柜道:“把货拿一点出来,让吴先生过目!”
  掌柜又再入内堂。不久,提了一个皮箧出来,放在长桌上。
  胖吴把盖子揭开,里头放着一枝长枪,几柄不同型号的短枪。“请兄弟挑选,咱才可以开价!”
  王雁目光一落,立时抓起一柄驳壳,看了一会,把它放在桌上,又再取了一柄快慢机出来。
  “兄弟倒识货!这两柄都是新货,价值不菲!”
  “价钱嘛,兄弟倒未放在心上!有乌枣吧!”
  吴老板又对掌柜道:“拿两小袋乌枣出来!”
  掌柜应了一声又转身入内。一忽,出来轻声道:“老板,乌枣不见了!”说着向他打了个眼色。
  吴老板唔了一声:“饭桶,我自家去拿!”回头对王雁道:“请兄弟稍坐一会儿!”
  这一切没瞒过王雁一双利眼,口上说道:“请老板快点,兄弟还有事要办!”
  吴老板及掌柜转入屏风后,王雁立即蹲下一望,屏风下竟然有十多只脚,这十多只脚全是穿薄底布鞋,拥着一双皮鞋,进入一个房,这一发现使王雁心生警惕,立时长身站起,目光四处一瞥。四周墙壁十分坚实,靠屋顶处才有一道小小的气窗,屋顶离地足足有一丈多,横梁密布,建得十分结实!
  王雁心头暗忖:“好家伙,这岂非是一座监牢!”伸手在门柄上一旋,没能旋得动,王雁立即知道已陷入了人家的圈套中!
  恰在此时,屏风后传来一阵步履声。
  王雁当机立断,拾起长桌上的汽灯,飞抛过去!汽灯抛过屏风,落在地上,“哗啦”一声,捧个粉碎,厅里登时陷入黑暗中。
  惊呼声中,王雁飞身而起,双脚撑在屏风上,那座沉重的屏风立即向后倒去!
  王雁快如大雁立时返身飞跃上长桌,接着身子又向上面窜起。
  紧接着气窗玻璃“哗啦”一声破碎,厅里便再没有其他声音。
  屏风终于被推挪开,只听一个硬硼硼的声音怒道:“胖子,你真没用!要是让姓王的那小子逃去,大爷就要你好看!”
  吴老板哭丧地道:“石二爷,你也知道啦,谁想得到那小子会这般奸滑!”
  石二爷成道:“快追!”伸手击在门上,门立即被人在外面打开!石二爷领着人冲出来,粗大的嗓门仍然清晰地传来:“分一半人去后巷搜索,那小子一定是从气窗爬了出去!二爷带人在两边阻截!”
  声音远去,吴老板才吁了一口气,道:“他妈的,老子素来跟三大天王没有什么瓜葛,唐超竟然派人来破坏我的买卖!真是岂有妣理!学安,咱出去看看!”
  那个掌柜应了一声,接着只听见鞋履之声逐渐离去!
  黑暗中,轻响一声,一条人影自梁上跌下,接着闪入内堂。
  XXX
  午夜过后,王雁才回到那个江湖客家里。一打开门,只见门后坐着一人,王雁一怔,脱口问道:“嫂子,还未睡?”
  苏秀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大哥去了这许久还未回来,我心头又难过,睡不着,所以……”
  王雁笑道:“我不是回来了么?快去睡吧!”他知道她内心因小虎子之死而十分悲痛,所以态度故意放得轻松一点。
  苏秀替他关好了门,轻声道:“冯大叔刚睡下,你说话轻点。”
  冯大叔便是王雁师父生前的行家,同是耍猴子戏为生的,他们相识之后便成了知己,今年他已满头白发,看来没有七十也六十多矣。
  王雁眼光一扫,这木板搭成的屋子十分狭小,一个小厅两头各有一间小房,厨房在后头,“嫂子回房里睡吧,我睡在厅内。”
  苏秀到后头捧了热水回来:“大哥先洗一把脸吧!”
  王雁忙道:“怎敢劳烦嫂子,让我自己来。”
  苏秀又替他泡了一壶浓茶,王雁有点手足无措起来,连忙接了过来,一口喝尽,身上登时一暖。
  “大哥,你入房躺在床上吧,我替你上伤药!”
  王雁急说道:“不必,小伤口不用上药!”
  苏秀幽幽地道:“大哥说这话那里有点像是大哥的样子?三大天王正要把咱迫入绝路,弟兄们都盼望大哥能替他们顶住,你有伤不医,怎能与那些豺狼搏斗格杀!再说你有伤,我替你上药也是尽一份心意而已。”
  王雁期期艾艾地道:“嫂子好意,我心领了,药我自己会上!”
  苏秀幽幽地道:“今夜我是说什么也不能入睡了,一停下来,便想起小虎子,大哥,你让我做点事吧,免得我又……”
  王雁轻叹道:“好吧,只是劳烦嫂子,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苏秀爽朗地道:“咱江湖儿女有啥不好意思的!”
  王雁放下茶杯,返身入房,苏秀随他入内。王雁把两把手枪及子弹放在床头,然后躺下,揭起衣角,露出腰上的伤口。
  苏秀的父亲本是个跌打医生,她先替王雁清理了伤口,然后替他敷上了药,再用绷带替他包扎起来。
  屋外的北风呼啸声,不时传入屋内,听了令人毛管直竖,王雁却觉得全身暖烘烘的。
  “大哥,七日之后,我包你伤口合缝,像个没事的人!”
  她手指落在王雁身上,王雁只觉得舒服无比,她的话更像是魔术师的催眠曲,加上日间的连番苦斗,便昏昏沉沉睡去。
  一觉睡来,只见自己睡在床上,盖了一张棉被,回头一望,苏秀坐在床沿睡着了。
  他过意不去,轻轻爬了起来,揭开被子,轻轻把她扳倒睡下,苏秀双眼紧闭,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王雁正想放手,猛觉手臂一紧,苏秀玉掌紧握着他,喃喃地叫道:“一山、一山,你不要离开我!”
  王雁大窘,连忙挣脱,这一挣,苏秀登时惊醒,两人目光互触,都是脸上飞红,连忙把头别开。
  王雁慌乱地走出房外,只见冯大叔刚下了床,他望见王雁,道:“小雁这样早便起来啦!”目光一扫,咦了一声,“你昨睡在那里?”
  王雁脸上刚退下的红潮又再泛起,口吃般道:“睡,睡……里面……”
  冯大叔眉头一扬,轻声道:“岑嫂子也睡在里头吗?”
  王雁忙道:“大叔,别说笑,她是规矩的人家,你……我……她……”他一急,更加语不成句。
  冯大叔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什么,我的你的,她的你可得说个清楚!”
  “我睡在床上,她睡在椅上,你不要乱猜!”
  冯大叔笑道:‘放心,大叔看着你长大的,你那个德性还会不知道?对着男人像头豹子,对着大姑娘却像头胆小的兔子!嘿,你也不知何时才能娶上媳妇儿!好啦,大叔出去买点东西,你休息一会吧,水缸内还有水,你先烧一锅沸水吧!”说着牵着一头年老的猴子出来。
  王雁急道:“大叔请替我到庆宁寺找个人。”
  冯大叔住脚,回头问道:“谁?”
  王雁拿了一张纸片给他:“人名、地址、联络暗话都在上面!”
  “好吧,那么午饭便由你煮吧,大叔下午还得赶着去开场赚点生活费!”
  王雁舀了水放在锅里,然后烧着了干草,塞在灶膛里,他显然没有经验,一下子塞得太多,灶膛里冒出了一股浓烟,令得他眼泪水也淌了下来,火熄了。
  他只得把干草拉了出来,准备重新点燃它,冷不防一只温暖的手掌落下:“让我来吧,这种事我们女人较当行!”

  第三章 连番么二三 喋血四五六
  大清早,雪花飘飘,人们恨不得在暖窝内多耽一会儿,路上行人稀少。
  锦香面店的小伙计看看天色,喃喃地道:“这种鬼天气,有生意才怪呢!”
  话未说完,突见一个汉子身穿棉袄,缩着颈,低着头,一头撞了入来。
  伙计立即用毛巾在桌上擦了一下,又拉开一张凳子。
  那汉子却全不理他,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副桌子才坐下。“伙计,先来碗牛肉面!”
  伙计心头一跳,心想这人敢情是个熟客,否则怎会知道咱的招牌货,但看面孔又十分面生,便一边嘀咕着一边替他写单子。
  不一会儿,又有两青年快步走了入来。这两人也是全不理他,走到身穿棉袄的汉子旁边坐下。“两碗牛肉面!”
  接着便见他们三个人低声倾谈起来。
  伙计刚捧着牛肉面走近,三人立即停止说话。
  那个身穿棉衣的汉子便是王雁,两个青年一个是冯大叔替他找来的万源,一个叫小包,是王雁私下的心腹知己。
  牛肉面刚吃完,两个青年便率先离开,王雁又吃了一碗,这才慢条斯理地走出店子。
  雪还在下着,但行人已渐多,王雁把领巾包着口脸,低头而行。路上的行人也都如此,或将衣领翻上,或用领巾护着下半张脸。
  路上驶来一架黄包车,车伕身上写着金龙两个字,王雁心头一动,招手把他唤来,跨上车子,沉声道:“大新汤池!”
  车轮在雪地上辗过,跑得虽较慢,但却十分平稳。“兄弟,今天生意好么?”
  “娘的屁!这种天气连狗也不出门,你还是咱头一个主顾呢!”
  “哈哈,这倒难怪!”王雁拉起车篷,顶住雪花,“你们老板真的赚大钱呀!我看没有三百架车子也有二百六七吧!”
  “不止三百架,咱的服务好嘛,大家都争着要乘咱的车子,咱老板便越买越多了!”
  王雁心中暗暗冷笑:“放你妈的屁,谁不知道张玉箫手段毒辣,把其他小公司吃掉,这家伙看来也不是好东西。”
  说着车子已停在大新汤池门口,王雁付了车资,车伕道:“先生这么早便要来泡汤?好像还未开始营业哩!”
  “哦!”王雁莫可奈何地说道:“咱便等一会儿吧,反正没事做,便早一点来!”
  车伕拉着车跑开,王雁四顾无人,伸手在门上扣了几下,二重一短!隔了一会儿,门内有人应道:“先生找谁?咱店子还未营业!”
  “不是先生,是兄弟?”
  “兄弟找谁?”里头的声音登时一变了。
  “兄弟自然是找自家的兄弟!”
  门打开一缝,接着猝然大开,应门的正是林森。“大哥,你早!”
  王雁轻声地问道:“大木,里边有人么?”
  “有两个小伙计,不过没问题!”王雁立即闪身入去,大木伸头向外望了一会儿,才把门关上。
  林森把王雁带到一简房子里,急问道:“大哥,这般早来找我,可是有事?”
  “老三已被勇狮帮的人放倒,当时我也在场,只可惜对方人手太多,没能护着他!”
  林森脸色一变。“连老三也……咱实力岂非更单薄了!大哥,你有啥计划?”
  王雁道:“目前是困难一点,咱得出奇制胜才能收到一点效果!”
  林森搓手急道:“有啥好办法?”
  王雁话到嘴边,突然转腔道:“现在我叫你打探一下老九的下落,那天他下楼卖酒,却一去不回来,不知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林森道:“没听到他的消息,最近三大天王的人很少来此,若有来,小弟一定细心打探。”
  “你小心点,不要露出身份,否则后果可就不妙!”
  “多谢大哥关心,小弟会小心。嗯,大哥到底有啥办法?小弟快憋不住啦!”
  “点子还未想出来,不过,有一点可以告诉你的便是我决定留下来,跟他们决个雌雄,不是我死便是他亡!”
  林森兴奋地道:“这才对,大哥,假如用得着我的,便请吩咐一声,我大木人虽矮小,但功夫可不赖!”
  王雁微微一笑。“你暂时还当个暗桩的较好,时机适合时自会找你,好吧,老九的下落你留意一下,我先走了!”
  “大哥,你现在住在那里?有事怎样通知你?”
  王雁把住址告诉了他,然后道:“不要张扬出去!”
  林森把门打开,边道:“小弟跟了大哥这许多年,难道连这个也不懂!”
  王雁闪身而出。“大哥你小心,路上可能有狗!”
  王雁挥挥手,急步走向街口。地上积雪颇深,一脚踩下去,陷下两三寸。
  林森刚躺下床,仔细回忆王雁刚才的话,拍门声又响了起来,二重一轻,他心头大喜,连忙披衣去开门。
  XXX
  王雁没有回冯大叔的家,他在外面溜跶了一会儿,然后走向庆宁寺。
  北风凛烈,把地上的积雪卷飞,王雁的背影也在风雪迷漫中消失。
  XXX
  四五六菜馆是家名震沪杭的老字号,今日尽管整天下着雪,来此光顾的食客仍然不少。
  黄昏,外头风雪更盛,行人稀疏,菜馆外面突然驶来两架黄包车,车上拉起车篷,前面还放下一块顶风的油布。
  车子停在门外,油布一掀,走下一个年近五十的人,颔下留着一撮须子。这人看样子颇土,但手上戴玉穿金,穿着一套马褂,衫扣上挂着一条金链子,斜搭在口袋里,看样子是个价值不菲的袋表。
  后头那架车子却走下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提着一个小皮箧,右手持着一根拐杖,他急步走前,把拐杖递给那老人。“老爷。”
  四五六的伙计都是眼光锐利的人,一看这情况便知道来了个贵客,连忙把这主仆迎了入去。
  那老人突然叽叽咕咕地对仆人说了一番怪话,伙计们脸脸相觑,不知他说些什么。
  他的仆人听后不断点头,回首对伙计道:“咱家老爷说,他要一个清静的厅房,你们有没有?”
  “请问老先生是不是要宴客?”
  那仆人狗仗主人威,一瞪眼,怒道:“我家老爷刚自南洋回国,听闻上海大名,特来一游,又听说贵店菜弄得不错,特来尝尝,他钱多的是,你不必理人数有多少,有清静的小厅即管开一个来。”
  伙计一听是个南洋贵客,忙道:“有有,只是不知老先生会不会满意。”
  说着便把他两人引上二楼,打开一扇房门:“这都是敝店的贵宾房,不知老先生满意否?”
  仆人叽叽咕咕地对他主人说了一番话,那老人也咕噜咕噜地回了几句。
  “我老爷在问你们,还有其他的没有呢?”
  “对不起,其他的房都一早给人订下了!”
  “那就好吧!”仆人轻轻扶着老爷入房。
  房里的布置十分雅致,桌椅也都是上等木材制造的。那老先生年纪虽大,但胃口似乎比年青人还好,一口气点了十多个小菜。
  然后又对他仆人说了一番话。
  仆人道:“我老爷说他吃饭很慢,菜你们不能全部捧上来,要一道一道慢慢来,这样才能吃出味道!你们只要服待得好,这个小费嘛自不会少!”
  伙计们登时大喜,忙不迭应允。
  XXX
  老先生取出袋表一看,七点三刻了,邻近的房间吆喝声以及噼噼啪啪的麻将声时不时传过来。
  菜果然上得很慢,快三个钟头了,才上了六道菜,以此推算十二道菜岂非要吃六个钟头?
  老先生依然不急,不徐不疾的吃着,伙计们不断地出出入入,换茶换水递毛巾,还替他拿了一个小火炉,温着绍庆酒。
  大概是八点左右吧,第七道菜已吃完,老先生又叽叽咕咕的说了一番话。仆人连忙翻译,“伙计,我家老爷问对面那房子在玩什么玩意儿?”
  伙计恭谨地道:“他们在玩骰子!”
  仆人向老先生翻译过后,老先生目光登时发亮。
  “对面的房子是什么人在请客?”
  “是本地大大有名的石二爷。”
  “石二爷?他很有钱?”
  伙计唔唔地虚应着,心中暗道:“这石二爷的厉害岂是有钱两个字所能代表得了的!”
  “我家老爷想跟石二爷玩两手,你去问问他!”
  伙计不禁犹疑起来。“这个,这个……石二爷……”
  仆人脸色一沉,伸手抛了五个银元给他,“这是你问话的赏钱,我家老爷若是赢了钱另有赏赐!”
  伙计的眼睛登时睁得像铜铃般大。五个银元已是他两三个月的薪金了,问几句便能赚到,这种钱还有什么比它好赚!
  他立即道:“小的去问问,请老太爷稍坐一下,小的等下就来报喜!”
  仆人忙再道:“假如事成了再加上五块!”
  不久,伙计又回来,说道:“老爷,石二爷答应了,不过,他说他向来赌得很大……”
  仆人道:“赌大钱?这正合我家老爷的胃口!”
  伙计大喜,鞠躬出去。过了好一会儿再度回来,语气带着欢欣:“大老爷,石二爷请你们过去。”
  仆人经过一番翻译,对伙计道:“我家老爷说他要吃饱才有精神,剩下的那几道菜上快一点吧!”
  伙计自然答应。
  XXX
  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吧,老先生才在仆人的搀扶下走到对面去。
  石二爷是唐超的手下第一条好汉,他姓石名板。石板这个姓名十分古怪,不过据石板自己对人说,他们祖传至今没有人上过学堂,都是斗大的字认不到一箩的大老粗。
  他祖父叫石头。他父亲叫石块。生下了石板本来石块打算替他起个石子的名,可是回心一想,石头比石块大,石块又比石子大,以此类推,岂非一代不如一代?因此才替他改个石板的名。
  石板自小便生得十分粗壮,又喜舞刀弄拳,学得一生好本领,加上胆大勇气足,在唐超手下很快便窜红,终于坐上第二把交椅,也算得是强祖胜爹。
  刚才石二爷听了伙计的介绍,心想这不是送上门的冤大头?他自然不会把财神拒于门外,他叫手下准备了一切才叫伙计过去通知老先生过来。
  不料这老先生架子也大,拖了一个多钟头才过来。
  当下石板立即把局子摆开,粗着嗓门道:“咱赌钱素来贪图痛快,就耍骰子吧,输就输,赢就赢,这才干脆!”
  仆人把话翻译成番话,老先生竖起拇指,表示赞同。
  石板大喜,心想:“这老小子真的不知死活!”喝道:“咱一注三十个银元,第一手由咱先抓!”
  老先生把三十个银元推了出去。石板抛了三把,才抛出两个么一个五,是五点,这已是胜算很大的点数了。
  老先生捋起手袖,抓起一抛,大海碗一阵叮叮乱响,赫然是么二三!
  石板及其手下哄声大笑,石板道:“再来!”又抛了一次三点,三点可不很妙,这趟石板也有点紧张。
  老先生咭咭一笑,轻轻抓起三颗骰子一抛,“叮叮叮”又是么二三!
  石板及其手下立时又爆出一阵欢笑。
  老先生人老却固执,叽叽咕咕对他仆人说了一番话。他仆人道:“我家老爷说,这次要由他先抛,且每注增加至五十个银元!”
  石板道:“没问题,咱是客随主便!这样吧,咱俩轮流先抛,这才公道。”
  老先生欣然同意,抓起一抛,哈!真是背运,又是么二三I
  石板连抛也不用抛便赢了五十个银元,他手下都欣喜若狂。小厅房里人声沸腾,烟雾弥漫。
  石板抛了一次四五六,老先生自然输了!
  老先生再抛,又是么二三,石板又赢了。手下怪叫连声,大发谬论。“这真是倒了八十年的大霉,他妈的,连续五手都是幺二三,咱还未碰见过!”
  “许是二爷走运了!”
  老先生一顿拄拐,站了起来。石板忙道:“老先生怎地不玩了?”
  老先生咕咕说了一连串令人听不懂的话,仆人道:“我家老爷说,赌钱的只是两个人,但看的人太多,又吵,他没兴趣了!”
  石板忙道:“这还不容易!”回头喝道:“你们替我静下来,不许吵!”
  “这还不行,咱们二个人,你们也只能两个人,其他的要嘛退出去,要嘛咱离开!”
  石板沉思了一会,道:“好吧,小包留下来,其他的到外面玩吧!”又向他们打了个眼色。
  石板赏了一把银元与他们,手下们只得出来。
  这次老先生要求每注一百,石板脸上发光,心中大喜,口上却故意道:“老先生,你运气不很好,还是玩小一点吧!”
  “不要紧,人少的时候我家老爷的运气便来了!”
  “好,既然如此,兄弟便舍命陪君子啦!”石板手一拨,叮叮叮,三个骰子在碗中转个不停,第一颗停下的是五点,接着是六点,第三颗仍在转动,石板叫道:“四点,四点!五点!”
  骰子终于停了下来,是六点,双六一个五,是五点!
  石板嘘了一口气。“五点也好!”暗骂自己太紧张,这老头连手么二三,难道人少了真的会走大运不行!
  老先生一抛,叮叮叮连声,却是三个一点,通吃!
  老先生头一次赢钱,格格乱笑,拿了十个银元赏给他仆人。
  石板看得眼睛一亮,老先生再一抛,四五六!又赢了一百个,先后对抵,老先生反而赢了十个银元。
  石板猛吸一口气,抓起骰子一抛,四五六,赢了。
  接着老先生一抛,又是五个一点,也赢了!
  此刻石板再傻也看出有一点蹊跷,心头一动:“这老小子原来装疯要来诈我,这不是想死?好,待老子抛了这一手便不赌,看他怎样。”
  原来这三颗骰子里头注了铅,可以控制,道上高手要他四五六便四五六,要它么二三也可以么二三。
  石板果然再抛了一手四五六,又果然表示不再赌了。老先生居然没有生气,而且还赏了十个银元给石板的心腹小包。
  石板不觉有点奇怪,他把桌上的银元放入袋中,向小包打了个眼色。
  小包立即走近一步,俯在石板耳边说了一句话:“二爷,你输啦。”
  石板一怔,腰上随即觉得一凉,他脱口喝道:“小包你……”
  老先生行动突然矫捷起来,将拐杖抄在手中,越过桌子向石板扑过去!
  石板猛吃一惊,他是个不畏死的硬汉,立时一偏身,腰一凉,血水立时迸岀
  ,可是小包毕竟慢了一步,未能制他于死命!
  老先生拐杖一抡,“卜”一声,击在石板肩上。石板虽然坚硬仍然痛得啊地大叫一声!
  石板的手下根本没有离开,而是守在门口,听得里头石板的叫声,知道不妙,连忙把门撞开!
  冷不防那仆人站在门后手指一扣,手上的一柄快慢机“叭叭叭”乱响,勇狮帮徒众不虞及此,纷纷中弹倒下!
  石板中了一拐,立即窜入桌底下,一滚而过,双手如爪抓向仆人的双足!
  那仆人的武功也自不错,跳高三尺避过!正想开枪,一个勇狮帮的打手猛地向他射来了一把飞刀,那仆人凌空拧腰避开,石板立即自地上窜起,飞向门口。
  他快,老先生更快,拄拐一按,抽在石板的后背上,“拍”地一响,听得旁人毛孔直竖!
  说时迟那时快,老先生再标前一步,左手一搭,抓着他的后衣,接着把他提起,拐杖顶着他的后腰。
  “快叫他们退开!”
  石板大喝一声,猛力一挣,双脚向后一撑,蹬在老先生胸膛!
  老先生连忙扭腰一闪,“嗤”一声,衣破人落!石板背部立即向侧一滚!
  那仆人标前一步,“叭叭”两声,子弹全射石板身上!
  这刹那,也有一个勇狮帮的打手,抽一出手枪,老先生比他更快,“砰!”驳壳枪瞠冒着一丝青烟,那个打手应声而倒!
  小包立时自房里窜出,一个打手喝道:“原来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杂种,害死二爷!”
  小包朝他吐了一口口水。“我呸!我本就是王爷的兄弟,卧在你们帮内,是你们自己瞎了眼,什么吃里扒外!”
  那些打手齐把目光投向老先生,讶道:“你是王……王雁王大哥?”
  老先生冷哼一声,伸手扯下脸上胡须,道:“正是!你们平日欺压善良,双手沾满血腥,本来不想饶恕你们,但看在你们也大多是苦哈哈出身,暂且寄下你们一命,希望今后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那几个打手在两管枪的指吓下,噤若寒蝉,良久才有个大汉道:“多多谢王……王大哥不杀之情!”
  “但死罪虽免,活罪难赦,你们自己动手割下一只耳朵来,以后我再发现你们继续恃强凌弱,哼哼,那后果么,相信你们都会知道!”
  那些打手一面面相觑,不肯动手。
  小包喝道:“快!再不动手,可别后悔!”
  仆人也喝道:“我数三声,你们再不动手,我便动手了!”说罢扬起手中的枪,“一——二——”
  一个打手忙道:“且慢且慢,王,王大哥,我们自己动手!”
  这人倒也狠,抽出刺刀往左耳一拉,一只带血的耳朵,登时落在地上。
  其他人见他如此,也纷纷效法。一时之间,地上摆满了六七只再朵。
  王雁道:“好吧,你们可以走啦!”
  那干打手以手掩耳,忙不迭跑开。
  王雁俯身在石板身上捜出那袋银元,随即下楼。
  楼下空空荡荡,不见一个食客,连伙计及掌柜也已躲开,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王雁倒了一些银元在柜枱上,叫道:“你们可以出来,这点钱是赔偿你们的损失!还有,麻烦掌柜替我通知唐超派人来收尸!”
  说罢一招手,带着小包及仆人出店而去。
  一出店,迎面吹来一阵凛烈的北风,刺肤欲裂,如遭刀割,鹅毛般大小的雪花不断地飘落,地上满是积雪。
  王雁道:“走快点,唐超可能快要到了!”
  出了街口,王雁故意在附近兜了一圈,然后离去。
  小包边跑边道:“大哥,唐超要是知道石老二已报了销,准会跳脚!”
  那个仆人是王雁的一个心腹兄弟,平素住在庆宁寺,日间做小贩,夜间跟寺内的一个老和尚习武,很少在外头露面,因此唐超的手下没人知道他的底细。
  他姓万,单名一个源字,年纪虽然不大,却十分机智。“咱得防唐超会报复,通知兄弟们小心防备!”
  “对,这件事还是由你去办,小包已不能再露面了!咱先到冯大叔那里去歇一会儿吧!”
  万源道:“不好,还是回庆宁寺那里安全——咱便以那里作联络站,先把散去的兄弟找回来,再进行下一步计划!”
  小包道:“咱已有了计划?”
  “是,第一个对象是唐超!”王雁沉声地道:“解决了他手下第一条悍将,下一步便轮到他本人了!”
  小包喜道:“好,兄弟这口气早已久了!不如由我再回去打探一下。”
  王雁道:“不行!咱人少力弱,不能走错一步,这件事须从长计划,只准胜不准败!”
  三人越走越急,路上不见一个行人。北风自颈脖衣领处吹入去,冷得令人直打哆嗦,到后来,索性跑了起来。
  风越吹越急,路旁的大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不见一张叶子。
  昏黄的路灯,在风雪迷漫中,更加暗淡。

  第四章 敌中既有我 我中又有敌
  吃过早饭之后,天气突然好了起来,不但雪霁,而且间中还有阳光,北风也没有昨天的猛烈。
  路边街角,不少小孩在玩堆雪人的游戏,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女人们都在自家门口打扫积雪,这一切似乎颇有生气,但王雁却觉得有无心跳,打从昨夜开始他便一直觉得心神难安。
  在街角啜了一碗热豆乳,送一条刚离锅的油条,身子暖洋洋的,他解开了靠颈脖的那颗衣扣洒开大步往冯大叔家走去。
  那是一条阴暗的小巷,小巷里搭满破旧的木屋。像冯大叔那样的家,在小巷里已算是“大户”的了。
  一到巷口,王雁的心跳得更速,甚至连眉头也跳动起来,他的行动突然小心起来。
  往日小巷在这个时刻已很热闹,起码孩子必在巷里玩耍,今日这种天气反而不见一个。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摸到冯大叔屋外。大门虚掩着,木窗在晨风中颤抖摇摆。
  这刹那,王雁倏地泛起一个不祥的念头,他一扭腰窜到屋后厨房处,自窗口探头入去,往内一望,一切似乎没有变化,他心神才较平定。
  可是,当他自窗口台进去时,鼻端嗅到一股血腥的味儿,身子如遭电殛般,抖了一下,随即抽出手枪。
  他轻轻推开厨房的木门,门外就是那座小厅,厅上桌子歪在一旁,两张木凳倒在地上。木墙上印着一个鲜红色的掌印!
  血手印!王雁身子又再抖了一下,一定神之后立即标前,他一掌推开冯大叔的房门,只见地上倒着一人,正是冯大叔!他那两头与他相依为命的猴子也倒在血泊中。
  王雁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像受伤的豹子般倒窜起来,进身冲入苏秀的房间!房中渺没一人,也没有尸体,王雁略略放心,他回到厅上点了一盏油灯,重回冯大叔房中。
  冯大叔是被利斧杀死的,那两只猴子却是被枪击毙!
  王雁与冯大叔之间有一份真垫的叔侄感情,也是王雁仅有的几个亲人之一,如今他却因自己而死,王雁不禁生了一份愧疚之情。
  心潮起伏了好一阵,才逐渐平复下来,随之升起的却是一股复仇的怒火。
  房内并不太凌乱,看来冯大叔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杀的。那两只猴子大概因为动作灵活,对方追杀不及,才以枪杀之。
  王雁抱起一只猴子把它放在冯大叔尸旁,有意把他们葬在一起,好让冯大叔身死也有个伴儿。
  目光一落,突然发觉猴子的左手紧紧握着一物,王雁疑云大起,使动拉开猴指,拖出一物,却是一块碎布片,王雁把碎布放入衣袋,喃喃地道:“你陪大叔去吧,王大哥替你报仇!”
  王雁重回厅上,望着那个血手印,不禁想道:“大叔死在房内,苏秀不在,那么这个血手印对方是故意留下的!”目光落在歪倒的桌子上,又忖道:“不对!桌子怎会倒下?一定是苏秀也在家中,她在房里听见大叔的叫声,冲出来,在厅上跟对方打了起来……”
  想到这里,他又像一阵风般冲入苏秀房中,灯光下,房中家具摆设丝毫不乱,炕上的棉被有盖过的迹象,王雁的一颗心登时不断往下沉。
  照情况看来,苏秀一定是被人挟持绑走,对方是谁?唐超?还是张玉箫的人?老大富已去南京,此事料非他所为。
  对方既然把苏秀捉去,自是为了以此威胁自己,那就不怕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他在屋内仔细搜了一遍,没有发觉对方留下的片言只语,他略一沉思,推门出去,走到隔邻拍门,应门的是个老头,王雁送了他一笔钱,叫他把冯大叔及那两头猴子安葬在一起,然后才离开。
  XXX
  王雁走得很小心,看看天色经已近午,他先在一爿小面档吃了一大碗肉丝面,然后跳上一架黄包车。“兄弟,在附近兜,兜圈!”
  这车夫十分年轻,肩宽胸阔,两条胳臂像铁杵似的一拉得又快又稳。
  王雁的心绪却不断起伏,到了跑马厅那里,附近没有楼宇,北风突然凛烈起来,王雁的头脑登时一清,他想起了一个问题:“对方到冯大叔之家是为了什么?”
  他心中立即自我答道:“他们绝非为了冯大叔,只是为了我,若非他们知道我住在那里,又为何会把苏秀抓走——若果我不是在那里落脚,他们把苏秀抓去又不留下话来,我又怎会知道?”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他们把苏秀抓去又不留下字,这证明我的行踪对方一定清楚,起码他们已对我进行了严密的监视!”
  还有更严重的一个问题:“我住在冯大叔家,只有万源及大木知道,万源绝不会有问题,那么秘密便是大木泄露出去的了!”
  “对对,一定是他!弟兄们赶的被赶,杀的被杀,为何单单大木没事?而且,他还是在那个碍眼的地方干活!”
  王雁目光落在那车夫的号衣上,上面写着九记两个白字,他心头略略一松,喝声道:“兄弟,跑快一点,送咱去大新汤池!”
  车夫应了一声,背着风跑得更快,没一刻,已到了大新汤池,王雁跳下车,抬步入店,车夫叫道:“先生,你还未付车资!”
  王雁道:“你且等等,我进去一会儿就出来!”推开那扇嵌着玻璃的木门,迎面便见到掌柜,此刻刚开店营业不久,客人稀少,掌柜坐在椅上抽着闷烟,看见王雁忙抛下烟屁股站了起来。
  王雁忙道:“掌柜,大木在吗?”
  “大木啊,哼,这小子刚升上师傅不久,就端起架子来啦,留下了一封信,说要回乡过年节!”掌柜没有好气地道:“他家就在杭州,用不着在腊月十一就离开的!”
  “哦?大木什么时候离开的?”
  “呶,昨天咱上班就不见他了!”掌柜打开柜门拿了一封信出来,“他把这封信放在我柜上,就跑啦!混帐,老子要扣他的年奖!”
  王雁接过来一看,上面只草草地写着他要回乡过节,年初七才上班。
  掌柜又问道:“先生跟大木是什么关系?”
  “咱小时候在杭州认识的,他那时在杭州跟个老师傅学剃头的,后来混不下去才来上海的!”
  “对对,那小子也说过,不过他的按摩功夫的确不赖,咱坏的坏说,好的好说,可不是咱替自家师傅吹牛皮!先生既然跟他是老相识,有空请多来光顾!”
  王雁心中怒火燃烧,此刻他已认定大木是出卖他的饭徒,因怕东窗事发,借请假跑掉了。口上却道:“如此咱也不再打扰了,改天再来!”
  掌柜脱下毡帽,弯腰道:“不送不送,先生慢走!”
  王雁推开玻璃门出去,那架黄包车还停在门外,王雁正想跨上去,车夫道:“先生且慢。”说着拿毛巾在座位上揩拭。
  王雁望着他的一切举动,只见车夫突然推开座椅上的那块软皮垫子,在箱下抄起一把刺刀,回身便刺,王雁眼明手快,连忙扭腰闪过!
  白光一闪,那把刺刀在王雁腰旁三寸之处刺过,他一刀落空,左手立时撮唇打了个口哨,“吱——”一声,十分尖锐响亮!
  这刹那,主雁已一掌切在车夫的肩上,那车夫额头登时冒出冷汗,可是仍然十分凶悍,回手一劈,王雁只得后跳避开!
  几与此同时,巷里阴暗处扑出几条大汉,都是手持利器!
  王雁一看势色不对,立即返身冲入大新汤池里。那个掌柜刚站了起来,又见随后冲入几个杀气腾腾的大汉,登时吓得“啊”地惊呼一声。
  王雁一手拨开珠帘,向内堂冲了入去。澡池里热气腾腾,烟雾迷漫,池里的几条肉虫,尚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猛听那伙打手大声呼喝:“不要乱动,否则照杀不误!”那几个人立即缩入水底。
  恰在此时有个伙计提了一大桶热水走过来,王雁喝道:“放下水桶,快跑!”
  那伙计一见这种情况,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放下水桶,奔回热水房。
  王雁立时弯腰提起那桶热水,向后一泼,那几个大汉闪避不及的登时怪叫起来,热水着肉之处立即起了几个水泡,痛得他们跺脚乱叫,身上白烟翻腾!
  王雁随手把水桶抛了过去,同时奔向热水房,不料那房门已被伙计自内上了锁,一时之间推撞不开,刹那几个未受热水烫伤的大汉已扑了上来。
  王雁只得回身应战,白光一闪,一把利斧飞劈而至,王雁偏身伸出左手,握住他的手腕,右手猛切在关节处,“格”一声,那大汉手臂脱臼,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淌下!
  王雁顺手夺过他的利斧,回身一挡,刚好架住另一把向他砍来的斧头!
  “当”一声,两斧相碰,火星子直喷,地上湿滑,那大汉立足不稳,滑开了几尺。
  王雁立时飞起一脚,把他踢倒,再一个猛冲,飞劈一个矮汉!
  矮汉见他来得势凶,先惧了三分,连连闪退,不知不觉已退至池边,王雁飞蹬一脚,矮汉再一退,“噗通”一声,跌入池中,溅起老高的水花!
  王雁再回身杀过去,斧头飞处,血光乍现,劈开一个瘦汉的脑袋,这一下震慑全场,那批打手,纷纷缩退。
  王雁喝道:“你们听着,回去告诉张玉箫,我姓王的绝不好惹,他再不收手,我便亲自登门找他!”
  说罢拍拍衣衫穿堂岀去。今日他没有携带武器在身,幸而这批打手亦似不是事先布置好,等他上钩,是以有惊没险。
  他心中默默计划撂倒了唐超,下一个对象便指向金龙帮的张玉箫。
  出了店他拉下毡帽,抛下斧头,急步而行。走了一会儿,想起大木,心中又再升起一股怒火,他伸手入怀把碎布取出来一看,是藏青色的粗布,他哼了一声,重新把他放入怀中。
  XXX
  王雁不敢直接回庆宁寺,他故意在附近兜了一个大圈,然后找了一间咖啡馆坐下。
  他面对门口,脑中不断地盘算着清理门户及报仇的事,那杯咖啡是啥味道,他根本品尝不出。
  烦闷间他取出那块布块把玩着,突然发现布上有一团深褐色的东西,像是油渍又像是被火烤焦,他心头不禁怦怦乱跳起来。
  玻璃门一暗,有人入来,王雁立时把布块放入怀中。
  那人穿着一袭深褐色的上衣,一顶破毡帽拉得低低,口中叨着一根卷烟,看样子绝不是富贵人家的人.。
  那人在靠门口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抬头向伙计要了一杯咖啡,这时刻王雁登时认出了他,心头大喜,低着头,伸手在桌上轻轻扣动,两重一轻!
  那人略一拉高毡帽,目光在帽沿下闪闪发亮,瞥及王雁,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他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回,然后走向王雁,道:“老板,今天怎地有空来泡咖啡?”
  王雁道:“是呀,今天生意不好,来坐坐。选,相逢不如偶遇,坐下聊聊!”
  那人坐下,轻声道:“大哥,你没事吧,那天吓死我了,要是大哥有什么闪失,兄弟们都没了头儿,咱可真的要离开上海啦!”
  “老九,那天你也没事吧!”
  原来这人便是彭勤,他懊悔地道:“那晚小弟下楼,在附近买了两瓶白干,正想再去买包酱牛肉,不想转过街角遇上几个勇狮帮的人,小弟拼命逃跑,他们紧追在后,最后终于摆脱了他们的纠缠,可是却不敢回去,怕把落脚处泄露出去。到了临天亮才悄悄摸了回去,只见三哥倒在血泊中,却不见了大哥……大哥,小弟实在担心得很……这两天,都在四处闲荡不敢露面。咳,我真后悔那晚没赶回去!”
  王雁轻叹道:“你当时要是在场也难免会有闪失,而且要是把追踪你的人引回来,只怕连我也脱不了身。”
  “大哥知道小弟的苦衷,小弟十分感激。”
  “老三的尸体你有作了处理吗?”
  “第二天晚上,我便悄悄把他背走,找了一块地方安葬了!”
  “对,这样才显得咱与那些禽兽有点分别,起码咱比他们多了一点人味。”王雁点点头道:“你把他葬在何处?咱待事了,好去祭他一祭!”
  彭勤道:“大哥要去祭他?危险一点吧,现在是那伙禽兽的天下,咱还是小心一点。”
  “我是说在事了之后,那地方你不会忘记吧!”
  彭勤轻笑一声。“小弟要是连这个也忘记,岂非猪狗不如了么?咱把他葬在庆宁寺后头,咱当时心想,那些香客上香时,三哥不也是可以沾点光么!”
  王雁一笑。“老九果然有心思!”
  “大哥,你现在住在那里?”
  王雁道:“四处为家,跟你一样。有个落脚处反而成了累赘!嗯,咱不如一起吧!”
  彭勤忙道:“不好,这样目标反而更明显!”
  王雁颔首道:“岑一山的老婆让人抓走,不知对方是谁,兄弟若有机会不妨打探一下!”
  “啊!一山老婆让人抓走?是那个狗养干的!好,大哥,咱明日下午这个时刻再在此见面,小弟去查一查!”
  “你可得小心点,别把自己也赔上去,你先走吧,我随后才离开!”
  XXX
  王雁肯定了身后没有人钉梢,才兜去庆宁寺。
  小包及万源住在后厢房,王雁敲开了门,他俩正准备吃饭,万源忙道:“大哥一齐来吧,只是寺内只能吃吃素菜!”
  “没关系,咱什么苦未吃过?换换口味也好嘛!”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谈。“大哥去了一整天,可有什么收获么?”
  王雁叹了一口气,把经过说了一遍,小包跟万源听了都是大吃一惊,连饭也没心吃了。
  万源道:“想不到唐超这般厉害,连大哥的落脚处也会知道!”
  王雁怒道:“只怕是有人把秘密泄露了出去!”
  小包道:“谁有这个胆子?”
  “大木!”王雁恨恨地道:“除他及万兄弟之外没人知道,昨日万源兄弟未曾离开过我,即使他自己说他出卖了我,我也不会相信!”
  小包谨惯地道:“大哥,会不会是你自己让人钉上了而不知道?”
  “不会,每次出入我都尽量小心,要是如此,对方何不在我养伤期间来找我?而偏在我把地址告诉大木之后才进行?”
  “不过石板那里我倒不知道有我们的兄弟被他们收买了过去。”
  王雁冷笑道:“石板虽然勇悍却是个莽汉,唐超的另一个大将却不能小视!”
  “大哥是指李三爷?”
  王雁点点头。“李智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唐超的很多决策都是他出的点子,外间的人因他无拳无勇而轻视他,实是个大错,三年前我跟他见过一次面,便知道此人绝不简单!说不得大木是让他收买过去的,他与石板面和心不和,这件事料不会告诉他,你又何从知道?”
  小包道:“这倒颇有可能!”
  “刚才碰到彭老九,他幸而逃过大厄,我已经叫他替我留意一下,他经常在外边混,人面较广,调査的事他是最适合的了!”
  小包道:“你在那里碰到老九?”
  “在一家咖啡厅!”王雁便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万源讶异道:“他说他把老三葬在寺后?”
  王雁一怔,脱口道:“万兄弟有何看法?”
  “假如葬在寺后,我怎会不知道!须知兄弟每晚在寺后练功,有人在那里挖坑,我会听不到吗?”
  王雁心头一跳,道:“这倒有可疑之处!”
  小包忙道:“咱出去査一查便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何必多猜心思!”
  万源道:“正是!走,咱出外看看!”提了一盏灯推开后门出去。
  三人在寺后附近找了很久都不见地上有被挖过的痕迹,王雁一颗心登时一沉。
  万源道:“看样子也不用再找了,咱回去吧!”
  三人坐在房内,都是怒火填膺。小包道:“这个地方彭勤知道吗?”
  王雁道:“不知道!万兄弟根本不是江湖上的人,我跟他只是武功上的朋友。以前打过一架,后来反而成了朋友!”
  万源接口说道:“这就叫做不打不相识!”
  王雁接道:“正如你小包,严格来说,也不是我帮会中的人,只是大家志同道合都有心要把上海滩上的黑势力铲除掉而已!那时候咱还未与四大天王正面接触,这些事我都没有告诉其他兄弟!”
  万源突然道:“大哥,你把那块布块给我看看!”
  王雁随手拿与他,万源看了一阵又拿到鼻端下嗅了一下,道:“好像有点炒栗子的味道!”
  王雁登时心头一跳,脱口道:“如此更没错了,叛徒便是彭老九!他是卖炒栗子的,难怪衣上有烤焦的痕迹!”
  小包说道:“但他怎会知道大哥的住址?”
  王雁心头再一跳。“莫非是大木告诉他的?这样说来大木只怕已凶多吉少!”
  万源考虑地道:“大木不知他已叛变,自然会把话告诉他,但大木经已离开大新汤池,又是什么原因?”
  “大概他怕大木会把一切说与大哥知道,如此大哥自然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这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王雁冷笑道:“他千不该,万不该,说把许老三的尸体葬在寺后,这反倒露了马脚!”
  小包接口道:“看来他是在当夜被唐超的手下抓住,威迫利诱下叛变的!”又问道:“大哥明日把他干掉吧!”
  王雁嘴角含笑,道:“我自会分晓,总之他的命也不会太长久!”
  XXX
  还是那爿咖啡店,王雁先到,彭勤在王雁抽了一根烟后才推门进来。彭勤见王雁只一个人来,脸上露出笑容。
  王雁假装不知,道:“老九,有消息啦?”
  彭勤低声道:“听到了,是让唐超的人抓去的!”
  “哦?难怪!”王雁也低声问道:“消息来源可靠吗?”
  “绝对可靠!听说唐超要以苏秀胁迫大哥你!”
  “哦!这岂非笑话!我跟苏秀非亲非故,她不过是一山的老婆而已,他凭什么威胁!”
  “这个……唐超认为大哥跟她住在一起……”
  王雁心中暗暗冷笑,忖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唐超的看法若不是告诉你,你又怎能知道?”口上却道:“放屁!我是什么人,岂会干出这种事来!”
  “是是,这个小弟自然清楚。不过咱可也不能不把一山的老婆救出来。”
  王雁道:“这倒有理,老九,你可有什么计谋否?”
  “不如约他们出来见个高低,来次大火并!”
  “笨蛋!这不是拿鸡蛋跟石头碰么?不行,约唐超出来四五六菜馆见面。”
  “时间呢?大哥?”
  “五天之后的黄昏,我单刀赴会,单独去见他!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办,把消息放给唐超的人!”
  “大哥,你一个人去不太危险么?小弟愿效犬马之劳替大哥提枪携刀!”
  王雁故意露出感激之色道:“不必啦,三天后咱在跑马厅外碰个面,时间最好是午夜时份!”
  “小弟一定准时到。”
  “好,咱就在那里见面,不见不散,我要你替我找几个人来。”
  彭勤目光一亮,道:“找人来作大哥的副手共同赴会?”
  “不,我要他们先到四五六菜馆内去埋伏,要不然事情有了变化,大哥我岂不吃亏?”
  彭勤竖起拇指道:“大哥这一招果然高明!你要不先透露一声,小弟怕这几天连饭也吃不下了,说什么兄弟们都不会让你单刀赴会!”
  “你放心,我自有安排!告诉唐超五天后我跟他不见不散,只怕他不敢来!”
  彭勤道:“现在他势力大岂会不来!好啦,小弟先走一步,三天后在跑马厅见面!”
  “不送!”王雁道:“路上小心有狗,事后咱兄弟俩再痛快地喝一顿!”
  XXX
  彭勤果然在那晚被伏在暗处的唐超手下抓住,他连日生活在风雨飘摇之下,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在威迫利诱之下便答应替唐超效力。
  王雁一踏上码头便被金龙帮的人盯上了,张玉箫立即把消息告诉了唐超,不过唐超却有点不相信,那个阔气的青年会是王雁。后来在彭勤的证实之下,便连夜抽调人手偷袭,仓猝应战之下,只能杀死了许老三。
  但他手下有个心思缜密的智囊——李智,在事前立即派人到火车及码头布防,以免让王雁逃脱。
  又派了石板去吴老板处潜伏,因为他估计到王雁在忍无可忍之下,必会奋起反抗。他当然需要枪械防身,果然又被他预料到,可惜仍然让王雁逃脱。
  这时刻彭勤便派上用场了,他在王雁离开之后,便诈开了大新汤池的门,又骗取了大木把王雁的地址泄露了出来,最后大木当然落在勇狮帮手中。
  在大新汤池袭击王雁的却是金龙帮的人,那个车伕认出了王雁,临时召集同伴,欲把王雁置之死地,好回去邀功,可惜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五章 迫虎作跳墙 勇狮吃苦果
  三天之后的黄昏,近郊的一座别墅,庞大又雄伟,像一头静卧着的雄狮,这便是勇狮帮的总部,也是唐超的住宅。
  别墅高三层,楼下是一座大客厅,两边厢房住的是唐超护卫保镖。二楼是会议厅及帮中红人的睡房,三楼便是唐超一家人的住所。
  二楼会议厅的灯已亮着了,长长的桌子旁边坐了七八个勇狮帮的要人,唐超坐在上首,他年在五十左右,颧骨高耸,脸庞瘦削,白肤无须,两个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彭勤坐在最后面,靠唐超身边的是一个比唐超瘦削中年的人,眼小面圆尖嘴猴腮,一看便知不是好人,他便是李智。
  唐超提起了酒杯啜了一口,并道:“老彭,吃了晚饭你便准备动身,先在附近兜一圈,以免让姓王的生疑!”
  “小弟知道,不知大哥还有没有其他的吩咐?小弟想先到外面去,晚饭便在外头吃好了!姓王的那人确是很精灵,不能不小心点。”
  李智接着道:“老彭这个决定也好,你记得一定要把王雁要的那几个人的底细揣出来!”
  “小弟必定尽力而为,以前姓王的一直对我很信任,只要我开口绝没有不告诉我的!大哥跟三哥大可以放心!”
  唐超大喜道:“这件事成功之后,我便升你做老七,我们的排位比你们以前那伙人不同!排名越高权势及待遇越好,这个你也该知道一点!”
  彭勤感激地道:“多谢大哥栽培,小弟必以死相报!”
  唐超一口把酒喝干,哈哈一阵大笑。
  彭勤去了一阵,菜便摆了上来,吃了一半,唐超突然问道:“你们说说王雁有什么胆量单刀赴会?他凭什么?”
  一个手下答道:“彭勤不是说要找几个人助他么?”
  唐超道:“算他有十人吧,难道咱都是吃素的!还是王雁没把我看在眼里!”
  另一个手下道:“咱何必来这许多顾虑,只要他一踏入四五六菜馆,我便先送他一枚‘乌枣’,小弟就不信他会刀枪不入!”
  唐超放下筷子,目光投向李智,道:“我却怕他在店内另有埋伏,只怕我进去时,他便先请我吃乌枣!”
  李智道:“大哥的顾虑十分有道理,虽然我对四五六菜馆十分熟悉,但到底不是我开的,说不定里面的伙计是他的人,抽冷子给我来一道红烧‘乌枣’,可不是好玩的!”
  刚才那个手下道:“咱可先到那里把伙计抓来搜查一遍,要是有带武器的,我便先把他放倒,不就没事了!”
  另一个道:“老六就是有勇无谋,菜馆这么大,放一两把枪随处都可以,咱怎样搜査!还是听李军师的!”
  李智接口道:“依我之见,咱还是兵分两路,派一部分人到四五六那里监视一切,另外派一部分精锐到跑马厅那里埋伏,只要那姓王的出现,我们便乱枪扫射,必要时将彭勤放倒也不必顾虑!”
  顿了一顿,眼扫全场,沉声道:“咱玩火动刀,为的是什么,兄弟们心头都有数,到这个时刻还讲什么江湖义气?王雁约我在四五六见面,让他提早到阎王处报到!”
  唐超在桌上击了一下,喝道:“对!所谓无毒不丈夫,但求能把王雁放倒,其他的我可不管!放倒了他,起码咱勇狮帮也比张玉箫那饭桶以及那个老不死的老大富威风!今后上海滩的大大小小头目,谁不敬畏咱三分!”
  这番话说得十分激昂,他手下都是精神一振,李智带头鼓起掌来,其他人也都跟着他拍马屁!
  唐超嘿嘿一阵狂笑,然后道:“老二,嗯,对于老石既然无福消受,他的位就让你坐上了吧!”
  李智道:“小弟怎敢担此大任?”
  唐超道:“谁说你不能担此大任,我唐超说行便行!”
  其他人也恨不得李智答应,好让自己也晋升一级,当下便忙向李智道贺,李智也假意谦虚一番,然后才向唐超说了一番感激的话。
  唐超哈哈一笑,道:“老二,刚才我老唐是想告诉你:有关击杀王雁的事便由你安排,这可是你显威风的时候!”
  李智忙道:“既然承大哥看得起小弟,小弟就不再客气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开始研究人手及火力调配问题!”
  到一切人马集齐,已近九点钟。分成两队,人多的去跑马厅,人少的去四五六菜馆。
  唐超望着他们离开,才对李智道:“老二,你在这里统筹一切,我先上去休息了,假如事情有变,上来通知我一声。”
  XXX
  壁上的挂钟当当响起,李智抬头看了一眼,已是十点,他心知手下没有这么快回来,可是又不能走开,无聊之下,一阵困意袭了上来,加上身子早被酒色淘空,便伏在桌上打起瞌睡来。
  入夜之后,北风极猛,鹅毛般大小的雪花,又再纷纷扬扬的飘下,天寒地冻,郊外四处无人。
  唐超的别墅之外,地上一片白皑皑,阵阵的北风不时把积雪卷起,唐超的保镖一见这种鬼天气,咒骂一声,缩入门内,心想这个时候还有谁人敢来捋虎须?
  整座上海除了王雁一个之外,其他人全不在他们三大天王的眼内,现在王雁经已自顾不暇,说不定早已死在乱枪之下,自己若仍站在门外把守,岂非自讨苦吃?
  风雪迷漫中,突见几个白点慢慢移动,不一会儿,白点渐近,已能清楚地看出是三个白衣人。
  白衣人兜了一个圈走近屋前,在窗口透出来的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只见小包及万源身子略为一蹲,王雁急窜两步,飞身跃在他俩肩上,身子一长,伸手握住水管,飕一声,狸猫般爬了上去。
  万源接在他之后,双手在小包肩上一撑,人如白猫般飞高,手一抄,立刻紧握水管,随王雁之后升了上去。
  XXX
  李智睡得正香,突然有人在他肩上一拍,他一惊而醒,抬头一望却是一个陌生人,他一惊非同小可,正想张口,那人手一伸,一把锋利的利刀贴上了他的喉管。“李先生,你太善忘啦,三年前咱曾见过一面!”
  李智面色立刻大变,像离开河水的鱼儿般喘着气。“你是……是王,王大哥……”
  王雁微笑无头,道:“我早就知道你会中计!假如没有你,唐超自会在四五六菜馆那里打主意,偏偏你是个多疑奸滑之徒,自会想出更绝的办法,便是提前把我干掉,以图一了百了!饶你奸滑似鬼,还得吃大爷的洗脚水!如今不是中了大爷的调虎离山之计了么!”
  李智面色灰白,小眼睛骨碌碌的乱望,王雁轻喝道:“你不必再动坏脑筋,老子既然敢只身入虎穴,自然没存丝毫侥幸之心,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哼!第一个给我垫背的是你!”
  李智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王爷,你……你想……”
  王雁喝道:”带我上楼,敲开唐超的门,告诉你,要是有什么让我看出不对的地方,你自家小心点!”
  李智只得带着王雁自那铺着地毡的木楼梯登向三楼。王雁的刀子架在李智的后颈,紧随他身边上楼。
  恰在此时,会议桌上的电话突然“铃铃铃”地响起来。李智脚步不由一缓,王雁也不由一怔,这道电话要听么又怕拖延了时间,不听么又怕惊醒了唐超。
  正在犹疑间,唐超的门里响起一阵的吆喝:“老二!他妈的!你睡着啦,快听电话。”
  王雁当机立断低声说:“快上去!”李智只得硬着头皮急步登楼,口中叫着:“来啦来啦!”
  这情况机智一点的人都能听到势色不对,王雁左手执着李智的后衣领,把他推到门口,轻声道:“把门叫开!”
  李智颤着声,叫道:“大哥,电话是找你的!”
  王雁不禁骂道:“见你妈的鬼,电话铃声尚不停的响着,唐超又不是死人,怎会听不出疑点来!”
  他一急,右脚自李智的双腿之间,蹬了出来,“砰”的一声,门没被撞开!
  这一来更加是欲罢不能,王雁轻声道:“以肩撞门!”李智不敢不依,两人合力撞门,不料那门十分坚实,门锁又紧,直撞了三下之后竟没能撞开!
  这声音及电话铃声惊动了楼下唐超的保镖,他们纷纷赶了上来。王雁手上只有刀没有枪,这情况真的十分紧急。眼看唐超的门未能撞得开,他只好闪开两步,后背靠墙,把李智捉住护在身前。
  这刹那,那十个保镖已经冲了上来,齐声喝道:“放下人来,否则开枪!”
  王雁听若不闻,左手握得更紧,李智身体直发抖,王雁喝道:“站好点!”
  李智挺一挺身子,哀求道:“兄弟们,瞧在平日的香火缘上,千万别开枪!”
  房门霍地打开,唐超一身睡衣裤,手持驳売枪而出,他冷冷地道:“王雁,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王雁把李智的身子略略一移,挡住唐超的枪。沉着道:“你要杀我也没这般容易!王爷也不想再在上海滩待下去,是你迫我重入江湖,连王爷的去路也被你封闭,迫虎跳墙,老子最多跟你同归于尽!”
  唐超哈哈一阵狂笑。“同归于尽?哈哈,你不是跟大爷开玩笑吧!凭你现在这个熊样,你能跟大爷同归于尽?”
  唐超退了两步,站在楼梯上,笑声更狂,他索性把手枪插在腰上,戟指道:“我困也把你困死,老子就不信你能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站在那里。”
  王雁也格格冷笑。“王爷也不信你有这个耐性!”
  唐超喝道:“老子没耐性又怎样?大不了赔上李智一条命而已,他死了之后,难道我便找不到另一个李智还是陈智?”
  李智像杀猪般叫道:“大哥,你是小弟的救星,你千万不要叫他们开枪!”
  唐超嘿嘿冷笑,斜目视他。
  李智心头更悸。“大哥,小弟以后一定加倍忠心于你,你要小弟干什么,小弟都愿意!”
  唐超冷笑道:“大哥我要你为我去死,你肯么?”
  李智身子一震,几乎哭了出来,他想不到平日对他言听计从的唐超此刻会翻面不认人,顿时手足冰凉,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唐超房里,突然响起一声“哗啦”的玻璃破碎声,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尖呼,随之是“砰砰砰”三声枪声。
  子弹自房门射了出来,唐超吃了一惊,霍地自楼梯上滚下。
  枪声在别墅里震荡,接着是接二连三的女人及孩子叫喊声,附近几个房门同时打开来,冲出几个年纪不一的女人及孩子,这都是唐超的老婆、姨太及他的儿子。
  唐超滚落地上,一滚立即爬了起来,脸色铁青地喝道:“你们不要出来!”
  可是那些女人及孩子几时遇过这种场面,此刻尽管唐超再凶也难以喝住他们,她们都争先恐后的走向楼梯。
  王雁大喝道:“通通给我站住!”
  接着,一个青年冷声地道:“回来,不然就开枪。”大部分的人在这时候都住了脚,有个女人却拼命向下奔去。
  “砰!”枪声再一响,一颗子弹立即自她背后射入,那女人像一个肉球般自楼梯滚下。
  尖叫声又起,那干女人及孩子只得退回三楼。王雁喝道:“排成一列!”
  没有什么话比在枪膛的威胁下说的效力更大,由五个女人及六七个孩子摆成一道长蛇阵,做了王雁及万源的肉屏风。
  王雁喝道:“李智,你也去排队。”
  李智乖乖站在靠边的位置上,王雁道:“唐超,现在形势不是改变了么?”
  唐超脸色铁青,喝道:“你这样便能吓得住我?笑话?”
  这句话任谁听了都知道唐超实在是色厉内荏,王雁刺刀在一个最青年的女人颈上一比,那女人立即尖声一叫,几乎晕倒。“咱一个个干,我就不信你真是铁石心肠,这些女人是别人养的,孩子可是你的骨肉。”
  唐超脸色刷地变白。“老子放你们离开便是,何必有风驶尽帆,有话说尽!”
  王雁道:“你把苏秀抓到那里去?”
  唐超目光登时一亮。“咱索性再放大方一点吧,你把她也带走好了。”
  “她人呢?”
  “戴光,去把苏秀叶来。”
  一个大汉立即应声下楼而去。
  王雁冷笑道:“我且等等你!”
  唐超气得心头发痛,自己明明占着上风,可是王雁却活像他已是个胜利者似的。楼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哼,跟着便没有了下文。
  唐超脸色又再一变,喝道:“他妈的,戴光人长得像一头壮牛似的,却连个女人也拉不上来,再下去两个。”
  又有两个保镖下楼,这次唐超再也没有吭一声了。“叭叭!”两声清脆的枪声过后,楼下又再陷入一片沉寂。
  唐超怒道:“王雁!你带了多少人来!”他话音刚落,楼下竟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口哨声。
  王雁知道小包已把苏秀救了出来,脸上登时露出微笑。“人数足以置你于死命,也叫你知道拳头底下未必能为所欲为,迫虎跳墙也绝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唐超立即窜到一张沙发椅后,重新把手枪拔了出来。“老子便不信你能这般凶悍!”一转头,喝道:“饭桶!准备应战!那些女人死了也就算了。”
  他的七个保镖立即藏身沙发及桌子之后,只露出一颗脑袋及枪械。
  唐超急喊:“监视住楼梯的出口,他妈的都是这个歪才书生出的好计谋,累得大爷赔上一场风险。”
  他见王雁站在李智之后,把手一扬,砰一声,子弹射不着王雁却射着了李智。
  王雁迅速改换一个位置,站在一个唐超的姨太太的身后,那个姨太太尖声大叫,亡命地向楼梯冲下去,她一动,其他人也像受到传染般纷纷亡命奔下楼梯。这形势使王雁和万源大吃一惊,又不忍心叫万源开枪,王雁只好叫道:“退入房中!”
  这情况也使唐超心头大喜,连忙叫他们散开,找地方藏起来。
  也在这情势大乱之际,梯间突然露出一颗脑袋来,正是小包,他立即“叭叭叭”地扫了一梭子弹。
  哎唷两声,两个保镖中弹身亡,小包立即自楼梯上滚下楼下,接着冲出门外。
  王雁刚退入房中,冷不防门后闪出一个女人来,这女人面目妖冶,穿着一袭透明的睡袍,身材惹火,令人目眩,可是她手上的枪却令人心悸!
  她把枪管抵在王雁后腰上,轻喝道:“不要动,放下手中的刀子!”
  王雁这刹那好似被蚊子咬了一口,一震之后,立即冷静地抛下刺刀。
  那女人大概是唐超的新宠,刚才唐超便睡在她房内,她胆子大,身手也十分俐落,左手执着王雁的衣领,一翻一转,使王雁面对着万源,同时威胁万源:“抛下手中枪,否则休怪老娘把他杀掉!”
  万源怒道:“臭婊子你敢?”
  那女人杏眼圆睁怒喝道:“你再敢骂我一声,老娘就把他毙了,快放下枪!”
  形势急转直落,万源只得把枪抛下。
  那女人大喜,尖声叫道:“老唐,那两个小子已让老娘制住了!”随即对万源道:“站过一边去!”
  唐超这一喜,好似临死吃了颗仙丹般,立即高呼一声与他五个保镖冲了上去。
  这刹那,房内的形势又再改变了,那女人正在沽沾自喜之际,猛听窗户格一声,一个女人正自外伸手推开玻璃窗,右手赫然握着一把盒子炮。
  她一惊非同小可,右手立即一转,改为指向窗外的女人!
  她一动,王雁立动,曲腰反劈她的右手,“砰”一声,子弹射在地上,王雁那一掌恰好切在她手腕上,痛得她扣动食指,把枪扳响,可惜在这种情况之下,自然不能命中目标。
  王雁更不让她有喘气之机,左掌猛掴在她脸上,“叭!”打得她眼冒金星,头脑发昏,王雁随手把她的手枪夺过来,左手再抓住她衣领,一拉护在身前。
  万源也趁这时把地上的手枪执起来。
  这一刻那女人好似斗败了的公鸡般,拉搭着脑袋,脚步声一响,唐超及其手下已冲至房门之外。
  王雁再没顾忌,枪管在那女人的手臂处探出,食指扣动扳机,“砰砰砰”连响数声,枪管上吐着暗火,一连三枪全都射在唐超的胸膛上。
  万源也不怠慢,手上的驳壳枪随之叫响,唐超的手下猝不及防,未及开枪已纷纷倒下,未倒下的,也被王雁解决掉!
  窗外那女人一踏足房内,枪战经已完毕,她欢叫道:“大哥,咱报了仇啦!”
  王雁回头道:“多谢嫂子来得及时,赶得及救我一命!”
  那人正是岑一山的寡妇苏秀,她浅浅一笑道:“我还未多谢你冒险救我哩!”她目光落在唐超姨太身上脸上不由一红。
  王雁随她视线望去,脸上也是一热,原来他抓得过于用力,那女人的睡袍上扣子被扯掉,一对硕大乳房不由裸露出来。
  那女人此刻脸色灰白,像死鱼般难看:“王爷饶命……我也是被唐超骗来的穷苦人家的姑娘……”她知道王雁出身穷苦,一向很同情社会上那些苦哈哈的。
  王雁不屑地道:“呸!弄好衣服,下楼!”
  下到二楼,王雁把房门推开,那干女人孩子又尖声大叫起来。“通通出来!”
  厅上挤满了啜泣流泪的女人及惊恐的孩子,万源却找不到小包。
  王雁问苏秀道:“小包去了那里?”
  “他只叫我从水管爬上三楼把枪带给你而已,我从唐超手下的手中拿了枪便爬了上来,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万源道:“不会是出了什么纰漏吧!”抬头一看,挂钟已指在十一时一刻了。
  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王雁一手抓了起来,听筒是飘来一道焦急的声音:“二哥,那小子还不见!”
  王雁认出他是彭勤,便道:“我是老八,二哥吩咐你回来一趟,他怕那小子使诈今天不去,反正跑马厅那里都有咱的人,少你一个也不怕他跑得掉,告诉弟兄们,等到天亮才收队,你现在立即回来!”
  “是,我立即回来。”
  王雁收了电话,小包刚好在三楼一个房间走了出来。万源忍不住道:“你跑到那里去?”
  小包嘻嘻一笑。“唐超当了好几年天王,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咱岂能空手入宝山,我自然是去找宝啦。”
  王雁笑骂道:“早知你这鬼灵精见钱开眼啦,拿一些分派给这些人,他们虽然是唐超的老婆子女,但尚没大恶,派发他们离开吧!”
  XXX
  弄好了一切,王雁便与小包等人下楼伏在门后。过一会儿,彭勤果然回来了,他推开大门,见屋内黑黝黝的,不觉一怔,正在这时,小包已一手叉在他喉管上。
  彭勤大吃一惊,结巴巴地道:“我没骗大哥,姓王的那小子的确约我在今夜来跑马厅相会,大哥,我对你真的是忠心耿耿的。”
  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人?你往日坑杀了不少兄弟吧!”
  “那只是王雁那批死心眼的呆鸟……”
  电灯突然亮起,王雁冷冷道:“我早就告诉你,你我不见不散!你看,咱这不是见面了么,只不过不在跑马厅而已!”
  彭勤一见王雁不觉三魂不见了六魄,怔怔地道:“大哥,我,我……”
  “闭上你的嘴,谁是你的大哥,大木呢?”
  “大木?”彭勤打了个寒噤,“大木……他,他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也是被你诬害的,冯大叔可就是你杀的了!你衣角被他的猴子抓下了一块,这才使我对你产生怀疑。”
  彭勤挣脱小包,霍地跪在地上,叩头哀求:“大哥,你一向大量,便放过我一次吧,小弟以后……”
  王雁向小包打个眼色,彭勤一看势色不对连忙转过身去,身子尚未窜起,小包的枪已叫响,彭勤惨叫一声,扑地便倒。
  XXX
  午夜,北风更形凛洌,雪下得更大,王雁等四人离开唐超的别墅,走在寒风中却丝毫没有寒意。小包及苏秀更是兴高采烈,咭咭咕咕,说个不停。
  王雁倏地回过头来,道:“唐超虽然已死,他的手下还未解决,要是让老大富及张玉箫收买过去,对咱来说形势并没有因此而较好转!”
  万源也同意地道:“他们只要另选一个头子,便又是一股势力庞大的组织,咱们真的是杀不胜杀!”
  小包不服气地道:“万兄弟,你也别太长别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说什么都好,今夜咱总算是大获全胜。”
  王雁道:“赶紧把子弹装满,说不得咱回去时门外已有几管冷枪等着咱们。”
  小包及苏秀不由打了个寒噤,苏秀道:“大哥你别吓人好不好?”
  王雁沉声说道:“四大天王最厉害的是老大富及张玉箫,他俩一日未死,我都不敢大意,那真是两头吃人不吐骨的猛兽啊!”
  一阵北风吹来,把地上的积雪卷起,四人的背影也消失在风雪中……(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西门丁《浪子归宿》(江湖无处不风险之四)

  第一章 枭雄施冷箭 美人洒热情
  自上海开出的火车,车轮急速地转动,辗碎了黑夜的寂静向前奔去。
  暗淡的路灯逐渐远去,车厢外一片黝黑。火车已驶出了城沿,车速又逐渐慢了下来,驶入了离城的第一个车站。没有人下车,却有不少旅客争先恐后地自铁梯挤上车厢。
  车厢里的乘客大都在整理行李或者闭目养神,情况并不太乱。靠后的一节车厢里面坐着几个圆臂宽肩的精壮汉子。他们便是被上海滩四大天王目为眼中钉的王雁、小包、万源以及王雁的几个心腹手下。
  他们在上海火车站解决了四大天王的第二号头子金龙帮的老大张玉箫,却发觉被巡捕房的人及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个天王——白虎堂的老大老大富的手下包围了。
  时机危急的时候,王雁当机立断率众扒上火车离开。
  火车又缓缓地开动了,王雁朝同伴打了个眼色,众人会意立即走向出口。
  “跳!”王雁轻喝一声,第一个跳了下去,其他人立即自车厢侧的出口纵身跃下。
  王雁肩膊着地,随即在地上轻轻一滚,直起身来。他双眼炯炯像一头机灵的黑猫,向四周瞧了几眼。这是离车站不很远,铁道两旁还竖了一道短栅。
  髹上白色的木栅在黑暗中有点显眼,火车的吼叫声已逐渐远去,周围一片寂静。
  王雁回头向同伴打了个眼色,随即猫着腰向前奔去,他右手在木栅上一按,身子便轻巧地翻了过去,急奔几步,已消逝在黑暗中。
  几个汉子像一支飞行军向城内射去,小包急跑几步,贴在王雁身后,轻声说:“大哥,咱回‘窝’里?”
  王雁唔了一声,半晌才说:“到城内看看情况再说。”回头把声浪略为提高:“大家小心点,把‘黑管’都上满了‘乌枣’!老大富可不比其他,他是一头狡猾的狐狸!”
  一个手下说:“大哥,这个时候只怕老大富正忙着布署接收金龙帮的地盘,怕不会这么快便转头来对付咱!”
  “难说!”王雁眉头在黑暗冲一扬,“别人也许不会如此,但老大富机心阴诈,我不敢小觑他!说实在的,上海滩与四大天王,我最怕的也是他!”
  万源接口说:“正是,白虎堂不但人材济济,而且老大富以及他的几个心腹都是城府深沉,机诈善变之辈,的确不易对付!”
  “而且张玉箫一死,我们便成了除了白虎堂之外的第一股势力,老大富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说不定他早有了消灭我们的计划!再说经消灭了咱们之后再回头接收金龙帮的地盘也还来得及,现在除了咱们之外还有,谁敢捋虎须?”王雁语气有点担心。
  众人听了这话,心头都是一沉,脚步也就随之一紧,眨眼已经穿入城里的一条小巷。
  小巷两旁都是些破旧的平房,四周黝暗没有一盏灯。青石板铺砌的路面凹凸不平,尽管是用布子做的鞋底走了上去仍然沙沙作响,在寂静中十分响亮。
  这种声音听来十分刺耳,王雁心中突然生了一丝警觉。“吱!”一个窗户突被人推开,王雁急喝一声:“小心!”
  众人立即窜伏在屋檐之下,“哗啦”一阵枪膛的拉动声,气氛倏地紧张起来。
  王雁把枪贴在鼻前,枪管向上,悄悄伸出半边脑袋向上望去,只见那扇木窗在风中摇动,却不见有人影。
  两只猫儿在屋檐“呜呜”乱叫,急窜而去,四周仍然没有丝毫动静,王雁向同伴一扬手,向巷口奔过去。
  出了小巷是一条大街,路灯发岀二片昏淡的光芒,好似病入膏肓的病人了无希望及生气。
  对面长了一棵大榕树,树叶在夜风中簌簌摇动。王雁回头说:“大家分开一点,不要走得太贴!”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脆响,惊破了长街的寂静,一颗子弹自树叶丛中射了出来,几乎与此同时,王雁像一头豹子般倒头翻了个跟斗。
  这一枪他并没有避得过,肩头一热,心知挂了彩了,也幸好他刚转头说话,否则子弹岂非要穿胸而过!
  这颗子弹过后又是一梭子弹扫了过来。幸而此时众人经已散开,也已有了警觉,贴在墙角,同时纷纷举枪还击。
  王雁窜入小巷内,用手帕扎住肩膊,
  他探头望了一下,那大树枝密叶茂,对对方十分有利,他忙叫小包他们撤入巷中。
  小包咬牙地道:“想不到老狐狸半路设伏,大哥你没事吧?”
  王雁不答他。“从来路离开这里,兜一个圈回去!”他子弹尚留在肩膊中,行动时疼痛非常,但怕手下担心,硬是不吭一声。
  刚走了一半,冷不防黑暗中又有一响枪声传来,大概因为小巷黝黑子弹并没有射着人。
  这一枪令到众人大吃一惊,这真可说是前没去路后有追兵了,而且小巷的形势对王雁等人更为不利。王雁吸了一口气,立即踢开一道木门,喝一声“快进去!”
  屋子里的人听说便大叫起来,王雁一听见声便知道他们并未曾入睡,为何会如此?那必是有人威胁过他们,并在这里作了布置。
  王雁当机立断对万源轻声说:“把附近房子的门都撞开!”
  万源会意立即招呼弟兄沿着屋檐走去,用肩膊把门撞开。一时之间“砰砰”的撞门声四起。冷枪之声又起,这次王雁已听出枪声来自屋顶,心头一沉,暗自忖思:“他妈的!兔崽子躲在上面居高临下倒不好走得掉!”
  小包说:“大哥让我上去!”
  “不行!贼子在上面我们没法掩护你,很危险!”
  王雁话音未落,一个手下急叫起来:“大哥,刚才藏在树上的兔崽子,现在都跑来了,把巷子的出口堵住!”
  小包急得直躲脚。“大哥,快拿定主意!索性跟他们拼了吧!”
  “不要毛躁!拼?怎个拼法?对方有多少人你知道么?”王雁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娘的皮!老大富果然心狠手辣,没来得让咱喘一口气!”
  万源说:“大哥,看情况咱只是刚巧碰上他的一股手下,趁对方大队人马未到,咱拼着几分险突围,否则时间越长对咱越不利!”
  王雁点点头,窜入一栋房子里轻叫道:“你们别吵,否则大爷的枪便叫了!”
  屋里的一家大小七口,看他手上的枪黝黑发亮,打了个冷噤,都把嘴紧闭着。
  王雁轻声问道:“你们家可有活动天窗?”
  一个老头指一指一道梯子,王雁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墙角放着一道竹梯,梯子之上的屋顶却有一方木板,王雁心知这块木板必是活动的,便对小包说道:“上去几个——掀开木板便先扫他们一顿‘乌枣’!”
  “这个我老包自然懂得!”小包喜孜孜地叫:“老刘,小花你俩跟在咱后面,待咱子弹一光,便轮到你俩干!”
  他一说罢便敏捷地自竹梯爬了上去,老刘跟小花紧跟在他背后。小包猛力推开木板,探头出去,盒子炮随之哒哒哒叫了起来,一梭子弹射光小包便自木梯跳了下来,老刘接着又射了一梭子弹。
  轮到小花时,王雁说:“出去,守着屋面!”
  小花应声弹出,王雁也立即自梯子窜了上去。
  屋面上躺着几具尸体,王雁回头一望,万源等人也都爬了上来。王雁立即向巷口那边跑去,他由一个屋顶跃至另一个屋顶,一直至最后的一栋才伏下来。
  他听了一会儿,下面呼吸声此起彼落,肯定那些偷袭的凶徒都在下面,他吸了一口气,手臂陡地垂下,食指随之一扣,一阵炒豆似的枪声伴着惨呼声立即响起!
  王雁一梭子弹用光,万源又接着扫了一轮,那些凶徒鸡飞狗走。
  王雁机不可失,忙喝一声:“快走!”第一个跳了下去。
  万源及小包他们也连忙跟着跃下,小包问:“大哥咱现在便回窝内?”
  王雁双目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沉声说:“不好!老大富既然能在半途设伏暗袭我们,只怕窝里也不安静!”
  万源说:“咱那个新窝对方可能不知道。”
  “俗语说小心驶得万年船。”王雁沉吟地说:“假如咱们现在回去说不得无形中做了老大富的响导!”
  小包嘎声说:“那咱怎么办?”
  “你潜回去看看,咱们仍在彭勤那栋小楼碰面,回来时替我拿点来!”
  XXX
  彭勤以前住的小楼虽然没有人打理,但略为收拾一下也勉强可以住。
  王雁精神一松弛下来,才觉得肩头阵阵发疼,不一会,竟发烧起来。
  万源一看势色不对,十分忧愁。“大哥,待我去找点水回来!”
  “不可……现在去那里找?别反把……老大富……的人招过来!”
  “但,这样终不是办法!”老刘说:“大哥,我有一个相熟的大夫,待我叫他来一下!”
  “这种伤寻常大夫可不行!”万源问:“你那个朋友是什么大夫?不会是草药先生吧?”
  “他虽然是草药先生,可是听说跟过一个名医,剜肉取弹的伤也曾医过!”
  “哦?”万源沉吟起来,一时之间委决不下,因为假如弄个不好,伤口化脓可更麻烦。
  王雁说:“万兄弟你跟他去一趟,这个时候可不能顾虑太多,他肯来的话便请他来,否则也不好勉强他!”
  “是。”万源对小花等说:“你小心看顾大哥!我跟老刘去去就来。”
  可是万源跟老刘一去便是两个钟头,还不见回来,而小包也没见踪影。
  王雁却更加难以支持,索性躺在床板上。小花急得一张花斑的脸孔十分难看,焦急地说:“这该怎办,这该怎办?老包那猴子怎地还未回来……”
  一个身裁高大的汉子说:“小花,大哥已昏迷了……”
  小花更急。“待我去找找看!”霍地打开门,只见楼梯闪出三条人影,小花立即把枪掏了出来。
  “谁?自己人别动家伙!”
  小花嘘了一口气。“可是老刘?嘿,你们怎地去了这许久?大哥已经昏迷过去啦……大夫可找着了?”
  老刘说:“来了,快让开,咱还得去抓药嘛!钱大夫请快进去!”
  小花立即翻身入去,轻声说:“大夫来了,快点灯!”
  油灯亮了起来,小花才看到那个钱大夫的脸,只见他白白的脸皮,年纪轻轻,配着一袭青布长衫,手上提着一只箱子,模样儿倒也像样。
  “病人呢?”
  “在房里。”小花提着灯带钱大夫入去。钱大夫伸手摸了王雁一下额头,眉头一皱,又去摸脉。
  “怎样?还有救么,老钱?”老刘紧张地问。
  “屁话!”小花骂了一句,“大哥是什么人?怎能没救!这是什么时候,尽说丧气的话儿,”
  万源忙说:“噤声。大夫,可要咱们帮手么?”
  “留一个人下来,其他的都出去。”钱大夫随即把药箱打开,拿出一盘刀刀剪剪的工具,“把他肩膊的衣服拉开。”
  弄好了一切,钱大夫才用棉花蘸了些呛鼻的酒精在伤口附近洗涤起来。
  血渍经已干了,洗涤起来并不很顺利,万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钱大夫却一副慢郎中的样子。
  大概弄痛了伤口,王雁哼了几声,又再昏迷过去。
  钱大夫把盘子放在床前的一张圆凳上,又取了一把锋利的小刀。“把他按住,现在没麻药,只好仿效华陀替关羽刮骨疗毒!”
  万源一颗心登时提起,双手按住王雁的手,又坐在王雁的大腿上。“大夫,快点。”
  钱大夫也十分紧张,双眼紧紧地瞪在王雁的肩膊上,好像屠夫在看待宰的羔羊似的。
  看了好一阵,刀子才快速地划下,在伤口上拖了一道二三寸长的伤口,鲜血立即迸出,大概刀快,王雁并没有醒来,万源略略放心。
  钱大夫放下刀子取了一把钳子,接着食指及拇指按在刀痕两边,一拉,鲜血涌得更急,王雁突然像一头受伤的豹子屈起上身,那道惊叫更是撕心裂肺。
  万源忙说:“大哥,忍着点,大夫正在替你把子弹取出来!”
  王雁一痛之下,神智大醒,咬着牙躺下身子。
  钱大夫说:“请尽量别动,否则流血过多也是件麻烦的事!”
  王雁点点头,钱大夫再度拉开伤口,王雁没喊,身子的肌肉却不受控制地跳动,钱大夫的钳子立即擦下,王雁腰腹震得更急。
  万源看得冷汗簌簌流下,正在这时,大门突然“砰砰”地被人打响。
  万源大吃一惊,喝道:“老刘,顶着点,大哥正在要紧关头!”
  钱大夫倒还能沉得住气,右手丝毫不抖,格格两声轻响,弹头已被钳子夹着。
  老刘拔出手枪抵在门边,喝声道:“谁?”
  “我!小包!快开门大事不好啦。”
  老刘霍地把门拉开。“什么事穷嚷嚷的?大哥正在救治中,静一点。”
  小包闪了入来,背后又转入了一个娘儿,原来是苏秀。“谁替大哥医治?”
  “一个大夫。”老刘说:“万兄弟在里面!”
  苏秀探头入房,只见王雁身子猛抖,万源满脸大汗,而钱大夫正在为王雁缚扎纱带。
  苏秀忙进去接过钱大夫的工作,钱大夫又拿了几颗药丸交给万源。“小的是止痛,大的是退烧,等下便给他吃。”
  “但,现在可没水……”
  钱大夫沉吟了一下,说:“假如你们相信我的,便让他暂时跟我住在一起,这样万一有什么变化,要抢救也较方便!”
  “这个……”万源不由沉吟起来,这也难怪他,上海滩上虎狼狐狸满地皆是,而钱大夫的的底细又并不十分了解。
  苏秀看出王雁的情况的确严重,便说:“这样也好,万二哥,让我跟他去,也好有个照应!”
  万源只好点头说:“也罢,老刘及小花陪你们去!”
  钱大夫双眼望一望窗外,搓手说:“趁现在天还未亮,要么现在就走!”
  万源立刻把老刘及小花叫来。“你们两个随钱大夫及秀姑娘送大哥去大夫家里,到了那里,暂时不要再回来,有事的话你俩都得顶着点。”
  老刘拍了一下胸膛说:“要是大哥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俩就自吞‘乌枣’。”
  “好!”万源拍了他一下肩膊,“这件事就拜托两位,连床板一起抬走,现在就去!”
  老刘及小花立刻捋起衣袖,一人一端,连人带板扛起来。
  万源又说:“且慢!你俩枪弹可足够?”
  “刚才那一阵,已经差不多啦!”小花苦着脸说。
  万源对小包他们说:“把子弹交给他们!”
  XXX
  万源拭了额上的汗。“小包,刚才你嚷些什么?”
  “果然不出大哥所料,咱的窝让老大富踹了!”
  “什么?”众人齐声喊了一句。
  万源拍了一下桌子。“好毒!情况怎样?”
  “幸而那时候咱大多数的弟兄都仍在黄浦江畔,而且发觉得很早,损失倒不大,不过那些屋子都让老大富的人一把火烧掉了!”
  众人的心头都像火烧一样难受,一个塌鼻的汉子愤愤不平的说:“老大富这头老狐狸真的不想让咱们活下去哇!”
  万源又问小包:“你去到窝里的时候,兄弟们都在附近?”
  “早就撤啦,难道还窝在那里等闷枪吗?”
  “你那又怎能找到秀姑娘?”
  “咱一到那里,看到屋子东歪酉倒,一股浓烟直呛人咽喉便知道情况不妙,可是不看个真切又不甘心,所以便在附近走了一匝,秀姑娘在李妈家看到我才悄悄跟我打招呼!”
  小包喘了一口气说下去:“咱老包一想,大哥不是受了伤么?便连忙拉着秀姑娘来啦!没想到你们竟然请了个大夫!”
  塌鼻的“黄牛”忙说:“若非老刘认得那个大夫,大哥说不得更加危险,那时候他早已昏迷不醒了!”
  “黄牛你没骗我?”小包急问道。
  “小包,”万源面色一板,沉声问:“你在窝里附近可有发觉到什么碍眼的人吗?”
  “这可没有!”小包想了一下。又问道:“什么事?”
  “老大富非比常人,他岂会放了火便自走了!”
  小包跳了起来。“你是说他伏下了人等咱?”
  万源忧虑地说:“说不定他们现在又跟了你回来了!”
  大家听了这话心头俱是一紧,小包连忙推开一线窗子向下望了一眼,天色黑得像一团漆,正是黎明的时份,四处黝黑,那里见得到人。
  “没人嘛,别老是杞人忧天!”
  万源却坚决地说:“咱立即自后面攀下去,追!”
  小包尚在犹豫,万源又说:“我现在担心的是大哥抬出去的时候,会不会让人跟踪了。”
  这话一出,大家却不敢再稍作犹疑,便跟着万源自后窗攀下去。
  此刻大家身上的弹药却所剩不多,假如真的碰上白虎堂的人,情况将更加严重。所幸穿过一条小巷仍然不见有人,这时大家才放下悬起的心。
  “咱小包不是说……”
  “噤声。”万源低叱道:“前头有脚步声,快穿过横巷,说不得现在才到。”
  闪入了横巷,万源贴在墙角偷窥,果见自巷口走过十多个人。
  万源心中嘀咕。“老大富绝不做没把握的事,他只派了十多个人来?”想到这里,身子一震,回头低声说:“快走,说不定白虎堂采取分路合击,四面包围的策略。”
  没有人吭一声,提着心蹑手蹑脚向前奔去。一连穿过几条小巷大街,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小包骂了一声:“他妈的,老大富真是迫人太甚啊!”
  万源说:“不好,快去钱大夫家看看,说不定那里也让人包围了。”
  小包自己掴了一下耳光。“他妈的!都是我粗心……”
  “别吭,快跑!”
  XXX
  钱大夫的家是一座平房,入门是一个小天井,正面是一座厅,天井旁各有二个房子,右首靠外的那间是厨房。
  钱大夫还未成家,家里只有一个年老的母亲,父亲早已过世。平日钱大夫就靠行医赚几口饭吃,由于医德及医术都不错,因此上门求诊的病人还不少,生活也过得去。
  他把王雁放置在自己的房里,苏秀把药灌给王雁吃,王雁吃了药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苏秀站在床沿望着他,这个年轻的小寡妇已不再讳言否认自己已经爱上了他。只是因为自己是个破瓶儿,所以不敢向王雁表露。
  发了一会儿神,苏秀突然有所觉地,忙回头说道:“钱大夫,辛苦了你一夜不好意思,你去休息吧,医药费咱明早才结算。”
  “不忙。”钱大夫双目炯炯瞪在她脸上,“请问姑娘贵姓?”
  苏秀脸上一热,忙把头别过去,牙缝中迸出一个字:“苏。”
  “苏姑娘敢情也是个女大夫,刚才钱某见苏姑娘一切都甚在行。”
  “那里。我只是个山野民女,那里是什么女大夫,不过以前我爹在世时曾经也教了点粗浅的医术与我。”
  “原来令尊还是个前辈,看来苏姑娘一定有很高的造诣了,钱某有机会一定要向苏姑娘请教一下。”
  “不敢。”苏秀沉吟了一下,说:“钱大夫,明早你的病人多么?咱大哥病情严重,可不能……”
  钱大夫说:“苏姑娘的话咱知道,明早咱便休息一天,专心替你大哥医治。”
  “多谢大夫。”苏秀向他施了一礼,“大夫的损失咱照价赔偿。”
  “些少微事何足挂齿,姑娘不要介意。”钱大夫作势要扶起苏秀,看来他还真的念过好几年书。
  苏秀乘势坐在床沿。“还有,你这里的人杂不杂?咱的事可不得泄露出去。”
  “这个姑娘完全可以放心。”
  “如此请大夫先回去休息。”
  “姑娘你呢?你,你睡在那里?”
  苏秀脸上一红。“我坐在这里打个盹就成。”
  “那咱明儿见。”钱大夫似乎依依不舍地说了一句才离开。
  苏秀把房门关上,然后伸出一只发抖的手按向王雁的额头。
  就在这时候,大门突然“砰砰”地响了起来,苏秀吓了一跳,玉手登时缩回。“这个时候会谁来?莫非是那干禽兽?”
  她知道外面有老刘及小花他俩,便抽出一柄驳売枪站在房门后。
  外面的老刘跟小花同时心情紧张,连忙抽出手枪抵在门板后,老刘向钱大夫打了个眼色。
  钱大夫会意便装作睡醒的模样,问:“谁呀?大清早便……”
  “快!快开门!”门外的人似乎十分不耐。
  銭大夫吓了一跳,心头怦怦乱跳,有点手足无措地望向老刘。
  老刘听了一会,脸上的紧张之色稍缓,问道:“兄弟找谁?”
  “兄弟当然是找自家的兄弟。”门外应了一声。
  小花嘘了一口气,再问一句:“请问兄弟找那个门牌?”
  “兄弟你的门牌咱忘了,不过咱自格的门牌是三号。”门外又应了一句。
  老刘对小花说:“快开门,是小包那猴子。”
  大门呀地一声打开,小包跟万源等人一拥而入,小包急问:“大哥呢?这儿没事吧?”
  苏秀忙把枪收起,把房门拉开。“轻声点,大哥吃了药刚睡下。”
  万源忙说:“白虎堂的人没来吧?”“
  二哥怎会有这个担心?”老刘问了一句。
  “彭勤那栋小楼已被白虎堂的人包围了,九成是小包回去时给人钉上了。”
  小包插口道:“所以咱赶来这里看看,免得误了大哥。现在没事咱老包心里才好过一点,”
  万源问老刘:“你们从那头离开?”
  “从后巷离开,一直都是走偏僻的路来的。”
  “也许避过了白虎堂的线眼。”万源转头,“钱大夫,深夜打扰,不好意思,请钱大夫去依息吧。”
  钱大夫哈哈一笑,抬头说:“天已快亮啦。”
  万源抬头一望,天果然经已麻麻亮。
  钱大夫的母亲也给吵醒了,她身子倒还健朗,走了出来探视。
  “大娘早!”万源忙向她施了一礼。
  “娘,这都是我的朋友。”钱大夫说:“娘,你去煮点东西吧。”
  “不用了,咱等会儿便走。”万源连忙推辞。
  钱大娘却十分好客,又见万源彬彬有礼,心头先自喜了,忙说:“既然是我儿的朋友,就不要客气啦。九成是嫌老身的手艺儿不好。”
  “那敢那敢。”
  钱大娘嘻嘻一笑。“这就好,你们先上客厅坐会儿,待我先烧一锅水,然后下面条。”
  苏秀忙说:“大娘我来帮你。”
  “哟,还有个闺女!”钱大娘喜孜孜地走进厨房。
  钱大夫请万源他们到客厅上坐了,然后拿了一块写着休息的木牌挂到后面门板上。
  XXX
  两袋烟多点的时间,钱大娘便与苏秀捧着面出来。“越儿,还不快摆桌子?”
  钱大夫忙说:“孩儿这就去。”原来他名字叫越夫。
  “大娘,碗筷放在那里,待我去取。”苏秀问。
  “不用啦。”钱大娘眉开眼笑,“老身自去取。”看她娘儿一顿面的工夫经已混熟了。
  大家折腾了一夜,早已饿了,也不客气,把三大盘面吃得干干净净。
  吃了面万源想了一会,决定离开。因为人一多,未免会露出风声,而且那些兄弟也得去召集。
  他仍留下老刘,小花及苏秀在这里,然后,率着其他兄弟自后门离开。
  钱大夫想跟苏秀多谈几句,苏秀已走入了王雁的房中,同时把门关上。
  XXX
  苏秀试一试王雁额上的温度,并不烫手,心神一松便坐在床沿打起盹来。
  过了一阵却被拍门声惊醒,她身子一震,问道:“谁?”
  门外有人喊:“苏姑娘,你大哥该换药了。”
  苏秀整一整云鬓,把门拉开。“钱大夫,请进来。”
  钱越夫含笑向她点点头,把药放在桌子上,却是些用草药熬炼成糊状的药膏。“请苏姑娘把他的纱布解下。”
  苏秀依言把纱布解下,王雁突然醒来,他睁开一线眼缝,鼻端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秀姑娘?”
  “嗯,大夫要来替你换药,你躺着别动。”
  “这里是什么地方?”
  “钱大夫的家,大夫悉心替你医治,今日还特意不开业。”
  王雁双眼一睁,说:“钱大夫义薄云天,咱十分感激。秀姑娘,大夫不开业咱不能让人白白损失……”
  钱越夫忙说:“钱某听老刘说,大哥是个专门跟上海滩那些瘪三作对的英雄,钱某有幸能替大哥效劳,酬劳的事可别再提,钱某生活虽不富裕,也算得是小康之家,一点药费还出得起。”
  “这可不行,说不定咱大哥要在这里多躺几天,你一直不开业,损失可真大。”苏秀含蓄地暗示不想让外面的人进来。
  “没关系。”钱大夫说:“只是有些病人可不能因此而耽搁太久。”
  王雁说:“大夫说得有理,明天你便照常开业吧,不要因我一人而影响别人的求诊。”
  “不行,起码得多歇一天才行。”苏秀语气坚定地说。
  钱越夫忙说:“没问题。”用一把小刀勾起药膏糊在油布上,然后才把它贴在壬雁的伤口上。
  苏秀又忙把纱布包扎起来。
  “苏姑娘,我娘熬了一点米汤,待钱某拿来喂大哥喝。”钱越夫收起药物开门出去。
  “谢谢你。”苏秀把王雁扶了起来,又把枕头竖起让他半倚着。
  不一回,钱越夫捧了一碗米汤进来,苏秀把它接过去。“待我来。”用汤匙勺起一匙,轻轻吹了一口气,喂王雁喝下。
  钱越夫看得十分没味,便悄悄出去。
  一大碗米汤喝了大半小时才喝完,王雁咂咂嘴。“谢谢你,秀姑娘。”
  苏秀放下碗一扶他睡下,幽怨地说:“这个时候,你还跟我生份么?”
  王雁不敢看她,轻轻闭起眼睛。
  苏秀太着胆子说:“有时候我跟你们后面心中颇不是滋味。”
  “哦?这是什么原因?”
  苏秀头低得几乎贴胸,双手不停地揉着衣角。“你们都是男人嘛。”
  “嗯,这可真的有点不便。”王雁深有体会地说。
  苏秀心头一喜,以为王雁会了解她的心意,不料王雁说:“秀姑娘,你可有亲戚么?不如你到亲戚那里住一阵,以后再择个婆家……”
  苏秀心头一凉,泪珠儿几乎滴下来。“我不嫁……”一句话未说完已啜泣起来。
  王雁登时手足无措起来,连忙支起身子。“别哭,别哭……我不懂说话,你不要怪我……”
  苏秀忙按住他。“不要起来,睡下吧,我,我是个苦命女人没人敢要,你,你……你不要为我担心。”
  王雁叹了一口气。“秀姑娘,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唉,你这样也终非长久之计啊。”
  苏秀没有做声,半晌才说:“大哥,我拿盆热水来让你抹抹脸。”
  “不必啦,咱男人随便惯了。”
  “我不许你这样。”苏秀说罢便出去了。
  其实苏秀的心意,王雁岂有不知之理,只不过他的心早已死了,随着青梅竹马的林明珠的死而死了,因此只好对苏秀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苏秀的热情有没有溶化了他的冰硬的心肠?他逐渐觉得她的热情在他心上的压力越来越大。
  正在胡思乱想,苏秀已捧了一盆热水入来,揉干了毛巾替王雁擦起脸来。洗了脸,苏秀又解开了王雁的胸衣钮扣,拿着毛巾探手下去。
  “秀姑娘,你……”
  苏秀咬着牙替他拂拭起来。王雁不敢稍动,脸上升起一团红晕。
  “背后。”苏秀在牙缝内迸出了两个字。
  王雁只好转过身让苏秀擦背。房内静幽幽,只闻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落。
  王雁的一颗心登时乱了,目光一直不敢触及苏秀那双灼热的眸子。
  王雁不敢看苏秀,意外有一对眸子却一刻也没离开过她的后背。

  第二章 病榻作阳台 医馆成火窟
  万源与各人分手之后,独自一人漫步长街上。他看似漫不经心,事实上无时不在戒备中。
  他记得有个兄弟在这附近摆卖茴香豆,便在四处寻他,还未找到自己兄弟,迎面却来了个瘪三,一袭黑色的唐装衫,胸扣打开,露出里面的一件汗衣,黑绒布鞋,鞋帮上经已发白,瘦削苍白的脸庞,口中叨着一根卷烟,左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啷当地走来。
  万源立即偏身低头疾走过去,没防那人眼尖竟然认出了他。“这位大哥不就是万二哥吗?”
  万源心头震,右手立即按在枪柄上,却装作没听见仍然急步而行。
  “万二哥万二哥!”那人在后追着。
  万源倏地止步,猛然转过身来。“你叫谁?”
  那人嘻嘻一笑。“兄弟的招子并没认错,你便是王爷的兄弟万二哥。”
  万源右手握紧枪柄,冷冷地问:“你是谁?恕咱眼生认不出来。”
  “咱的招牌不亮,也难怪万二哥弗晓得。”那人忙说:“万二哥请勿抽枪,咱可没有歹意。”
  万源双眼一睁,双目炯炯地瞪在他脸上,那瘪三忙说:“兄弟唤周昌,往日在张老板手下混饭吃。”
  “原来是金龙帮的漏网之鱼,周兄弟近众大概已改在老老板那里了吧。”
  “那里那里,老老板那里人材济济,咱怎够得上份儿?”
  “那你又干些什么?莫非转了性?”万源冷笑道:“你叫住咱又有何贵干?”
  周昌叹了一口气。“咱真的想改行,不过白虎堂收取的保护费又是那般高昂,赚的都不够糊口,咱正想向二哥讨一口钣吃。”
  万源脑子一转。“咱的钱可是血汗钱,不像四大天王那样四处收讨保护费,要不是在勇狮帮唐超那里捞了一笔,连咱自己吃饭也成问题。”
  “有两口饭吃便成,咱想做些小买卖,希望二哥能关照一下。”
  “也罢,既然你有心向善,咱岂有拒绝之理?”万源说:“以后白虎堂的人来找你收取保护费时,你大可不给,咱的人都在虹口区,你要摆卖可到那里去。”
  “谢谢二哥,嗯,二哥是来找李吉的?”
  “嗯,你见过他?”
  “他受了伤,躺在床上,待兄弟带你去。”
  “他在那里?什么事受伤?”
  “听说是让白虎堂的人打伤的,正躺在我堂叔的医馆里。”
  “快带我去看看。”万源忙说。
  周昌穿过两条小巷,把万源带到一个跌打医馆里。
  李吉就躺在里头的一张病榻上,他见到万源要支起身来,万源忙把他按下。“伤着了那里?”
  李吉咬牙说:“腰眼上让虎爪伤了一下,没什么大碍的,大哥呢?”
  万源说:“大哥有事。嗯,咱的老窝已让白虎堂踹了,你别再去,以后我再派人来联络。李兄弟你慢慢养伤,不可随便露面,现在局势很险恶。就这样吧,我还得去找其他兄弟。”
  万源离开了之后,又去找其他兄弟。黄昏之后,他们在徐家汇的一家小饭馆碰面。
  小包忙问道:“老万,你找着了多少个?”
  “五个,你呢?”
  “七个。”小包转头看一看黄牛,“你们呢?”
  黄牛苦笑一下。“咱只找到一个。”
  “他妈的,你做事一向都像老牛拖车般慢。”
  万源忙说:“这种事要急也急不来,慢慢再找,过一两天便得另找一个窝,要不然实力分散,还是会让白虎堂吃光。”
  黄牛右拳击在左手掌心。“是啊,没个窝好像是头没家可归的狗般。”
  众人都笑了起来,小包笑说:“黄牛可是睡棚的!”
  XXX
  匆匆已过三天,钱越夫的医术果然十分高明,王雁伤口经已结痂,只是流了不少血,人有点虚弱。
  苏秀因为连夜没睡,脸庞却明显地瘦削了。这天她在厨房替钱大娘烧火,钱大娘忍不住问她:“苏姑娘,老身听说你以前也是个大夫,可是真的么?”
  苏秀点点头。钱大娘又自说下去:“艰怪越儿说你十分能干!”
  “那里,钱大夫才真的能干哩,才几天的工夫伤口便结了痂了。”
  “咳,老身看你日夜衣不解带的服侍他,这才真的难得!嗯,你俩可已有了名份?”
  苏秀一张脸涨得比炉火还红,轻轻摇摇头,半晌又说道:“我跟他只是兄弟相称。”
  “哦,这可就更加难得了,许了婆家没有?”
  “有……他,他已去世年多啦……”
  “哎呀,真可怜,老身不知提起你的伤心事,你可别怪!”
  “大娘对咱这么好,咱感激都来不及,岂会怪你。”苏秀是看出钱越夫对她的情意,所以故意告诉她,希望她儿子能打消对她的心意。
  果钱大娘自此对她便没有以前那般热情,苏秀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钱越夫还是经常借故与她接近。
  万源每日都派人来联络,手下已召集了五六十个,而且还有一些是原本金龙帮的人,王雁也就安下心来在钱越夫家养伤。老刘及小花仍然守在那里,只是近日来医馆的病人因为歇了几天业,故此特别多,为了避免外人生疑,老刘及小花都搬出屋外,在附近匿伏监视。
  晚饭过后,苏秀又去厨房炖鸡,王雁见大门已关上,里面也没有外人使下床到天井走动。
  钱越夫说:“大哥还是暂时不要多动的好。”
  “不要紧,已经没事了,谢谢钱兄弟多日来的照顾,王某真的感激不尽!”
  钱越夫苦笑道:“钱某的医术再高,若果没有苏姑娘的悉心照顾,大哥又岂能好得这般快?”
  王雁尴尬地笑一笑,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乱糟糟的分不出是惊还是喜。
  坦白说苏秀的为人真的没话说的,人美心地善良,刚柔并济,对他又是一往情深,又体贴入微。硬要从鸡蛋里挑骨头,也只是她曾经已许过了人,而且产下了一个孩子。
  比之他王雁一个浪子,这又算得了什么,他也不是曾经流连青楼,宿娼枕妓过么?
  想到这里,林明珠的倩影又再泛上心头,他越来越觉得苏秀在他脑海中的影子逐渐占了上风,林明珠的影子多次被她驱散。
  “大哥,上来坐一会吧,整日窝在房内可把你闷慌了!”
  钱越夫的话打断了王雁的思路,他装出了一副笑容抬步入厅,刚坐下,钱越夫便递了一根卷烟给他。
  两人吸了一回闷烟,钱越夫首先打破僵局:“大哥,你整天为弟兄拼力,也不是办法,将来你也会有家庭……”
  “你错了,我固然拼命,弟兄也同样在拼命,为自己的生活而拼命。我的弟兄都不是那种好勇斗狠之辈,他们若不是被四大天王逼得走投无路,便是看不过他们的所作所为而挺身出来,血是宝贵的,命更加宝贵,若非不得已,谁肯如此?”
  王雁看了他一眼,续说:“我不但厌倦这种日夕担忧及刀头舔血的生活,而且厌倦了这个十里洋场的上海!我看不惯洋人在咱的土地上的趾高气扬,也看不惯很多黄脸汉的嘴脸,他们在利之可图下,对洋人奴颜屈膝!”
  “原来大哥的志气这么高尚,钱某看错了。”钱越夫想不到短短一句话却引来王雁的一席牢骚。“那么大哥又有什么长远打算?”
  “若果我没有死在老大富的枪下,那么就是他死在我的拳头下,假如我能侥幸不死,我便会离开上海,返回家乡,或者到乡下耕田教拳,虽然说江湖无处不风险,天下乌鸦一般黑,但乡下人到底比较淳朴,那里的生活也比较平静一点。”
  “那时候你便成家?”钱越夫又问了一句。
  “以后的事谁能逆料?”王雁叹了一口气,“我本来想浪迹天涯,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天下间岂有这种生活?像兄弟你生活虽然平静,但真的能做到无忧无虑么?”
  钱越夫不由想起苏秀,他苦笑了一声,无言以对。
  生活本身是充满了波折,奋斗,这中间既有欢乐,自然也有忧虑。
  谈谈说说,天色经已大黑,钱越夫抬头望一望墙上的挂钟,指针经已指向八时半。他站了起来,说:“大哥,夜已深了,你早点休息吧!”
  王雁说:“兄弟,我想再过一两天便离开了,现在伤口已不痛了!”
  “多住几天吧,多休息对病人来说是较好的!”
  王雁回到房里,点了蜡烛,脱下鞋子,苏秀已捧着一盅鸡汤走了入来,她把鸡汤放在桌子上面,又把汤勺在碗里。“大哥,趁热喝吧!”
  “我身子很好,以后不要再弄了,而且这里又不是咱的家!”
  “咱的家在那里?”苏秀趁机问了一句。
  王雁心头一跳,忙把话岔开。“你也来喝一点吧!”
  “我不喝!”
  “你不喝,我也不喝!”王雁微微一笑,“总不能让你一天到晚忙着,自己热汤都没喝上一口。”
  苏秀心里一热,眼眶里浮起一层薄雾,轻声说:“你先喝。”
  “一齐喝吧,你去厨房拿个碗来。”
  “不必啦,别吵醒大娘。”苏秀拿起汤匙在盅里勺了一羹,喝了一口。
  王雁捧起碗喝,他一口喝干,苏秀又要替他倒,他连忙把碗拿开。“你喝吧,你就算倒出来,我也不喝。”
  苏秀心头泛起一阵从未有过之甜蜜,也把剩下的鸡汤喝干,她收拾了碗筷,又捧了一盆热水来:“大哥,洗个脸,烫烫脚吧!”
  “何必再烧水……”
  “这是炖鸡用的汤。”苏秀用毛巾替他擦脸,王雁突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好像是小孩子。
  苏秀替王雁洗了脸,然后自己也洗了起来,王雁把双脚浸在盆里,苏秀大着胆子也把脚放了入去。
  王雁想缩回又不好意思,两人的脸登时红了,四只脚在木盆里未免因为狭窄而不时相触。
  这一刹那,房里的一切突然沉静了下来,连心脏的跳动声也几乎能听得到。
  蜡烛被吹熄了,房里一片黑暗。
  王雁躺在床上心潮起伏,久久才能入眠,苏秀坐在床沿,挨着床背瞌了眼。
  XXX
  王雁的手下一传十,十传百,几天之后便都集齐了,不料因祸得福,又吸收了十多二十个金龙帮的旧将,人手更众。
  新窝也已找着了,是在徐家汇的几条小巷子里。他们租了几栋旧房子作为临时栖息之地。
  万源估计一下力量,决定把在虹口区讨生活的弟兄召来徐家汇,这样徐家汇地区在势力上王雁这边便占了上风,就不虞会被老大富逐个吞掉。
  这个决议自然没有人反对,连日来又通过金龙帮的旧将的关系弄来不少枪弹。
  王雁比万源多了几分爽快狠辣,万源比王雁却又多了几分仔细,他做事一向井井有条,一切按计划实行,因此,这几天王雁不在,由他独力主持大局,仍能应付自如,增添了不少威信。
  弄好了一切,万源又备了不少粮草以作万一之用,并只在大本营留下十二个人,其他的仍外出营生。
  徐家汇的一些零散帮会也让万源收服,老大富更是索性把人手撤出。
  小包看到这个情势,豪气又生,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老万,咱吃了老大富不少苦头,趁现在他没防备,不如出去干他妈的一个狠的!”
  万源正容地说:“老包你别只看眼前的形势,老大富为什么一枪不发便撤退跑掉?这无非是他的一种手段,就是要让咱逐渐麻痹,以为自今以后只要咱不踏出徐家汇一步,便能有口安乐饭吃,实际上恐怕他已经有了新的布置!”
  李吉说:“二哥这话有理!”
  小包说:“照你们说,咱便得坐在这里等他来?狗始终要吃屎的,他迟早要来,不如趁他们现在还未布置妥当,先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咱们可不是好欺侮的!”
  “就算要去那也得先商量计议好了才行,像你这样打野战,我必定反对!”
  周昌附和地说:“二哥说得有理,凡事要三思而行,而且大哥又不在。”
  “好啦,别再唠叨啦,我不再放炮就是吧!”小包说:“不过,咱小包顶多再等三天,这种日子实在不好受!”
  XXX
  王雁睡到一半,突然醒了过来,这才发觉原来苏秀连日倦极,竟然滑倒睡在床上,把他的脚压住了!
  他轻轻把她扶倒睡在床上,自己却披衣离床,春天夜里有点寒冷,王雁又拉了一角棉被替她盖住,没想却弄醒了苏秀,她连忙坐了起来:“大哥……”
  “你唾吧,这些天也真难为你了!”
  “那你呢?”
  “我不困,坐在椅上瞌一会儿吧。”
  “你……”苏秀咬一咬银牙:“我睡下你便不敢唾了么?”
  “秀姑娘,咱……”
  苏秀截口道:“七重天舞厅的女人你都不嫌弃,难道你跟我同床也怕?我没有她们的清白?”
  “我没这个一意思,秀姑娘千万别误会,我是怕坏了你的名节才……”
  “我都不怕,你倒怕了?”苏秀幽幽地说:“这些天来夜夜同室,即使能够以礼相待,但外间的人又会怎样说?”
  王雁心头大震,脱口问:“他们怎样说?”
  苏秀咬牙说道:“大娘正向咱们讨喜酒……”
  “别人的闲话王某不太放在心上,不过最重要的是自己是否能够心安。”
  苏秀幽幽地一叹:“你不在意,我却在意……”
  王雁身子一震。“但,咱的确……”
  “睡吧,我睡这头,你睡那头,我睡外面,你睡里头。”苏秀缩开了身子。
  王雁心中忖思:我王雁岂能不如一个女人,反正自个清白也就行了,日后再慢慢解释。便再度登床,睡在里头。
  他竭力使自己心神镇定,拼命想入睡,可是却偏偏睡不下,猛觉苏秀那头被中一阵翻腾,不知做些什么,大概也是辗转难眠。
  王雁装作睡熟,不敢稍动。棉被不停的翻动,猛觉后背一阵温暖,他吃了一惊,霍地转过身子,双手碰着两团软棉棉的肉团,同时一具火热的躯体贴了过来,他心中之震惊实在无以复加。
  “秀姑娘,你,你……”剩下的话都被苏秀的玉掌捂住。
  “大哥,难道我还不如七重天的女人吗?”
  “你……她们怎能跟你比?”
  苏秀玉手一滑,落在王雁的胸膛上,轻轻一抚,王雁身子猛震。“秀姑娘,不可……”
  苏秀已解开了他的胸前扭扣,探掌入内,摸到的是一堵宽阔坚实的胸膛。“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找那种女人,我也是女人,你便当我是那种女人吧……”“这是不能够的……”
  “我却希望我是那种女人,起码不会受拒,现在你如仍不要我,我还有脸吗?我不必你负责……我……”苏秀手脚一紧,便把王雁缠住。
  二具滚热的躯体贴在一起,即使王雁是柳下惠也抵受不住,热血一沸,什么顾虑都抛在脑后了,何况苏秀比七重天的小红还加了几分干净,多了几许丰满,王雁不由逐渐疯狂。
  病榻上一片春光,床板不停地响动,两人都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窗外有一对眸子闪闪发光,似欲喷出火来,他附耳贴在窗上听了一回,便离开了,走得很快,回到自己的房间使劲地关上了门。
  XXX
  天才麻麻亮,苏秀便开门出来了,想不到钱越夫比她起得更早,坐在厅中架起二郎腿抽烟。
  天色有点阴暗,刮着风,檐铃叮叮作响,苏秀只略向钱越夫点了个头,便快步走进厨房。
  她刚下了水,还未生火,却被一个声音打散了她的思绪。“秀姑娘早哇!”
  苏秀回头一望,却是钱越夫跟了进来,她像一个偷吃的孩子,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有点心怯地说:“钱大夫早!今天要出诊吗?”
  “嗯。”钱越夫模稜两可的应了一声。“昨夜好睡吗?”
  苏秀低着头生火,不理睬他。
  钱越夫自讨没趣便走开了。
  不一会,钱大娘及王雁也相继起床回房。
  吃早饭的时候,钱越夫见苏秀脸上好似升起一层红光,不停地替王雁夹菜,心里更不是滋味。
  吃了饭,钱越夫便提起药箱出诊,钱大娘跟苏秀忙着收拾碗筷。
  王雁对老刘及小花说:“小包这两天怎地没来?不知他们现在怎样了?我伤口已愈了九成,我想咱明天便离开,不要再打扰人家了。”
  小花说:“大哥,不如我去一趟。”
  “好,顺便叫小包明早带钱来,咱跟他们结算一下,好离去。”
  小花把裤脚儿扎紧,把枪掖在腰里。“老刘,你小心一点,别在最后时刻才出纰漏!”
  “这个咱还要你吩咐?包你没事!”
  小花一路穿街过巷,直奔向徐家汇,到了老窝只见周昌及李吉在里面,他诧异地问:“二哥及小包呢?”
  周昌说:“万二哥带着人到各地巡视,包三哥一清早就不见人啦,许是憋不住跑到外头找几个白虎堂的人出出气!”
  李吉忙把小包那天跟万源顶嘴的话说了一遍。
  “哦,不会出事吧!他一个人去?”
  “嗯,万二哥已吩咐黄牛及谭中两个带着盒子炮去找他了。”李吉又问:“花兄弟你不在大哥那里跑回来干什么?”
  小花跟他俩不大熟悉,便含糊地说:“大哥叫咱回来看看,对啦,最近情况怎样?”
  周昌接腔说:“万二哥真行,一切弄得井井有条,叫大哥放心养伤好了。”
  “二哥把虹口区的兄弟全部撤回来徐家汇,这样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家也好有个照应。”李吉续说:“现在这个区可是咱的天地,白虎堂的人都跑光啦!”
  小花忙问道:“以前那个‘独眼龙”呢?”
  “那些小混混成不了气候,万二哥跟他们一说他们都不敢作恶了!”周昌口沬横飞地说:“所以最近很多苦哈哈都争相加入咱的组织呢。”
  “万二哥已替咱安了个名,叫做‘平妖帮’,这名可真帅!”李吉也忙着向小花介绍。
  小花跟王雁已有好几年,见识不差,听出一个问题来:“独眼龙是不是还留在咱地盘里?”
  “是啊,万二哥说他们反正成不了大事,也希望他们能决心向善,故此没有赶尽杀绝!”
  “但,狗始终离不开吃屎,他们让咱这么一搅,碎了饭碗他们吃什么?”小花忧虑地说:“这样他们迟早也会发难。”
  “发难?咳,这个咱可不怕,凭他们二十来个,十多条破枪,难道能撂倒咱们?”周昌说:“他们敢这样做不是自寻死路?”
  “我不是担心这个,怕他们会暗中与白虎堂勾结,那时便难办了!”
  “这个花兄弟可免挂怀,二哥出的点子,难道会错?”周昌说:“花兄弟要喝两盅?”
  “不啦,咱到处走走!”小花抓起一把花生便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剥着花生吃,一把花生吃光了,只见着几个摆卖小食的弟兄,却不见万源。
  他问了几个弟兄,都说没有见着他,小花在附近兜了一圈,看看日已过午,便拉了一个名唤吴天生的小伙子到了一家饭馆吃饭。
  两人点了两个菜,又叫了馒头炒面及一壶二锅头,吃喝起来。
  “吴兄弟,那周昌是什么来头,瞧他模样跟万二哥好像挺亲切的!”
  “嘿,听说他是万二哥带回来的,他以前是金龙帮的人,咱看他那副瘪三的熊样便生气,二哥却说这是难免的!”
  “这话倒没错,他是那个泥潭出来的,身上能没泥巴吗?”
  “花老哥,你今日怎地得空拉我喝酒?莫非大哥回来了么?”吴天生啜了一口酒问道。
  “大哥想明天回来,叫咱来张罗钱银,刚才只见到周昌及李吉没跟他俩说,兄弟你下午有空么?”
  “什么事?有事你便说吧,反正少做半天买卖也不会饿死!”
  “我想请兄弟去找一找包老三,叫他明天带钱去接大哥。听说他一早便出去了,不知会不会碰到危险,你去时则要带家伙!”
  小花回到钱家已是黄昏,少不免吃老刘几句闲话。
  XXX
  天色已黑了,老刘跟小花又跑到屋外巡视,连日来的平静及疲倦,使他们都恹恹欲眠。
  王雁一早便搂着苏秀上床了,床上天翻地覆,外头的动静也不知道。
  夜里风大,老刘被一阵冷风吹醒,他猛地打了一个冷噤,连忙走动一下,以提精神,刚走了几步,突然听到前头传来一阵步履声,听声音人数可不少,不由吃了一惊,睡意登时全消。
  他连忙回头跑,叫道:“小花,小花!有人来!”声音未落,“砰”地一声枪声传来,子弹在他身边擦过,老刘心头一亮,知道经已露了馅儿,大声叫了起来:“大哥,大哥,白虎堂的人来啦!”
  此时,小花也听到枪声连忙奔回来。
  枪声渐渐迫近,他喊了一声:“老刘,你没事吧!”
  老刘喘着气,说:“快回屋内叫醒大哥!”
  “那头也有了人,看来咱的出路已被堵死了!”
  枪声把王雁及苏秀惊醒过来,两人连忙整衣出来,王雁把大门打开,说:“快进来!”
  “大哥,两头都已被人堵死!”
  “别慌,你们快去叫醒钱大娘及钱大夫,尽力保护不要连累了人家,还有把房内各处的窗户全都关死!”王雁说罢苏秀已把他的枪塞在他手中,王雁标前几步,翘高脚附在瓷花气窗望出去,只见外面人影幢幢,点着一把火把,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正在指手划脚地布置人手。
  王雁认得他便是老大富的一个得力头目“青面狮”。他把手臂提高,枪管自气窗伸了出去,估计一下方向,随即扣动扳机,“砰”地一声枪响,伴着一阵乱叫及一阵乱枪,王雁连忙后退。
  一到天井,只见老刘及小花慌忙地跑来报告:“大哥,不见人了。”
  “哦?怎会不见的?你们在外头也没见到?”
  小花说:“刚才咱许是睡着了没留意,他妈的!必是那个钱越夫出卖了咱们!老刘,你的好介绍,他妈的,你也是瞎了眼!”
  老刘抗声说:“他娘的皮,阿拉怎地知道他是个人面兽心的坏胚,咱只保证他能医好大哥而已!”
  王雁低声说:“这倒奇怪,也许他不是有意出卖咱们,可能是出诊的时候让大虫抓着了,一迫供便说了出来。”
  “九成是他出卖的!咱见他油头粉面,早知不是人样!”小花仍然愤愤不平地说。
  “假如他有心要出卖咱,他当日又何必救我?就算是碍着老刘的面子,要害我也容易得很,药里面下了点什么的,不是更加干净?”
  小花及老刘都没有吭声,这原因只有苏秀隐约猜出几分,她却不好意思说出来,螓首一抬,见墙头上有人爬了起来,连忙抬手发枪。
  “哒哒哒”一连三枪,扑倒一个,另两个吓得慌忙缩了回去。
  “大哥,咱怎办?总不能坐在这里等死!”
  “不要慌,咱们四人分藏在四边,只要有人爬进来便送他一颗乌枣,手要定,不要浪费子弹,咱们这样他们要攻进来可不容易,时间长了,可能会有转机!”
  这席话使其他三人都如同服了一剂定心散,沉住气分头藏在柱后注视动静。不一会,客厅上的屋瓦出现了几个黑影,王雁眼睛十分尖锐,待看得真切,“飕飕飕”连发几枪,接着砰砰几声,屋檐上滚下了几具尸体。
  火光闪动间,老刘也发觉他对面墙上有个大汉正要跃下,他不敢稍作犹疑,“叭”地一枪把他解决掉。
  这一来,尽管白虎堂的人多,可是却也不敢再轻率妄动,王雁暗舒了一口气,低声说:“秀,秀姑娘,你去厨房弄个火把来!”
  苏秀应了一声慌忙奔入厨房,她手脚勤快,很快便扎了一把火把出来,王雁接了过来,把它置在天井中间,又再添了一堆枯枝,四周光线登时一亮,对方即使再有人企图攀墙进来,可不容易。
  等了一会没有动静,王雁心头更之忐忑,他急步冲入房间巡视,只见房中的窗户都已关紧,没有被撬的迹象。
  他跳上床,把耳朵附在木窗上,只听外面人声吵杂,似在争论什么,大概是没有人肯再攀墙入屋。
  王雁猛地拉开窗子,向外扫了一梭子弹,只听得哎唷之声四起,白虎堂的手下冷不防吃了这一阵冷枪,刷地倒下了好几个人。
  王雁重新关好窗子,出房走至天井,俯身把那几个大汉身上的手枪掏了出来,又抛给老刘他们,他又跑到墙下把另一个死者的枪抽了出来,伸手一摸,这人身上尚有一夹子弹,王雁太喜,也一并把它缴来。
  四个人刚好八条枪,这时大家的心情都逐渐安定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仍然不见有动静,老刘诧异地说:“大哥,他们莫非跑了?”
  王雁说:“不可能,你说他们会就这样便放手么?即使他们暂时退后,也只是伏在某个地点等咱们!”
  话音未落,“哗啦”一阵乱响,王雁等人尚未定过神来,鼻中已闻到一股刺鼻的煤油味。
  王雁大惊,叫说:“不好,他们要用火攻!”
  煤油四处喷泼,王雁急奔向瓷花气窗向外望去,外面人影幢憧,白虎堂的人正忙着哩,他又把枪自气窗伸出去,猛地又射了一梭子弹,外面哎唷连声,可是,火把已自外抛了进来,燃着了煤油,火舌到处流窜,夜风一吹,火势更烈。
  这时候,不但老刘及小花等慌了手脚,连王雁也没了主意,他咬一咬牙,说:“秀姑娘,把枪丢给我一柄!”
  苏秀连忙抛了一柄给他,王雁把空枪别在腰内,咬一咬牙,说:“弟兄们,今日是因咱王雁才累了各位,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咱便冲出去,跟他们干一场吧,多杀几个便有利息可啭!”
  “大哥,别说这样话,咱当初便说过有福共享,有祸同当,待我老刘做个开路先锋!”
  火舌卷来,热浪灼人,王雁突然喝一声:“且慢!咱就算死也得杀个够本,快把房中的棉被拿到厨房水缸内浸湿!”
  小花说:“大哥,这时候还弄这个干甚么?”
  苏秀一听王雁的话便明白了。她首先钻入房间,把棉被拿了出来,又再奔入厨房。
  王雁的话就是命令,老刘及小花虽然不明,也不敢违令。
  四个人只有三条湿淋淋的棉被,王雁忙说:“你们每人用一张,我跟秀姑娘合用一张,把湿被盖着身子,我喊冲,咱便由后门冲出去!”
  王雁说罢抬头一望,已经来不及了,火舌已把客厅烧着了,要从厅后的后门冲出去经已十分困难。
  周围的声音突然喧哗起来,邻居敲响铜盆,高叫走火了及救火的声音。
  夹杂在人声之内却传来几声枪声,众人都十分焦急地等着王雁下令,王雁却沉着气,侧头细听。
  众人的头额直冒汗,连掌心也湿了,王雁才说:“有人跟他们干起来了,莫非是咱的人来了?正是时机,快,冲!”
  他跟苏秀一齐冲向大门,把棉被垂在身前,然后把门拉开,冲了出去,老刘及小花紧跟在后。
  打一打开,耳朵便嗡嗡作响,四周都是枪声,人声及女人哭叫声。
  王雁早有准备,在身上揣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把棉被割开了一道裂口,当作枪眼。
  “飕飕飕”一阵乱枪射来,棉被猛动,像被风吹般。这张十斤重的棉被又厚又大,弹头穿过棉被射在身上竟然没法射进肌肉里。
  王雁太喜,左手抓着棉被,右手把枪自裂口穿了出去,“哒哒哒”一阵乱枪,杀得那些白虎堂的手下,东歪西倒。
  没倒下的人见子弹不能射穿棉被更加大惊,连忙撒腿而逃,王雁在前,老刘在中间,小花在后,一路打了出去。
  前头的枪声更烈,看来真的有救兵驾到,正跟白虎堂的人拼上了。
  王雁俯下身在尸体上摸了几把枪向前迫去,他不理三七二十一,一见有人便一梭子弹射过去,五梭子弹之后已冲出小巷,他又摸了一柄手枪,大声道:“小心一点,注意双脚,咱冲过对面!”
  他又把棉被转了个方向,对苏秀说:“冲!”脚步立即抬起,两管枪同时叫了起来。
  老刘及小花也不落后,一字排开冲过对面街,就好像是古代战场上的火牛般,没人敢樱其锋。
  冲过对面街,白虎堂的人已不见,再穿过一条横巷,王雁便把棉被抛开,说:“快走!”
  话音刚落,猛听横巷里一阵步履声传来,他吃了一惊。“小心有人来了,准备开枪!”
  “大哥,大哥,大哥!”横巷传来一阵大叫。
  小花一听,忙说:“好像是包老三的声音!”
  王雁也听出来了,忙说:“别忙着开枪,先伏在墙角看看。”
  步履声越来越近,横巷中冲出四条大汉,借着暗淡的光线望去,果然是小包及黄牛等人,小花一看,吴天生也在里面,他便迎了上去。
  “大哥没事吧?”小包急问。
  王雁自墙后了出来,高兴地说:“你们来得可真合时,再迟一点来,可能咱们便没救了!”
  小包见王雁没事,哈哈大笑,说:“咱边走边谈!”
  王雁回头一望,远处火光已烧亮了半边天。

  第三章 白虎逞阴谋 浪子思反击
  黑夜之中,长街格外寂静,纷至沓来的步履声听来令人心悸。
  王雁及小包等一共五人,穿过几条街道,便把步子放慢。王雁忍不住问:“老包,你们怎地能如神仙般突然出现?万兄弟呢?”
  小包说:“咱一早出去闲荡,想找个白虎堂的人出出气,不料倒霉得很,走了半天找不到一个落单的,后来黄牛等找到我,便一齐去逛,晚上吴天生又找到咱,咱一听到大哥已痊愈便赶着过来看看,没想到来得正巧。”
  小花接口道:“幸而我找着了吴天生,否则咱今夜怕不已变成了烧猪。”
  王雁笑说:“也许上天还不收咱这些游手好闲的人。”
  老刘说:“咱的新窝已弄好了吧,现在又去那里?”
  “当然是回去啦!”苏秀说:“说不定等下白虎堂追来……”
  小包截口说:“谁说要回去?他们要是敢追过来,咱便来个回马枪,叫他们知道厉害!”
  他顿了一顿,又说:“大哥,这些天来咱老包已憋了一肚火啦,刚才那一仗又打不够瘾,咱想去突袭他们一下……”
  王雁心头一动,脱口问他:“咱已挨了几下闷记,也该还以颜色,你找到对象了没有?”
  “刚才咱见到的白虎堂的徐军师带着五七个瘪三去万春院厮混,我听人说徐军师在那里有个姘头,想来非天亮才会离开,咱去踹他一下被窝!”
  王雁点头说:“走,这就去,小包你带路!”
  小包大喜:“咱早说大哥做事比老万爽快,老万这人不是咱说他闲话,他的胆子就是不大。”
  王雁笑说:“万兄弟做事向来谨慎,比你的毛躁好得多了!”
  小包嘿嘿冷笑不已。一行人急步而走,不一会已走至闹市地带。小包指着一栋院子说:“这便是万春院了!”
  王雁说:“逾墙入去,不要发出声响,小包,小花及老刘三个先进去,问明鸨母徐军师住那个房间,然后咱再进去。”
  小包立即把枪插在腰里,小花便蹲在墙边,小包站在他的肩上,小花使力站直,小包双手在墙头一扒,身子便轻轻地升上墙头,接着老刘也蹬了一下。他蹲在墙头伸下手把小花也拉上了墙头。
  三人跃下围墙,便蹑手蹑脚走进去,小包轻声问道:“你们俩谁曾来过此地打野鸡?”
  老刘嚅嚅地说道:“咱两年前来过几趟。”
  “好,老刘你来带路,老鸨住在那个房间你可知道?”
  “约莫还记得。”老刘狸猫般标前几步。
  这是一座类似四合院的建筑形式。只是对正大门的那排屋子是座小楼。两层高,倒有几分古时勾栏的模样儿。
  老刘标前向一间厢房,用刀子轻轻撬开门闩,接着闪身进去,小包紧跟在后,小花站在外面把风。
  睡在炕上的不止鸨母一个人,还有一个年青的龟奴,老刘及小包分别把刀枪架在鸨母及龟奴颈项间,老刘一把把棉被掀开。
  鸨母及龟奴瞿然而醒,还未来得及呼叫,只觉喉部一凉,登时把话咽了下去,接着身子便像筛米般抖了起来。
  月色皎洁,自纱窗透进光来,房里视线颇为清楚,老刘轻喝一声:“不许张声!”
  鸨母及龟奴脸色比月光还白,老到眼光一落,赫然发现两人都是赤条条的一丝不挂。这徐娘半老的鸨母竟然春心未息,半夜尚搂着个小伙子睡觉。
  小包看见她胸前两团松肉不断颤动,暗叫了声霉气,便板起脸问:“徐军师睡在那个房间?”
  鸨母颤声说:“我……老娘弗知道!”想不到她还跟白虎堂的人讲义气哩!
  小包又问龟奴:“你呢?”
  “阿拉……阿拉……不知道谁格叫徐军师!”
  小包一怒。“你俩不要命啦!老刘把刀子借给我!”
  老刘说:“咱自个来!”大手叉住鸨母喉咙,刀子一滑。“是不是在这里?”
  鸨母只觉胸膛上一阵冰凉,更加脸没人色,嚅嚅说不出话来!
  “臭皮箱子,是不是在这儿?”老刘见她不说,刀子贴肉溜下,一溜直到大腿处,飕地一声,象是刮刀剃胡子的声音。
  鸨母三魂不见了七魄。“他……他在二楼。”
  “娘的皮,你硬不起来啦!”老刘一板脸,“二楼什么房间?”
  “他们全包下来啦!”龟奴见鸨母开了口也忙说。
  “一共来了多少个人?”小包又问了一句。
  “七八个男的!”
  “好,老刘你留在这里,别让他们张声!咱上楼去!”小包回头出房,抬头见王雁等人都已爬了进来,单止不见了吴天生及苏秀。
  小包手指向上一指,随即向小楼奔过去。
  楼梯铺着毡子,倒不怕会因此发出声响。王雁窜前几步,对小包说:“别伤了那些娘们!”
  “这可有点难了。”小包低声咕噜了一声。
  “看我眼色行事!”王雁环视一下环境,上面一排房间,走廊的一边是栏干。“咱先看看那个徐军师睡在那一个房间。”
  小包把枪抽了出来,凑到纱窗上偷窥,里面黝暗,更兼放下了帐子,根本看不到人。
  王雁吩咐把中间那个房门弄开。不料门闩尚未撬开却惊醒了房内的人,一个男人问:“谁呀?半夜吵什么个蛋?”
  小包立即捏腔说:“大爷可要吃消夜么?”
  王雁心头一动,听声音可像是徐军师,他向小包打了个眼色。
  只听里面骂道:“他妈的!这是什么时候?吃你妈的蛋!”
  声音刚落,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地说:“咦,你是谁?声音生得很?”
  王雁心知要糟,忙拉开小包,只听砰砰两枪脆响,门板上倏地添了两个弹孔!
  这两枪惊醒了院子里的人,纷纷喝问什么事。王雁立即叫各人冲入房中。“哗啦”地一阵乱响,木格房门纷纷倒塌,枪声像炒豆般乱响。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听来更加令人惊悸。
  小包几次欲撞破徐军师的房门,都让对方的枪阻住了。王雁抬头一望,心生一计,随即跃上栏干,同时把枪别在裤头上,左手不敢过于用力,右手扳在走廊的屋檐,一用劲,身子登时升高,左手往上一拍,便翻身上去。
  他轻轻地走在屋瓦上,尽量不发出声响,屋瓦上有个天窗,好家伙有气派,竟然镶了雕花玻璃。
  王雁霍地一脚踩下,“哗啦”一声,玻璃破个粉碎,同时身子翻开。
  “拍拍”两响枪声,子弹随即在天窗射了出来。吓,这家伙的枪法居然不赖。
  小包一听见声响,便冒险冲前,一拳把窗子击开,随即闪在一边。
  此时,徐军师的手下因为大都尚在床上搂着女人,在房门被撞破时才惊惶地爬一起来,大多数都未来得及反击,便被王雁的手下击毙。
  徐军师一边搂着女人,枪管在她颈后探了出去,额头不停地淌汗,连靠在墙上的后背也是一片冰凉。
  小包大声叫:“房内的人听着,快把枪抛出来,否则别怪咱乱枪射进去啦!”
  徐军师不吭一声,双眼紧紧瞪在窗口上。
  小包又叫:“那女人听着,咱喊十声你们仍不跑出来,咱只好连你也做了一!”
  那个窖姐儿惊呼一声,不由使劲向前一冲,徐军师冷不及防几乎被她挣脱。“一……二……三……”
  窑姐儿尖叫:“别开枪,别开枪!徐大爷侬不要抓住阿拉嘛!”
  “臭婊子,你如敢跑,老子便先把你毙了!”
  “不要……你要死难道老娘便得陪着你死?”那个婊子性命攸关,极力挣扎。
  徐军师不由掴了她一掌。“他妈的!你道老子不敢杀你,老子先杀了你,再拿你的尸体作挡箭牌,也一样可以!”
  “六——七——八——”
  那婊子更急,像发疯般在床上乱滚,徐军师杀她又不是,不杀她又不是,平日的机智沉静也不知去了那里。老实说扛着一具尸体作挡箭牌既难受又沉重,何况又得浪费一颗子弹。
  “九——”小包十字尚未喊出口,猛听房里“砰”地一声枪响,他心头嘀咕,不知到底是谁杀谁。
  半晌才听见那婊子惊呼一声,晃着两个肉团自房里奔了出来。“打死啦,打死啦……”发疯般自楼梯冲下去。
  小包冲入房中一看,只见徐军师伏尸床上,后背一片殷红,手枪摔落在床下。他弯腰把枪拾了起来,走出房门,只见王雁自屋顶跃了下来。
  “那枪是你开的?”
  王雁点点头。“他跟那婊子滚倒在床上,我便赏他一双乌枣!咱走吧!”
  “大哥,咱再去踹他一个窝!”
  王雁抬头望一望天色。“天快亮了,改天准备好一切再去!嗯,把他们的枪都缴走!”
  XXX
  王雁等人回到徐家汇新窝的时候,天色经已亮了。万源见小包一夜没回来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猛见小包喜孜孜带着一群人入来,细看之下竟是王雁及苏秀等人,不由大喜。“老包你去找大哥也不说一声,累得我一夜没敢睡觉!”
  小包笑嘻嘻地把经过向他说了。“若不是咱小包昨日一早出去闲逛,也许大哥便回不来了!”
  万源笑说:“算你立了一次大功,大哥伤势痊愈了没有?”
  “多谢各位兄弟关心,早没事啦!”王雁说:“听说万兄弟近来弄得有声有色,真是难得!”
  万源苦笑一声。“如今大哥回来,也好使小弟卸下重责,松一口气。”
  王雁正容说:“万兄弟,拼了老大富之后相信会有一段比较安稳的日子,到那时我便打算回乡下啦,这里的一切可要你负责!”
  “这怎可以?大哥可是咱的头儿,俗语说,蛇无头而不行,你不在咱一切岂不是没主了么?”
  王雁哈哈一笑。“你不就是头儿?万兄弟,今后咱们的事还得你多操心!假如有大事才跟我商量,其他的由你主理!”
  “我兄弟自知才德两欠,只怕弟兄们不服!”
  “谁不服?”王雁眼睛在众人脸上扫过,“不服的可以提出来商量。”稍顿又说:“假如万兄弟做得有不很妥当的地方那也是可以原谅的,因为凡事起头难嘛,以后熟识了自能进退自如。”
  众人没吭声,只有小包把脸别过一旁,他心中另有打算,心想假如大哥要返回他故乡,咱便跟他去。
  王雁见众人不作声便说:“既然没人反对,这事便这样定了!万兄弟,近日来白虎堂可有曾来此捣乱么?”
  “这可没有,小弟也是大惑不解,他既然在其他地方对咱步步进逼,但对这块地盘却完全失却兴趣似的可有点奇怪!”
  王雁说:“看来他在作一个重要的布置,要一举把咱连人带地盘一口吞下!”
  “可没这般容易!”小包一拳击在桌子上,“他敢来咱便跟他拼到底!”
  “他不会不敢来,不过老大富一向不做没把握的事,他不会轻举妄动的!”王雁说:“不过,假如他来了,那一定是像一阵暴风雨般急骤!”
  小包说:“所以咱老包一向赞成主动出击,把他弄得风声鹤唳才能打出条生路!张玉箫不是让咱们这样子弄垮了吗?”
  “老大富是老大富,他不是张玉箫。老大富做事老谋深算,算无遗策,而且临事十分镇定,绝不会因此而乱了步骤。”
  万源说:“所以咱们仍然以一惯的手法对付之,力既不能敌,只能智取!”
  小包说:“咱们今夜便摸入他的老窝把他捣个翻天覆地!”
  “不行!”万源说:“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咱用此法弄垮了唐超,绝不能再用此策施之于他身上。只怕咱们一去那里便成了自投罗网!”
  “万兄弟说得不错,这法子万不能再用,而且经过昨晚咱放倒了徐军师的事,老大富更不会大意。”
  小包生气地说:“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话,咱先问你一句,要用智取,智在那里,又是如何个取法,可否说与咱老包听听!”
  万源说:“假如咱想出来了,还会窝在这里么?”
  王雁接口说:“对,万兄弟你用心想想,这计划只要有七成把握便成了!”
  苏秀插口说道:“有七成把握便可以了?”
  “世间的事有什么是有十成把握的?即使是做生意也不可能有,何况是这种拼命的事!”王雁深有体会地说。“老包,我给你一个任务。”
  小包精神一振,脱口问道:“可是要咱……”
  “我要你训练一批兄弟,要把他们练成神枪手,而且还得教他们一些防身的功夫。”
  “什么?咱可没这个耐心。”
  “这是为了反击白虎堂的大事,你不做谁做,老刘跟小花协助你,你先选三十个身子结实的小伙子来训练,分三班教,上下午及晚间各一班,这样才不会影响他们谋生。”
  “好吧!咱便试试看!”小包哭丧着脸说。
  王雁笑说:“教得不好,我可要唯你们三个人是问。”
  谈谈说说日已近午,苏秀连忙淘米煮饭。
  吃了午饭,万源便陪着王雁在徐家汇一带走了一匝,王雁说:“万兄弟,你把弟兄们全召集在这里,这一点我不反对,不过,独眼龙的事你有什么主意?”
  “我已派了人伏在独眼龙经常出入的地方监视。”万源说:“我心想假如老大富要扑灭咱,他一定会跟独眼龙联络,要他作内应。如此对方一有风吹草动,咱便能提早知道,从而订下对策。”
  “这便是你放下这一条鱼不抓的动机了?”
  “是的!”万源信心十足地说:“到现在独眼龙还十分规矩,这说明了一个问题。”
  王雁问他:“说明什么问题?”
  “独眼龙这人也知道他在老大富心目中的分量,他在等老大富派人来跟他联络,以便讨价还价。”
  “对!”王雁低头沉吟了一下,“但,假如独眼龙到外面的时候才跟老大富联络咱又怎能知道?”
  万源含笑说:“这便是我收买了周昌的用意,他的身份还未暴露,咱便利用他跟踪独眼龙!”
  王雁脱口赞了一句:“万兄弟心思之缜密果然非我能及!”
  “大哥谬赏,小弟那里能及大哥十分之一?”
  “但,周昌这个人可靠否?”王雁双眼瞪在万源脸上。
  万源点点头说:“这个兄弟倒是相信他!”
  “好,咱便等你的妙计实现!”
  万源有什么妙计?他没有说出来,不过王雁却知道他既然有了安排也必定另有含意。
  XXX
  老大富刚醒来,取了放在床头的烟枪,就着油灯抽起大烟来。
  养足了精神他才下床伸了个懒腰,叫说:“小珠,拿热水来替老爷洗脸。”小珠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敲起门来,一敲四下,不缓不急。
  老大富咳了一声。“进来。”
  小珠连忙捧了一盆热水入去,她揉了一条毛巾,细心地替老大富擦起脸来。
  老厚的脸皮让热水一烫,说不岀的舒服,老大富抽了大烟,精神大佳,忍不住伸手在小珠的腰肢上轻轻一捏。小珠身子一抖却没有移开。老大富对大烟有兴趣,对女人他绝对不如唐超那么热心,甚至连有心脏病的张玉箫也不如。平常都是在心情大佳之下才“意思意思”一下。
  今日精神虽好,心倩却不是顶畅快,因为他心头还惦挂着一件事。
  老大富还会有心事?上海滩四大天王,已经一个个倒了下去,整个上海已经是他一个人的了,他还有什么心事?
  “阿西回来了没有?”他又轻轻在小珠的屁股上摸了一把。
  “老爷,他们都在厅里等你。”小珠轻声地说。
  “哦。”老大富又说:“把外衣拿给我。”
  小珠立即把老大富那件黑色的丝绸唐装衣取来一并替他穿上。扭好了扣又把那件白布的内衣衣袖拉出,摺了一节反兜在外衣上。
  老大富拿了一把梳子把那几条硕果仅存的头发梳了几下。他在镜中仔细一望I满面红润,黑色的外衣闪闪发亮,袖底反出一裁白布,又帅又醒目。他又挂了袋表,再配上一副西洋的金丝老花眼镜才觉得满意。
  他出场的仪表一向如此,让手下觉得他行事稳重,一切都井井有条一丝不紊。
  走到门边,他又把倚放门后的梨木拐子取在手中,这才不徐不疾地走出大厅。
  客厅的摆设古色古香,色彩古朴。张玉箫比较洋化,也许张玉箫比他年轻,也有个做洋货生意的亲家;他可不同,他已快六十岁了,唐超,郑元龙及张玉箫都是暴发户,他自小便生活在大户之家,父亲还当过一个军阀的参谋,不过后来破落了,老大富才从另一个方向来使他的家重振声威。
  他很缅怀以前的一切,以前家长说一句话,家中上上下下的人都不能不听,这是一种十分惬意的事,他主理白虎堂的帮务也是如此,一但决定了某件事便绝不更改,除了徐军师之外,别人的话他很难听得入耳。
  事实上老大富决定的事也从来未曾产生过错误,王雁一崛起的时候,他便一直隐身幕后,巧妙地利用王雁与其他天王的相争而收取渔利,如今这个计划已经完全实现了,除了徐家汇那块地盘之外,其他的他都已收归名下。
  老大富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传来,厅内的一切声音便都静止了,甚至连呼吸声也似停住了。
  老大富出到厅中,他眼光先向手下扫了一匝,然后在正中的那张虎皮交椅上坐下。
  他的手下像大臣朝见天子般,齐声向他请安。
  “阿西,你挂彩啦!昨夜的事进行的怎样?”老大富的话说得好像是一个长辈关心子侄的生活工作般,但语气却没有丝毫的热情。
  阿西便是“青脸狮”,他昨夜让王雁击中了一条膀子,现在还得缚着绷带,不知怎样他听了这句话却像发瘟的小鸡身子不停地颤抖。
  老大富轻咳一声。“事情弄砸了?”
  青脸狮霍地跪下。“大哥,咱……咱让王雁那废物跑掉了!”
  “废物?不错,在我眼中他只是个还未入道的废物,不过……”老大富声音突然转厉,“不过,现在废物的却是你!五十个人围四个人也让人跑掉,你还有脸来见我?”
  青脸狮吓得魂不附体,断断续续把经过说了一遍。
  老大富听了他的话,激动的神情立即平复,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回来了几个?”
  “刚好一半。”青脸狮一颗头低得几乎触及胸膛。
  “很好,很好,还有一半回来,没让人全部给放倒!”
  厅中站立的大汉,更加连大气也没敢喘一口。
  “老徐呢?”
  没有人答他。
  “现在是几点钟?”
  “九点一刻。”一个大汉轻声说。
  “哼,九成又是去万春院找那个婊子,去一个人把他叫来!”
  这是个好差事,立即有几个人几乎同时窜了岀去。
  老大富咳了一声,那些人便又退了回来,只有那个站在外面的矮汉如飞跑了出去。
  老大富脸色阴睛不定,右手不停地摸弄着交椅上的扶手,左手拄着拐杖。矮汉刚去又回来,后面跌跌撞撞跟着两个女人,正是万春院的鸨母及徐军师宠爱的婊子。
  “大哥,徐军师原来,原来……”矮汉回头说:“快把经过告诉大哥!”
  鸨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经过说出来:“老……老爷,今日大清早,老身便被一阵枪声吵醒,老身跑出来一看,原来来了二三十条大汉把万春院包围起来啦……”她故意略去自己被迫供出徐军师的宿房的事。
  老大富胸腹起伏。“带头的是个什么人?”
  “一个矮小如猴子的,一个身穿淡色衣衫的瘦高汉子,长得挺秀气好看的!”
  矮汉说:“大哥,是小包及王雁!”
  老大富嘴角肌肉牵动了一下。“尸体呢?”
  “老身怕失了礼仪,所以……一早便拍开老箫家棺材店,订了七柩,等下他们便会连人带棺一齐送来。”鸨母呜咽地说:“徐军师死在老身院里,老身希
  望老爷子明鉴,这可不关老身的事儿。”
  “念在你送棺材的份上,大爷暂时不再跟你计较,不过关不关你的事,莫让大爷査出来,否则,有你好瞧!”老大富沉声说:“出去!”
  鸨母拉着那个婊子,连滚带爬奔了出去!
  厅中的人突然听见一个粗哑的呼吸声,偷眼望去,却是发自老大富。
  老大富在厅中走了几圏,拄杖在砖上连笃几下。“去一个人到虹口把长福叫回来!”
  XXX
  长福姓郝,人称郝老二,他跟老大富已经十五、六年了,一向被老大富倚为左右手,他也是老大富手下的一员虎将。现在徐军师死了,老大富只剩下这条右臂。
  郝长福来到老大富家时,已是晌午。
  “大哥叫我有事?”
  “老徐的事你知道了么?”
  “刚才小马告诉我了。”
  “那你还不知我想干什么?”
  郝长福目光一亮,说道:“大哥要动手了吧?”
  “先准备一下,不要露出风声,我不是别人,我不能有任何较大的损失,否则岂不让死去的唐超他们耻笑我?”
  “大哥有什么计划?”郝长福试探地说:“可是要借助巡捕房的人马?”
  老大富想了一下,自袋子中抽出梳子在头上刮了一下。“暂时不要,你先替我跟独眼龙谈谈,假如他能作内应,咱的损失便更加少了!”
  郝长福谄媚地说:“大哥,这真是一条一石两鸟之计!既可减少损失,又可使独眼龙成了无兵司令!”
  “独眼龙还有几个人?”
  “听说还有二十来个。”
  “不要去徐家汇找他,要在他出来外面时才跟他谈谈,不能让人看见,他不出来,宁愿等他!”
  “这个小弟知道!”
  XXX
  天气越来越和暖,厚衫经已穿不住了。独眼龙敞开上衣钮扣,露出一条微微发黄的汗衫,嘴上叨着一根象牙烟嘴,右手顶着一笼“相思”。
  他背后跟着二个黑衣大汉,一路穿街过巷到了南京路。
  今日赶着好天气,街上行人熙来攘去,几乎肩碰着肩跑走着,独眼龙看似悠闲,一只贼眼却不断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到了一家茶室,独眼龙在门口看了一下便推门进去。他们三个人占了一张桌子,独眼龙把雀放在桌子上,他手下则替他的烟点上了火,店门打开,又走入了几个顾客。
  来人也是三个,跟独眼龙一个模样,敞开上衣,叨着一管象牙烟嘴,背后的两个跟班,也是一色黑色唐装衣裤。
  独眼龙抬头一望,看出人家派头气势,连忙把烟捏熄,将烟嘴放入上袋内。
  那一个高大的汉子坐在靠门边那里,他们似乎没有看见独眼龙般,只顾谈笑吃喝。
  独眼龙心中暗暗盘算,也照常吃喝,磨了大半个钟头,独眼龙有点便急,便跑向内堂后头解放。
  茅厕里苍蝇嗡嗡乱叫,独眼龙却欢悦地吹起口哨。
  “你很快活逍遥么?”
  独眼龙一回头,只见背后站着那个高大的汉子,他心头一震,水声登时停止。
  “二哥近来可好?”
  那人正是郝长福。“老龙,咱现在要找你可不容易呀,咱足足等你五天才见你出来。”
  独眼龙弄好裤子,堆下笑脸道:“二哥找我可是有什么关照?”
  “有一笔钱要让你赚,不知你有没有发财的心?”
  “财谁不想发,不过,嘿嘿,现在想发财可就困难啦,二哥也知道咱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钱当然不容易赚,可得用命拼来的,不过,事后你可还有个前程。”
  “什么前程二哥可否先露个口风?”
  “我推荐你在老大富那里当个头目,这起码比你现在光彩得多,不过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出尔反尔,小心你的脑袋!”
  “好,咱便把这条命卖给二哥你!”独眼龙大手在胸膛上一拍,“二哥说吧,咱十足照你的话办!”
  XXX
  独眼龙一直到掌灯后才返回徐家汇的老窝,一推开门,只见万源大马金刀地坐在厅中,背后站着周昌。
  独眼龙身子一震,一颗心登时往下一沉。
  “把门关上。”万源淡淡地对独眼龙说,独眼龙不敢不依,亲自把门闩上。
  XXX
  深夜,万源跟周昌离去之后,独眼龙也跟着消逝在黑暗之中。
  书房内只有三个人,老大富,郝长福以及老大富的另一个心腹许震沪。许震沪是他的本名,在白虎堂内,他只能叫老许。他震沪,那么老大富震什么?
  茶几上放着三盅浓茶,老大富揭开盖子喝了一口,郝长福待他放下茶盅才说:“大哥,独眼龙的话信得过么?”
  “你看呢?”老大富反问一句。
  “依咱看,这九成是王雁使的诈,他故意派万源来诈降,意欲对咱不利!”老许抢着答。
  郝长福接说:“大哥,依我看咱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老大富说:“他想使诈能瞒得过老爷的法眼么?”眼光在郝长福及老许睑上扫过。“假如是真的,那么咱又何妨送一个地盘给万源?何况他还肯岁岁朝贡?”
  郝长福一听这不合老大富的脾气。“但咱们又何必送一块地盘给他?”
  “嘿嘿,你们说王雁厉害一点呢,还是万源厉害?”
  郝长福及老许几乎同时说:“这当然是王雁比较厉害了!”
  “王雁咱都不怕,难道会怕一个万源吗?”
  郝长福恍然地说:“大哥的意思是万源出卖了王雁,然后咱再回头收拾他?”
  老大富呵呵一阵大笑,“这样咱才可以尽量减少损失!这也才是上策,长福,你以后有空要多看一点书,”
  “大哥上次叫咱看三国演义,咱已看过了,果然好看得很!”
  老大富不喜地说:“你学到了什么没有?做事要多用用这个!”老大富指一指脑袋。
  “是。”
  老大富缓缓站了起来,喃喃地说道:“老徐已死,如果连王雁也死掉,上海滩上剩下的都是一些有勇无谋的草包!”
  郝长福及老许心中满不是味儿。
  老大富霍地回过头来。“上海滩已再无敌手,我要操心帮务也已没有意思,长福,你知道我的意思么?”
  郝长福说:“请大哥明言。”
  “我以后要多点休息,你要多替我做点事!”
  “但大哥身子还很好……”
  “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老大富目光炯炯地说:“一个大人跟一个小孩子打架,你说有意思么?”
  老大富抬起头,挺起胸,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反正上海表面上是政府的,暗地里却是咱们的,你们说,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郝长福及老许都不敢吭声。
  “长福,你叫独眼龙约万源出来,让我跟他谈谈!”
  “在那里?”
  “就在这里!”
  XXX
  二天之后的一个下午,万源独自一人到老太富的家!在门外他已被搜过了身。
  老大富会见他的地方也是就在他书房里。
  “欢迎!”老大富呵呵一笑。“听说你还是个读过点书的人,老夫更加欢迎你弃暗投明。”
  万源恭谨地说:“多谢老板不弃,万某必以死相报。”
  “嘿嘿,老夫有个疑问,万兄弟为何会背弃昔日的朋友?”
  “说句老实话,万某觉得跟王雁他们根本没有前途!”
  “没有前途?”老大富侧目视了他一眼,“你说错了吧,王雁这几年干得十分岀色,连老夫也让他压了下去,黄浦江畔枪杀郑元龙,偷袭唐超,火车站迫死张玉箫,那一件事不哄动上海?何况这其中还有万兄弟你的份儿?”
  “唐超等人匹夫之勇岂能与老板你相比?”
  “在王雁那里你可当老二,来到老夫这里,顶多只能当个大头目,这可是划不来!”
  “老板,咱十年匿在破庙苦读兵书,苦练武功所为何事?也无非是为了出人头地,但王雁的目的却非志在上海滩,他不断扬言在与你拼斗之后便回乡下!”
  老大富脸色倏地一沉。“跟老夫拼斗之后,他还想有命衣锦还乡!”
  “老板勿气,这只是王雁的狂言。”万源稍顿又说:“由此却可看出他没有大志,咱跟他尚有何前途可言?”
  “好!你有什么条件,不妨开出来看一看!”
  “老板,咱今日拼死只身入虎穴,所求当然是富贵名利,万某斗胆要求老板在事成之后给咱一个老三的地位,反正徐军师那个缺儿虚悬,再次者便是咱跟独眼龙所提的那样,徐家汇给咱管理,咱每年把所得到的红利分一半贡献与老板!”
  万源虽然只身入虎穴,但,说话时态度不亢不卑。
  老大富眯起双眼,看了他一下。“老夫又有何好处?须知道你即使不反过来,老夫迟早也能把王雁那伙人收拾掉!”
  “有几个好处,第一,万源自论才智不逊于徐军师,论武功更是远远胜之,自信万某的加入对老板有益无害,第二,老板即使能把王雁弄垮,但所付出的代价必不少,但假如万某反过来,则不用费老板的一兵一卒,这才是上上之策,老板又何乐而不为?”
  老大富心头一跳。“老夫若让你加入白虎堂,又焉知你会不会另有阴谋?”
  “万某每做一件事都须请求过老板你,其次老板可派人监视万某一切行动!”
  老大富眉头一扬。“你且把计谋说出,让老夫看看你的心智到底如何?”
  “很简单,万某把王雁及其几个心腹约了出来,诈言说贵帮有人要反出来,约在茶馆见面!”万源毫不犹疑地说:“待他来到茶馆,老板不是可以出来一网擒之了吗?”
  “他会相信你的话吗?”
  万源微微一笑。“万某自然有办法让他相信!”
  “好!老夫暂且相信你,日期及地点,老夫会派人通知!”
  “咱们一言为定!老板,为免别人怀疑,咱不再打扰了!”
  老大富点点头,叫道:“阿西,替我送万爷出门!”
  万源刚离开,屏风后便转出郝长福及老许。
  “大哥,你相信他?”郝长福有点担心地说:”咱可得防他会使诈!”
  “老夫岂会这么容易相信他?”老大富冷笑一声,“明早通知他,中午在南京路的锦香茶馆碰面,人手由你布置!”
  “由谁准备出头跟他们接洽?”老许插口问了一句。
  “你,你去!”
  “老板,你届时去不去?”
  老大富哈哈大笑。“他是老夫的最后一个对手,老夫怎能不去,长福,你先跟锦香茶馆的人打个招呼!”
  “这个绝对没问题!”
  老大富又是一阵大笑。“看来老夫很快便得退休养老了!”

  第四章 好友藏祸心 良宵为归宿
  清早,春雾浓厚。
  万源第一个吃罢早点,他对王雁说:“大哥,我出外面看看!你不出去吧?”
  小包说:“大哥快要结婚,咱们也该一商量一下,热闹一番,好让弟兄们都能高兴一下,老万你出去时,顺便看看有什么好东西没有。”
  “这个咱自然省得!”万源笑说:“我已向罗老板订了五十斤上好的糖果了,就是还找不到好酒!”说罢推门出去。
  刚出了巷子,只见骑楼柱后一个人探头探脑向他招呼,一望,原来是周昌。
  万源看了附近一下,飘前两步,轻声问:“有情况?”
  周昌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串话。
  万源沉吟了一下,也附在他耳边说了一番。“一个钟头之后才来!”说罢快步向前走去。
  他走得很急,一直走向独眼龙的窝。
  四十五分钟之后,万源重新回来了,手上捧着一包糖果,他把门推开,小包等还在七舌八嘴地讨论。
  “来!大家试试这个糖果,看看行不行?”
  小包顺手剥了一颗放入嘴中。“咦,还不赖!”
  “咱订的就是这种糖果!”
  王雁忙说:“咱江湖儿女那兴讲排场,随便高兴一下也就行了,千万不要破费了!”
  万源含笑问:“日期订了没有?”
  王雁苦笑说:“现在来讨论这些不嫌太早?”
  “不早不早!大哥不是说什么事得有个准备么?”小包连忙推了万源一下,“老万你说对不对?”
  “对对,现在开始准备差不多了!”
  “老大富一日未死,我便不想成家!”王雁说:“但是……老大富岂有这么快便死?”正说着,大门霍地被人推开,周昌跌跌撞撞地跑了入来。
  小包一看便自有气。“什么事这般慌急?”
  “大哥,有一件大事咱得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王雁诧异地问,“可是老大富的人冲过来么?”
  “不是不是!这可能是件好事也可能是个陷阱……”
  “他妈的,有屁便请快放,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正话却没说及一句!”小包骂了一句。
  万源忙说:“你慢慢说来。”
  “刚才咱跟我姐姐去南京路串门子,走到一半,冷不防碰着个昔日的朋友,我一问,原来他已加入了白虎堂。我问他混得如何,他说在那里遭人白眼,抬不起头来,有心要离开……”
  小包截口说:“这还不容易!”
  “我跟他谈了一下,他却告诉我说许震沪也想离开,不过他怕事后老大富不会放过他,想加入咱组织,我一想这可是件大事,不敢答应他,他却硬是拉着我走入一家冰室,原来许震沪就坐在里面。”周昌一口气说来。
  小包忙问:“他怎说?”
  “他把他的意思告诉了我,我一想,这莫非是个陷阱,便问他为什么要离开白虎堂……”
  小花说:“你他妈的今日倒精灵!”
  王雁说:“别打岔,听他说下去。”
  “他说他有一个女人被郝长福抢走了,一口气咽不下,想给点颜色他看,也好出一口气!”周昌喘了一口气。“我便问他如何出气?他说他想反出来,我又问如何反法?他答他想把郝长福放倒,然后跑来咱这里避风头,我一想管他妈的是真是假,便说没问题,但他却提出要跟大哥见一面,要有大哥的亲自答复才能作准!”
  万源问:“就只这些?”
  “他约大哥今午十二时在锦香茶馆见面,我没敢答应,便说我回来跟大哥商量一下再说,他说不要紧,总之他在十二时便在锦香茶馆等大哥,至一时不见大哥才离去!”周昌嘘了一口气,“我一听了这话便一口气跑回来了!”
  万源又问:“你看他的态度如何?”
  “看样子挺诚恳的!”
  “大哥,你看怎样!”
  小包抢着答:“嘿,他怎不提着老大富的头来见咱?”
  万源沉声说:“许震沪是什么人?他怎像咱们?假如他有把握杀掉老大富又能逃出虎穴,他还不坐上白虎堂的第一把交椅,干嘛来找咱们?”
  老刘说:“这倒有理!这种事他是不会干的!不过,许震沪的一个女人让郝长福抢走这件事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个高瘦的汉子说:“这件事咱早几天便有个耳闻了,听说许震沪看上了一个女学生,花了颇多精神要把她娶来作三姨太,没想叫郝长福捷足先登,来个霸王硬上弓了!所以他俩便有了心病。加上郝长福素来甚得老大富的宠信,在老大富退休之后,他便是第二任的老大,平时更没把其他兄弟看在眼中!”
  小包忙问道:“大哥,你看这件事如何?”
  “无论如何咱都得去一趟,不过可要有个周全的准备,以防对方使诈!”
  老刘说:“大哥,不如由我去一趟,你去太危险了,锦香茶馆离此不近,又是白虎堂的地盘!”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撂倒老大富就不能不冒点险了!万兄弟,你去安排一下,咱十二时之前便先到锦香茶馆附近埋伏!”
  老刘说:“先把撤退的路线计划好了才起程!”
  万源赞赏地望了他一眼,点头说:“不错!凡事总得谨慎一点!”
  XXX
  上午十一时四十五分,南京路上人来人往。
  锦香茶馆在上海不算挺有名气,不过也绝非一般人经常光顾的店子。
  老刘跟小花先进去看了一回,小花出来对王雁说:“大哥,里面食客颇多,但没有扎眼的人马!”
  王雁点点头,眼光在周围一扫,四面也没有碍眼的人,甚至连普通的瘪三也不见一个。
  十二点正,钟声刚自钟楼里传来,便见许震沪乘着一架洋车来到。
  一套淡青色的绸衫,一派斯文,一个人推门进去。
  王雁说:“万兄弟,小包跟我一齐进去,其他人散在附近,一发现有不对的风头便开三枪为号!”
  众人应了一声,王雁便推门进去。老刘老远便对他摇摇头,表示里面没有生面人。
  王雁便直接走至许震沪面前。“许老板今日心情很佳?一个人来此吃饭!”
  许震沪抬头一望,慌忙起身拉凳子。“王爷赏面快请坐下!”
  王雁坐在他对面,万源及小包打横坐下,老刘坐的位置在小包后面。
  “王爷吃些什么?”
  小包忙说:“随便,咱们来此是听你说话,不是让你请吃饭!”
  许震沪忙说:“是是!那么咱便随便叫几个小菜吧,免得引人思疑。”
  “很好,由许老板作主。”王雁轻巧地说。
  许震沪点了菜,王雁便说:“许老板,时间不早了,咱先谈谈吧!”
  许震沪苦笑一声说:“周昌大概已把咱的话告诉了王爷,王爷是否同意?”
  王雁双眼眯起。“他说得不详细,我想再听许老板亲自说一次。”
  “应该应该。”许震沪便把他如何被郝长福抑制,如何被他抢走了心爱的女人,平时又如何受气的事说了出来。
  说了一半,万源附在王雁耳边轻轻说了几句。王雁点点头,万源便说:“对不起许老板,兄弟有点内急,失陪一阵!”
  他走入内堂,经过厨房喝了一声:“白云猪手!”
  里面突然有人问:“送去那里?”
  “茅厕!”万源说罢脚步一拐走向茅厕,背后立即跟上了一个大汉,一顶毡帽压得低低的。
  “万兄弟,事情该如何进行?”
  “照你们的计划办!老板呢?”
  “你放心,在你控制了场面之后,他自然会出来!”那大汉突然伸手摸向万源的腰问,“对不起,咱借你的枪一用!”
  “老板对咱还不放心?”
  “嘿嘿,老板说,他想看看你的心智及武功到底有多高!”
  万源沉声问:“什么时候动手?”
  “等下你自然看得出来,假如看不出来,第三把交椅你又怎能坐得上去?”
  “好,管教不会让老板失望!”
  “好啦,你也该出去了!”
  万源回到座位,许震沪刚把牢骚说毕。万源附耳说:“大哥,茅厕里没人!”
  王雁点点头,对许震沪说:“你想如何刺杀郝长福?来到咱那里又靠什么维生?而且老大富不死,我那里也不是个安乐窝!”
  许震沪说:“生活那绝对没问题,要杀郝长福也没问题,约他见个面,抽冷子给他一枪不就完了!至于最后那个问题也不成问题!”
  “哦,许老板有什么高见?”
  “管他是不是安乐窝,老大富敢来,咱大不了跟他干一场,省得窝在他身边受气!再说老大富一直对王爷都是十分顾忌,他想把您吞下去可不容易,而且兄弟对王爷也是充满信心呢!”
  王雁冷冷一笑。“这是你抬举我,你要加入咱组织,咱随时表示欢迎……”
  小包截口说:“不过能提着老大富的头来就更加好了!”
  就在这时,一个跑堂的大声喊说:“来一个白云猪手,把它送去茅厕!”
  XXX
  这句又尖又响,店内的食客全都听到,不由一怔,有的甚至失声笑了出来。
  就在此刻,万源突地一拳击在王雁的太阳穴上。
  王雁毫没所觉,中个正着,几乎栽倒,还未来得定下神,万源又一拳狠狠击在王雁的胸膛上。
  这一拳更快更疾,“砰!”王雁连人带椅向后撞下。
  小包也是目呆口瞪,刚想动,猛地腰上一痛,许震沪的枪管已戳上他的腰眼。“包兄弟,请勿动!否则咱的枪便可不客气了!”另一只手已飞快地把小包腰上手枪抽了出来。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跑堂已自后箍住了老刘的颈项,同时缴了他的械。
  这些事都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完成,以至小包及老刘都在毫没反抗的情况下便被人制住了。
  王雁的后背撞及地上,神智反而一醒,说时迟那时快,万源已赶至,王雁连忙抽枪,万源一脚踹在他小腹上,王雁登时瘫软,万源随即把王雁提了起来,把王雁的双手扭在背后。
  王雁喘着粗气,五内好像都要反了过来,万源那几记实在令人吃不消,一时之间再也没有反抗之力。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掌声,万源回头一望,来的正是郝长福,背后还有一群手下,约莫有十个八个,人人手上端着枪。
  “万兄弟果然是信人!”郝长福鼓着掌说。
  小包破口大骂:“他妈的万小子,咱小包一早就觉得你跟咱不大像是同路人,果然是个出卖朋友的杂种!”
  万源冷冷地说:“无毒不丈夫,大丈夫要想成大事自然得用非常手段,这种事古往今来屡见不鲜!”
  “臭你妈的皮!我呸!”小包骂得更凶。
  万源语气冰凉地说:“老许,烦你替我给他吃点苦头!”
  声音刚落,“拍”地一声,许震沪已刮了他一个耳光。
  小包一看形势便豁了出去,一闪腰一拳向许震沪捣去!
  许震沪大笑。“老子今日便看看你的猴拳到底如何个横法!”
  一闪身、反手一掌印向小包的下腹!
  万源急道:“老许注意下盘!”
  话音刚落,小包果然已使了一招“老树盘根”扫向许震沪的小腿!
  许震沪有了万源的提示,连忙跃起避过,人在半空,双脚齐出,上击门面,下踢胸膛!
  小包连忙后退,许震沪双脚一沾地,手上的枪便望小包的小腹戮去!
  小包双手向下一转,许震沪左手一架,右手枪一缩之后又再向前戮去!
  小包只好再一退,不料后背已贴上一根柱子。许震沪的枪管便抵在他肚皮上。“你的拳法也不见得如何标青嘛!”
  “精采精采!”一个笑声传来,万源回头一望,只见老大富身穿一袭黑色绸衫,衣袖底下反出一截白袖管,左手拄着拐自账房开门出来。
  “老板!”万源忙向他叫了一声。
  老大富哈哈大笑。“万兄弟果然是个信人!好,白虎堂的第三把交椅你是坐定了!”
  小包一听,更加破口大骂起来。老大富却似没事一般,走到王雁前面,伸出拐杖顶高王雁的下巴。
  王雁这时才逐渐有了点知觉,一双失神的眼怔怔地望着前方。
  老大富笑说:“王雁!听说你是个三头六臂的人物,今日一见却使老夫失望得很,也是草包一名!呜呼,上海滩竟没有一人是老夫的对手!哈哈……”
  王雁却似没有听见般,喃喃地说:“万兄弟,你因何如此?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为了名和利!就是这般简单!”
  “我还以为你在和尚群中长大,名利之心应该比别人淡,谁想……”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老大富说:“万兄弟,闲话太多没益!王雁见面不如闻名,老夫已没兴趣了,你该送他上路啦!”
  “但咱没枪!”
  “杀人一定要用枪?”老大富冷笑一声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候,万源夺下王雁手上的枪,同时一掌把他推开,手臂一抬,“叭叭叭”一阵乱响。
  老大富及郝长福猝不及防身上如同蜂巢般倒下。许震沪刚想开枪,冷不防背后中了一颗冷弹,小包当即把其枪夺了过来,奔至王雁脸前。
  这一下变化,好像天上的流星,毫没先兆。白虎堂的人刚才心头一动,已经倒了好几个。
  接着老刘也挣开控制住他的人,举枪回击。只见靠墙角的一张桌子走过三个大汉,手上的枪管还冒着青烟,为首的正是独眼龙。
  店外小花他们听见枪声,连忙冲了入来,而躲藏在锦香茶馆的白虎堂的爪牙也闻声冲了出来。
  店内的食客,惊魂稍定之下,喊一声娘,没命地飞逃,情况极其凌乱。
  万源拔出郝长福的佩枪,率先冲过去,手上的盒子炮叫个不停,小花、黄牛等人也没闲着,手枪叭叭直叫,撂倒白虎堂的一批爪牙!
  其他人一见主帅已亡,纷纷自后门夺路而逃。
  万源双眼在店内一扫,叫道:“黄牛你扶大哥回去,咱快退!”
  小包被这一连串的变化搅昏了头,摸着头皮地说:“老万,你到底在搅什么鬼呀?”
  万源哈哈一笑。“咱回去再说!总之老大富已经死了,这可是真的!”
  XXX
  徐家汇的窝里,苏秀用跌打酒替王雁擦伤,她心头十分疼痛,轻轻埋怨了一句:“万二哥,你出手怎地这般凶?”
  万源苦笑说:“我也不想,不过若不是如此,躲在暗处的老大富及郝长福又怎会相信我?”
  小包揉着肚子,说:“你他妈的也不先跟咱说一声,闷着声干,要是老子手上有枪,早就请你吃一枚乌枣了!”
  万源正容地说:“假如我先把事情告诉了你们,当时情势一定不会逼真,只要露出一丝破绽,我们便全都完蛋了!这个计划实在是十分冒险,不过不冒险根本不能把老大富扳倒!所以除了这样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进行得这般缜密?”
  王雁接口说:“老包,你别再怪万兄弟!这个计划要是我事先知道我也会同意他这样做!”
  万源说:“不过,累了大哥受伤,小弟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王雁爽朗地一笑:“两拳三脚便能不流血地解决了老大富,这还不划算?就算我被打死了也划算!”
  苏秀用手指着他的嘴:“胡说!”
  众人不由都哄笑起来。小包说:“对啦,大哥,现在老大富已经死了,你的婚期也该订个日子吧!”
  苏秀一听,脸上升起红晕,放下手跑入房中。
  众人笑声更响,王雁说:“择日不如撞日……”
  万源忙说:“今天可不成,一来来不及筹备,二来大哥受了伤,总不能让嫂子整晚闻着药味儿睡觉。”
  老刘也小说:“万二哥说得有理,大哥的婚姻可以简单,却不能轻率,你可也得把所有的兄弟召来乐一下!”
  王雁脸皮也不禁有点发热。“那么三天之后如何?”
  “这也差不多!”
  “老刘,你替我去买张船票,日期订在七日后,我可真的厌了,恨不得早日回去!”王雁说。
  “这可不行,太急了!”
  “这是我的最后一道命令,你们可得听。”王雁正容地说:“我去了之后,把‘平妖帮’散掉,免除后患!”
  “有什么后患?”小包问。
  “说不定以后有某个兄弟上任时把咱创帮的宗旨忘掉了!”
  万源说:“大哥顾虑得有理,不过,依小弟之见还得过几个月待清除了白虎堂的爪牙之后才实行。”
  王雁点点头。“我去了后,帮务便由万兄弟掌握全权,各位兄弟可有意见?”
  万源立了这个大功之后,威信如日中天,众人那有异议,事情便这样定了。
  小包说:“大哥,我想跟你去……”
  万源截口说:“这可不行,没有你在,凭我一个可不行,你起码得帮我把白虎堂的爪牙解决掉!”
  王雁点点头:“对,你半年后再来找我。”
  小包还想说话,万源拉他一下衣袖。“大哥新婚期间,你跟在背后像话吗?”
  小包这才不吭声。万源又说:“老刘你不用去买船票了,我另外安排人去买,你替我去订酒菜,小花,你去准备一些婚礼的东西!”
  XXX
  一连三天,“平妖帮”的大本营都在紧张之中,几乎没有人停过手,大门内外,出出入入的全是喜气洋洋。
  大喜之日终于来临,婚礼仪式十分简单,但场面却十分热闹,也摆了二十多桌酒席!这一夜,所有的弟兄都十分高兴,这其中数小包的话说得最多,酒也喝得最多,万源最为辛苦,苏秀的脸最红,王雁笑得最开心。
  酒席散了,众人又闹了好一阵洞房,这才散去。
  宾客离去,王雁闩好门,这才偷眼瞧了苏秀一眼,苏秀刚好转头望他。脸如晚霞,眉梢嘴角满孕春意,王雁竟瞧痴了。
  “大哥,你有没有醉?我去弄点醒酒汤……”
  “醉了。”王雁笑嘻嘻地说:“多瞧你几眼便得醉了!”
  “胡说!”苏秀又羞又喜。
  王雁嘻嘻一笑,歪头吹熄龙凤蜡烛。
  XXX
  “呜——”汽笛声好像催命铃般响起,这道汽笛声使不少送客的人珠泪暗弹。
  客轮在汽笛声中缓缓驶离码头,码头上甲板上的人的手臂却仍未有停止挥动。
  王雁心头也是十分惆怅,直至码头上的人影逐渐模糊,他才用手擦了一下眼。
  苏秀倚在他身边,轻声说:“大哥,你哭啦!”
  “这次离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弟兄们!”
  苏秀“噗嗤”一笑。“大哥说得好笑,过两年咱便可以再来。”
  “两年后,孩子可能刚满周岁,对,咱两年后才旧地重游,让孩子见见他叔叔伯伯!”
  苏秀头一低。“也许,也许我连屁也没一个呢!”
  王雁笑说:“那便不来!”抬头望天,红霞如火似血染了半边天,“咱下去吃晚饭吧!”
  “这么早便吃晚饭?”
  “吃完饭便要工作嘛!”
  苏秀一怔,愕然而问:“在船上有什么工作可做?”
  王雁在她耳边轻声说:“在船上最好的工作便是为生孩子而工作!”
  苏秀脸色霍地烧红,轻轻捶他一下。“半月前你还像个木头人,现在却……”
  XXX
  客轮在星月中行驶,春潮水涨,船走得有点摇晃,旅客便像是睡在一个硕大无比的摇篮中,很快便进入梦乡。
  王雁及苏秀“工作”完毕之后,仍喁喁细语在商量未来的生活,未来的一切说不尽的美好和充满希望。
  苏秀越说越陶醉,王雁的一颗心却不知道怎样无缘无故的乱了起来,好似苏秀就要跟他分别似的,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搂住她。
  就在这时候舱房的圆窗突然“格”地一声被人推开,王雁心头一震,连忙转身伸手到床前椅上拿枪。
  他的心一直有种不祥的预兆,因此反应十分之快,可是仍然慢了一步。
  “砰砰砰”一连三个脆响,窗口上吐了三点暗红!王雁闷哼一声,身子滑落地上,苏秀及一切美好的希望被这三枪击个粉碎。半晌她才惊醒,尖叫一声:“大哥!”揭开被子要下床观看。
  冷不防一个冰冷的声音说:“你光着身子不要下床!”这句话比圣旨还灵,苏秀连忙缩回被子里。
  一个光柱适时射了过来,苏秀抬头一望,吃惊地叫了起来:“是你?”
  “不是我还会是谁?”
  “你不是说你拉肚子不来送船,怎地现在又……”
  黑暗中那人把手电筒光柱转向床前地上照在王雁身上:“我比你们早上船!”
  苏秀身子突然抖动:“好毒的心!”
  “不算毒!”那人声音更加冰冷:“我要是心够毒的话,便会在你们‘工作’中下手,而且连你也杀了,免得你肚子内留下个祸根!”
  苏秀身子暴缩。“你一直都在注视着我们,连我们说的话都知道?”
  那人不答,稍顿才道:“我让他的尸骨回乡吧,你仍可带着他走。”手电筒的光柱突然熄灭,那人倏地转身。
  “万……万兄弟……”王雁突然醒了过来,呻吟地叫着。
  步履声又陡地停止,接着光柱又再亮起:“你还未死?”
  王雁苦笑一声:“快了!”精神好似一振。“
  苏秀忙说:“大哥别说话伤神!”她见王雁未死连忙伸手入被窝找衣裤。
  王雁又再苦笑一声:“阿秀,我是不行的了,只可惜累了你,你把我葬在泉州城北郊……林……林明珠坟墓旁边……”
  苏秀突然哭了起来,她自己也不晓得到底是因为王雁已快死,还是为王雁至死还忘不了林明珠而哭。
  “你……你再找个婆家……”
  “我永不再嫁……”苏秀大哭起来。奇怪,这些声音并没有惊动其他人,甚至没人来看一下。
  “万兄弟,船上你都作了安排?”
  万源点头。王雁又说:“那天你行使的反间计,我已看出一点征兆,不过,我根本无心留恋那种生活,所以也没有揭穿你……所以,事后我立即宣布你是我的继承人,你记得我那天说的话吗?”
  “你说怕有人把创帮的精神忘掉!”
  王雁点头。“不过你提出的理由也有道理,所以我也就没有坚持要把帮会散去,我心想,即使你心怀大志,要独霸上海滩,但对你还有一个幻想,你到底出身不同,不会像四大天王那样鱼肉善良……”
  万源冷冷地哼了一声。
  王雁声音突然转厉。“但我既然知难而退,婚后三日便离开,你已可以为所欲为,为何仍不放过我?”
  “你想得太天真了!”万源阴森地说:“当日上海四大天王放走了你才会落得如今下场,我岂能不防备一点?”
  苏秀厉声地说:“防备什么?”
  “我怕你再回上海跟我作对!”万源语气更阴森,“我突然又改变主意……”
  苏秀忙问:“你改变了什么主意?”
  “把你也杀掉,以绝后患!”
  王雁突然自地上窜了起来,万源冷笑一声,食指一扣“砰”地一声,一枪把他击飞。手腕一抬,枪管已对着苏秀。
  苏秀突然坐直了身,露出洁白的胸膛,双眼怒视着万源。
  万源冷冷说:“我在和尚庙中长大,对女人没兴趣也绝对不会怜香惜玉……”
  语音未落,窗外突然又伸入一枝枪管,“砰”地一响,接着是“拍”地一声,手电筒摔落地上,步履声急起而逝。苏秀刚自一怔,被上一垂,原来那一枪击中万源的手臂,他的枪也应声甩出落在床上,苏秀连忙把它握住,同时身子滑入被窝中。
  房内的一切恢复了寂静,舱门突然走入了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青年。
  手电筒的光柱依然未熄。“是你?”苏秀又再一怔。
  “苏姑娘,你,你受惊了……”
  苏秀杏眼圆睁,喝道:“你这表面忠义内心奸诈的小人,你还有脸来见我?”
  “我是因为心中受不住煎熬才这样做的……我是深深爱你,才这样做的啊!”
  苏秀大怒:“放屁,当日若不是有人来救,我们早已葬身在火窟之中了,钱越夫,你是个知书识礼的人,是个大夫,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出卖朋友?”
  “我……那一夜,我知道你已给了他,便暗中下了杀心……我只想杀他,不想杀你,不想老大富他……”
  “废话少说,你来此做什么?”
  “苏姑娘,我替你赶跑强敌,你还这样对我?”
  “我跟你没有什么可说,你走吧!”
  钱越夫气愤地说:“你要赶走我?笑话,我手上还有柄枪,我要你嫁给我!”
  “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生都别想了!”
  “好,你既然不知好歹,我也不再客气!”钱越夫脸上升起一个淫笑:“咱只好来个霸王硬上弓!”说罢右手持枪,左手拉开上衣钮扣,脱掉鞋子,便想登床。
  苏秀叫:“且慢!”
  钱越夫格格笑起来。“现在才说这句话,已经太迟了!”
  “把……把门关上……你要让人看见么?”苏秀突然娇羞地说。
  钱越夫心头一酥,登时大喜,笑嘻嘻地说:“是,娘子,小生这就去关门!”
  他转身去关门,苏秀立即揭开被子,露出黯黑的枪管,食指连扣二下,“叭叭”两枪,全击在钱越夫后背上。
  钱越夫像头受伤的豹子弹起,转过身来面对苏秀,背部倚在门板上,接着瘫软下去,“笃”一声,手枪摔落地上。
  房内静悄悄,地上三柄枪,两具尸体,门板上满是血迹,苏秀赤裸裸的坐在床上,呆呆地发怔……
  “呜——”客轮的汽笛声划破黑夜的寂静,苏秀霍然而醒,抬头自圆窗望出去,天际黑暗如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苏秀的一切都在静止状态中,脑子空空荡荡,轮船仍不停止地向南驶去……(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点我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古龙武侠网 ( 鲁ICP备06032231号 )

GMT+8, 2025-12-2 11:07 , Processed in 0.071535 second(s), 16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