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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东方白《天马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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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东方白《天马魂》(托名兰立《武林血泪史》)

  第一章 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
  玉龙空中斗,鳞甲满天飞。
  这是个大雪的日子,崂山碧落岩上,已变成粉妆玉琢的世界,但却没有一丝风儿,原野上极静,可以清晰听到,雪片坠地的呻吟之声。
  突然,一阵“嘎嘎”怪笑之声传来,峰下冒上一个庞大而臃肿的身影,像一个巨大的雪人,落地无声。
  原来是一个高大的女人,手中提了一个衣衫褴褛,瑟索颤抖的少年,由于他们身上都覆盖着极厚的白雪,所以看起来极是臃肿。
  被提着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虽是一脸菜色,面部轮廓却生得极为英挺,只是神色十分冷漠。
  高大女人怪笑骤停,突然大嘴一咧,又扯着嗓子哭了起来,虽是声如破锣,却震得岩上的积雪纷纷坠落,显然是个疯子。
  这女人哭了几声,又嘻嘻笑了起来,提着少年人,奔向三间茅屋。
  这时那个被提着的少年人,大力挣扎一下,忿然道:“晚辈家遭横祸,承前辈收留,自是感恩不尽,可是,自离开泰山观日峰之后,前辈喜怒无常,动辄揍人,而且打起人来,没头没脸,极尽狠毒之能事,正是寡妇心肠,晚娘手段!晚辈感觉,无法与前辈相处,还是让晚辈走吧……”
  疯女人双目中血丝隐现,嘎声道:“盖晓天,你这孽子!老身又不是开客店,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你母亲因产你而殁,你父亲‘两仪手’盖云,又死在血泪瓶主人手中,若非老身适时赶到观日峰,你岂有命在?”
  盖晓天冷声道:“对于前辈援手之恩,晚辈自当镂骨铭心,但晚辈动辄得咎,深信无法长久相处,前辈还是放我走吧——”
  疯女人推开茅屋柴扉,“蓬”地一声,把盖晓天摔在地上,嘻嘻笑道:“小崽子,跟着老身没有错,我能使你变成一个铜筋铁骨之人!”
  “啪”地一声,疯女人在盖晓天肩头拍了一掌,“嘎嘎”怪笑,道:“一个人当哭则哭,当笑则笑!哭不定就是悲哀,笑也不见得就是快乐,其中道理,你日后自知……”
  “蓬”地一声,又拍在盖晓天的背上,他刚刚站起来,竟又栽倒地上。
  盖晓天被打得眼前发黑,愕愕地望着傻笑的疯女人,心道:“疯也好,癫也好!但不停地揍人,这是什么怪毛病?我盖晓天自幼丧母,爹爹又于一年前接到血泪瓶而告失踪,只剩下我一人,孤苦伶仃,若非此妇收留,以后的日子,真不知道如何打发?但她出手极重,一路上挨打无算,身上伤痕累累,长此以往……”
  他沉声道:“晚辈心意已决,无法留下……”
  疯女人发出一声低吼,“叭”地一脚,把盖晓天踢出三步多远,冷峻地道:“这可由不得你!既然来了,休想半途而废!从今以后,咱们要相依为命!挑水打柴之事,交你去做,碧落岩上无水,须到岩下去挑,岩上虽然有柴,却不许你动,那会破坏了风水,去吧!如果缺水缺柴,我就揍你!”
  盖晓天心道:“这疯女人,敢情是要我作她的奴隶,毫无情感……”
  他忍痛爬起来,正要严词拒绝,突见疯女人又抽泣起来,泪水自她那污垢的脸上淌下来,显出两道白痕,甚是可笑,同时也引起盖晓天的怜悯之心,忖道:“也许她的遭遇,比我还不幸,她既然于我有恩,何忍弃她而去,至少我应该试试看,也许相处日久,她会改变打骂的态度……”
  盖晓天肃然道:“晩辈暂时答应你,先试一段日子看看!但不知前辈刚才为何悲泣?”
  疯女人嘎声道:“老身一想起,今后对你打骂,还要变本加厉,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盖晓天冷笑道:“前辈不打不骂,就不可以么?”
  疯女人道:“当老身想起恨事时,就必须揍人!当我想起今后所发生的怪事时,就禁不住要哭要笑!”
  盖晓天厉声道:“原来前辈只是把我当作出气筒!”
  疯女人又“嘎嘎”大笑道:“对啦!在我打你时,心中充满了恨,因为恨是一股极大的力量,那样才会使你痛!既然要打,就必须使你痛,不然的话,就不如不打!”
  盖晓天冷冷一哼,心道:“遇上这个疯女人,也是命中注定。谁叫我受她之恩?就以三个月为限,先试试看吧!如果变本加厉,我只得不辞而别了……”
  人在痛苦中打发日子,就感觉非常缓慢,三个月本不算长,但盖晓天却像度过了三十年。
  他身上有无数伤痕,额上有个大疙瘩,像生了一个角,疯女人并未扯谎,她的打骂行为,果然变本加厉了。
  盖晓天曾经问过她,既然打过之后不免伤心,又何必打人,那知她回答的也妙:“我心中一恨,就非打不可!打过之后,又非哭不可……”
  盖晓天除了痛苦之外,对疯女人的怪异性格,更加怀疑,说她是疯子,有时说话却有至理,说她不疯,正常的人绝不会那样。总之,她的身世是一个谜。
  三月一过,除了挑水打柴之后,又多了一项沉重的工作,那就是把茅屋旁的五十块大石,搬到峰下,晚上再搬回来。
  那些大石,每一块都在三百斤之上,盖晓天忍无可忍,狠声道:“试问搬运大石,对前辈有何好处?”
  疯女人“嘎嘎”大笑道:“告诉你吧!老身从不轻易施恩于人,一旦施恩,就必须马上找回来。我救了你一命,就必须尽量役使你,直到恩怨两抵为止!”
  盖晓天勃然大怒,道:“原来如此!晚辈本有不辞而别之心,前辈既然表明了心意,晚辈决定,不避任何折磨,了断此恩再走,不知前辈的工作何时可了?”
  疯女人眼圈一红,豆大的泪珠,又“叭哒叭哒”地滴下来,道:“小子,当你佝偻着身子,挥汗如雨搬着巨石时,我心中高兴极了!但你一问起工作何时可了?我想,凡是工作,总有完了的一天,因此,我又不禁悲伤!这份工作,大概要五年吧!”
  盖晓天面色大变,五年时光,何等漫长?立即沉声道:“五年太久,我恐怕支持不了!”
  疯女人淡然道:“支持不了,就倒地而亡!若想苟活,就该支持下去!如果搬石头太枯燥,从明天起,不搬也行,改为一天打你三次,至于打得轻重,要看当时的心情和兴趣而定……”
  命运坎坷,前途茫茫,盖晓天切齿道:“你既然如此狠毒,我只得溜走!”
  疯女人又“嘎嘎”怪笑道:“小子,咱们是一条线拴了两只蚱蜢,你跑不了的,反正两条路你必须选择一条……”
  盖晓天道:“一天挨打三次,可否缩短时间?”
  疯女人嘻嘻笑道:“也许可以,那也要看我高不高兴!总之,挨打的日期,一定比工作短些!”
  盖晓天沉声道:“我宁愿挨打,也不搬石头!”
  “好!咱们现在就开始……”疯女人面色狰狞,猛扑而上,拳打脚踢,不遗余力,而且专打脆弱的部位,比如说,肋骨啦!肘骨啦!小腿迎面骨啦!这些部位,即使轻碰一下,都奇痛钻心,盖晓天痛得汗下如雨,满地翻滚,却未哼一声。
  疯女人停下来冷冷地道:“小子,别以为完了!这不过是一天三次中的半次,老身打累了,必须休息一会……”
  盖晓天喘息着道:“你干脆把我打死算了!”
  疯女人吃吃笑道:“老身怎舍得打死你?我只是要你永远在痛苦中挣扎,那样我才快乐。小子,有一天你会知道,看别人受罪,那滋味真是,其乐无穷啊……”
  盖晓天切齿道:“你是世上最毒的女人,正因为你的心太毒,所以苍天才使你疯狂!”
  “嘎……”疯女人道:“老身已经休息好了,现在又开始了……”
  于是,“蓬啪”之声不绝于耳,盖晓天被打得死去活来,心道:“若被打死,那也是命该如此!我欠她的,必须报偿!设若被打成残废,岂不痛苦一生?由此看来,这疯女人与我的上一代定有深仇大恨……”
  盖晓天实在支持不住了,吁吁喘息道:“我……我还是搬石头吧……”
  疯女人道:“现在改变,已经晚了!石头照搬,每天打你一次,好在打过之后,你可以睡觉!”
  盖晓天的痛苦与日俱增,挑水打柴,已是筋疲力尽,晩上再挨一顿揍,第二天几乎爬不起来了。
  但疯女人一早就把他踢醒,再不然就是两个耳光,把他打醒,开始一天的苦役。
  这样熬过了半年,仲夏来临,正午时分,突然大雨倾盆,他知道每天的工作,不能因大雨而停顿,只得冒雨自峰下搬石上山。
  怎奈大雨路滑,一步一跌,大雨迷住了他的眼睛,大石划破了他的衣衫和皮肉,他终于昏了过去。
  但不久又被大雨淋醒,再接再厉,山路太滑,根本不能行走,只得以背驮着大石爬行。
  现在他有点后悔了,当爹爹未接到血泪瓶之前,曾经无数次要传他武功,他坚决不学,他认为学了武功,就必须杀人,现在才知道,学了武功,不一定要杀人,最大的好处,可以自卫,也可以使自己坚强起来。
  他爬行着,心中忿恨难当,甚至于连苍天也恨上了,心神微分,滚下山坡,又昏死过去。
  醒来时大雨已停,已是入夜了,明月在天,空山寂寂。他一身血渍,附近的泥浆都染成红色,此刻,他的容忍已达极点,心想,我此刻不辞而别,也对得起疯女人了。况且报恩并不一定要以这种方式!
  于是,他吃力地爬进一个山洞,等待夜深了再逃走,那怕一寸一寸地爬行,他也永远不回崂山碧落岩了。
  夜深了,大雨又下起来,他不能不诅咒苍天,助纣为虐,来折磨他。但他的决定,绝不改变。
  他躺在洞中,全身创伤好像被盐水卤着,奇痛如割,向洞外望去,风雨交加,迷迷濛濛,就像他未来的命运一样,看不到一丈外的远景。
  这时一个大蜘蛛,正在洞口忙着结网,它拉好主线,立被风雨摧毁,但毁了再拉,拉了又毁,它毫不气馁,再接再厉,这小动物,硬想和大自然抗衡,不屈不挠,埋头苦干。
  风雨略减,大蜘蛛终于拉成了主线,开始结网。
  盖晓天大为感动,喃喃地道:“疯女人虽然千方百计虐待我,但半年来,我的体力倍增,扛着数百斤大石上山,并不吃力,况且,大丈夫受恩一滴,当涌泉以报。她既认为这种报答方式对她有益,我何不坚持到底而成全她?……”
  他忍痛站起来,心道:“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岂能说出一些语重心长的话来?盖晓天哪!你不能走!不然的话,半年来所受的酷刑,不是白费了……”
  他疾奔出洞,看看大蜘蛛,正在忙着结网,他增加了无比的信心,立即奔回茅屋。
  那知一开柴扉,疯女人当门而立,冷冷地道:“小子,你回来了?”
  盖晓天突感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兴奋、悲哀及嘉许的情绪,但他对她太清楚,他不信她会突然变得慈悲起来。
  疯女人道:“进来吧!你刚才想逃走么?”
  盖晓天心道:“她已经知道了,这女人真不简单。”他冷冷地道:“不错,晚辈实在无法再支持下去,而且晚辈认为,以这种方法报恩,也毫无意义!”
  疯女人流泪道:“老身对你的吃苦精神,非常钦佩!小子,你怎地又回来了?”
  盖晓天冷声道:“晚辈只是可怜你,决定坚持到底!”
  疯女人“嘎嘎”大笑道:“可怜我?嘎……”她挤出泪水,道:“那个可怜你?”
  盖晓天大声道:“大丈夫绝不受人怜,我又不想走了!”
  疯女人“唿”地一掌劈来,把盖晓天打退三步,道:“快滚!你既然想背弃我,岂能熬过五年?随时都会溜走!快滚!”
  盖晓天道:“你打死我,我也不走了!”
  疯女人吃吃笑道:“从明天开始,石头不必搬了,改为一天打你六次!”
  盖晓天心头骇然,忖道:“她成心要把我折磨死,到底是何居心?”
  疯女人道:“你走不走?”
  盖晓天厉声道:“我绝不走!”
  “好!”疯女人说打就打,拳脚交加,“蓬啪”有声,直到盖晓天爬不起来,她才收手。
  于是,盖晓天的苦痛倍增,一天六次毒打,从不间断,甚至有时他正在熟睡,就把他打醒,疯女人说,只要一想起来就打,次数可随意增加。
  XXX
  五年悠悠岁月,在苦难中渡过,但盖晓天却不再恨那疯女人,因为他已经领悟了“忍”字的道理,他知道能打不如能挨的真谛。
  疯女人的来历,他仍是不知,但他相信,这是一个神秘人物,而且她不能算是疯癫,只能算是不修边幅,喜怒无常。
  在第五年开始,疯女人传了他半招拳、掌及剑术,半招武功,即使厉害,又能如何?他十分不解。
  这天一早,疯女人突然出现,“嘎嘎”狞笑道:“盖晓天,近几年来,你可感身上有变化?”
  盖晓天肃然道:“每当前辈毒打晚辈时,晚辈心中充满了恨,于是,全身有许多肉球流窜,随意念流动,恰巧流到前辈踢打的方位上,因此,前辈打得再重,晚辈也不感痛楚了!”
  疯女人冷声道:“盖晓天,你可知道老身是谁么?”
  盖晓天道:“晚辈正想知道前辈的来历!”
  疯女人狞笑道:“老身就是盖家的仇人,你父亲盖云,即被老身所杀!”
  盖晓天疾退一步,厉声道:“你就是血泪瓶主人?”
  疯女人道:“不是!血泪瓶主人只有一个,但冒充血泪瓶主人,挟嫌报仇之人,比比皆是,老身就是其中的一个!”
  盖晓天面色冷厉,切齿道:“你既是我的杀父仇人,为何又传我武功?”
  疯女人“嘎嘎”怪笑道:“告诉你吧!老身报仇之法,与众不同,普通人报仇雪恨,不过是杀伤对方的躯体,那只是皮肉之苦,等而下之。老身的办法,是摧毁对方的自尊和希望,使对方在长期煎熬挣扎之下,殷切期望出头的一天,但到头来,又彻底绝望,发觉过去的击折磨,毫无代价,这种痛苦,较之肉体大千百倍……”
  盖晓天面孔扭曲,切齿道:“疯女人,我爹爹与你何仇?”
  疯女人道:“告诉你也没有用,反正是深仇大恨!”
  盖晓天厉声道:“疯子,你要怎样?”
  疯女人吃吃笑道:“当然要杀死你,使你五年痛苦,白白遭受,满腔希望,立刻消灭!你现在已经开始痛苦了吧?嘎……”
  盖晓天切齿道:“既然如此,咱们拼吧——”
  这时疯女人已经披头散发扑了上来,伸出枯黑的污手,抓向盖晓天的左肩,这一手并非她传与盖晓天那半招,因此,盖晓天无法化解。
  疯女人来势太快,盖晓天连闪避也办不到,恨得牙根发痒,却只能闭目等死。
  那知“卜嗤”一声,盖晓天五脏翻腾,怪事出现了,他的肩头,衣屑纷飞,疯女人的手却未撤回。
  盖晓天向自己肩头望去,不禁骇然,原来疯女人的手,被他肩头的鼠肌夹住,无法收回。
  这正是近几年来常有的现象,每当挨打,那些鼠肌就随意念流窜,被拳掌击中,不痛不痒,但却从未夹住疯女人的手。
  盖晓天厉声道:“疯女人,这是怎么回事?”
  疯女人悲声道:“这就是你五年来痛苦的代价!老身的愿望已达……”
  盖晓天茫然道:“家父不是你的仇人么?”
  疯女人凄然一笑,枯手突然缩小,像婴儿的小手一样,立即自鼠肌中收了回去,道:“老身的敌人太多,也记不清盖云是不是我的仇人!但从今以后,你就是武林高手了……”
  盖晓天沉声道:“你又不想杀我了?”
  疯女人道:“谁说不想杀你,只是未到时候而已,待老身仔细想想,若盖云确是我的仇人,岂能放过你!”
  盖晓天心道:“连自己的仇人也弄不清楚,这女人还是有点问题!”
  盖晓天哂然道:“就凭这些鼠肌,和半招拳、掌及剑术,就能成为武林高手?”
  疯女人道:“不错!这种鼠肌,名为‘金刚肌’,又名‘流星肌’,由恨意而生,随意念流动,坚不可摧。现在你该知道,恨,就是你的力道源泉,一旦生恨发怒,全身一百零八块鼠肌形成无俦的潜力,取之不尽……”
  盖晓天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晚辈错怪前辈了……”
  疯女人道:“那半招剑术,是对付特殊人物的,不可轻易使用!”
  盖晓天道:“如果遇上普通高手,难道等着挨打不成?”
  疯女人“嘎嘎”笑道:“不错,遇上普通人物,你等着挨打就行了!其实,表面看来,你在挨打,吃亏的却是对方!”
  盖晓天道:“由此看来,前辈并不疯呀!”
  疯女人“啪”地一声,把他打出三步,“嘎嘎”大笑,道:“小子,你说我不疯,老身是多么高兴呵……”
  盖晓天被打得龇牙咧嘴,心道:“刚刚说她不疯,她又犯了毛病,总之,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到底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实难为她下个评语!”
  疯女人冷冷地道:“小子,五年之期已满,你可以走了!”
  盖晓天在这五年当中,吃的苦头无法计算,但听说就要分手,反而有依依不舍之情,况且他五年苦学,只得了半掌、半拳及半招剑术,自是不能满足,立即肃然道:“前辈,我不想走!”
  疯女人扯住他的耳朵,向茅屋外奔去,嘶声道:“叫你滚,你就快滚,惹得老身火起,就宰了你……”
  盖晓天痛得流出眼泪,下了碧落岩,来到一个石洞之前,疯女人揭开洞口的石板,扯着他进入洞中。
  只见一匹瘦骨嶙峋的白马,驾着一辆小型拖车,站在洞中,车上是个镔铁铸造的柜子,上有巨锁。
  疯女人抓起他的衣领,“蓬”地一声,把他摔在车座上,冷峻地道:“离此之后,那里都可以去,就是不能到蒙山恐怖谷去,那里有个恐怖市场,每三年举行恐怖交易一次,你若是去了,八成没命,你可以滚了——”
  “啪”地一声,又在盖晓天后脑上拍了一下,盖晓天脑中嗡嗡作响,眼前直冒金星,摔摔头,搓搓眼,前事几乎尽忘,只记得疯女人叫他不能前往恐怖谷的恐怖谷市场去。
  他生性倔强,心道:“你不叫我去,我就偏要去……”
  这时疯女人又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掌,白马拖着车子,向洞外疾驰,后面传来疯女人“嘎嘎”怪笑之声道:“最贵的一件宝贝,一定要卖给一位少女……”
  XXX
  盖晓天离开崂山,脑中浑浑噩噩,往事忽隐忽现,若极力去想,却又消失,他只记得在崂山住了很久一段时间,临去时疯女人所说的话,他弄不清是甚么意思?
  至于疯女人为人如何?也记不清楚,好像对他不太友善,回头望望崂山,已不知碧落岩在何处。
  他看看车座后的大铁柜,在巨锁之下,有一纸条,上写“内有宝贝十六件”字样。
  盖晓天茫然摇摇头,猛抽两鞭,车子驰下一个斜坡,速度极快,但他是第一次御车,立即手忙脚乱起来。
  这斜坡极长,转过弯子,突见前面也有一辆双马马车,缓缓驰行,车辕上坐着一对少年男女。
  那少女一边扬鞭御车,一边唱着民谣,看来不是情侣,必是一对兄妹。
  盖晓天急勒马僵,车轮发出刺耳的声音,瘦马前蹄扬起,仍无法止住前冲之力,眼看要撞上前面的马车。
  前面少女急忙抽两鞭,车行加速,才避了开去,那少年人狠狠瞪了盖晓天一眼,道:“你冒冒失失干甚么?设若撞坏了我们车上的箱子,嘿嘿!你十条小命也赔不起!”
  盖晓天看看前面车上,果然有个大铁箱,上面还有一个大封条,上写“某年某月某日封”字样。
  盖晓天轻蔑地瞪了那少年人一眼,懒得理他,因为盖晓天担心的是自己车上的宝贝,不辞知那些宝贝怕不怕碰?
  他一抖僵绳,自旁边驶过,却闻那少女道:“喂!这位大哥,你到那里去呀?”
  盖晓天侧头一看,心中的不悦,已消失大半,因为这少女天真烂漫,十分热情,圆圆脸大眼睛,生就一副忠厚相。
  盖晓天道:“到蒙山去!”
  “噢!”少女大为惊喜,道:“那巧极了!我们也是去蒙山。不知大哥到蒙山甚么地方?”
  盖晓天朗声道:“蒙山恐怖谷!”
  那少年人愕了一下,立即冷笑道:“他也到蒙山恐怖谷,大概看中了那儿的风水吧?”
  少女白了他一眼,道:“哥哥,人家没有招惹你,你可不能对人家无礼呀!”
  那少年人道:“我看这小子一脸煞气,而且一双贼眼老是瞪着你,八成没安好心!”
  “噢!哥哥,你别疑神疑鬼!我看这位大哥很老实,设若人家是你说的那种人,刚才就不会那么坦白,直言到恐怖谷去!”
  盖晓天向少女笑笑,表示友善,抽了两鞭,就要越车,少女大声道:“这位大哥,你贵姓呀?我叫章瑶,我哥哥叫章健行!”
  盖晓天道:“在下盖晓天!”
  章瑶道:“盖大哥,你车中装着甚么东西呀?”
  盖晓天不假思索地道:“十六件宝贝!”
  章瑶道:“到底是甚么宝贝?”
  盖晓天肃然道:“抱歉得很!连我也不知道是甚么宝贝!”
  章健行冷笑道:“妹妹,听到没有?到恐怖谷市场去作恐怖交易的,会连自己的货色也不知道,这不是欺人之谈么?我第一眼就看出,这小子不会是好人!”
  盖晓天面色一寒,道:“我看你这人天生一副贱骨头,不挨揍就不舒服!”
  章健行勃然大怒,道:“不错!姓盖的,我章健行一天不揍人,就不好受,盖晓天,我现在就要揍你——”
  章健行正要凌空扑过去,却被章瑶紧紧拉住,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哥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刚才是你招惹人家,盖大哥都没有睬你……”
  章健行粗声道:“正因为他不理我,所以我非揍他不可!”
  盖晓天冷冷一哂,道:“幸亏你没有动手,你应该感激你的妹妹!”
  章健行大喝一声,大力挣脱章瑶的手,但章瑶却冷冷地道:“哥哥,你忘了爹爹交待的话了?”
  这句话很灵,章健行悻悻而罢,章瑶道:“盖大哥,我相信你的话,也许你是代别人送宝贝到恐怖市场去的!是作恐怖交易么?”
  盖晓天道:“正是作恐怖交易!”
  章瑶正色道:“盖大哥,你那十六件宝贝中最贵重的一件,我先订下了!”
  盖晓天不由一愕,心道:“疯前辈临行叮嘱,那最珍贵的一件宝贝,必须卖与一个少女,却未指出那少女何名何姓?这章瑶也是一个少女,而且为人十分热情,就卖给她吧……”
  盖晓天道:“一言为定,那最珍贵的一件,就算姑娘订下了!”
  章瑶道:“盖大哥,你真爽快!小妹也有两件货色,其中一件,卖给盖大哥吧!”
  盖晓天道:“在下此去恐怖市场,并不想买甚么货色!”
  章健行冷笑道:“谅你也不敢要!”
  盖晓天哂然道:“凭金钱买东西,有甚么敢不敢要?”
  章健行哈哈大笑道:“恐怖市场的东西,自和一般商店不同!姓盖的,我看你是虚张声势,若非家父临行叮嘱,你有苦头吃啦!”
  盖晓天沉声道:“既然如此,我要了……”
  到底要甚么东西?卖甚么东西?都不知道,就这样决定了。
  XXX
  蒙山位于鲁境中南部,虽然名不见经传,却是鲁境仅次于泰山的高山。
  第三天入夜,盖晓天和章健行兄妹,已进入恐怖谷,此谷并不太深,也不太陡,只是黑色怪石嵯峨,形同鬼魅张牙舞爪。
  谷中小径,仅能容纳小型马车通行,但因虬松古柏丛生,看不到谷底的景物。
  章瑶低声道:“盖大哥,看你的神态,可能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是也不是?”
  盖晓天道:“不瞒姑娘说,在下是第一次进入江湖!”
  章瑶道:“这就是了!凡是到恐怖市场来的人,真的不会有好货色,买的也不是好货色,所以有个规定,对方若看过货色,就必须买!你必须记住了!”
  盖晓天不解地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为甚么要那样呢?”
  章瑶肃然道:“这是规矩,待会你就知道了!”
  到了谷底,才听到“沙沙”的步履声,却很少有人讲话,但谷底早有数十辆车子停在那里,就像摊贩赶集一样,来来往往之人,看不到车中的货色,却在浏览那些摆摊的武林人物。
  盖晓天心想:这真是一件怪事,为甚么叫着恐怖市场呢?到底是卖货的恐怖?抑是买货的恐怖?
  盖晓天找个空地停下来,坐在车辕上,莫名其妙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那些人也像鉴定古董一样,不停地打量他。
  这工夫一个老者站在他的面前,抱拳道:“少侠贵姓?”
  盖晓天道:“在下姓盖,名晓天!”
  老者想了一下,似乎有点轻视之意,肃然道:“老夫想看看货色!但老夫只能买一二件!所以必须首先声明……”
  盖晓天心道,打开车厢之后,他会看到十六件宝贝,那“看过必买”的规定,岂非多此一举?
  但他仍然跳下车厢,抱拳道:“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老者宏声道:“老夫‘插翅龙’胡飞!”
  盖晓天对江湖人物一概不知,立即扭开车厢的大锁,敞开一缝,道:“胡大侠请看!”
  “插翅龙”胡飞探头向车内一看,突然嘶吼一声,回身力拍一掌,“蓬”地一声,结结实实击在盖晓天的前胸上。
  盖晓天丝毫未防,当然也来不及运起“流星肌”,却因他有钢铁一般躯体,被击出一丈之外,倒在地上,却未受伤。
  “插翅龙”须发皆张,目蕴凶芒,再次扑过来,飞起一脚,踢向盖晓天的后脑玉枕穴。这一脚若被踢上,保证脑袋开花。
  可是盖晓天被打得火星直冒,勃然大怒,胡飞一脚踢来,他根本不避,“叭”地一声,胡飞突然哼了一声,痛得弯下腰去。
  盖晓天一跃而起,大步走到车门前向内一看,也不由惊噫一声,原来车内是十六个死人头,因时日太久,已经风干。
  其中十一个头颅,前额上都写着一个字:鼠、牛、虎、兔、蛇、马、羊、猴、鸡、狗、猪。正是“十二生肖”,独缺一个“辰龙”。
  盖晓天不知道“插翅龙”胡飞,就是“十二生肖”中最厉害的一个,也是最阴沉的一个,他只是十分忿慨,车中是十六个人头,疯前辈却说是十六件宝贝。
  “插翅龙”一脚踢中盖晓天的玉枕穴,本以为会发出“卜嗤”一声,脑花四溅,没想到脚骨差点折断,像踢在铁砧上一样,不由大惊。
  只是“十二生肖”都死在对方手中,此仇岂能不报!但他对自己的功力十分自负,刚才的一掌一脚,都用了八成以上力道,而他自己却吃了苦头,知道遇上厉害人物了。
  他趁盖晓天吃惊发愕之时,电欺而至,以十二成力道,拍向盖晓天的灵台穴。
  突闻章瑶大声道:“盖大哥小心——”
  盖晓天猝然回头,目射厉芒,但胡飞的一掌,已经拍实他的左肩,“蓬”然大震声中,章瑶大声惊呼,她以为盖晓天不死也得重伤,岂知盖晓天被击退一大步,胡飞抱肋退了三大步。
  每年恐怖市场上都要发生一些凶杀事件,不足为奇,但“插翅龙”的身份非同小可,眼灵吃了大亏,纷纷围拢来看热闹。
  章健行本来瞧不起盖晓天,这一下不禁暗暗庆幸,若非妹妹阻止,在路上非吃亏丢脸不可,原来这小子确是身负奇学。
  “插翅龙”见多识广,知道这是“金刚肌”怪学,早已失传,若不见好即收,在这众目厂之下,丢人现眼太划不来。
  这老贼反应真够快,立即呵呵大笑道:“盖少侠,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老夫仅以三成真力,敌不过你的七成真力,虽然如此,你也算少一辈中的佼佼者了!哈……”
  这牛皮吹得虽嫌过火,却因盖晓天初出茅庐,藉藉无名,前此,尚无人试过他的斤两,此话由胡飞说出来,一干武林中人自然相信。
  盖晓天更不知人心险诈,以为对方确出了三成力道。冷冷地道:“尊驾已看过货色,到底要买几件?”
  胡飞心中恨极,却不得不装着笑脸,道:“盖少侠,额上有字的十一件宝贝,老夫全要了,每一件出价三百两!”
  盖晓天哂然道:“每件定价一千,言不二价!”
  胡飞皱皱眉头,低声道:“货色不错,只是不太新鲜了!每件照五百两计算如何?”
  盖晓天不耐地道:“一件一千,绝不更改!”
  胡飞咬咬牙,道:“好吧!老夫全要了,但有一个条件,少侠必须答应老夫,而且不能说谎。”
  盖晓天哂然道:“在下凭货换钱,尊驾凭钱买货,何必说谎?”
  胡飞道:“少侠必须告知货色的来处!”
  盖晓天沉声道:“一个疯女人交给我的,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
  胡飞沉声道:“盖少侠可不能信口开河,那疯女人是甚么样子?”
  盖晓天道:“五十左右,蓬头垢面,而且喜怒无当!”
  胡飞摇摇头道:“老夫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盖晓天厉声道:“你到底要不要?本人没有工夫和你啰嗦!”
  胡飞取出一个布袋,把十一颗人头装入袋中,又掏出一串大珍珠,数了十一颗,交给盖晓天,道:“每一颗都值一千余两,你若不信,可到临近摊子上去问一下。”
  盖晓天当然外行,一问之下,都说货色不假,这档子买卖立即成交,胡飞面色铁青,提着布袋离去。
  盖晓天连连摇头,风干的人头,竟有人出价一千两,真是怪事,不知剩下的五颗人头,那一颗最贵?
  这时他才仔细打量这恐怖谷,此刻摊贩增加,买卖的人也是川流不息。
  对面一个小摊子最不起眼,地上铺了一块布,布上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瓶子,一个獐头鼠脑的中年文士,正在向来往之人兜售药物,只闻他扯着嗓子道:“张敞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若想极尽房中之乐,人体精力有限,必须借重宫中秘方……”
  他擎起两个小瓶,轻薄地一笑,道:“房中宝,金枪不倒!广嗣露,包君满意!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先买一瓶,当场试验……”
  文士一指另一边,只见五七个打扮妖冶,搔首弄姿的女人,坐在二人小轿车中,轿帷高挑,双钩跷出轿外,向来往行人乱飞媚眼。
  盖晓天虽不知“房中宝”“广嗣露”为何物,却知道不是好东西,只见章瑶向那文士吐了一口唾沫,神态至为不屑。
  盖晓天又向另一边望去,地上蹲着一个高大的老人,正在抽着旱烟管,面前地上放着一张白纸,四角以血渍斑斑的七首插着。
  纸的上端横写着:“杀人定价表。”
  下面写着杀人报酬,共分五等,最高价为千两纹银,最低为五十两,视对方身份、武功及路程远近而定。
  盖晓天心道:“最贵的人命,只值一千两,最贱的只有五十两,这简直是最廉价的杀人报酬了!此人非但草菅人命,而且武功必定高绝……”
  这工夫又来了顾主,看了人头,选中一颗,这大汉更干脆,问了盖晓天的姓名,交付一千两,提头就走。
  这工夫又来了一位阴阳先生,把卦摊摆在盖晓天的车子旁边,立即自大提篮中取出锅、炉及其他炊具,生起火炉,大声道:“本人天生一双阴阳眼,可以白日见鬼,与鬼为伍,且经常查看鬼榜,铁口判断人之寿命,君若不信,可以当场试验……”
  有些好事者立即问道:“你有鬼眼,别人没有鬼眼,怎能证明你确实看到鬼了!”
  阴阳先生哂然道:“敝人自有办法证明,兄台你的身后就有一个女鬼,正自人缝中向这边窥视!”
  那汉子回头一看,当然看不到鬼,却也不禁毛骨悚然。
  阴阳先生炒了一个溜三鲜,把它分成两盘,大声道:“各位谅已看到,这个菜分成两盘,冷热相同,咸淡一样,本人把一盘放在有鬼的地方,另一盘放在无鬼的地方,有鬼处的那一盘菜,不一会就变得淡而无味,好像未加佐料和咸盐!另一盘菜,则色香味仍佳……”
  有人冷笑道:“变得淡而无味,怎能证明那里有鬼?”
  阴阳先生哂然道:“人是用口吃饭,鬼是用鼻闻味,所以上供的祭品菜肴,事后品尝,总是失去原味,这正是被鬼闻去味道之故……”
  他把两盘菜放在不同地方,不到盏茶工夫,就找了五个人品尝两盘菜,果然有鬼处的一盘菜淡而无味,就像未放油盐一样。
  这时一个大汉冷笑道:“在下还是不信!请问这恐怖市场中人,那一位寿命最短?”
  阴阳先生电目四扫,目光落在“杀人定价表”和“房中宝”春药上,冷冷一笑道:“那两位仁兄印堂发暗,煞星照命,其中一位有惊无险,另一位的寿限,不会越过今夜……”
  众人心头一震,只闻有人冷笑道:“我看你这人,有骆驼不吹牛,有大象不吹骆驼,卖春药的,是黑道高手‘如意郎君’焦亮,摆‘杀人定价表’的是‘人屠’霍九如,这两人都是武林难缠的人物,谁敢太岁头上动土?”
  阴阳先生轻蔑地一笑,道:“不错,正因为他们有资格被杀,才不会逃过今夜,像兄台您这种货色,那主儿还没看在眼内!喏!现在有个小鬼,正在你后面吹气……”
  那汉子突感脖子上确有凉飕飕的感觉,不由大骇,急忙钻出人丛,不知去向。
  盖晓天的人头又卖出三个,现在只剩下一个了。
  这时来了一个少女,抓起盖晓天车中的人头,面色冷厉,咬牙切齿,道:“这个我买了!由价三千两。”
  盖晓天心道:“这少女非但美极,而且一脸正气,看她的表情,这死者定是她的亲人,可惜这颗最贵的人头,我早已卖与章瑶,大丈夫自应言出必践,不能出尔反尔……”
  盖晓天歉然地道:“在下十分抱歉!这颗人头已经被别人订下了……”
  少女厉声道:“本姑娘非买不可!若嫌三千两太少,本姑娘再加一千两……”说着话已淌下泪水,梨花带雨,更是楚楚可怜。
  盖晓天道:“在下并非嫌少,若非早已卖与别人,就是送给姑娘,又有何妨?”
  少女猝然抬头,面孔扭曲,道:“这颗人头我是要定了!贼子,你有姓名么?”
  盖晓天肃然道:“在下姓盖名晓天,这人头是一位疯女人交在下带来的!请问这是姑娘的甚么人?”
  “呸”地一声,少女一口香唾,不偏不倚吐在盖晓天的鼻尖上,切齿道:“本姑娘听说过,‘十二生肖’之首‘插翅龙’曾败在你的手下,所以本姑娘并未轻估你!若非真有一套,这十六颗人头,岂能轻易到手?但本姑娘非带走人头不可,你若拦阻,就干脆动手吧!”
  这时章瑶走过来,大声道:“这颗人头本姑娘在路上就订下了,你一定要买,可以向本姑娘说话,本姑娘以四千两买来,当然要赚点,算你一万两好了……”
  那少女勃然大怒,上步出指,“二龙抢珠”,疾取章瑶的双目,章瑶也不含糊,摆头旋身,一式“风摇残荷”,猛抓对方的咽喉。
  那少女厉叱一声“找死!”侧身滑上半步,章瑶一抓落空,正要变招,少女出手太快,已抓住了章瑶的发髻,轻轻一抖,摔出一丈多远,还扯下一绺,留在指缝中。
  盖晓天对她这一手十分佩服,大声道:“二位姑娘不要争执,这件事也许可以商量一下……”
  那少女冷峻地道:“没有甚么好商量的,除非让本姑娘把人头带走!”
  盖晓天肃然道:“请问姑娘的芳名如何称呼?此人和姑娘是何关系?”
  少女切齿道:“这是我爹爹的首级,我爹爹就是‘七巧指’白曼青,至于我……”
  少女轻蔑地道:“你小贼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盖晓天被骂得面红耳赤,同时也不知道“七巧指”是何许人?不由大怒,道:“章姑娘说得不错,她以四千两买下,卖你一万两,将本求利,与在下无尤,你……”
  少女闷声不响,一指点来,竟是璇环要穴,盖晓天连起“流星肌”,鼠肌乱窜,都集在前胸,只闻“卜嗤”一声,把少女的手指夹住。
  少女用力一抽,竟未抽下,不由羞怒交集,再次力抽,仍是纹风不动。
  但盖晓天却哈哈大笑道:“贱人,你看我这小贼有没有资格知道你的名字?”
  少女面红耳赤,痛得香汗淋漓,嘶声道:“快放开嘛!”
  突然,谷中发出一阵怪笑之声,闻之在东,却似在西,确定在南,却又在北,四山回应,震人耳膜,不知到底来自那个方向。
  百十武林高手,肃然四下张望,所有的交易都已停止,突闻那怪声道:“本人是血泪瓶主人,重现武林,自明日起,凡是接到血泪瓶的武林高手,若想苟活人世,必须痛哭三天三夜,泪尽血出,装满血泪瓶,以示对本主人屈服之意,可免一死。反之,活命之期不过七日,但今夜为本主人首次出手,为儆顽劣,自应树立威严,凡是接到血泪瓶之人,应立即痛哭将泪水装满血泪瓶,若敢反抗,立刻追魂取命……”
  话已讲完,回声仍如天际轰雷,震荡不绝,一干高手,骇然低下头来,此刻突然发出两声惊怒的厉啸,正是卖春药的“如意郎君”焦亮和“人屠”霍九如,他们二人面前,各放着一个高约三寸,粗约一寸的小瓶,上面刻着“血泪瓶”三个殷红小字。
  血泪瓶曾于七年前出现过一次,凡是接获血泪瓶之人,无一幸免,因那次血泪瓶主人并未规定,以血泪装满小瓶之人可以免死。
  像“如意郎君”焦亮和“人屠”霍九如那等高手,人家把血泪瓶放在他们的面前,尚懵然不觉,血泪瓶主人的身手,不问可知。
  “人屠”霍九如,本是杀人不眨眼的货色,可是一看到血泪瓶,高大的身子,立即颤栗起来,但“如意郎君”焦亮,一阵惊骇之后,却反而镇定下来。
  数百只目光,都倾注在他们二人身上,人心大快,深庆上天有眼,因为这两个魔头,真是死有余辜。
  “人屠”霍九如对“如意郎君”焦亮道:“焦亮,事已至此,你作何打算?”
  焦亮哈哈大笑道:“姓焦的多行不义,后果如此,早在意料之中,只是死在血泪瓶主人手中,却非始料所及,看来血泪瓶主人并未小觑姓焦的呢……”
  “人屠”霍九如怆然道:“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霍某另有打算……”
  焦亮又哈哈大笑道:“姓霍的,你一生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却未想到你竟是一个狼心兔胆之人!姓焦的只是为那些死于你手中之人不值,霍九如,咱家先走一步了!哈……”笑声到末了,那声调比哭还难听。
  自古艰难唯一死,世上绝无不怕死之人。像焦亮这种寡廉鲜耻之人,临死时有这等气度,已是十分难得了。
  笑声戛然而止,身子突然后仰,倒在那些春药瓶上,只闻“咯吱”一声,一个最高的瓶子,已没入他的灵台穴中,气绝身亡。
  那一瓶春药,正是害人极深的“房中宝”,到头来死在自己的春药瓶上,亦非他始料所及。
  一个淫棍有此视死如归的壮举,不禁令人肃然起敬,博得一阵叹息。
  盖晓天冷笑道:“霍九如,你呢?到底有何打算?”
  霍九如瞪了盖晓天一眼,沉声道:“小子,老夫的打算,也许极难获得谅解,但人各有志,观点甚是不同……”
  这工夫那少女已自盖晓天身上收回手指,冷冷地道:“盖晓天,你既有一身绝世武学,可敢向血泪瓶主人挑战?”
  盖晓天哂然道:“血泪瓶主人今夜所杀的对象,都是罪不容诛的败类,在下又何必与好人为敌?”
  少女冷笑道:“原来你是一个孤陋寡闻之人,告诉你吧!家父就是接到血泪瓶之后才失踪的……”
  盖晓天大吃一惊,道:“如此说来,令尊已经死去七年之久了?”
  少女冷峻地道:“血泪瓶主人上次出现,是在七年以前,看家父的首级,大概已经死去三年以上了……”
  这时章瑶手中提着“七巧指”白曼青的人头,盖晓天肃然道:“章姑娘,‘七巧指’白曼青的为人如何?”
  章瑶冷冷地道:“白道翘楚,侠名久著!”
  盖晓天微微一愕,心道:“血泪瓶主人,杀死一代大侠,岂非善恶不分了?这首级既是疯前辈交给我的,莫非她就是血泪瓶主人?”
  盖晓天歉然地看了那少女一眼,却对章瑶道:“章姑娘,这首级既是一代大侠,你又何必花四千两买这人头,我看还给这位姑娘吧……”
  “笑话!”章瑶冷冷地道:“我不是说过,她想要这人头,拿一万两来么?本姑娘不必先付银子,只要一转手,就可以赚六千两,何乐而不为!”
  盖晓天沉声道:“为人在世,还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章姑娘,在下看错人了!”
  章瑶冷笑道:“不错!你果然看错人了!本姑娘答应过你要把我的宝贝优先卖给你!”
  盖晓天哂然道:“在下不要了!”
  章瑶“咭咭”笑道:“姓盖的,你看过货色之后,要你一万两你也会买,但是你刚才已声明过,不要这件宝贝,那么我可要卖给别人了?”
  盖晓天冷笑道:“在下说不要就是不要!像你这种狠心的女人,就是白白把宝贝送与我,我也不要!”
  章瑶冷冷一笑,大步走到车边,打开箱子,提出一颗风干的人头,沉声道:“这件宝贝,本姑娘贱卖了,只索一两银子!”
  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章瑶手中那个风干的人头上,虽然皮皱肉干,但面部轮廓依稀犹在,可以看出此人生前仪表不俗。
  章瑶对那少女大声道:“白玲,这人头卖给你了,只索一两银子——”
  语音未毕,已把人头掷了过去,白玲茫然接住人头,冷冷地道:“贱人,你当众贱卖我这颗人头,到底用意何在?”
  章瑶冷冷一哼,道:“只要是人头,至少也值千两,但狗头又当别论!白玲,你爹爹的人头在他手中,不论他是否代人来此卖这人头,此人与你的仇人必有极大关连,这正是你报仇雪恨的好时机!”
  白玲沉声道:“本姑娘就是买了这颗人头,又怎能报仇?”
  章瑶一字一字地道:“听着,这人头就是他爹爹盖云的首级!”
  盖晓天心头大震,一掠而至,去抢那人头,但章瑶却疾退三步道:“姓盖的,你要抢么?”
  盖晓天仔细打量人头,不敢确定这首级是不是爹爹盖云的,但有一点极像,盖云是同字脸,这首级也正是同字脸。
  盖晓天嘶声道:“贱人,怎能证明这人头是家父的?”
  章瑶哂然道:“本姑娘不必向你保证,你今夜一共卖了十六颗人头,你想想看,那些花钱买头之人,心中是甚么滋味?”
  盖晓天心道:“此话不错,那些人能花千两纹银买头,死者必是他们的亲人,他们的心情,应该和我此刻的心情一样,可是爹爹也是接到血泪瓶之后被人害死,由此推断,那疯女人岂不是血泪瓶主人了……”
  盖晓天厉声道:“不管此头是不是家父的,在下买了!”
  白玲突然冷笑道:“盖晓天,想不到报应来得太快了!你现在也尝到滋味了吧?哼!一两银子买颗狗头,别人就是出一万两,本姑娘也无意转手……”
  盖晓天面色冷厉,对章瑶厉声道:“贱人,你自何处弄来这颗人头?”
  白玲忿然接道:“你又自何处弄到我爹爹的人头?”
  突然,四面八方又传来宏亮的怪声,道:“霍九如,你的时限已到,若不自绝,本主人就打发你上路……”声音低沉阴冷,有如冰窖中吹出的寒风。
  霍九如双膝一软,竟矮了半截,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其是如丧考妣,声如鬼哭枭叫。
  众人相顾愕然,无论如何,想不到一个两手血腥之人,竟能如此窝囊。
  盖晓天和白、章二女的争执暂告停止,只见霍九如一边悲嚎,一边把泪水滴入瓶中。
  但血泪瓶虽小,要想以泪装满,谈何容易!于是,由三更哭到四更,声嘶力竭,嗓音沙哑,又由四更哭到五更,泪尽干嚎,双目充血。
  这一哭果然灵验,血泪瓶主人并未向他下手,但他的双目终因充血而流血,血泪瓶已经装了半瓶。
  盖晓天不由大为轻视,厉声道:“霍九如,像你这种毫无气节之人,即使血泪瓶主人能饶过你,在下也要宰了你,让你活在世上,那是人类的奇耻大辱!”
  突闻血泪瓶主人宏声道:“霍九如,本主人言出必践,你既有屈服之心,自然饶你一命,你逃生去吧……”那声音回荡良久,终告沉寂。
  霍九如如奉纶音,爬起来鼠窜而去,连地上的“杀人定价表”也忘了。
  血泪瓶主人显然已经离去,天色微明,谷中之人已逐渐散去。但盖晓天却暗暗跟着白玲,他必须把那人头抢回来,到崂山碧落岩,找那疯女人问个明白。
  但他一想,此事由章瑶那贱人而起,设若她不预订他的人头,就不会发生误会,也许白玲会容他解释。
  因此,他改变了主意,必须先设法自章瑶手中抢回“七巧指”白曼青的首级,然后再去找白玲,以人头交换人头,白玲没有理由拒绝。
  况且白玲乃是一代大侠白曼青的女儿,有名有姓,比较好找,主意一定,立即改变方向,去追章瑶兄妹。
  那知章瑶兄妹十分狡诈,眼看他们出谷之后奔向东方,但疾追数里,竟失去踪迹,却遇上了那位阴阳先生。
  盖晓天心中一动,忖道:“此人能预卜人之生死寿限,绝非泛泛之辈,如果他也是一位武林高手,可能认识爹爹,问问他可知端倪。”
  盖晓天赶上阴阳先生,抱拳道:“前辈慢走,晚辈有一事相问,不论知与不知,晚辈都以百两纹银相赠!”
  阴阳先生头也没回,阴阳怪气地道:“甚么事?”
  盖晓天道:“请问前辈认不认识家父盖云?”
  阴阳先生道:“剥了皮,老夫也认识他的骨头……”
  盖晓天暗自哼了一声,但此刻只得忍下,肃然道:“前辈既然认识家父,刚才白玲以一两银子所买的首级,是不是家父的?”
  阴阳先生冷冷地道:“回答这一问题,非五百两不可,你先考虑一下,是否舍得?”
  盖晓天道:“区区五百两,小事一段!前辈请说吧!”
  阴阳先生道:“看起来很像,却未必是他,虽不敢确定是他,却又可能是他……”
  盖晓天冷笑道:“到底是不是,前辈说得明确点如何?”
  阴阳先生哂然道:“他是你的老子,连你也不敢确定,老夫岂能信口开河!小子,五百两拿来。”
  “这……”盖晓天悻悻道:“前辈的手段类似诈骗,但晚辈明知上当,也只有认了……”
  阴阳先生大声道:“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假如像霍九如那种没有骨头之人,老夫也懒得理你了……”
  盖晓天向瘦马背上的布袋中一摸,竟无法收回手来,同时惊呼一声,呐呐半天,切齿道:“晚辈失窃了……”
  阴阳先生冷笑道:“好小子,你刚才还说老夫的手段类似诈骗!原来是先发制人,你自己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盖晓天丧着脸道:“请前辈相信我,今夜所得共计一万九千两,多数是黄金和珠宝,晚辈不会藏起来,前辈若是不信,只管搜我的身吧!”
  阴阳先生道:“大概又是武林大贼‘妙手空空’干的好事,即使确实失窃,老夫还是要索五百两!”
  盖晓天道:“就算晚辈欠前辈的好了!三月之内,晩辈一定如数奉上!”
  阴阳先生道:“不行!老夫作生意从不赊账!”
  盖晓天笑道:“晚辈身上分文不名,前辈逼我上吊也没有办法!”
  阴阳先生想了一下,道:“这样吧!你跑跑腿,为老夫去收一笔帐,如果能收来这笔帐,咱们就互不相欠。”
  盖晓天道:“晚辈有急事,必须去追那章瑶,前辈的事可否稍缓一下?”
  阴阳先生沉声道:“小子,你简直混帐透了!老夫已经对你让步,你想耍赖么?”
  盖晓天道:“晩辈绝非那种人!既然如此,晚辈只得答应了,不知要到何处去讨帐?”
  阴阳先生道:“不远不远!而且也不须你跑路,有车子可搭,喏!你看那不是来了么?”
  盖晓天回头望去,果见一辆四马轿车,飞驰而来,这辆马车十分豪华,银珮银鞍,轿身边角处,都以镂花银叶镶着,在朝阳之下闪闪生辉。
  盖晓天茫然道:“这分明是官宦世家的内眷专用马车,怎能……”
  阴阳先生大力拍了他的肩胛一下,“嘎嘎”大笑道:“去吧!车中没有人,老夫就在这里等你……”
  这时豪华马车戛然停止,御车老人跳下车辕,向盖晓天深施一礼道:“公子请上车吧!”
  盖晓天脑中一阵恍惚,看看御车老人,再看看阴阳先生,道:“奇怪!在下并不认识二位……”
  御车老人肃然道:“这也难怪,咱们数年不见了,贵人多忘事,公子怎能记得老奴……”
  盖晓天茫然道:“我实在想不起来,在下与你家主人,到底是何关系?”
  御者道:“公子乃是家主的爱婿,明日就是公子与小姐的吉日,家主让老奴来接公子……”
  盖晓天想了一下,心道:“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却又起不清楚,盖晓天呀!你未免太马虎了!婚姻大事竟同儿戏……”
  他懵然上了车,老奴把那匹瘦马拴在车后,抽了两鞭,马车飞驰而去。
  这时阴阳先生突然仰天怪笑一阵,掠至一块大石之后,那里有一具少年人的尸体,衣着甚是华丽,仪表也不俗,但全身却看不到一点伤痕。
  阴阳先生喃喃地道:“第二计划已完成了一半,但这小子悟性很高,不知会不会中途变卦?”
  盖晓天在车中混混噩噩,对于这件婚事,总是想不出头绪来,而且昨夜恐怖市场中所发生的事,以及疯女人授艺之事也全都遗忘了。
  车中幽香阵阵,好像不久之前曾有女人坐过此车,撩开窗帷,向外望去,树木岩石向后飞驰,车行极快。
  他敲敲前额,思想总是无法集中,立即大声道:“喂!你的大名如何称呼?”
  老奴道:“公子您真健忘,老奴不是叫胡七么?”
  盖晓天耸耸肩,苦笑道:“我太健忘了?其实连我自己是谁也记不清了……”
  胡七哈哈大笑道:“公子您在开玩笑吧?谁不知道你薛瑞平的大名?”
  盖晓天喃喃地道:“薛瑞……平……这名字并不响亮呵……”
  马车不停飞驰,一口气奔行了半天,傍晚时分,已进入河南境内,盖晓天大声道:“胡七,我们要到那里去?”
  胡七道:“公子您别急!马上就到了,喏!那不是红叶山庄么?”
  盖晓天望着一片火红的枫林中的庄院,道:“红叶山庄就是家岳的住处么?”
  胡七道:“不错!家主‘血手伽蓝’叶成龙,和小姐‘冷面观音’叶玉芝,乃是中原一带成名人物,不过,比起公子您,也许要差点……”
  盖晓天茫然摇摇头,这些事毫无印象,也懒得再问,胡七也不再讲话,四匹健马望见红叶堡,立即长嘶一声,奔行更快了。
  马车自护庄河大桥驰过庄门大门,驰入庄内,在院中停下来。
  胡七大声道:“公子,老奴带您去见庄主。”
  盖晓天下车一看,嘿!房舍栉比,屋宇重重,粉墙青瓦,枫叶处处,就看此庄的景色和布置,庄主定是一位雅人。
  随着胡七来到一个书房中,只见一位中年文士,负手站在窗前,似乎并未发现盖晓天进入书房。
  盖晓天犹豫了一下,感觉“岳父”二字甚难出口,因他的印象中从无岳父这个人。
  他咳嗽一声,道:“叶前辈……”
  中年文士转过身来,盖晓天不禁一愕,此人生相十分狰狞,鹰鼻鹞眼,面色惨白,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贤婿长途跋涉,需休息一下,明天是黄道吉日,就为你们完婚,也了却一段心事……”
  盖晓天并非嫌岳父丑陋,而是感觉他有点阴鸷,肃然道:“叶前辈,晩辈对这档婚事一无所知,可否稍延时日……”
  叶成龙冷冷地道:“不可以!莫非你嫌她丑陋,有悔婚之意么?”
  盖晓天道:“晚辈绝无此意……”
  叶成龙道:“既然如此,决定照预定日期办理,你去休息吧!”
  盖晓天如坠五里雾中,跟着胡七,来到一个卧室中,饭后已近二鼓,盖晓天出了卧室,向大宅后面走去。
  夜风传来,枫叶“哗哗”作响,夜景幽美极了。
  这红叶山庄,本是建在山坡上,一路上坡,来到一个花园之外,可望见园中枫林极密,一角翠楼上,传来悦耳的笙声。
  这是一种古乐器,共十二管,绕列瓠中,每管下端有簧,瓠穿有柄,即吹奏之处,音色极美。
  盖晓天虽然不通音律,却被悠扬的笙声吸住,心道:“不知是谁在此吹笙,吹得如此美妙?”
  他跃上一株高大的枫树,向小楼上望去,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栏杆旁,正在吹奏,那姣好的身段,随着韵律款款摆动,十分动人。
  盖晓天心道:“不知这少女是谁?若看这住处,很可能就是我的未婚妻‘冷面观音’叶玉芝……”
  少女吹奏已毕,突见人影一闪,楼台上已站定一个锦衣少年,向少女兜头一揖,道:“芝妹仙音妙律,令人有绕梁三日之感。”
  少女微微一叹,道:“卫大哥过誉了!粗音俗律,藉遣愁怀而已……”
  少年人肃然道:“芝妹今夜心情似乎不佳,不知所为何事?”
  少女幽幽地道:“婚姻由父母作主,作子女的本无反抗余地,但若嫁与一个……”
  少年人愕然道:“芝妹已经嫁人了?”语气十分失望。
  少女道:“非但嫁人而且明天就要完婚。”
  少年人大为震惊,道:“对方是何许人?为何如此仓促决定?”
  少女冷笑道:“提起此人,大有恶名!他就是近年来崛起武林的‘飞虹手’薛瑞平!”
  少年人冷哼一声道:“小兄久闻此人之名,不知现在何处?”
  少女道:“就在本庄之中!”
  少年人沉声道:“让小兄去会会他!”
  少女连忙阻止,道:“不是小妹灭自己的威风,你不是敌手!”
  少年人勃然大怒,道:“芝妹如此小觑为兄,甚是令人不服,既然如此,小兄非去不可……”
  少女叹道:“螳臂当车,甚是不智,现在我们应该未雨绸缪,早谋对策才是,你一定要去,小妹也不拦阻……”
  少年人忿然道:“除非芝妹与小兄一同出走,明日就是吉日,任何对策都等于空谈。”
  少女突然正色道:“卫大哥,你真的喜欢我么?”
  少年人大声道:“小兄若口是心非,天地不容!”
  盖晓天先是一阵忿怒,继而一想,他们可能自幼一起长大,两小无猜,但她说我是“飞虹手”,而且有恶名,这是从何说起?难道我真是个坏人么?
  盖晓天也是气血方刚之人,虽感这件婚姻十分突然,但未婚妻另有所欢,心中也极为难过,他虽然记忆不清,前事尽忘,但五年折磨,在他心底留下极深的恨意,一旦触发,就不可收拾。
  他喃喃地道:“前途茫茫,事业未成,就先有家室之累,如何海阔天空,自由自在?他们既然诚心相悦,不如成人之美,一走了之……”
  心念一决,立即掠入园内,一跃四丈余,上了楼台,冷峻地道:“在下就是薛瑞平,二位所说的话,在下都已听到,二位若有白首偕老之意,在下决定退让!”
  少女仍是背向着他,那少年人却冷冷地道:“薛瑞平,你分明是怀恨前来,我卫天民并不领情!姓薛的,卫某不自量力,想领教一下!”
  盖晓天冷笑道:“算了!在下一旦失手,难免杀人泄忿之嫌!”
  卫天民大喝一声“无礼!”撤下一根二尺多长的钢棒,上面有许多小孔,较洞箫略长,一式“力划鸿沟”,挟着刺耳啸声,向盖晓天当头罩下。
  盖晓天冷冷一哂,不避不闪,“当”地一声,钢棒疾弹而回,卫天民差点把持不住,不由心头大骇,却仍不死心,厉声道:“姓薛的,真有一手,再吃我一棒……”
  钢棒幻起无数光弧,啸声慑耳,指向盖晓天上盘的大穴,但最后一式“巧数寒萼”,由上而下,疾指盖晓天的下盘,改击为拨,把盖晓天翻了个筋斗。
  盖晓天未想到他的招术很奇,棒上的小孔,发出扰乱心神的啸声,更未想到对方并不重击,而以巧劲拨挑。
  他此刻身悬半空,心有未服,下落之势一缓,施出半招拳术。
  他早已忘了疯女人教他的拳、掌剑术各半招,只是在忿怒危急之时,本能地施展出来,但这一拳摇摇晃晃,像醉汉一样,软弱无力,但也使人摸不透要攻向那一部位。
  卫天民抡棒一格落空,“蓬”地一声,一拳击中他的左胸,身子越过栏杆,翻落楼下,“噗通”一声,栽入荷池之中。
  这工夫少女仍然未转身,好像根本不关心二人搏杀,此刻突闻落水之声,却冷冷地道:“那个败了?”
  只闻卫天民在荷池中悻悻地道:“是小兄败了!这小子果然厉害,芝妹,你不介意吧?”
  少女道:“这早在小妹预料之中,我怎能不介意呢?”
  盖晓天道:“在下刚才已经声明过,对此婚事毫无记忆,若勉强结合,害人害己,实为不智,所以决定退让,就此不辞而别,不论此事是否父母之命或媒妁之言,亦不后悔!”
  少女冷冷地道:“你见过我的面貌么?”
  盖晓天正色道:“没有!”
  少女道:“你是否希望看到我是甚么样子?”
  盖晓天肃然道:“在下既然有心退让,看不看都是一样……”
  少女道:“无论如何,你我在名义上,仍是未婚夫妻,难道连我的名字也不想知道么?”
  盖晓天歉然道:“在下一时疏忽,尚请见谅!”
  卫天民冷冷地道:“芝妹,你何必和他啰嗦!他既然退让,也足见他对你并不重视!”
  少女道:“我叫叶玉芝,是一个非常丑陋的女人,你是不会相信的……”
  盖晓天道:“不错!在下未见到姑娘面貌之先,绝不相信姑娘是丑陋之人!”
  叶玉芝道:“你知道我为甚么要悔婚么?”
  盖晓天道:“男女相悦,发乎情止乎礼,本属极自然之事,在下并无责怪姑娘之意!”
  叶玉芝道:“你对这件婚事,一点也未放在心上么?”
  盖晓天肃然道:“并非如此!刚才在墙外,乍见姑娘与卫天民交谈,心中自不免大为忿概!”
  叶玉芝点点头道:“看起来你这人还不错,并不如传说中之坏!”
  盖晓天苦笑道:“在下虽不敢自诩为好人,却从未想到是个坏人!姑娘既然与卫天民交好,在下决定马上离开红叶山庄!”
  叶玉芝道:“设若小妹根本就不喜欢卫天民,而且是一个极为丑陋之人呢?”
  盖晓天道:“至于姑娘是否丑陋,在下未曾见过,不敢置评,但姑娘喜欢卫天民,却是亲眼所见。”
  叶玉芝道:“卫天民是我幼年的友伴,他只是应我的要求,在和我演戏,以便试试你对对我否重视,并非真有私奔之意,至于我的容貌,可以让你看看……”
  她说着缓缓转过身来,盖晓天微噫一声,暗叫一声“好美!”当真是琼鼻瑶口,貌美如花,再配上她那窈窕的身段,可算是艳光照人,美绝天下。
  但盖晓天立即又冷哼一声,道:“你不是说过,你是一个丑陋的女人么?嘿嘿!你持色傲物,故意拿人开心,以为本人会被你的美色所惑。哼!你看错人了!我既已声明退让,绝不会出尔反尔,叶玉芝,后会有期了……”
  “慢着!”叶玉芝凄然道:“你以为这是我的本来面目么?你那里知道,容貌是女人的第二生命,不幸生为一个丑女人,一生幸福和命运就注定了,我常常憧憬着,希望自己变成一个美丽的女人,因此,卫天民为我弄了一个人皮面罩……”
  她伸手往脸上一抹,盖晓天不禁惊呼一声,骇然退了一步,看看她那美好的身段,不禁感慨万千。
  原来叶玉芝面如紫茄,却生了一双扫帚眉。
  卫天民慨然道:“芝妹,你这是何苦?”
  叶玉芝道:“迟早总要现原形,他说的也对,勉强结合,害人害己……”
  盖晓天正色道:“在下看到姑娘与卫天民亲密,才有意退让,绝非嫌你貌丑,你我既有婚约,在下自应负责到底!”
  叶玉芝冷笑道:“听你的语气,就有些勉强。本姑娘虽丑,却不能在怜悯下苟活度日,你请吧!”
  盖晓天大声道:“在下绝无轻视之意,你不该钻牛角尖!”
  叶玉芝厉声道:“算我钻牛角尖好了!你再三声明退让,覆水岂可重收!你还不走?”
  盖晓天冷冷地道:“这可不是本人负你,我走了!”
  他掠下楼台,翻出园外,不再回屋,找到瘦马,跃出墙外,这时叶玉芝和卫天民却哈哈大笑。叶玉芝再往脸上一抹,露出了本来面目……
  盖晓天奔出五七里,红叶山庄中所发生之事,又逐渐淡忘,只见前面一个桥礅上,坐着一个女人,在下弦月光下,一动不动,好像一个死人。
  此刻还不到四更天,鸡不鸣犬不吠,正是一般人认为鬼魅出现的时候。但盖晓天艺高胆大,并不怕鬼,催马走近桥边,才看出这女人披头散发,一脸污泥,大约四十岁左右,正在打盹。
  这时那女人抬起头来,以血红的双目瞪着盖晓天“嘎嘎”笑道:“小子,你果然来了……”
  盖晓天对这篷头垢面的女人,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那里见过,其实这就是那个疯女人,只是他的记忆被那阴阳先生拍了一下而消失。
  疯女人站起来,大力拍了他的肩胛一下,道:“小子,今夜咱们在此相见,也是有缘,喏!老身没有贵重之物相赠,就送你三个小瓶吧!”
  她掏出三个小瓷瓶,交给盖晓天,嘎嘎怪笑道:“小子,你先走吧!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盖晓天道:“谢谢前辈!只是前辈于深夜在此等人,十分危险,不如让晚辈陪你!”
  疯女人大声道:“去去去!老身现在已是‘除死无大难,讨饭不再穷’。还怕甚么?小子你快走吧!”
  盖晓天只得上路,向函谷中驰去……

  第二章 哀哉狼狈叟 贝瓶如猪狗
  深夜,天上乌云密布,山雨欲来,凉风掠过峡谷,发出鬼啸似的声音,不一会,大雨倾盆泼下。
  雨声中传来散漫的蹄声,一匹瘦马上,端坐着一个少年人,全身早已湿透,雨水自他的发际淌下,迷住了双目,但他似知此谷中并无避雨之处,而且过去吃惯这种苦头,并不在乎。
  他,正是逃出枫叶堡又遇上疯女人的盖晓天,前事尽忘,脑中一片空白。
  峡谷越走越窄,雨也愈来愈大,不到半个时辰,谷道中的积水,已淹没了马膝,那匹瘦马,涉水而行,颇感吃力。
  前面峡谷略宽,小径两旁种植着果树,果林中竖立着七八个稻草人,每个稻草人右手中,都握有一捆牛皮索。
  函谷乃是天下至险,谷内种植果树,已属奇事,果林中有七八个稻草人,更是奇上加奇,因树上并无果子。
  那些稻草人的面部,有的以破布扎成,画上五官,有的似以葫芦瓢做成,挖上几个洞,代表眼睛及鼻孔,总之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却都是狰狞可怖。
  这时盖晓天抹去脸上的雨水,发现了那些可怖的稻草人,微微一怔之间,突然两旁飞来七八条灵蛇似的黑影,快逾电掣,飞向盖晓天。
  盖晓天惊呼一声,八根皮索,已扣在他的脖子上、双臂、腰上及腿上,合力一抖,盖晓天“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一阵暴喝声中,八个稻草人,竟一齐飞掠过来,为首的一个想去抓白马的缰绳,但那瘦马大发威风,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把稻草人踢了个筋斗。
  另外一个稻草人,凌空跃起,想落在马背上,但瘦马后蹄倏扬,又把第二个稻草人踢出三丈多远,飞驰而去。
  这工夫另外六个稻草人,已把落水的盖晓天提了起来,伸手在他身上一摸,突然摸出一个小瓷瓶。
  这小瓶高约三寸,粗约一寸,瓶身上刻着“血泪瓶”三个朱红小字。
  那稻草人惊呼一声“血泪瓶”!这工夫另外两个稻草人,也掏出两个同样的小瓷瓶。
  于是惊呼之声,动人肝胆,三个稻草人,有如手中抓着毒蛇一般,忙不迭地抖手丢了“血泪瓶”,大呼“血泪瓶主人!”掉头鼠窜而去,连那两个被马踢伤的,也忍痛逃走,不一会就无影无踪。
  由于盖晓天失去了记忆,自不知“血泪瓶”震惧武林,更因刚才偷袭他的人,是一些稻草人,他以为是鬼魅出现,所以并无怒意,未曾运起“流星肌”,他喃喃地道:“这‘血泪瓶’有何可怕之处,他们为何虎头蛇尾的跑了?”
  他很爱惜这些小瓷瓶,连忙向水底摸去,但因积水太深,已到了腰际,只找到两个,大雨却仍是不停。
  这时谷中积水已到他的胸部,盖晓天又不善泳,已无法站稳,因积水向低处流下,十分湍急。
  积水越涨越高,已经到了他的颈部,十分危急,眼看就要没顶,但他并没有呼救,只想挣扎找个稳身之物。
  “咚”地一声,他的头撞在一块极硬的木板上,连忙抹去脸上的雨水一看,不由心头骇然,原来自上游漂来一口巨棺,他的头正是撞在棺材头上。
  他连忙扳住了棺材头上端,顺流而下。由于棺材头向前倾斜,雨水淋不到他,可以看清棺材头上刻的字迹:“故显考史公讳文琦之灵。”
  这一行较大字迹之旁,又刻着一行小字:“某年某月某日,与爱马‘霹雳火’合葬,不孝女史小璇泣书。”
  盖晓天茫然摇摇头,道:“怪事,怪事!先是遇上一些稻草人,已经捉住了我,乍见血泪瓶,却又虎头蛇尾地逃走,而这史文琦,竟和一匹马合殓一棺,无怪这口棺材比普通的大出一倍了……”
  盖晓天摇摇头,修长的眉毛皱在一起,哂然道:“莫非我是一个白痴?为甚么只记得昨天的事?以前的事,一点也想不起来?自昨天遇见那个疯女人起,我才有了记忆,她说我叫盖晓天,二十岁,父母已经失踪多年,她说一旦遇上坏人,就取出三个血泪瓶,而且要故作发怒的样子,不要多讲话,坏人自会知难而退……”
  他叹口气道:“盖晓天,你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记得,你真是枉为人子了……”
  他现在不必佯作发怒,已是不怒而威了。
  这时大雨已停,乌云飞驰,好像月亮在天上移动,暗淡的光茫照在这口巨棺上,令人有阴森可怖的感觉。
  大雨停止,积水渐退,巨棺终于搁在一块大石上。盖晓天心道:“照这棺上刻的年月日算来,已有七年之久,可能是墓穴不深,被山洪冲开,但这巨棺入土七年不烂,却是一件奇事!我既然遇上了,说不得要把它重行埋葬,不能使这一主一马像我一样,到处漂流。”
  雨水完全退光,谷道中只剩下一些小水潭,盖晓天又叹道:“我没有掘土的工具,如何掘坑……?”
  他坐在巨棺之前,心想:天亮之后再想办法,他就这样坐着,打起瞌睡来。
  朦胧之间,听到有人咳嗽了一声,他睁开眼来,微微吃了一惊,原来是一个黑衣长脸老人,嘴上有几根黄硬的胡须,双目泛出赤红光芒,背上背着一个矮小的老人,鼠目尖嘴,生相极是可怖。
  而背上那个老人,双腿奇细且短,似是先天残废。
  背人的老人冷冷地道:“小子,这口巨棺中是你的甚么人?”
  盖晓天心想:这两个老人不像是好人,不如信口胡扯,骗他们一下,他肃然.道:“棺内是家父的遗体!”
  那老人沉声道:“为甚么要用这大棺材?”
  盖晓天哂然道:“因家父与他的爱马合殓一棺……”
  那老人尖笑道:“这倒是一件奇事,你知不知道我们两人是谁?”
  盖晓天摇摇头道:“看你的样子,不像正人君子!”
  两个老人同声尖笑一阵,背上的老人道:“告诉你吧!我们是武林中有名的‘狼狈二叟’,小子,你是不是活够了?”
  盖晓天冷冷地道:“不错!这样流浪下去,实是乏味,若能与家父同葬一穴,那是再好没有……”
  “狼叟”阴声道:“小子,我可以成全你,你看这里的风水如何?”
  盖晓天自己猜得不错,这是两个坏人,立即想起那疯女人的话,站起来自怀中取出两个血泪瓶,一手托着一个,仔细瞧着“狼狈二叟”。
  “啊!血泪瓶!”“狼狈二叟”大惊失色,缓缓后退,盖晓天托着小瓶,跟上三步,冷冷地道:“送一个给你们如何?”
  “狼叟”嘶声道:“不要!不要!你……你就是血泪瓶主人么……?”
  盖晓天哂然道:“不错!血泪瓶主人又怎样?”
  “狼叟”的两腿突然抖了起来,转过身去,就要逃走,但“狈叟”突然低声道:“老大且慢!依我看血泪瓶主人不会这样年轻,况且他又不像是身负绝学的样子,你看那棺头上的字迹……”
  原来盖晓天刚才坐在棺前,遮住了字迹,现在站起来,“狼狈二叟”才能看到。
  “狼叟”看了一下,突然微噫一声,道:“这不是‘中原八大家’中的神秘人物么?可惜武林中人,近来轰传‘汗血宝马’再次出现,原来宝马和它的主人早已死去七年了……”
  “狼狈二叟”再注视盖晓天,由上至下,再由下至上,怎样看也不相信他是一个身负绝学的武林血魔。
  “狈叟”嘿嘿阴笑道:“老大,我老二别无所长,一生阅人无算,这小子绝对不是血泪瓶主人!”
  “狼叟”阴声道:“可是他身上怎有两个血泪瓶?武林高手,凡是接到一个血泪瓶,活命之限,只有七日,设若他不是血泪瓶主人,难道凭他这等年龄,能连收两个血泪瓶……”
  “狈叟”低声道:“老大,咱们以‘二合一掌法’试他一试!反正咱们已经遇上了,如果他真是血泪瓶主人,咱们想逃也逃不了,如果不是,咱们可不能被他唬住!”
  “狼叟”道:“老二之言甚是,咱们必须试他一下……”
  这两个阴险的老家伙,虽已决定试一下,但仍是小心翼翼,“狈叟”的左掌抵在“狼叟”的背上,右掌贴在“狼叟”的右掌背上,运足了真气,蓄力待发。
  盖晓天不知厉害,反而感觉有点失望,因为疯女人曾说,只要遇上坏人,出示血泪瓶,就可以骇走对方,看来并不太灵。
  他把血泪瓶纳入怀中,好奇地望着“狼狈二叟”,好像并不害怕,这使“狼狈二叟”更加不安,因为当今武林中的年轻人,能接下“二合一掌法”的,实在不多。
  “狼狈二叟”贴在一起的右手一缩一伸,推出一道奇大的暗劲,盖晓天心地纯洁,记忆全失,他以为只要自己不招惹别人,别人决不会杀死他,但奇大暗劲刚刚着体,就感觉胸前闷压奇痛,站立不稳,不由勃然大怒。
  那知他这一发怒,体内又起了变化,一百零八块鼠肌,就像灵活的老鼠一样,在身体各部迅速移向前胸,胸前竟高出一倍有余。
  “蓬”地一声,盖晓天的身子本已后仰,但被“二合一掌法”一震,还是那样,退了一步就站稳了。
  然而,“狼狈二叟”可惨了,二人的身子原地倒翻一个筋斗,右臂颓然垂下,原来已经脱臼。
  盖晓天眯着眼睛冷冷地说:“你们两个老家伙在玩什么把戏?”
  “狼狈二叟”不由骇然,这一种“二合一掌法”乃是集二人真力合击之术,也等于二人内力的总和,设若他不是血泪瓶主人,岂有这等玄奥功力?如果他是,以血泪瓶主人的残忍狠毒,似不会逗着他们玩。
  “狈叟”低声道:“老大,我老二仍不信他是血泪瓶主人,不过这小子有点邪门,不可轻视!据说有一种怪异武功,名叫‘流星肌’,随意念流布全身,有如佛门的舍利子,水火不侵,坚不可摧……”
  “狼叟”点头道:“可能就是这绝学,可是小子看来傻兮兮的,以他的年龄,似不可能练成‘流星肌’旷世武学……”
  “狈叟”低声道:“把右臂弄好,再以左掌全力试试看,若再如此,溜之可也……”
  “咯叭咯叭”两声,二人把脱臼的右臂弄好,又把左掌贴在一起。
  “这次全力拍实,我老二不信他能接下来……”
  二人心念一致,目射凶芒,盖晓天虽无江湖经验,却看出目光蕴藏杀机,更是忿怒不已。
  “狼狈二叟”快逾飘风,自左侧欺到盖晓天身边,尖喝一声,向他的肩头拍去。
  盖晓天的右肩上突然堆起一些肉球,“啪”地一声,“狼狈二叟”惊呼声中,他们的左掌,竟被两块肉球夹住。
  这等意外,不但“狼狈二叟”惊得面色惨白,连盖晓天也不由愕住。但因他恨极这“狼狈二叟”无故袭人,所以“流星肌”仍然不退。
  “狼狈二叟”全身力道尽失,痛得满头大汗,盖晓天冷冷地道:“咱们无仇无恨,开玩笑可以适可而止,你等还不收手,却冒着大汗,是何道理?”
  “狼叟”嘶声道:“罢了,罢了!看来尊驾定是血泪瓶主人了。请赏赐一个血泪瓶吧!七日时限一到,我等交出性命也就是了……”
  盖晓天连连摇手道:“不行,不行!我只剩下两个,留着好玩!不能送给你们……”
  “狼狈二叟”乃是狼心兔胆之人,以为血泪瓶主人故意消遣他们,不禁混身颤栗起来。
  盖晓天看他们有点可怜,怒气一消,“流星肌”自退,“狼叟”双膝一软,竟跪在地上。
  盖晓天茫然退了一步,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随便向人屈膝!起来!”
  “狼狈二叟”茫然抬头,“狈叟”嘶声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也消遣够了,何不杀了我们?”
  这时谷道一端,传来辘辘车声,不久出现了一辆轻便的二轮小轿车,由一匹健马拉着,车辕上御车者,是一个身着重孝的大汉,车辕旁插着素白的招魂幡,后车厢很小,似乎只能乘坐一人,素帷低重,车幢顶上插着素白的牡丹花。
  “狼狈二叟”仍然不敢起来,而马车已经到了他们的身后,戛然停下来,御车大汉跳下来,躬身向车中道:“姑娘,家主的棺木果然在这里……”
  车中传出娇滴滴的声音道:“知道了!车前何人跪着?”
  大汉道:“大概是‘狼狈二叟’……”
  车中女人柔声道:“问问他们为何跪在这里?那个年轻人是谁?”
  大汉沉声道:“‘狼狈二叟’,你们为何跪在这里?”
  “狼叟”冷冷地道:“血泪瓶主人就在面前,你等死到临头还懵然不觉!”
  大汉疾退三步,护住马车,立即向盖晓天望去,而厢车中也微噫了一声。车帷启开一缝,似在偷窥。
  盖晓天一看这个大汉,浓眉牛眼,一脸横肉,看来不像是好人,不由自主地又掏出两个血泪瓶来。
  那知车帷一掀,走出一个身着重孝,身段婀娜的少女,向“狼狈二叟”身后走来,那大汉却仍守在车旁。
  盖晓天心道:“一听此女说话的声音,就知道她一定很好看……”
  那知他仔细一看,不禁失望地噫了一声,原来此女身段美极,面部轮廓亦好,却生着一脸白麻子。
  麻面少女停在“狼狈二叟”身后,娇滴滴地道:“你们快走吧!你等将是血泪瓶主人手中唯一逃生的人……”
  “狼狈二叟”喜出望外,却仍跪着对盖晓天道:“我们真可免得一死么?”
  麻面少女素袖一卷,缠在“狈叟”脖子上一抖,“叭哒”一声,“狼狈二叟”摔在四丈之外,爬起来疾奔而去。
  麻面少女打量盖晓天一阵哂然说:“尊驾真是血泪瓶主人么?”
  盖晓天这半天正在不断地想着,自己身上为甚么有些肌肉流窜?对于麻面少女的话,竟未弄清楚,立即胡乱点头。
  麻面少女哂然一笑,一闪而至,捏住了他的脉门,突然“咯咯”笑道:“也只有‘狼狈二叟’那等货色,才相信你的鬼话!”
  盖晓天沉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干甚么?”
  麻面少女“咯咯”笑道:“血泪瓶主人……血泪瓶主人……”
  盖晓天勃然大怒,左手轻轻一撩,麻面少女的虎口差点震裂,惊呼一声,退了一步,但她仍是不服,要欺上来,一式“白猿献果”,手指点向盖晓天的结喉穴。
  盖晓天根本不避,脖子突然暴涨一倍有余,“克嚓”一声,麻面少女的右手食指,竟折断掉落地上,抱着受伤的手,退到车边。
  盖晓天对于今夜发生之事,也十分惊异,摸摸自己的脖子,并无异样,更是茫然不解。
  大汉大吼一声,向盖晓天扑来。突闻车中传来银铃似的声音,道:“算了吧!这一位虽不是血泪瓶主人,你也不是敌手。‘狼狈二叟’在五十丈外窥视,你们先把他们料理了再说……”大汉和麻面少女立即应声而去。
  盖晓天心道:“原来轿中还有一个,这声音好听极了!好像三伏天喝下一口冰水,这一个绝不会是一个麻面女人!不知她怎知‘狼狈二叟’在五十丈外窥视……?”
  车中又传来银铃似的声音道:“尊驾可曾遇见一个疯女人?”
  盖晓天微微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疯女人就是我的姑母,但这话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噢,原来如此!那位疯前辈对在下不错,姑娘既是她的亲人,在下失敬了!不知姑娘的芳名如何称呼?”
  “我叫史小璇……”
  “啊!”盖晓天大声道:“原来姑娘就是这巨棺中史前辈的令媛!”
  史小璇道:“正是,小侠大名可否见告?”
  盖晓天道:“在下姓盖名晓天,不知这巨棺怎会被山洪流入此谷?”
  史小璇悲声道:“盖小侠有所不知,家父乃武林中有名人物,七年前一人一马,出没武林,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剑术独创一格,坐骑又是汗血宝马,所以武林中人赐号‘剑马双绝’。但名高招妒,树大招风。竟遇上一位剑术名家,在洞庭湖水面上,击剑一千余招,不分胜败,但因踏波较技,最耗真力,而家父骑着宝马,也比较吃亏,因宝马虽能踏波而行也像人类一样,不能持久,家父必须提劲协助宝马,因此,一千余招下来,人、马活活累死了……”
  盖晓天对武林中的事,知之甚少,却听出史小璇那银铃似的声音中,有着无比的凄楚,不由大为感动,肃然道:“不知对方是谁?”
  史小璇道:“只知道是一个女人,而且也受了重伤。但以后再无音讯,家父逝后,本姑娘就把宝马与家父陪葬,岂料在开吊发引,那一天深夜,巨棺突告失踪,事隔七年,这巨棺却突然出现,而且分毫未损,真是怪事……”
  盖晓天道:“姑娘打算如何处理此棺?”
  史小璇悲声道:“运回史家堡,启棺检视一下,若是人马遗体无损,再重行埋葬。盖小侠若无急事,可否到敝庄住几天,让小女子一尽地主之谊?”
  盖晓天抱拳道:“在下虽无急事,但无端打扰,实感不便!在下告辞了……”
  史小璇叹了口气道:“此棺既大又重,不知他们能否抬得动,而且在这里又找不到其他人……”
  盖晓天心想:反正我也没有急事,何不帮她把棺材抬回去?他立即大声道:“姑娘不必为难,在下帮你抬棺就是了……”
  那大汉和麻面少女匆匆赶回,麻面少女对车中说:“姑娘,‘狼狈二叟’十分狡猾,没想到他们闻风脱逃了……”
  史小璇冷冷地道:“大概又是借‘隐形狼烟’遁走,是与不是?”
  麻面少女道:“是的,那‘隐形狼烟’真怪,不往上冒,却向离地三尺高的空间蔓延,方圆数十丈之地无法视物……”
  盖晓天道:“不知‘隐形狼烟’是何暗器?”
  史小璇道:“古之帝王召集诸侯议事或有紧要大事,即燃烧晒干之狼矢,这狼矢之烟直上汉霄而不散,可是‘隐形狼烟’是使浓烟往横里蔓延,历久不散,借以遁形。此种‘隐形狼烟’并不是伤人的毒物或暗器,只是味道令人作呕……”
  史家堡位居函谷南方的山坡上,占地不大,而且堡内建筑也很简陋,称之为堡,似甚勉强,堡墙是以毛竹围成,而且只有五六尺高,这种围墙连宵小也挡不住,遑论武林人物。由此可见,“剑马双绝”史文琦,不但武功高绝,也必是两袖清风之辈。
  这是运棺回堡的第二天入夜,盖晓天被殷勤招待,却始终未见到史小璇本人,原来麻面少女名叫金兰,是史文琦生前收养的孤女,大汉名叫孙泰,是史文琦的记名弟子,但因史文琦死时,他们刚刚开始学史家的武功,所以身手不高。
  天交二鼓,盖晓天睡不着,开门走出来,只见三个大汉守在门外,躬身道:“小姐有命,今夜有事外出,不能与盖小侠见面,明天一早,一定返堡相见,请盖小侠早些安眠……”
  盖晓天心想:小姐不在家,无关重要,这分明是不许我到处走动!莫非此堡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盖晓天退回房中,吹熄了灯,心想:我和史家素不相识,他们会不会对我不利?他轻轻推开后窗,窗外是一片竹林,占地约七八丈。隐约可见四五个大汉藏在林中,似在监视他。
  盖晓天大为忿慨,心道:“世上坏人太多,好人太少!我帮她抬棺,她竟能怀疑我……”
  他望着竹林那一边,心道:“我如果能飞越这片竹林,那该多好……?”他本有怒意,而又产生飞越竹林的怂念,身子自然而然地作飞越之状。
  怪事出现了,突感身如飘絮,穿窗而出,有如腾云驾雾,七八丈宽的竹林,一掠而过,而他仍感觉余力未尽,心中虽然惊奇,却好像他本就可以做到一样,并未发出惊呼。
  他轻轻飘落在九丈之外,有个八角小亭遮住,林中的大汉看不到他。心想:那疯女人可能是位神仙,在我的记忆中,我本不会武功,但是,前天在函谷中折辱“狼狈二叟”,身上肉块流泻,随意念而动,身中拳掌,就像搔痒一样,而且那些肉老鼠竟能夹住对方的手,而刚才这一掠,就像大鸟飞翔一样,只要心想怎样做,就一定能办到,这真是奇事……
  他向一幢小楼上望去,楼上有灯光,而且人影幢幢,心想:不妨再试一次,如果灵验,我就是一个武林高手了……
  身随意念而起,像“嫦娥奔月”的姿势一样,落在楼栏杆之内,而且着地无声,他愕了一阵,心道:“奇也够奇,怪也够怪!但我本身就是一个谜,我连自己的出身来历都不知道,这种古怪之事,似也不必放在心上……”
  楼房中传来“咯吱咯吱”之声,只闻那银铃似的声音道:“快点!不要弄出声音……”
  盖晓天暗暗冷笑,心道:“这不是史小璇的口音么?那大汉却说她不在堡中,分明是欺人之谈!由此看来,此堡之中,定有不可告人之事了……”
  他舔破了窗纸,向内望去,只见史小璇坐在一把高大的安乐椅上,头上罩着数层白纱,因此,隐约可见她面部轮廓,和那美妙的身段,像雾中的美人一样。而且隐隐闻到一种来自人体的幽香。
  她那数层白纱,由头垂到脚下,因而,连她的身材及腿部,也仅是模糊可见,看不大清楚。
  四个大汉,正在撬那巨棺,有孙泰在内,盖晓天突然发现一件怪事,这四个大汉,包括孙泰在内,都是麻面之人,或多或少,反正脸上都有麻子。
  他愕了一下,心道:“刚才在我门外监视的三个大汉,脸上不是也有麻子么……”
  四个大汉撬启棺盖,虽小心翼翼,却仍发出“咯吱”之声,不一会,巨大的棺盖终于启开。
  盖晓天心想:史文琦和他的爱马,已经死去七年之久,但这棺木却未腐烂,棺内的人、马尸体,谅也未烂,据说史文琦是满州旗人,他的尸体,必定头戴红缨梁帽,身穿团花镂金箭袍,马蹄袖,黑缎长腰靴,面如黄蜡,目眶深陷,牙床突出……
  就在他思念之时,两个大汉已把棺盖抬走,史小璇娜姗走到巨棺之旁,往棺中一看,立即发出一声惊呼。
  这声惊呼中,蕴藏着无限的震惊和悲忿,她愕愕地望着棺内,身上的白纱在微微颤动。
  盖晓天心想:一个少女,虽然身负武学,乍见那阴森森的尸体,也必定心惊胆寒……
  那知史小璇厉叱一声,两手扳着巨棺边缘,“克嚓”一声,巨棺立即散开,变成五块,而她却抓起棺底,竖了起来。
  盖晓天差点惊呼出口,原来棺中空空如也,而棺底上却以不同的物漆,画了十二个动物,而且以金刚指一类功夫,在旁边写了两行字。
  盖晓天三天来连遇奇事,却一样也弄不清楚,因他没有记忆,对武林中事一无所知,疯女人的来历,稻草人暗袭于他,“狼狈二叟”误认他是血泪瓶主人,以及这口人、马合殓的巨棺等等,他感觉自己仍在梦境之中。
  原来棺底上画的十二个动物,正是十二生肖,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已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
  一旁的字迹写道:“史文琦,你曾夸下海口,‘十二生肖’有生之年,不足与你抗衡。若论剑术,确非吹嘘,但本人的机智享誉武林,岂能与你硬碰?你所玩弄的玄虚,早在本人预料之中,而你却仍不知道本人已发现你的诡谋,若要斗智,你绝非敌手,今留此字,以为后证,第五生肖‘插翅龙’胡飞匆草。”
  史小璇哺喃地道:“十二生肖……十二生肖……噢!由‘插翅龙’的语气看来,爹爹莫非仍活在世上?‘今留此字,以为后证’八字,那是甚么意思……?”
  史小璇切齿道:“不管怎样,此棺昔年失踪,与‘十二生肖’定有关连,孙泰……”史小璇把棺底交给孙泰。
  “有!”孙泰接过巨大的棺底,好像接过师父的遗体一样,面色十分肃穆。
  史小璇冷峻地道:“‘十二生肖’之中,以第五生肖‘插翅龙’的武功最高,城府也最深,明天派人遍发讣闻,就说家父棺木已经寻回,开吊发引,重行埋葬!并顺便通知家父生前一干友好,就说本姑娘于昨夜接获一个血泪瓶,七日时限一到,绝无生理……”
  孙泰肃然道:“发讣开吊,自是应该,可是传布谣言,说姑娘接获血泪瓶,不知有何意图?设若真的招来血泪瓶主人,岂不糟了?”
  史小璇哂然道:“插翅龙’胡飞乃是一个好色重利之徒,本姑娘在武林中素有艳名,估计他必定前来,如果他不来,汪渔洋前来也行……”
  孙泰微微一怔,道:“姑娘是说‘鬼医’汪渔洋?”
  史小璇挥手道:“把棺木重行钉好,开始准备……”
  盖晓天掠下楼台,自后窗进入他的卧室中,躺在床上苦思。刚才他看到“十二生肖”的画像,以及“插翅龙”胡飞的留字时,记忆突然忽隐忽规,他摒除一切杂念,终于神智清明,恢复了记忆。
  盖晓天的记忆因巨棺底上“十二生肖”的画像而恢复,由泰山观日峰被疯女人收留,以迄通过函谷,被稻草人偷袭,折辱“狼狈二叟”,碰上巨棺,遇上史小璇等等,历历如绘,深信不会再忘记。尤其对疯女人五年授艺,所受之折磨,以及恐怖谷中所见之事,印象最为深刻。
  现在,他深信疯女人交给他三个血泪瓶,定非善意,而那阴阳先生拍了他一掌,记忆消失,竟乘车到了红叶山庄,差点和叶玉芝成婚,这一切也都是预定的阴谋。
  血泪瓶主人再次出现,已经震慑武林,由“如意郎君”焦亮的自绝,和“人屠”霍九如腼颜苟活,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血泪装满血泪瓶,这都显示血泪瓶主人,绝非一般黑道煞星可比。
  三天后,一干武林友好,陆续来到史家堡,因为“剑马双绝”史文琦与黑白两道都有来往。
  当然,史小璇美色冠天下,而旦已经接到血泪瓶,寿限已过了五日,只余二日之期,凡是中年以下的人物,都想在她未死之前一瞻丰采,可见色字魔力之大,远超过血泪瓶主人的恐怖威胁。
  今日是开吊之期,已到了数十武林人物。其中最有名的是“长白一叟”宇文吉,“东海双奇”贾子信、贾子义,“黑手财神”武伦,“妙手空空”翁源等。
  吊祭已毕午筵刚过,一干高手,都在大厅中聊天,盖晓天也在座。
  只闻“黑手财神”武伦道:“传说史小璇美似天人,武某今日来此,主要想一瞻丰采,各位,谁能把她引出来让咱家一见?”
  武伦富甲天下,据说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内,光是当铺就开设三百余家,老婆之多,连他自己也数不清,而旦他武功别具一格,已跻身“中原八大家”之中。那就是“长白一叟”宇文吉、“东海双奇”贾氏兄弟、“妙手空空”翁源、“剑马双绝”史文琦、“两仪手”盖云(即盖晓天之父)、“月光仙子”潘素素、“天竺客”拉玛、“千面飘香”凌燕。
  这“中原八大家”之中,“两仪手”盖云失踪,据说死在血泪瓶主人手中,“剑马双绝”史文琦亦已死去,其余都还健在,但“千面飘香”凌燕,因行动飘忽,变化万千,谁也不知她的本来面目。
  此刻“长白一叟”宇文吉肃然道:“史家一片哀悼之声,武兄有此心情,实在难得!”
  武伦大声道:“武某一生别无所好,仅是财色耳!宇文老鬼,你乃行将就木之人,对绝色美人自是心余力绌……”
  “妙手空空”翁源嘻嘻一笑,道:“两位不必争论!依我看请出史姑娘一瞻芳颜,并无不可,况且史文琦早已于七年前死去,咱们也都流过眼泪,没有人往眼皮上抹唾沫,今日不过是补行葬仪,用不着悲哀,贾氏兄弟,你说是不是?”
  贾氏兄弟没有回答,显然也同意“大贼”翁源的见解,好色乃是男人的通病,虽年届不惑之人亦不例外。
  翁源摸摸八字胡,对武伦道:“武老贼,翁源可以把她引出来,但要谈谈价钱!”
  武伦冷笑道:“大厅中并非武某一人,为何向我谈价钱?”
  翁源嘻嘻一笑,道:“武老贼,只要你的指缝漏一点,也够贫寒之家过一辈子的,翁某当然是为了你的钱!”
  武伦哂然道:“你要多少?不妨开个价钱。”
  翁源伸出一只手,道:“五百两一个不能少!”
  武伦冷冷地道:“半个时辰之内,若是办不到,武某分文不付!”
  翁源长笑而起,看了盖晓天一眼,大步出厅而去。
  盖晓天心道:“这些老不死,除了‘长白一叟’之外,没有一个好东西,尤其‘黑手财神’武伦,更是卑鄙下流……”
  只闻“东海双奇”老二贾子义道:“武伦,你说翁源能不能请出史小璇?”
  武伦道:“八成请不动,武某深知史小璇的为人,她若知道武某在此,必不肯出见……”
  贾子义道:“不知道理何在?武兄和她有过节么?”
  武伦道:“武某曾想娶她为妾,被她峻拒,且声言永不愿见我!”
  贾子义哈哈笑道:“如此说来,翁源枉费心机了,也怪吾等没有眼福……”
  那知语音未毕,大厅门外俏影一闪,史小璇身罩层白纱,有如一只白蝴蝶,飘入大厅中。
  武伦喜出望外,紧张地站起来,搓着手道:“得瞻史姑娘仙颜,武某何幸……?”
  那知史小璇冷冷一哼,轻蔑地道:“武伦,本姑娘无话可说,只是感觉世上脸皮最厚之人,你该是首屈一指!如果我是你,就趁早滚出史家堡!”
  武伦哈哈大笑道:“武某不受欢迎,早在意料之中,但姑娘毕竟被五百两银子引了出来,看来钱可通神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哈!”
  史小璇狠狠瞪了翁源一眼,厉声道:“翁源,本姑娘一向尊你为父辈,你这种行为,也不感觉可耻么?”
  翁源摇摇头道:“史姑娘,老夫的行为,也许有点过份,但血泪瓶主人看上了你,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况且女为悦己者容,在你临死之前,让倾慕者一瞻丰采,有何不可!况且,这大厅中之人,总有一位是你喜欢的!若非如此,你怎会上当?”
  史小璇沉声道:“翁源,你说说看,本姑娘喜欢谁?”
  翁源嘻嘻一笑,道:“史姑娘,你这就不对啦!老偷儿刚才若非告诉你姓盖的少年被人打伤,奄奄一息,你怎会出来?难道这不能证明你喜欢盖晓天么?”
  史小璇那模糊的俏脸上,升起两朵红云,不再理会“妙手空空”,干脆走到盖晓天身边,柔声道:“盖大哥,你没事吧?”
  “我……我没有事,现在清闲得很!”盖晓天误会了她的意思,她是问他有没有受伤?而非问他现在是否清闲?
  武伦哈哈大笑道:“史姑娘会喜欢一个白痴,真是天下奇闻!”
  “妙手空空”向武伦伸伸手,武伦一扬手,华光一闪,已到了“妙手空空”手中,原来是一块白金,足值五百两纹银。
  武伦大声道:“武某花五百纹银买乐子,真是便宜极了,就是到金陵秦淮河上去看名妓小翠花一次,也要这个数字!哈!”
  盖晓天勃然大怒,霍然站起来,厉声道:“武伦,你凭甚么上门欺人?凭你的武功还是倚仗你的财富?”
  武伦眯着眼干笑道:“也许两样都是,在武林中,只要有这两样东西,大概可以为所欲为了……”
  盖晓天冷峻地道:“那也未必!姓武的,我要把你赶出史家堡,你信不信?”
  武伦哈哈狂笑道:“小狗,老夫要杀死你,根本不须自己动手,来人!”
  大厅一角,一下子窜出三个大汉,同声道:“有‘勾漏三狼’在此,谁敢向武老爷子亮爪子?”
  盖晓天哂然道:“你等滚开!在下不忍杀死你们……”
  “小子找死!”“勾漏三狼”暴喝声中,三面扑到,且同时撤出尺余长的镔铁狼牙棒,当头砸下。
  盖晓天负手而立,只闻“当当当”三声,三根狼牙棒脱手飞出,“勾漏三狼”虎口震裂,暴退一丈。
  “金刚肌!流星肌……”一干高手厉声惊呼,面色大变。
  但“黑手财神”却不信邪,大喝一声扑了上来,未见他如何出手,已抓住了盖晓天的胸衣。
  其余高书微一愕,不禁老脸微红,这小子竟是一个银样镴枪头。
  武伦扬手掴来,但掌未到,只见盖晓天两掌一分,右手一拨武伦的脖子,武伦原地转了以一周,“叭哒”一声摔在地上。
  “啊……”大厅中又是一阵惊呼,那些一流高手大感惭愧,想不到又走了眼,现在对盖晓天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黑手财神”名列“中原八大家”之中,轻功和招术都自成一家,就看他刚才抓住盖晓天的胸衣,数十高手中,仅三五人看清是如何出手的,但在对方半招之下,就乖乖地躺下了。
  就在武伦尴尬地爬起来时,史小璇突然娇呼一声,娇躯摇摇晃晃,似要倒下,盖晓天一掠而至,道:“史姑娘,你……你怎么啦?”
  史小璇终于倒在盖晓天怀中,呐呐地道:“血泪瓶主人……血泪瓶主人……我……只看到一条黑影……那黑影仅向我指了一下……我就感……觉心脉大震一下……难以支持……我……我不行了……”她终于昏了过去。
  盖晓天托着史小璇,不知如何是好?一干高手,也面面相觑,有些胆小的,已自窗中溜走。
  就在此时,一个大汉在大厅门外道:“汪大国手驾到……”
  众人一震,只闻“妙手空空”翁源大声道:“‘鬼医’汪渔洋一到,史姑娘有救了!这也是史姑娘命不该绝……”
  说话之间,大厅外走进一个道貌岸然的中年文士,衣着不甚华丽,但却一尘不染,此刻已是秋末冬初,他手中还持着一把折扇。不用问,这人定是“鬼医”汪渔洋了。
  汪渔洋身后,是两个十五六岁的童子,各背着一个药箱。
  两个少童身后,紧跟着五个武林高手,其中一个竟是“十二生肖”之首第五生肖“辰龙”“插翅龙”胡飞。其余也都不是泛泛之辈。
  汪渔洋神色极为傲慢,扫视一匝,朗声道:“今天不是史兄开吊发引之日么?”
  盖晓天走上一步,肃然道:“汪前辈,请你先救救史姑娘,她被血泪瓶主人击伤,却找不到伤痕……”
  汪渔洋冷冷地看了盖晓天一眼,道:“你是谁?”
  盖晓天道:“在下盖晓天,是史姑娘的友辈……”
  汪渔洋的目光又落在史小璇身上,淡然道:“这位就是艳名四播的史姑娘么?”
  “是……是的!”大厅中所有的高手,几乎异口同音,可见汪渔洋虽非“中原八大家”中人物,切因他能治登血泪瓶主人的掌伤,武林中人把他视为神医,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也会被血泪瓶主人光顾。若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死神一样。
  汪渔洋走到盖晓天身旁,把着史小璇的脉门试了一下,哂然道:“她的寿限,大约还有六个时辰……”
  盖晓天焦灼地道:“汪大侠,请你救救她!”
  汪渔洋微微一笑,道:“小子,你知道老夫治病的个例么?”
  盖晓天不由微怒,一个作医生的,应该以救人为目的,怎能一张口就谈价钱?他冷冷地道:“汪大侠,此刻谈价钱,岂不有失身份么?”
  汪渔洋冷冷一笑,道:“本人作事一向如此,以史姑娘的身份,非黄金百镒不治,你是她的友辈,先斟酌一下,能否为她作主?”
  盖晓天勃然大怒,道:“汪渔洋,我看错人了!原来你是一个势利小人,史家虽非富户,百镒黄金还拿得出来!”
  此刻“妙手空空”连连向他使眼色,叫他不要顶撞汪渔洋,但盖晓天并未看到。
  汪渔洋冷冷一笑,道:“小子,你可知道,你这种态度,很可能断送了史姑娘的生命?”
  盖晓天厉声道:“汪渔洋,你若是误了史姑娘的生命,我马上宰了你!”
  汪渔洋纵声大笑道:“小子,你有多大道行,竟敢出此狂言?”
  盖晓天切齿道:“盖某从不吹嘘!汪渔洋,不信你就试试看!”
  汪渔洋长眉一挑,对两个少童道:“孩子们,咱们走……”
  盖晓天当门一站,切齿道:“姓盖的出道以来,还没有杀过人,今天说不得要大开杀戒了!”
  “妙手空空”翁源沉声道:“汪渔洋,你虽有绝代医术,掌握了整个武林中人的生命,但在不怕死之人来说,你毫无办法。况且这小子身负奇学,比他老子盖云,不知要高出多少!我看你还是考虑一下吧!”
  汪渔洋冷冷一哂,道:“我不相信大厅中恁多高手,竟制不了这小子!”
  他轻蔑地扫视一周,沉声道:“宇文吉,这里以你的年纪最大,你愿不愿意帮本人的忙?”
  “长白一叟”宇文吉身份极高,为人也较为正直,可是血泪瓶主人神出鬼没,一旦被他看中,就非求汪渔洋不可。像宇文吉这等高手,虽也怕死,却和一般武林人物的怕死不同,他认为血泪瓶主人未必是武功高绝,可能是以诡计杀人,这样死去令人不甘。因此,他也不愿得罪汪渔洋,肃然道:“只要在下能力所及之事,自应帮忙!”
  汪渔洋大声道:“既然如此,请宇文兄把这小子拿下!”
  宇文吉为难地看看盖晓天,宏声道:“年轻人出言粗野,汪兄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况且汪兄与史文琦亦有交情,即看在史文琦面上,亦应不计一切,救史姑娘一命……”
  “黑手财神”冷冷一笑,道:“汪兄有所不知,据说这小子在恐怖市场上卖了十六个高手的首级,其中十一个是‘十二生肖’之十一位,‘十二生肖’老大胡飞兄在此,一问便知。其余如‘七巧指’白曼青等,无一不是当代名家,最使人不解的是,‘七巧指’白曼青等人,是七年前接到血泪瓶而失踪,而人头却在这小子手中,由此推断,这小子即使不是血泪瓶主人,也必与那主儿有关……”
  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都落在盖晓天身上,而且都是目蕴凶芒,他们非常相信武伦的话,只要擒住盖晓天,便可问出血泪瓶主人的秘密,这是整个武林的安全问题,自是有志一同。
  汪渔洋脸上的轻视之色突然消失,反而和颜悦色地道:“小友,这件事可是真的么?”
  盖晓天道:“不错!本人确在恐怖市场卖了十六颗人头,但那十六人并非本人所杀,而是代人卖的!”
  汪渔洋肃然道:“小友,你代那一个人卖的?”
  盖晓天道:“一个疯女人,但在下也不知道那十六人是否那位疯前辈所杀。”
  汪渔洋又道:“她叫你卖人头,用意何在?”
  盖晓天忿然道:“依在下推想,不会是善意,那分明有嫁祸的企图!”
  “黑手财神”哈哈大笑,道:“汪大国手,别听他信口胡扯!天下没有这等愚蠢之人,代人卖去了十六个人头而不知道为了甚么。那疯女人分明就是血泪瓶主人,杀人之后,再以人头敛财敲诈!吾等应该把这小子擒住,逼出血泪瓶主人隐藏之处,以绝后患!汪大国手若能拒绝治疗史小璇,在下愿出二百镒黄金作为酬谢……”
  一镒为二十四两,二百镒为二千四百两,这数字确是动人,汪渔洋看了武伦一下,犹豫不决起来。
  以汪渔洋的为人,在这等利诱之下,他绝不会考虑治疗史小璇。因他过去一向是认钱不认人,况且他刚才曾因盖晓天的态度欠佳,而拒绝治疗,此刻突然犹豫起来,一干高手,不禁疑心大起。
  汪渔洋想了一会,突然沉声道:“汪某与史文琦生前是至友,而史文琦只此一女,在下实不忍史家绝子断孙。至于这小子卖人头之事,在下认为那只是诈财,与血泪瓶主人无关,因为血泪瓶主人绝不会如此年轻,试想,此子不过十八九岁,而血泪瓶主人,自七年前已经出现一次,这小子那时不过十一二岁,这等年龄,岂能兴风作浪?至于此子与血泪瓶主人是否有关系?在下也认为不可能有关系,因那主儿是一代血魔,害人的目的,不会仅是为了诈财,如果他仅是为了銭,以他的身手,似不必以这种大费周章的方法达到目的……”
  武伦大为惊骇,道:“听汪大国手之意,似想拒绝本人的二百镒黄金,而为史小璇治疗……”
  汪渔洋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见死不救,有失医德!况且在下也想证明一下,并非见钱眼开之辈!”
  他对两个童子道:“孩子们,准备救人……”
  盖晓天大为感动,连忙把史小璇放在桌上,激动地道:“汪大侠,像你这等以义为利的伟大行径,已彻底证明你的人格及医德,在下先代史姑娘谢谢了……”
  汪渔洋肃然道:“救人是医生的天职,过去在下确曾立下润例标准,分上中下三等,那不过是提防无赖捣乱而已!”
  武伦现在才尝到金钱并非万能的滋味,二百镒黄金,对方竟不为所动,不由咬咬牙,大声道:“汪大国手,在下增加为三百镒!”
  汪渔洋连头也未抬一下,冷冷地道:“这并非作生意,可以讨价还价!”
  武伦老脸赤红,只想报复史小璇当众耻辱他,立即又伸出一手喊道:“汪大侠,五百镒!五百镒!”
  五百鉴为一万二千两,约折合八百斤,绝世高手也未必能扛得动,一干高手无不动容,同时也大感惊异。
  “黑手财神”须发皆张,立即沉声道:“各位看出蹊跷来没有?汪大国手刚才本已严拒治疗,乍闻这小子可能是血泪瓶主人,或者与该主儿有关,立即改变主意,非但拒绝了黄金五百鉴,为史小璇治疗,而且对这小子的态度也大大转变,各位知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一干高手都是老江湖,心中有数,但都有私心,不便得罪汪渔洋,默然不答,但由他们的神色看来,都十分轻视汪渔洋。
  武伦见众人不答,心中十分焦急,他已经得罪了汪渔洋,就希望能挑拨离间,兴风作浪,立即大声道:“各位都是当代高人,武某不说,各位也该明白,汪渔洋似与血泪瓶主人有默契,一个害人,一个救人,借机诈财暴利。试想,设若血泪瓶主人为仇杀人,何不一下杀死,却使被害者苟延残喘,而给予充份的时间,让汪渔洋来治疗……”
  一干高手默然点头,因为这种解释,合情合理。血泪瓶主人来去无踪,行动诡谲,却从未直接杀死一人。
  武伦知道众人相信他的话,却仍无人在响应,不禁大为震怒,道:“各位再想一想!设若血泪瓶主人与汪渔洋没有连系,他所害过之人,岂容汪渔洋救活?他既有恁等身手,何不把汪渔洋除去,岂非一劳永逸?”
  此言一出,连汪渔洋也不由大为震骇。因为这理由非常明显,设若大厅中的高手对付他一人,今天难逃毒手。
  只闻“插翅龙”胡飞道:“武兄所言极是,这理由非常简单,吾人若不把汪渔洋除去,武林中必无宁日……”
  “插翅龙”本是汪渔洋的保卫者之一,竟也说出这种话来,汪渔洋不禁大惊,道:“胡兄,你也跟着起哄么?”
  “插翅龙”胡飞冷笑道:“为了武林同道设想,在下必需慎重抉择,善恶分明……”
  武伦一看多了一个同路人,立即振臂大呼道:“各位,咱们必须干掉汪渔洋和盖晓天,今后就不会人人自危了!”
  “妙手空空”冷笑道:“那也未必,设若汪渔洋与血泪瓶主人无关,各位杀了他,岂非自绝生路?老偷儿还有一个想法,我认为血泪瓶主人,不亲手杀死汪渔洋,也正是他的心机高人一着,他算定咱们会怀疑汪渔洋,借吾人之手,自相残杀……”
  盖晓天对“妙手空空”本就一肚子火,因他偷走了他卖人头的万余两纹银,而使他受制于阴阳先生,差点铸成大错。
  现在见“妙手空空”独挑众议,义正词严,又不禁肃然起敬。
  “黑手财神”唯恐前功尽弃,立即大声道:“翁源也是他们的同路人,咱们一手除去,武某为了武林同道安危,当众声明,事后愿出黄金千镒,分赠与参与此事之人,各位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只闻“东海双奇”同声道:“武伦的见解甚是……杀死汪渔洋,就断了血泪瓶主人敲诈的毒念,杀死盖晓天,也除去一个大敌,大家在此紧要关头,必须同仇敌忾才对……”
  众人都向“长白一叟”宇文吉望去,此人极为稳沉,但大厅中数十高手,皆已同意杀死汪、盖二人,他一人反对也没有用,且会引起公忿,此刻要想置身事外,也办不到。
  宇文吉肃然道:“各位既然同意,老夫岂能独树一帜?咱们动手吧!”
  汪渔洋虽精医道,武功却极有限,而此刻保护他的七八个高手,见“插翅龙”倒戈,也都站到武伦这边来。
  汪渔洋心头大骇,他自恃医术天下无双,素日趾高气扬,目无余子,想不到今天变成矢之的,骇然望着盖晓天。
  盖晓天冷冷一笑,道:“汪大侠,史姑娘暂交给你,你只管放心治疗,由‘妙手空空’翁源保护你,让我来收拾他们!”
  汪渔洋真不敢相信,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竟敢面对这许多高手,而且面无一丝惧色,不禁肃然道:“盖少侠,你行么?”
  盖晓天哂然一笑,道:“行不行一试便知!设若在下不敌,溅血史家堡,也是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
  “妙手空空”嘻嘻笑道:“好小子!你爹爹盖云,虽然名列‘中原八大家’之内,却没有多大出息,你比他强得多了。干吧!这些人物一个好东西也没有!”
  盖晓天大步走到大厅中央,沉声道:“在下郑重声明,现在愿意退出的,赶快离开大厅,不然的话……”
  武伦大喝一声“各位齐上!”此刻甚么名誉、身份等等,都是狗屁,“中原八大家”之三,首先扑上,但他们深知厉害,只是出招相试,并不真攻。
  但其余人物可不管那一套,有如潮水一般涌上,有的抡拳出掌,有的手抄家伙,有如盖房架屋一般,当头压下。
  盖晓天双臂抱胸,不避不闪,只闻“蓬啪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流星肌”发挥了至大的威力,一阵惨呼,兵刃纷飞,浪潮似的人群,又倒涌而回。
  “要得!格老子!”“妙手空空”拍手道:“小子,待会把武伦擒住,咱们可以发个大财……”
  汪渔洋大为欣赏,心头大放,立即开始为史小璇治疗,这时宇文吉宏声道:“各位冷静一下,此子身坚如铁,不畏拳脚兵刃,分明擅长流星肌绝学,这样打下去,等于为他搔痒!”
  武伦道:“宇文老鬼,你看该如何进攻?”
  宇文吉道:“人多往往误事,自乱阵脚,要收拾这小子,有咱们五人即可,武伦兄先和胡飞兄攻他三招看看再说……”
  “插翅龙”胡飞恨极了盖晓天,武伦更不必说,设非如此,他们都是“中原八大家”中人物,岂甘听宇文吉指挥。
  二人立即扑上,左右夹攻,胡飞绰号“插翅龙”,顾名思义,轻功自是高人一等,一式“绕梁三日”绕着盖晓天,俟机出手。
  武伦者别具一格,出招总是挫身贴地,所以他的掌法类似“滚堂刀法”,因名“滚堂掌”。
  这二人的攻势,正是一高一低,十分辣手,此刻武伦也贴地切出三掌,迳奔掌盖晓天的双膝。
  “妙手空空”大叫“小心!”但盖晓天不慌不忙,两掌一分,突然变掌为拳,“蓬蓬”两声,把武、胡二人打出三四步。
  “妙手空空”拍手道:“‘中原八大家’两人联手,半招之下,被一个小子打出四步,不!是四步半!你们大家都看到了吧?”
  宇文吉面色凝重,连他也未看清盖晓天这半招怪学是如何出手的?今天这个人可丢大了,他立即又向“东海双奇”道:“二位再加入试试看,不要四人一齐出招,先二后二,使他顾此失彼……”
  贾氏兄弟心里也有数,再加上二人,未必就能收效,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若丢人现眼,实在划不来。
  贾子信道:“宇文兄,在场之人,以你的身手最高,你何不亲自出手试试看?”
  宇文吉微微一愕,似未想到有这一手,若不出手,对方会认为自己怯战,如果出手,别说输了,就算赢了,也是一件丢人之事。
  此刻没有考虑的时间,宇文吉宏声道:“武、胡二兄请退下来,让在下试试看……”这份气派确是令人心折,但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栗。
  武伦和胡飞已经丢了丑,进退都无所谓,只是宇文吉一人出场,更显得比他们高了一头,不由暗暗一哼,同时退下。
  宇文吉深知一世侠名,即将损于盖晓天手中,心中十分难过。
  那知盖晓天也知道他的心情,沉声道:“宇文前辈与家父是何关系?”
  宇文吉肃然道:“八拜之交!”
  盖晓天抱拳道:“宇文前辈请吧!你的表现,虽然不够意思,晚辈却是不忍和你动手。”
  宇文吉慨然道:“老夫不能贪怕生死,独善其身,盖贤侄出招吧!”
  盖晓天沉声道:“晚辈说过不忍出手,绝不更改,前辈一定要动手晚辈只有闭目等死。”
  宇文吉知道盖晓天有意保全他的一世侠名,感动得目蕴泪水,肃然道:“既然如此,老夫先告退了……”
  他作个罗揖,一掠出厅,失去踪迹,只闻“妙手空空”拍手大唱“莲花落”道:“武林出了一个宝,名字叫作盖晓天。盖晓天,真奇妙!拳打脚踢不皱眉,身上老鼠到处跑。这个宝,世上少!八大名家学狗爬,好像地上有元宝!”
  老偷儿吸引了所有的目光,连盖晓天也不由苦笑摇头,那知“黑手财神”武伦、“东海双奇”贾氏兄弟及插翅龙等人,已经悄悄自后留中溜走。其余人物见高手都逃之夭夭,立即破门而出。
  “妙手空空”两脚大力跺地喊着,道:“快跑!快跑!小心被踏着尾巴……”汪渔洋和盖晓天同时大笑不已。
  汪渔洋果然不愧为一代名医,史小璇已经好转,由“妙手空空”告诉她治病的经过,并把盖晓天的力战群雄之事,大加渲染一番。
  然而,史小璇却出奇的冷淡,淡然谢过,却要酬谢汪渔洋,但汪渔洋破例不收分文,只要盖晓天保护他。
  盖晓天道:“要我保护你不难,今后为人治病,不得收取巨额金银,而且更不能拒绝为任何人治病。”
  汪渔洋道:“诊金可以酌情减少,但我的开销极大,若是行义诊,那非喝西北风不可!”
  盖晓天哂然道:“动辄就是百镒黄金,设若改为十镒或一镒,治好一个人,也有数十两黄金,任何开销也够了!”
  汪渔洋慨然道:“少侠有所不知,汪某虽有贪名,却是为了济贫救急……”
  盖晓天不由肃然起敬,道:“汪大侠如何不知人之急?”
  汪渔洋道:“中原一带贫穷孤寡,很少未得到本人周济的!试想,本人动辄索费百镒,够不够用?”
  盖晓天肃然道:“果真如此,汪大侠的牺牲精神,则十分令人敬佩!”
  “妙手空空”道:“汪渔洋,老偷儿要说的话,竟被你先说出来了!我有点不信,你有这等菩萨心肠!”
  汪渔洋肃然道:“不信算了!其实武林中人,有几个相信汪某的?汪某混了个‘鬼医’之名,可见人缘之坏……”
  盖晓天道:“汪大侠,武伦刚才挑拨离间,说你和血泪瓶主人一唱一和,一个害人一个诈财,乍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
  汪渔洋道:“这件事我也奇怪!若论血泪瓶主人的身手,要想杀死汪某,汪某有一百条命也早完了!所以汪某也是百思不解……”
  盖晓天向“妙手空空”翁源道:“翁大侠,在下在恐怖谷中,卖了十六颗人头,共得万余两,被你盗得一干二净,且差点铸成大错,翁大侠应该解释一下吧?”
  翁源嘻嘻一笑,道:“老偷儿和汪渔洋一样,以不义之财,周济贫穷孤寡,你那万余两,早就随手散去了!”
  盖晓天道:“世上恐怕没有这等巧合之事。汪大侠周济贫民,你也抚恤孤寡,真是令人失敬得很!”
  翁源道:“不信算了,久后自知!你若要收回那批银子,老偷儿只得再去做一次无本生意。”
  盖晓天道:“在下现在只得故妄信之了!此地事了,在下不便打扰,必须告辞了……”
  史小璇道:“盖少侠,再住几天吧!家父丧事未毕,又遇上这件事,未能招待你实是抱歉!”
  盖晓天道:“史姑娘莫要介怀,在下尚有许多事待办,一定要及早离去……”
  史小璇慨然道:“小女子伤势未愈,只怕有人来扰……也罢!盖少侠您既有要事,也不便强留……”
  “妙手空空”道:“小子,‘黑手财神’武伦宁花五百两银子,一瞻芳颜,而你有此良机却推三阻四,真是不解风情!”
  盖晓天道:“既然如此,在下暂时留下,待史姑娘痊愈之后再走。”
  汪渔洋与盖晓天约定相见地点,然后和“妙手空空”辞去,天已入夜,史小璇被送上楼,交待下人好好侍候盖晓天。
  盖晓天对史小璇的冷淡,并未放在心上,却感觉近来的遭遇千奇百怪,疯女人和阴阳先生,似乎都居心不善,而“中原八大家”竟是不堪一击。
  “红叶山庄的叶玉芝,丑比无盐,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未婚妻?”他无法成眠,干脆下床在地下踱着。
  突然“嗖嗖”两声,两道劲风疾奔盖晓天的后脑,盖晓天自知闪避及运起“流星肌”都已不及,却不得不全力施为,而尽人事。
  果然,暗器来势太快,其中一支钉在他的肩上,却未受伤,被“流星肌”夹住,另一支钉在窗框上,竟是两柄金色小剑。
  盖晓天不由大怒,拔下小剑,穿窗而出,在屋面上一看,四周寂然,只见一座小楼上,灯光一闪而灭。
  那分明是史小璇的住处,但盖晓天知道,史小璇创伤未愈,不可能偷袭他,即使确有此意,动作也不会那么快!
  看看手中的小剑,把书尚有余温,而且隐隐闻到一股女人身上的肉香,盖晓天心道:“偷袭之人,必是一个年轻女人无疑了!她会是史小璇么?我曾为了她与数十高手动手,难到她能恩将仇报?”
  “不会是她!她不像一个坏女人!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看清她的真面目……”
  他在四周搜察一遍,毫无所获,回到房中,不敢再睡,他深信若偷袭之人是史小璇,今夜可能还会再来。
  他躺在床上假寐,一直等到将近四更,突然发现窗上有个黑影,那黑影颇像人脸,却又嫌长。
  他轻轻下床,闪到窗下,突然推开窗子,不由惊呼一声,原来是一张奇长的马脸,也正是他失去的那匹白马。
  就在他错愕之间,三道金芒,斜飞而来,又是金色小剑,盖晓天这次反应极快,运起“流星肌”,不避不闪,迎上小剑,身子像离弦之箭,向发剑方向射去。
  这一手出乎对方所料,估计盖晓天乍见马脸,大吃一惊之下,闻到金风必定手忙脚乱,来不及运功,更不易闪避,即使能够闪过,这工夫对方也可从容离去。
  “叮叮叮”之声,小金剑都射在他的头上,却被“流星肌”震飞,这工夫一丈外竹丛中窜起一条纤小身影。
  盖晓天不由大怒,足尖一点地,疾射而至,前面的少女疾撩一掌,击在他的前胸上,那少女反而惊呼一声,这工夫盖晓天已经抓住了她的头发,提了起来。
  盖晓天扳过少女的身子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呐呐地道:“原来是你……”
  此女正是史小璇,头脸上包着白纱,身上却是夜行衣靠,分明早有准备,她冷冷地道:“不错!正是我!你应该早就知道……”
  盖晓天松了她的头发,沉声道:“史姑娘,你为甚么要暗算我?”
  史小璇冷峻地道:“小贼,你何必明知故问?你害了我爹爹,又想来害我,若非汪渔洋及时赶到,我早就完了……”
  盖晓天愕然道:“史姑娘乃是知书明理之人,为何说出这种话来?令尊于数年前死去,在下那时还未学成武功,怎能杀死令尊?”
  史小璇切齿道:“有些人看来比较年轻,你今年若是二十四五岁,岂不也有可能?你若不是血泪瓶主人,身上怎会有两个血泪瓶?”
  盖晓天沉声道:“你以为我是血泪瓶主人?”
  史小璇道:“你还装下去么?小贼,你若不是血泪瓶主人,岂能一人力敌‘中原八大家’之三而不败?”
  盖晓天气得呐呐无法出口,史小璇冷峻地道:“我已经揭开了你的身份,小贼,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动手吧!”
  盖晓天扬扬手,想掴过去,却又叹口气,道:“我盖晓天不能和女人一般见识,真想不到盖某一片好心,反而被认为是杀人的凶手!史姑娘,就因为我身上有两个血泪瓶,以及力敌‘中原十七家’之三而不败,你就断定我是血泪瓶主人么?”
  史小璇冷冷地道:“你若不是血泪瓶主人,所有的事情就不会那么巧,家父的巨棺恰巧被你遇上,而你骑的那匹白马正是家父昔年的汗血马!”
  “甚么?”盖晓天冷峻地道:“史姑娘,你再信口胡说,我可要口出恶言了!那匹瘦骨嶙峋的白马,会是汗血宝马?如此说来,在函谷中的稻草人,也是你的部下了?”
  史小璇冷冷一哂,立即撮口一吹,只见一条白影越过厢房,有如天马行空,一跃就是七八丈,轻轻落在史小璇身边,以那长瘦的马脸,摩擦着她的背部,唏聿聿低嘶,显然主仆之间极有情感,正是那匹瘦马。
  盖晓天心头大骇,呐呐地道:“可是……这匹白马是一位疯前辈送与在下的!”
  史小璇轻蔑地道:“告诉你吧!我还有一个证据,使你百口莫辩,当你今天在大厅中击倒‘黑手财神’武伦时,却以奇妙身法,掠近我身边,只向我一撩手,我立即感觉心脉欲断……”
  盖晓天勃然大怒,又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提了起来,切齿道:“贱人,你为甚么要诬赖我?为甚么?你我之间有何仇何恨?你说说看……”
  “叭哒”一声,他把史小璇摔在地上,厉声道:“我当时击倒了武伦,站在那里未动,你……你八成是看到鬼了……”
  史小璇躺在地上,也不想爬起来,冷冷地道:“我亲眼看到是你,你杀我未成,当然不肯承认,因为我还没死!”
  盖晓天冷峻地道:“如果我真是血泪瓶主人,要杀的坏人太多,还轮不到你!嘿嘿!原来你早在函谷中就怀疑我是血泪瓶主人,却不动声色,分明想害死我反诬我害人!你这狠毒的贱人,我现在若是杀了你,反而污了我的手,我走了……”
  他有感于好人难作,心中大是忿慨,怒冲冲地向外走去。
  “喂!回来,我还有话说!”
  “滚你的!”盖晓天嘶声道:“今生今世,我永远不再见你这贱女人!”
  “喂!你回来嘛……!”她的话音很长也很嗲,但盖晓天视她有如蛇蝎,不但不停,反而加快,越过堡墙疾奔而去。
  那知史小璇也跟了出来,大声道:“你停停嘛!我……我跑不动了……”
  盖晓天仍是不停,只闻史小璇娇喘吁吁地道:“晓天,你不知道,我……我是你的未婚妻呀……”
  盖晓天气冲顶门,心道:“又是这一套,我那来的恁多未婚妻?”
  他此刻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突然止步回身,胸脯一挺,恰巧史小璇弓身疾奔过来,收势不住,“咚”地一声,头顶撞在他的胸前“流星肌”上,她哼也未哼一声,倒在地上。

  第三章 落魄江湖载酒行 赢得武林血魔名
  盖晓天撞倒了史小璇,气唬唬地坐在一块大石上,心道:“未婚妻……未婚妻!这就是女人的杀手锏!一旦计穷就胡说八道……”
  他发了一会狠,目光落在史小璇的天足上,当真是小巧玲珑,逗人遐思,由足往上,玉腿、隆臀、纤腰、耸胸。再往上是一张美好的轮廓,看不太清楚。
  “这女人很美,心也很毒,脸皮也很厚。”盖晓天狠声道:“她还不醒过来,如果死了,我怎么办?”
  又停了一会,史小璇还没有醒来,盖晓天搓着手,喃喃地道:“糟了!她撞在头顶百汇穴上,若当时未护住穴道,可能因伤致死!”
  这时史小璇的娇躯微微抽搐一阵,喉头“咯咯”作响,好像气管阻塞,无法畅通,像这种情形,若不及时推拿按摩,很可能窒息而死。
  盖晓天望着她那细不盈握的小腰,浑圆的玉臀,怒耸的双峰,不禁脸上有点发烧,她的娇躯好像一团火。
  尤其是她那一双手,白如莹玉,嫩如水葱,肥无余肉,瘦不露骨,当真是吹弹得破。
  盖晓天咳嗽了一声,把目光移开,却不禁暗暗焦急,心道:“如果她真的死了,那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更使人相信,我是血泪瓶主人了!不行,我必须救她,只是世上怪事太多,红叶堡的叶玉芝,奇丑无比,也声明是我的未婚妻,却严峻拒绝了我。此女艳绝天下,武林中人,连一瞻丰采都不容易,而她竟死缠我这穷光蛋!莫非又是阴谋不成?”
  史小璇嗓中仍然“咯咯”作响,盖晓天坐在她的身旁,把她的身子放平,闭着眼睛,为她推拿胸部。
  他尽量避免触碰那两个肉球,但因乳沟既深又窄,而他的手又大,无法避免,每碰一下,就颤巍巍地动一下,他自己的心尖也跳动一下。
  这样按摩,既吃力又不发生效力,而且深深自责,心道:“这女人可能是我的仇人,盖晓天呵!见色心动,乃卑鄙小人行径!五年折磨及超人的忍力那里去了?”
  这样一想,欲念顿消,心无邪念,有时手指触到肉球上,也无动于衷。
  史小璇双颊上一片酡红,她微微睁开眼睛,乍见盖晓天双目微闭,一脸肃穆之色,不由细眉暴挑,她的自尊受了极大的创伤。
  她过去不信世上有一个年轻男人能抗拒她的诱惑,也从未对任何男人假以词色,今天是第一次,却败得极惨。
  她冷冷地说:“别摸了!毛手毛脚地……”
  盖晓天睁开眼来,一跃而起,冷笑道:“在下不过是动了恻隐之心,不忍看你死去,但推拿按摩,无法不触及某些部位,绝无轻薄之意,你刚才说,在下是你的……你胡说些甚么?”
  史小璇坐起来,冷冷地道:“你刚才有没有揭开我的面纱?”
  盖晓天哂然道:“别人倾慕你的姿色,趋之若鹜,但姓盖的却毫无兴趣!”
  史小璇柔声道:“家父和令尊,都是‘中原八大家’中人物,而且私交甚好,于十年前为我们订下这门亲事……”
  盖晓天冷峻地道:“我不信!你若真是我的未婚妻,何不早说?如果在下被你的小金剑射死呢?”
  史小璇道:“那是因为你身上有两个血泪瓶,我怀疑你是杀父仇人”
  盖晓天厉声道:“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你不是说令尊是与人比剑累死的么?”
  史小璇肃然道:“家父比剑后,固然体力耗尽,却不至于立刻死亡!比剑之后,又收到血泪瓶……”
  盖晓天哂然道:“你现在还以为我是血泪瓶主人么?”
  史小璇道:“不错!因为我亲眼看到你向我下手!”
  盖晓天切齿道:“你这样信口诬人,到底是何用心?你曾说过,那匹瘦马就是汗血宝马,也就是令尊的坐骑,怎会到了那疯女人手中?”
  史小璇道:“我不是说过了么?那疯女人就是我的姑母!”
  盖晓天冷冷一笑,道:“史小璇,你的父亲真的死了么?”
  史小璇黯然道:“这等事还能作假么?本姑娘倒真希望家父未死呢!”
  盖晓天哼了一声,道:“令尊的尸体呢?就在那巨棺之中么?”
  “当然!”
  “马尸呢?”
  “当然不在棺中,想必是宝马未死,被姑母收留……”
  “哈……”盖晓天狂笑一阵,道:“贱人,可惜你说谎的技巧还不够,第一,巨棺上写得清清楚楚,人马合殓一棺,而且是你一手办理的,怎会不知宝马未曾合葬?第二,设若令尊的尸体确在巨棺之中,你岂能毁了该棺。”
  史小璇不由一震,沉声道:“你胡说甚么?”
  盖晓天哈哈狂笑道:“贱人,是我胡说还是你胡说?棺中根本没有令尊的尸体,棺底上却画着‘十二生肖’的油画,写着几行字……”
  史小璇面色大变,呐呐地道:“你……你看到了?”
  盖晓天回头狂驰,疾奔而去,只闻史小璇又跟了上来,大声道:“盖晓天,你听我说嘛!”
  盖晓天根本不理,奔行加速,只闻史小璇大声道:“我知道你要到那里去?你又要去害人……”
  盖晓天心中一动,冷冷地道:“说说看,我要到那里去害人?”
  史小璇道:“前行五六十里,有个菩提堡,堡主是‘中原八大家’中的‘天竺客’拉玛,已于六天前接到一个血泪瓶,你必是急急赶去杀死他!”
  盖晓天冷笑道:“我根本不认识此人,由你胡说吧!”奔行更快,已把史小璇丢下半里,掉转方向疾驰,心道:“血泪瓶主人再现武林,虽曾连害三人,却未达到杀人目的,残害史小璇之人,是否血泪瓶主人?不得而知,但已被汪渔洋救活。至于在恐怖谷中,‘如意郎君’接到血泪瓶后自绝,‘人屠’霍九如则以最窝囊的办法,以血泪装满小瓶,得免一死,是以血泪瓶主人此番现身,可能还未出手杀过人。此番在史家堡中,很多高手都极信‘黑手财神’的话,以为我不是血泪瓶主人,也必与那主儿有关,今后一传十,十传百,不久整个武林,都会以为我是血泪瓶主人,万一黑白两道联合起来,与我为敌,岂不辣手?我何不到菩提堡去看看?也许能看到真正的血泪瓶主人……”
  心念已决,回头看看史小璇,早已不见,立即又恢复原来的方向,奔向菩提堡。
  进入一个小镇,正是庙会,十分热闹。原来今天是六月十三日,关老爷磨刀之日,求雨得雨,在此酬神。
  盖晓天来到关帝庙前,只见杂耍摊贩杂陈,红男绿女熙来攘往,但他却没有逛庙会的心情,因为血泪瓶主人,也是他的仇人,他必须赶到菩提堡。
  而疯女人能给他三个血泪瓶,她很可能就是血泪瓶主人,因为收到血泪瓶之人,不论是以血泪装满小瓶,或是七日之限一到被杀,那主儿必定收回血泪瓶,所以这小瓶不可能落到别人手中。
  突然,西边人丛纷纷闪开,所有的目光都被一匹瘦马上的窈窕少女吸住,身上白纱飘展,似欲乘风羽化,这马上的少女正是史小璇,左右顾盼,似在找人。
  “不好!我不能被她缠上,若在众目睽睽之下,指我是血泪瓶主人,那就糟了……”盖晓天急忙挤入人丛,向东奔去。
  回头看看史小璇,似乎还没有发现他,然而,他猝然停住,心中大喊“巧事”,原来东边也来了一匹枣红健马,马上是红叶山庄“冷面观音”叶玉芝,也好像在聚精会神地找人。
  盖晓天心念电转,这些女人都有点古怪!关于和她们的婚事,既未听父母说过,也未听疯女人提过,凭空出来两个未婚妻。
  像丑女叶玉芝,可能因嫁不出去,信口胡认,还情有可原,只是史小璇为武林第一美人,不但年轻人为她颠倒,就以“黑手财神”武伦,“东海双奇”等中年以上的高手,也不免垂涎三尺,她为甚么造此谎言?难道真有这回事?难道父母真能为我讨两房妻子?
  他定定神,心道:“不管是真是假,此时此地,还是避之为妙……”
  盖晓天掉头向南,走出几步,迎面是一位算命先生,看样子不过三十来岁,相貌很清秀,只是在衣着上看来,却很潦倒。
  “嗨……嗨……公子慢走!”算命先生伸手拦住盖晓天,道:“看公子一脸焦灼之色,必有急难,在下‘铁口半仙’,专断疑难之事……”
  盖晓天不耐地道:“在下的事你断不了!快放开我……”他摔摔手,竟未摔开,不禁焦灼地回头望去,好在史小璇和叶玉芝并未追来。
  “铁口半仙”松了手,摸着几根稀疏的胡子道:“看公子的流年气色,眼前有劫,若不趋避,可能身败名裂……”
  盖晓天本就不信江湖术士之言,哂然道:“说说看,在下有甚么劫?”
  “铁口半仙”淡然道:“劫难有二:第一是杀劫,但为时稍远,不必为虑,另一种桃花劫,就在眼前……”
  盖晓天再回头看看,叶玉芝和史小璇仍未追来,心道:“就算他信口胡说吧!也被他说中了!我不妨问个清楚……”
  盖晓天道:“请问这桃花劫有何危险?”
  “铁口半仙”哂然道:“公子必须弄清了!所谓桃花劫,并非桃花运,若不及时趋避,连生命都有危险……”
  盖晓天道:“请问桃花劫……”附近又传来马蹄声,盖晓天回头一看,暗叫一声“不好!”回头就走。
  “慢着!”“铁口半仙”伸手一拦,道:“本半仙的推断,一点不错,现在才来了一劫,你若逃走,必定遇上另一劫!”
  盖晓天向前望去,叶玉芝也骑着高头大马,向这边缓缓驰来,由于她戴了一幅美丽的面罩,也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盖晓天喃喃自话道:“怎么办?怎么办……?”
  “铁口半仙”道:“唯一趋避之法,是躱到本半仙桌下。”
  盖晓天沉声道:“如果她们问你呢?”
  “铁口半仙”道:“本半仙自有应付之法!公子快点吧!她们快要看到你了……”
  盖晓天顾不了许多,往桌下一钻,蹄声越来越近,只闻“铁口半仙”道:“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孔子三朝记‘少闲篇’云:尧取人以状,疑取人以色,文王取人以度,本文‘铁口半仙’,善观气色,精研流年,姑娘玉质仙姿,只是美中不足……”
  叶玉芝冷冷一哂,扬扬头就要加鞭驰过。“铁口半仙”大声道:“本半仙非一般江湖术士可比,知道姑娘姿容绝世,美拟天人,而且急欲找人……”
  叶玉芝勒马冷笑道:“如果本姑娘根本不美呢?”
  “铁口半仙”肃然道:“本半仙若走了眼,姑娘自管踹我的摊子……”
  “好!”叶玉芝往脸上一抹,露出奇丑的面貌,道:“本姑娘可以踹摊子了吧?”
  “铁口半仙”眯着眼,哂然道:“本半仙的桌子,不值一两银子,但这个招牌,却是万金不卖,姑娘先斟酌一下!”
  叶玉芝冷笑道:“原来是个无赖,你刚才的话不算数了?”
  “铁口半仙”道:“姑娘是美是丑,心里明白!踹呀!”
  叶玉芝“咭咭”笑道:“算了!铁口先生,你在这里不动,两眼不停地望着来往行人,可曾看到一个年约二十左右,身着蓝衫的少年人?”
  “铁口半仙”道:“不错!看到了,他就在我身边……”
  盖晓天心中“咚”地一声,他此刻并非怕叶玉芝,只是从桌下钻出来,甚是尴尬,不禁暗骂“铁口半仙”混蛋。
  叶玉芝大声道:“他在那里?”
  “铁口半仙”道:“我是说他刚才还在我的身边,大约走了半个时辰!”
  叶玉芝哼了一声道:“他往那个方向走了?”
  “铁口半仙”道:“他刚才来问吉凶,本半仙告诉他,面呈杀劫,宜往南行,而且今夜不能宿店,本半仙估计他必定宿在南方八十里处,一个破庙之中……”
  叶玉芝道声“多谢!”掉头向南疾驰而去。
  盖晓天低声道:“铁口先生,你骗她往南,是何用意?”
  “铁口半仙”道:“本半仙一向料事如神,公子不必多问,待会便知……”
  又是一阵马蹄声接近,只闻铁口半仙大声道:“反了,反了!这是甚么世界?人家那位公子好端端地在此看相,突然来了个骑马的少女,不问青红皂白……嗨!简直反了!”
  史小璇微微一愣,道:“铁口先生,你是说那个骑枣红马的少女么?”
  “嗳……嗳……是的,是的!”“铁口半仙”慨然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大姑娘竟会抢走一个男人!这是甚么世界?”
  史小璇道:“那被抢的男人是甚么样子?”
  “嗳……嗳……!那位公子高高的个子,略瘦,蓝衫,眉清目秀,看起来有些潦倒……”
  史小璇拨马就走,“铁口半仙”一把抓住马缰,道:“姑娘认识那位公子么?”
  史小璇焦灼地道:“快放手!小心我的马伤了你,这不关你的事……”
  “铁口半仙”大声道:“既然姑娘认识他,说不得要代付那位公子看相之资!”
  史小璇掏出一块银子,掷在地上,道:“这块银子够了吧?”
  “铁口半仙”看也未看那一块银子,却喃喃地算着,道:“二一添作五,见三无除作九三!六一下加四……逢八进二……”
  史小璇心焦如焚,大声道:“你算甚么?这块银子都给你了!快点松手!”
  “铁口半仙”听如未闻,仍是喃喃地嘟嚷着:“见三无除作九三……七三七十二……”
  史小璇不由大怒,一夹马腹,汗血宝马人立而起,竟把“铁口半仙”带到半空,两腿疾蹬,嚷道:“救人哪!这位小姐想谋财害命!救人哪!”
  他这一嚷嚷,人潮汹涌而来,把他们围在当中,史小璇动了真火,也看出这江湖术士并非泛泛之辈,更引起她的好胜之心。在马屁上猛抽一鞭,瘦马前蹄落地,后蹄一蹬,似想越过人潮,然而,怪事出规,只见马口嚼环处淌出鲜血,口角已裂,瘦马却无法移动半步。
  只闻旁观者道:“这匹马太瘦了,驮着一个人,已感吃力,那能纵跃!也难怪这江湖术士能抓住它!”
  但史小璇心里明白,知道遇上了高人,若下马动手,是否能胜,实难逆料,必定耽搁时间,况且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不幸落败丢丑,实在划不来。
  她沉声道:“你……你到底要怎样?”
  “铁口半仙”苦丧着脸,对观众道:“各位评评这个理!这位姑娘和另外一位公子本是同路,那公子在这里折腾了半天,测字啦!占卦啦!看相啦!算命啦!批八字啦!结果未付钱就被另一位小姐擒走,而这位小姐……”
  史小璇厉声道:“到底是多少钱?”
  “铁口半仙”道:“我刚才已经算好,可是小姐这一折腾,我又忘了!喏!我再算算!”
  史小璇气得直抖,只闻“铁口半仙”喃喃地道:“一二添作五……见三养作九三……六一下加四……逢八进二……见五无除作九五……七三七十二……”
  他又想了一下,道:“一共是三两七钱银子!”
  史小璇切齿道:“老贼,你秤秤那块银子,有没有五两重?”
  “铁口半仙”大声道:“本半仙作生意,一向重信用!绝不多拿主顾一分银子,喏!我来找零……”
  他松了马僵尸,奔向卦摊,史小璇一抖僵尸,瘦马长嘶一声,越过人丛却大声道:“老贼,那少女去了那个方向?”
  “铁口半仙”道:“她往南去了,因为本半仙告诉那位公子,往南数十里,可避凶趋吉,而且不能宿店,估计那公子必在七十里外一座破庙中渡一夜,嗳嗳!小姐你别走,我还没有找零头!”
  史小璇这时已在十丈之外了,“铁口半仙”摇摇头道:“这位小姐分明想陷我于不仁!这……这是从何说起?这真是……”
  他收起银子,往破椅上一坐,人潮又逐渐散去。
  盖晓天在桌下道:“铁口先生,她走了吧?”
  “嗳……嗳……走是走了!不过,也许还会回来。”铁口先生道:“你再屈蹲一会吧!”
  盖晓天道:“你故意耽搁时间,折腾了半天,是何用心?”
  “铁口半仙”道:“最后这位姑娘的坐骑,非一般驽马可比,若立刻放她离去,不出十里,就能追上前面那位姑娘!”
  盖晓天哼了一声道:“看来尊驾并非一般术士可比!”
  铁口半仙道:“过奖了!不过,本人博得‘铁口半仙’之名,亦非易事。”
  盖晓天道:“尊驾非但识人识马,而且身负上乘武功!”
  “铁口半仙”道:“不敢当!不敢当……”
  盖晓天冷笑道:“原来你想叫她们在那破庙中火拼!两败俱伤。”
  “铁口半仙”道:“不错,不错!本半仙收了那位姑娘五两银子,而那位姑娘和你又是同路,所以本半仙必须为你消灾。”
  盖晓天哂然道:“你叫她们火拼,怎说与我消灾?”
  “铁口半仙”低声道:“本半仙知道你身负重大任务,要到某处去,自是怕人干扰,本人把两位姑娘骗走,估计她们到了那座破庙之后才能遇上,而且必起冲突,但不会立即动手,二位姑娘都知道,公子你今夜在那破庙中过夜,于是她们二人只得等到深夜,若到了三更天公子不到,二人才会动手。可是打来打去,必定感觉毫无意义,也必会赶回来找我‘铁口半仙’,在这一段时间内,公子你可以从容办事,不会受到干扰了!”
  盖晓天冷笑道:“你好像已经知道我要到那里去?”
  “铁口半仙”道:“本人虽称半仙,毕竟不是活神仙,只知你要去的方向是东方,约二三十里,至于要到那里去,则不得而知……”
  盖晓天钻了出来,兜头一揖,道:“前辈必是一位游戏风尘的异人,晚辈就此谢过!”
  “铁口半仙”道:“公子慢走!这零头你还是带去吧……”他把一块碎银子向前一送,不偏不倚,捏在盖晓天的脉门上。
  那块两余重的碎银,在他手中就像面条一样,早已捏成一根长条,现在已变成一个手镯一样,紧紧箍住了盖晓天的脉门。
  盖晓天不由大怒,沉声道:“你这是干甚么?”
  “铁口半仙”道:“对不起!我看你小子是块材料,可以代我去办一件大事,走吧!请你给我扛着桌子!”
  盖晓天气极而笑,道:“你以为姓盖的是好欺负的么?”
  “铁口半仙”暧昧地道:“那里,那里!正因为本半仙慧眼识英雄,知道你不好欺负,所以才看上你!好在咱们是殊途同归,你所要去的地方,也正是本半仙要去的地方……”
  盖晓天勃然大怒,“叭”地一声,把桌子踢得四分五裂,道:“姓盖的岂甘作你的奴隶?”
  “铁口半仙”耸耸肩道:“这样也好,你也省了扛着,咱们走吧!”
  盖晓天试运真气,全身一百零八块鼠肌,已无法运起,但他仍不信这术士身负绝学,“呛”地捣出一拳,也正是疯女人传他的半招拳术。
  这半拳半掌及半剑,威力至大,连“中原八大家”都非敌手,他估计铁口半仙承受不住,所以并未用全力。
  那知身子往前一栽,脉门处奇痛,原来那银镯已陷入肉中,根本用不上力道,而“铁口半仙”仍然捏着他的右腕上的银镯。
  盖晓天不由骇然,沉喝一声,再次提气,但流星肌稍聚即散,无法成形。
  这一下可惨了,盖晓天切齿道:“老贼,你以这种手段暗算于人,也算是大丈夫行径么?”
  “铁口半仙”道:“本半仙根本就不是大丈夫,日后自知,现在可以走了吧?”
  盖晓天厉声道:“你把我杀了吧!我是不会任你摆布的!”
  “铁口半仙”哂然道:“你不是以侠士自居么?你不是要到菩提堡去找血泪瓶主人么?像你这等虎头蛇尾之人,还能做甚么大事?”
  盖晓天微微一愣,沉声道:“你到底是谁?怎知我要去菩提堡?”
  “铁口半仙”哂然道:“若连这点小事也不知道,岂能称之为‘铁口半仙’!至于我是谁?为何不敢自诩为大丈夫,久后自知,现在不早了,我们走吧!”
  盖晓天冷笑道:“你要去菩提堡,你自己去吧!在下不想去了……”
  “铁口半仙”冷笑道:“‘天竺客’拉玛接到血泪瓶,今夜正是七日之期届满,他乃是‘中原八大家”中人物,自不会以血泪装满血泪瓶,血泪瓶主人当然也不会放过他,你要找血泪瓶主人,岂能错过今夜!”
  盖晓天沉声道:“你怎知我要找那主儿?”
  “铁口半仙”道:“盖跷天,你何必装糊涂?你在史家堡中,力挫‘中原八大家”中高手,而且是数人联手,消息早已不胫而走,而你身上有两个血泪瓶,也由‘狼狈二叟’证实。因此,武林中人都怀疑你与那主儿有关!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
  盖晓天冷冷地道:“不错!在史家堡在下确曾力战‘长白一叟’及“黑手财神’等人,而我身上确有两个血泪瓶,但绝非血泪瓶主人,也非他的同路人,只是武林流言,不可深信,在下也不愿解释,难道你也以为我是血泪瓶主人么……”
  “铁口半仙”摇摇手道:“错了!本半仙若是认为你是血泪瓶主人的同路人,有十个盖晓天也早完了!本人正因为你的身手不凡,而且悍不畏死,尤其身上有两个血泪瓶,可能有点来历。同时,血泪瓶主人光顾之处,你必在附近,所以……”
  盖晓天沉声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怀疑我!”
  “铁口半仙”道:“若要人不疑,必须以事实证明,设若你老子‘两仪手’盖云不死,我相信他也会怀疑你!”
  盖晓天心道:“是了!他说的不错,血泪瓶主人所到之处,我必在场,而我所到之处,血泪瓶主人也必在附近,这真是一件百口莫辩之事……”
  盖晓天沉声道:“好吧!咱们到菩提堡去,不过,你这人的手段,总是有点不光明!”
  “铁口半仙”笑道:“请放心!到了那里,我会解你桎梏,让你自由大显身手……”
  菩提堡位于熊耳山北麓一座小山岗之巅,小山岗虽不高,却十分峭拔。四周围以高大堡墙,墙上每隔三五丈,有一堡楼,可谓刁斗森严,易守难攻。
  唯一的一条上山通路,看来颇为别致,那是一条丈余宽,二丈多深的山沟,直通堡门之内。但在这沟道之上,却罩着大铁笼,这铁笼是以儿臂粗的钢条结成。
  “铁口半仙”一指通道入口的铁门道:“非被邀请之人,必须由此通路上山,不过这是一条滑车道,上面可能放下滑车,十分危险……”
  盖晓天道:“既然来了,就是刀山油锅也要闯一闯。”
  “铁口半仙”把他往铁门内一推,顺手解了他手腕上的银镯,“当啷”一声,把大铁门闭上,已经上了锁。
  盖晓天并未感到意外,“铁口半仙”以银镯扣住他的脉门而不杀死他,已有利用他的企图,因此,他根本不理门外的“铁口半仙”,却向通道上望去。
  这通道并非直通上山,而是迂回的,宽丈余,高约二丈七八,两边山壁如削,不可攀援,上面有大铁笼罩住,设若上面滑下沉重的物体,无法遁形。
  盖晓天向壁上望去,只见上面写着许多不同字体的字。
  第一行写着:“长白山宇文吉,某年某月某日。”
  第二行写着:“史文琦……”
  第三行是盖晓天之父盖云的遗墨,他的字体本是魏碑,可是已经写走了体,盖晓天再看看其他留字,都是歪歪斜斜,似乎写字时心神不属,失去了原体的劲道和韵味。
  这壁上有十余人留字,表示曾经通过此道,好像能通过此道,是一件十分了不起之事。
  只有一个叫着楼宗烈的人,以颜体写了“‘南天门’楼宗烈匆草”八个大字,不但字体苍劲有力,铁划银钩,而是楷书,非常醒目,是所有留字之中最具功力的一位。
  盖晓天仍有一点不明白,因为每一个名字之下,都写了一个数字,字文吉之下,写了一个“十二”,史文琦名字之下,写了个“十四”,盖云之下,也写了个“十四”,其余都是七、八、九不等,没有越过“十”字的。
  而且没有越过“十”字的名字之上,都以红笔钩了一下,像斩首示众的告示一样,在犯人名字顶上红笔一钩,代表除名。
  只有那位“南天门”楼宗烈名字之下,写了一个“十九”,是这十余人之中最高的数字。
  盖晓天莫名其妙,不知这些数字代表甚么?红笔一钩又代表甚么?但他不由自主地走到壁边,以右手中食二字,贯注内力,写了“盖晓天”三个魏碑体大字。而且写在楼宗烈的名字旁边,字迹较楼宗烈更大。
  他虽不知数字的用意,却隐隐猜出,越多越好。这楼宗烈的数字,较他的父亲盖云多出五个数字,他自是不甘,于是,他在自己的名字下,写了个二十四,表示他已拔回父亲所落后的数字。
  写毕,茫然地摇摇头,自极陡的沟道向上掠去。
  那知刚刚掠上五六丈,突闻一阵“隆隆”之声,由上面传来,有如万马千军,动地而来,连通道及石壁都微微颤动。
  “不好!”盖晓天突然发现上面滑下一辆宽约一丈二三,高约一丈五六的巨型木车,听那下滑的声音,就知道此车之重当在五六百斤之上。
  五六百斤再加上下冲之力,必在五七倍之上,那么此车的冲力,必在三千斤之上。
  思念间巨车已挟万钧之力冲到,盖晓天不由大骇,急忙运起“金刚肌”,两手自巨车前端底部一托,全身骨骼“咯叭咯叭”一阵暴响,巨车已被掀起,自他头顶飞过,轰然大震,翻落通道之下。
  盖晓天惊魂甫定,“隆隆”之声再起,又是一辆,山压而来,也以同样的方法,翻了下去。
  但他立即向上掠去,他知道这通道虽不太长,却是寸寸险阻,后面的巨车必定接连而来,前进一寸也是好的。
  他上掠三丈,刚刚落下,又是一辆如电冲到,盖晓天大喝一声,掀起第一辆,第二辆又到,急忙再掀,因仓促间未用上力道,仅掀起五尺来高,差点栽倒。
  但他不敢耽误宝贵的时间,撒手的同时,上掠五丈,这时不由恍然大悟:“呵!原来那些数字,是指翻过的巨车,被红笔钩者,可能已死在巨车之下,十个数字以上的,已经通过此道,翻得最多者,就是那个姓楼的了……”
  又是一阵摇山震岳之声,驰下三辆,而且每辆相距二三步,令人无法换口气,急切间马步站好,翻过第一辆,这时他略有技巧,不必翻得太高,只要能翻过头顶即可,这样在体力及时间上都不吃亏。
  翻过第二辆,第三辆又排出倒海而来,几乎拿不稳桩步,急切中又向上掠去。这仅是第二辆,他额上已见汗星。
  想想那姓楼的曾翻了十九辆,相差悬殊,不禁引起他的雄心,这时四辆滑车,间隔相同,又已冲到。
  他一辆辆地翻过,两臂已开始酸痛,汗下如雨。待第四辆翻过时,他已经吁吁牛喘了。
  现在才只有十辆,但奔掠已慢,通道还不到一半。这时又是五辆动地而来。盖晓天闭着眼睛,嗓中“咯咯”作响,一辆辆地翻过,现在他只能弯着腰翻起三四尺了,汗水已迷住了他的眼睛。
  全身一百零八块肌肉,几乎要撑破皮肉而出。当他翻过第五辆时,反而踉跄退了一步。
  他只感呼吸系统不够宽大,素日极少流汗,此刻不知那来的许多汗水,衣衫全湿。
  但他还是疾掠六七丈,还未站稳,巨车已经冲到,他不必数,就知道必是六辆,但要翻第一辆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得跃起来把身子放平,让过第一辆,急打千斤坠,翻起了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第五辆……
  第六辆只翻起三尺不到,不得不伏身钻过,脑中像有千百个弹棉花弓子齐响,眼前直冒金星。
  除去刚才越过的一辆,他已翻过了二十辆,已经超过了那姓楼的一辆,本可以收手,越过其余的巨车直接上山。
  但他生性倔强,吃苦耐劳的潜力高人一等,他既已写下了二十四辆,就必须做到。
  他踉跄掠上四五丈,恍惚间黑压压一片巨车山压而来,他来不及数,接连越过三辆,落地疾翻。
  每翻一辆,必被无俦的冲力带下二三步,全身汗水像雨一般淌下,头上冒着腾腾蒸气,面孔红得像块红铁。
  这次是七辆,越过三辆,恰巧凑成二十四辆,但他已弄不清到底翻过多少辆,只感觉步履沉重,天旋地转,踉跄上行,已无力腾跃。
  恍惚间有人慨然道:“连翻二十四辆巨车,仍未倒下,若说此人不是血泪瓶主人,有谁能信?”
  另一人沉声道:“不错!‘南天门’当家的,昔年连翻一十九辆,到了终点,曾口吐鲜血……”
  盖晓天张口猛喘,步履维艰,每走一步,地上必有一个湿足印,因为汗水早将鞋机湿透了。
  只闻另一人道:“昔年‘两仪手’盖云,也不过翻过了十四辆,此子就算青出于蓝吧!嘿嘿!恐怕无人相信,他与血泪瓶主人无关……”
  另一人沉声道:“况且今夜是拉玛堡主七日之限,此子若非血泪瓶主人,来此作甚?”
  突闻一人大喝一声,道:“快放‘天王车’!”
  刹那间,一阵巨链响动,“隆隆”之声再起,只见一辆巨车,油漆成血红,足有前面任何一辆车一倍大,雷霆万钧而来。
  盖晓天当然听到了这几人交谈,只是看不到人,也知道所谓“天王车”,必是最厉害的一辆。此刻他早已筋疲力尽,连睁开眼皮都感吃力。这情景就像他以前在崂山碧落岩石上一样,大雨中扛着巨石上山,天雨路滑一步一跌,似乎生命力已经枯竭了。
  但他十分忿怒,认为世上没有正义,凡是与他接近之人,没有一个人安着好心。
  现在他眼看着山压而来的巨车,不禁面色狰狞,磨牙切齿,他知道,当他自己的骨肉,在巨车之下发出“克嚓克嚓”之声时,这些人必定纵声大笑,因为他们所希望的正是如此。
  因此,盖晓天怒极之下,竟抱着宁死也不超越此车的打算,伸手抹去脸上的汗水,只闻“唰”地一声,裤管已被“流星肌”撑破。
  因为这次他把一百零八块“金刚肌”,都提聚在双腿及双臂上,登时粗了一倍有余,乍看起来,好像长了一些大肉瘤。
  “天王车”山压而下,四周传来一片惊呼,但盖晓天视死如归,狞视着红血巨车,伸出粗大的双臂一抓一举。
  巨车缓缓离去,四个巨大木轮仍然照转,发出刺耳的声音,但这巨车太重了,盖爵天面孔扭曲,额上青筋暴起,双臂上的“金刚肌”变得赤红发亮,好像那层薄皮即将破裂。
  终于,一寸一寸地举了起来,然后迈了两步,向通道下摔去。
  “轰”然大震,木屑纷飞,而盖晓天恍惚间,看到自己已到了滑道尽头,真气一泄,精神涣散,“卜”地坐在地上。
  但他仍然勉强睁开眼来,向四下望去,原来此处已在菩提堡大门之内,这滑车道顶端,就是一片广场,中央一个小亭,亭中有一桌酒席,六个人正在饮酒。
  盖晓天又闭上眼睛,心道:“菩提堡堡主拉玛,不是已经接获血泪瓶了么?今夜时限已到,这些人怎有心情饮酒作乐?”
  只闻一人怆然道:“‘天王车’乃是堡主的王牌,专门对付血泪瓶主人的,尊驾既然连翻二十四辆巨车,又毁去‘天王车”,想必是那主儿了?”
  盖晓天趁机调息,懒得答话。
  只闻另一人道:“须知尊驾真力此刻消耗殆尽,随便一拳一脚,都会致你死命,但吾等不屑如此,尊驾就不能放过拉玛堡主么?”
  此人虽然极力保持沉着,但语音已是颤栗不已。
  盖晓天好奇地睁开眼睛,只见其中一人面孔甚黑,头包白布,一看便知是此堡主人“天竺客”拉玛。
  另外六人之中,有一个是中年妇人,风姿不恶,但盖晓天却不认识。
  盖晓天哼了一声,一跃而起,沉声道:“刚才是那一个下令放‘天王车’?”
  六个高手你望我,我望你,似有默契,大家都不开腔,盖晓天经过这一会的喘息,疲惫的身子,大致恢复过来。
  现在他才体会到,滑车道下端壁上的字迹,为何都走了体。设若一个人早知滑车的厉害,在对付滑车之先留下名字,就像留下绝笔书一样,由此可见,那个姓楼的甚是了得。
  盖晓天冷哼一声,道:“依我看,血泪瓶主人找错了人,像你们这些货色,实在不值一顾!你等先报上名来!”
  这口气十分狂妄,此时此地,除了血泪瓶主人外,谁敢对这些人物如此讲话?
  黑脸之人肃然道:“老夫‘天竺客’拉玛!”他指着右边一位赤面老人道:“这位是徐兆苍徐兄,武林朋友赐号‘赤面天王’!”
  拉玛又指着他的左边一位白面老人道:“这位是何健何兄,同道赐以‘白面黑心’雅号!”
  另外两个老者之一道:“老夫赵文龙,绰号‘招魂居士”……”
  另一个道:“老朽鲁兆鹏,小号‘拨云见日’……”
  盖晓天道:“你等比‘中原八大家’如何?”
  拉玛肃然道:“‘中原八大家’浪得虚名,这乃是‘武林十二散仙’中人物,比‘中原八大家’名头大得多多……”
  拉玛续指那位美艳的中年妇人道:“至于这一位,更是赫赫有名,乃是‘八步凌波’余素心余当家的……”
  盖晓天沉声道:“拉玛,你一生中做过亏心事没有?”
  拉玛反问道:“本人必须先知道尊驾到底是不是血泪瓶主人?”
  盖晓天肃然道:“绝对不是,而且本人此来,是专门对付血泪瓶主人的!”
  突闻“八步凌波”余素心冷冷地道:“由你的年龄和武功看来,若说与那主儿无关,甚难令人置信,既然你坚决否认是他,必须当面证明一下……”
  盖晓天这才仔细打量这位颇有盛名的美妇,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那里见过?立即答道:“请问如何证明?”
  余素心淡然道:““天竺客’拉玛,十八岁带艺来到中原,侠行久著,无人不知,你若真是专来对付血泪瓶主人的,那很好!现在已是二更稍过,拉玛的七日之限,到三更为止,你只要保护拉玛,不使他被害,就能证明你不是血泪瓶主人,也可能与那主儿照面,正是一举两得……”
  除了拉玛之外,其余四个高手同声附和道:“此计甚妙!这是最佳的证明方法,盖少侠若不是口是心非,就请坐到拉玛身边,大家共饮一杯如何?”
  盖晓天朗声道:“在下只得叨扰了……”
  盖晓天坐到拉玛左边,拉玛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举杯肃然道:“本人一向对生死看得很淡!但血泪瓶主人杀人之法太玄,令人死不瞑目!因此,面对老友,深夜临风把盏,亦不免黯然……”
  语气凄凉,不胜依依,却没有惧怕之意。
  “赤面天王”慨然道:“设若盖少侠果真不是那主儿,恐亦挡不住那主儿的奇异杀人手法……”
  “招魂居士”点头道:“小弟也有同感,七年前被害的高手,事前防范更加周密,但结果还是不免,所以……”
  “八步凌波”余素心道:“是以妾身认为,吾人虽是尽力戒备,亦须仍照原计划进行送别式……”
  此言一出,拉玛面色黯然,所谓“送别式”,正是“送终式”的别称,是死别而非生离。原来这五个高手,专程为拉玛设下送别宴,以示友谊。
  只见“白面黑心”何健持杯而起,道:“拉玛兄!今夜吾等来此,虽是送别,却旨在保护你,但据过去的经验判断,那主儿自不会被吾人唬退,所以现在就开始送别式吧……”
  拉玛也持杯而起,怆然道:“拉玛乃化外之民,承各位见爱,临危援手,感激之情,无法言宣!我先敬各位一杯……”说着,一饮而尽。
  盖晓天也跟着干了一杯,立即又为其余六人满上一杯酒,因他是晚辈,也被这凄凉情景所感动,不由自主地暗暗戒备着。
  接着,一个个站起敬酒,大家都不讲话,只闻“咕嘟咕嘟”之声,不绝于耳。
  此刻已近三更,天上有星无月,夜风徐来,烛光摇曳,映照着凝重的七个面孔,虽都是心事重重,心中的意念却是一样:快来了……快来了吧?
  最后抡到“八步凌波”余素心敬酒,她盈盈站起,肃然道:“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谁也不能免。拉玛兄际此紧要关头,尚能如此镇定,妾身至为折服!今夜虽是送别宴,良辰美景,也莫要辜负。喏!各位且看天上繁星,何等幽邃明亮……”
  众人一齐仰望夜空,繁星闪烁,万里无云,可惜此刻没有吟风弄月的心情。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吹熄了五支巨烛,只闻拉玛嗓中“咯”地一声,身子缓缓靠在椅背上。
  盖晓天大吃一惊,道:“拉玛……拉玛……”
  拉玛寂然不动,已经死去,这时“拨云见日”鲁兆鹏已经亮起火折,一摸拉玛的心房,黯然道:“他去了……”
  “八步凌波”余素心冷冷地道:“盖少侠坐在他的身边,一点也未觉察么?”
  盖晓天肃然摇头道:“没有!在下和各位一样正在仰观繁星……”
  五人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如针似刺,盖晓天大为忿慨,道:“各位以这等目光望着在下,莫非以为在下杀死拉玛么?”
  “白面黑手”沉声道:“在场诸人都是拉玛的好友,自不会杀他,除了怀疑你之外,还有甚么可疑之人……?”
  盖晓天厉声道:“你简直是胡说!在下要杀拉玛,也不必坐在他的身边……”
  盖晓天望着五个面孔,只有余素心面色平静,毫无狰狞狠毒之色,在这老友猝亡情况下,她能平静如水,实是反常现象。
  况且,刚才其余之人敬酒,都是神色凄怆,态度黯然,不发一语,只有余素心别出心裁,引人仰观天上繁星,而烛光骤灭,拉玛也无声无息地死去。
  盖晓天狞视着余素心,切齿道:“你……就是你……你的嫌疑最大!你还不现原形?”
  他暗暗提气,“响”地一掌拍去,正是疯女人传他的半招掌法,威力至大,桌上杯盘齐飞,无俦暗劲,直撞余素心的前胸。
  那知其余四个高手,深信盖晓天是杀人凶手,暴喝连连,四道掌劲同时袭向盖晓天。
  “蓬”然大震声中,盖晓天身中四道掌劲,打了个踉跄,却因“金刚肌”护体,并未受伤,而余素心这时却趁机跃出一丈之外,甚是狼狈。
  盖晓天厉声道:“亏你们还是武林知名之士,这女人分明是嫌疑人物,你们不向她下手,反而联手对付在下——”
  这时“拨云见日”厉喝一声,道:“姓盖的,管你是不是血泪瓶主人!老夫和你拼了……”此人绰号“拨云见日”,轻功自是高人一等。
  身子窜起一丈来高,在空中划个半弧,双掌连环劈出,势不可当。
  盖晓天不避不闪,运起“金刚肌”迎上,“蓬啪”两声,被震退两步,“拨云见日”鲁兆鹏翻身落在一丈之外,面色大变。
  他们名列“十二散仙”之内,比“中原八大家”犹高一辈,败在一个孙子辈手中,自是惊怒交集。
  但盖晓天比他们更怒,他认定余素心有杀死“天竺客”拉玛的嫌疑,绝不放松,又向她扑去,全力捣出一拳。
  岂知余素心这次不再闪避,伸手一托,竟抓向盖晓天的曲池穴,既狠又准,盖晓天心头一震,急忙收手,可是她这一手太快,已堪堪抓住。
  盖晓天急忙将“流星肌”运至肘部,涨大一倍有余,抓肘相接,“蓬”地一声,盖晓天闷哼一声,一条右臂好像折断一般,痛彻心脾。
  这一手出乎其余四个高手意料,虽然“八步凌波”的名头比他们高,但论内力,未必比他们雄厚,却在半招之下,使盖晓天吃了大亏,这时不得不刮目相看。
  那知余素心并不乘胜追敌,却微微敛衽,道:“此子虽不是血泪瓶主人,也必与那主儿有关,刚才妾身以平生功力,将他震退,妾身内腑也已受伤,必须立即调治,以四位的功力,联手之下,必能除去他,请恕妾暂时告退了。”
  “拨云见日”鲁兆鹏等人又是一愣,本以为余素心占了上风,今夜若擒住盖晓天,必可轰动武林,岂知余素心倒也坦诚,当场声明内腑受创,而且她已经掠上屋面,即将离去。
  就在这时,余素心的背后,突然飞出一条高大的身影,哈哈狂笑道:“贱人,你这一手能瞒得了他们,也能瞒过老夫么?”
  余素心不由骇然,先扭头后窜掠,闪出三丈之外,只见屋面上站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高大老人。
  这老人一头金发,有如乱草,金眉毛,金胡须,身着金色长衫,只是十分褴褛。
  余素心微微一震,沉声道:“‘金刺猬’柳大悲,我劝你少管闲事。”
  此言一出,屋下的“招魂居士”赵文龙及“拨云见日”鲁兆鹏等人同时惊噫一声,立即躬身道:“原来是一代奇人柳老前辈……”
  “金刺猬”柳大悲呵呵大笑道:“贱人,你也有资格对老夫如此无礼?老夫若不让你吃点苦头,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了——”
  说着话,一头金发根根竖立,刹那间,那幢大厅,摇摇欲坠。
  余素心敛起身形,向大厅后面掠去,只见柳大悲两袖一合一扇,余素心立即传来一声惊呼。
  盖晓天大声道:“柳大悲,别让那女人跑了!她可能是血泪瓶主人……”
  柳大悲眯着一双牛眼,看了盖晓天一阵,立即飘下屋面,呵呵大笑道:“好小子!你也敢叫老夫的名字?”
  盖晓天冷冷一哼,道:“名字本是叫的,有何不可?你此刻现身,大肆炫露,却有故意放走那女人的嫌疑,对不起,我要去追那女人!”
  盖晓天长身向大厅上掠去,那知衣领一紧,已被“金刺猬”抓住,“叭哒”一声摔在地上。
  盖晓天出道以来,从未受此侮辱,不由勃然大怒,一跃而起,道:“‘金刺猬’,我和你拼了——”全力施出半招掌法,劈向柳大悲的小腹。
  “金刺猬”不知以何种手法,又抓住了他的衣领,“叭哒”一声,盖晓天又被摔得头昏眼花。
  “白面黑心”何健大声赞叹,道:“柳前辈奇人奇技,见所未见,此子分明是那主儿手下之人,千万别让他跑了……”
  “金刺猬”牛眼一瞪,道:“何健,老夫在此,那有你说话的份儿?给我掌嘴!”
  “招魂居士”赵文龙呐呐地道:“前辈是说,要别人为他掌嘴?”
  柳大悲道:“自己掌嘴,你也算一份!”
  此言一出,另外两个噤若寒蝉,不敢再讲话,但“招魂居士”和“白面黑心”却未动手。
  柳大悲嘿嘿笑道:“若让老夫亲自动手,每一个耳光,就能叫你们停止呼吸……”
  言简意深,斩钉截铁,“白面黑心”和“招魂居士”自知这个人是丢定了,立即“劈劈啪啪”打起自己的嘴巴来。
  盖晓天大吼一声,连人带掌向柳大悲扑去。
  柳大悲伸手一抄,挟起盖晓天,在狂笑声中,掠出菩提堡。
  盖晓天怒火填膺,只是四肢无力。心想:本以为疯女人的武功天下无双,由此看来还差得远呢……
  “金刺猬”奔了一阵,忽然停了下来,把他摔在地下,原来是在一座破庙院中。立即沉声道:“小子,别以为你能挨打,就了不起!武林中具备你这两手的人物,可以说车载斗量!”
  盖晓天爬起来,又要扑上,但又不禁叹了口气,沉声道:“姓盖的从未自大自狂,而且与你姓柳的素昧平生,你凭什么教训我?”
  柳大悲道:“老夫教训你,乃是瞧得起你,一般武林人物,要想见老夫一面都办不到!”
  盖晓天冷笑道:“笑话!你瞧得起又怎样?反而误了我的大事,设若你不插手,我今夜就可以……”
  “怎样?”柳大悲呵呵大笑,道:“你以为那半招武功了不起么?嘿嘿,余素心要想杀你,有十条小命也完蛋了!”
  盖晓天冷笑道:“我不信!刚才她略占上风,我不否认,但她想杀我,却未必容易……”
  柳大悲抓住他的耳朵,大力扯着,走向大殿内,一指那破旧的城隍爷神像之后,道:“小子,你自己上去看看吧!”
  盖晓天被扯得耳中鸣叫,十分痛楚,大声道:“我为甚么要上去看?”
  柳大悲冷笑道:“好小子!你别无所长,除了能挨打之外,牛脾气和老夫差不多!快点上去看看!”
  盖晓天觉得此人虽然狂妄自大,却不像个坏人,哼了一声,跃上神龛,向神像后面一看,放着一个漆金小方盒,不由微微一怔,道:“只是一个小盒而已,有甚么稀奇的?”
  柳大悲道:“小子,你取下来打开看看吧!”
  盖晓天捧着小盒,跃下神龛,只见漆金小盒上有四个篆字:天香宝盒。
  他用力一拉盒盖,只闻“铮”地一声,两只手腕上已被手铐铐住,不由大惊,而且更怒,他以为这是柳大悲的阴谋,抡起手铐向柳大悲胸前砸去。
  柳大悲伸手一拨,他原地转了一周,差点栽倒,只闻柳大悲沉声道:“小子,你再乱出手,老夫可要对你不客气了,凡事必须先弄明白,是非曲直弄清之后,再动手不迟,像你这等暴虎冯河的脾气,怎能成其大事?”
  盖晓天忿然道:“你既知神龛后有小盒,也必知小盒中有害人的把戏,事先为何不说明?”
  柳大悲冷笑道:“小子,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倚赖别人?身为武林中人,应该处处小心才是,谁能一天到晚跟着你?你先看看小盒中的东西吧……”
  盖晓天认为他的责备,不无道理,今后行道江湖,全靠自己,绝不能有倚赖心理,立即向小盒中望去。
  那里面并无贵重之物,都是一些女人用的化妆品,如眉笔、脂粉、蔻丹、梳子、颜料,及人皮面罩等……
  盖晓天冷冷地道:“你在玩甚么把戏?这只是女人的化妆箱!”
  柳大悲道:“你再看看那些人皮面罩吧……”
  盖晓天两手抓起一个面罩,展开看了一会,不禁愕然道:“这好像是那‘铁口半仙’的面貌!”
  柳大悲冷笑道:“还好!你还认得出来,再看第二个……”
  盖晓天知道事情有点古怪了,立即又展开第二个,看了半天,呐呐地道:“这好像是那个阴阳先生!柳前辈可能不认识他吧?晚辈前些日子,奉命到恐怖市场办事,离开恐怖市之后,就遇上一位阴阳先生,他博古通今,自称生有一双鬼眼——”
  “别啰苏了!老夫知道!”
  “前辈认识那个阴阳先生?”
  “你想挨揍是不是?”柳大悲道:“快看第三个面罩!”
  盖晓天心道:“真是人如其名,又硬又扎手……”
  他抓起第三个展开一看,不由惊呼一声“疯前辈!”
  柳大悲负手踱着步子,冷笑道:“小子,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
  盖晓天惊愕半天,才呐呐地道:“莫非‘铁口半仙’就是那个阴阳先生?而阴阳先生也就是疯前辈?”
  “对了!”柳大悲道:“我再补充一下,应该说‘八步凌波’余素心就是‘铁口半仙’!”
  盖晓天骇然道:“武林中是否有‘八步凌波’余素心其人?”
  柳大悲道:“当然有,设若没有,岂能瞒过‘天竺客’拉玛等人?因为‘天竺客’拉玛等人,与‘八步凌波’余素心交往甚厚,只是余素心早已被害,而他们迄今仍以为她活在世上”
  盖晓天惊骇半天道:“那么疯女人又是谁?”
  “问得好!”柳大悲道:“由此看来,你有时虽然粗野暴躁,联想力却极为敏捷,这正是练武者必具之条件。假如你问别人,他可能回答说:疯女人就是疯女人!可是,疯女人既然身手不俗,且行径异乎常人,武林中为何不闻其名?这就是一个很大的疑问,依老夫猜想,疯女人就是那个妖狐……”
  “那个妖狐?”
  “小子,你可知道‘中原八大家’之中,有个‘千面飘香’凌燕?”
  盖晓天道:‘晚辈听说过!”
  柳大悲道:“那个疯女人可能就是她,此人武功如何,老夫不甚清楚,当然也不会太高,刚才在菩提堡中,被老夫的‘金刚袖’震了一个筋斗,可见也很有限,只是她的千变万化,无人能及,到现在为止,谁也未见过她的真面目,但此人极像男人。”
  盖晓天道:“柳前辈,她是不是血泪松主人?拉玛是不是被她所杀?”
  柳大悲道:“拉玛被她所杀,当无疑问,但我相信血泪瓶主人另有其人,因为过去被害的高手,与拉玛的被害完全不同,身边都是极为亲近之人保护,以‘千面飘香’的身手,似乎办不到!”
  盖晓天道:“那么,‘千面飘香’授技与晚辈,却又交给晚辈三个血泪瓶,又时时为晚辈树立大敌,是何用心?”
  柳大悲道:“这个老夫就不大清楚了!不过老夫敢断言,‘千面飘香’或血泪瓶主人,与你的上一代必有深仇,他不杀你,却为你制造纠纷,到处亡命,永无宁日,自不会是善意,只是这仅是表面的看法,也许还有深意!”
  盖晓天肃然道:“前辈既然早知余素心是假的,为何放她走了?”
  柳大悲苦笑道:“血泪瓶主人必定是一个武功高绝,心机过人之辈,反之,‘千面飘香’凌燕,绝不甘受他驱使,所以,‘千面飘香’不足为虑,设若杀了她,这条线索,反而中断。”
  盖晓天暗暗点头道:“前辈带晩辈来此,就是为了证明这件事么?”
  柳大悲道:“不错,但我还要教你半招剑法!”
  “半招?”
  “是的!也就是加在疯女人教你的半招上!合成一招,威力倍增,只是你的扎基功夫,是以能挨打练成的,今后想登峰造极,还要再受折磨,才能大成。我马上传你半招剑术……”
  他找了一段枯枝,只是一边比划,一边讲述,不到半个时辰,盖晓天已经学会,却肃状道:“柳前辈说了半天,还没有为我解开手铐呢!”
  柳大悲呵呵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小子,你在这里等候吧!老夫先走一步了……”
  他跃上墙头道:“老夫必须告诉你,血泪瓶主人,非一般武林人物可比,除了武功高绝不谈,智慧也必是高人一等,你小子若想和他碰一下,一招剑术当然不够,今后只要牢记忠、孝、节、义四字,自有奇遇,后会有期……”
  “金刺猬”走了之后,盖晓天怔了半天,那手铐是合金铸造,坚不可摧,不禁大为焦急,心道:“设若遇上一个仇家,岂不要束手待缚了?这柳大悲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突闻一阵奔马之声传来,来势极快,先是一匹白马凌空越过破庙短墙,落到院中,马上少女正是史小璇,发出一声惊喜的娇呼。
  接着又是一匹枣红马,越墙而过,马上少女是叶玉芝,也发出一声欢呼。
  盖晓天双手被铐住,甚是尴尬,这工夫两个少女翻身落马,奔向盖晓天,也同时发现了他被铐住。
  史小璇惊呼道:“盖大哥,你怎么啦?”
  叶玉芝也关切地道:“晓天,这是怎么回事?”
  盖晓天不耐地道:“在下的事,不须二位操心!叶姑娘,你不是和卫天民很好么?为何不和他同来?”
  叶玉芝道:“那不过试试你而已,你我已有婚约,小妹岂能——”
  史小璇大声道:“怎么?你们也有婚约?”
  叶玉芝冷冷地道:“这种事还会假么?你若不服,咱们再斗几百合!”
  史小璇哂然道:“那个怕你不成!这样吧!谁败了谁就退让。”
  叶玉芝道:“这主意很好!咱们拼吧——”
  “呛呛”两声,二女长剑同时出鞘,盖晓天懒得观看,踱出庙外,只闻二女已经打了起来。
  只闻史小璇低声道:“咱们的诺言还算不算数?”
  叶玉芝道:“当然算数,只是这办法在我来说,有点吃亏!”
  史小璇道:“怎见得?”
  叶玉芝道:“他已经知道你的宝马是汗血马,他若要偷马,必定偷你那一匹。”
  史小璇道:“那可不一定,我那匹马看起来很难看,再者他对我有成见,可能不会………”
  叶玉芝道:“如此说来,咱们的机会均等,那‘金刺猬’的办法很绝,不知他是甚么意思?”
  史小璇道:“还不是成全我们!就这样决定,他骑谁的马,谁就是他的妻子。”
  叶玉芝道:“如果他两匹都不骑呢?”
  史小璇道:“绝不会!他现在急欲摆脱我们,非骑不可,不然我们会追上他”
  盖晓天哼了一声,心道:“我叫你们同时落空!不知柳前辈为何出这怪主意?”
  那两匹马此刻已在庙外吃草,盖晓天轻轻走过去,抓住缠绳,却不上马,疾奔而去。
  史、叶二女闻到马蹄声,以为盖晓天中计,出庙一看,不由同时愕了一下,大感失望,也极为忿怒,同时娇叱一声,随后疾追。
  盖晓天见二女追来,心想:我只要不坐上马背,就不算骑,待会把你们抛下,再找个地方寄放两匹马。
  他踏着一个马镫贴在白马肚底下,又在马股上拍了一掌,汗血马奔腾如飞,那匹枣红马几乎是被拖着奔驰。
  想起“金刺猬”柳大悲的身手,盖晓天突然感觉自已非常渺小,不要说找血泪瓶主人硬碰,就是自卫也成问题。
  前面百十丈处有个影子晃动,但总是追不上,而白马却总是跟着那影子疾驰。
  大约奔出五六十里,前面是一个山洼,有七八户人家,而那影子已经消失,白马也逐渐缓慢下来,抬头望去,这七八家住户之中,有一家占地颇大。门口挂着一个大招牌:白家铁器老店。
  这六个大字之下,写着:本店专造十八般兵刃,屠刀、菜刀、剪刀、马蹄铁及锯条等物,技艺精良,信誉久著。
  招牌十分陈旧,看来自称老店,并未吹嘘。
  盖晓天心道:“我正苦无法除去这手铐,这家铁器店中,必有钢锉钢锯之类工具,我何不进去试试看!”
  他把两匹马拴在大树上,进入大门,这似是一个账房,旁边有个大柜台,但柜台内却没有人。
  墙上挂着刀枪剑戟斧头锯条等货品。盖晓天仔细察看,打造手工果然精良。
  此刻已是午时未到时分,这铁器店后面占地很大,却未听到“叮当”打铁之声。
  盖晓天出了后门,是一个大院落,穿过大院子,是一排房屋,屋中传来女子饮泣之声。
  盖晓天十分惊异,向正屋探头一看,不由愕然。原来这屋中设有香案,烛炬高烧,香烟缭绕。香案上放着一个人头,但因人头向里面,盖晓天看不到人头面貌。
  案旁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老妪,手持皮鞭,面色愠怒,案前蒲团上跪着一个妙龄少女,正在低泣。
  盖晓天心道:“这老妪在训她的女儿,不足为怪,只是案上供一人头,不知是何道理?”
  只闻老妪冷声道:“娘说过,你父亲的大仇当然要报,但姓盖的是白家至交,且盖云生前颇有侠名,你携回盖云的人头,使盖家的后人到处奔波,于心何忍。”
  盖晓天心头大震,发目望去,案上那干枯的人头,正是章瑶在恐怖市场上以一两银子卖与白玲的人头,也正是他的父亲盖云的首级。
  只闻少女悲声道:“可是爹爹的首级,却在盖云后人手中,卖给章瑶,姑不论他是不是血泪瓶主人,父亲是不是他杀的,但他能以首级换钱,也绝不是好人……”
  这老妪正是“七巧指”白曼青之妻,少女也正是白曼青之女白玲。
  白夫人沉声道:“盖云后人是善是恶,为娘迄未见过,不便置评,但盖云本人是一位侠士。为人处世必须是非分明,你携回人头,已是不敬,还不把人头放在你爹爹神柱之旁,与你爹爹共享烟火……”
  白玲嘶声道:“娘,女儿素日最痛恨忤逆不孝之人,可是这件事女儿我……”她显然不甘使盖云的首级共享烟火。
  盖晓天本是悲怒交集,继见白夫人深明大义,忍辱抚孤,又不禁肃然起敬。
  白夫人冷峻地道:“丫头,恐怖谷中的恐怖市场上,任何交易,都不负责任,只有买卖行为,谈不到恩怨,设若盖家后人是你的杀父仇人,岂能公开买卖人头!况且他曾说,是为别人代卖的!丫头,你还不……”
  白玲坚决地道:“娘,女儿甘冒不孝之名,也不答应这件事!”
  白夫人霍然站起,狠声道:“你已长大,为娘尽量避免体罚,可是你太使为娘失望了!今天非打你不可……”
  白夫人颤抖着手臂,皮鞭落下,白玲衣屑纷飞,但她并未叫痛,白夫人抽了十来鞭,白玲突然放声悲嚎起来。
  白夫人微微一愕,沉声道:“贱丫头,记得为娘过去时常打你,而你从未呼痛,也从未放声嚎哭!今天是怎么回事?”
  白玲摇头不语,哭声更大,白夫人又抽了两鞭,老脸一阵抽搐,这正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自“七巧指”白曼青被害后,母女相依为命,以打造兵刃铁器为生,聊可糊口。白夫人治家甚严,加之白玲甚是顽劣,所以常常挨打。
  白夫人有时气极,虽是全力鞭打,但她知道,女儿皮肉之痛固然不免,却不会受伤,今天才打了十来下,女儿就大哭起来,能不吃惊?
  白夫人厉声道:“丫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玲悲声道:“母亲责打女儿,自是应该!但母亲过去责打女儿,手劲奇大,女儿身上很痛,今日则柔弱无力,显然母亲的身体衰弱多了,女儿怎不伤心……”
  白夫人错愕一下,丢下皮鞭,怆然退下,而门外的盖晓天,也被这几句话感动得热泪盈眶。
  天伦之情,骨肉之亲,就在这短短的几句话中,表现出来。
  盖晓天大步进入屋内,向白夫人深施一礼,道:“晚辈盖晓天向夫人请安!”
  白夫人望着如其来的盖晓天,似乎并未吃惊,但白玲却一跃而起,厉声道:“姓盖的,你终于送上门来了!”
  盖晓天歉然道:“关于恐怖谷中之事,在下必须解释一下……”
  白玲不容分说,猛扑而上,一式“怒投天梭”,骈指如戟,疾戳盖晓天的鸠尾大穴。
  盖晓天双手被铐,纵跃不便,只得运起“金刚肌”以钢铐格去。
  那知“七巧指”也是当今绝学之一,“唰”地一声,空气好像被撕裂一般,指风回旋而下,戳向盖晓天的小海穴。
  盖晓天这次不闪不避,以“流星肌”迎上,那知白玲惊呼一声,反而收手退下,“唰”地一声,长鞭缠在他的脖子上一抖,盖晓天应声倒地,白夫人的鞭柄,已抵在他的结喉穴上。
  这陡然的转变,不但出乎盖晓天的意外,更出乎白玲的意料,白夫人慈祥的脸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低沉着嗓音,道:“姓盖的,你们杀人既能不择手段,老身又何必兴那妇人之仁!嘿嘿,自你在史家堡中一鸣惊人之后,老身就暗暗盯着你,刚才在破庙中,老身听到了史、叶二女定计,正合老身之意,乃在前面引导白马奔行,你可知道白马为何会跟老身奔跑么?”
  盖晓天沉声道:“不知道!”
  白夫人冷突道:“玲儿过来,让娘告诉你,我到底是谁?”
  白玲惊骇地走近白夫人,白夫人抓住她的手,对盖晓天道:“老身就是那个疯女人!”
  盖晓天心头大震,厉声道:“你就是‘千面飘香’凌燕?”
  白夫人“咯咯”大笑道:“一点也不错!”
  盖晓天和白玲同时一怔,只闻“咔嚓”声,就在他们惊愕之间,“千面飘香”已开了盖晓天一只手铐,却把白玲的右手铐上了。

  第四章 陶情不出琴书外 遗兴应在山水间
  “千面飘香”又铐住了白玲,并未出乎盖晓天的意料,却使白玲大吃一惊,厉声道:“你既是‘千面飘香’凌燕,那么我母亲呢?”
  “千面飘香”冷笑道:“你母亲早于三年前被人害死,但武林中知道此事之人,仅三五人而已,因此我才能冒充于她!”
  白玲切齿道:“你冒充我母亲,瞒过我达三年之久,用意何在?”
  “千面飘香”道:“本姑娘绰号‘千面飘香’,自是变化万端,但因有些高手早已注意我的行动,设若我光是变化面目,仍有被揭穿的危险,然而,我冒充武林中知名之士,而那些人又都死去,却不易被人发现,比如本姑娘在菩提堡中冒充‘八步凌波’余素心,以及冒充你的母亲等,即使到处招摇,亦无人会怀疑我是假的……”
  白玲狠声道:“我母亲是你杀的么?”
  “千面飘香”道:“不是!”
  白玲厉声道:“那么是谁杀的?”
  “千面飘香”道:“不知道!”
  白玲用力一扯,盖晓天随着她退了一步,但“千面飘香”已扣住了他的脉门,“流星肌”无法运起,内力也无法提聚。
  白玲大声道:“你以诡计害人,意欲何为?”
  “千面飘香”“路咯”笑了一阵,道:“天机不可泄漏,这是一件很奇妙也很有趣之事,你还是等着瞧吧!”
  盖晓天心里清楚,那半招剑术和“流星肌”既是她传授的,此刻即使未曾被制,对她也毫无办法。
  盖晓天只是奇怪,“中原八大家”中人物,他已见到五六位,武功都很稀松,这个神秘女人却高出多多!
  盖晓天冷冷地道:“现在已经落入你的圈套之中,自是没有话说,不过,在下要问你几件事!”
  “千面飘香”道:“问吧!本姑娘能回答的,一定不使你失望就是!”
  盖晓天道:“崂山碧落岩五年学艺,虽然我受尽了折磨苦难,但毕竟受到实惠,所以这件事我还要感激你!请问,你成全我之后,又挖空心思陷害我,到底居心何在?”
  “千面飘香”冷峻地道:“因为我恨你入骨,报复的方法虽然极多,但我认为任何方法,也不如使一个人时时陷入危险、恐怖、羞辱、困扰之中难过些,这种长久的折磨,较之杀伤,更可解恨!”
  盖晓天厉声道:“你叫我卖那些人头呢?旨在散布仇恨?”
  “千面飘香”道:“不错!但还有一个妙用,你久后自知!”
  盖晓天道:“你为甚么要使我失去记忆一段时间?”
  “千面飘香”道:“那不过是试试你天赋的潜力,我发觉你的根基太好,因此决定继续利用你!”
  盖晓天不屑地道:“你乃是‘中原八大家’中人物,为何甘受血泪瓶主人利用?”
  “千面飘香”“咯咯”笑道:“好小子,你果然不简单,可是为人在世,谈不到谁利用谁,你说是不是?就算是他利用我,而我何尝不是在利用他?”
  盖晓天狠声道:“你干脆把我杀了吧!再不然就放开我,我最讨厌和女人在一起!”
  “千面飘香”脆笑道:“这正是我所希望利用之处!你若是一个好色之人,本姑娘就不会看上你了……”
  白玲听他的话,大为忿慨,道:“我更讨厌和男人在一起,尤其是你这种男人!”
  “千面飘香”连连摆手,道:“别吵架,别斗嘴!今后你们要永远在一起,凡事要忍让点!喏!你们听听,你们又来了伙伴……”
  “千面飘香”点了二人的穴道,把他们提入内间之中,这工夫一阵喧嚣声传来,只闻一个少女道:“看见没有?咱们的马都在这里!他一定在这家铁器店之内。”
  另一个道:“不错!他可能正在设法弄开手铐呢……”
  这两个少女,正是史小璇和叶玉芝,她们追错了方向,又回过头来,打听之下,才找到这里来。
  “千面飘香”仍坐在椅上,神色怆然,史叶二女乍见香案上放着一个人头,不禁微噫一声,停在门外。
  史小璇一看神位上的字迹,竟是“中原八大家”中的“七巧指”白曼青,不用问,这老妪必是白曼青的妻子无疑了,立即微微敛衽道:“请问前辈可是白夫人?”
  “千面飘香”凄然道:“老身正是,二位可是史家姑娘和叶姑娘么?”
  二女同声道:“是的!不知前辈怎知晚辈……”
  “千面飘香”道:“刚才有位盖少侠,前来要求代他错开手铐,老身念他是先夫故人之子,立即为他解除桎梏,而他也刚刚离去……”
  二女同声道:“他走了多久?”
  “千面飘香”道:“大约盏茶工夫!他临行时交待,这两匹马还给你们,他说他并未骑任何一匹,希望你们不要再缠他……”
  二女同时哼了一声,回头就走,“千面飘香”沉声道:“二位姑娘想一想,是否忽略了一件大事?”
  二女茫然止步,道:“甚么事?”
  “千面飘香”凄然笑道:“先夫白曼青生前,极重义气,尤其与‘两仪手’盖云、“剑马双绝’史文琦、‘长白一叟’宇文吉、‘妙手空空’翁源等人交谊至厚,想不到他们的后人竟是如此势利眼,真正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也难怪,俗语说,人在人情在,如今他已经死了,当然……”
  史小璇看看叶玉芝,使个眼色,进入屋中,史小璇歉然道:“白夫人莫怪!只因少女子急欲去追盖晓天,竟忘了礼数,尚请见谅……”
  二女走到案前,“千面飘香”站了起来,凄然道:“名门之后,从善如流,果然不同凡俗!老身倒是错怪二位姑娘了……”
  “千面飘香”燃起两炷线香,递交二女,站在案旁合十答礼。
  二女插上线香,跪了下去,刚刚拜了一拜,已经伏在地上,昏了过去。
  “千面飘香”“路咯”脆笑一阵,道:“丫头们,这一出好戏,全要你们来扮演,你们不是喜欢他么?今后你们就永远不会分离了……”
  她自内间提出盖、白二少,然后把史小璇的左手扣在叶玉芝另一只手铐上,再把她们的手铐和白玲的连在一起。
  这样一来,等于以盖晓天为首,他的右手和白玲的左手连在一起,白玲的右手和史小璇的左手连在一起,而史小璇的右手,又和叶玉芝的左手连在一起。
  这四个少年人,只有第一个盖晓天和最后一个叶玉芝二人,各腾出一只手,可以御敌,中央的史白二女,等于两手全被铐住。
  此刻史、叶二女昏迷不醒,但盖晓天和白玲二人虽不能动弹,却能听能视,眼见“千面飘香”提起案上的人头,“咯咯”笑了一阵,出屋而去,不一会就传来奔马之声,渐去渐远。
  盖晓天此刻心中虽是恨极,却连咬咬牙也办不到,眼见父亲的首级,又被携走!
  白玲虽知盖晓天过去被“千面飘香”所骗,但她父亲的人头,却被盖晓天卖与章瑶,所以仍然恨他,这时盖晓天向她望去,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盖晓天暗暗一叹,心道:“我最怕和女人打交道,‘千面飘香’就偏偏把我和她们拷在一起,由此证明,那女人确是毒极!即使能解开穴道,但这手铐是合金铸造,坚不可摧,今后的日子如何打发……”
  他想起“金刺猬”柳大悲的话,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倚赖别人!身为武林中,必须时时小心才行……
  当时他认为这不过是“老生常谈”,想不到马上就因经验不足而受制于人。
  在焦灼中望着日影西移,大约过了未时,史、叶二女才醒了过来,当然也发现四人铐在一起。
  史小璇苦笑道:“我们以前唯恐他跑掉了,现在却不必发愁了!可是……”
  叶玉芝忿然道:“真想不到白曼青的妻子,竟是一个坏蛋!”
  这时史小璇已为盖晓天解了穴道,正要去解白玲的穴道,叶玉芝道:“慢着!你看看这个丫头,双目中射出狠毒的火焰,不要解她的穴道……”
  史小璇道:“现在咱们四人,不论有恩有仇,都必须同舟共济,只要有一位不合作,另外三人必定受制!”
  史小璇解开白玲的穴道,道:“请问姑娘贵姓?”
  白玲冷冷地道:“这就是我的家,猜猜看我姓甚么?”
  史小璇冷笑道:“原来是白姑娘,总该有个名字吧?”
  白玲道:“我叫白玲,你呢?”
  史小璇道:“我叫史小璇,她叫叶玉芝!他叫盖……”
  白玲冷声道:“不必介绍了!剥了皮我也认识他的骨头,一个人头贩子而已!”
  史、叶二女并不知道盖晓天在恐怖市场卖人头之事,不由一愕,同声道:“甚么人头贩子?”
  白玲不耐地道:“别啰苏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史小璇看看盖晓天,只见他正在生闷气,面色甚是冷漠。
  史小璇道:“白姑娘,你家不是开铁器店么?应该有钢锉之类工具……”
  白玲冷笑道:“家父在世时,确曾开过铁器店,近年来早就没有主顾上门了,至于工具,因生活所需,已经卖与收破铜烂铁的了!”
  史小璇道:“各位,谁有办法弄开手铐?”
  叶玉芝摇摇头,表示开不开手铐都不关重要,盖晓天站起来,冷冷地道:“走吧!总不能在此死等!”
  白玲大声道:“我不走!这是我的家,我不想离开家!”
  盖晓天冷笑道:“正因为这是你的家,而不是我的家,所以我必须走!”
  史小璇道:“白姑娘,我们走吧!现在谁也不该抱怨!只怪‘千面飘香’太诡诈!就以你来说吧!连母亲的真假都分不出来,说起来也未免可笑……”
  白玲厉声道:“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我知道你和姓叶的正是求之不得。”
  叶玉芝冷笑道:“按理说我们应该向你兴师问罪才对!因为‘千面飘香’凌燕,是冒充你的母亲,你认贼作母,达三年之久,竟不知耻,反而迁怒别人,真是……”
  白玲扬手要打,却因双手都被铐住,只要一动,必定牵连左边的盖晓天,和右边的史小璇。
  但她仍然飞起一腿,向叶玉芝踢去,盖晓天心情极烦,伸手一抓,竟抓住了白玲的天足,大力一甩,道:“这又不是‘亮脚大会’!你最好老实点……”
  白玲羞得玉面通红,一脚又向盖晓天踢来,盖晓天不避不闪,“蓬”地一声,被踢中大腿,他知道对方受不了他的“金刚肌”,所以并未运起,这一脚把他踢得退了一步,咧咧嘴没有出声。
  白玲在恐怖市场上见识过盖晓天的怪异武功,心知他有意相让,但并不领情。
  盖晓天拉着她们出了“白家老店”,东西南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往那个方向去才好?
  他突然想起,上次在史家堡中,与汪渔洋订约,在洛阳城内洛神酒家见面,心道:“汪渔洋这人神通广大,交游极广,他也许能设法弄开手铐……”
  白玲冷冷地道:“盖晓天,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弄开手铐?”
  盖晓天道:“除非找到宝刀宝剑,不然毫无办法!现在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他转身向北疾驰,三个少女只得跟着奔行,史小璇的白马,已被“千面飘香”骑走,叶玉芝也只得放弃枣红马。
  白玲狠狠地道:“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落得如此狼狈,何不自绝了断?”
  盖晓天冷笑道:“正因为我是个男子汉,才不会自绝,如果我真的自绝了,你们更是寸步难行!”
  白玲不屑地道:“那简单得很,如果你自绝了,我们切断你的手腕也就行了!”
  盖晓天哂然道:“你的算盘打得虽好,但本人却不想死!我必须要和血泪瓶主人斗一斗!”
  四人纵路奔行,十分不便,有时后面之人会踏上前面的人的鞋跟,白玲大声道:“这样不行!后面的人会被累死!”
  盖晓天道:“我们横着走好了!但若有行人必须让路。”
  于是,四人一字排开,手连着手横着奔驰。
  史小璇突然“咯咯”笑了一阵,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盖大哥,设若我们遇上敌人呢?”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叶白二女也十分重视。
  盖晓天冷冷地道:“既然到了这般田地,我只有自认倒霉!一旦遇上大敌,我在前面挨打,你们俟机进攻……”
  白玲冷笑道:“我们的双手已被铐住,怎能攻敌?”
  盖晓天哂然道:“你不是还有两条腿么?而且喜欢踢人,到那时候可以尽量施展。最后一人仍有一只手未被铐住,可以发掌……”
  此刻正是炎夏,且午时刚过,三女奔了数十里,被晒得连连叫苦,尤其是白玲,不停地埋怨。
  这时前面出现了一个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狼狈二叟”,“狼叟”背着“狈叟”疾奔而来。
  白玲沉声道:“让路———”
  盖晓天道:“不必了!‘狼狈二叟’乃是狼心兔胆之人,设若让路,反而使他们见疑,请用衣袖把手铐遮住,别让他们看到手铐也就是了!”
  “狼狈二叟”突然发现了盖晓天,不由大骇,立刻停下,尤其是“狈叟”,一双绿豆眼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老大……”“狈叟”阴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狼叟”干咳了一声,道:“没……没有什么……我看……不过是年轻人鹣鹣鲽鲽,互相爱悦……所以……携手而行……”
  盖晓天大喝一声,道:“‘狼狈二叟’,你们还不滚开,在等待甚么?”
  “咳咳!是的,我们要过去……”“狼叟”的双腿又抖起来,低声道:“老二,你的意思是?”
  “狈叟”阴声道:“若说他们因互相爱悦而挽手同行,也有可信,只是那第二个少女,一脸忿怒不耐之色,这……这又如何解释呢?”
  “狼叟”低声道:“老二,此刻逃命要紧!管他们爱与不爱……”
  “狈叟”哂然道:“错了,老大!老二别无所长,就是善于观颜辨色,这四人之中,除了姓盖的之外,三个少女,都是香汗淋漓,面孔晒得红通通的,而且眉宇间都有忧色,说不定是虚张声势……”
  “狼叟”道:“老二是说,姓盖的不是血泪瓶主人?”
  “狈叟”阴声道:“不管他是与不是,他此刻定有困扰,说不定受了重伤,与咱们邂逅,不得不先板起面孔先制发人!况且,他若是没有困难,咱们要走也办不到……”
  “咳……咳……不错!”“狼叟”道:“老二你的意思是?”
  “狈叟”道:“自上次在函谷中见过他之后,我老二横想竖想,他不可能是血泪瓶主人!虽然武林传言,他在史家堡中力挫群雄,又在菩提堡中连挑二十四辆滑车,且杀了堡主拉玛,但老二的见解是……”
  “混帐!”盖晓天厉声道:“你们滚是不滚?”
  “狼狈二叟”震颤了一下,“狼叟”连连哈腰道:“滚……滚!”立即颠着屁股站到路边。
  “狈叟”低声在“狼叟”耳边说了几句话,两双贼眼在三个少女手上溜来溜去。
  盖晓天自连番吃亏上当之后,处事小心多了,他冷冷一哂,低声道:“这两个老贼的花样甚多,你们可要注意了!我们走吧……”
  四人仍是携手横行,当四人走到“狼狈”二叟身边时,只见“狈叟”一扬手,“啵”地一声,四人面前地上冒起一股黑烟,奇臭无比,上升丈余,立即向四下蔓延。
  史小璇沉声道:“闭住呼吸!这是‘隐形狼烟’……”
  但盖晓天知道,“狼狈二叟”放出“隐形狼烟”,绝不是为了逃走,主要想称称他的斤两,因为他们未领教过盖晓天的身手。
  盖晓天运起一百零八块“金刚肌”,立即向“狼狈二叟”迎过去,果然一道暗劲当胸压到,奇大无比。
  蓦天不假思索,就施出“金刺猬”传他的半招剑术,合为一招,以剑诀施出。
  但因这“隐形狼烟”又黑又浓,根本看不清对方,只能大约估计对方的方位,突闻一声尖嗥,接着传来“卜嗤”之声。
  盖晓天沉喝一声道:“快脱出隐形狼烟……”拉着她们疾掠七八丈,尚幸“隐形狼烟”尚未全部弥展开,范围不过十五六丈。
  只见“狼狈二叟”摔在路旁稻田中,刚刚爬了起来,已变成泥人,“狼叟”的双足已陷入泥浆中。
  “哈……”三个少女一齐大笑,但“狼狈二叟”却未逃走,因为他们更加怀疑,经过暗袭之后,四少迄未松手,仍是手挽着手,然而,饶那“狙叟”心机过人,却想不出道理来。
  盖晓天低声道:“走吧!别理他们了,若再缠下去,咱们会露出马脚……”
  他们四人仍是携手横行,奔行更快。
  “狈叟”道:“老大,真是邪门!他们为甚么老是不松手?”
  “狼叟”苦丧着脸道:“你问我,我又问谁?不管他是不是血泪瓶主尺,这手绝活,确是够瞧的!”
  “狈叟”哂然道:“老大,咱们这次要冒险看个究竟,走,先找个地方把身上的泥浆弄干净……”
  此刻盖晓天肃然道:“以后遇上敌人,本人迎上时,你们必须保持纵队形,以免顾此失彼,你们可以在我后面俟机出手……”
  这次白玲并未出言相讥,因她也暗暗佩服他舍己为人的侠行,只是也不想夸奖他。
  经过一个小村,盖晓天买了些干粮卤菜食物,来到郊外一株大树下,道:“这里阴凉,咱们先吃点东西再走不迟!”
  他把干粮分开,每人一份,他自己立即大吃起来!
  那知白玲伸手夺过,连同其余二女的二份,统通摔到稻田中。
  盖晓天不由一愕,道:“白玲,你这是干甚么?”
  白玲冷笑道:“不干甚么!就是不让你吃!”
  盖晓天不由微怒,道:“我明白了!你想绝食而死,所以也要我们饿死?”
  白玲冷冷地道:“随你怎么说,反正不能吃东西!”
  盖晓天勃然大怒,道:“贱人,你再找麻烦,我就活劈了你!”
  白玲大声道:“劈吧!你是大英雄!大豪杰!真了不起!”
  史小璇微微一笑,道:“盖大哥,她也许是对的,不吃也罢!”
  盖晓天沉声道:“为甚么?”
  史小璇呐呐地道:“比如说吧!在我们家乡有的风俗,新娘子未过门前三四日,不饮不食,因为过门之后,要坐床三日,供亲友欣赏,设若一会要……”
  盖晓天“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原来是怕吃喝之后,就必须大小便!是不是?”
  白玲冷冷地道:“还好!你总算明白了!想想看,四个人连在一起,一旦要……那怎么办?”
  盖晓天大声道:“对!说了半天,只有这句话有道理!不但你们不能方便,我也同样地不方便!可是我已经吃了好几口……”
  白玲冷笑道:“那很好办,吃下去可以再吐出来!”
  盖晓天伸手在嗓中一搅,立即呕吐起来,连隔夜之饭也呕了出来。
  盖晓天道:“这样行了吧?”
  白玲哂然道:“暂时是没有问题了!但一个人不饮不食,最多能活七日,练武之人也不过多活三五日,若十五天内解不开手铐,也只有活活饿死了……”
  盖晓天道:“假如非死不可,咱们也要轰轰烈烈干一番!走吧……”
  再行数十里,天色已晚,看来今夜若是不能到达洛阳,就要宿在露天了,因这一带十分荒凉。
  于是奔行加速,不到二更天,已进入洛阳。
  城中找到洛神酒家,上了楼,楼上食客不多,只三五个人,其中两个人最为刺眼,一看便知是武林健者,一个身躯高大,衣着华丽,方面大耳,精神饱满的老人,桌上放了一柄绿鞘长剑,正在自斟自饮。
  另一个头戴青缎瓜皮小帽,身着蓝色天竺绸长衫,身材矮小而且奇瘦,脸上干瘪瘪的没有四两肉,但一双电目却是精芒暴射。
  另外三人合聚一桌,看起来和这两人并非同道。而这两个高手,似乎也不相识。
  此刻干瘦之人乍见盖晓天等人上了楼,微微一愕,立即站起来,抚掌尖声笑道:“妙极了!妙极了!货色果然不错,看来这档子买卖又是包赚不赔了……”
  他干笑着走向盖晓天,摸着山羊胡,上下打量一阵,不住地点头,然后再端量三个少女,突然又嘻嘻笑了起来,道:“妙极了,以蹩脚货的价钱,买头等货色,看起来我‘人贩子’金二交上运了!哈……”
  白玲忍无可忍,飞起一腿,踢向“人贩子”金二的小腹,盛怒之下,用了全力。
  那知“人贩子”也极了得,笑声未毕,竟以两个指头捏住了白玲的脚。
  盖晓天不由大怒,“唿”地劈出一掌,“人贩子”把白玲的小脚向盖晓天掌上迎去,而他却闪至盖晓天右侧,疾抓着盖晓天没有手铐的左手脉门。
  盖晓天冷哼一声,一只左手及臂部,突然暴涨数倍,迎了上去。
  “人贩子”大吃一惊,收手疾退,但盖晓天就势抡臂一甩,“蓬”然声中,“人贩子”摔在那个高大老人身旁。
  盖晓天冷笑道:“姓盖的已经够惨的了!像你这种货色,也敢找我的麻烦!”
  “人贩子”金二捡起瓜皮小帽,尖声道:“反了,反了!金某以四千两银子,买下他们准备送往……”
  这时那高大老人突然面色一肃,打断了“人贩子”的话,对盖晓天道:“小友就是在菩提堡中连翻二十四辆滑车的盖晓天么?”
  盖晓天抱拳道:“正是在下!请问前辈是……?”
  高大老人宏声道:“老夫就是‘南天门’当家的楼宗烈!”
  盖晓天不由肃然起敬,道:“原来是楼前辈,晩辈在菩提堡中滑车道壁上,看到了前辈留字,心折不已……”
  岂知楼宗烈微微哼了一声,面呈不悦之色,只因盖晓天余怒未失,说话时脸上没有笑容,而楼宗烈这人,人如其名,性如烈火,气量又窄,以为盖晓天是有意讽刺他。
  因为盖晓天连翻二十四辆滑车,最后又翻了一辆天王车之事,早已轰传武林,可以说无人不知,楼宗烈翻了十九辆,曾沾沾自喜,这一下落后了六辆,他自信无法追及,当然不是滋味。
  因此,楼宗烈本有结识之心,心中一不高兴,竟别过头去,冷眼旁观。
  盖晓天见他突然变得冷漠起来,也不愿理他,却向“人贩子”金二厉声道:“金二,你刚才胡说甚么?”
  “人贩子”苦丧着脸道:“在下既称‘人贩子’,自是以贩卖人口为业,今天遇到一位知名之士,声言有一男三女,准备脱手,问我要不要!在下当然要,就以四千两买下,好在对方是武林有头有脸之人,绝不会骗我这生意人,也就当面付了四千两庄票……”
  楼宗烈突然哈哈大笑一阵,幸灾乐祸地道:“那真是妙极了,金二,你这档子买卖果然是一本万利了!俗语说,运气来了,城墙挡不住!”
  盖晓天轻蔑地看了楼宗烈一眼,对金二厉声道:“那人是谁?”
  金二大声道:“‘太极手’毛展初!楼大侠一定知道此人!”
  楼宗烈微微一愕,又哈哈大笑道:“毛展初已经死去两年之久,你大概是见鬼了吧!哈……”
  “人贩子”金二面色一变,道:“楼大侠,这等事可不能开玩笑,金某损失四千两,灾难不大,可是金某是为那个主儿买的……”
  楼宗烈冷笑道:“别故弄玄虚!那个主儿?”
  金二面色一肃,虾干似的身子挺了一挺,低声道:“金某吟一首古人的诗句,楼大侠就会猜出来……”
  他摇头晃脑地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楼宗烈霍然站起,肃然道:“桃花宫?”
  “人贩子”得意地道:“怎样,楼大侠能帮帮忙么?”
  楼宗烈不安地坐下来,犹豫不决起来,盖晓天心道:“不知桃花宫是何路数?竟使楼宗烈这等高手骇然变色,局促不安起来……”
  “人贩子”打铁趁热,干笑一声道:“这件事设若楼大侠根本未曾问闻,还则罢了,既知金某有困难,若袖手不管,一旦那主儿怪罪下来,这个……这个……”苦甜酸辣尽在不言中。
  楼宗烈不禁恼羞成怒,道:“金二,你想威胁老夫么?”
  “人贩子”皮笑肉不笑地连连作揖,道:“楼大侠,您老千万别误会!金二不过是为您设想,其实我的四千两银子,那主儿也不会不管!只是……只是……嗨!您叫我怎么说?”
  楼宗烈挑挑浓眉,似想发作,但终于又忍了下来。
  金二察颜观色,知道这边鼓是敲上了,立即走近两步,低声道:“楼老您大概听说过,有一次桃花宫的‘黑刀大队’出宫捉拿叛徒,几位同道未曾援手,竟被那主儿怪罪下来,一道‘桃花金牌’送到那几位同道门上,第二天夜里,就是五十八条人命……”
  楼宗烈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此刻若是插手,就等于向“桃花宫”屈服,若是不理,后果不堪想象。
  “人贩子”金二暖昧地一笑,道:“楼老,篮不必为难!能帮忙是情感,不能帮忙也是本分!好在金某也不会说出去,只怕别人……”他故意向另外之人望去,立即摊手苦笑道:“谁叫我花钱买了些扎手货!楼老,金某这点玩艺儿有限,连一个也调理不了!我要走了……”
  他当真向梯口走去,盖晓天深信,这又是“千面飘香”玩的把戏,把他们铐起来,然后再把他们卖掉,因为只有“千面飘香”和“金刺猬”二人知道他们被铐住,而且“金刺猬”只知道盖晓天一人被铐住,却不知道另外三个少女也被铐住。
  只是盖晓天十分不解,“金刺猬”既然传他剑术,而且又谆谆教导他,行道武林,要处处小心,分明是一份善意,为甚么不为他解去手铐?却说自有人为他解除?
  “难道‘金刺猬’也和‘千面飘香’有关系?设若没有关系,在菩提堡中,为甚么放走了——‘千面飘香’?”但盖晓天终于否定了这种想法。
  这时楼宗烈突然沉声道:“金二你回来!”
  “人贩子”为人极为阴诈,滑不留手,楼宗烈的转变,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立即止步回头,道:“楼老您……”
  楼宗烈沉声道:“老夫和这小子的上一代有点过节,考虑再三,他老子既然死了,只得找他!况且老夫念你做生意不易,不忍使你亏损!所以……”
  “人贩子”连连作揖,道:“楼老,武林中传说,您老最重义气,果然盛名不虚!金二先代自己及那主儿谢了……”但他心中却骂道:“好个奸滑的老贼!明明是惧怕‘桃花宫’那主儿,却委称与那小子上一代有仇,又对我金二卖弄人情,此番你就是帮了我的忙,我也要整你一下……”
  楼宗烈站起身来,沉声道:“盖晓天,你能代表你父亲了断一件过节么?”
  盖晓天哈哈大笑道:“楼宗烈,本来在未遇见你之先,我曾把你视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因为菩提堡中的留名,凡十余人之多,连家父包括在内,字体都走了样,可见当时都因心情紧张而沉不住气,手腕一抖,自然走体,而你的字,都是工工整整,苍劲有力,那知道你也是一个欺软怕硬,不辨是非的糊涂虫!你以为你出手,就能帮得了忙么?哈……”
  楼宗烈本不算是一个坏人,怎奈“桃花宫”太不好惹,只得老着面皮,沉声道:“老夫只是问你,能否代表上一代?”
  盖晓天沉声道:“当然可以!楼宗烈,你划出道儿来吧!”
  楼宗烈抓起桌上的绿鞘长剑,“唸”地一声出了鞘,泛出绿汪汪的光芒,道:“只要你能接下老夫三招剑术,老夫与你上一代的过节,一笔勾销,撒手就走!”
  盖晓天冷笑道:“楼老贼,你又何必委称与我上一代有仇?嘿嘿!你不过是惧怕桃花宫罢了!不要说三招,就是三百招我也敢接——”
  史小璇突然冷笑道:“楼宗烈,乘人之危,你算那一号人物?”
  楼宗烈沉声道:“他若不敢代表上一代,老夫绝不出手,怎说老夫乘人之危?”
  史小璇大声道:“他手上——”
  盖晓天厉声道:“谁要你多管闲事?”
  史小璇慨然道:“你这人真是……这样你不是太吃亏了?”
  盖晓天生性倔强,明知吃亏,却不愿说出手上被铐,那样更加丢人。
  而“人贩子”金二,当然知道一男三女铐在一起,唯恐夜长梦多,被三女拆穿,那时楼宗烈自恃身份不肯出手,那就糟了!他立即大声道:“楼老,你何必和他啰苏!快出手吧!这小子一头是角,根本未把您老放在心上!”
  盖晓天沉声道:“楼宗烈,你这把长剑可是削铁如泥的宝物?”
  楼宗烈冷笑道:“不错!老夫这柄绿螭剑,可以切金断玉,无坚不摧,你若是怕吃亏,老夫就以双掌对付你!”
  盖晓天连忙大声道:“不必了!盖某正希望以双掌接你三招剑术。你出手吧!”
  盖晓天不知“金刚肌”能否硬接宝刀宝剑,如今右手被铐,实在没有把握,立即对三女道:“不论胜败,你们都不要出手!”
  楼宗烈沉声道:“小子,你准备好了没有?”
  盖晓天暗暗运起“金刚肌”大声道:“早就好了!老贼接招……”
  左手捏起剑诀,将刚学的一招剑法施展出来。
  楼宗烈未想到他会先出手,尤其这一招剑术十分霸道,仓促间无法破解,只得疾退一大步。
  可是盖晓天知道自己仅会一招剑术,再打下去,必现原形,一招得手,大喝一声:“前进!”暗示三女跟他前进,“唿”地一拳,捣向楼宗烈的左肋。
  楼宗烈乃是使剑名家,见他第一招剑诀,极具威力,第二招却又变成拳术,虽不如第一招的剑诀厉害,却也不是泛泛之学,不禁微微一怔,又闪了开去。
  盖晓天得理不让人,再次大喝一声“前进”,变拳为掌,猛切对方前胸。
  这一拳一掌,都是疯女人(即“千面飘香”凌燕)传他的,运起金刚肌施展出来,威猛无俦。
  但楼宗烈被逼闪了两次,不由大怒,而且也看出他无甚噱头,绿螭剑一抖,撒出五个大剑花。
  在此同时,史小璇娇喝一声,突然抢上踢出一脚,而白玲和叶玉芝也没闲着,一个出掌,一个出脚,这一下变成三面进攻。
  楼宗烈这人心机很差,他本应早就看出来,他们四人老是携着手,必有蹊跷,可是他并未注意,仅以为三个少女可能要联手齐上,但他并未放在心上。
  这三个少女都是名家之后,一脚踢来,当然都觑定了空隙,弄得楼宗烈有点手忙脚乱。
  可是他性烈如火,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想再退,宁愿挨上一二脚,也要使对方挂彩,绿螭剑一震,“嗡”地一声,刺向白玲的左肩。
  白玲早知盖晓天的心意,他要以双掌接对方的宝剑,可能想利用宝物削断手铐,此刻长剑刺来,闪无可闪,只得以手铐迎上。
  “呛”地一声,四少立即分了开来,而楼宗烈却不禁吃了一惊,退出一步仔细察看他的宝剑。
  大凡使剑名家,对自己的兵刃都十分爱惜,尤其是断金切玉的神兵,更是珍逾生命,他一看之下,剑上竟有一个小缺口,不由面色大变。
  四少分了开来,盖晓天和白玲连在一起,史小璇和叶玉芝连在一起,这样比四人连在一起可就灵活多了。
  “人贩子”金二大声道:“楼老,再接再厉呀!那小子也就会一招剑术,要不要我帮你?”
  楼宗烈须发皆张,厉声道:“小狗!老夫今夜若不劈了你,从此不回南天门——”
  白玲冷冷地道:“老贼,你干脆回鬼门关吧!我看你这两手也很有限!”
  楼宗烈恨极了白玲,同时也发现了四人原来铐住在一起,若换光明磊落之人,绝不会乘人之危,但他却顾不得这些了,大喝一声,绿芒暴涨,“嗡嗡”之声大作,罩向白玲。
  盖晓天用力一带,把白玲带到他的身后,把所有的“金刚肌”都运在左臂之上,他深信“金刚肌”抵不住绿螭剑,也不会被切断。
  这本是一时情急,权宜之计,当然也是冒险,楼宗烈见他以臂迎上,而且粗如水桶,上面鼠肌累累,衣袖已被撑裂,不由心头骇然。
  他这一分神,剑上的力道自然减少,只闻“卜嗤”一声,楼宗烈的绿螭剑被弹了回来,差点劈上他自己的右肩,急忙倒退三大步。
  而盖晓天一条右臂,已无力地垂下来,虽未受伤,“流星肌”却一时无法运起,奇痛彻心。
  就在这时,“人贩子”出其不意,以一双蝎尾笔,在史叶二女背后疾点,顺手一抄,挟着二女穿窗而出。
  盖晓天大喝一声“快追!”楼宗烈面色冷厉,正在望着绿螭剑发愣,并未拦阻,因为剑刃又缺了一大块。
  盖晓天和白玲穿出窗外,“人贩子”已失去踪迹。
  盖晓天和白玲在附近屋面上找了一匝,一无所获,盖晓天顿足道:“如果史、叶二女有个失闪,那怎么办?”
  白玲冷冷地道:“现在急也没有用,不如回到洛神酒家,去问问楼宗烈,那桃花宫在何处,‘人贩子’金二定要把她们送往桃花宫!”
  盖晓天道:“不错!我们快点回去……”
  二人回到洛神酒家楼上,楼宗烈仍然未走,正在抚剑长叹,因为他这柄绿螭剑,仅是比普通兵刃锋利些,较之“干将”“莫邪”上古神兵,不可同日而语。
  但楼宗烈以此剑成名,出道以来,身经数百战,从未损及兵刃,今日宝剑缺了两个口子,不禁雄心受挫,突然感觉自己在这一会工夫,苍老了许多。
  但盖晓天并不同情他,因为侠义之辈,首重“威武不屈”,今天“人贩子”说出“桃花宫”,他就面色大变,显然不够名家风范。
  盖晓天沉声道:“楼宗烈,今日你之所为,是否感到可耻?”
  楼宗烈缓缓抬头,目蕴杀机,但立即又颓然叹道:“小子,今日之事,老夫没有话说,但你目前还不能了解惧怕的真义,待你到了老夫这等年龄,就会明白。须知一个人的悸惧,并非畏惧死亡,因为世上还有比死亡更可怕之事,举例来说:人人都知道,自杀是弱者的行为;但弱者尚能轻生舍命,身为武林中人,岂惧一死!只是……”
  盖晓天冷冷道:“在下不想听你的大道理,我只想问你,‘桃花宫’在何处?”
  楼宗烈肃然道:“‘桃花宫’在何处,连老夫也不知道!只闻说前往‘桃花宫’之人,都到金陵等船,似在长江上游……”
  盖晓天道:“请问桃花宫与血泪瓶主人是否有关系?”
  楼宗烈愕了一下,若在素日,他绝不敢说,但此刻心灰意冷之下,毫无顾及,冷冷地道:“依老夫猜想,可能有点关系,但老夫并非说‘桃花宫’的主人就是血泪瓶主人……”
  盖晓天点头道:“这种猜测很有道理!楼当家的,后会有期了……”
  楼宗烈突然沉声道:“小子,你只会一招剑术么?”
  盖晓天坦然道:“不错!”
  楼宗烈面色冷厉,仰天凄然道:“楼宗烈呵!你一向自诩为使剑名家,竟败在一个后辈的一招之上……”
  盖晓天大声道:“楼宗烈,你并没有败!是我败了!”
  楼宗烈凄然一笑,道:“老夫败在一招之下,还情有可原,而且对方的右手还被铐住!这真是楼某平生大辱!哈……”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迟暮苍凉之感,笑毕,双目中蕴藏满了泪水,右手持剑,左手捏住剑尖,向膝上一砸,“克嚓”一声,绿螭剑一折为二,嘶声道:“楼某发誓,今生不再用剑——”顺手一丢,两截断剑化作两道绿芒,飞出窗外,他也掠了出去。
  盖晓天慨然道:“楼宗烈这人,还不失为一条硬汉,只是他对‘桃花宫’如此忌惮,甚是令人不解……”
  白玲默然不语,盖晓天忿然道:“汪渔洋曾约在下与他相见,时间和地点都没有错,他竟失约不来,由此可见,汪渔洋这人不可信赖!白姑娘,我们去找楼宗烈那两截断剑,弄开手螭……”
  白玲冷冷地道:“楼宗烈根本无意使我们脱困,所以刚才一掷,用力极大,断剑已落入洛水之中,到那里去找?”
  盖晓天肃然道:“只是在下必须前往‘桃花宫’救出史、叶二女,白姑娘平白受累,盖某甚感不安……”
  白玲淡然道:“命运如此,夫复何言!今后你到那里,我跟你到那里也就是了……”
  盖晓天皱皱眉头道:“这样太不方便了!嗨!我们走吧!”
  二人出了洛神酒家,已是三更多天了,盖晓天道:“白姑娘,你疲倦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白玲道:“此去金陵,非一二日可达,也不急在一时,我确是需要休息一下了……”
  于是二人宿了店,但要睡觉,甚是不便,白玲乃是黄花闺女,岂能和一个男人同床而眠?当然,盖晓天也不愿意和女人同床,因他睡不着。
  二人商量结果,把凉蒲铺在床下地上,白玲睡床,盖晓天睡地,这样勉强可以过去。
  二人躺下之后,盖晓天为了使她舒服些,只得把手放在床边,白玲的手就不必垂到床下,因他们的手拷在一起,必须有一人忍让。
  盖晓天从未和女人同睡一屋,而且床上床下,手腕肌肤相接,心情极为烦躁,加之正是炎夏之夜,不一会,出了一身大汗。
  而且白玲身上阵阵幽香,更使他心慌意乱,无法成眠。
  但二人都是一样,孤男寡女同睡一室,白玲更是心中鹿撞。
  二人各怀心事,无法合眼,而盖晓天肚中又“哗啦啦”,他实在感觉饿了,但又不便启口。
  “喂!”白玲低声道:“你饿了是不是?”
  “嗳……嗳!是的,不过……还不要紧!”
  白玲道:“其实我也饿了……”
  盖晓天立即爬了起来,道:“你也饿了?我还以为你不饿呢!既然如此,我……”
  “怎样?”
  “我总不能使你挨饿呀!”
  “是的!其实我看你挨饿,肚中直响,也是不忍,可是,吃喝之后,无法善后……”
  盖晓天叹了一口气道:“正是这样!‘千面飘香’那女人真毒!想出这办法来折磨我们……”他又躺了下去。
  白玲道:“盖晓天,你平常最爱吃甚么菜?”
  盖晓天苦笑道:“此刻既不能吃喝,又何必谈这些……”
  白玲道:“反正我们都睡不着,谈谈也无妨!”
  盖晓天慨然道:“记得父母在世之时,母亲常做一些可口的菜,如香酥鸭、菜园鸡、水晶肘子、蟹黄蛋,以及水饺等等,可是家破之后,这些美味再未品尝过,我相信即使能尝到,也不如母亲做的好吃……”
  白玲道:“你爱不爱吃炒膳糊?”
  盖晓天道:“当然爱吃!白姑娘,不要再谈这些了!我!我……”
  白玲道:“盖晓天,你会喝酒吧?”
  盖晓天道:“可以喝点,但酒量不大!”
  白玲道:“我最爱以鸡冻、当归鸭和酱牛肚下酒,你呢?”
  盖晓天咕嘟一声,呑了一口唾沫,大声道:“我也喜欢以凉菜下酒,如果以海蜇皮拌粉皮、肉丝、黄瓜丝、芥末等,以白干下酒,那真是……”
  白玲也咕嘟一声,呑了口唾沬,二人沉默了一会,嘴唇都发出“啧啧”的声音,好像正在品尝可口的菜肴。
  白玲幽幽地道:“有一个办法,咱们可以放开肚皮吃喝!”
  盖晓天又爬了起来,急急问道:“是甚么办法?”
  白玲道:“这办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还是自己猜吧!”
  盖晓天想了一阵,道:“你是说咱们饮下的酒,自汗中排泄出来?”
  白玲道:“其他食物呢?”
  “这个……”盖晓天摇摇头,又躺了下去,颓然道:“我猜不出来,白姑娘,你快说出来吧!”
  白玲冷笑道:“这办法很简单,你却猜不出来,可见你这人……”
  盖晓天道:“白姑娘,我这人很笨!你要原谅我!”
  白玲冷冷地道:“既然猜不出来,那也就算了……”
  盖晓天哼了一声,道:“白姑娘,事到如今,你还有心情吊人家的胃口,你未免太无聊了……”
  白玲不再开腔,盖晓天更是忿忿不安,二人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就离店上路。
  由于昨夜的事,盖晓天对她甚是讨厌,二人虽然携手同行,却不讲话。
  天刚黎明,山野间一片清新,白玲竟唱起歌来,而且边歌边舞,看样子还没有受到饥饿的威胁。
  盖晓天不由大怒,沉声道:“留点气力吧!再过二三日不饮不食,恐怕唱歌的力气也没有了……”
  白玲冷笑道:“不要你管!过一天算一天,现在不饿,我就要及时行乐!设若为你而死,一点名堂都没有!”
  盖晓天大声道:“怎样才有名堂?”
  白玲冷冷地道:“你若能猜上我昨夜所说的办法,那才有名堂,死了也值得!”
  盖晓天厉声道:“可是我猜不出来!”
  白玲道:“我不是说过了么?猜不出也就算了,谁叫我和一个笨瓜在一起!”
  盖晓天气得直瞪眼,却毫无办法,走了一天,天色又暗下来,二人也不焦急,因为宿在店中,同样的不舒服,现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过夜。
  来到一座破庙,也不知道庙里是甚么神?蛛网密结,鼬鼠乱窜,只有三间,一正二偏,正殿地下,有堆稻草,可能不久前有人在此睡过。
  盖晓天一言不发,躺在稻草上,白玲也只好跟着躺下,大殿中极暗,不时传来老鼠打架的声音。
  盖晓天唯恐白玲再啰苏,停了一会,就装着睡熟,发出极大的鼾声。
  白玲狠狠地道:“真是吃得饱睡得着……”但她也打了两个呵欠,不久也睡着了。
  盖晓天睁开眼来,望着身边的白玲,心道:“她的身世也很可怜,父母皆都被害,还被‘千面飘香’骗了达三年之久,而现在,竟席草而眠……”
  由殿门望向天空,漆黑如墨,而这时白玲也传出均匀的鼾声,隐隐可见她一脸憨态。
  突然,神龛上的神像,微微晃动了一下,盖晓天心头大骇,忖道:“难道真有鬼魅不成?”
  这工夫神像竟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原来是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只见背上那人一扬手,大殿中立即黑烟弥漫,伸手不见五指。
  在此同时,盖晓天已闻到大殿前后及屋面上,传来轻微而杂乱的步履声。
  他知道这又是“狼狈二叟”玩的花样,但这次可不只他们二人,急切中搂住白玲的纤腰向旁一滚。
  只闻“夺”地一声,稻草被砍了一刀,草梗齐飞,接着,“飕飕”之声不绝于耳,大概是暗器,都射在稻草上。
  但白玲朦胧间感觉有人仍搂紧了她的腰,不由惊怒交集,“啪啪”两声,打了盖晓天两个耳光。
  黑暗中不见人影,却能听到声音,盖晓天搂着白玲再滚出三五步,身旁又传来“卜卜”之声,其中有兵刃也有暗器。
  只闻“狈叟”尖声道:“老大,‘隐形狼烟’多来点!咱们今天有这许多人,设若再让他跑了,那可真是栽了……”
  刹那间大殿前后“啵啵”声迭起,黑烟重重,扩及数十丈,黑暗中金风扑面,“飕飕”乱砍。
  盖晓天把白玲往背上一搭,低声道:“黑暗中看不见对手,而他们的人又多,我们的手被铐住,不能灵活迎敌,只得先挨几下,冲出烟幕再说……”
  白玲不由十分歉疚,到此地步,盖晓天仍然十分关切她,宁愿以身作盾。
  盖晓天运起“金刚肌”,以耳代目,听风辨位,偶尔捣出一拳或劈出一掌。
  但因对方人手太多,估计有二十余人之众,有时闪避不及,只得以金刚肌迎上。
  于是,“蓬啪”声中,惨嗥声四起,有的被盖晓天的拳掌击中,有的被“金刚肌”震裂虎口,但盖晓天也被击中几下,虽未受伤,却也痛得直咧嘴。
  因“金刚肌”虽是随意念流布全身,但因目不能视,而且四面八方都有敌人,防不胜防,因而有时来不及运起“金刚肌”,尚幸他自幼磨练得有如钢筋铁骨,挨几下不至于躺下。
  “狼狈二叟”成心想宰了他,“隐形狼烟”不停地施放,有时盖晓天刚要脱出烟幕,“狼狈二叟”立即又在外面掷出烟雾弹。
  白玲低声道:“盖晓天,你这样打下去,迟早要吃大亏,此刻必须先放倒‘狼狈二叟’……”
  盖晓天心道:“对了!擒贼必先擒王,只要在烟幕之外,他们人手再多,也不足为惧……”
  他一边冲刺,一边留意“狼狈二叟”的方位,可是那两个老贼极滑,根本不出声,而且也不停地变换方位,盖晓天又挨了几下,被打得头破血出,鼻青脸肿,对方也倒下七八个。
  尚幸白玲在他背上帮忙,不然的话,盖晓天早就完了。
  盖晓天甚是奇怪,这些人物为甚么不顾生命危险,前仆后继?难道“狼狈二叟”会有这大的号召力?
  就这样由庙内打到庙外,“隐形狼烟”不断的增加,但却始终找不到“狼狈二叟”的方住。
  盖晓天和白玲两夜未进饮食,不由满头大汗,吁吁而喘,这样更暴露了目标,身上连中几掌。
  但他宁愿自己挨揍,绝不使白玲受击,所以有时闻到掌风,干脆以臂迎上。
  由二更一直打到将近四更,二人全身都被汗水湿透,盖晓天踉踉跄跄,已经支持不住了。
  白玲低声道:“快把我放下来!快点……”
  就在这时,黑色烟幕中突然冒起一片粉红色的火光,“隐形狼烟”立即散去,只见地上遗尸十余具,“狼狈二叟”等人抱头鼠窜而去。
  盖晓天心情一旦松驰下来,“卜”地坐在地上,抬头望去,只见一位风流俊逸的年轻人,负手站在他的面前,以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看看他再看看白玲。
  盖晓天抹去脸上的汗水,呐呐地道:“刚才必是兄台援手,在下才能脱此危困,请问兄台……”
  俊美公子微笑摇摇手道:“大哥不必介意,任何人遇上这等事也会插手,只是弟有一事不明,不知二位为何铐在一起?”
  盖晓天不由脸色一红,慨然道:“兄台你别见笑,这只怪小弟没有经验,上了人家的圈套……”
  公子微笑道:“不知是何人害你?”
  盖晓天切齿道:“‘千面飘香’凌燕那贱人!”
  公子美眸一转,立即朗朗一笑,道:“原来是她,那就难怪了!不知两位意欲何往?”
  盖晓天道:“听说有个‘桃花宫’,在下有急事须去一趟,不知兄台知不知道?”
  公子微微一笑,道:“这‘桃花宫’嘛!小弟也曾听人说过,只是不知地址,但小弟可以指点你一条路,兄台到了金陵秦淮河上,一问‘花花公子’颜翎,无人不知,兄台只要找到他,他必能告诉你去‘桃花宫’之法……”
  这公子浊世翩翩,潇洒秀逸,盖晓天不由暗暗喝采,心道:“这恐怕是世上最美的男人了……”
  盖晓天道:“请问公子大名如何称呼?”
  公子道:“在下云英!”
  盖晓天站起来抱拳道:“不知云公子刚才以何种暗器,破了“狼狈二叟”‘隐形狼烟’?”
  云英微微一笑,道:“说起来甚是可笑,那不过是一种火药,‘隐形狼烟’见到此火,立即消散!”
  盖晓天道:“云公子临危援手,在下目前无以为报,但在下有生之年,必定……”
  云英朗笑道:“兄台太俗了!些须小事,何必介怀!只可惜小弟也无法除去兄台的手铐,但相信两位到了金陵之后,必能恢复自由之身,此处一别,金陵或能再晤!后会有期,请珍重了……”
  云英微微抱拳,含笑转身而去。
  盖晓天呐呐地道:“此人貌比潘安宋玉,俊逸潇洒不让子都,乍看弱不禁风,却是个罕见的高手,想我盖晓天,一向自诩为英雄盖世,近日连受折辱,才知道乃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
  他仰身卧在地上,白玲也躺在他的身旁,道:“盖晓天,你不必灰心!我认为你有一种极难得的特长,无人能及……”
  盖晓天哂然道:“此时此地,希望你莫再讽刺于我!”
  白玲肃然道:“我说的是真话!你的舍己为人,不屈不挠的精神,我十分佩服!”
  盖晓天默然不语,这一夜火并,既累又饿,肚中又“哗啦啦”响了起来。
  白玲道:“盖晓天,设若现在有一碗十锦炒面或者三鲜炒面甚么的,那该多好?”
  盖晓天不由大怒,厉声道:“你再这样,我就揍你!”
  白玲冷笑道:“揍吧!反正迟早也要饿死,现在能想一想也是好的。其实咱们是可以吃东西的……”
  “甚么?”盖晓天沉声道:“又来了!希望你莫再吊胃口。”
  白玲哂然道:“假如咱们是……”
  “是甚么?”盖晓天大声道:“女人!女人!说话总是留一截,真是怪物……”
  白玲微微一窒,红着脸道:“设若咱们是夫妻,不就没有问题了么?”
  盖晓天一时未弄清她的意思,茫然道:“夫妻又怎样?”
  白玲哂然道:“如果是夫妻,咱们可以大吃大喝!夫妻既有同床共枕之亲,在一起大小解又有何妨?”
  盖晓天冷笑道:“可是咱们不是夫妻!”
  白玲面色一冷,道:“不是夫妻,可以变为夫妻……”
  盖晓天呐呐地道:“这……这……”“这”了半天,仍是微微摇头,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娶个老婆,他认为那是非常别扭之事,所以他根本不加考虑。
  白玲说得够露骨了,得到的却是无情的揶揄,少女的自尊心,受到严重的创伤,跳起来大声道:“傻子,我刚才不过是和你开玩笑!你以为我会嫁给你么?咯……”
  盖晓天笑道:“现在肚皮饿得难受,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白玲恨得直咬牙,却“咯咯”笑道:“盖晓天,你知不知道什锦炒面如何做法?”
  盖晓天摇摇手道:“算了,算了!我不要听!”
  白玲大声道:“先把炒干的面条泡开,然后在锅中多放油,之后,再把肚片、虾仁、鸡肉、猪肝、蘑菇及笋片切好——”
  盖晓天冷峻地道:“你是怎么回事?”
  白玲扬扬头,倔强地道:“我偏要讲,你管得着么?”
  盖晓天摊摊手道:“好,好!你讲吧!”
  白玲喋喋不休地讲着各种名菜的作法吃法,以及配何种酒!头头是道,好像眼前就摆着色香味俱全的美肴,盖晓天不停地咽着口水。
  七天后,他们终于到了六朝金粉之地——金陵。
  九天米水未进,都饿得头昏眼黑,面色憔悴,盖晓天道:“白玲,无论如何,咱们要想个办法,先填饱了肚子再说,不然的话,就是能到达‘桃花宫’,大概也支持不住了!”
  白玲冷笑道:“有现成的路你却不走,又嚷着肚饿!哼!我看你这人太自私,光顾自己,不管别人!”
  盖晓天哂然道:“只是你说的办法,也有点自私!我现在大仇未报,四面楚歌,绝不能事业未成,先有家世之累。总而言之,我现在不能要老婆!”
  老婆二字,说得相当粗野,白玲正面一红,冷冷地道:“你别不要脸好不?谁让你要老婆来?”
  盖晓天茫然道:“那么,你说的办法到底是甚么?”
  白玲一扭身子,忿然道:“算了,算了!咱们听天由命吧!你不是要找‘花花公子’么?就听这个绰号,绝不是甚么好人!”
  盖晓天道:“白姑娘不可以姓名和外貌取人!我认为一个人虽风流而不下流,亦不失为一个好人!”
  白玲不再理他,二人来到秦淮河上,打听之下,果然花花公子在这一带颇有名气,到最豪华的画舫上及酒楼上可以找到他。
  好在秦淮两岸,最豪华的酒家,也不过三五家,一直找到傍晚,来到一家“花花别馆”酒家,原来这家酒楼,正是“花花公子”出资开设的。
  此刻华灯初上,临窗凭眺迷离烟水,笙歌处处,游艇穿梭般地往来河上,呈现一片升平之象。
  两小上了楼,不禁暗暗喝采,雕梁画栋,几净窗明,豪华中带几分雅气,可见“花花公子”这人,并非庸俗之辈。
  就看堂倌的打扮,就可以看出此别馆的经营方式,与众大不相同,全是一色的海蓝纺绸大褂,纺绸裤,贡呢便鞋,两袖挽起,露出洁白的内衣袖。
  这时堂馆走过来,略一打量两少,微微抱拳道:“二位贵宾,想是刚自乡间来此,对于饮食方面,必求经济而实惠,何不请到楼下去?那里……”
  白玲不由微怒,沉声道:“好势利眼的恶奴!你怎知我们来自乡下?”
  盖晓天连忙阻止白玲,心道:“这也难怪!数天来未进饮食,定是一脸菜色,加之幕天席地,居无定所,身上臭气四溢,自不怪他视为乡下佬了!这堂倌还算客气,虽是逐客令,却不太使人难堪,足见训练有素……”
  盖晓天道:“我等是前来找人的!并不想在此用膳……”
  堂倌道:“不知二位找那一位?”
  盖晓天道:“在下承云英公子指点,前来拜访‘花花公子’颜翎!”
  堂倌再次打量两小一遍,皱皱眉头道:“小的不识云英公子是何许人。但颜公子却是本馆东主,今夜公子可能会来,二位就请在此稍候吧!”
  堂倌为二人端上香茗自去,这工夫楼门外传来辘辘车声、马嘶声及鞭声,不一会停在“花花别馆”大门外。
  只闻一声“武姑娘驾到!”楼上的堂倌立即随声附和“武姑娘驾到!”且顿时忙碌起来。
  有的抹桌搬椅,有的取来洁白的桌帷及绣花椅垫,另外几个,抬来一卷红毡,自楼上梯口处,向下滚去,一直铺到大门外。
  盖晓天低声道:“这是干甚么?”
  白玲神秘地一笑道:“盖晓天,咱们的机会来了!如果来者确是那个丫头,咱们今晚可能脱困,但必须用点心机!”
  盖晓天茫然道:“来者既是女人,咱们怎能脱困?”
  白玲站起来走到窗口,道:“你先过来看看吧!”
  盖晓天自窗口向下望去,只见一辆四马巨型豪华马车中,走出一个绿衣少女,衣着虽不甚华丽,但腰间佩着一刀一剑,却是珠光宝气,灿烂夺目,显然不是凡品。
  这少女大约二十刚出头,姿色不恶,耸胸隆臀,体态十分健美,她踏着红毡,姗姗上楼,楼上五个堂倌,在梯口躬身相迎。
  少女坐上预先备好的坐位,端起香茗喝了一口,皱皱眉头道:“小二,这是甚么茶?
  堂倌陪笑道:“是本馆特备的‘雨前龙井’!”
  少女淡然道:“换了!本姑娘要‘武夷猴茶’……”
  “是……是!”堂倌立即撤下去,盖晓天低声问道:“白姑娘,‘武夷猴茶’是甚么茶?”
  白玲道:“据说武夷山中有个绝壁,高可百丈,十分险峻,但绝壁上都生着茶树,人类无法采摘,只得养一些猴子,攀援而下摘茶,是以这种茶十分珍贵……”
  盖晓天苦笑道:“有钱的人,真会享受!饮茶不过是为了解渴,又何必如此讲究?”
  白玲哂然道:“正因为如此,堂倌才把你看成乡下人!”
  盖晓天道:“乡下人就乡下人吧!你不是说……”
  白玲低声道:“不错!她就是‘黑手财神’武伦的妹妹,据说身手比武伦高得多……”
  “噢!原来是武伦的妹子,那就难怪了!”
  白玲道:“她腰间的一刀一剑,都是神品,剑名‘太阳剑’,刀名‘月牙刀’,较之楼宗烈的‘绿螭剑’,又不可同日而语!我们必须设法骗她一刀或者一剑,才能及时解除危困。”
  盖晓天道:“以欺骗手段获取宝物,不是太……”
  白玲冷笑道:“你知道甚么?‘黑手财神’弄钱,一向不择手段,既是以不义之财买来的宝刀宝剑,咱们骗来一用,有何不可?”
  盖晓天道:“武伦的钱虽是不义之财,他的妹妹却是无辜的!这办法不妙。”
  白玲冷冷地道:“左也不行,右也不行!我可管不了那许多,你活够了,我还不想死呢!对不起,还是看我的吧……”
  她面向绿衣少女,冷冷地道:“绿牡丹武妙,听说你的武功高出武伦多多,而武伦却是我们手下的败将!你有意思印证一番么?”
  “绿牡丹”武妙冷冷地扫了二人一眼,哂然道:“本姑娘失敬了!其实家兄一身铜臭,武功却很有限,他能名列‘中原八大家’,实在是那些趋炎附势的武林同道捧场,能胜了他,并不值得惊奇,更不必沾沾自喜!”
  白玲道:“如果本姑娘胜了你呢?”
  “绿牡丹”哂然道:“我看你这女人,除了一身臭味之外,那就只有吹牛了,本姑娘实在没有兴趣!”
  白玲“咭咭”大笑道:“是谁吹牛,一会便知,本姑娘收这位徒弟,才不过两年多点,但成就已经相当厉害,这样吧!你不妨先以掌法打他三掌试试看,设若能伤了他,我这师父也认栽了!”
  “绿牡丹”看看盖晓天,只见他一脸怒色,正在怒视着白玲,立即冷笑道:“徒弟比师父的年龄还大,这倒是少见之事,况且,你的徒弟正在狞视着你呢!”
  白玲大声道:“武妙,你有所不知!我这位徒弟个性极怪,他最恨骄傲之人,刚才你神色倨傲,目空一切,他已动了真火,他怒视着我,乃是征求我的同意,是否准他出手。”
  盖晓天不由大怒,伸脚一踏,白玲立即尖呼一声。
  “绿牡丹”皱皱眉头道:“你尖叫甚么?我看你这女人有点毛病!”
  白玲道:“不错!由于我所学的武功心法怪异,在提聚之先,必须尖喝数声,才能提聚……”
  盖晓天心道:“真是胡说八道!盖某竟变成你的徒弟了……”再次一脚踢出,竟踢在白玲的迎面骨上,白玲又尖叫一声,连泪也流出来了。
  白玲忍痛道:“差不多了!怎样?你敢不敢和我的徒弟动手?”
  “绿牡丹”哂然道:“一对邋遢东西,本姑娘怕污了手……”
  盖晓天微微哼了一声,白玲道:“看到没有?我的徒弟发火了,武妙,你既然不敢动手,就快走吧!”
  “绿牡丹”忿然站起来,道:“我不信你这徒弟,是三头六臂之人!”
  白玲沉声道:“徒弟,你可要手下留情呀!”
  盖晓天大喝一声,正要教训白玲一顿,“绿牡丹”已经欺上来劈出一掌。
  盖晓天不由微微一震,觉出此女的内力较“黑手财神”雄浑多多,同时“绿牡丹”这一掌,竟是劈向他的肩井大穴,十分狠毒。
  盖晓天暗暗一哼,身上“金刚肌”流泻向上,只闻“蓬”地一声,盖晓天和武妙同时退了一步。
  而武妙却不禁皱起眉头,感觉一只右手好像裂断一般,不由骇然。
  白玲大笑道:“怎样?我没有骗你吧?我看你还是快走吧!其实这是一种‘如来罡气’,至大至刚,坚不可摧。若非他仅提了六成真气,你的右臂八成废了……”
  “绿牡丹”恼羞成怒,厉声道:“我偏不信!本姑娘刚才也仅提了六成真力……”
  白玲连忙道:“武妙,千万不可!咱们并无深仇大恨!我不忍看你断去一臂,这样吧!你不是有一柄‘月牙刀’和一柄‘太阳剑’吗?”
  “绿牡丹”冷声道:“不错!”
  白玲道:“既是印证,还是不要使任何一方受伤才对,现在本姑娘和徒弟二人表演一手‘如来罡气’,你随便用‘月牙刀’或者‘太阳剑’劈劈看,一试便知……”
  她向盖晓天眨眨眼,二人铐在一起的两手伸出来,两只手都被衣袖遮住,白玲道:“看到没有,在我们两手之间,有一段空隙,约三四寸左右,那就是‘如来罡气’你若能一剑劈下,表示刀剑果然是宝,而你的身手也不在我们之下!”
  “绿牡丹”“咯咯”笑道:“这可是你们找死!怪不得本姑娘了……”“呛”地一声,寒芒耀目,应骨生凉,“月牙刀”已经出鞘,轻轻向二人手中央一划,“铮”地一声,二人立即分开。
  在此同时,梯口处突然有人沉声道:“武姑娘上当了!”来人风标绝世,衣着华丽,气度更是不凡。
  “绿牡丹”娇声道:“原来是‘花花公子’颜大侠……”

  第五章 黄金难动君子心 风流公子不下流
  盖、白两少手铐之间的合金钢链,已被月牙刀削断,但“绿牡丹”并未注意,却以一双美眸,凝视着“花花公子”颜翎。
  颜翎迈着方步,走到盖、白两少身旁抱拳道:“二位可是盖大侠和白姑娘?”
  盖、白二人还礼道:“正是,这位是颜大侠了?”
  “花花公子”朗朗一笑道:“正是区区,昨日云英兄言及二位已来金陵,是以特来相见……”
  双方一问一答,竟把绿牡丹武妙冷在一边。
  武妙发现自己被骗,十分恼火。就在这工夫,梯口走上一人,竟是头戴瓜皮小帽身着天竺绸长衫的“人贩子”金二。
  盖晓天不由大怒,一掠而至,正要去抓金二,那知“绿牡丹”扬手发出一余道金芒,竟是“满天花雨”手法,袭向盖晓天和白玲。
  盖晓天闪身一挡,运起“金刚肌”,只闻“哗啦啦”一阵暴响,满地都是金莲子,竟是九九纯金打造,每一颗都有半两重。
  除了“黑手财神”之妹,以纯金打造暗器之外,古往今来,算是第一人。因暗器发出,未必能全部收回。
  武妙愕了一下,冷笑道:“原来你会‘金钟罩’外家功夫,再试试这个……”说话工夫,手中又握了一把亮晶晶的东西。
  盖晓天冷笑道:“武妙,你何不用太阳剑再戳我一剑?”
  武妙娇叱一声,扬手洒出数十道光华,只闻“叮叮当当”一阵暴响,地上遍布钻石别针,与那些黄金相映辉,黄白分明耀目生花。
  就在这工夫,“人贩子”见钱眼开,疾掠而至,伏身去捡地上的金莲子和钻石别针,一面捡着,一面嘻嘻而笑。
  武妙冷冷一笑道:“金二,你何必去捡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我送你一件更为值钱的——”
  “嗖”地一声,一只斤余重的白金巨镖,疾奔“人贩子”的小腹。
  “人贩子”贩卖人口,蝇蝇苟苟,虽是无本生意,收入毕竟有限,白金一斤,相当于黄斤三斤,非同小可。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咬咬牙,不避不闪,左腿一撩,白金巨镖已钉在他的大腿之上,这一镖手劲奇大,竟把“人贩子”震坐地上。
  “人贩子”咧咧嘴,发出一阵哭笑难分的笑声,伸手去拔白金巨镖。
  武妙“咯咯”冷笑,道:“金二,你以为得了便宜是不是?”
  “人贩子”拔下巨镖在衣衫上擦了一阵,纳入怀中,道:“非也,非也!武姑娘乃使暗器名家,小可避无可避,只得硬挨一下,好在这件巨镖,所费不赀,治愈镖伤,谅也够用,若是不够,再加上地上的金莲子和钻石别针,也就绰绰有余了……”
  武妙厉声道:“金二,你还在作那春秋大梦呢!我这白金镖,净重一斤三两七钱,岂能白白送你?告诉你吧!镖上涂有剧毒,除了鬼医汪渔洋之外,无人能治!”
  金二面色微变,道:“如果武姑娘能将地上的金莲子和钻石别针赐与小可,大概……”
  武妙款款走近,把地上的金莲子和钻石别针都捡了起来,冷笑道:“快滚吧!本姑娘打你一镖,早就为你算得清清楚楚!汪渔洋治病润例,起码纹银百两,治疗毒伤,以黄金二镒计算,这白金恰巧折算四十八九两黄金,治好镖伤,也恰巧用完,你等于白挨一镖!”
  “人贩子”哭丧着脸说:“武姑娘……你就不能……让我赚一点么?”
  武妙不屑地道:“家兄的绰号,在财神之上,冠以‘黑手’二字,岂能让别人占到便宜?你再不走,我再赏你一镖!”
  “人贩子”大腿上鲜血淋漓,连连摇手道:“我走,我走!可是那位公子不让我走呀……”
  盖晓天厉声道:“不错,你若不交出那二位姑娘,你休想活着离开此楼!”
  “人贩子”哭哈哈地道:“可是那二位姑娘已经脱手了!”
  盖晓天厉声道:“你卖给谁了?”
  “人贩子”正要说出买主,突见“花花公子”摇摇手道:“盖兄不必焦急,金二从不存货,货色一到手,马上就脱手,至于他卖与何人?在下知道,待会我带你去找那主儿也就是了!现在先谈谈正经事吧——”
  他朗朗一笑,走到“绿牡丹”身边,揽着武妙的纤腰,道:“在下对武姑娘有情,武姑娘对在下……”他以一双俊目望着武妙。
  武妙生得美,又是财神的妹妹,自不免目高过顶,一般的年轻人不会放在眼里,早对“花花公子”有意,只因“花花公子”游戏风尘,从不认真,急得她心痒难熬。
  此刻见他开门见山,表达爱意,也顾不得少女的骄矜,向他嫣然一笑,微微颔首,那意思是说:“你对我有情我对你也有意。”
  “花花公子”满面春风地道:“既然如此,就请盖兄为在下作个媒人如何?”
  盖晓天心道:“男的够大胆,女的不要脸!男女间的大事,形同儿戏——”
  他肃然道:“小弟人微言轻,岂能当得媒人之职?”
  白玲冷笑道:“依我看,你八成看上武妙的财富,并非喜欢她的人!”
  “花花公子”哈哈朗笑道:“白姑娘真是快人快语,如说看上她的财富,不如说看上她的‘太阳剑’和‘月牙刀’——”
  “呛”地一声,他伸手抽出武妙腰间的“太阳剑”,霞光万道,有如旭日中天,令人不敢仰视。
  盖晓天不禁大声赞道:“好剑啊!好剑……”
  武妙素知“花花公子”为人极狂,不以为忤。她认为以一柄剑换取“花花公子”的爱意,也是一件划得来的事,乃兄以刻薄剥削起家,作妹妹的,也好不到那里去!
  盖晓天大为惊骇,道:“原来颜兄不喜欢她……”
  “花花公子”道:“如说小弟不喜欢她,也不尽然!盖兄愿为我们作个媒人么?”
  盖晓天冷笑道:“这等互相利用,貌合神离的婚姻,小弟不想多事!”
  “人贩子”这工夫,已包扎好了腿伤,嘻嘻笑道:“颜公子,你看我这个媒人如何?”
  “花花公子”道:“可以,可以!你就作个见证人吧!”
  “人贩子”伸出手来嘻嘻笑道:“公子您先赏点……”
  “花花公子”对武妙道:“妙妹,好歹他是个媒人,你就看着赏点吧!”
  武妙掏出一条黄金,掷在金二面前,金二捡起来,在手中掂了一下,眉开眼笑道:“大约五两左右……”
  盖晓天对“花花公子”大为轻视,心想:原来你是一个吃软饭的家伙!而武妙也是一个倒贴的贱人,正是一对狗男女……
  他哼了一声对白玲说:“云英兄一番好意,咱们只有心领了,走吧!”
  “花花公子”哈哈大笑道:“盖兄别介意!小弟绰号‘花花公子’,顾名思义,可以概见。俗语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旧了,可以洗浆,破了可以弃之,又何必斤斤于怀?况且盖兄要去找另二位姑娘,怎可半途而废?”
  盖晓天冷冷地道:“公子若能告诉在下地址,在下可以自己去找!”
  “花花公子”道:“在下想先与盖兄谈一件交易,盖兄千万沉住气……”
  盖晓天心道:“云英兄怎会认识这个卑鄙下流之人!”他冷冷地道:“颜兄请说!”
  “花花公子”色迷迷地望着白玲,朗朗一笑,道:“白姑娘虽非国色天香,却是别具一格!小弟十分喜欢,况且看两位的关系,并不密切,何不赐与小弟作妾?小弟当以‘太阳剑’相赠,各取所需,两不吃亏……”
  盖晓天不由暴怒,厉声道:“姓颜的,盖某若非看在云英兄的面上,今天非毙了你不可!”
  此刻武妙也是面色铁青,气得发抖。沉声道:“颜翎,你我婚事初定,你就要拈花惹草么?”
  “花花公子”朗笑道:“俗语说:黎明觉,二房妻,汤面饺子,童子鸡。这都是人生至高的享受。俗语又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颜某一生别无所好,只喜欢醇酒妇人,乃获得‘花花公子’之名——”
  盖晓天勃然大怒,一掌劈去,“花花公子”长笑声中,自楼窗中飘了下去,武妙相继跃下。
  盖晓天沉声道:“追!这小子不是东西!我要夺他的太阳剑……”
  二人先后穿窗而出,“人贩子”金二也跟了出来。突闻一声大震,“花花别馆”酒楼,竟倒塌下来。
  盖晓天不由骇然忖道:“‘花花公子’分明要害我,若稍迟一步,必被压成肉酱!”
  就在他思忖之间,一阵“啵啵”之声传来,方圆五六丈之内,已被浓烟弥漫,接着传来纷杂的步履声。
  盖晓天叫声“不好!”对白玲低声道:“又是‘狼狈二叟’两个老贼,请靠近我……”
  这工夫“唿”地一掌劈来,却看不到人,但盖晓天却觉出这掌劲类似“黑手财神”的“滚堂掌”,冷哼一声,挺胸迎去,“蓬”然声中,对方“吭”地一声,吃了哑吧亏。
  但在此同时,十二道掌劲,四面八方压来。盖晓天不管三七二十一,挟起白玲,单臂猛扫,身上连中七八掌,“砰啪”之声不绝于耳。
  但盖晓天却也不甘等着挨打,听声辨位,左臂一撩,“蓬”地一声,好像拍到一个刚出笼的馒头上,软绵绵地极有弹性,且同时传来娇呼怒骂之声。
  盖晓天本是以耳代目,只知道身后有人欺近并不知道是女人,这一撩恰巧拍在一个少女的乳房上。但听那骂声,却不是“绿牡丹”武妙。
  只闻“花花公子”在一边拍手哈哈笑道:“各位加点劲!那小子最能挨,如不击中他的要害,就像搔痒一样……”
  这工夫“啵啵”之声又起,“隐形狼烟”愈来愈广,敌人似乎越来越多,白玲似也挨了几掌。
  盖晓天挟着一个人,还要时时保护她,而四面八方又不断地狂攻,已有些手忙脚乱了。
  突然,七八道凌厉掌劲,以不同方向袭来,盖晓天左闪右避,大喝一声,道:“鼠辈,你们都是有头有脸之人,敢不敢解除‘隐形狼烟’,咱们放手拼一下?”身形疾挫,“夜战八方”横扫一掌。
  “蓬蓬叭叭”之声迭起,有的是敌人击中了他,有的是他击中了敌人。敌人被他击中,固然惨呼连连,而他也被击得气血翻涌。
  他怒吼着道:“楼宗烈、叶成龙——我知道你们两个老贼也在内……”
  说话之间,“唿唿唿”三道罡劲分三路劈到,盖晓天闪过两道,突闻一声暴喝道:“是那个鬼孙子向老夫下手——”
  其中一道凌厉掌劲,竟半途收回,显然这些高手之中,也有盖晓天的同路人,刚才是“血手伽蓝”叶成龙全力劈来一掌,却又被人暗袭,不得不收掌自保。
  白玲道:“盖晓天,你别讲话,他们就打不到你……”
  那知“花花公子”大声道:“你们快加劲呵!他的帮手来了——”
  刹那间,突然情势大变,二三十个高手,似在自相残杀,惨呼迭起,纷纷抽身。不一会工夫,都已退去。只闻“花花公子”冷冷地道:“盖晓天,你接我一掌!”
  盖晓天厉声道:“你在那里?盖某今天非揍你不可!”
  白玲低声道:“他手中不是有一柄太阳剑么?小心哪!”
  那知就在这时,一道阴柔掌劲涌来,盖晓天要闪避已是不及,只得以金刚肌迎上。
  “蓬”地一声,盖晓天竟被震得翻了一个筋斗,收势不住,坐在地上,不由大骇。这“花花公子”果然身手超绝,出道以来,除了“金刺猬”柳大悲之外,还没见过这等高手。
  但盖晓天十分痛恨这“花花公子”,一跃而起,集平生功力,施出半招剑诀。突闻白玲大声道:“捉到了!我捉到了一个……”
  盖晓天以为她捉到了“花花公子”,不由愕然,因为其余高手都已逃走,只剩下“花花公子”一人在此,但以“花花公子”的身手,白玲岂能捉到他?
  这工夫“隐形狼烟”也逐渐消失,盖晓天回头一看,不由一怔,原来白玲捉住一个少女,此女并非“绿牡丹”武妙,竟是章瑶。
  章瑶和白玲在恐怖上结下深仇,此刻被制,一言不发,就在这工夫,白玲一声娇呼“盖大哥小心!”盖晓天的反应不谓不快,但仍被侧面击来的掌劲击中,身子被震起,“叭哒”一声摔在地上,就在这瞬间工夫,三人又被人家铐在一起。
  只见“花花公子”拍手大笑道:“盖晓天,这是你咎由自取!本公子要白姑娘为我作妾,她已默许,只是你从中作梗!俗语说十个女的九个肯,只怕男的嘴不稳——”
  白玲厉声道:“小贼,你也不怕嚼烂了舌头!”
  盖晓天怒喝一声,一跃而起,向“花花公子”扑去,“花花公子”急忙向街角处逃去,绕着这条街疾转。
  追了三四匝,竟把“花花公子”追丢了。但盖晓天仍不放心,掉头拦截,他以为“花花公子”的身法比他快速,回过头来定能截住,那知转过街角,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盖晓天立掌如刀,当头劈下,因这人也是一个年轻公子,只是尚未看清面貌。
  岂知对方轻描淡写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朗朗笑道:“盖兄住手!小弟是云英……”
  盖晓天骇然一看,可不是!此人不是“花花公子”,而是“花花公子”的朋友云英公子。立即歉然道:“原来是云兄,小弟冒犯了!”
  云英潇洒如旧,容光照人,立即松了手,道:“那里那里!盖兄一脸怒色,莫非遇上仇人了?”
  盖晓天狠声道:“还不是那个——那个——”因为“花花公子”是云英的朋友,盖晓天本想骂他几句,又怕云英心中不快,悻悻而止。
  云英道:“盖兄似乎有话不便出口,你我虽是初交,但小弟对兄有一见如故之感,盖兄若不见外,何不说出来?”
  盖晓天道:“云兄侠肝义胆,正气凛然,小弟万分敬慕,只是,只是……”
  云英道:“莫非是为了敝友‘花花公子’颜翎?”
  盖晓天道:“不错!云兄恕我直言,像颜翎那种卑鄙之友,实在辱没了云兄的身份!”
  云英肃然道:“盖兄有所不知,只因家父与颜家是世交,小弟不忍冷落于他。真抱歉,盖兄此来,并未达到目的,反而又多了一个累赘!”
  盖晓天冷冷地道:“这‘花花公子’为人虽然卑鄙,身手却十分了得,刚才把小弟打了一个筋斗,非一般身手所能办到,不知他到底是何路数?”
  云英低声说:“据说他是‘桃花宫’中的人,我也不太清楚——”
  盖晓天叹道:“设若史、叶二位姑娘被‘人贩子’卖与‘桃花宫’,那就不堪想象了,只可惜云兄不知‘桃花宫’地址。”
  云英道:“小弟近日才打听出来,据说‘桃花宫’就在皖省境内的白兔湖中,由江浦买舟,顺流而下,大约四五日可达——”
  盖晓天抱拳道:“云兄两次援手救命之恩,容当后报!小弟决定到桃花宫去一趟!”
  云英肃然道:“据说‘桃花宫’乃武林中之绝地,盖兄身有累赘,实在不宜前往冒险——”
  盖晓天道:“谢谢云兄关切之情,史、叶二位姑娘,既是因小弟而陷武林绝地,小弟不避任何危险,也要把她们救出来……”
  云英道:“盖兄云天高谊,令人心折!此去桃花宫数百里,盖兄衣衫破碎,甚不方便,喏!你就穿着小弟的长衫吧!”
  云英当真脱下了宝蓝长衫,递与盖晓天,他本不想接受,怎奈,有两个少女在旁,太不方便。只得接下,但这种解衣推食的友情,实使他大为感动。肃然道:“大德不言谢,云兄,咱们后会有期了!”
  云英抱拳道:“盖兄过谦了,些须小事何必挂齿?再见了……”说毕转身就走了。
  盖晓天隐隐闻到阵阵幽香,却不是来自白玲及章瑶身上,显然是长衫上散发出来的。
  盖晓天穿上长衫,虽然略小,却也将就。
  此刻白玲对盖晓天已发生了情感,因为两次遇敌,盖晓天都以血肉之躯保护她,自是十分感激,但她却不愿表示出来。
  盖晓天对章瑶冷冷地道:“过去的事暂时不谈,此去桃花宫,你要听我指挥!”
  那知章瑶甜然一笑说:“盖大哥,我一定听你指挥,你叫我到那里去我就到那里去……”说着掏出一包牛肉干,递给盖晓天。
  白玲伸手一抓,丢出老远,冷峻地道:“从现在开始,你要绝食!”
  章瑶茫然道:“为甚么要绝食呢?”
  白玲冷笑道:“不必问理由,就是不准你吃东西!”
  盖晓天心想:这样不行,到了“桃花宫”,等于进了龙潭虎穴,岂能饿着肚子动手?他伸手入怀,触着一包东西,不知为何物?闻闻手指,竟是油炸香肠的味道,不由暗喜。
  但他为人耿直,若要吃东西,也必须叫白玲一块吃,又怕白玲不准他吃,把东西丢掉。他想了半天,突然想出一个办法来,立即对白玲道:“白姑娘,咱们到江浦去吧!在那里雇舟到‘桃花宫’去。”
  白玲饿得头昏眼花,自无异议,于是三人来到江浦,雇了一条不太大的江船,顺水而下。
  这一折腾,早已过了四更,三人躺在甲板上,望着满天星斗,感慨万千。
  盖晓天想起“花花公子”和云英,颇为奇怪。这两个年轻人的身手,似乎都比他高出多多,尤其那“花花公子”刚才一出手,三十余个高手,竟抱头鼠窜而去。就以“金刺猬”的名声和身手来说,似也办不到……
  这时白玲肚子“哗啦啦”直响。她舔舔干涩的嘴唇,微微叹了口气。
  盖晓天喃喃地道:“如果现在有油炸香肠甚么的……我最少能吃一百根……”
  “快别说了!”白玲颓然说:“真奇怪!你说起香肠,我好像闻到香肠的味道了……”
  章瑶也附和道:“是呀!我早了,我看应该搜搜身,说不定有人身上藏有油炸香肠呢!”
  白玲冷笑道:“你别虚张声势!如果真有人藏着油炸香肠,那一定是你,告诉你吧!我们已经饿了六天了……”
  章瑶冷笑一声,跳了起来,大声道:“我只有一包牛肉干,已经被你丢掉了!咱们捜吧!”
  盖晓天心中猛跳,他从未说谎,第一次说谎,自然沉不住气。连忙偷偷地扯了白玲一下!
  白玲不由一愕,望着盖晓天一脸尴尬之色,突然有所感触,却十分奇怪,忖道:“莫非他身上藏有油炸香肠?不可能呀!我这六七天来,一步也未离开他……”
  章瑶冷冷地说:“不是要捜么?为什么不敢起来了?”
  白玲坐了起来,道:“你捜吧!我丢了你的牛肉干,总是一份好意!”
  章瑶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所以现在必须搜一下。”
  她仔细搜了白玲一遍,一无所获,白玲也搜了她。二人身上都没有可吃的东西,章瑶道:“盖大哥你也要搜一下!”
  白玲冷笑道:“你敢搜么?设若他藏在那地方……”
  章瑶道:“我想盖大哥不是那种人……”
  白玲冷冷地道:“这不结了!既知他不是那种人,又何必捜他?你以前也曾搜过他,他不是一脸菜色么?设若不是六七天未进饮食,他怎会如此?”
  章瑶又躺了下去,喃喃地道:“真奇怪!我确实闻到油炸香肠的味道……”
  这时盖晓天向白玲眨眨眼,白玲低声道:“你眨眼干什么?是不是想调戏我?”
  “不,不!”盖晓天呐呐地道:“你总该知道,我不喜欢女人!”
  白玲暗暗哼了一声,盖晓天低声道:“你要不要吃油炸香肠?”
  “油炸香肠?”
  “不错!正是油炸香肠,”
  “你——有?”
  “有——有——你要不要?”
  “你何时弄来的?”
  “云英兄衣袋中本来就有……”
  “吃了以后,如何解决问题?”
  “我有办法!”盖晓天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我想到了,咱们若是这样饿下去,到了桃花宫岂不是送死?所以咱们必须吃东西,而且要大量的吃,恢复体力,至于善后问题,并不困难,到时候跳到江中,佯作游泳,就在水里……”
  “这……”白玲的脸红了,这办法虽不太好,但目前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最主要的,是她对盖晓天已生好感,一时权宜,只得认了。
  她红着脸点点头道:“好吧!我依你!但是那真难为情……”
  盖晓天肃然道:“非常时期,一切从简!只要咱们心地清白何必介怀——”
  章瑶突然大声道:“你们窃窃私语,到底在说甚么?”
  白玲冷笑道:“你管我们说甚么?反正不是说你就是了!”
  章瑶不屑地道:“真不要脸——我知道你对盖大哥有点意思!”
  白玲大声道:“你再说一遍,我就揍你!”
  章瑶厉声道:“好!你揍吧!拼死一个少一个累赘人!”
  盖晓天道:“快睡吧!肚子空空的,还有心思打架。”
  章瑶忿然躺下去,以双手捂着耳朵。盖晓天掏出一根香肠,悄悄递给白玲,道:“这是一根最大的,吃完了还有——”
  白玲低声道:“谢谢你!她呢?”
  盖晓天道:“这女人很毒!你忘了她在恐怖市场上收买人头的事了?况且她刚刚开始挨饿,而我们却饿了六七天,还是先饿她几天再说吧!”
  白玲心中一甜,向他嫣然一笑,立即偷偷吃起来,油炸香肠本来就很好吃,在饥饿之下,更变成世上最可口的食物了,不到三口就吞了下去。
  盖晓天又递过一根。道:“你尽量吃吧!明天我再想办法。”
  白玲说:“你也吃呀!总不能我一个人吃!”
  盖晓天道:“我不是在吃么?喏!再给你一根!这衣袋中共有五根……”
  白玲感激的道:“我不是多吃了一根?”
  盖晓天道:“不要紧的!反正咱们开了吃戒,明天总要弄东西吃!”
  白玲道:“盖大哥,你这人不错嘛!过去我误会你了——”
  盖晓天道:“不!也许我是一个坏人,有时我心中有一股子恨,想毁灭一切……”
  白玲笑笑,没有说话,因为肚子饱了,就想睡觉,那“咿咿呀呀”的橹声,像催眠曲一样,不一会就睡着了。
  由于昨天拼得筋疲力尽,三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章瑶睁开眼来道:“我有点饿了吔!”
  白玲心想:这才是第一天,你就饿了,还早得很哪!
  盖晓天向船后一看,那船主在后艄上吃饭,心想:看看有没有可吃的东西,弄点给白玲吃。她是一个孝女,不能叫她挨饿……
  盖晓天道:“走,我们到后面和船家谈谈!”
  三人来到后艄,那船家是个粗犷鲁直的中年汉子,正在一边啃着麦饼,一边掌舵,盖晓天说道:“船家,我们到了甚么地方啦?”
  大汉道:“刚刚进入皖境,这北岸就是乌江,也就是楚霸王别姫之处!”
  盖晓天坐在他的身边道:“船家,你很有学问呀!你家里都有些甚么人?”
  船家傻兮兮地道:“只有一妻二子,父母都不在啦!”
  盖晓天拍着船家的肩胛道:“你真好福气!儿子大了,也该出头了!”
  船家道:“那有你公子有福气!二位夫人都像天仙一样,而且一天到晚携着手……”
  盖晓天苦笑道:“船家,天下之人,没有十全十美的,在你看起来,似乎我很有福,但我自己却不幸福!”
  船家傻笑道:“我若是像公子一样,就是折寿十年也知足了,下辈子为人,我要和阎王爷商量一下……”
  盖晓天笑道:“船家,我说个笑话给你听吧!这虽是一个笑话,却也发人深省,证明世上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人!”
  船家道:“好极了!反正闲着无事,说说笑话也好打发时间!”
  盖晓天道:“有一个鬼魂将要转世,阎王爷道:‘汝生平好善,无甚劣行,按阴律应转世为人,不知汝想生在何等人家?’那鬼魂想了一下,道:‘样样有,样样全,老子宰相,儿状元。’阎王爷不由大怒,道:‘有这等好地方,我阎王早就不干了,你既然如此贪心,我偏要你生到‘连阴雨,漏房屋,老婆啰苏孩子哭’的人家……’”
  船家哈哈笑道:“这个鬼魂莫非就是我?”
  船家伸手一摸,半张麦饼不见了。呐呐的道:“我的饼呢?”
  盖晓天道:“你的饼不是吃下去了?”
  “吃下去了?”船家茫然道:“有那么快?”
  盖晓天大笑道:“船家,你这人可真糊涂,刚才我说故事时,亲眼看到你大口啃饼,连嚼也不嚼就呑了下去……”
  船家哈哈大笑道:“公子,你看我这人多糊涂?大概是吃下去了!”
  盖晓天站起来道:“船家,待会再找你谈谈……”
  三人来到前面,盖晓天道:“咱们来比比目力如何?数数看,那边小山上到底有几棵树?”
  章瑶不知是计,果然认真数了起来,盖晓天把半个麦饼分了一半给白玲。并示意叫她快点吃。
  白玲接过麦饼差点忍俊不住,急忙呑着。停了一会,饼还没吃完,章瑶回过身来道:“你数好了没有?”
  白玲恰好一口饼还未吞下去,大力摇摇头,章瑶冷笑道:“数几十棵树,就脸红脖子粗,连眼泪也流出来了,真是……”
  盖晓天早已吃完,道:“章姑娘,你数了多少棵?”
  章瑶道:“你先说!”
  盖晓天笑道:“七十一棵!”
  章瑶道:“不错,正是七十一棵!”
  白玲伸伸脖子终于呑下一口干饼,以手抚摸着胸口,道:“我也是七十一棵……”
  章瑶冷笑道:“跟着人家胡扯!你的脸还红着呢!”
  二人填饱了肚子,躺在船上养神,却轮到章瑶肚中“哗啦哗啦”的直响。不由叹道:“假如真有油炸香肠该有多好?”
  白玲向盖晓天伸伸舌头,冷冷地道:“还早的很哪!我们已饿了七天了,现在饿得头昏眼花,数七十一棵树当然十分吃力了……”
  正午时天气很热,白玲建议下水游泳,章瑶自是不敢反对。于是盖,白二人,就在水中解决了问题。
  到了傍晩,突见一艘江船自迎面驰来,向北岸驶去,竟有人在船上饮酒吟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返,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盖晓天心道:“此人的口音颇为耳熟,莫非是……”他凝目望去,只见那船头上有四个人,正在饮酒作乐,吟诗者竟是“鬼医”汪渔洋。
  盖晓天不由哼了一声,心道:“上次与他约会,他竟失约,却在这里饮酒作乐,此人的操行,大有可疑……”
  盖晓天大声道:“船家,北岸是甚么地方?”
  船家道:“此山名叫西梁山,据说上面隐有一位武林奇女子,名叫……甚么‘月光仙子’……”
  白玲低声道:“是‘月光仙子’潘素素。”
  盖晓天道:“就在西梁山脚下靠岸吧!我们暂时不去白兔湖了。”他掏出两颗金莲子,塞在船家手中。那是在“花花别馆”酒家捡来的,当武妙以“落天花雨”手法打出一蓬金莲子时,他以金刚肌挟住了两颗。
  船家乍见黄金,不由一怔,道:“公子……要不了这么多的船资。”
  盖晓天低声道:“剩下的算是付你半张麦饼的钱……”
  三人下了船,船家仍然愣在那里,喃喃地道:“原来不是我吃了那半张饼,他们有黄金不吃好东西,偏吃麦饼,这真是……这……这……”
  三人向山上奔去,山上传来哭声,原来汪渔洋和另外三个人已上了山。
  盖晓天道:“汪渔洋这人,赢得鬼医之名,自非偶然,而且恶名在外,据他自己说,索取巨额诊金,是为了救治贫穷孤寡,我有点不信!我们上山之后,不要被他看到,先问清楚再说,大概山上之人又被血泪瓶主人光顾,设若他拒绝救人,我今天非宰了他不可!”
  三人绕至山后,竟无人盘问,掠入墙中,向一幢大房子走去,因那悲天抢地的哭声,就来自那幢大房子中。
  原来这是一个大厅,大厅迎门正中,停放着一张雕花巨塌,巨榻上仰卧着一位中年美妇,四周有数十个男女,正在大声悲嚎。
  盖晓天大步进入厅中,拍拍一位老者的肩胛,道:“老丈,请问这位伤者是谁?被何人所伤?”
  老人抹去泪水,仔细端量盖晓天一阵,慨然道:“公子大概是初来此地,所以连敝师妹也不认识。床上受伤之人,乃是敝师妹‘月光仙子’潘素素,被血泪瓶主人所伤,危在旦夕……”
  盖晓天道:“汪渔洋在这里吗?”
  老者道:“他在前厅之中,但因索价黄金百镒,老朽连所有的家当统通变卖,也无法凑足二千四百两黄金,是以……”
  盖晓天不由大怒,道:“这老贼太狠心了!待我去收拾他……”
  老者连忙拉住了他,摇头叹道:“公子千万别多事,吾等为了师妹的性命,才没有向他下手,并非怕他的侍卫者,就是杀了他,还是救不了敝师妹,所以现在必须设法,使他立刻着手治疗……”
  盖晓天冷笑道:“二千四百两黄金并非少数字,一时之间到那里去拿?”
  白玲道:“我有个办法,可以骗骗汪渔洋,等他治好了人,再整他一下……”
  她在老者耳边低声说了一阵,老者皱皱眉头道:“治好之后,他一旦发现被骗,必不甘休,不瞒二位说,老朽虽是素素的师兄,底子有限,实在挡不住汪渔洋的侍从……”
  盖晓天拍拍胸膛,道:“老丈放心!一切有我,汪渔洋见了我,得客客气气地……”
  老者似感不信,但事已至此,今救人要紧,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点点头道:“不论是否成功,老朽都将感激三位的大德!老朽李万居,武林朋友赐号‘拦江截斗’,说来惭愧无地……”
  白玲掏出三块黄金,每块重约十两,交给李万居,道:“李前辈必须装得逼真才行!须知汪渔洋并非初出茅庐之辈。”
  李万居道:“老朽当尽力而为,我先谢谢姑娘,就请三位在前面客厅外看着吧!”
  三人跟着李万居来到前面大厅门外,李万居大步进入厅中,原来这次保护汪渔洋的是“血手伽蓝”叶成龙,也就是叶玉芝的父亲,另外有叶玉芝之友卫天民和老奴胡七。
  李万居向汪渔洋抱拳道:“汪大侠,您是知道,敝师妹一生两袖清风,并无积蓄……”
  汪渔洋突然站了起来,摇着折扇,对两个小童冷冷地道:“孩子们,咱们走吧!”
  李万居突然大声道:“汪渔洋,你真够狠!可否打个折扣?”
  汪渔洋不耐地道:“李万居,老夫没有空和你婆婆妈妈的!有钱可以买命,没有钱活该命绝!”
  李万居哈哈大笑道:“汪渔洋,一旦血泪瓶主人看上了你,不知你有何感想?”
  汪渔洋懒得再理他,“唰”地一声合上折扇,大步走向门口。
  李万居冷峻地道:“来人!”
  一个家人应声站在门外,李万居道:“拿秤来!”
  那家人立即取了一杆小秤,那是专门称黄金之物用的,李万居接过小秤,道:“没有大一点么?这小秤一次只能秤二十五两!”
  家人道:“没有了,只有这一杆!”
  李万居大步走到一个铁柜之旁,喃喃自语道:“那只有多秤几次了……”说着话,已开了铁柜上的巨锁。
  汪渔洋冷笑道:“李万居,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守财奴,折腾了半天,还是得忍痛照付。”
  李万居冷冷地道:“黄金当然有,但能否凑足百镒,还不一定,所以要再秤一遍,如果够了,姓汪的,你应该先治好了病,才能如数付清……”
  汪渔洋道:“那是当然!”
  李万居把铁柜之门半掩着,右手提着秤系带,左手向柜中一抓,把两块黄金放在秤盘中,秤好之后,抓出来放在铁柜中的右方,然后又暗暗地抓起那两块,把手移到柜内左方,作抓金之状,再把两块黄金放入秤盘中。
  秤过之后,在柜内的算盘上拨了一阵,口中念念有词:“二十四两三钱七厘,加二十一两五钱二,等于……”
  于是,秤了再拿,拿了再秤,反正旁边的人看不到柜中到底有多少金子,只听到他念着数字,逐渐增加,而且也能看到他秤盘上的黄金。
  但是,总共只有三块黄金,每次只秤两块,由于三块黄金大小不同,形状各异,每次迭换秤着,竟瞒过了一些老狐狸。
  李万居一边秤着黄金,一边唠叨着道:“潘家三代刻苦自守,积蓄了二千余两黄金,今天竟一扫而光!天哪!你……你……”他的手不停地颤栗着,嗓音有点沙哑。
  汪渔洋哈哈大笑道:“这种场面,汪某见得多了!善财虽是难舍,到头来还是要乖乖拿出来……”
  李万居秤了七八十次,共计一千九百多两了。他故意使三块黄金“哗啦啦”猛响,表示未秤的黄金仍有一堆,一不小心就会滚下来。
  秤了百次以上,已超过了二千四百两,他仍在秤着,好像过瘾似的。
  汪渔洋站起来,道:“孩子们,准备药箱救人!李万居,别卖弄了!秤不完的以后再秤!”
  李万居苦丧着脸道:“其实也没有多少,只有二千七百多两……”
  李万居锁上铁柜,抹去额上的汗水,带着汪渔洋来到后面大厅中。
  盖晓天低声道:“白玲,你的办法真绝!亏你想得出来!”
  白玲道:“李万居说得不错!现在救人要紧。其实这件事应归功于李万居,若非他表演精彩,岂能瞒过汪渔洋那老贼?”
  汪渔洋果然不愧为一代鬼医,经过半个时辰的治疗,“月光仙子”潘素素已无生命之忧,汪渔洋向李万居伸手道:“百镒黄金拿来!”
  盖晓天带着二女,一闪入厅冷峻地道:“汪渔洋,要黄金冲着我来好了!”
  汪渔洋本来认识盖晓天,可是现在惊愕地望着他,呐呐地道:“公主……不!公子你何必冒充盖晓天,开汪某的玩笑?”
  盖晓天以为他是语无伦次,不由大怒,道:“汪渔洋,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上次在史家堡中,你曾说过,索取巨额诊金,是为了救济贫民,并且答应今后不得拒绝治疗急症,你的诺言又忘了?”
  汪渔洋愕了一下,连连抱拳,道:“公子你变化万千……可瞒不了汪某……汪某甘受骂名……还不是为了你们。”
  盖晓天厉声道:“济人之急,乃医生之天职,今天你是义诊,诊金一文也没有!”
  汪渔洋连连打恭道:“只要公子一句话,汪某绝对服从。”
  盖晓天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们走吧!”
  汪渔洋从未如此谦虚过,挥挥手,叫“血手伽蓝”叶成龙等人离开西梁山。
  叶成龙沉声道:“姓盖的,我的女儿呢?据我所知,她不辞而别,定是找你去了!”
  汪渔洋冷冷地道:“你以为他是最近轰动武林的盖晓天么?嘿嘿!你走了眼啦!”
  叶成龙茫然道:“这小子我见过一次,剥了皮我也认识他的骨头!”
  汪渔洋厉声道:“叶成龙,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叶成龙望着盖晓天,连连冷笑,当他的目光移到盖晓天那件白缎绣着粉红色桃花长衫时,不由微微一震,低声道:“莫非他就是……”
  “走吧!”汪渔洋躬身一让,盖晓天和李万居点点头,领先大步出厅,下了西梁山。
  这件事不但盖晓天莫名其妙连白玲也连连摇头。深信这里面大有文章。因为他那件长衫是双层,里面是白缎绣有桃花,因下水洗澡湿了,翻过来穿上。
  这工夫江边已停着一艘快船,七人上了快船,十支桨一齐划动,快船如飞而去。
  盖晓天冷冷地道:“汪渔洋,我们到那里去?”
  汪渔洋兜头一揖道:“公子,这里也没有外人,而且你也不是本来面目,这出戏也不必再唱了……”
  盖晓天心道:“他八成看错人了!以为我是另一个人,但我盖晓天仍和从前一样,丝毫未变。莫非这件长衫……”
  他心中一动,因为汪渔洋和叶成龙不停地端量着他的长衫。忖道:“是了!如果他们以为我是另一个人,必定误认我是那位云英公子。他们只认衣衫不认人,况且,在‘花花别馆’之外,混战数十高手,云英公子一现身,就作鸟兽而散,可见云英公子大有来头。反之,汪渔洋岂能低声下气……”
  快船去势如箭,正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此处虽非三峡,水流不急,但划桨的船伕都非平庸之辈,十支桨动作一致,只见两岸山石树木,向后疾退。
  汪渔洋立即吩咐摆酒,却对盖晓天道:“由汪某陪公子饮酒如何?也好解除旅途寂寞……”
  盖晓天冷冷地道:“不必了!你们都退出去,我只想三人在此共饮……”
  汪渔洋喏喏连声,退了出去,不一会摆上酒菜,盖、白二人拿起筷子就吃,章瑶咕嘟一声呑了一口唾沬,道:“二位又忘了我们必须守住戒食么?”
  白玲道:“现在情形不同了!吃吧!终不能饿着肚子去拼命呀!”
  章瑶道:“戒也是你,不戒也是你!到底何适何从?”
  白玲道:“请记住约法三章,少数服从多数的……”
  章瑶对盖晓天道:“盖大哥你也同意么?”
  盖晓天含了一口鸡肉,“唔唔啦啦”地道:“我不是在吃么……”
  章瑶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道:“吃就吃!反正也不光是我一人出丑!”
  XXX
  第二天傍晚,到了白兔湖,这个湖非但比皖境内的洪泽湖及巢湖小,甚至比大宫湖及龙宫湖也小,但周围也有百余里。
  由枞阳小镇登陆,西行十余里,有一艘画舫型快船停在湖边,但汪渔洋等人,似乎没有资格乘此画舫,他们上了另一艘快船,跟在画舫之后,向湖心驶去。
  现在盖晓天和白玲,已隐隐猜出一点端倪了,此处既是“桃花宫”的巢穴,那云英公子必是“桃花宫”中之人了。
  白玲道:“晓天,你猜到没有?依我推测,云英公子,很可能就是‘花花公子’,他送你这件长衫,也必有深意……”
  盖晓天道:“云英和‘花花公子’虽都俊美,但二人面貌不同!”
  白玲道:“你忘了汪渔洋的话了,‘公子虽然变化万千,可瞒不了汪某,汪某甘冒骂名弄钱,还不是为了你们……’”
  盖晓天肃然道:“此人变化万千,会不会是“千面飘香’凌燕?”
  白玲道:“很可能,只是‘千面飘香’怎会是‘桃花宫’中之人,甚是令人不解!”
  盖晓天道:“汪渔洋既然说甘冒骂名弄钱,是为了‘桃花宫’,那么‘桃花宫’主人岂不是血泪瓶主人了?”
  “对!”白玲道:“‘桃花宫’害人,汪渔洋就要钱,要了钱之后,再送到‘桃花宫’,可以说是无本生意,由此说来,云英就是‘花花公子’,“花花公子’也就是我那冒牌母亲,也是‘铁口半仙’,阴阳先生及疯女人了……”
  盖晓天茫然道:“云英和‘花花公子’都是十分年轻之人,这方面她是无法改变的,我在崂山学艺五年,怎会一点也看不出来?”
  白玲道:“不然的话,怎称得起‘千面飘香’?”
  盖晓天道:“那么她对我施恩,又为我制造麻烦,把我们铐在一起,到底用意何在?”
  章瑶冷笑道:“你们还记得我在恐怖市场上买人头之事吧?”
  盖晓天道:“当然不会忘记,但我对你的身世,仍不太清楚!”
  章瑶道:“我爹爹名叫章玉,乃是‘十二散仙’中人物,谅你们也听说过‘八臂钟馗’之名?”
  白玲哂然道:“我倒是听说过,只是……”
  章瑶道:“你不必说了!我爹爹不能算是白道中人,我这作女儿的,并不想为他隐瞒,那次所卖的人头,就是‘花花公子’交给家父的,家父好像对‘花花公子’十分敬畏……”
  盖晓天沉声道:“总而言之,‘桃花宫’必是血泪瓶主人的巢穴,真想不到云英公子那种人,竟是一代血魔的爪牙!”
  湖中有个蕞尔小岛,岛上林木葱茏,林中楼角隐现,画舫靠了岸,盖晓天等三人上了岸,白玲道:“汪渔洋既然误认你是云英公子,你就冒充一下,但一旦露出马脚,必有杀身之险,我们三人必须一条心共进退!”
  这时驰来一辆轻便马车,汪渔洋躬身道:“公子上车吧!关于‘月光仙子’潘素素未付诊金之事,还请公子在主人面前美言几句……”
  盖晓天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和二女进入车中,立即向林中驰去。
  车中香喷喷的,显然是女人的交通工具,白玲道:“晓天,你可要小心应付呀!”
  盖晓天道:“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车子驶进高大的宫门,自旁边甬道中一直向后,来到一个大院落内,停了下来。
  屋中涌出四个美貌侍女,乍见盖晓天,同时愕了一下,其中一个道:“我差点都不认识小姐了……”
  三小不由同时一震,原来云英是女儿之身,也难怪她用这个名字了,盖晓天更是暗暗叫苦,忖道:“真是倒霉!竟冒充一个女人!怎会不露出马脚来……”
  四个小婢连忙来拉盖晓天,白玲伸手一格,“哗啦”一声,手铐露了出来,那少婢不由惊呼了一声,道:“小姐……你……你怎么啦?”
  白玲连忙接道:“别大惊小怪的!我们在途中遇上大敌,被人家铐在一起,这里可有宝刀宝剑?”
  小婢道:“小姐知道,宝刀宝剑多得很,却都放入库中,没有主人的命令,谁敢启库呢?”
  就在这工夫,又来了一个小婢,乍见盖晓天,掩口笑道:“若非小姐这件长衫,小婢几乎不敢认你了!主人听说小姐回来了,特令小婢请小姐去一趟!”
  盖晓天暗叫一声“苦也”!所谓主人,不是小姐的父亲,也必是她的母亲,岂有认不出亲生儿女之理?
  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盖晓天看了二女一眼,示意小心,跟着小婢,进入了另一个大院落。
  小婢低声道:“主人在上房等候小姐……”
  盖晓天不免心跳,他并非胆小,因他已相信这“桃花宫”主人也必是血泪瓶主人,仇火填膺,热血沸腾,怎奈身边有两个累赘,无法放手一搏。
  但他转念一想,这又是非常可笑的念头,如果疯女人确是云英化身,以她所传的半招拳掌及剑术,岂能对付这“桃花宫”主人?
  因此,紧张的心情,反而松驰下来,掀起珠帘,进入上房之内。
  这上房中布置得古色古香,静寂无声,檀香缭绕。一张雕花硬木巨榻上,斜倚着一位细皮白肉,俊美如妇人的中年男子,手中拿着水烟袋。
  这中年人,看来不会超过四十五岁,瓜子脸,水汪汪的眼,弯弯的眉毛,若非喉头那块耸起的骨头,定会以为他是女人,他的面色十分冷漠。
  他喷出白烟,捏着水烟袋上的烟锅,撮口一吹,“卜”地一声,烟渣子穿窗而出,越过一重院落,竟把一个巴蕉叶穿了一个洞。
  盖晓天不由怵目惊心,假如在一丈之内,那烟渣子岂不要洞穿人体的躯体?
  中年人抬头睨了盖晓天一眼,冷冷地道:“小凤子,你玩够了?”
  盖晓天“嗯”了一声,实在无法回答。
  中年人挑挑弯眉,道:“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来此见我也敢卖弄易容之术!”
  盖晓天心中一跳,忖道:“去你的!我盖晓天乃是男子汉大丈夫……”
  中年人又装上一袋水烟,冷冷地道:“我吴梅村虽是你的义父,但申屠长虹却不管你,我把你一手养大,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盖晓天心道:“原来这中年人是申屠凤的义父,无怪他脸上没有一丝父女孺慕之情了……”
  吴梅村面色一寒,沉声道:“你是哑吧,不会说话么?”
  白玲一看要糟,连忙微微一福,道:“前辈有所不知,晚辈名叫白玲,这位妹妹叫章瑶,都是近来与凤姊相识的,只因凤姊刚刚回来,来不及恢复本来面目,匆匆进谒。况且她在外面吃了大亏,所以心情恶劣,态度欠佳!前辈请原谅她……”
  吴梅村沉声道:“吃了何人的亏?伤在何处?”
  白玲道:“晚辈等人与‘狼狈二叟’交手,陷入‘隐形狼烟’之中,并未看到来人的面貌,竟被人铐住了……”她提出手来,露出了手铐。
  吴梅村弯眉轩了一阵,突然冷冷笑道:“真想不到‘桃花宫’中二流高手,栽得如此之惨……”
  他猛吸一口水烟,吐出一个烟圈,愈来愈大,冉冉飘向盖晓天,聚而不散。
  白玲暗暗捏着他的手,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那知大烟圈自缺一口,套在盖晓天及白玲相连的手腕上。
  三小暗自吃惊,只见吴梅村又吐出一个大烟球,却愈缩愈小,竟飘向那个大烟圈。
  只闻吴梅村沉喝一声“开”!“克嚓”一声,盖晓天和白玲同时退了三大步,已经分了开来。“当”地一声震断的两个手铐,落在地上。
  三少此刻,当真是又惊又佩!这等玄奥的奇功,过去连听说过也没有,由此可见,云英即“申屠凤”的身手,定然非同小可了。不然的话,那三十多个高手,岂能一见了她就抱头鼠窜而去?
  吴梅村托着水烟袋,下了巨榻,一掌向盖晓天拍去,盖晓天连闪避的念头还未决定,身上已中了一掌,蹬蹬蹬连退七大步,竟坐在绣礅之上。
  “还好!”吴梅村冷峻地道:“你父亲临去时交代,当你练成‘金刚肌’时,要我把‘天马剑法’传与你,但你必须准备黄金十万两,铸成金马二匹,以便换取汗血马的雄马……”
  盖晓天不由一怔,不知吴梅村所说的汗血马,是不是“剑马双绝”史文琦那一匹奇瘦的白马?
  那知吴梅村低啸一声,屋宇微微震颤,只闻窗外蹄声“得得”,“吱哟”一声,窗子推开,探进一个又瘦又长的马脸,正是疯女人给他的瘦马。
  盖晓天心头骇然,这吴梅村为人阴沉,武功高不可测,自不必说,连这匹瘦骨嶙峋的白马,也令人有恐怖之感。
  吴梅村又回到巨榻上,抽起水烟,冷冷地道:“十万两之数,尚未凑足,目前自不能传你‘天马剑法’,但从今以后,这匹汗血雌马交给你,如果出乎意料能把雄马诱来,本宫可节省十万两黄金……”
  盖晓天有许多疑问,只是不敢启口,怕他听出男子的嗓音,况且他现在回想起来,云英和“花花公子”的嗓音,确实较男人细些。
  白玲道:“请问吴前辈,那匹汗血雄马在何人手中?十万两黄金还差多少?血泪瓶主人,是不是前辈您?”
  盖晓天心头一震,向吴梅村望去。只见他轻蔑地睨了白玲一眼,道:“这三个问题,我只能回答你两个,而且是以你的性命交换!”
  三少不由面色大变,盖晓天立即暗暗运起“金刚肌”,准备应变。
  吴梅村放下水烟,往榻上一躺,喃喃地道:“本宫黄白之物无算,只是不能移作铸造金马换取雄性汗血马之用,必须以汪渔洋弄来的黄金铸造,汪渔洋所弄来的黄金,已有九万六千余两,谅不久可凑成十万之数,这是第一个问题。其次,本人绝非血泪瓶主人,至于汗血马现在何人手中?这件事因暂时不能让小凤子知道,所以无法回答你……”
  三少认为吴梅村说谎,设若“桃花宫”主人不是血泪瓶主人,不为汪渔洋撑腰,汪渔洋岂能活到今日?因此白玲也想通了,反正已经进入龙潭虎穴,生死已置之度外,再问一问又有何妨?
  白玲肃然道:“设若血泪瓶主人另有其人,岂容汪渔洋从中取利而不杀死他?”
  吴梅村挥挥手道:“小凤子,带她们走吧!你该知道,本宫中的秘密不容外泄。本宫不久又有一次麻烦,你必须立刻校阅金刀大队、红刀大队,和黑衣武士,因为这次麻烦可能与往日不同……”
  盖晓天点点头,和二女退出上房,那汗血马似乎认识盖晓天,以马首擦着盖晓天的肩胛,低嘶不已。
  出了这个院落,盖晓天低声道:“你们快走吧!”
  白玲冷笑道:“你以为说走就能走得了么?”
  盖晓天焦灼地道:“那么你们难道要在这里等死不成?”
  白玲道:“此岛四周是水,若无‘桃花宫’的‘桃花令符’,插翅也飞不出白兔湖!”
  盖晓天道:“我马上设法去盗‘桃花令符’,先回到申屠凤的房间再说!”
  现在盖晓天已恢复了自由,白、章二女仍然铐在一起。回到申屠凤那个院落,遣走了所有的女侍。
  此刻一个少婢匆匆赶来,交给盖晓天一个纸条,道:“请盖少侠速依条示行事……”说毕,神秘地一笑,匆匆离去。
  盖晓天展开纸,上面写道:“请速携贵友,前往校阅台阁楼之上,见机行事。”下面署名有“花花公子”和云英,但这专用纸条下端,却写了一个象形“凤”字。
  盖晓天沉声道:“这必是申屠凤写的了,她已经回宫,我的身份马上就被揭穿!好在我已恢复自由,必要时可以一拼!”
  白玲道:“看来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申屠凤既然知你要来‘桃花宫’在先,又写此条在后,足证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也许到了那里,有办法脱身……”
  三人来到校场,已是人影幢幢,天上既无星月,四周也未点灯。三少溜上校阅台的阁楼也未被人发现。
  阁楼上更加黑暗,且隐隐闻到霉气,白玲低声道:“申屠凤要我们藏在这里干甚么……”突然“卜通”一声,白玲似乎栽在地板上。
  盖晓天低声道:“白玲,白玲,你怎么了?”
  白玲沉声道:“这里有两个死人……”说着已燃起火摺,但只是一照就又熄掉。
  原来地板上躺着四个黑衣武士,已死去多时,身上却没有血渍。
  白玲道:“我猜出来了!待会不是要校阅金刀大队、红刀大队,及黑衣武士么?”
  盖晓天道:“不错,怎样?”
  白玲道:“依我推测,金刀大队必是‘桃花宫’主人的近卫,武功也最高,红刀大队次之。至于黑衣武士,必是本宫守卫统领,申屠凤要叫我和章瑶冒充这两个黑衣武士,参加校阅,阅毕佯作巡视宫门卡桩,以便逃出‘桃花宫’……”
  盖晓天道:“这推测不无道理,但是,你们仍铐在一起,如何冒充?”
  白玲道:“反正申屠凤要我们来此,必有深意,而这两个黑衣武士已死,就换上他们的衣服总没有错,她不是叫我们见机行事么?”
  盖晓天道:“设若她有意害我们呢?”
  白玲冷笑道:“我们已是笼中之鸟,她要害我们,又何必大费周章?况且她即使要害我和章瑶,总不会害你吧?”
  盖晓天一听这语气,醋劲十足,不由苦笑一下,心道:我连申屠凤的本来面目都未看到,这不是吃飞醋么?他低声道:“也好!说不定穿上衣服就可以混出去。”
  二女匆匆换上黑衣武士的紧身衣服,好在那袖子上全是扣子,铐住的一臂,不须用针缝合,就在这时,阅楼之前的旷场上,突然寂静下来。
  盖晓天贴在小窗上向下望去,只见六十个衣着红色紧身衣靠的武士,每六人一组,站成梅花形,也就是五个人各代表一个花瓣,中央一人代表花蕊。
  六十个红衣武士,腰间都悬着红色皮鞘大刀,纹风不动,落针可闻,只是校阅台就在阁楼之下,看不到申屠凤是甚么样子?
  只闻阁楼之下传来清脆的声音道:“黑衣武士,此番免校,速往各宫门加强戒备……”
  旷扬四周人影交错,纷纷离去,白玲道:“章瑶我们走吧!盖大哥,我们何时何地再相见?”
  盖晓天道:“这很难说,假如我能不死,就必须弄清,本宫主人是不是血泪瓶主人,以及史、叶二位姑娘是否在此。订下见面之期,若是不能及时赴约……”
  白玲冷冷地道:“约会之期订得远一点,总没有关系吧?”
  盖晓天道:“这样吧!现在是七月初,咱们中秋节在岳阳楼上见吧!”
  白玲道:“中秋节甚么时辰?”
  盖晓天道:“当月正中天,岳阳楼的影子消失之时!”
  “好,再见了……”二女自阁楼后面跃下,向后掠去,失去身影。
  此刻旷场上六十个人鸦鹊无声,只闻夜风拂动他们的衣襟,“唰唰”作响。
  突闻一声低叱“刀出鞘!”“呛”地一声,红光乍闪,动作一致,六十柄血红色大刀,已擎在掌中,由上望下,刀尖高低齐平,像水面一样。
  又是一声低叱道:“上桩!”
  只见四周一下子涌出十个金衣大汉,背上背着金色大刀,“嗖嗖嗖”飞上人桩,都站在每朵桃花花蕊的刀尖上,金鸡独立,稳如磐石。
  盖晓天连连叫奇,红刀大队花蕊那人刀尖上站着一个人,身不动掌不颤,自是了得,刀上的金刀武士更是令人叫绝,薄薄的靴底,站在锋利无比的红色刀尖上,竟未被戳穿。
  只闻申屠凤道:“桃花大阵,已排演了两年有余,但各位进境仍未臻于佳境,没有信心的速退出场!”
  场中并无人退出,只闻一声“开始!”十个金刀大汉,在十个花蕊上各找一个对象,打了起来。
  这种“桃花大阵”以六人组成,似有规定,不准踏着人身,必须在刀尖上飞掠,而且每一个金刀武士,必须全力保护自己的地盘及组桩的红刀大队武士,不能被人所伤。
  因此,攻击者掠向被攻击者的桃花桩,若无法下足,就必须再凌空飞回自己的桩上,空间虽尽有一丈五六,但这等一来一回足不沾地的轻功,实是令人咋舌。
  只见桩上金色身影飞掠,拳来脚去,各不相让,说是操演实际上是拼命,最可怜的是以身作桩的红刀武士,他们只能作桩,却不能还掌,上面的金刀武士如果防守不周,他们就要受伤。
  于是十朵桃花中的红刀武士,已有五六人受伤倒了下去,凡是缺了花瓣的桃花桩,缺得越多,桩上的金刀武士越吃亏,因为站在刀尖上动手,全凭提着一口真气,刀尖越多,立足点越多,桩上之人越有利,设若只剩下一二个刀尖,那就惨了。
  场上传来闷哼之声,倒下的红刀武士逐渐增加,这时候桩上的金刀武士,已亮出金色大刀。
  盖晓天心想,这种操演方法,固然逼真,有如亲临大敌,无法循私相让,然而,训练一个红刀武士,非一日之功,若被自己人杀死,岂不可惜?
  那知申屠凤大喝一声“杀!”金刀霍霍,飞泻流窜,闷哼之声迭传,红刀武士纷纷倒下,大约盏茶工夫,只有两个桃花桩一人未损,其余都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但所有的金刀武士,却未受伤,可见他们的身手都差不多,只是能守住自己桃花桩者,武功更高。
  盖晓天心道:“如果此宫主人就是血泪瓶主人,那就难怪了!自不免草菅人命……”
  就在他思忖间,旷场上已经空荡荡地,阒无一人了,盖晓天暗暗叹道:“不管申屠凤这女人是好是坏,却很了不起!不知她走了没有?”
  盖晓天下了阁楼,绕到前面校阅台上,已是人去台空,只见台上以小石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妾在桃花阁,请速来相见!”下书“申屠凤匆草”,笔走龙蛇,娟秀中带有挺拔之气。
  纸条上有淡淡的幽香,使盖晓天心情大乱,设若申屠凤就是那个疯女人,到底是恩是仇?
  他收起纸条,忖道:“不管这些,要弄清这件事,就必须去见她……”
  他穿过三重院落,远远望去,一座花园中,果然有一座“桃花阁”,然而,花园门口,却有两个红刀武士守门。
  盖晓天不由趑趄起来,如今好不容易混进“桃花宫”,一旦露出马脚,非但全功尽弃,生命恐亦难保……
  申屠凤叫我来此相见,若忘记交待红刀武士,就会闹出双胞来,公主既在园中,我这冒牌货岂能混进去……
  但现在只能进不能退,因为红衣武士已经发现了他。他硬着头皮,迈着方步,昂然进入园内,两个红刀武士竟未盘问他。不由暗暗吁了口气,不知申屠凤以甚么方法隐住了他的身份?
  原来这个花园内是一个岛上的内湖,只是范围极小,方围的数十丈,有些天然山石,再加上人工建造的花榭亭阁,极尽幽胜之能事。
  桃花阁就建于小湖中央,有九曲小桥蜿蜒通到阁下,阁高三层,甚是玲珑纤巧。小湖四周遍植桃树,结实累累,桃花阁之名,也许由此而起。
  此刻已是四更多天,整个桃花宫之中,一片死寂,阁上极是黑暗,看不到人影。
  盖晓天顺着九曲小桥,进入阁中,上了第三层,黑暗中隐隐看到一个赤身裸体之人,仰卧在一张便榻上,正在摇着芭蕉扇纳凉。
  盖晓天以为是申屠凤,不由大窘,连忙退向梯口,岂知那人低声道:“小子别怕!你给我过来……”
  盖晓天不由一怔,这分明是男人的声音,而且语音有点熟悉,不知在那里听到过,但此人身上却散发出阵阵臭味。

  第六章 可恨年年压金线 为他人作嫁衣裳
  榻上裸体之人冷冷地道:“过来吧!咱们是老交情了!”
  盖晓天缓缓走近,隐隐闻到阵阵汗臭及臭脚丫子的气味,当他近在三步之内时,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道:“……你……你是疯前辈?”
  “嘎……”那人低笑一阵,道:“不错,不错!五年折磨你应该痛记在心才对!怎地连我的口音也听不出来了?”
  盖晓天茫然道:“疯前辈不是女人么?怎地……”
  原来这人上身全裸,瘦得可见根根肋骨,下身半裸,只穿了一条短裤。两条腿又黑又瘦,像两根高梁秸。发如乱草,双目血红,和崂山碧落岩上的疯女人一样,只是胸前肋骨毕露,根本不是女人。
  盖晓天心道:“以前以为疯女人就是阴阳先生,也是‘铁口半仙’、‘花花公子’、云英公子,现在看来,那是不可能的了……”
  盖晓天抱拳道:“依晩辈猜想,前辈必是那阴阳先生及‘铁口半仙’了?”
  疯子道:“不错!”
  盖晓天道:“前辈为何要冒充女人?”
  疯子嘎嘎低笑道:“老夫从未冒充女人,只是老夫一生未修过头发,任其生长,披散开来,加之笑声类似老太婆,你才误认老夫是女人!”
  盖晓天道:“如此说来,“花花公子’和云英公子,根本不是前辈的化身了?”
  疯子道:“当然不是,老夫五十有六,他们不过十几岁,岂能冒充?”
  盖晓天道:“那‘花花公子’和云英公子必是公主申屠凤了?”
  “不错,不错!她叫你来此相见,你却猛摆架子,迟了一个多时辰,她一怒走了,要我疯子在此等你,可见你是个贱骨头!她身上香喷喷的,逆着风香四十里,而老疯子身上却臭烘烘的。你不要香的,来就臭的,岂非怪事?”
  盖晓天道:“不知申屠公主召晚辈来此,有何见教?”
  疯子道:“反正不是要你来风凉的!你小子不知好歹。以为天下女人都非你不可,那可错到小人国去了。”
  盖晓天道:“晚辈绝非此意,只是来迟一步。不知前辈为何成全晚辈之后,又为晚辈制造纠纷和仇恨,使晩辈处处受制?”
  疯子翘起二郎腿,搓着脚丫,再不停地放在鼻上嗅着,嘎嘎笑道:“此中原委,申屠丫头迟早会告诉你……”
  盖晓天道:“前辈为何要晚辈到恐怖市场上去卖人头?”
  疯子道:“总而言之一句话,都是为你制造纠纷,但其中自有深意……”
  盖晓天道:“依晚辈猜想,此宫主人与血泪瓶主人必有密切关系!”
  疯子道:“关系当然有,但桃花宫主人绝非血泪瓶主人。”
  盖晓天冷笑道:“如果本宫主人不是血泪瓶主人,前辈你的嫌疑最大!不知前辈与申屠凤是何关系?”
  疯子“嘎嘎”笑道:“可以说她是我的妹妹,我是她的哥哥,也可以说我是她的父辈,她是我的晚辈!也可说……”
  盖晓天冷笑道:“父女就是父女,兄妹就是兄妹!那岂不是不伦不类的?”
  疯子道:“不错!我们有父女间的亲切,也有兄妹间的情感,事实上她叫我‘喂’!我叫她‘嗳’!就这样马马虎虎地称呼着。至于老疯子是不是血泪瓶主人?我如果说不是,你一定不信,我干脆就说是吧!况且我曾送你三个血泪瓶,否认又有甚么用?”
  这一下堵住了盖晓天之口,感觉久久闷在心中的话,急欲要问都被他抢着说了,可是说的又是模稜两可,不清不浑的。使人感觉,如果信他的话,于心不甘,不信他的话,又好像委屈了他。
  疯子支撑着下了床,全身瘦骨咯吱作响,沙哑着嗓子道:“还有一件事,你没问,我干脆也告诉你吧!上次在白家,冒充‘七巧指’白曼青之妻,那也就是我,至于目的何在?最浅显的理由,是要你和白玲铐在一起,使人笑笑,消食化痰,但我绝不是‘千面飘香’凌燕,小凤也不是,我的易容之术比她还高明!”
  疯子续道:“我知道,现在就是撵你走,你也不会走,因为你仍在钻牛角尖,以为本宫主人必是血泪瓶主人。好吧!你穿上我的衣服,脸上化妆一下,身上涂抹些变色漆,然后再把这颗药丸服下,你就变成我了……”
  盖晓天茫然接过药丸,望望墙上挂的衣衫,阵阵恶臭,令人翻胃。立即皱眉道:“要暂时留在此处,就必须冒充前辈你么?”
  疯子道:“话不是这样说,如果冒充我,事半功倍,因为我的身份超然,主人以下人物,不能接近我,主人又嫌我臭,他每次见我,都坐得远远的,而且是上风头。想想看,一旦冒充我,那有多自在!至于那衣服味道不佳,习惯之后也就不在乎了!况且,还有一样好处,穿上这套衣服,在大厅广众之下,你可以大声支使小凤子,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盖晓天道:“前辈的大名可以见告吧?”
  疯子道:“你就叫我疯子吧!既省事又清楚。时候不早了,你把那颗药服下之后嗓子就哑了,服下另一颗就恢复原状!”
  盖晓天道:“申屠姑娘知不知道我冒充前辈?”
  疯子道:“不知道!这都没有关系,因为一个疯子,行为失常,语无伦次,别人不会怪你,更不会怀疑你。”
  盖晓天心想:既然来了,就必须把桃花宫弄清楚,到底是何路数?于是他服下了第一颗药丸,脱下他自己的衣衫,换上疯子那一套又脏又臭的,疯子为他身上涂些油渍,道:“这种变色漆,必须用我的专用猪胰洗才能洗掉,至于头发焦黄,也是一种特制发胶,只要用我的洗发胰一洗就恢复原状了,那些东西,都在衣袋中。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桃花宫中无论发生任何大事,你千万别插手,不然的话,你就会露出马脚,如果在小凤子面前露出马脚,那倒无所谓,设若在本宫主人面前,你小子这把骨头……”
  盖晓天站着不动,让他化妆面部,又问道:“申屠姑娘要我来此,必有深意,到底为了甚么?”
  疯子默然不语,这是他第一次不回答盖晓天的话,换上了盖晓天的衣衫,服下了一颗药丸,在盆中洗了脸,道:“我走了!这一切你以后都会知道,望你好自为之……”为之嗓音已不再沙哑,但语音中却充满了悲怆之气。
  盖晓天不由大为震惊,原来这疯子的年龄果然不大,看来不过二十七八岁,只是生得并不英俊,盖晓天正要再问,疯子已经自阁窗中飘了出去。扑到窗前一看,天无星月,空园寂寂,早已不知去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发觉嗓子已经哑了,像鸭子叫一样。回忆疯子的事,越想越糊涂,疯子临走时为甚么语音悲怆?又不是生离死别。他不舍得离开本宫主人,还是不舍得离开申屠凤?
  天亮了,但盖晓天不知道疯子住在何处?却又不能老是待在桃花阁中,只得各处游荡。
  一直荡到中午,所到之处,无论金刀武士或是红刀武士,见了他都是点头哈腰,必恭必敬,但却没有人叫他去用饭,他又不好意思问在何处用饭。
  盖晓天心道:“管他,既然疯子在此宫中自由自在,我干脆到厨房找东西吃!”
  他进入厨房,只见二三十个厨子,正在忙着煮饭作菜。他拉开菜橱,端起菜肴,逐盘嗅了一下。
  只见一个厨子走过来,躬身道:“前辈,您老总是光顾小厨房,今天是怎么回事?”
  盖晓天哦了一声道:“咳咳!小厨房……小厨房在那里?”
  那厨子道:“前辈您真健忘,您到了小厨房中,不管是主人的菜,或是待客的菜,抓起来就吃,喏!小厨房就在隔壁。”
  盖晓天“嘎嘎”大笑道:“敢情我老糊涂了!人老了就颠三倒四的……”
  他“嘎嘎”大笑着,进入厨房:心想:疯子的作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来就吃,我要如法泡制。
  那知他刚刚开了菜橱,突闻一声大喝,一个厨司操着雪亮的大菜刀,扑了过来。
  盖晓天不由骇然,心道:“这厨司敢对疯子如此无礼,不知是何来头……”
  “嗖”的一声,大菜刀斜肩砍下,盖晓天堪堪闪开,菜刀上的肉渣子溅了他一脸,不由猛吃一惊,因为这一刀并非乱砍,而是一招“斜切莲藕”。
  “嗖”地一声,又是一刀拦腰切来,力大劲猛,其快绝伦。这一招竟是“秋风扫叶”。而盖晓天竟是无法闪避,因为来势太快。
  急切中只得咬牙运起“金刚肌”,不闪不避,向大菜刀迎去。只闻蓬地一声,二人各退了一大步。
  只闻那厨司哈哈大笑道:“疯子,要吃东西,先得和我瞎子打个招呼。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动了两双半。你简直是瞧不起我瞎子!”
  盖晓天心头一震,仔细望去,可不是!原来这厨司果然是个瞎子,头上光秃秃的,有那么三五根头发,大约五十左右,身上都是油渍。
  “咳咳!原来是瞎子!”盖晓天“嘎嘎”大笑,道:“肚子饿了,就忘了你瞎子的忌讳!弄点可口的下酒如何?”
  瞎子道:“您到听风轩中去里,我把主人的饭开出之后,我和你一边下棋,一边饮酒!”
  盖晓天“嘎嘎”笑道:“好,好!我去等你……”顺手捞了一根鸡腿,啃着出了厨房。
  汪渔洋和“血手伽蓝”迎面走来,老远就哈着腰大施其礼。盖晓天心道:“你们这两个老贼都不是好东西,我要整你一下!”他走到汪渔洋和“血手伽蓝”身旁,将两块鸡骨往二人口中一塞,嘎嘎大笑而去。
  到了听风轩,一个大食盒已摆在轩中,盖晓天心道:“看瞎子的派头,在桃花宫中,身份似不在疯子之下。这样人物,怎会在厨房之中?”
  瞎子大步走来,不用拐杖,就像不瞎一样,盖晓天心道:“我要试试他到底是真瞎还是假瞎!”
  他把食盒中的酒菜,摆在轩中的石桌上,斟了两杯酒,和瞎子对面坐下来。大口灌酒,大口吃菜。
  瞎子冷冷地道:“疯子,我告诉你那件事,你考虑好了没有?”
  盖晓天暗叫一声“糟!”连忙挟了五片猪肝塞在口中,“唔唔啦啦”地道:“我还没有考虑好,你呢?”
  瞎子慨然道:“这件事真是难为人,到底帮那一面好?想来想去,帮那一面都不好,如果不帮……”
  盖晓天呑下猪肝,嘎声道:“反过来说,不帮那一面也不好!”
  “对呀?”瞎子拍了大腿一下,道:“我瞎子一生做事,最是干脆,可是为了这件事,我没了主意!”
  盖晓天心想:到底是甚么事?如此严重?只得叹口气道:“瞎子你也知道,我这人一生疯疯癫癫,从不为任何大事伤脑筋,但为了这件事,连夜失眠,所以……所以连今天的早饭也误了,真是天晓得!”
  瞎子道:“我是叫你给我拿点主意,想不到你也是个饭桶!”
  盖晓天道:“瞎子,你再把这件事详细说一遍,我们再分析一下如何?”
  瞎子冷冷地道:“棋盘摆好了没有?咱们边下边吃边谈吧!”
  盖晓天道:“算了吧!今天没有兴趣。”
  瞎子白眼一翻,道:“我瞎子虽是十盘九输,却是愈挫愈奋,而且举手无回……”
  盖晓天心道:“原来疯子棋德不好,也许是故作痴呆吧!”他摆好棋子,原来这棋子是特制的,一般人所用的棋子,是以红,黑分别,他们用的是以棋子上的凸凹分别。
  瞎子毫不客气,第一手就是当顶炮。
  盖晓天道:“瞎子,你骗人!你的眼睛并没有全瞎!”
  瞎子愕了一下,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煞气,冷冷地道:“你走呀!”
  盖晓天跳了马,顺便把一个小卒移过了河。那知瞎子伸手抓住他的脉门。盖晓天“嘎嘎”笑道:“好哇!你果然没有全瞎!”
  瞎子冷峻地道:“尊驾何人?”
  盖晓天大吃一惊,立即“嘎嘎”笑道:“瞎子,你是怎么回事,我把小卒移回来也就是了!这是我的老毛病,大人不见小人怪……”
  瞎子冷蔑地道:“在厨房中,我就发觉你不是疯子,因为疯子的身手比我高,他可以避过一刀,绝不会以‘金刚肌’硬接……”
  盖晓天又是吃惊,凡是聋瞎之人,都极心细,对任何一件小事,都体察细微。这也是不得已的苦衷,不然的话,他们就不能生存。
  盖晓天冷笑道:“不错,在下是公主的座上客,也是疯子要我冒充他的……”
  瞎子侧耳听了一会,知道四周数十丈之内无人,立即阴恻恻地道:“不管你是谁?疯子在紧要关头,竟能离宫他去,足见他已有叛离主人之心!其实他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可怜虫!依我估计,你小子不会超过二十岁……”
  盖晓天心头大骇,只见瞎子浓眉一挑,盖晓天的脉门一紧,已无法运起“金刚肌”,瞎子左掌疾扬,如刀砍下!
  就在此时,听风轩上,掠下一条金影,快逾闪电,一柄金刀已戳入瞎子的结喉穴之内。这一手快得无法形容,掠身、出刀、杀敌,在眨眼工夫完成,瞎子颓然倒下。
  盖晓天惊魂甫定,向来人望去,原来是一位金刀武士,此人生得甚是英俊,看来不过二十五岁。
  盖晓天一时无话可说,因为他深信刚才与瞎子交谈,这金刀武士都已听到。
  那知这金刀武士武来了两个红刀招士,道:“把瞎子的尸体抬走,就说他要行刺疯子,被疯子击毙……”
  红刀武士弄走瞎子的尸体之后,盖晓天抱拳道:“关于在下的身份,谅……”
  金刀武士摇摇手低声道:“他也未免太大意了,若有急事,必须立刻离宫,来不及向我交待,也该把应注意事项,对你说明一下,刚才我要是来迟一步……”
  盖晓天不由一愕,心道:“听这金刀武士的口气,他的身份似乎比疯子和瞎子犹高一层,那是不可能的……”
  他突然恍然大悟,连忙抱拳道:“尊驾莫非是公主申屠姑娘……”
  金刀武士微微点头,道:“我正是申屠凤,连番捉弄盖少侠,尚请见谅!”
  盖晓天肃然道:“申屠姑娘开那种玩笑,不能说没有理由吧?”
  申屠凤微微哼了一声,别过身去道:“我只是想考验你一下……”
  盖晓天忿然道:“申屠姑娘只是为了考验我,却差点把我们饿死!”
  申屠凤道:“结果还算不错,我总算没有看错你!疯子临去时说些甚么?”
  盖晓天道:“他为我易了容,换上你给我的长衫,洗去脸上的污垢,看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相貌……”
  “怎样?”
  “平平!”
  “他说些甚么?”
  盖晓天突见申屠凤面色大变,心中甚是不解,道:“他只叮嘱我,本宫无论发生任何大事,不要我插手,临去时神色凄怆,语音沙哑哽咽,似有满腔悲忿之情……”
  “是了……一定是他……”申屠凤失神地自语着,不安地来回踱着。
  盖晓天肃然道:“原来申屠姑娘也不知道他的底细,这真是一件令人难以相信之事!”
  申屠凤回过身来,苦笑一下,道:“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瞒你了!应该让你看到我的真面目……”
  她走到水池边,掬着水洗个脸,然后以手帕擦干,盖晓天啊了一声,呆呆地无法收回目光。
  她太美了!无法以适当的字眼去形容她。过去,盖晓天以为,像史小璇和白玲那样美丽的少女,已算是万中选一,但比起申屠凤,已变成庸粉俗脂了。
  “怎样?”申屠凤淡然一笑,却令人心花怒放,眼花撩乱。
  盖晓天呐呐地道:“对于姑娘之美,恕我口拙,无法形容……”
  申屠凤微微一笑,叹口气道:“也许正因为如此,我的未婚夫才自惭形垢,声言已死,要我去物色更适当的少年人……”
  “甚么?”盖晓天心中一动,道:“莫非……莫非那疯子就是姑娘的……”
  申屠凤黯然道:“我想是的!自十年前与他分别之后,再未见到他,近年来风传他已失足绝崖下死亡!”
  盖晓天道:“那么疯子又是谁?他怎能冒充疯子?”
  申屠凤道:“疯子是我的小师叔,常常到本宫来小住。我当然没想到他是假的,由此可见,小师叔和他已有默契,说不定是小师叔同意他这样做的……”
  盖晓天心中升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惆怅,肃然道:“姑娘的未婚夫,必是一位身手极高之人?他叫甚么名字?”
  申屠凤道:“他叫孔思昭!武功很高,但还没有混上一个绰号……”
  盖晓天道:“他与姑娘既有婚约,又何必……”
  申屠凤道:“也许这不能怪他,自小我们在一起时,我就很讨厌他,说他是个笨鱼,猴子,丑八怪!所以他很怕我,当我和他分手时,他已十余岁,我才九岁,我记得曾对他说过这句话:将来我绝不会嫁给你!”
  盖晓天道:“小孩子的话岂能算数?”
  申屠凤摇摇头道:“九岁已不算小了,他十余岁也懂事了,坦白地说,我从未想到会嫁给他。而他当时也忿然说:‘我非娶你不可!’我们就这样分手了,以后我永不忘这句话,大了之后,我下定决心,要贯彻以前对他所说的话,我绝不嫁给他!因为我不喜欢他……”
  盖晓天这些天来,终日与几个少女耳鬓厮磨,从未涉及遐想,但在申屠凤身边,他第一次感觉自己长成了,也需要一个像申屠凤这样的友伴。
  但他不便有何表示,只是心中很乱,也有点紧张。
  申屠凤续道:“五年前他冒充小师叔‘疯哪咤’之名,来到本宫,谈及我和孔思昭之事,我直言绝不嫁他,于是他就给我出主意,他说有一个年轻人,能合乎我的要求,他负责把他调理成一个高手,并且也要设法试验他的节操。于是他在崂山碧落岩上,折磨你五年,使你变成一个最能忍受痛苦的人!事后又把你和几个少女铐在一起,试试你的心地是否纯洁……”
  盖晓天暗叫一声“好厉害!”肃然道:“如此说来,他是我的恩人了?”
  申屠凤哂然道:“这句话很难说,在你来说,虽然吃尽了苦头,却练成钢铁之躯,但他的用心,也不无可恶之处……”
  盖晓天茫然道:“他为了退让,甘愿成全别人,这是何等襟胸?怎说?”
  申屠凤冷笑道:“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这当然是使人向上的教条,但是,他用一切残酷的手段折磨你,那是因为他心中充满了恨。拿你出气!”
  “这……”盖晓天肃然道:“姑娘的话不无道理,但他的心地还算不错,设若他是一个坏人,要杀死我盖晓天,我有十条命也早完了,因此,我仍然感激他……”
  申屠凤慨然道:“这就是你的伟大之处了!可是我现在又改变了主意,今生不想再嫁人了……”
  盖晓天脑中“轰”然一声,差点昏倒。强自镇定,肃然道:“姑娘是说,孔思昭不再回来了?”
  申屠凤道:“当然!如果你是他,你会回到这伤心之地么?”
  盖晓天肃然道:“请姑娘坦白地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也该走了!”
  申屠凤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却不愿担嫌疑,但你大可不必!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以好友的身份住在这里,没有不方便之处。有问题你就问吧!如果你所要问的,和问孔思昭的一样,我可以直截告诉你,本宫主人绝不是血泪瓶主人,汪渔洋也不是血泪瓶主人的同路人。”
  盖晓天道:“那么孔思昭交给我的三个血泪瓶,又是那里来的?会不会是……”
  申屠凤摇摇头道:“我想不大可能,但我不敢武断,依我猜想,血泪瓶主人,该是一个伤心人,过去必定受过极大的打击,因而仇视任何人。况且孔思昭不过二十三四岁,而血泪瓶主人,七年前曾出现过一次,以孔思昭的年龄,似乎不大可能,因此,我要于近期内,去见我的小师叔‘疯哪咤’,以便印证这件事……”
  盖晓天肃然道:“那么我要走了!因为我必须去找血泪瓶主人报仇!”
  申屠凤道:“你我是知己之交,你既然来了,我要一尽地主之谊……”
  盖晓天道:“本宫主人既是姑娘的义父,而且姑娘由他一手扶养长大,他对姑娘为何十分冷漠?”
  申屠凤道:“这里面的隐情,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明,那是因为家父母之故!”
  盖晓天道:“令尊和令堂现在何处?”
  申屠凤黯然道:“家父母早已脱离而且各据一方。”
  盖晓天道:“难道他们连亲生女儿都不要了?抑是姑娘自愿跟随义父?”
  申屠凤道:“家父母反目,追根结底,也是由义父而起,说起来令人伤心!虽然义父对我严厉些,但我宁愿跟着他!”
  盖晓天道:“这件事总有原因吧?”
  申屠凤叹了口气,道:“家父以为,我是义父和家母生的;而家母又以为我是父亲和另外一个女人生的。双方因此而互相猜忌,日久生恨,以致反目,我这作女儿的夹在中央受罪,所以我恨我的父母……”
  盖晓天慨然道:“想不到姑娘的身世也很不幸!不知姑娘的义父如何称呼?你的义母又在何处?”
  申屠凤苦笑道:“不怕盖少侠见笑,家母所怀疑的女人,就是我的义母‘满江红’霍小玉,至于我的义父,昔年也是名噪一时的人物,他叫‘孤独书生’吴梅村,也就是本宫主人。”
  盖晓天心道:“这就难怪了!如果申屠凤果是吴梅村之妻霍小玉与申屠凤之父所生的,吴梅村戴了绿头巾,心中自不是滋味。可能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如果确是事实,‘孤独书生’不会有那么好的涵养,反为奸夫淫妇抚孤……”
  盖晓天道:“那么姑娘自己,知不知道生身父母是谁?”
  申屠凤黯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常常易容外出,就是访查这件事!”
  盖晓天道:“令尊和令堂的大名是?”
  申屠凤道:“家父申屠长虹,绰号‘三绝盖九州’……”
  盖晓天心道:“好狂的口气!既称三绝,又盖九州,那不是天下无敌了?”立即问道:“不知是那三绝?”
  申屠凤道:“昔年有个歌谣,老一辈的都该知道,那就是南神诗剑酒,北怪金毛吼,西霸‘满江红’,东海孤独,天马叟!南神诗剑酒,就是家父‘三绝盖九州’申屠长虹,北怪金毛吼,就是‘金刺猬’柳大悲,西霸‘满江红’,也就是我的义母霍小玉。至于东海孤独,天马叟,就是义父‘孤独书生’吴梅村和我的外公‘天马叟’欧阳天,至于家母‘东海一枝花’欧阳天香,武功并不在义母‘满江红’霍小玉之下,只因这五大高手之中,已有了我外公,所以家母之名,未曾列入……”
  盖晓天道:“你的义父‘孤独书生’吴梅村,怎也列在东海之内?”
  申屠凤道:“他就是我外公天马叟的首徒,也就是家母的师兄……”
  盖晓天“哦”了一声,心有所悟,“三绝盖九州”申屠长虹的多疑,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原来申屠凤之母和此宫主人吴梅村是师兄妹,至于申屠凤之母“东海一枝花”欧阳天香,怀疑申屠长虹与“满江红”霍小玉有染,似也不无道理,那么此宫主人吴梅村既然怀疑妻子与申屠凤之父有染,怎能扶养申屠凤?而且又要传她“天马剑法”?
  盖晓天笑道:“这里面恩怨牵缠难以臆测。据此宫主人说,近日有一件大事,不知是何大事?”
  申屠凤肃然道:“听说我义母又要前来要人!”
  “要谁?”
  “要我!”
  “要你?”盖晓天愕然道:“那不是证明姑娘是‘满江红’霍小玉所生的么?”
  申屠凤道:“那也不见得!不过我义母倒也坦诚,她过去曾直言喜欢家父,但她却说和家父是君子之交,此番来要人的理由是,让我在此,可能耳濡目染,会学坏,不如跟她去好些……”
  盖晓天肃然道:“姑娘的意思呢?”
  申屠凤道:“所以我到现在还拿不定主意!”
  盖晓天道:“这件事我有点不解,在令堂来说,怎能不知你是谁生的?”
  申屠凤道:“这里面有一段插曲,家母生产,义母霍小玉也生产,但家母所产的女婴夭折,据说义母所产的女婴也死了……”
  盖晓天苦笑道:“这就怪了!按理说姑娘既不是令堂所生也不是义母所生的!”
  申屠凤道:“正因为如此,所以四方面都弄不清,我却变成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了!”
  盖晓天道:“那么本宫主人是否准备把姑娘交给霍小玉?”
  申屠凤道:“当然不准,因为我义母和家母来要过三次了。每次都大打出手,不欢而散,但这次情形略有不同,听说义母的身手已非三年前可比,二十四个女弟子,一同偕来,你还是等着瞧吧!”
  盖晓天心道:“无怪瞎子和疯子委决不下,到底要帮那方面了?但瞎子为桃花宫忠实高手,申屠凤为何把他杀了?”
  申屠凤道:“时值炎夏,我每天深夜,都在宫后湖中游泳,你如果没有事,可以来谈谈!”
  盖晓天道:“那好极了!我一定去,但我冒充疯子,不宜太久。我必须及早离去!”
  申屠凤道:“此番打发走了义母之后,我与你同时离宫,去找我那小师叔,顺便查访血泪瓶主人……”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盖晓天不知怎的,竟有些紧张,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现象,是不是申屠凤太美太可爱了?他也弄不清楚,总之,巴不得夜色早些来临。
  好歹熬到二更稍过,心道:“我早去些时,也不要紧,反正是她约我的……”于是他来到宫后湖边。
  这里有许多嵯峨岩石和洁白的沙滩,月光照在湖面上,闪起万道银蛇,浪涛拍打着岩石,好像千万人在窃窃私语。
  盖晓天心想:申屠凤可能还未来,能欣赏美人游泳,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他躺在沙滩上,望着一轮皓月,不胜今昔之感。
  突然,附近岩石中传来低叱及“叮叮当当”击剑之声,盖晓天坐起来,只闻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天马剑法’共有五招,这是第一招的半式,你已获得这半招的诀窍,现在传你第二招和第三招……”
  盖晓天大为惊奇,忖道:这是谁在这里传授剑法?申屠凤不是约我来此游泳么?其中一个人应该是她呀!
  但他立即悄悄掩到岩石缝中,一看之下,不由一怔,原来是本宫主人“孤独书生”吴梅村,和申屠凤二人,各持一柄长剑,站在沙滩上。
  申屠凤道:“义父,第一招的下半招,我还不太了解,可否请你再演几遍,并讲述一番?”
  吴梅村冷冷地道:“你记住了,我只能再演一遍……”
  吴梅村天人合一,静如处子,长剑平伸缓出,突然斜划而上,剑上发出啸声,所谓“天马剑法”,可能就是因为啸声很像马啸而名。
  长剑斜削而上,身子疾转,先左后右,足踏连环,进一退二,然后长剑迂回而下,发出忽高忽低的啸声,然后抱剑而立。
  盖晓天大为惊骇,这一式和疯女人传他的半招剑法略同,显然,这正是那一招的下半招式。
  而且长剑一削一降,乍看十分简单,但皓月当空,竟失去光芒,浪涛声音虽大,也被剑上所发出的啸声滝没。
  吴梅村述说一遍诀窍,申屠凤再重复一遍,一边的盖晓天,暗暗留神,牢牢记住。
  于是,吴梅村再演第二招,这一招更怪,共有五式,都是平削,没有上下砍切之势。但每削出一剑,却是气势如虹。
  盖晓天看得入神,也在石缝中比划起来。申屠凤一遍再一遍地演练,连盖晓天也学会了,而她却仍然问来问去。直到第三招学成,月亮已经偏西了。
  申屠凤道:“义父,这两招剑术,到底比第一招有何厉害之处?可否请义父试验一下呢?”
  吴梅村冷冷地道:“‘天马剑法’顾名思义,是一种具有奔放之象的击剑之术,应以轻功辅之,初练时是以轻功辅助剑术,有了进境之后,乃是轻功与剑术融合为一,乃是驭剑役气之术。此种剑术,具有王者之气,一旦施展开来,平淡中有异象,和平中有杀伐之概,虽不敢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古之击剑名家,如公孙氏,不过是‘一舞剑器动四方’,吾人虽不见当时情况,亦可知其剑术仍是重力而不重气,仅具形而不具体,算不上一代宗主……”
  申屠凤道:“义父,当今使剑名家,如‘剑马双绝’史文琦等人,是否也能自成一家?”
  吴梅村道:“也只有史文琦的剑法,尚有可观,但据义父所知,你外公‘天马叟’的剑术,固然无敌天下,却因他为人暴躁,养气功夫不够,进境停滞在大成边沿,今生若不能在养气方面痛下工夫,已经到了尽头。”
  盖晓天心道:“‘天马叟’乃是你的师尊,你竟能如此批评前辈,可见你的为人连‘天马叟’也不如……”
  申屠凤道:“那么当今使剑名家,义父是……”
  吴梅村摇摇头道:“‘天马剑法’共有五招,最后两招仍在你外公手中,义父怎能以剑术称霸天下?只是义父颇为不甘,因为当今武林中有一个年轻人,剑术高得出奇,若与本派为敌,三招‘天马剑法’恐非其敌……”
  申屠凤肃然道:“不知那人是谁?义父有没有亲自和他动过手?”
  吴梅村冷冷地道:“义父试验一下给你看……”他接过申屠凤的一柄长剑,向湖中掷去,那知此剑快要落到水面之时,下降速度突然缓慢,就像一片纸剑一样,左右飘荡,落水无声。
  怪事出现了,那柄剑乃纯钢铸造,估计在七八斤之上,竟浮在水面上,随汹涌的浪滚上下漂动。
  申屠凤拍手道:“义父,这是怎么回事?”
  吴梅村道:“这也是驭气御剑的入门功夫,不知比那少年人如何?!使无形真气凝附剑身,排压水面,乃能漂浮不沉,你再看这一柄……”
  他掷出另一柄长剑,这次长剑脱手飞出,发出极大的啸声,就像天马行空一样,距水面约三尺左右,迳奔水面上漂浮的长剑。
  只闻“铮”地一声,水面上的长剑,竟被空中的长剑吸起,两剑粘在一起,向前再射三丈左右,才落水沉了下去。
  申屠凤和盖晓天大为惊异,那知吴梅村反而摇头叹息一声,好像大感失望似的。
  申屠凤茫然道:“义父,你的剑术就像变戏法一样,已经登峰造极,为何反而叹气?”
  吴梅村冷冷一哂,道:“天下没有‘登峰造极’之事,只是先人以这句话鼓励后人力求上进而已!刚才两剑吸在一起,落水之后,若仍能浮在水面片刻,义父的驭气御剑之术,才算进入第二道门径,但是……”
  申屠凤道:“依义父之言,还有第三道门径,甚至于第四道,第五道……”
  吴梅村点点头道:“到底有多少道,义父不知,如果能知道,义父就可以登峰造极了,但起码有第三道第四道门径!像古之红线、聂隐之流,应该在第四道门径之内……”
  申屠凤好奇地道:“那么我外公呢?”
  吴梅村冷冷地道:“应该在第三道门径之内,或者还差一点!好吧!我们回去了,此番你义母前来要人,你作何打算?”
  申屠凤默然不答,吴梅村凄然道:“关于这件事,我不想勉强你,你自己决定吧……”说毕回身向宫中驰去。
  申屠凤呆了一会,眼见吴梅村的身影没于宫中,才回头大声道:“盖大哥,你学会了没有?”
  盖晓天恍然大悟,原来她故意叫吴梅村一遍遍地演练,乃是有计划的预谋,心道:“‘天马剑法’虽是当世绝学,我盖晓天也不能偷艺……”
  他闪出石缝肃然道:“一时忘情,学是学会了,但不经当事人许可而偷学人家的武功,盖某不屑如此!所以今后虽会此学而不应用……”
  申屠凤正色道:“你这就不对了!告诉你吧!‘天马剑法’并非义父所创,更不是他的上一代传下一代来的,而是外公传他的……”
  盖晓天道:“那还不是一样!反正你外公没有答应传此绝学与我!”
  申屠凤道:“你这人真迂!‘天马剑法’也不是外公家传剑法,而是由两匹汗血马而来的!”
  盖晓天道:“据说那匹汗血雌马是‘剑马双绝’史文琦的坐骑,怎会?”
  申屠凤道:“这里面有很多曲折,非三言两语所能说完,总之,你学了此种剑法,任何人不会责备你,况且你是侠义之士,学了‘天马剑法’,有益白道武林,并无挟技自豪之意……”
  盖晓天这时向申屠凤仔细望去,不由暗自感叹,任何一个少女,身上都缺乏一种无形的东西,唯有申屠凤具备这种无形的魅力。心道:“孔思昭呵!你放弃了申屠凤,真是平生一大损失……”
  申屠凤美目中荡漾着似水柔情,却缓缓转过身去,那种姿态,极是动人。
  盖晓天乃是一个铁汉,从未为任何女人动过心,而现在,他的目光竟无法收回来。
  盖晓天定定神肃然道:“申屠姑娘约我来此,就是要我学此剑法么?”
  申屠凤淡然道:“不是!我约你之先,并不知道义父要传我剑法。但是,你我是知己之交,既要去找血泪瓶主人,仅会半招剑术怎成?”
  盖晓天走到她的面前,仔细地凝视着她,二人目光一接,申屠凤美目一眨,羞怯地垂下头去。
  盖晓天不由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身负手向前踱去。
  申屠凤抬头望去,甚至不解。她本以为盖晓天会情不自禁,握握她的手,或者进一步……
  但盖晓天非但未有任何亲近表示,反而大声叹气,使她这位绝世艳姝惊奇之余又有些愠怒。
  “喂!”她轻呼了一声,盖晓天好像没有听到,申屠凤更加不悦,大声道:“盖大哥……”
  盖晓天止步回头,淡然道:“申屠姑娘,有事么……”
  申屠凤委曲地道:“你大声叹息,是甚么意思?”
  盖晓天又叹了口气,肃然道:“申屠姑娘永远也不会了解,因为你是当局者迷……”
  申屠凤茫然道:“可以说得清楚点么?”
  盖晓天冷冷地道:“坦白对你说,我不敢看你!”
  申屠凤微微一愕道:“为甚么不敢看我,是不是我的容颜使你失望?”
  盖晓天道:“恰巧相反!正因为你太迷人,我一看你就情不自禁地兴起犯罪的念头……”
  “噢……”申屠凤嫣然一笑,一个女人,没有任何一句话比这句话更受用的了,她柔声道:“可是你仍能保持君子风度,足见我的魅力仍然有限!”
  盖晓天道:“世上的年轻人,能抗拒你的魅力者,恐怕没有,我也不能例外。但五年痛苦折磨,对我大有益处,凡事都能做到一个忍字!”
  申屠凤内心高兴极了,但一想起孔思昭,也不禁叹了口气。
  盖晓天道:“你又叹甚么气?像你这样艳绝天下的姑娘,应该永远快乐才对……”
  申屠凤道:“我在想孔思昭这个人,很难为他下个评语!”
  盖晓天沉声道:“此人胸襟坦荡,人格伟大,不容置疑!”
  申屠凤摇摇头道:“是的,在表面看起来,他确是一位舍己为人的伟大人物,然而,我的看法略有不同,我认为他的想法,并不如你想的那么高尚……”
  盖晓天冷冷地道:“姑娘如此批评孔思昭,盖某实在为他抱屈!”
  申屠凤肃然道:“由此看来,你比他更正直也更伟大了!”
  盖晓天哂然道:“当第一次看到你的真面目时,我几乎有横刀夺爱之意,姑娘如此夸赞我,显非由衷之言,也使盖某汗颜无地……”
  申屠凤扬扬柳眉,微微一笑,道:“你也是当局者迷。所以对你自己的心理及举措,不能彻底分析。男女间之事,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不容作假,也不能有丝毫勉强。我不喜欢孔思昭,并非见你之后才有这念头,而是自始就是如此,至于你也喜欢我,那是顺理成章之事,那时你还不知道我和孔思昭的关系,怎能算是横刀夺爱?”
  盖晓天道:“但姑娘批评孔思昭,盖某大为不然!”
  申屠凤肃然道:“盖大哥,不可否认,我们都是凡人,不是至神至圣,每一个凡人都免不了有七情六欲,如果孔思昭确实非我不可,他该贯彻以前的话,非我不娶才对。但他却为我物色了另一个人……”
  盖晓天沉声道:“那是因为他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他仍然喜欢你,为了你的幸福,他自愿打掉门牙和血呑,成全别人……”
  申屠凤道:“不然,世上没有这种大方之人,俗语说:情仇大似亲仇!他耗了五年心血,制造一个你,必有他的打算。”
  盖晓天冷声道:“姑娘这句话就没有良心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盖晓天有点不快了。
  申屠凤喟然道:“这正是你心地光明之故,我现在不便武断他的企图,但我绝对不信他会为自己创造一个情敌!终有一天你会了解他!”
  盖晓天冷冷地道:“姑娘之言有理,一个人的行为总有一天能使人明了,只是他想成全盖某,却找错了对象……”
  申屠凤微微一愕,少女的自尊心,像被撕裂一般,就在这工夫,盖晓天大步向宫中走去,显然已经光火了。
  申屠凤先是哼了一声,继而摇摇头苦笑道:“这是一个怪人,但是……但是却怪得令人……”她那娇靥上升起一抹红晕。
  XXX
  桃花宫突然忙碌起来,原来是为了应付“满江红”霍小玉。沿岛周围湖面上,漂浮着无数的红色水灯,红灯随浪起伏,极为壮观。
  而桃花宫大门上,也临时扎起柏枝牌坊,表示欢迎之意,这使盖晓天大为不解。因为本宫主人吴梅村,既与霍小玉反目,而霍小玉也有背夫暗恋“三绝盖九州”申屠长虹之嫌,吴梅村为何还要大肆铺张地欢迎她?
  桃花宫正门之前湖边上,搭起一座迎宾棚,湖边上泊着三十余艘快船。
  金刀武士和红刀武士,各分出一半,守着客棚,另一半守护桃花宫。
  客棚上有四个座位,两个一起,左右而分,右边两个座位上是吴梅村和申屠凤,左边两个座位空着,显然是为客人准备的。
  时过二更,月移中天,吴梅村挥手沉声道:“金刀大队登船迎客!”
  五个金刀武士,分乘五艘快船成一字形,向湖中驶去,就在这工夫,正前方湖面上的红灯,突然熄了二十四盏,显出一个缺口。而此刻金刀武士的五艘快船,还未到达红灯之处。
  刹那间红灯缺口之内,波浪滔天,巨大的浪滚,像小山似的压向五艘快船。
  五个金刀武士也极了得,快船在浪尖上跳跃,他们站在船头上却纹风不动,好像钉在船上一般。
  盖晓天向湖中望去,只见那一道道的浪岭中,血红一片,最高的一个浪山,已到了岸边。只闻“哗啦啦”一声,自浪中钻出一道红影,俏生生地站在客棚之上,乃是一个身着红色水衣水靠的中年美妇。
  接着,又钻出二十四个红影,一字排开,站在客棚之前,手中都持着分水蛾眉刺。都是年在二十五六岁的少女。另有一个身背红刀的老人,也上了客棚。
  那美妇的水衣水靠十分怪异,上面还有鳞片,好像是一种水中动物之皮制成,背插粉红色分水蛾眉刺,竟是以珊瑚做成。
  此刻吴梅村和申屠凤同时站了起来,申屠凤深深一福,道:“凤儿接见义母……”
  这女人当然就是“满江红”霍小玉了。冷冷地看了吴梅材一眼,道:“凤儿免礼!”大马金刀坐在左边座位上。盖晓天在客棚之后向前望去,只见那背红刀的老人,已脱了水靠,丢在一边,衣着甚是肮脏。一脸于思,背后的红刀,原来是生满了铁锈,看起来红通通的。
  这老人也大模大样地坐在“满江红”霍小玉身侧座位上。
  申屠凤再福落坐,吴梅材也坐下来,棚内棚外一片死寂,这时五个金刀武士,已经站在客棚两侧。
  两方干耗了一阵,似乎都不愿先提出此来的目的。申屠凤更不愿意参加意见,她认为在身世未弄清之先,跟着义父比较好些。
  吴梅村轻咳一声,打破了死寂,但他仍未开腔,霍小玉已是不耐,冷冷地道:“吴梅村,你该知道我来此的目的……”
  吴梅村道:“当然知道,但我无法作主!”
  霍小玉:“如果凤儿愿意跟我去呢?”
  吴梅村冷冷地道:“她如果愿意跟你去,我有甚么话说!”
  申屠凤大感为难,连忙肃然道:“义母请听凤儿一言,凤儿身世未明,还是跟着义父好些!尚请义母原谅凤儿的苦衷!”
  这一下堵住了霍小玉的口,不由愕了一下,冷笑道:“吴梅村,你预先交待好了,凤儿自然不敢违抗你,告诉你,今夜我一定要带走凤儿!”
  吴梅村毫无表情地道:“如果凤儿不是你生的,而能如此亲近,我倒是对你失敬了……”
  这几句话分明是讽刺霍小玉,但霍小玉却冷冷地道:“闲话少说,你到底放不放手?”
  吴梅村慨然道:“我只以为咱们夫妻间不再兵戎相见了!那知仍是不免……”
  霍小玉长笑而起,冷冷地道:“如此说来,你是非动手不可了?”
  吴梅村道:“凤儿不愿离开本宫,吴某不便撵她。是否动手,应该由你决定……”
  霍小玉撤下珊瑚蛾眉刺,冷冷地道:“吴梅村,未动手之先,我必须警告你,今夜的霍小玉,可和三年前不同了!”
  吴梅村哂然一笑道:“姓吴的自知技艺有限,不敢稍懈,三年来不得不下点工夫,所以也非三年前的吴梅村可比!”
  盖晓天心道:“事已至此,非打不可了……”
  那知吴梅村摇摇手道:“小玉,咱们毕究夫妻一场,不要为了别人的孩子,伤了夫妻间的情感,还是坐下来谈谈吧!”
  霍小玉道:“有甚么好谈的!你干脆再说一遍,是否放手?”
  吴梅村冷峻地道:“事到今日,你还忘不了申屠长虹?”
  霍小玉扬扬头,柳眉微挑,道:“当然忘不了!但这种至真至纯的情感,却非你这种心地狭窄之人所能了解的……”
  吴梅村霍然站起,冷漠地道:“也许正因为我不配为人之夫,所以才使你琵琶别抱!”
  霍小玉面色一寒,回头对那背刀的老人道:“动手吧!可别大意,人家说过,已不是三年前的吴梅村了!”
  背刀老人站起,撤下锈刀,抬起腿在脚底下擦着,刀上铁锈纷纷洒落,随风飘散。
  吴梅村撤下长剑,沉声道:“请恕吴梅村眼拙,似与尊驾素昧平生……”
  老人哈哈大笑道:“老夫‘磨刀叟’便是!”
  吴梅村哂然一笑道:“也许吴某久未涉足江湖,竟未听说过尊驾的大名,凤儿,你来试试看!也许人家真有一套……”
  申屠凤大感为难,但这“磨刀叟”的神态,也十分狂傲,看了霍小玉一眼,离座撤出长剑。
  “磨刀叟”磨了半天,刀上的铁锈仍是很厚,擎起来迎又一吹,“嗡”地一声震人耳膜。
  申屠凤不敢小觑,俗语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此人若非身负绝学,也不可能与义母平起平坐。
  申屠凤凝神聚气,气纳丹田,开了门户,肃然道:“前辈请!”
  “磨刀叟”也不客气,一刀砍来,竟是以刀背攻敌,申屠凤一闪而过,只闻“磨刀叟”呵呵笑道:“娃儿别怕!我这把刀,连豆腐也切不开,刀刃和刀背都是一样,只是弄一身铁锈可划不来……”
  申屠凤暗自哼了一声,长剑一领,“天马剑法”第一式施展开来,剑光一闪,剑尖已到了“磨刀叟”的手腕处,其快无比。
  盖晓天暗叫一声“好!”那知道“磨刀叟”也不含糊,手腕一沉,刀身竖立,“当”地一声格在剑身上,二人同时退了一步。但申屠凤却知道,论内力,自己略逊对方。但“磨刀叟”也不敢小觑了,他本以为这一格之力,即使不能震飞对方的长剑,起码半天抬不起右臂来,那知对方稍退又进,长剑平削而来。
  这正是“天马剑法”的第二招,申屠凤虽仅学了三天,施展出来仍是得心应手。
  “磨刀叟”收敛了戏谑之态,“嗖嗖嗖”连劈七刀,终于接下来。反而变守为攻,猛砍申屠凤的下盘。
  申屠凤跃起五尺来高,剑尖点向“磨刀叟”的百汇穴。“磨刀叟”似感撤刀格剑已来不及,要闪避也办不到了,好个“磨刀叟”,身子一仰,贴地倒掠,待申屠凤一剑点空,又掠了回来,以平生功力,疾劈一十三刀。
  申屠凤本想使他知难而退也就算了,可是现在知道,自己能否与人家扯成平手,都有问题了。急切中施出第三招,“叮叮叮”接实三下,身形一分,各自向兵刃上望去。
  刀、剑之上,都有三个缺口,显然二人棋逢对手,谁也未占便宜,但“磨刀叟”年届五旬,申屠凤还未出世,他已成名,打成平手,也就等于栽了。
  “磨刀叟”哈哈大笑道:“娃儿,老夫今夜赢不了你,从此不再磨刀,任它锈烂……”
  霍小玉一闪而出,道:“吴梅村,该轮到咱们了!”
  吴梅村道:“凤儿既然不去,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霍小玉道:“吴梅村,今天我若赢不了你,今生今世不再来找你了!”
  吴梅村肃然道:“如果仍和前两次一样,再度平手呢?”
  霍小玉冷笑道:“不会那么巧!看招……”蛾眉刺当胸递到,其快绝伦。
  吴梅村知道这一式是她近三年来所研的,非同小可,身子略偏,剑身一颤,剑尖也到了霍小玉胸前。
  二人的兵刃长短差不多,而且都是一上手就施出绝招,形成速战速决,两败俱伤的打法。
  霍小玉愕了一下,冷笑道:“吴梅村,你为甚么不下手?”
  吴梅村道:“如果你要下手,似也可能,那你为何不忍下手?因此,我再奉劝你,得放手时且放手……”
  霍小玉面色一寒,蛾眉刺一抖,“唰”地一声,吴梅村胸衣一裂两开,一边的申屠凤惊呼一声站了起来。
  那知在此同时,吴梅村突然撤剑,冷冷地道:“不幸得很,又是平手之局……”
  霍小玉冷笑道:“别痴心妄想,刚才你可同时划破我的胸衣,但你有所顾及,这可不能怪我!”
  吴梅村哂然一笑道:“看看你的胸衣吧!我总不能像你对我一样,使你当场出丑……”
  霍小玉低头一看,不由骇然,原来水衣上有五个小孔,形成梅花状。那分明是剑尖上的玄奥真气所留下的。
  霍小玉仰天长叹,道:“吴梅村,吴梅村!我本想留点情面,以后也好相见,看来咱们只得舍命一拼了……”语音之中有无限的悲壮之气。
  吴梅村和申屠凤不由暗吃一惊,想不到她还有绝活尚未施出。
  霍小玉冷峻地道:“吴梅村,你有遗言没有?”
  此言一出,申屠凤不由变色,肃然道:“义母,你犯不着如此绝情呀!”
  那知吴梅村哈哈大笑道:“霍小玉,我吴梅村不能不佩服你的心机,你根本就不是诚心退让,而是想抖露我的一招绝学,好吧!事到如今,我只得对小凤子说了……”他面色一肃,道:“‘天马剑法’,共有五式,但义父已会四式,至于前此只告诉你会三式,那是一份私心……”
  申屠凤悲声道:“义父,我绝不怪你!其实我现在连三式也未学好,待我学成三式之后,你会传给我的!”
  霍小玉冷笑一声,神色极为不屑。
  吴梅村摇摇头道:“义父没有骗你,那确是一份私心,因为你毕竟是别人的女儿,我不得不留一手,可是现在既然被人揭穿,也只得施展出来了……”
  申屠凤不由愕然,又不禁暗暗伤心,义父毕竟不如父母,四招武功还要留一招。
  霍小玉“咯咯”笑道:“凤儿,你现在明白了吧?他和你早已貌合神离,你跟着他还有甚么意思?”
  申屠凤默然不语,霍小玉又道:“凤儿,如果义母赢了,你愿意跟我去么?”
  电屠凤道:“义母以凤儿作赌注,凤儿坚决反对!”
  霍小玉道:“那你要怎样?”
  申屠凤道:“凤儿已经说过,身世未明之先,那里也不想去!义父母一定要打,凤儿只好走了!”
  霍小玉道:“你知道义母的脾气,既然要打就非打不可!”
  申屠凤向棚后大声道:“疯师叔,咱们走……”
  说毕,一掠下棚,盖晓天也掠到棚前,二人双双跃上一艘快艇。申屠凤沉喝一声“开船”,那些桨手不敢违抗,快艇向湖外如飞而去。而吴梅村和霍小玉二人都未拦阻。
  二人回头望去,夜露迷蒙中,棚中人影兔起鹘落,已经动了手,申屠凤叹口气道:“盖大哥,我本来就是一个身世不明之人,这一来更是无家可归了……”
  盖晓天不知那来的勇气,一下搂住了她,肃然道:“我也是无家可归的人,从此以后,天涯海角,千里共婶娟!”
  申屠凤慨然道:“可是孔思昭……”
  孔思昭三字,有如怀抱寒冰,醍醐灌顶,盖晓天立即松了手,歉然道:“申屠姑娘,请原谅我!一时忘情不能控制,又差点做出错事……”
  申屠凤嫣然一笑,道:“盖大哥,搂紧些!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盖晓天并未再搂,想起孔思昭冒充疯女人,五年之中,为他扎下极深厚之根基,才有今天,虽然申屠凤曾说,孔思昭折磨他,也是由于心中有无限的妒恨,拿他出气。但孔思昭举竟没有害死他之意,而孔思昭明知为情敌打下基础,前途无望,却仍是一本初衷,而且遵照申屠凤之意,再把他和几个少女铐在一起,加以考验,这是何等坦荡胸襟?何等伟大的牺牲精神?盖晓天想到这里,忖道:“孔思昭虽是奉命传我武功,但亦为我的师辈,我岂能夺他之爱?”
  二人弃船登岸,惟恐吴梅村和霍小玉派人来追,急驰一阵,才缓慢下来,盖晓天道:“申屠姑娘要到何处去?”
  申屠凤暗暗叹了口气道:“我应该去找小师叔‘疯哪咤’,问问有关孔思昭冒充他之事……”
  盖晓天道:“申屠姑娘,我不能陪你去了,承你栽培,我将设法报答你,我必须去找血泪瓶主人以及史、叶二位姑娘,最初我以为‘人贩子’金二把她们卖与桃花宫,申姑娘既然否认此事,谅不会假,我必须尽快找到她们!”
  申屠凤幽幽地道:“盖大哥,你就不能陪我去一趟黄山么?”
  盖晓天心念已决,为避瓜李之嫌,孤男寡女不宜同行,立即肃然道:“申屠姑娘并非初次出道,江湖经验比在下还要丰富,似不必担忧,况且此去黄山极近,一二日可达……”
  申屠凤依依地道:“盖大哥,咱们后会有期了!”
  盖晓天道:“申屠姑娘,再见了……”他抱拳转身,疾奔而去。
  此去黄山应向南方,但盖晓天却奔向西北,这样一来,二人背道而驰,不会再遇上,同时盖晓天与白、章二女有八月中秋之约,虽然还有半个多月,反正一时也无处可去,只得及早赶去。
  他不敢回头,惟恐申屠凤再向他纠缠,一口气奔行了一天,已来到皖鄂交界的大别山区。
  今夜明月依旧,人事全非,他躺在草地上,想着身世不明的申屠凤、孔思昭、霍小玉、吴梅村及几个少女等,不胜唏嘘,喃哺地道:“不知吴梅村和霍小玉再次动手,谁胜谁败?他们争着抚养申屠凤,用意何在?”
  突然,一阵匆促的奔跑声传来,盖晓天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不须着地借力,已经上了一株大树。
  只见一个四旬年纪汉子,吁吁牛喘,衣衫尽湿,东张西望,似被人追赶而来。
  这人一脸惶急之色,看看盖晓天隐身的大树,似想窜上去,但是已晚,只见一条红影疾射而至,发出低沉的狞笑。
  此人身材不高,身着血红色长衫、红裤、红鞋、红袜,头上蒙着红纱。轻功之高,形同鬼魅。
  红衣人伸出白嫩的手,阴笑道:“拿过来,我就给你个痛快!”语音之冷,令人毛骨悚然。
  那汉子颤栗着,呐呐地道:“那东西……已经失落了……”
  红衣人嗓中发出阴冷的吼声,未见他晃肩,已到了那汉子面前,阴声道:“你再说失落了,我就打发你上路!”
  那汉子倒退一步,颤声道:“真的丢了……”
  红衣人伸出白嫩的手,向那汉子胸前虚空一按,那汉子“吭”地一声,萎顿在地。
  红衣人在他身上摸了一遍,一无所获,不住地狞笑,向四周望了一匝,盖晓天正自惊骇,红衣人身如鬼魅,数闪不见。
  这一幕杀人勾当,来得陡然,结束得也快。
  盖晓天像自梦幻中醒来,心道:“这汉子轻功极高,但在那红衣人面前,竟像耗子见了猫,完全失去了抗拒的勇气,可见那红衣人非同小可……”
  突闻“咕噜”一声,那汉子口鼻中吐出大量淤血,身子竟微微动了一下。
  盖晓天骇然心道:“那红衣人仅是虚空一按,这汉子就倒地不动,可见红衣人以为汉子必死定无疑,所以不须第二掌就匆匆离去。而此人既已死去,仍能复苏,功力自非常人可及……”
  那汉子又动了一下,突然微弱地道:“树上……那位……兄台……你……你请下来……”
  他受伤太重,只是不甘就此死去,才以最后一点真气支持着说了一句话,竟又昏死过去。
  盖晓天不由骇然,万没料到,此人已发现了他。设若此人当时掠上这株大树,我盖晓天恐怕也难逃一死了。
  他慨然道:“可见武林中高人辈出,我这点玩艺,实是微不足道……”
  盖晓天掠下大树,那汉子微微睁开眼来,面如死灰,似想说话,却已是办不到了。面孔抽搐一阵,左脚用力一蹬,鞋子脱落,已经气绝身亡。
  盖晓天忿然道:“不知那红衣人向此人要甚么东西……”
  一阵山风吹来,突见那只脱落的鞋中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被风翻了起来,“唰唰”作响。
  盖晓天走过去取出一看,小册子只有十来页,以极佳的白绢制成,封面上以红丹写着五个篆字:武林血泪史。

  第七章 郎心古井水 千里共婵娟
  盖晓天手持“武林血泪史”小册子,慨然道:“此人宁愿被杀,也不交出这本‘武林血泪史’,此册自是非同小可,也足证此人视死如归……”
  他翻开第一页,竟是“疯神榜”三个大字,左下方注了一行小字:非“疯神榜”中人物而偷阅此书者,株连九族。
  盖晓天冷哼一声,道:“好狂的口气!我就不信这种恫吓谰言……”他再翻过一页,上书:疯神原著,申屠长虹手抄。
  盖晓天大吃一惊,心道:“原来这本‘武林血泪史’与申屠凤之父‘三绝盖九州’申屠长虹有密切关系……”
  再翻过一页,却是密靠麻,写满了蝇头小楷,盖晓天跃上大树,凝神细读……。
  XXX
  终南山老君洞中,五个青年男女正在面壁苦修。其中三男两女,年纪最大的一个青年人,大约二十五六岁。
  最少的一个青年,约十六七岁。洞口朝西,黎明前的一线残月光辉,照进洞内,带来了料峭寒意,因此时正当年头岁尾。
  突然,年纪最大的一个青年,侧头向身边的女郎微微点头,二人坐势不变,凌空跃起,在空中倒翻一个筋斗,落在石洞中央,非但落地无声,而且衣袂上也未发出半点风声。
  这一男一女,相貌极为俊逸美丽,尤其那男的,除了俊逸之外,眉宇间还有一股慑人的煞气。
  二人打个手式,双双掠出老君洞,消失在薄雾之中。
  就在这时,另外一男一女相视而笑,依样葫芦,倒纵而起,正要掠出洞外,只闻那最年轻的一个青年冷冷地道:“二师兄和二师姊也要走么?”
  这男女二人微微一愕,以为少年人没有发现他们纵起,但现在已知道他们的师弟非但已发现了他们要走,而且大师兄和大师姊离去,小师弟也已知道。
  二师兄冷冷地说:“申屠长虹,你少管闲事!我娄云若非念你身无一技之长,嘿嘿!我不会像大师兄及大师姊一样,一走了之,我会宰了你……”
  那少年人慨然道:“师父逝去不过三天,尸骨未寒,师兄师姊们就要背叛师父的遗命么?须知师父要我们面壁一年,用意至善,岂能……”
  二师兄娄云勃然大怒,道:“申屠长虹,这可是你找死!别怪我粪云不念同门之谊,师父生前对你最好,却因你天资奇劣,一无所成,这也是师父偏心的报应!我现在——”
  二师姊一扯二师兄道:“娄云,咱们走吧!犯不着向他下手,师父生前都无法栽培他,现在死了,更不足为惧,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娄云一想也对,哈哈大笑道:“申屠长虹,我不屑向你下手,你既然要遵守老鬼的遗命,在此面壁一年,你就留下吧!从今以后,武林中将轰传一件大事,那就是‘终南一叟’门下四徒,将君临天下,横扫武林……”
  少年人仍然端坐不动,慨然道:“师兄师姊不听小弟之言,终有一天必定后悔!记得师父曾说过,本门的武学虽然冠绝天下,但若不再求精进,必有没落的一天……”
  娄云“哈哈”大笑说:“‘终南一叟’一死,天下再也找不到我们的对手了!哈……”
  娄云和二师姊在狂笑中出洞而出。只剩下了申屠长虹一人,喟然长叹,喃喃地道:“师父,您老人家一向待人宽厚,而且料事如神,怎地未想到师兄和师姊们会貌合神离?可是,师兄和师姊们也未免自作聪明,我申屠长虹岂是……”
  突闻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已到身后,申屠长虹原坐不动,却不禁暗暗冷笑。
  来人正是他的大师兄,一脸杀机,立掌如刀,悬空向申屠长虹脑户穴上劈去。
  那知申屠长虹忽然伏身低头,“轰”地一声,大师兄的一道凌厉掌劲,劈在石壁上,石屑纷飞,石粉弥漫,一时无法看清一丈方圆内景物。
  只闻大师兄阴声道:“你虽然未成气候,却不能留你的活口,但二师弟及二师妹既然无意杀你,我杀你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突闻申屠长虹哈哈大笑,道:“石剑声,你好毒的心肠呵!”
  大师兄石剑声悚然一震,一式“夜战八方”,疾转身形,只见申屠长虹竟站在他的身后。不由骇然心道:“糟了!这小子并非身无一技之长,显然那老鬼私下里成全了他,这小子装痴卖傻,却是身负绝学……”
  申屠长虹冷峻地道:“石剑声,你等心怀异念,早在师父意料之中,因此,师父传我本门不传之秘,以便必要时清理门户!”
  石剑声心中虽是吃惊,但他自信功力非比等闲,即使小师弟已获师父的不传绝学,火候仍嫌不足,他哂然道:“申屠长虹,就让你多学了几招,我石剑声也能宰了你……”
  语音未毕,已欺到申屠长虹身边,右掌自左胁下一穿,抓、切、劈、戳,申屠长虹的前胸数大死穴,全在他的爪风之下。
  申屠长虹两掌一分,在一片罡风中连换五个方位,突然手捏剑诀,向对方爪风中戳去。
  “唰”地一声,石剑声骇然退出一丈,只见长衫大襟,被申屠长虹的剑诀划破一道尺长的裂口。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再也不敢托大,“呛”地一声,撤出长剑,厉声道:“申屠长虹,我和你拼了……”
  长剑寒光一闪,其快无比,剑尖已到了申屠长虹的左胁下,只要向上一挑,申屠长虹的一条左臂,必定应剑而落。
  但申屠长虹不慌不忙,更不闪避,收臂一挟,嘿嘿冷笑道:“石剑声,你认命了吧!我申屠长虹今夜要代师清理门户!”
  石剑声用力撤剑,竟无法抽回,不由惊怒交集,用力一扳,“克嚓”一声,长剑一折为二,握着半截长剑,疾退一丈。
  石剑声沉声道:“申屠长虹,我承认栽了!但要问你一件事,这种武功,似不像本门的……”
  申屠长虹冷笑道:“你们未学过,当然不信!”
  石剑声沉声道:“师父未死时,终日要你烧饭打柴,他是甚么时候传你的武功?”
  申屠长虹冷冷一笑,道:“每夜天将破晓,月落星沉之时,师父必定以布遮面,把我引到深壑中,传我绝学,七八年如一日,从未间断过……”
  石剑声愕然道:“那不可能!七八年来,我和二师弟及师妹等人,时常于黎明前外出练功,怎地从未见过你们?”
  申屠长虹道:“信不信由你!石剑声,我要代师清理门户了!”
  石剑声抖手掷出半截残剑,回头掠向洞外,申屠长虹大喝一声,劈开残剑,急追出洞。
  那知他堪堪抓住石剑声的衣领,突然飞来一条红影,伸手一格,申屠长虹惊呼一声,竟被震退三大步,右臂已经脱臼。
  来人头包红布,仅露出一双电目,身着红袍、红裤、红鞋……
  盖晓天看到这里,心中一动,忖道:“莫非这本血泪史上的红衣怪人正是刚才杀人的怪客?”
  突然,在淡淡的星光之下,一条人影像鬼魅一般到了大树之下,挟起大汉的尸体,疾驰而去。
  盖晓天不假思索,揣起“武林血泪史”,随后急追。
  那人挟着一具僵硬的尸体,奔行速度仍然很快,盖晓天全力奔驰,仍落后十余丈,无法再逼近。
  就这样追了一夜,进入湖北境界,那人落荒疾走,似要一口气奔到目的地。
  无巧不巧,那人所去的方向,正是洞庭湖北岸的岳阳,这正中盖晓天之意,因他与白玲及章瑶二女有约,在岳阳楼相见。
  到了岳阳附近,眼见那人挟着尸体进入岳阳镇内,但他追入镇中,却不见了那人。
  岳阳为湘北重镇,鱼米之乡,极为繁华,此刻是未时将过,街上行人如织。盖晓天心想,那人功力虽好,挟着一个人奔行一夜,也必须在此打尖,我只要到酒楼及客店中去找,必能找到他。
  于是他先找客店,问了二三十家,皆说未见此人,然后他再到酒店去问,也告失望,只得先进点饮食再说。
  他来到一家较小的饮馆,突然心头一震,只见一个身材颇像那挟尸之人的汉子,坐在一角,正在据案大吃大喝,桌下放了一个大木箱,箱上有锁。
  盖晓天心道:“必是此人了!他一定买了一个大箱,把尸首放在箱中……”
  盖晓天走过去,坐在那人侧后方,叫了饭菜,一边吃喝一边注意那个汉子。
  那人年纪不大,大约三十以下,二十四五以上,面貌极丑,脸上有些浅白麻子。
  盖晓天心想:“这次绝不能再把他追丢了!我必须看看,这人与‘武林血泪史’有何关系?”
  那人吃相极差,鲸吸牛饮,狼呑虎咽,不一会把酒菜吃得一干二净,以衣袖抹抹嘴,打了个呵欠,竟伏在桌上,不一会就传来鼾鼻之声。
  盖晓天暗自笑道:“好小子!真是吃得饱睡得着!箱中既有重要之物,怎敢在这里睡觉?”
  那人的睡相也很差,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口中又“啯啯”有声,好像在吃东西,鼾鼻如雷。
  盖晓天耐心地等待,一直等到酉时,天色已晩,那人竟仍未醒来,饭店的伙计虽不高兴,却因生意不太好,他占个座位也无妨,只得任他睡了。
  又停了一会,已是掌灯时分,店小二为了节省开支,迟迟未燃灯,盖晓天十分焦急,就在这时,后窗轻轻推开,飘落一条人影。
  此刻店伙不在,盖晓天恰巧向外眺望天色,只见那人影伏身挟起大箱,穿窗而出,而那睡觉之人好像丝毫未觉,仍在呼呼大睡。
  盖晓天心想:我追的是这件事的秘密,不一定要弄清这睡觉之人的身份。这神秘人物偷此箱子,而且轻功又高,也必是与“武林血泪史”有关之人,我要去追他……
  他紧跟着穿出窗外,上了屋顶,只见那人已在数丈外屋面上疾掠,盖晓天加速疾追,不一会见那人跳下屋面消失了。
  盖晓天追到近前一看,原来此处是岳阳郊区一家“骡马店”,(即低级客店,大多是骡马贩子住宿其中)。
  盖晓天下了屋面,来到骡马店门前,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后面有两幢院落,第一幢都是大房间及骡马棚,每一房间中都有二三十人之多。
  第二幢略小,但每一间中也住有三五人不等。
  店小二跟了上来,说:“公子你要住店?”
  盖晓天说:“不错!但我要找个合适的房间。”
  店小二说:“本店的房间,没有单人间的,只有二三人同住,公子如果要住单间,请到别家去吧!”
  盖晓天说:“我这人很随和,二三人合住一间也无不可,况且我只是住一夜.…”他挨着每个房间,探头向内望去,并未发现刚才那个人影和那个大箱子。他低声道:“小二哥,你们还有第三重院落么?”
  小二道:“没有了!公子你如果不嫌吵,这最后一间只住有两位客人,而且看来比较斯文,你就迁就一下吧……”
  他带着盖晓天来到最后一间,房中果然只有两人,其中一个赤着上身,正在摇着芭蕉扇,另一个躺在床上,面向墙壁,似已入睡。
  盖晓天四下看看,并未见那大箱子,也看不出那睡觉之人就是刚才偷箱子的怪客,心想:反正那人是落在这家的店中,我就住这一夜,待会再四下找找。
  店小二道:“公子意下如何?如果行了,小的为你去取被褥来……”
  盖晓天点点头,小二去取来被褥,放在大通床上,(即数人合睡的大床,又称通铺床)。
  盖晓天躺下来,看看那个摇着芭蕉扇之人,约四旬年纪,身上肌肉松驰,似不像武林中人。
  那个睡觉之人,看来年纪也不少,只是看不到面貌,躺了一会,那摇芭蕉扇之人躺下,不久就睡着了。
  盖晓天轻轻下床,向通铺底下一看,不由大喜,原来那大箱子,果然放在下面。盖晓天可以断定,面向墙壁睡觉之人,必是偷箱子的怪客。
  盖晓天又轻轻上了通铺,佯作睡熟,暗中注意那人,大约过了二更天,那人仍是面向墙壁睡着,根本未动一下,那个赤着上身的中年汉子已发出如雷的鼾声。
  盖晓天心想:追了个半天,这个大箱中是不是那个尸体,还不敢确定,何不趁机看一看?
  他又下了铺,伸手去扭那铜锁,突闻一阵极细微的破空之声传来,知是纤小的暗器,急忙一伏身,铮地一声,铺边上插着一根蜂尾针。
  盖晓天不由大怒,立即穿窗而出,只见一条黑影在三四丈外晃动,低声道:“姓盖的,就凭你这点玩艺,也敢动那箱子的念头?”
  盖晓天冷声说:“尊驾何人?莫非你也想那箱中之物?”
  那人冷峻地道:“废话少说!你可敢跟我来较量一番?”
  盖晓天这时才发现,此人正是在饭馆中贪睡,丢了箱子的汉子。立即冷笑道:“在下正有此意……”
  那人“吃吃”笑着,身形如箭射出,盖晓天急起疾追,来到一片松林之中,但他出道以来,迭次吃亏,不能不小心点,立即四下打量,唯恐四周有人隐伏着。
  他此刻的功力已非等闲可比,十丈之内若有人潜伏,他也可以听出对方呼吸之声,此刻证明四周无人,却发现三丈外松枝上挂了一柄宝剑。
  盖晓天深信此人引他来此必是预谋,立即沉声道:“尊驾意欲何为?”
  那人一指松枝上的宝剑,道:“据在下所知,尊驾近日曾学了几招剑法,因此在下特为尊驾准备一柄长剑,作为较量剑术之用……”
  盖晓天冷冷地道:“原来尊驾乃是有心人!设想如此周到。”
  那人哂然道:“设若不为尊驾准备兵刃,在下一旦承让,尊驾必定不服!”
  盖晓天自学了吴梅村的“天马剑法”之后,自信可以与剑术名家一较短长,立即走过去取下长剑,“呛”地一声撤了出来。
  那人身后背有长剑,却未撤出,折了一根松枝,把上面的小枝柯折去,其长度较长剑略短。
  盖晓天不由微怒,道:“原来尊驾是成心来消遣在下的……”
  那人冷笑道:“只有这样才公平!看招……”
  语毕招出,松枝一颤,五个大剑花罩向盖晓天的上盘,盖晓天立即施出“天马剑法”第一式,“呛”地一声,剑枝接实,盖晓天反觉虎口发热,而对方手中的松枝竟分毫未损。
  盖晓天虽是暗自吃惊,却是不服,大喝一声,第二式又告出手。
  “天马剑法”有天马行空奔放之象,施展开来,四周巨松为之震颤,松针纷纷洒落,虽仅一招,却有五个式子,而每个式子又由十余剑组成。
  只见重重剑浪卷向对方,排山倒海,势不可当。
  那知对方突然冷笑一声,道:“天马剑法堪称当今一绝,但由你姓盖的施展出来,却是不堪一击……”说话声中,松枝好像突然变成千百支,发出极大的“呼呼”之声。只闻一声“撒手!”盖晓天心胆皆裂,只感对方这一击之力,猛不可当,长剑有如一条灵蛇,直欲脱手。
  但他生性倔强,对方喊出撒手,他偏不撒手,把“流星肌”全运在右臂之上。
  然而,那一震之力,“流星肌”似也无用,却因他宁肯牺牲一臂也不撒手,双方力道相抵,那柄剑却无法承受无俦的压力,“克嚓”一声,剑身飞出数丈之外,盖晓天仅握着一个剑柄。
  “哈……”那人狂笑一阵,道:“盖晓天,你太使人失望了……”说着向林外大步走去。
  盖晓天握着剑柄,愕了一阵,厉声道:“尊驾的剑术,玄也够玄,奇则奇矣!何不找当代名家印证一下?”
  那人冷冷道:“当今之世,仍有一个人把你看得极高,现在看起来,却有点可笑!今夜你最好别管闲事!”
  盖晓天忍无可忍,丢了剑柄嘶声道:“何人把我看得很高?”
  那人此刻已经出了树林,沉声道:“申屠姑娘……”
  盖晓天斗然一震,大声道:“尊驾何人?”
  只闻那冷漠之声远远传来,道:“祖居鲁南,乃至圣先师六十二代孙……”
  盖晓天愣了一下,突然大声道:“孔思昭,你是孔思昭……”疾追出林,早已不见孔思昭的人影,不由羞怒交集。
  孔思昭乃是申屠凤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尽管孔思昭自卑感极重,申屠凤又不喜欢他,但这是他们双方家长决定的,盖晓天慨然道:“我盖晓天岂能拾人的牙慧!况且,大丈夫何患无妻。孔思昭呵!你不必灰心,你配得上申屠凤呵……”
  他唏嘘一阵,突然想起那箱子,孔思昭为何要携走那人的尸体?他既然把尸体装入箱中,既知何人偷去,为何反不焦急?
  他断然决定,心道:“我必须回去看看,也许孔思昭会去盗那大箱!他不叫我多管闲事,我偏要管……”
  他疾奔了回店,掠入后院,贴到窗上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原来那个面向墙壁之人已被杀死,双目暴睁,可知他在临死刹那间曾受极度惊骇,另外一个曾摇芭蕉扇之人却是不见了。
  盖晓天心想:那人赤裸上身,肌肉松驰,不像练武之人,难道那人先走了此人才遇害得?
  他掠入屋内向通铺下一看,又是一愕,那个大箱子纹风未动,他想:上面的铜锁未动,并不能证明里面的东西仍在,我必须打开看看……
  他扭开大锁,掀开箱盖,不由微噫一声,差点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原来箱中放着五个泥塑的人儿。
  这五个泥人,有男有女,看年纪都在四旬以上,非但塑工精细,面部五官齐全,且敷有白粉,须发皆和真人的一样,衣衫整齐。
  其中一个四旬的男人,面貌极为英挺,仔细看去,颇像申屠凤,盖晓天心道:“此人莫非就是‘三绝盖九州’申屠长虹?”
  他逐个细看另外四个,却都不相识,其中有个老妪,生相十分凶恶,左颊去个大刀疤,还有一个老和尚。
  盖晓天深信,这五个泥人,与“武林血泪史”必有关系,只不知孔思昭把那入的尸体携走,放在什么地方?为何这箱中变了泥人?这泥人是孔思昭放进去的,抑是被杀这人放进去的?
  盖晓天盖好箱子,挟起来穿窗而出,向北疾奔,来到郊外,进入一座破庙之中。
  他放下箱子,打开再仔细察看,这才发现,每个泥人衣襟上,都以极小的字迹写了一首诗,而且都是古人的名诗,只见一个红脸老人衣襟上写着:“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这是孟浩然的名诗,题目为“临洞庭上张丞相”。
  盖晓天心道:“这是甚么意思?莫非暗示这人住在洞庭湖中?”
  再看另一个和尚衣襟上的五言诗:“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这是刘长卿的“送灵澈上人”,灵澈乃一和尚之名,至于竹林寺,是在河南辉县西南,是不是暗示这和尚就住在河南竹林寺中?实难臆断。
  盖晓天虽知道这五个泥人大有来历,却又弄不清用意何在?突然想起那本“武林血泪史”,立即取出,他相信,只要看完这本奇书,必能明了这五个泥人的来历。
  他翻开“武林血泪史”找到上次看到的地方,正要接下去看,忽然一阵大风吹过,那本奇书突然脱手飞出。
  盖晓天急忙扑去,却差点扑到一个人的身上,定神一看,心头大骇,急退三大步。
  原来那个穿恐怖的红衣人手中托着小册子,站在对面,刚才那一阵风,不知是何武功?
  红衣人目光如电,阴阴地道:“这本册子自何处得来的?”
  盖晓天想起此人杀死那个汉子,不由大怒,冷冷地道:“捡来的!”
  红衣人沉声道:“自何处捡来的?”
  盖晓天反问道:“尊驾在何处杀了那个人?”
  红衣人冷笑道:“原来此书仍在他的身上,奇怪!我当时捜了一遍,并未发现这本书!”
  盖晓天冷笑道:“此书藏在那人的鞋中,你走之后,他又苏醒过来,蹬掉了鞋子,却又立即气绝……”
  红衣人微微一震,阴声道:“他对你说了些甚么?”
  盖晓天冷峻地道:“他的伤势太重,本想说话,却力不从心,就那样含恨而殁!尊驾何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红衣人狞笑一声,道:“小子,凡是知道本人秘密之人,无人能苟活人世……”
  红衣人伸出白嫩的手,向盖晓天虚空一按,盖晓天不知厉害,以刚刚学成的“天马剑法”第三式迎上,并同时运起“金刚肌”。
  盖晓天突感胸骨压力无俦,呼吸艰难,却咬牙不退,红衣人微噫一声,道:“好小子!本人轻估了你……”他两手反背一撩,盖晓天再也站立不稳,蹬蹬蹬连退七大步。
  红衣人嘿嘿阴笑道:“本人若不杀你,不出三年,武林中必定崛起一个有力的对头!小子,‘天马剑法’当世绝学,你可惜未学到精粹,只学了糟粕……”
  红衣人身影一晃,已到了盖晓天右侧,伸手往盖晓天肩头一搭,盖晓天连“金刚肌”也运不起来,心头大骇。
  盖晓天自知凶多吉少,沉声道:“你可是血泪瓶主人?”
  红衣人阴恻恻地道:“虽不中亦不远矣!小子上路吧……”他正要运劲震死盖晓天,突然一声大喝,银芒乍闪,已到了红衣人背后。
  红衣人自恃武功高强,虽知来人不善,却仍不愿放了盖晓天,身形微侧,向来人撩出一掌。
  对方用的是长剑,被他一撩,似也不敢硬上,稍退又进,重重光浪,专门招呼红衣人致命要穴,盖晓天不由一震,看出来人正是孔思昭。
  孔思昭攻出三招,见红衣人只以一手接招,堪堪自保,不由冷哼一声,突然剑势一变,身剑合一,在红衣人四周绕了三匝。
  盖晓天曾听吴梅村对申屠凤说过,有关驭气飞剑之术,他曾猜想,吴梅村所见到之人,以驭剑之术,飞渡白兔湖,可能就是孔思昭,当时申屠凤也认为甚有可能。
  这时红衣人突然松了盖晓天,专门对付孔思昭一人,厉声道:“尊驾何人?”
  孔思昭冷冷地道:“疯神榜中人物!”
  红衣人嘿嘿冷笑道:“我不信!”
  孔思昭沉声道:“你先接我几招试试看,就该知道本人是否说谎……”
  “唰”地一剑,戳向红衣人的眉心,红衣人低头让过,一迈步,就到了孔思昭身边,左掌猛切孔思昭的腰部。
  孔思昭长剑一沉,不削对方的手腕,却削向红衣人的背后空档之地,这一手很怪,盖晓天不由暗捏一把冷汗,因此刻红衣人的掌堪堪切到孔思昭的腰上。
  那知红衣人突然收掌自侧方急闪开去,站在三步之外,阴声道:“尊驾虽非‘疯神榜’中人物,身手却是不凡,不敢出示真面目么?”
  孔思昭冷冷地道:“尊驾先亮出真面目来!”
  红衣人一撩衣襟,撤出一柄短剑,阴笑道:“你以为本人拾掇不了你?”
  孔思昭哂然道:“不必多费唇舌,看见!”
  孔思昭似已施出绝招,剑芒暴涨,剑气纵横,红衣人沉喝一声,短剑光芒伸缩,“嗡嗡”作响。
  大约交换了十五六招,孔思昭沉喝一声,全力击出三剑,红衣人挺剑硬接,“当”地一声,人影乍分,只见红衣人虎口出血,顺着剑身流到剑尖,滴在地上。
  孔思昭也未全胜,衣襟上被红衣人的短剑划破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红衣人阴声道:“尊驾留下大名!”
  孔思昭冷峻地道:“无名小卒,不留也罢!”
  红衣人阴笑一声,道:“你小子是‘天马剑法’门下,与本派作对,你活不了多久的……”
  红衣人飞身掠上庙墙,回头一掌,虚空劈向那个大箱子,“哗啦啦”一声,木屑四溅,泥人粉碎,红衣人也失去踪迹。
  盖晓天慨然道:“可惜那本‘武林血泪史’被他带走了!”
  孔思昭愕然道:“甚么‘武林血泪史’?”
  盖晓天道:“这红衣人在皖境杀了一个人,那人的鞋中藏了一本‘武林血泪史’小册子,被我发现,也就是你携走的那具尸体……”
  “啊!”孔思昭沉声道:“那小册子是甚么样子?”
  盖晓天道:“大约有十余页,第二页内有‘疯神榜’三个大字!”
  孔思昭喟然叹道:“糟了!我就是要找那本东西,想不到又落入此人手中,不知小册子内容为些甚么?”
  盖晓天把看过的说了,孔思昭连连顿足,道:“你所看到的一段,正是‘武林血泪史’中最无用处的一段,只要再往下看一二段,就可以发现很多秘密了……”
  盖晓天道:“‘疯神榜”是甚么意思?”
  孔思昭道:“当然是一些武功高绝的人物,这‘武林血泪史’书中,就是记载着‘疯神榜’人物的历史!”
  盖晓天道:“孔大侠可知这红衣人的来历么?”
  孔思昭道:“略知一二,你不是看过‘武林血泪史’一段么?慢慢推敲,也许可以想出来,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昔年‘三绝盖九州’申屠长虹的绝学,并非他的师父所传他的……”
  盖晓天茫然道:“申屠长虹对他的师兄石剑声说,是他的师父于每天黎明前在深壑中传他的!”
  孔思昭哂然说:“你可记得那‘武林血泪史’上曾记载,那个每天传申屠长虹武功之人,都是以布遮面么?”
  盖晓天道:“不错!那上面确有记载,如此说来,那人不是申屠长虹的师父了?”
  孔思昭道:“当然不是!那个突然出现救了申屠长虹师兄的红衣人,才是申屠长虹的师父!”
  盖晓天骇然道:“如此说来,申屠长虹的师父和他的大师兄二师兄及师妹等人是一丘之貉了?”
  孔思昭道:“不错!现在的红衣人,却不是申屠长虹的师父!”
  盖晓天道;“此人的剑术似乎不如孔大侠高绝!”
  孔思昭摇摇头道:“不高也不低,我要胜他,五百招之内绝对办不到。”
  盖晓天道:“此人是不是血泪瓶主人?”
  孔思昭道:“他还不够资格!本人的剑术,只有血泪瓶主人可以克制!”
  盖晓天肃然道:“不知暗地私传武功与申屠长虹之人是谁?他的武功是否会比红衣人高?”
  孔思昭道:“当然高得多,不然的话,申屠长虹早就死了,至于他是谁,连我也不知道!”
  盖晓天茫然道:“孔大侠携走了那具尸体,是否装在木箱中?”
  孔思昭摇头道:“不是,那具尸体我已经掩埋了!”
  盖晓天不由骇然,心道:“他的动作好快呵!”
  盖晓天道:“那么孔大侠一定知道箱中是何物了?”
  孔思昭哂然道:“箱中的五个泥人,是我放进去的,岂能不知!”
  盖晓天肃然道:“那些泥人到底是何来历?其中是否有申屠长虹在内?”
  孔思昭道:“那就是‘疯神榜’中的人物,其中一位正是申屠大侠!”
  盖晓天不解地道:“孔大侠既然知道五个泥人十分重要,怎会在饭馆中睡熟而被人偷去?”
  孔思昭道:“本人就是要以箱引出几个神秘人物,以便进一步侦察这个秘密,同时秤秤红衣人的斤两,那知此人的剑术也极了得!”
  盖晓天道:“原来如此,那么小店中那两个人……”
  孔思昭道:“都被我宰了!其中一个尸体,就在通铺之下,我所以这样做,表示失踪的那个,有背叛之嫌。”
  盖晓天道:“五个泥人衣襟上各有一首诗,不知是何用意?”
  孔思昭道:“你自己去想吧!这事想通之后,对你十分重要,如果想不通,你将永远无法找血泪瓶主人报仇!”
  盖晓天肃然道:“孔大侠,关于申屠姑娘之事,你为何要……”
  孔思昭沉思道:“不要说了!本人自知今生无法与她结合,只得退让!”
  盖晓天摇摇头道:“孔大侠错了!你的意思固然光明正大,但申屠姑娘岂不虚度了青春?”
  孔思昭勃然大怒,道:“盖晓天,你少说风凉话,难道你不知道她深深爱着你么?”
  盖晓天肃然道:“盖某虽然不才,也不至拾人牙慧!孔大侠,你的浓情厚意,在下心领了,在下绝不夺人之爱……”
  孔思昭怒不可遏,剑光打闪,向盖晓天胸前刺来,盖晓天急忙一闪,却未能闪开,“唰”地一声,肩头衣衫立即挑破。
  盖晓天厉声道:“孔思昭,你凭甚么强人所难,我告诉你吧!我根本不喜欢申屠凤!”
  这当然是违心之论,只因他不愿拆散别人的婚姻,忍痛说谎。
  孔思昭冷峻地道:“不喜欢也要喜欢!总之,本人费了五年工夫,为她制造了一个对象,绝不能前功尽弃……”
  盖晓天冷笑道:“我看你这人也是莫名其妙,你分明极爱申屠凤,却不敢接近她,如果本人当真与申屠凤结合,恐怕你也会恨我!”
  孔思昭大大地一震,嘶声道:“盖晓天,你再说一遍,我就宰了你!”
  盖晓天一字一字地道:“我说的是句句事实,你只是不敢面对现实,你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弱者,你的行为极是可笑!”
  孔思昭举起长剑,切齿道:“盖晓天,我本无意杀你,这可是你自寻死路……”
  盖晓天冷峻地道:“你对我始终有恨,自崂山碧落岩开始,你就非常矛盾。其实你当时也并非故作疯癫,因为你心理不正常,想起申屠凤将来会投入别人怀抱时,你就设法折磨我,以消你心头之恨。但你这人自诩为光明正大,又不肯昧着良心把我杀死,于是我就吃尽了苦头,你这种怪异行径,正显示你仍然深爱着申屠凤……”
  孔思昭混身颤栗,牙齿“咯咯”作响,因为盖晓天说破了他的心思,他为人极是孤傲,忍无可忍,动了杀机,缓缓向盖晓天欺近。
  盖晓天卓立不动,沉声道:“我的武功,十之八九由你传授,你要杀我,易如反掌,但本人为了父仇,却不甘闭目等死,我要和你拼一下。”
  孔思昭抖手掷出长剑,插在盖晓天面前,厉声道:“这样正合本人之意,设若不还手,姓孔的实在不忍下手杀死你!”
  盖晓天冷笑道:“孔思昭,除了那半招剑术之外,我又学了两招半‘天马剑法’,鹿死谁手,尚未可卜。”
  孔思昭仰天哈哈狂笑道:“盖晓天,你还记得红衣人刚才所说的话吧?他说你仅学了‘天马剑法’的糟粕。”
  盖晓天心头一震,道:“难道吴梅村留了一手?”
  孔思昭冷冷地道:“吴梅村乃是心毒手黑之人,他野心勃勃,岂能把当今绝学倾囊传与你们?”
  盖晓天沉声道:“原来你已经看到那一天在湖边传授剑术之事了!”
  孔思昭忿然说:“不错,吴梅村表演了一手绝招,也留了一手,他本可以把两支长剑吸在一起,漂浮湖面之上,但他却声称无法做到……”
  盖晓天狠声道:“好个阴险的老贼,连申屠姑娘也被骗了!孔思昭,你动手吧。这柄长剑还是由你使用!”
  孔思昭不屑地道:“你若不用此剑,绝对接不下本人十招!”
  盖晓天肃然道:“姓盖的死在你的手中,毫无怨言,用不着你示恩讨好!”
  孔思昭沉声道:“既然如此,你接掌吧!”
  孔思昭“呼”地一掌劈来,盖晓天以“天马剑诀”相迎,盖晓天这才知道孔思昭的掌法也极凌厉,剑诀戳出,威力本来很大,可是一碰上掌劲,立即被挡回来。
  七八招过去,盖晓天渐感穷于应付,孔思昭冷峻地道:“盖晓天哪!我本不愿杀你!可是你猜得也对,我太恨你……”他的掌劲突然增加一倍有余,盖晓天招架不住,只得以左肩上的“金刚肌”迎上。
  “蓬”然大震,盖晓天摔出一丈之外,孔思昭疾掠而至,踏着盖晓天的璇玑穴冷冷地道:“我若是不杀你,我将永远痛苦!”他力贯足心,盖晓天“吭”地一声,突感胸骨欲裂,奇痛钻心。
  突闻一声娇叱道:“孔思昭,你……你……为甚么要出尔反尔?”
  孔思昭猝然抬头,只见申屠凤目蕴泪水,站在三丈之外的石阶上。
  孔思昭呐呐半天,感觉无话可说,更是无颜见她,掉头掠出庙墙而去。
  “孔思昭……孔思昭慢走,我有话说……”申屠凤追出庙外,孔思昭早已不见。
  这时盖晓天已经爬了起来,心想:“孔思昭这办法也好,此刻说甚么都没有用,不如一走了之,她将来必能谅解……”
  盖晓天;立即掠上庙顶,正要奔走,突见申屠凤迎面拦住,面色十分悲怆。
  盖晓天十分尴尬,呐呐地道:“申屠姑娘,孔思昭他……他仍然喜欢你……我想……你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申屠凤沉声道:“盖大哥,我是一个坏女人么?”
  盖晓天肃然道:“申屠姑娘何出此言?”
  申屠凤冷冷地道:“既然我不是坏女人,盖大哥何必避如蛇蝎?”
  盖晓天肃然道:“申屠姑娘,你对我的好意,我自当刻骨铭心,俟机图报,但孔思昭在世一日,我盖晓天绝不夺人所好!”
  申屠凤凄然一笑,喃喃地道:“都是君子,只是孔思昭却是一个伪君子,今夜若非我适时赶到,他非杀死你不可!”
  盖晓天道:“成也是他,败也是他,设若在下死于他的手中,也是命该注定”
  申屠凤幽幽地道:“盖大哥,咱们暂时不谈这一件恼人之事,我现在也是无家可归,咱们可以一道么?”
  盖晓天道:“既然如此,盖某自当负起保护之责,不知姑娘有没有去找你的小师叔?”
  申屠凤道:“我知道你一旦遇上孔思昭,他可能向你下手,所以我只得暗暗跟着你,当然没有去找小师叔,盖大哥,你不介意吧?”
  盖晓天肃然道:“姑娘对在下如此关切,感激还来不及呢!岂能怪你……”
  申屠凤冷冷地道:“真想不到义父竟能留下精粹,传我‘天马剑法”的糟粕……”
  盖晓天道:“由此看来,吴梅村这个人……”
  申屠凤道:“他本来就不是好人,只是我以前不便告诉你!”
  盖晓天道:“姑娘既知他不是好人,又何必跟着他?”
  申屠凤长叹一声道:“我只是恨我的父母,他们既然生下我,为何不负起教养之责?所以我宁愿与义父在一起,我知道他暂时不会害我……”
  盖晓天道:“那么我捡获那本‘武林血泪史’以及住店之事,姑娘都看到了?”
  申屠凤道:“是的,而且我还偷看了你的小册子,只是仍未看完,你不会怪我吧?”
  盖晓天道:“我绝不怪你,而且希望你也能看到,以便猜测其内容,不知姑娘是否了解那些诗的含义?”
  申屠凤道:“我想那些古诗,对‘疯神榜’中之人,无甚意义,只是利用那些诗中的地址,表示五个人的住处!”
  盖晓天道:“我也是这样想,申屠姑娘一定也看到那五个泥人了?”
  “看到了,其中一个正是家父申屠长虹!”
  盖晓天道:“姑娘以为那五人都是疯子么?”
  申屠凤道:“或许‘疯神榜’的意思并非如此,但我们必须去找找看,孔思昭曾说:你要报仇,就必须找到那五个人物!”
  姜天道:“姑娘是否认识另外四个人?”
  申屠凤摇摇头道:“一个也不认识,我们还是就近到洞庭湖中去找那个红脸老人吧!连那红衣人他都在抢那“武林血泪史’小册子,可见那上面五个人物非同小可了……”
  XXX
  洞庭湖四周八百里,君山为最大的湖中小岛,较小的不可胜计。
  在一个蕞尔小岛上,一个天然大石缝之中,有一个极为险峻秘密的岩洞,由于这石缝深约数百丈,两壁夹峙,上宽下窄,极顶之上是尖形,猿猱不渡,那个石洞就在左边绝壁一半之处。
  而且这个石洞由上及下方都无法看到,两壁的距离约二十五、六丈,恰巧超过任何绝世轻功所能飞渡的限度。
  此刻天上乌云密布,夜色如墨,天际不时闪起电光,大概要下雨了。
  这时一叶扁舟,恰巧到了石缝之外,舟上一对少年男女,正是盖晓天和申屠凤二人,他们游荡于浩瀚的湖面上,已经是第五天了。
  申屠凤道:“马上要下大雨了!盖大哥,我们到这石缝中暂避一下如何?”
  盖晓天道:“只好这样了,申屠姑娘,湖面的风很大,你不冷么?”
  申屠凤道:“还好!由于划桨之故,此刻还不感觉冷。”
  二人拴好了小舟,进入大石缝中,岂知这石缝中的风更大,而且奇寒砭骨,此刻不过是八月上旬,中秋节还未过,竟像三九天的寒风一样。
  申屠凤打个寒颤,道:“喔!好冷呵!奇怪!这里好像已到了冬天……”
  盖晓天脱下长衫为她披上,申屠凤含情脉脉地道:“盖大哥,你不冷么?”
  盖晓天道:“冷,但我吃苦五年,忍受力极强,如果我也忍受不住,你恐怕要冻僵了……”
  申屠凤倚着盖晓天,二人互相搂着,向石缝内走去,山风呼啸,在这石缝中更加凄厉慑人,电光闪闪,把石缝中的一草一木都照得毫发可见。
  越走越深,更加寒冷,申屠凤道:“盖大哥,你不会冻坏了吧?”
  盖晓天道:“不会的!不知怎的,有你在我身边,我全身的热血好像加速奔腾似的……”
  申屠凤微微一笑,道:“真想不到我有这么大的力量呢!”
  盖晓天道:“说也奇怪,我过去曾和许多少女在一起过,却从无这种感觉……”
  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将石缝内照得蓝森森地,十分可怖,接着“克嚓”一声,一记焦雷,好像就在头顶之上。
  申屠凤搂紧了盖晓天,道:“盖大哥,这石缝内有点不对!好像闪电特别多,据说有毒物的地方,易招雷殛……”
  盖晓天道:“不要怕,只因这石缝聚音,听起来特别响亮,其实当电光闪过时,那雷声已经响了,只是还没有传过来。”
  就在这时,极大雨点子,“叭哒叭哒”洒下来,不一会大雨倾盆泼下了。
  二人贴在石壁边,雨水湿透了衣衫。
  “克嚓”一声,又是一个焦雷,石缝顶上,竟落下一些斗大的岩石。
  两人不由大惊,这些大石若落在身上,非变成肉酱不可,接着电光一闪,又是一声巨响,岩石如雨落下。
  盖晓天叫声“不好”,沉声道:“申屠姑娘,我们快走吧!这里太危险了……”
  二人正要贴壁向外奔去,突闻石缝上面传来苍劲的声音道:“谁在下面讲话?”
  两小微微一怔,盖晓天道:“尊驾何人?在下讲话与你何干?”
  那苍劲的声音冷笑道:“好小子!你八成是吃了呛药吧?老夫要叫你们变成肉酱,只是举手之劳!”
  盖晓天冷笑道:“你大概是雷公吧?除非雷公把石缝震塌,不然的话,你简直是吹牛!”
  只闻那人沉声道:“小子,你对了,老夫就是雷公,你看这一手……”
  两小向上望去,不知声音来自何处?却深信是人的声音,而且此人中气极足,震人耳膜。
  看了一会,上面毫无动静,申屠凤道:“盖大哥,深山大泽之中,或有鬼魅妖怪出没,我看……”
  突然一道电光闪过,接着“克嚓克嚓”两声,前面一声,虽宏亮而未落石,后面一声却震下极多岩石,“轰隆轰隆”落下石缝。
  申屠凤骇然道:“糟了!这两声巨响,第一声是雷声,第二次是一位高人冒充雷声,以无俦的掌力,击碎石壁,使岩石落下来。”
  这时盖晓天把申屠凤贴在壁上,他的身子紧贴着她,许多石块都落在他的头上及身上,虽然运起“金刚肌”,但石块下落力道极大,打得他的衣衫破裂,十分疼痛。
  申屠凤关切地说:“盖大哥,这样不行,你受不了,我也会‘金刚肌’,让我支持一会儿……”
  盖晓天道:“不可以,我早已练成钢铁般的身躯,即使受点皮肉之苦,也算不了甚么……”
  突闻石缝上面沉声道:“好小子,你不是能挨么?好吧,再看这一次……”
  “克嚓”一声,对面石壁上落下一堆大石,到了下面,恰巧是两小这个部位,盖晓天抱起申屠凤,缩着头弯着腰,大石落在他的背上“蓬蓬”作响。
  申屠凤大为感动,道:“盖大哥,我不忍心叫你……”
  上面之人见盖晓天确实能挨,巨大岩石落到背上竟打不死,不由“嘿嘿”冷笑道:“好小子,我用石头把你埋起来,看你死不死?”
  于是“克嚓克嚓”之声不绝于耳,大小岩石下泻如雨,盖晓天沉声道:“快抱住头,缩紧身子……”
  大约盏茶工夫之后,石缝中地上堆起巨坟似的岩石块,已把两小埋在里面,只闻上面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再不死,老夫只得请你上来了……”
  语音甫毕,只见那堆岩石“哗啦啦”一声,四散激射,盖晓天衣衫破碎,几乎不堪遮羞,抱着申屠凤,跃起三丈多高,落在一丈之外,哈哈大笑,道:“老怪物!看起来你还是不行!还有更绝的没有?”
  只闻那人忿然道:“罢了!罢了!你这小子百折不死,确是一块罕见的奇材!说不得只有请你上来了……”
  盖晓天大声道:“老怪物,这石壁奇滑如削,如何上去?你在那里呀?”
  只闻那人道:“别急!老夫自有办法叫你上来……”
  停了一会,突闻石壁之上传来“吱吱”怪叫之声,接着发现石壁内陷之处爬下一只奇大的老鼠。好家伙!这只巨鼠,竟像猫子那么大。
  只见这只巨鼠后面又出现一只,却咬着第一只的尾巴,接着又出现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
  数百只大老鼠,首尾相衔,爬了下来,只闻那人道:“小子,看你能挨的功夫,必定有两手,你们可以抱住第一只老鼠,我把你们拉上来。”
  申屠凤看看盖晓天,不由脸红,因他的衣衫破洞累累,连那不文之物也隐隐可见。
  盖晓天道:“申屠姑娘,你在下面等我,让我一人上去看看……”
  申屠凤道:“盖大哥,那人若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把你骗上去,岂不是自投虎口?”
  盖晓天道:“不妨!我有办法,你可以注意我踏过的石壁,一定留下陷洞,万一那人想害我,你可以扳着陷洞爬上来。”
  申屠凤道:“好吧!你可要小心了……”
  盖晓天抱住一只大老鼠,大声道:“老怪物,可以往上拉了!”
  那知上面突然长啸一声,那些大老鼠竟有翅膀,一齐展翅向上飞去,数百只连在一起,飞起来就像雁行一样,极是好看。
  这一来,盖晓天想在石壁上留下陷洞也办不到了,到了上面,才看出百十丈高处,有个内陷的岩洞,深不过丈余,高也不过四尺头,一个人要进洞还要弯着腰。
  盖晓天跃落洞口,向内一看,不由心头一凉,只见一个老人全身赤裸,只有胯间系着一张飞鼠皮。须发有如枯草,纠缠在一起,好像一只巨大的刺猬。脸色极红,很像那五个泥人之一。
  盖晓天抱拳道:“前辈为何弄成这般狼狈?”
  老人本是坐在那里,突然跳了起来,盖晓天这才看出老人失去一腿一臂,只剩下右腿及左臂了。
  老人只是一跳,就到了盖晓天面前,那些飞鼠都围在老人四周“吱吱”叫着,看来人鼠之间颇有情感。
  老人沉声道:“小子,谁传你的‘金刚肌”?”
  盖晓天道:“申屠姑娘!”
  老人道:“可是申屠长虹的女儿?”
  盖晓天见他目射煞气,不由骇然,只得蓄势以待,肃然道:“不错!”
  老人伸手捏住盖晓天的膀子,把他提了起来,根根须发都竖立起来,狞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狗,我猜想你与那申屠丫头的交情必非泛泛!”
  盖晓天沉声道:“老怪物!你要不要脸?以你的身份,怎能不打招呼就出手暗算于人?”
  老人抖手把他摔入洞中,道:“小狗,你不服就再试试看!”
  盖晓天爬起来,运足了“金刚肌”,全力施出“天马剑诀”第三招,戳向老人的小腹。
  老人嘿嘿冷笑,单腿一跃,闪过一招,未见他如何出手,又捏住了盖晓天的膀子。
  盖晓天的真气立泄,全身用不上力道,心道:“完了!这老贼太厉害了……”
  老人狞笑道:“小狗,你服了吧?”
  盖晓天冷笑道:“你不说出理由就出手伤人,我盖晓天永远不服!”
  老人冷笑道:“原来你是‘两仪手’盖云的儿子,想不到盖云为人耿直,却生了你这个黑白不分的孽子!”
  盖晓天不由大怒,“呸”地一声,一口唾沬吐向老人脸上,但那唾沬也怪,突然倒射回来,舔在盖晓天自己的脸上。
  盖晓天大声喊道:“申屠姑娘,你快逃走吧!这老怪是令尊的仇人……”
  老人冷冷一笑,道:“你叫她逃走,她未必听话,我叫她上来,她一定上来……”他厉啸一声,那些巨大的飞鼠,又首尾相接,垂了下去。
  盖晓天大声喊道:“申屠姑娘,千万别上来,你快走吧!我一人可以应付他!”
  老人道:“申屠丫头,老夫知道你和他交非泛泛,绝不会舍他独自逃走,你乖乖地上来吧!老夫给你们机会,联手一搏……”
  盖晓天沉声道:“申屠姑娘,千万别上当……”
  那知这时申屠凤已经上了洞口,乍见老人赤身裸体,不由厉叱一声,向老人劈出一掌。
  老人动也未动,以胸迎上,“蓬”然大震,申屠凤反被自己的掌力震退一大步。
  盖晓天厉声道:“老怪!申屠长虹与你有何深仇?”
  老人切齿道:“他和另外四人,残害老夫一人,使老夫失去一臂一腿,不得不隐居在此,若非这些飞鼠为老夫捕鱼而食,老夫早就饿死了!”
  申屠凤道:“家父和另外四人,可是‘疯神榜’中人物?”
  老人道:“不错!”
  申屠凤道:““疯神榜’到底是甚么意思?家父等人为何要残害你?”
  老人狞笑道:“你问得太多了,老夫数十年来,吃鱼也吃腻,尝尝人肉滋味,也是一大乐事,你们联手受死吧!”
  盖晓天向申屠凤点点头,两人站在一起,提足了平生功力,吐气开声,四道掌劲,压向老人。
  老人单掌一推,只闻“克嚓”一声,有如焦雷,两小的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被震出洞外,不由心胆皆裂。
  这岩洞高约百十丈,非摔成肉酱不可。盖晓天心想:我乃是苦命之人,死了也就算了,申屠凤国色天香,摔成肉泥,实是可惜,我何不成全她。
  盖晓天本在申屠凤上面,相距五六尺,这时已下落了二三十丈,他立打千斤坠,下落更速,这时二人平行向下落去,申屠凤望着盖晓天道:“盖大哥,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也……”
  这时二人的身子距地面已不足二丈了,盖晓天抓住申屠凤的左臂向上一抖。
  这一抖之力极大,等于把她下落之力完全抵消,此刻她只要提一口真气,使身子缓缓下落,不会受伤。
  但盖晓天自己可不同了,一个人自百十丈高处落下,速度极快,其重量也等于增加了数倍,加之一抖申屠凤,等于申屠凤下落的力量全加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子就像闪电一样向下落去。
  他此刻绝不抱半点侥幸心理,知道自己是死定了,只闻申屠凤尖叫一声,那呼声中充满了感激、悲切和惊骇。
  就在这刹那间,盖晓天眼见地下的岩石,急速向自己接近,立即闭上眼睛,那知四周黑影飞掠,不知何物以巨翅拍击着他的背部,使他下落之力,逐渐减少。
  他睁开眼来一看,原来是那些飞鼠,但这时他的身子已经“蓬”然摔在岩石上。
  奇怪的是他并未摔成肉酱,也没有昏过去,却发现身子下面十来只巨大飞鼠,已被他压扁,血肉模糊。
  申屠凤急奔过来,由于惊喜过度,也忘了少女的矜持,抱住了盖晓天,悲泣不已。
  盖晓天知道是这些飞鼠救了他一条命,死里逃生,木然愣在岩石上,却听到石洞上的老人,呜呜悲嚎,道:“可怜的飞鼠呀!我只叫你们减轻他下落速度,使他不死也就算了,谁知道你们视死如归,竟牺牲了自己……可怜的飞鼠呀……呜呜呜……”
  那哭声悲切凄凉,如丧考妣,盖晓天大为感动,一跃而起,大声道:“原来是前辈遣鼠救了晚辈,前辈既要杀死我们,又何必出手相救?”
  老人呜呜哭道:“老夫的仇人是申屠长虹,所以只想杀死申屠凤,那知你小子义薄云天,宁愿自己摔成肉酱,却救了她,老夫感动之余,只得遣飞鼠救你……”
  盖晓天肃然道:“前辈救命之恩,晚辈必定俟机报答,但前辈与申屠长虹有仇,他的后代是无辜的,前辈何必怨怨相报?”
  老人悲声道:“小子,你的义气深深感动老夫,此仇暂时放下,你能为老夫去找一个人么?”
  盖晓天肃然道:“找一个人轻而易举,晚辈自当效劳!”
  老人道:“既然如此,老夫放过申屠丫头,你们上来吧!”
  他们又抱住飞鼠,鱼贯上了岩洞,老人坐在地上,慨然道:“要找那人,必须先学老夫的‘霹雳斩’,不然的话,你们不是那人的敌手……”
  盖晓天愕然道:“原来前辈要晚辈去杀人,这种事必须考虑一下,设若那人确有取死之由,晚辈当遵命,反之……”
  老人冷冷地道:“他当然有取死之由,他就是残害老夫的四人之一,住在河南竹林寺,他是个和尚……”
  盖晓天心道:我猜想的没有错,那五个泥人身上的诗句,正是暗示他们的住处,他立即肃然道:“那四个人为何要残害前辈?前辈大名可否赐告?”
  老人道:“老夫因面孔极红,绰号‘赤面尊者’,至于他为何残害老夫,乃是为了竞争‘疯神榜’上的排名……”
  盖晓天茫然道:“前辈可否说得明确点?何谓疯神榜?”
  老人肃然道:“数十年前,武林中出现一个奇人,自称‘疯神’,谁也不知他的姓名,由于他行踪飘忽,而且以布遮面,谁也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但武功之高,冠绝天下。此人所以自称‘疯神’,乃因嗜杀如狂,但被杀者都是十恶不赦的武林败类,因此,老夫和另外四个高手,十分景慕此人。‘疯神’对我等四人,也颇欣赏,声称有一爱女,愿择人而事,由我等四人中选择一人,那时河南竹林寺的大智和尚还未剃渡出家,我等四人于华山落雁峰头,邂逅了‘疯神”的爱女,果然是国色天香,一代天骄,于是四人明争暗斗,各不相让……”
  盖晓天道:“‘疯神榜’上不是有五个人么?”
  “赤面尊者”道:“不错!加上申屠长虹确是五人,但申屠长虹当时自命清高,当众声明,置身事外,无意竞争,那知他也和其余三人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一个女人,竟联手向老夫下手,因当时老夫的希望最大!”他喟然长叹,道:“‘疯神’之女,何名何姓不得而知,自称‘百花仙子’,人美,技高,而且诗词歌赋无不精通,五人之中,除了申屠长虹一表人才而且学问极深之外,就算老夫条件最优,于是老夫就变成他们下手的对象,某夜,他们四人,包括申屠长虹在内,以面罩遮面,找上老夫,一言不发,就动上手……”
  申屠凤肃然道:“他们既是戴有面罩,而且一言不发就动手,前辈怎能确定他们的身份?”
  “赤面尊者”道:“老夫当然知道他们的武功路数,况且那时我等五人身手非凡,一般武林人物,天胆也不敢动我们的念头,于是老夫苦战之下,竟失去一臂一腿……”
  两小默然,想想当时情形,“赤面尊者”不可能认错了人,盖晓天肃然道:“前辈就是要晚辈去杀大智和尚么?”
  “赤面尊者”道:“我传你‘霹震斩’之后,你冒称是我的徒弟,他若是先向你下手,必是昔年害我之人,你就可以杀了他!”
  盖晓天一想,这办法也行,反正必须弄清大智和尚确是凶手之后再动手,不会杀错了人。
  于是“赤面尊者”把“霹雳斩”传与盖晓天,道:“这种绝学,是老夫到此之后才研成的,以前名为‘霹震掌’,威力相差极远,我相信大智和尚不是你的对手,即使杀不死他,你也可以自保。”
  这种绝学,是两掌分为阴阳,以阴阳不同内劲推出,然后击在一起,发生阴阳调和,乾坤合一的至大威力,像天空的霹雳一样,威力大得惊人。
  盖晓天道:“请问前辈,是否知道血泪瓶主人其人?”
  “赤面尊者”道:“当然知道,待你办了这件大事之后,老夫不告诉你,你也会知道,好吧,你可以上路了!”
  盖晓天道:“请问前辈,‘疯神’的女儿‘百花仙子’到底嫁给那一位了?”
  “赤面尊者”道:“老夫昔年重伤,再也未见到他们,但据老夫猜测,申屠长虹的希望最大……”
  盖晓天肃然看了申屠凤一眼,心中一动,申屠长虹与妻子离婚,连女儿也不管,很可能就是为了“百花仙子”……
  申屠道:“请问前辈,“疯神’是否仍活在世上?”
  “赤面尊者”道:“三十年前,他已是五十多岁,按理应该活着。”
  盖晓天道:“五人竞争‘疯神’的爱女,怎称为‘疯神榜’?”
  “赤面尊者”道:“‘疯神榜’与‘疯神’爱女无关,不论我等谁获得‘疯神’的爱女,其余的人仍为‘疯神’的至交,列为‘疯神’英雄榜上人物,为武林维持正义!”
  两小还是不甚了解,但他们知道,找到大智之后,此事可以弄清,于是别了“赤面尊者”,出了大石缝。
  现在距中秋节还有八九日,盖晓天估计,到河南竹林寺办了这件事之后,再赶回来,仍然来得及,于是二人兼程北上,三天后来到颇负盛名但规模却很小的竹林寺门外。
  此刻正是傍晚时分,寺门大敞,也无僧侣看守,二人立即进入寺中,穿过一幢殿堂,只一见一片花圃中,种植着百十种天下名花,一个老僧,佝偻着身子,正在聚精会神地数着盛开的花朵。

  第八章 百花根下死 作鬼也芬芳
  那老僧须发皆白,口中念念有词,道:“牡丹第七十六朵……兰花第五十四……大理花第八十二……凤仙花第四十九……玫瑰第九十一……海棠第一百零三……桂花第六十三……栀子花第五十八……芍药花第八十七……水仙花第三十五……”
  申屠凤肃然低声道:“盖大哥,你有没有注意,这老僧的记忆力极强?”
  盖晓天点点头道:“不错,这些花不上百十种,他不分类别,一齐数着,竟能记清每一种花的朵数,实是难能可贵!”
  突然,那老僧惊呼一声道:“少了一种千头菊!天哪!少了一种……”他的声音忽然沙哑起来,似有无限的悲怆,可见此僧爱花成癖,竟因少了一种花而悲忿不已。
  老僧终于淌下泪水,喃喃地道:“好花堪折且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可是,他是连根拔去的,而不是折花呵……”
  老僧坐在草在上,悲悲切切,哭得十分伤心,就像受了委曲的孩子似的。
  申屠凤哂然道:“出家人六根净尽,五蕴皆空,岂能为了一株花草而大放悲声!由此看心来,这老僧没有甚么了不起的!可能不是大智和尚……”
  盖晓天微微摇头道:“这种见解,愚兄不便苟同,老子说,大巧若拙,是说大巧者万物于自然,不施智计,自卫其巧,故曰若拙,故人又说,大智若愚,原理相同。此僧能有高绝的心算之术,据说这种心算名为‘手呑金’,不论数字多寡,或者多位数的加减乘除,一看便知确数,绝非一般俗僧可比,至于他因少了一株花而悲怆,也正是人性自然流露……”
  申屠凤肃然点点头道:“盖大哥,请原谅小妹直言,过去我总是以为你这人太爽直,近似愚忠,乍看颇为愚笨,由此可见,你也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了!”
  盖晓天道:“这倒不敢当!申屠姑娘,‘赤面尊者”不是说过,“疯神榜’上五位名人,其中四位男性同恋‘疯神’爱女‘百花仙子’么?”
  申屠凤点点头道:“不错,莫非……”她突然灵机一动,道:“莫非这老僧虽然遁入空门,仍然不忘‘百花仙子’,而以一百种名花代表‘百花仙子’?”
  盖晓天深深点头道:“此种推测有见地!须知人生难关,情关最难勘破,此僧必是大智和尚无疑了!只是我十分不解,大智和尚如此多情,岂是暗箭伤人之辈?”
  申屠凤道:“那也不一定!一个人在色情引诱之下,往往会迷失本性,做出违背他人格之事……”
  就在这时,花园四周,突然出现八个黄衣和尚,同声喝道:“大智和尚,你又忘了本来面目么?”
  大智和尚突然止住悲声,宏声道:“我没有忘记!大智呀!往事如梦,不堪回首,你何必执着红尘?”
  八个和尚同颂一声“阿弥陀佛”,一齐向大智跪下,肃色虔容,叫了一声“师父”。
  两小不由大惑不解,这八个和尚虽然年纪都在三十之下,却都着黄色袈裟,而大智却着灰色袈裟。
  按一般僧人服饰规定,黄色较灰色长一辈,红色又比黄色长一辈,这其中的道理,主要是因为戒色之故,道行高者,着色泽鲜明之袈裟,初入门者,着灰色袈裟。
  这八个黄衣和尚,既是大智之徒,为甚么竟毫无敬意地说:“大智和尚,你又忘了本来面目么?”而他们说过此话之后,却又前倨后恭,继而跪下,神态至为虔诚。
  只闻其中一个黄衣和尚道:“师父,来人似乎认识师父,而且专程为师父而来,要不要拿下?”
  大智大袖一拂,宏声道:“不必拿下,杀死可也!夏去秋来,雨水较多,花木尚未施肥,就让他们作肥料吧……”
  两小不由大吃一惊,真没想到一个痴情之人,竟能说出这种残忍的话,由此可见,“赤面尊者”的话十分可靠,大智心地极毒,暗算“赤面尊者”定然有他一份。
  这工夫八个黄衣和尚四面八方欺了过来,把两小围在核心,为首一个冷峻地道:“施主自行了断,还是要我们动手?”
  申屠凤气极而笑,厉声道:“秃贼们,你们未免也太自大自狂了!你们以为这样容易得手么?”
  那为首的和尚冷冷地道:“施主不必作无谓挣扎,其实以身作肥料,死于花下,魂魄留香,也算死得其所……”
  盖晓天哂然道:“由此看来,你们残害无辜之人,一定很多了。”
  为首的和尚道:“凡是为家师而来之人,都是死有余辜,怎能算是无辜之人!如今算来,大约已有百十人以上作了花肥了……”
  盖晓天勃然大怒,切齿道:“秃贼,今天是你们恶贯满盈,死期已至,看剑……”
  “呛呛”两声,二人同时撤出长剑,盖晓天因已学“天马剑法”,此番在路上买一柄精钢长剑。
  申屠凤道:“盖大哥,你招呼四个,我招呼四个,如果对方辣手,咱们就背贴背联合拒敌……”
  盖晓天道:“就是这样!秃贼看见……”“唰”地一声,天马剑法第一式已告出手,四个和尚交叉游走,轻描淡写地闪了开去。
  申屠凤也是一样,一剑刺出,登时落空。二人都暗自心惊,虽然吴梅村未把“天马剑法”精粹传与他们,即使是糟粕,也非一般剑法可比,但这八个和尚,好像游刃有余。
  两小同时厉喝一声,“天马剑法”第二三式又告出手,这次更绝,八个和尚不退反进,伸手去抓二人的长剑。
  这是空手入白又的绝技,两小不敢让他们抓住长剑,只得收招闪了开去。
  但八个和尚步步进逼,大袖齐挥,狂飚乍起,两小几乎站立不稳。
  盖晓天沉声道:“快点联手拒敌!”
  二人背贴背站好,八道罡风一齐涌到,盖晓天丢了长剑,两掌平胸合推,两道掌劲涌出之后,击在一起,立即响起一声震天霹雳之声,黄尘暴卷,整个花园都被尘雾笼罩。
  盖晓天双掌平胸,蓄势待发,却低声道:“申屠姑娘小心了……”
  他缓缓转身,耳目并用,监视敌人,就在这时,又是四道罡风山压而来,盖晓天吐气开声,再次推出一式“霹雳斩”。
  “克嚓”声中,传来一阵惨嗥,滚滚黄尘之中,混杂着蒙蒙的腥风血雨。
  黄尘落定,八个黄衣和尚,皆都一身血渍,早已气绝身亡,只见那大智和尚坐在五丈草地上默默流泪。
  申屠凤大为惊喜,道:“盖大哥,你已是当今武林中绝世高手了!就是遇上孔思昭、义父吴梅村以及红衣怪客,再也不必怕他们了……”
  盖晓天微襄头道:“我的想法又自不同,武功越高,麻烦越大,敌人也更高,最低限度,‘赤面尊者’比我高得多多吧?”
  申屠凤道:“那是当然,但他不是你的敌人呀!”
  盖晓天肃然道:“申屠姑娘,世事如棋,瞬息万变,还是走着瞧吧……”
  只闻大智和尚悲声道:“盖晓天,老僧和你拼了!”他一跃而起,面色十分肃然,缓缓欺向盖晓天。
  盖晓天对申屠凤沉声道:“申屠姑娘,快退出两丈之外!”
  申屠凤知道她在他身边徒增累赘,只得关切地道:“盖大哥,小心了……”缓缓退了下去。
  盖晓天厉声道:“大智,昔年暗算‘赤面尊者’,也有你一份吧?”
  大智冷峻地道:“没有!小子,你以为学了‘赤面尊者’的“霹雳斩’就能对付老僧么?”
  盖晓天狠声道:“老贼,你胡说,像你这种草菅人命的出家人,甚么坏事做不出来?至于谁行谁不行,一试便知,看掌……”
  盖晓天双掌猛推,“克”一声,黄尘再起,砂飞石走,却未听到闷哼之声。
  盖晓天不由暗暗吃惊,突闻一声娇呼,大智和尚厉声道:“小子,你的女友已在老僧掌握之中,你还敢出手么?”
  这时尘土已落,盖晓天心头一震,只见大智一掌按在申屠凤的百汇穴上,嘿嘿冷笑不已。
  盖晓天厉声道:“老电,你要不要脸?你也是‘疯神榜’上知名之士,竟以这种卑鄙手段向后辈下手,你若是有种,就放了她,我和你放手一搏……”
  大智冷笑道:“小子,你以为老僧怕你的‘霹雳斩’么?那未免太可笑了!老僧昔年与‘赤面尊者’齐名,武功相若,而你又是刚刚学了他的武功,岂能与老僧相比?”
  盖晓天冷蔑地道:“老贼,口说无凭,你何不放了她印证一下?”
  大智突然悲声道:“小子,你被骗了!‘赤面尊者’致残,并非老僧加害于他,但却是‘疯神榜’上五人中的一人!”
  盖晓天厉声道:“老贼胡说,你能以人命作肥料,就能偷袭残害朋友,谁信你的鬼话?”
  大智慨然道:“小子,你对老僧有了成见,自是不信,好吧!你不妨接老僧六成真力一击,你就知道老僧绝不会怕你了!”
  盖晓天冷笑道:“这才象话,老贼,你出手吧!”
  大智和尚伸出左手,以食指一弹,一道锐风逆奔盖晓天的前胸,盖晓天再次推出“霹雳斩”迎上,奇怪的是,这次并未发出“克嚓”之声,指劲与掌风相接,“卜”地一声,就像一个大皮球泄了气一样,把地面震了一个土坑,而盖晓天胸前仍被指风戳了一下,退了一大步,而且隐隐作痛。
  盖晓天大吃一惊,却仍然不服,厉声道:“老贼,咱们再来一次!”
  大智和尚肃然道:“不用来了!老僧若要杀死你,只要再加二成真力,你的胸膛必定洞穿!”
  盖晓天哂然道:“但我仍是不服,也不信你有这等功力!”
  大智和尚肃然道:“好吧!我再试一次,但却不敢以你作为目标,你看那一朵最大的牡丹花……”
  盖晓天向旁边望去,只见一片花海中果然有一朵最大的白牡丹,大逾海碗,可谓花中之王,冷冷地道:“牡丹花又怎么样?”
  大智和尚肃然道:“老僧若不事先加以说明,事后你仍然不信,认为那种功夫未免太玄,老僧的武功,名为‘弹指神通”,乃是一种佛门绝学,绝不在“霹雳斩’之下,但老僧必须坦白告诉你,此学也不在‘霹雳掌’之上。因为‘赤面尊者’未受伤之前,他的武功名叫‘霹雳掌’,乃是种刚猛掌法,不登大雅,可是隐居数十年之后,被他研出诀窍,窥知大自然的诀窍,利用大自然的闪电及雷声,苦研之下,终于学成‘霹雳斩’,须知他用一个‘斩’字,较‘掌’字又高深得多,斤与金同,一车斤,(斩)乃极贵重之意也……”
  盖晓天心道:“他的话也对,‘赤面尊者’与他齐名,‘赤面尊者’的‘霹雳斩’自也不会高过‘弹指神通’,刚才我用了九成真力,仍然被他的指风穿破掌劲,胸口仍然隐隐作痛……”他沉声道:“你还是先试试看吧!一朵巨大的牡丹花,怎能证明你的‘弹指神通’的威力?”
  大智和尚道:“那朵白牡丹刚刚盛开,早晨见了阳光即开,太阳一落,就会收闭,大约可开七日之久,此刻天色刚晚,还未闭上,老僧以佛家绝学,使它于半盏茶工夫内,完全闭上,然后再使它开绽……”
  两小不由怦然心动,这种绝学,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无论如何,这件事不能弄假。
  盖晓天道:“这倒是玄之又玄的绝技,在下拭目以待!”
  大智微微一笑,放了申屠凤,伸手一指,遥遥指着那朵奇大的牡丹花,不一会,那朵牡丹花微微颤动一下,那些大花瓣果然缓缓闭合。
  不到半盏茶工夫,碗口大的白牡丹,变成一个大花苞,两小不由瞠目咋舌,惊佩不已。
  大智和尚哂然道:“使花闭合,尚不足为奇,二位施主都知道,春季花开的原因,是因阳气上升,天气暖和之故。使之闭合,当然是以冰冷之气,袭向花根,即可闭缩,但马上再使它绽开,却是一件非常困难之事……”
  只见他缓缓吸了一口气,舒指点向花根,然后缓缓由花根处上移,由花本、花枝而花茎,最后指尖指向花蕊处。
  奇事又出现了,外层花瓣又缓缓张开,不到半盏茶工夫,碗口大的花朵又绽开了。
  申屠凤拍手笑着道:“妙极了!大智和尚,你这‘弹指神通’太有趣了……”
  那大智和尚突然移指戳向盖晓天,指风生啸,眨眼即至,盖晓天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申屠凤不由大惊,正要撞过去,但大智和尚比她快得多多,未见他晃肩移步,已站在盖晓天身边,沉声道:“这小子初学‘霹雳斩’,就有这等威力,若假以时日,那还了得……”
  申屠凤切齿道:“老贼,你要怎样?”
  大智和尚道:“我本要以他的躯体作为花肥,继而发现他有利用的价值,所以想谈一件交易,他若答应,老僧就放了他……”
  申屠凤冷峻地道:“你该知道,我盖大哥为人耿直,当为则为,不当为则不为,即刀斧加身他也不会皱皱眉头。”
  大智和尚冷笑道:“这小子身负奇仇,岂能轻生,老僧一生中从不做毫无把握之事!”
  申屠凤不屑地道:“老秃贼,你的八个徒弟统通死光,难道你一点也不关心?”
  大智和尚淡然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只是迟早问题,他们自投入老僧门下,享尽了人生声色之乐,可谓死而无憾了……”
  申屠凤切齿道:“原来你是释迦的罪人!佛教的叛徒……”
  大智和尚冷笑道:“闲话少说,老僧现在就问问他,愿不愿意以生命换取一次交易……”他解了盖晓天的穴道。
  盖晓天一跃而起,正要提气出掌,突然怒骂一声,又颓然垂下手来,切齿道:“老秃贼,你何不杀了我?”
  大智和尚呵呵笑道:“老僧本有此意,可是突然发现你尚有大用,所以要和你商量一件交易,你只要答应合作,可保一命。你的府风穴已被老僧的‘弹指神通’冷气凝结,非老僧的指法,绝对不能解开,你的武功等于全部失去……”
  盖晓天冷峻道:“老贼,你别作梦了!头可断,血可流,盖某绝不向邪恶低头!”
  大智和尚笑笑道:“好志气!只是你还不知这件交易的内容,现在我就告诉你!我知道你身负奇仇,要找血泪瓶主人……”
  盖晓天沉声道:“你怎么知我的来历?”
  大智和尚道:“你等二人在路上,已被老衲的徒弟盯上了,你们的来历自然瞒不了我。”
  盖晓天厉声道:“你承认残害‘赤面尊者’了?”
  大智和尚道:“此事不关重要,待会再谈,你若能为老衲了断一件报恩之事,老衲保证可以于你完成任务后回来时为你解开穴道!”
  盖晓天狠声道:“像你这种空门败类,也知道报恩?”
  大智和尚慨然道:“只因我偷袭你,所以你对我所说的话,一句也不信,告诉你吧!我的功力并不比你高,甚至于比你还差一筹!”
  盖晓天轻蔑地道:“越说越荒谬了!鬼才相信,姑不论你刚才表演使花闭花开的绝技,我根本无法做到。就以刚才动手来说吧!你的指劲穿过我的掌风,使我胸部隐隐作痛,但你却若无其事,由此证明,你的功力较我高出很多!”
  大智和尚呵呵大笑道:“错了,错了!那不过是骗骗人而已,其实我吃的苦头比你还重,被你的一记“霹雳斩’一击,内腑已经受伤,却把一口鲜血咽了下去,不信你看……”
  “咕噜”一声,吐出一口淤血,续道:“所以我万分佩服你,以你的年龄,初学‘霹雳斩’而有所成就,天资之佳,见所未见,因此我必须利用你一次……”
  盖晓天有点信了,但他对于使花开闭的绝技,仍然不解,肃然道:“难道使牡丹开绽及闭合也是假的?”
  大智和尚慨然道:“那当然是真的!但并无奇绝之处,只要你得到诀窍,一定也做得到!”
  申屠凤道:“你要向何人报恩?”
  大智和尚道:“数十年前,老衲尚未出家,有一次遇上强敌,负伤颇重,幸亏遇上一位女性高手,驱退大敌,为我止血疗伤,才得免一死……”
  盖晓天哂然道:“如此说来,你这人心地并不坏呀!为何要以人作花肥?”
  大智和尚哂然道:“老衲一生爱开玩笑,须知各种名花的肥料,各有不同,有的最好是用粪便,有的非用尿渍不可,但另有一些名花,则需草灰作肥料。还有一种花,必须用海鲜埋在根下,使之腐烂,才能盛开花朵,至于用人作肥料,也只有二位小施主才相信。”
  申屠凤冷笑道:“恐怕不对吧!你的徒弟死了,你却不关心,岂是知恩图报之辈!我看你必是另有用心……”
  大智和尚呵呵一笑,连击三掌,八个黄衣和尚同时跃了起来,但都踉踉跄跄,摇摇欲倒,为首的黄衣和尚道:“家师为了纪念故人,才搜集了天下名花百种,终年废寝忘食,灌溉、除草、驱虫、剪枝,其用心之苦,非局外人所能了解……”
  大智和尚大袖一挥,肃然道:“你们退下去吧!你们被‘霹雳斩’击伤,必须解食三日,面壁一年才能痊愈……”
  八个黄衣和尚踉跄而去,两少不由肃然起敬道:“由此看来,前辈没有残害‘赤面尊者’了?”
  大智和尚道:“当然没有,我刚才说过,害他之人,正是我们五人中之一人,到底是谁?现在不得而知,二位愿意为老衲去办那件事么?”
  盖晓天沉声道:“前辈若真是为了报恩,晚辈自当成人之美,但绝不在威胁之下去办这件事!”
  大智和尚呵呵大笑道:“少侠威武不屈,果然不出老衲所料,老衲岂能如此对待小侠……”
  他虚空一点,盖晓天穴道立解,站起来肃然道:“既然如此,晩辈答应了,不知那位前辈居住何处?”
  大智和尚道:“她住在中条山中,详址不明,但此人性情极怪,一生绝不受人之恩,即使别人报恩,她也不肯接受,若敢故违,可能有杀身之祸……”
  申屠凤道:“前辈既知她的脾气,又何必多事?”
  大智和尚道:“姑娘之言差矣!大丈夫受恩一滴,当涌泉以报,她虽不愿别人报恩,但吾人受人之恩,岂能不感恩图报!”
  盖晓天点点头道:“前辈之言甚是!吾人为人处世,唯求心安理得,无愧于人,感恩图报,自是应该……”
  大智和尚道:“老衲听说她患了一种怪病,时好时坏,必须一种天山绝巅出产之‘天山之芒”奇草,再加上海中千年水母之肝,煎成浓汁服下才能根治,但她不能前往采取这两种珍药,老衲费了五年时光,终于找到,所以请你代我送去!”
  盖晓天道:“前辈自己送去,不是更好些?”
  大智和尚道:“小侠有所不知,老衲年迈力衰,绝对不是她的对手,因老衲发现,小侠不但武功高强,心地善良,而且擅长‘金刚肌”绝学,所以小侠前去,万无一失……”
  盖晓天道:“前辈是说,找到那人,放下药物就走?”
  大智和尚道:“是的,我在药包上写明药物名称,以及老衲的名字,小侠必须设法放在她的床上,因她经常躺在床上的,不被她发现最好,一旦被她看到,那很麻烦……”
  盖晓天肃然道:“既然如此,晚辈必须赶时间,就此起程,因中秋节之夜,晚辈必须赶回岳阳楼……”
  大智和尚想了一下,道:“以小侠的脚程,中秋节之夜,定可到达岳阳楼,但却不要被她缠上,一旦动手,那就耽误行程了!”
  大智回屋取来一个小布包,里面好像是个纸盒,大约有四寸见方,盖晓天立即纳入怀中,就要告辞。
  大智和尚道:“盖小侠,为了使你此行任务顺利完成,老衲必须把‘弹指神通’传与你……”
  盖晓天道:“前辈盛意心领,晚辈足以应付任何大敌!”
  大智和尚肃然道:“小侠此言差矣!俗语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岂能小觑天下奇士!况且那人身手了得,小侠既已慨允帮忙,老衲岂能让你涉险……”
  申屠凤道:“盖大哥,反正是为了前辈之事,你就接受了吧!”
  于是又费了约三个时辰,学了“弹指神通”立即离开竹寺,兼程北上,迳奔中条山。
  由辉县竹林寺向西北,进入晋省境界,第二天向晚,来到晋城大镇,但距中条山仍远。
  申屠凤道:“盖大哥,我实在有点累了!可以在此打尖么?”
  盖晓天道:“就在此休息一下,进点饮食吧!明天此时以前,咱们必须进入中条山中……”
  二人随便找了一家酒楼,刚刚坐下,只见“妙手空空”翁源走了上来,乍见两小,嘻嘻笑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有二位在此,这顿饭又不必发愁啦!”
  盖晓天道:“翁大侠,请过来吧!这一向在那里?”
  翁源低声道:“无本生意,到底难做,昨天差点失风!”
  申屠凤低声道:“盖大哥,这位是……”
  盖晓天哂然道:“专干无本生意的!你猜猜看吧!”
  申屠凤“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妙手……”
  翁源接道:“妙手大侠,姑娘一定是桃花宫申屠公主了?”
  申屠凤道:“不敢当!小女子申屠凤。”
  翁源道:“盖小侠近来如何?”
  盖晓天道:“一言难尽……”
  翁源道:“不必说了!你的一切,‘金刺猬’柳大悲都对我说过,一个人走上桃花运,自不免得其所哉!来来来!吃呀!……”
  老贼自斟自饮,毫不客气,就像三天没有吃饭一样,两小仅吃了半饱,他已经摸摸肚皮站了起来,嘻嘻笑道:“二位,老夫谢谢了,我还有事,前途再见……”
  盖晓天知道此人不拘小节,笑笑道:“翁源,别紧张呀!不会叫你付账的!”
  翁源嘻嘻哈哈,已经下楼而去,申屠凤道:“这种人倒也爽气,从不啰苏,我倒是有点喜欢他呢!”
  盖晓天道:“只是喜欢恶作剧,有一次差点被他害惨了。”
  申屠凤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盖晓天道:“还不是‘妙手空空’,把我的万余两银子偷光……”
  这时楼下传来喝叱之声,道:“要饭的,不必上楼了!这里有些剩饭,就打发你吧!”
  只闻一个沙哑声音道:“掌柜的,要饭的吃剩饭吃腻了,也该换换口味,楼上都是有钱的大爷,剩下的菜肴也必是山珍海味,你行行好吧!”
  这工夫梯口探上一个奇大的头颅,发如榴火,而且卷曲,一脸污泥,看他的头颅,他的身材,必然十分高大。
  那知此人是爬上来的,非但身躯不大,而且是个先天残废,身子却很瘦小,显得头重脚轻,两腿根本不能走路,所以只能爬行。
  两小不由暗暗一叹,心道:“生为这种人,真不如活生一只猫或一只狗,真是可怜哪……”
  大头怪人爬向两小桌边,伸出污垢的手,沙哑着嗓子道:“少爷、小姐,行行好吧!我好久没有吃点可口的饭菜来了……”
  盖晓天大声道:“小二,再来四个菜,一壶酒……”
  大头怪人道:“少爷,你行好就行到底吧!四个菜勉强凑合,一壶酒怎能够……”
  盖跷天道:“好吧!来两壶好酒!”
  申屠凤本很同情这大头怪人,此刻却微生反感,小二更是不平,端来酒菜,放在另一桌上,冷冷地道:“要饭的!贵客善心请祢,你也该识趣点,混身臭烘烘的,还不离人家远一点!”
  那知大头怪人哭丧着脸道:“少爷,你再行行好吧!我本是有妻有子之人,不幸于十余年前因病死亡,每想起爱妻和子女,就不想活啦!少爷若能容我在您桌边吃了这顿饭,就和家人团聚一样,就是马上死了,也甘心情愿……”
  小二厉声道:“你简直混蛋投了,贵客破费请你,你竟把人家比作你的子女……”
  盖晓天慨然道:“小二哥,以他的年龄,就比作我的父执之辈,也不为过,请你把他的酒菜放在我们的桌边上吧!”
  店伙只得应命,狠狠瞪了大头怪人一眼,气唬唬地下楼而去。
  大头怪人一边猛呑着酒菜,一边喃喃地道:“狗眼看人低,那也毫无办法!一个臭跑脚的,比我又好多少……?”
  申屠凤皱皱眉头,正要说话,盖晓天摇手示意,叫她忍下,二人忽忽用毕,丢下一锭银子,交待小二不必找了,双双下楼,但那大头怪客,只是翻着白眼瞪了两小一眼,连个谢字也没有。
  二人出了镇,申屠凤忿然道:“这种人天生下贱,上天也很公平,若让他有了财势,那还了得!”
  盖晓天道:“其实并非如此,越是穷残之人,肝火越大,一旦有了钱,谁也会笑脸迎人!”
  奔出二三十里,来到一片松林之旁,盖晓天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道:“糟了!糟了!这……”
  申屠凤吓了一跳,道:“怎么回事?”
  盖晓天道:“大智交我的药包遗失了!”
  “啊!”申屠凤不由色变,沉声道:“快点!我们循原路回去,如果掉在路上,我们两个人可以发现,若是遗失在酒楼上,那恐怕……”
  盖晓天气极败坏地道:“我这人太无用了!这等重要之物,都会失落!真是惭愧……”
  申屠凤道:“盖大哥,这也不能怪你,你看会不会是被人家偷去了?”
  盖晓天心头一震,狠声道:“我小心翼翼地放入衣袋中,照理说不会失落,除非翁源那老贼……”
  只闻一阵嘻嘻笑声,来自松林之中,二人闪电回身,只见“妙手空空”翁源站在林中。
  盖晓天勃然大怒,扑向翁源,两掌疾收猛推,“克嚓”一声,霹雳乍起,翁源在无俦罡风中发出一声惨呼。
  翁源的身子在狂飚中旋转了一会,才听到“叭哒”一声,落在地上。
  盖晓天虽然盛怒,可是翁源毕竟不是恶人,绝学一出手,就有了悔意,此刻掠近一看,不由暗自吃惊,只见翁源鼻口淌血,昏了过去。
  申屠凤肃然道:“盖大哥,你出手太重了!翁源虽以小巧功夫成名,但功力有限,他怎能接下‘霹震斩’?”
  盖晓天慨然道:“只怪我盛怒出手,未想到他的身手很差!现在只得先施救一下……”
  申屠凤道:“盖大哥,让我来吧,你给我护法,万一有人扰乱,你也可以应付。”
  盖晓天点点头,申屠凤为翁源运输真气,推宫活血,不久就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看两小,喃喃地道:“盖少侠……你……你误会了……”
  盖晓天心头大震,道:“你没有窃取我身上的小包裹?”
  翁源点点头道:“有!那小包正在我的身上……”
  两小长长地吁了口气,但盖晓天又不禁怒火中烧,紧张了半夜,都是为了这老贼的一个玩笑,盖晓天冷峻地道:“你可知查盖某是受人之托,带此包前去救人么?设若遗失了,叫我如何交待?”
  翁源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才暂时盗过来……”
  两小不由一怔,盖晓天沉声道:“翁源,你这是甚么意思?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翁源苦笑道:“老偷儿虽然一生游戏风尘,玩笑当开则开,不当开绝不敢开,为若不暂取到手,那小包也必定落入别人手中……”
  盖晓天冷笑道:“你简直是信口胡说,那小包中是救人的药物,并不是金银财宝!”
  翁源慨然道:“其实那药物比金银财宝还贵重!盖晓天,你应该感激我才对,那人不但想要夺你的小包,而且还要害死你!”
  盖晓天沉声道:“谁?”
  翁源哂然道:“就是那个大头怪客!”
  “他?”两小同时一愣,道:“那不是一个残废人么?”
  翁源冷笑道:“那只能算是一个畸型人,但双腿并未残废,他爬到楼上是故意装的,旨在盗取你身上的小包……”
  盖晓天恍然大悟,心道:“是了,那人不在另一个桌上吃饭,偏偏要在我们桌旁地上吃,分明想向我下手,但是此人既然志在必得,东西已被翁源捷足盗去,他怎肯罢休?”
  盖晓天道:“他要盗取我的药包,必是预谋,势在必得,但你比他抢先一步,将药包自我身上取走,他岂不白忙一场?”
  翁源道:“你我知道他白忙了一场,但他自己却不知道,因为我以同样大小的药包,放在你的衣袋中,他得手的是个假包!”
  两小不由愕然,盖晓天更加惭愧,身上的东西,被人家盗了两次,竟毫无所觉,人家如果要向他下手,岂不早就没命了?
  申屠凤道:“据说翁大侠是武林第一神偷,想不到又多出一个大头怪客,也擅妙手之术,此人必有来历……”
  翁源黯然道:“他就是我的师兄,绰号‘狮头妙手赛方朔’,本名夏侯隆,他的剪绺之术,比我还高,而且武功高明数倍,因为昔年家师对他最为欣赏,把所有的绝学,倾囊传授于他。”
  盖晓天道:“你不是说他得了药包,仍要杀死我么?”
  翁源道:“是的,我对他最清楚,此人心地极狠毒,一生杀人无数,他此刻也该到了!”
  盖晓天肃然道:“翁源,你怎知我身上有这药包?”
  翁源道:“你们一进入晋境,就被我发现,见你时常以手去摸衣袋,我就知道你的衣袋中必有极重要的东西,于是我就偷出来看了一下,又为你放进去。就在这时,我发现师兄‘狮头赛方朔’夏侯隆突然出现,立即隐了起来,可是你仍是常常伸手入袋去摸那药包,这一手岂能瞒过我的师兄,于是他就盯上你们,到了酒楼,我抢先一步盗走,他盗走是假的……”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嘎嘎怪叫之声,翁源沉声道:“夏侯隆来了,盖少侠小心!”
  只见那大头怪客穿林而来,一式“平沙落雁”之式,一落八九丈,站在三人面前约两丈之地。
  翁源这时已站了起来,抱拳道:“师兄你好……”
  夏侯隆母狗眼一翻,冷冷地道:“翁源,你敢与师兄作对?”
  翁源躬身道:“小弟不敢!”
  夏侯隆沙哑着嗓子厉声道:“你明知师兄要那小子身上之物,你为何掉了包?而且里面放了一只癞蛤蟆?”
  翁源肃然道:“师兄且请息怒,盖小侠身上的药包,乃是受人之托,代送与一位同道,该人现罹重症,若无此药,包死不活,师兄您又何必……”
  “放屁!”夏侯隆怒极,一头卷发簌簌自动,额上青筋暴起,厉声道:“你可知兄更需要此药?”
  翁源愕了一下,道:“师兄好端端的,何必管这档子事?”
  夏侯隆伸出污垢的手,阴声道:“翁源,把东西拿过来!”
  翁源道:“那东西乃是盖少侠之物,小弟已经还给他了——”
  夏侯隆大头一晃,快逾闪电,已欺到翁源附近,但盖晓天也不含糊,同时掠近,伸手一指,冷冷地道:“夏侯隆,要东西冲着我来好了!”
  夏侯隆微噫一声,忙不迭地闪过一式“弹指神通”,丑恶的脸上,惊怒交集,嘶声道:“‘弹指神通”算是当世绝学,可惜火候太差,小狗,你和大智和尚是何关系?”
  盖晓天冷峻地道:“盖某之事,用不着你管,夏侯隆,火候是否太差,一试便知,你先接我一掌……”
  盖晓天动了杀机,双掌一收一推,“克嚓”一声,黄尘暴卷之中,只见夏侯隆在狂飚中翻了一个筋斗,落地后大吼了一声,捣来一拳。
  这一捣之势,力道大得惊人,盖晓天这才相信翁源并未说谎。这一式“霹雳斩”未能伤他,只得施出一式“弹指神通”。
  一缕劲烈指动,透过掌风,猛戳夏侯隆的前胸,夏侯隆似也不敢大意,突然身子一弓,以巨大的头颅迎上。
  “咚”地一声,“弹指神通”指劲,戳中头颅,夏侯隆被震退一大步,头上的髯发飘落一绺,而盖晓天也被他的拳劲震退了一步。
  翁源不由大惊,他知道师兄的功力非同小可,此刻也看出盖晓天的武学,又精进不少,不由焦灼地道:“师兄,咱们应该和盖少侠是一家人,有话好说,快请住手……”
  夏侯隆为人既毒又傲,本以为三人联手,也接不下他的一式“大乘般若神掌”,岂知对方身兼当今“霹雳斩”与“弹指神通”两大绝学,功力虽嫌不足,要想赢得对方,却是不易,不禁嘿嘿狞笑道:“小狗,老夫本以为杀死了你也胜之不武,既然你有此身手,老夫绝不叫你生离此地……”
  盖晓天冷峻地道:“狗贼,你说得不错,刚才我还看在翁源面上,不忍杀死你,现在我已改变了主意,若不叫你停止呼吸,那是我的过失,对武林同道无法交待……”
  夏侯隆缓缓退了三步,双拳一握,面孔立即涨红起来,一袭破衫,无风鼓动,分明已提足了所有的功力,准备拼命一搏。
  盖晓天运起“金刚肌”,心中盘算,若是以招术和他对抗,功力相若,耗损了功力,难分胜负,不如智取……
  这时夏侯隆左臂一圈,右拳自下猛捣而出,罡风劲烈,势道惊人,盖晓天立即闪过,只闻“蓬”然大震,身后一块巨石,竟被拳劲震得粉碎,石屑如雨,激射横飞。
  但夏侯隆并未停止,一拳不中,左拳再次捣出,接着左右交替,无数的拳劲,捣向盖晓天的左右上下及四周,连他的退路也封闭了。
  当夏侯隆第十七拳捣出时,盖晓天不但不避,突然挺胸迎上,“啪”地一声,拳劲击个正着,盖晓天眼前一阵发黑,蹬蹬蹬向后退去,劲急的风声,像利剪划破了蜀锦,“嗤”地一声,戳中了夏侯隆的左肩。
  夏侯隆本以为他身中一拳,胸骨必碎,不死也得重伤,那知他突然发现盖晓天会“金刚肌”绝学,心头一震,指劲已到了肩头,蹬蹬蹬连退五大步,“咕噜”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而盖晓天退了三大步,被申屠凤挟住,她立即以左掌贴在他的灵台穴上,绵绵真气,输入他的体内。
  这时翁源也掠过去挟住了夏侯隆,肃然道:“师兄,你……你不要紧吧?”
  夏侯隆抹去口角的血渍,大力一抖,把翁源震出一丈多远,对盖晓天冷峻地道:“姓盖的,我夏侯隆乃是输在你的诡计之下,论功力你还差点……”
  盖晓天冷笑道:“盖某的‘金刚肌’也是真凭实学,那只怪你目空一切,轻敌而招祸!”
  夏侯隆切齿道:“有朝一日,老夫要活劈了你,咱们前途再见!”说毕,大头一晃,长身掠到林边。
  盖晓天大声道:“姓盖的真正大敌,是血泪主人,像你这种败类,我还没有放在心上……”
  夏侯隆入林不见,翁源走过来,取出药包,递给盖晓天,道:“盖少侠,原物归赵,我走了……”
  盖晓天一下抓住他的手腕,道:“此番若非翁大侠妙手掉包,此包一旦落入夏侯隆之手,后果不堪想象,小弟就此谢过!翁兄,你已负伤,必须在此治愈才能离开……”
  翁源苦笑道:“家师兄的伤势更重,只因他心高气傲,仍然故作坚强,我必须追上他,为他治疗一下……”
  盖晓天慨然道:“夏侯隆对你根本没有同门之情,翁兄仍然一本初衷,小弟十分钦佩……”
  翁源肃然道:“盖少侠有所不知,师兄虽然狠毒,但对我曾有一次救命之恩,翁某岂能知恩不报,盖少侠,申屠姑娘,后会有期了……”他回身没入树林而去。
  申屠凤悠然道:“此人恩怨分明,不失为豪侠之辈,盖大哥,你不要紧吧?”
  盖晓天道:“我本未受伤,只因对方拳力太大,震得我眼前发黑,真想不到他们本是同门之徒,功力相差如此悬殊。这‘大乘般若神掌’,也是当今奇学,并不在‘霹雳斩’及‘弹指神通’之下。”
  申屠凤道:“盖大哥,不知夏侯隆盗此药包有何用途?”
  盖晓天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但翁源曾说过,此药之珍贵,不在金银财宝之下,夏侯隆当然另有妙用。”
  申屠凤笑道:“翁源在那假包之中,放了一只癞蛤蟆!无怪夏侯隆勃然大怒了。”
  盖晓天肃然道:“申屠姑娘,我们快走吧!这一折腾,恐怕来不及赶回岳阳楼呢!”
  申屠凤道:“只要到了中条山,找到那人的住处,也许还来得及,只是偌大山区,去找一个不知名的病人,谈何容易?”
  盖晓天道:“到时候我们只有分道去找了……”
  中条山脉东自沁水大镇以西,西至虏乡,横贯数百里,但主峰却在中部,也就是在王屋山的西北方。
  申屠凤道:“盖大哥,现在我们只知道她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女人,其他一概不知,到那里去找?”
  盖晓天道:“这样吧!我由此往北,再向西,到了中条山主峰西方,搜到主峰东面。你由此向南,到了主峰南方,捜向主峰北麓,我想此人定是住在主峰之上或者附近。”
  申屠凤道:“一言为定,咱们就走!”
  盖晓天肃然道:“若有发现,长啸三声,但不可单独行动,而且你更要小心了!”
  申屠凤道:“放心吧!盖大哥,你自己也要小心哪……”
  且说盖晓天一路向北疾奔,天刚入夜,已到了主峰西麓,他估计此刻申屠凤也该到了南麓,因她的路程比盖晓天近些。
  盖晓天回头向峰上掠去,一边留神一丘一壑,到了峰巅,瞩目一方,夜色苍茫,看不到任何一幢房舍,只得向东麓疾驰。
  主峰东方尚有一偏峰,虽不太高,却极峭拔,形成一个小峡,十分幽邃。
  盖晓天心想:此人的脾气古怪,离群索居,绝不会住在现眼之处,到深峡中去找,或有希望……
  他掠入峡道中,两边山岩嵯峨耸峙,乃形成许多足以藏身的陷网,他一一找过,毫无所获。
  山峡越走越深,却更加狭窄,突然发现附近有许多巨大的足印,好像巨大的赤足留下的。
  盖晓天私心窃喜,心想:若能于天明前找到那人,立即赶回岳阳楼还来得及。
  再走一会,隐隐听到走路之声,但步履十分沉声,不像身有武功之人应有的现象。
  盖晓天闪入岩石之后,不一会步履声到了岩石之前,他探头一看,不由骇然,原来是一个巨大的人猿,挑着两个巨大的石臼,臼中装满了山泉。
  人猿挑水不足为奇,仅能证明此处有人居住,因人猿虽然通灵,但不必挑水吃,因为这巨猿还穿了一件兽皮褂子,和一条及膝皮裤,如果不是露出膝盖以下部份,看到茸茸长毛,可能不会发现是人猿,而当作人了。
  盖晓天心中好奇,立即暗暗跟着,到了山峡尽头,那地方又开旷起来,而且大大小小的人猿,来来往往,不下二三十头,大的人猿,都穿有衣衫。
  盖晓天心道:“能使人猿知道廉耻,终年穿衣着裤,这个主人必定大有来历……”
  他以峻峨山石掩护,缓缓接近,这时才发现一个巨大的石洞,洞口有两个巨大人猿守护着。
  盖晓天心想:必须设法进入洞口看看,到底里面是否有人居住?抑是住着猿王?
  他向上打量,只见那巨洞洞口,伸出壁外约三五丈,设若那上面有石缝或者天窗,就可以向内窥视了。
  于是他凭着高绝的轻功,上了石洞顶上,果然有十余个通气洞,可以看到洞中景物。
  原来此洞并不太大,里面有些粗糙的炊具、石榻、石凳等物,石榻上躺着一个极丑恶的老妪。
  “啊!果然是这女人役使人猿,不知此妪是不是大智和尚所说之人?”盖晓天猜想,大概是她,但现在却不敢长啸三声,引来申屠凤。
  不一会,洞外走进一头老猿,巨大的身子佝偻着,牙齿已掉了一半,身着蓝布衫,及蓝布短裤,竟坐在石榻边沿上。
  盖晓天不由骇然,心道:“莫非这老妪就是老猿的妻子?人兽怎能成为夫妻?”
  只见老猿伸出巨爪,握住了老妪的手,张着大嘴,唔唔啦啦说了一阵,老妪慨然道:“老猿,你不必担心!我这毛病时好时坏,这次只是较久一点,只是苦了你了……”
  老猿又摸着老妪的头及脸,显出十分亲热及爱惜之态,那老妪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盖晓天不由暗自哼了一声,忖道:“不会错了,此妪正是大智和尚所说之人,但她与兽苟合,败坏人性尊严,乃人类奇耻大辱,这种女人,又何必救她……”
  这时老猿淌下两行情泪,放下老妪的手,佝偻着身子出洞去了。
  人与猿之间发生了极深的情感,并未使盖晓天感动,他总认为此妇败坏人伦,绝非善类。
  此刻一群小猿跑着跳着进入洞中,站在石榻之旁,盖晓天又是骇然一震,且更加忿怒,原来这四个小猿,乃是半人半猿,身子略现佝偻,上额奇窄,下颚突出,头颅仍像人猿,但身子像人,且长出了极短的茸毛。
  手与脚也极像人,最大不同之处,一双眼睛,是长形而非圆形,人的成份多,猿成份较少。
  老妪丑恶的脸出现了笑容,支撑着身子坐起来,搂住了两个小怪物,道:“好孩子……你们今天玩得好么?”
  四个小怪物齐声道:“很好玩,我们捉了一只大猫……”
  老妪挨次亲了一下,怜惜道:“乖孩子,以后不要再捉大猫了!那是老虎,它会伤了你们的……”
  四个小怪物道:“我们不怕!爹爹两掌,就把大猫打死了……”
  盖晓天心道:“这真是天下奇事,人与猿交配,竟能生出半人半猿的怪物来,而且还能说话,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总之,这个女人我不喜欢……”
  其中一个小怪物道:“阿娘,你甚么时候带我们去捉那匹天马?”
  老妪慨然道:“阿娘的怪病若不治好,就永远不能走了,因为一旦犯了老毛病,非但捉不住天马,恐怕还要送了一条老命,撇下你们,我怎能放心……”
  四个小怪物,大概都有十二三岁不等,已经懂事,见老妪很悲伤,立即同声道:“阿娘,你不要难过,你会好的!”
  老妪叹道:“呕!不会好了!我只希望你们赶快长大,能够保护自己,须知你们半人半猿,一旦被人发现,会被人类当着怪物,把你们弄死,这是阿娘十分不放心的事……”
  其中一个较大的怪物道:“阿娘,我们为甚么和其他人猿不一样,而且也和你不一样?”
  老妪不由愕然,呐呐地道:“那是因为你们的骨血有一半是你们的父亲,另一半才是我……”
  那小怪物道:“阿娘,人类都像你一样么?”
  老妪点点头道:“是的!但大多数都很好看,阿娘是人类中最丑陋之人!”
  小怪物道:“阿娘,既然人类和你一样,他们为甚么要来害我们?”
  老妪呐呐半天,才苦笑道:“人是万物之灵,正因为他们最灵,也就有善有恶,有好有坏,他们有一种优越感,以为只要是人,就比禽兽高尚,其实并不尽然……”
  小怪物道:“阿娘不是比阿爹高尚么?”
  老妪摇摇头道:“在阿娘看来,你阿爹也很高尚,这是一般人所不能了解的,其实人类所做的坏事,较之禽兽不知多出多少倍,况且禽兽作坏事,那是因为它们不知道是坏事,但人类作坏事却预先知道,所以知道是坏事而仍然去做的人,才是世上最坏之人……”
  盖晓天暗暗点头,这老妪说的道理也对,只是她与野兽结为夫妻,总是令人感到耻辱。
  小怪物等似懂非懂,跳跳蹦蹦出洞而去,盖晓天趁机由天窗中跃了下去,那老妪立即发觉。
  在这刹那,老妪丑恶的脸上,更显狰狞可怖,但盖晓天立即摇摇手,低声道:“你不要惊惶,我绝无恶意,我只是迷失方向来到这里,发现了人、猿合居,结为夫妻,十分好奇,所以想下来和你谈谈……”
  老妪冷峻地道:“你想知道些甚么?不妨说明,但你既然发现我的屋处。就不能让你活着回去!”
  盖晓天哂然道:“你未免太自信了吧?我只想知道,你与野兽结为夫妻,是否也有羞耻之感?”
  老妪冷冷地道:“没有!”
  盖晓天不屑地道:“那么你是人类的败类,你摧毁了人性尊严!”
  老妪突然跃下床来,切齿道:“你别以为老身犯了毛病,动手杀人却不受妨碍,小子,是谁派你来的?”
  盖晓天道:“是我迷路自来的!要动手我一定陪你,但希望你能说出非嫁人猿不可的理由……”
  老妪狠声道:“好吧!反正你逃不出此峡的……”
  她坐在床边上,冷峻地道:“数十年前,老身乃是当时数大高手之一,绰号‘丑观音’,不幸被一绝高手暗算,奄奄一息,就在此峡之中,人迹罕至,眼看非死不可,幸亏老猿相救……”
  盖晓天肃然道:“就因为人猿救你,你就嫁了它?”
  “丑观音”道:“尚不仅如此,老猿为我包扎之后,那个高手去而复返,见我未死,仍要动手,这时老猿的妻子及四个子女,一齐扑向我那仇人。”
  老妪目蕴泪水,续道:“老猿乃一位奇人的守洞灵猿,身负上乘武功,但他的妻子及四个子女,却仅懂皮毛,只靠身法灵活,力大无穷,当然不是那个高手的敌人……”
  盖晓天道:“结果被他杀了?”
  “丑观音”切齿道:“那高手未出两招,就把老猿的妻子四个子女劈成肉酱,老猿奋不顾身,和那人搏杀,原来那人也负了伤,不是老猿的敌手,终于逃走了……”
  盖晓天慨然道:“老猿为了你,牺牲太大了……”
  “丑观音”冷冷地道:“不错!它把我携入此洞之中,采药为我治疗创伤,但它却终日哀号,开始绝食……”
  盖晓天大为感动,道:“可怜的老猿,它太不幸了!”
  “丑观音”道:“它绝食到第十五日,已经不支倒地,眼看不久绝世,小子,你想想看,老身心中是何滋味?”
  盖晓天道:“天赋母性,人类皆然,实在令人心酸!”
  “丑观音”道:“告诉你吧!我过去本就不是甚么好人,两手血腥,杀人如麻,只要有人当面说我丑陋,必定难逃毒手,可是那一次我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我对老猿说:你的妻子死了,不能复生,你的四个子女死了,我为你再生四个……”
  盖晓天皱皱眉头,终是感觉这等报答方式,不大相宜,但他没有说甚么!
  “丑观音”冷笑道:“我知道,任何人听到此话,必定骂我不知廉耻,败坏人伦,但我不以为然,我以为野兽除了凶残之外,也极富情感,而且有些野兽,比万物之灵道德还要高尚……”
  盖晓天微微摇头道:“此话未免言过其实吧?”
  “丑观音”冷笑道:“就以马来说吧!设若你以母马所生的小马,与母马交配,只要被母马看到,它会以头撞壁,自绝而死!小子,你想想看,有些人能够做到么?”
  盖晓天肃然道:“不错!这算是野兽之中最高尚感人的节操了,有许多人当然做不到。”
  “丑观音”道:“小子,我的话已经说完,你可以领死了!”
  盖晓天摇摇手道:“慢着!设若我是善意来送药的呢?你也要杀死我?”
  “丑观音”切齿道:“小子,当今之世,不会有人送药与我!”
  盖晓天沉声道:“你大概就是‘疯神榜’中人物了?”
  “丑观音”道:“不错!到底是谁叫你来的?”
  盖晓天心想:事到如今,告诉她也无妨。他肃然道:“你该认识大智和尚吧?”
  “丑观音”面色一冷,厉声道:“我当然认识他,就是他叫你来的?”
  盖晓天掏出小包,掷在石榻上,道:“他叫在下送来此包,据说包中是天山之芒及千年水母之肝炼成的药渍,可以治你的怪病……”
  “丑观音”不由一愕,抓起小包,打了开来,里面是个小盒,盒中是个小瓶,瓶中装着黑色药渍。
  “丑观音”愕愕地望着盖晓天,良久!良久,才哂然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盖晓天道:“你知道甚么?”
  “丑观音”闷声不响,突然一掌劈来,盖晓天急切中只得以“金刚肌”迎上。
  “蓬”地一声,盖晓天竟被劈了一个筋斗,但“丑观音”微微一愕,又是一掌劈来。
  这次盖晓天有了准备,戳出“弹指神通”,“呼”地一声,双方劲道一接,化于无形,但她仍不死心,又是一掌劈到,力道又加了一二成。
  盖晓天只得以十成真力,推出一式“霹雳斩”,“克嚓”一声,洞内石屑纷飞,二人各退了三大步,这次“丑观音”并未占到便宜。
  就在这时,老猿一掠入洞,乍见来了生人,嘶吼一声,只见他长臂一伸,已到了盖晓天左肩。
  盖晓天不由骇然,闪避已是不及,只得把所有的“流星肌”都运集到肩头。
  “蓬”地一声,只感身子被震退到洞顶上,大震一下,又摔了下来,立即昏了过去。
  老猿伸出长臂,就要虚空按下,“丑观音”立即阻止道:“老猿,不要杀他!”
  老猿唔唔说了几句话,“丑观音”道:“这小子身负数种绝学,其中有‘金刚肌’、‘霹雳斩’及‘弹指神通’等,依我猜想,‘赤面尊者’和大智和尚,必定另有用心,我何不将计就计,也利用一下?也许会因祸得福,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老猿似乎不太了解“丑观音”的深意,但它却极为服从她,“丑观音”道:“待会他醒了,你听我的命令行事……”
  盖晓天醒了过来,一跃而起,作势准备,但“丑观音”却笑笑道:“小子,你不必紧张,我知道你是被人利用,错处不在你……”
  盖晓天沉声道:“大智和尚费了数年工夫,找来灵药为你治病,你怎说在下被人利用?”
  “丑观音”伸手向小瓶一按,“啪”地一声,被震得粉碎,冷冷地道:“那是世上至毒之药,不要说食用一瓶,就是一滴,也会马上毒死……”
  盖晓天不由大惊,道:“大智和尚为何要害你?”
  “丑观音”冷冷地道:“当然是过去有仇,小子,你现在已明真象,还以为老身有损人类尊严么?”
  盖晓天肃然道:“不!我已经改变想法了!我认为你和老猿之结合,乃是十分合理而感人的行为!”
  “丑观音”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老身当然不会再加害你了,你能为老身了断一件深仇么?”
  盖晓天道:“只要是真正大仇,晚辈自当效劳……”
  “丑观音”道:“告诉你吧!我这仇人,就是伤了我之后,又杀死老猿之妻及四个子女之人!”
  盖晓天肃然道:“此人的行为自是十分残酷,但晚辈必须知道,他为何要向你下手?”
  “丑观音”道:“因为他是一个伪君子,我揭露了他的一段阴谋,他就杀我泄忿!”
  盖晓天道:“不知是何阴谋?”
  “丑观音”道:“他因得不到一个极美的女人,想毁她的容貌,被我揭发,那女人才得以幸免……”
  盖晓天道:“不知那美女是谁?”
  “丑观音”道:“武林第一奇花‘百花仙子’!”
  盖晓天“啊”了一声,道:“前辈真是功德无量,晩辈答应了,不知你那仇人住在何处?”
  “丑观音”道:“住在金陵声色之地,此人风流自诩,文武全材,自昔年失意之后,据说终年在粉脂堆中醉生梦死……”
  盖晓天道:“此人的名字是……”
  “丑观音”道:“他的绰号叫‘浊世狂士’,无人知他的名字,你要找他也很容易,此人应该有四十五六岁,极为潇洒,衣着考究,挥金如土……”
  盖晓天道:“晩辈知道了,就此告别,因晚辈必须立刻赶到岳阳楼,中秋节之夜尚有一个约会!”
  “丑观音”道:“以你的脚程,尚能赶到,但‘浊世狂士’身手非凡,我必须叫老猿传你一种绝技,才能不负使命!”
  盖晓天肃然道:“晚辈自信可以应付得了,况且若再耽搁,就赶不到岳阳楼了……”
  “丑观音”道:“不妨,老猿传你的绝学,包括轻功在内,就是再迟一日,你也能赶到岳阳!”
  盖晓天道:“晚辈只帮一点小忙,前辈就要传我绝学,实感不安,因此……”
  “丑观音”正色道:“在你来说,算是小事,但老身却认为是毕生最重要之事,你就不必客气了……”
  于是她就向老猿说了一阵兽语,老猿带着盖晓天,进入另一个秘密山洞。
  原来老猿跟那奇人学了两种绝学,一种“五行十三挪”身法,类似“五行迷踪步法”,却更加玄奥,不知当年那位奇人怎能将这种玄奥之学传与老猿?另一种是“韦陀腿法”,当年击退残害“丑观音”之人,正是这种腿法。
  但这两种绝学,仅费了七八个时辰,盖晓天别了“丑观音”,掠到了山顶,连啸三声,申屠凤已到了他的身后,道:“盖大哥,我在这里……”
  盖晓天回头一看,申屠凤“卜通”一声,倒在地上。

  第九章 衣襟半带烟霞气 雄风常留天地间
  盖晓天大吃一惊,把申屠凤抱了起来,就在这时,一条红影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以盖晓天此刻的功力,红衣人在三丈之内,就该觉察,怎奈申屠凤遭遇不幸,使他心情大乱,精神分散,红衣人伸手在他肩头一按,盖晓天的身子摇了一下,倒在地上,却仍然抱着申屠凤。
  但他神智仍清,只是穴道被制,不能动弹,而且申屠凤也被制住。
  他狰视着这个红衣怪客,正是前几次遇见的那一个,红衣、红裤、红鞋、红袜,脸罩也红的。
  红衣人阴声道:“小子,老夫知道你学了‘赤面尊者’的‘霹雳斩’,大智和尚的‘弹指神通’以及老猿的‘韦陀腿’及‘五行十三挪’身法,而且本人也在暗中学会……”
  盖晓天和申屠凤心头大骇,这个血魔武功本就高绝,再学了三种绝学,那还了得。
  红衣人冷峻道:“我知道你又要去找一个高手,你只要说出那高手的住址,老夫就放了你们……”
  盖晓天心想:这老贼分明想去偷艺,我岂能告诉他。
  盖晓天冷冷地道:“我等既然落入你的手中,杀剐任你,但申屠姑娘乃是无辜之人,你放了她,我绝不反抗,任你处置!”
  红衣人阴笑道:“你想得可好!你若不说出那高手的住址,老夫先要宰了她!”
  盖晓天切齿道:“老贼,你不必白费心机,我不会告诉你的!”
  红衣人嘿嘿阴笑道:“好吧!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暂时绝不杀死这丫头,但据我所知,‘黑手财神’武伦,性喜渔色,像这丫头的绝世姿色,武伦必能出个高价……”
  盖晓天勃然大怒,道:“狗贼,姓盖的若能不死,我终有一天要把你挫骨扬灰!”
  “嘿……”红衣人阴声道:“小子,你办不到了!现在就是放了你,你也不是敌手,因为我学了那三种绝学,成就比你高出多多,你到底说是不说?”
  盖晓天心如刀割,他自己死了,无话可说,那是命中注定,只是申屠凤太冤枉,他厉声道:“狗贼,你……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红衣人把他们挟起来,冷声道:“算了!老夫不必与你穷啰苏,只要把这丫头交给武伦,百镒黄金大概没有问题!至于你,武伦也会出个合理的价钱……”
  盖晓天热血沸腾,一筹莫展,只见红衣人的双手极为白嫩,身材和语音,也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红衣人挟着二人奔行,快逾奔马,不久就出了中条山,竟是向北奔行。
  盖晓天心想:后天就是中秋节,若无意外,我和申屠凤二人可以及时赶到,与史、章二女见面,这样一来,就办不到了……
  他突然心生一计,立即大声道:“狗贼,你先停下,咱们谈谈条件!”
  申屠凤大声道:“盖大哥,我死而无憾,你可不能向邪恶低头!”
  盖晓天向她眨眨眼,这时红衣人果然停下来,其实他不过是作作样子,因为他需要的是第四个高人的武功,而不是黄金。
  他把两小摔在地上,冷峻地道:“说吧!老夫可没有工夫跟你胡扯!”
  盖晓天狠声道:“狗贼,我若告诉你那位高人的地址,你能保证我们的安全么?”
  红衣人道:“老夫何等身份,岂能骗你!”
  盖晓天厉声道:“你必须说出保证之法,我才能告诉你!”
  红衣人想了一下,道:“这样吧!你小子视这丫头的生命,比你自己更重要,到了地址附近,老夫解开这丫头的穴道,让她自由,却仍然制住你,待你说出确实地址经过证实之后,老夫再解你的穴道!”
  申屠凤心想:放了我有什么用?设若你临时反悔,我仍不是你的敌手。她大声道:“这样不行!我的武功不如你,还是先放了盖大哥,仍以我为人质,待盖大哥说出确实地址之后,你再放我!”
  盖晓天沉声道:“不必了!此贼虽然狠毒,但他却是一个高手,谅他不会出尔反尔,就这样决定吧!”
  申屠凤焦灼地道:“盖大哥,你岂能相信这种人……”
  盖晓天连忙使个眼色,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狗贼,改变方向往南方走吧!”
  红衣人冷笑道:“是东南、正南还是西南?你必须说得明确点,若是胡诌,可要酌量点!”
  盖晓天道:“一路正南,迳奔洞庭!”
  红衣人冷笑一声道:“小子,洞庭方圆八百里,在那一方向?”
  盖晓天道:“到了洞庭北岸,我再告诉你详细的地址!现在你把申屠姑娘放开吧!”
  红衣人阴声道:“现在不行,到了湘境内,老夫再放开她,绝不食言,不过老夫要问你,那老猿必定告诉过你,有关与那高手连络之法,以及那高手是谁?此去找他目的何在等等
  盖晓天冷笑道:“到了湘境之内,本人再告诉你不迟!”
  红衣人哼了一声,也没有办法,只得挟起两小疾奔,盖晓天冷冷地道:“狗贼,我还要警告你,这次去找那人,有时间性,若在后天落日之前不能赶到洞庭北岸,就等于白跑一趟!”
  红衣人厉声道:“为甚么?”
  盖晓天道:“因为那位高手,要于日出东山之时,离开那里!你估计一下看,能否及时赶到?”
  红衣人冷笑道:“老夫估计,午时稍过,即可到达!”
  两小不由暗暗吃惊,大概他不会吹牛,这等轻功实在少见,因为由中条山南下洞庭,其间有两个省,不下千里,能于两天不到时间赶到,几乎令人不敢相信,因他还要挟着两个人。
  第三天午后,果然到了湘境北部岳阳与华阳之间的山野中,盖晓天道:“老贼,快到地头了,你先把申屠姑娘放开吧!”
  红衣人轻功再高,也累得吁吁而喘,因为由晋境来此,贯穿二省,有时因恐惊世骇俗,必须绕路而走。
  红衣人道:“慢着,老夫体力消耗过巨,必须休息一下,才能为她解开穴道。”
  他把两小放在草地上,径自走到一片小林中调息,他所点的穴道,两小试过无法自解。
  盖晓天十分惭愧,出道以来,不知上当吃亏多少次,总是不能提高警觉,他望着申屠凤,不由愕然,见她正在向他作鬼脸,乍看起来十分滑稽。
  盖晓天心道:“她自幼娇生惯养,未吃过大苦头,在这关头,她还有心情挤眉弄眼,真是个小孩子……”
  那知再仔细一看,她并非开玩笑,而是一脸焦灼之色,张着嘴,舌头在口乱动。
  盖晓天心道:“是了!她大概是渴了,可惜我不能自由,为她取水来喝……”他歉然地皱皱眉,表示无能为力,也表示叫她忍耐点,等待机会。
  可是申屠凤的舌头仍然动着,目光焦灼,表示盖晓天误会了她的意思。
  盖晓天皱皱眉,心道:“莫非她身体不舒服?”
  当然不是,但盖晓天并非愚笨之人,设若愚笨,他就不会在短时间内学会三位高人的绝学,他突然心有所悟,仔细望着她的舌头。
  原来红衣人这种点穴法很怪,在点穴之初,可以说话,时间一久,舌头开始僵硬,已无法出声,但舌尖仍然可动。盖晓天突然一震,这才发觉申屠凤的舌尖闪动,原来是以舌尖写字,刚才她写了九个字:红衣人好像是我的义父。
  盖晓天不由骇然,同时也很相信她的见解,因为吴梅村的皮肤很白,他对这件事印象极深,他立即以舌尖回答道:“他是吴梅村?”
  申屠凤写道:“我对他的手极熟,而且他虽改变声音,有时会露出一点本来的口音,一定是他!”
  盖晓天写道:“既然是他,他不会害你!”
  申屠凤道:“那也不一定,他既是血泪瓶主人的爪牙,当然不会留情,更不会放过你!盖大哥,你不能弄开穴道么?”
  “不能,我试过了……”
  “那么你作何打算?是否要到岳阳楼去?”
  “是的,我与史、章二女有约,不能失信,也许她们可以救我们!”
  “她们身手相差太远,盖大哥,万万不可!你不能连累她们!”
  “不要紧,我有办法应付!”
  这工夫红衣人调息完毕,走了过来道:“小子,你说吧!那人在何处?”
  盖晓天已不能说话,怒目瞪着红衣人。
  红衣人“哦”了一声,又在两小被点的穴道上戳了一下,盖晓天沉声道:“先把申屠姑娘的穴道解开。”
  红衣人阴声道:“解开也无妨,谅她逃不了……”立即解了申屠凤的穴道。
  盖晓天道:“现在距落日之时尚早,我们必须先进点饮食!”
  红衣人冷笑道:“好吧!申屠丫头到前面小镇上去买,但必须马上回来,来回不得超过半个时辰,不然的话,老夫就宰了他!”
  申屠凤看了盖晓天一眼,希望他能给她一点暗示,以便解救他,可是盖晓天知道,附近小镇距岳阳及华阳各有数十里,她不可能找到救星,况且,能和红衣人抗拒者,当今武林中找不出几人。除非遇上“金刺猬”柳大悲或者孔思昭那等高手,那种巧合是绝对不可能的,因此盖晓天没有任何表示。
  申屠凤道:“我去了!半个时辰内一定赶回……”
  申屠凤以极快的速度,来到小镇上,只有百十户人家,有两三家小馆子及客栈,她抱着侥幸心理,到每一家客栈及饭馆中去找人,希能遇上一个熟人,即使是一个武功不高之人也行,最低限度,可以通风报信。
  那知找遍了所有的客栈和饭馆,未见到一个熟人,心想:“此时此地,我必须和盖大哥共患难,我还是买点食物回去吧!也许他有办法。”
  她买了一些卤菜、馒头等,正要回去,突见“人贩子”金二摇摇摆摆走了过来,但金二尚未发现申屠凤。
  申屠凤心道:“金二这人武功不高,只是贪财,不妨利用一下……”她大声道:“金二……金二……”
  “人贩子”一看是申屠凤,立即颠着屁股跑了过来,兜头一揖,道:“公主怎地只身在此?”
  申屠凤道:“我的事不要你管!金二,你现在还做贩卖人口生意么?”
  金二嘻嘻笑道:“是的……是的!小的也只有做这生意,尚可糊口,公主有何吩咐?”
  申屠凤眼珠族转,想出一个办法,冷冷地道:“我想和你谈一件生意,包你可发大财!”
  金二八字眉一轩,一双鼠目中射出喜悦的光芒,道:“公主栽培,小的感恩不尽……”
  申屠凤道:“这笔生意一旦成交,你今生不必再碌碌奔走了,可以找个地方纳福啦!”
  金二嘻嘻笑道:“不知是何货色?”
  申屠凤道:“当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你我必须商量好了,才能银货两讫,我只要你五千两银子,你一转手,可得二十万到五十万两!”
  “啊……”金二叫了起来,整整瓜皮小帽,又是兜头一揖,道:“但请公主吩咐!”
  申屠凤低声道:“金二,你附耳过来……”
  金二佝偻着身子,听着申屠凤的话,八字眉不停地挑动,有时高兴,有时为难,但听到未了,又不禁眉飞色舞,道:“小的谨遵公主命谕,一定准时照办,至于定金,小的先付百两……”
  申屠凤道:“我相信你也就是了,交了货之后,你再付给我!”
  金二激动地道:“公主,那人到底是谁?”
  申屠凤道:“告诉你吧,共有两人,其中一个是盖晓天……”
  “啊!是他?那太好了,只是他一个人也值二十万两,另一个呢?”
  “暂时不能告诉你,总之,那一个比盖晓天可更值钱了,你必须多用脑筋,使这件买卖成功。”
  “是的,是的!小的先谢谢公主了,我这就去准备一切……”
  “人贩子”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夜这档子买卖若是成了,他就不必再做这风险生意了,想到得意处,好像飞到云端上,身子轻飘飘的。
  申屠凤暗暗一笑,拿着食物,赶了回来。
  红衣人冷冷地道:“丫头,你迟了一刻!”
  申屠凤道:“此处也没有滴漏和线香,你叫我于半个时辰内返回,怎知我迟了一刻?”
  红衣人冷笑道:“老夫可以数着自己的脉搏跳动次数,非常准确!岂能瞒得了老夫?”
  申屠凤道:“我两三天没有好好吃喝一顿,一旦自由,当然要好好吃喝一下……”
  红衣人出手如电,点了申屠凤的穴道,又在盖晓天身上点了一下,盖晓天只能坐起来吃东西,却不能跃起动手。
  其实申屠凤并未吃东西,她不过是胡扯,红衣人和盖晓天吃饱之后,红日已快落山。
  红衣人道:“小子,现在差不多了吧?”
  盖晓天道:“可以了,但你必须再把她的穴道解开!”
  申屠凤恢复自由,走到盖晓天身边,以传音入密道:“盖大哥,我刚才遇上了‘人贩子”金二,想了一个办法利用他,你的办法若是不太好,就照我的计划去做吧!我相信他能救我们,但你必须叫红衣人改换衣装,而且不能戴面罩,到岳阳楼上等候!”
  盖晓天知道她智机过人,也就点点头答应了,红衣人道:“你们二人都不能动手,只能走路,像普通的老百姓一样,不必枉费心机动歪念头,小子,到底在那里?”
  盖晓天肃然道:“岳阳楼!”
  红衣人道:“不是胡扯吧?”
  盖晓天冷然道:“不信算了!但你这一身打扮可不行,必须换一件其他颜色的衣衫,而且要取下面罩,到了岳阳楼,要表示我们不认识才行!不然的话,那位高人不会出现!”
  红衣人只得信他的话,又回到林中,把红衣翻过来穿,变成灰色,取下面罩,面部化妆一下,变成一个脸紫麻子的中年汉子了。
  饶他化妆术精巧,岂能瞒过申屠凤,现在已证明他确是义父吴梅村,但却仍不点破,因为一旦点破,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三人先后上了岳阳楼,太阳将落,西天火红一片,映照着万顷碧波,景色瑰丽至极。
  三个人各据一桌,叫了酒菜,临风把盏,自斟自饮,却彼此都不讲话。
  移时,一轮明月,自东山上露出半边橘红色的脸来,红衣人焦灼地看看盖晓天,但盖晓天却故作未见。
  就在这时,楼下走上一人,竟是章瑶,却是女扮男装,她那大大的眼和圆圆的脸,盖晓天马上认出是她,唯恐她打招呼,破坏了计划,不敢注视她。
  那知章瑶迈着方步,踱到窗前,远眺蟾盘,朗朗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这是张九龄的名诗,章瑶吟来,颇能传达诗中的幽怨情感。
  她吟哦已毕,缓缓转过身来,向三人兜头一揖,道:“请问那一位是‘桃花宫’主人吴梅村吴大侠?”
  此言一出,红衣人微微一愕,却未答话,盖晓天尚不知申屠凤的详细计谋,不知章瑶这一手的用意何在?
  但申屠凤却暗暗点头,觉得章瑶反串男人,十分酷肖,颇为嘉许。
  章瑶见无人答话,微微一笑,道:“在下乃是东海‘一萍生’,奉岛主‘天马叟’之命,特来请吴大侠前去晋见……”
  红衣人仍是不理,章瑶喃喃地道:“原来吴大侠不在此楼之上,小可只有回去复命了……”
  章瑶三摇两摆,向楼下走去,突见红衣人转过头来,道:“兄台慢走!”
  章瑶止步回身,看了红衣人一眼,道:“尊驾有何见教?”
  红衣人道:“不知‘天马叟’前辈现在何处?”
  章瑶侧着头端详红衣人一阵,略现轻视之意,道:“据说吴大侠生得极为英挺潇洒,而且皮肤白皙细嫩,温文儒雅,尊驾……”
  红衣人冷冷笑道:“在下与吴大侠是至交,只有在下知道吴大侠的行踪,兄台何不说出‘天马叟’现在何处?由在下转告吴大侠?”
  章璐犹豫一下,看看盖晓天和申屠凤,然后朗声道:“善!请尊驾到楼下来,以便相告。”说毕径自下楼。
  红衣人自信两小跑不掉,冷冷地看了两小一眼,跟着下了岳阳楼。
  盖晓天低声道:“申屠姑娘,章瑶在玩甚么把戏?”
  申屠凤神秘地一笑,道:“你到窗边来看吧!这都是我交待‘人贩子’金二干的!唯有这样,咱们才能脱身……”
  盖晓天走到北面窗前,向下望去,只见章瑶摇摇摆摆走在前面,红衣人在后面道:“兄台请止步,‘天马叟’到底在何处?”
  章瑶止步向半里外湖边上一指,道:“尊驾请看,那湖边大船上金交椅上的老人,正是一代奇人‘天马叟’……”
  红衣人向湖边望去,果然有一艘大船,十分豪华,大船甲板上,设有天遮,天遮之下有一把金交椅,椅上坐着一个白发老人。
  红衣人一看这派场,就深信是东海“天马叟”了,立即肃然道:“请兄台回去复命,就说吴梅村马上前去谒见……”
  章瑶哂然道:“吴大侠易容之术虽高,岂能瞒过‘天马叟’前辈,此刻他老人家早就认出是你了……”
  红衣人不由一震,道:“兄台不可信口胡说!在下乃是……”他向大船望去,只见那金交椅上的老人,向他招招手。
  红衣人当然就是吴梅村,他谁都不怕,只怕两个人,一个是他的主人,一个就是他的师父“天马叟”。
  此刻见“天马叟”向他招手,不由委决不下,若不去,“天马叟”必定大怒,若是去了两小必定趁机脱逃。
  这工夫大船上走来一个少女,竟是史小璇,她冷冷地道:“吴师兄,你见了师尊,竟趑趄不前,莫非有叛师之心么?”
  吴梅村连忙否认,道:“那里……只是在下尚有一件重要之事待办……”
  史小璇冷笑道:“甚么大事会比晋谒师尊更加重要?”
  吴梅村道:“姑娘称吴某为师兄,莫非是……”
  史小璇道:“本姑娘是恩师的关门弟子,和‘一萍生’同时入门,屈指算来,已是五年多了……”
  吴梅村道:“愚兄失敬了!这样吧!岳阳楼上,有两个年轻人,已被师兄点了穴道,武功暂失,请师妹把她们带到船上来……”
  史小璇道:“不知那二人是谁?”
  吴梅村道:“一个姓盖,乃是‘两仪手’盖云之后,另一个是……”
  史小璇知道他难以启口,立即接道:“师兄自管去见恩师,那两个年轻人,交给小妹及小师兄好了!不知大师兄以何种手法点了他们的穴道?”
  吴梅村道:“那是一种‘连锁点穴法’,十分简单,但一般人却以为是一种深奥的点穴法,只要连点他们的府风和小海二穴,即可恢复功力……”
  史小璇道:“大师兄去吧!他们交给我了……”
  吴梅村上了大船,立即向金交椅上的“天马叟”拜了下去,道:“弟子吴梅村参见师父……”
  那知“天马叟”突然颤栗起来,道:“你……你是‘桃花宫’主人吴大侠么……”
  吴梅村反应极快,原跪不动,身子突然跃起,后退一丈,这时才发现金交椅上的老人并非师父“天马叟”,而是一个十分猥琐的中年人乔装的。
  乔装“天马叟”之人,当然就是“人贩子”金二,他虽然刁钻奸滑,毕竟因爱财逾命,上了申屠凤的大当,以为这档子买卖一旦成功,就可以收手不干享福了。
  因为申屠凤没有说出对象是吴梅村,只叫金二按计准备大船,并叫他先到岳阳楼下去等史、章二女。见了她们之后,告知一切,共同演戏,而申屠凤又叫金二自己冒充“天马叟”,无非是想害他,因为金二一生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吴梅村虽知此人不是真的“天马叟”,却未认出是“人贩子”乔装的,不由勃然大怒,正要下手,但金二却知道自己被出卖,也听出是吴梅村的口音。
  不要说一个金二,就是十个也不是吴梅村的对手,这小子也滑得很,未待对方出手,就自金交椅上跃起,钻入湖中不见。
  吴梅村聪明一世,今天上此大当,自是怒不可遏,立即掠下大船,来到岳阳楼之上。
  当然,两小早被史、章二女解了穴道,而且史、章二女也早已派了一艘小型快船,泊在岳阳楼下等候。
  吴梅村乍见楼上无人,却见桌上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吴梅村,你好毒的心肠,你向盖某下手,还情有可原,但你不该残害你的义女申屠姑娘,现在我们已知道,你留下了‘天马剑法’精粹,仅传了糟粕,下次遇上,我不会放过你!现在本人有事在身,只得暂留尔命……”
  吴梅村气得身躯微微颤栗,他万没料到,一件十拿九稳之事,反而被对方耍了。
  抬头望去,只见湖面上一艘小艇,向西南方驶去,船上好像有三四人之多,正在大声哗笑,向他招手。
  吴梅村气得眼冒金星,跺跺脚道:“罢了…罢了!有朝一日,我要宰了你这小子……”
  吴梅村发了一阵狠,也只有眼看着他们的小艇没于苍茫的湖面之上,只得悻悻地下了岳阳楼。
  吴梅村并未在岳阳楼停下,落荒而走,竟来到君山背后,把衣衫翻过来,又戴上面罩。
  他再向北奔驰,到了湘鄂交界处,这一带极是荒僻,虽无大山,却有些原始森林,无边无际。
  吴梅村穿入林中,拨草而行,隐隐有一条羊肠小道可循,皎洁的月光,竟无法射入林内,是以林内极暗。
  他走了约一个时辰,突然开朗起来,形成森中的一个空旷之地,一片木造房舍,呈现眼前,有如世外桃源。
  大门敞着,上有漆金大匾,上写“宾至如归馆”五个大字,里面灯光甚亮,看来至少有三幢院落。
  吴梅村昂然进入“宾至如归馆”,后面立即出现两人,一个是衣衫褴褛的小叫化,另一个是中年妇人,也生得奇丑,脸上有两个大刀疤。
  小叫化约二十来岁,对丑妇道:“大嫂,‘宾至如归馆’要是个慈善之地,咱们既然遇上了,说不得要进去叨扰一番了!”
  丑妇道:“说来惭愧!你我身上分文皆无,一天一夜未进饮食,若不能在此打尖,无法继续赶路……”
  二人先后进入大门,只见院中布置倒也幽雅,只是所有的建筑物,都是利用森林中的木材,古朴之中,颇为不俗。
  二人穿过院子,来到一座大厅门前,只见大厅中有七八个武林中人,有的在下棋,有的在小酌,有的在低声聊天,此刻已是四更多天,这些人仍然不睡,不知他们是这“宾至如归馆”中的伙计抑是客人?
  丑妇领先进入客厅!这时两个下棋之人,站起一个,此人大约四旬左右,络腮胡子,浓眉大眼,一看就知道外家功夫已经登峰造极。
  此人向丑妇抱拳头:“请问大嫂要住几天么?”
  小叫化立即接道:“是的……是的!只是……只是有一件事要和兄台打个招呼,我叔嫂二人,囊空如洗,膳食费用,只有暂欠一下……”
  “二位误会了!这里不是客店,乃是武林同道落脚之地,开设的目的,也正是为了救济同道危困,像二位一样,一时阮囊羞涩,住食无着……”
  小叫化笑笑道:“那好极了!早知道这里有这等好弛方,我早就来了……”
  大汉哼了一声道:“本馆既为武林慈善之地,食指浩繁,开销极大!只济一时之急,不养闲人!而且要看客人的名望、身份及武功而定招待标准……”
  小叫化大声道:“好极了!这样才公允!有名望之人,也必有身份,有了身份,自然身手不俗,就以我叔嫂二人来说吧!家嫂‘八臂无盐’张美丽,在关洛一带极有盛名,而小弟我,虽不能和家嫂相比,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那汉子皱皱眉头,对小叫化十分厌恶,伸手在小叫化肩上一拍,道:“看你这把骨头,可真不像……”
  他突然忙不迭地收回手,面色微变,呐呐地道:“可真不像个三餐不继的人物,恕小可眼拙了!”
  小叫化道:“大哥,闲话慢说,先弄点吃的如何?”
  大汉肃然道:“本馆招待客人,视武功及名望而定,不瞒二位说,听二位的大名,似是刚出道不久,也许是在下孤陋寡闻……所以必须鉴定一下二位的武功,以便决定招待标准……”
  小叫化大声道:“算了!我叔嫂二人一向随和,一张大饼,两碗大卤面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
  大汉道:“兄台差矣,本馆主人所订招待标准极严,有身份的同道,不可慢待,等而下之人物,不可优待。招待等级,共分三种:第一种为上宾,必须是武林中一流高手,可以随便点酒点菜,可以住在‘温柔乡’中,第二种为武林有名高手,六菜一汤,住‘美人窝’,第三种乃是武林平庸之辈,两素菜一汤,无酒,住木屋大炕……”
  小叫化茫然道:“不知何谓‘温柔乡’?”
  大汉哂然道:“顾名思义,可以猜出,但二位不可能住在‘温柔乡”中,不必多问。”
  小叫化道:“那么‘美人窝’呢?是不是有美人相陪?”
  大汉道:“不错!二位也许可住在‘美人窝’中,但要经过鉴定才能算数,二位请随我来!”
  大汉出了大厅,向第二幢院落走去,小叫化道:“大哥,您贵姓呀?”
  大汉道:“在下娄子超,小号‘裂豹子’!”
  小叫化道:“大哥能撕虎裂豹,臂力一定惊人了……”
  娄子超道:“过奖了!兄台刚才那一手,在下钦佩不已!”
  小叫化笑道:“大哥有所不知,小弟终年乞讨,倍受嘲弄欺凌,所以练成能挨的本领,其实不登大雅……”
  来到一个很别致的大厅之中,里面甚么都没有,只有一条长凳,墙上及地上都有些掌痕。
  娄子超道:“二位稍待,小弟去找鉴定人来……”
  娄子超一走,刚才在那边大厅中下棋、吃酒及为聊天的人,都站在这个大厅门外,而且还多了几个。
  不一会娄子超带来一个人,大约三十左右岁,相貌甚是凶恶,但一双电目,却显示此人的内功不弱。
  此人走到大厅门外,站在门口看热闹之人,大多数都恭敬地叫了一声“七爷”。
  此人面上毫无表情,仅微微点头,昂然进入大厅。
  小叫化抱拳道:“请问……”
  那凶恶汉子倒也干脆,抱拳道:“在下姓胡,因排行第七,所以名叫胡七,兄台大名可否见告?”
  小叫化指指丑妇人道:“这位是家嫂张美丽,小号‘八臂无盐”……”
  胡七看了丑妇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久仰,久仰……”
  小叫化指指自己道:“武林朋友都叫在下小六子而不名,胡兄就叫我小六子吧!”
  胡七皱皱眉头,不屑地瞪了娄子超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这等货色,也使你大惊小怪
  胡七道:“同道来此,凡是侠名不著者,照例要鉴定一下,以便按身份安排住宿及饮食,以免慢客,因此小弟想请二位赐招……”
  小叫化道:“既然如此,就让小弟来吧!如果小弟不成,家嫂再出手,因为家嫂那两手,比我小六子高明得多……”
  胡七退出一步,开了门户,道:“小六兄先请!”
  小六子向门外望去,未见吴梅村在内,然后再四下看看,这些人中没有一个熟人,立即笑笑道:“胡七,小弟出手也许重些,你要包涵些……”
  胡七浓眉一挑,喝声“着!”一个“小开门”之式,掌劲唬唬,已到了小六子前胸。
  小六子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连忙闪过,胡七上步欺身,换掌劈出,眼看小六子闪不开这掌,那知他突然身子上升,足尖在对方手背上一点,跃落在丑妇身旁,道:“承让……承让……”
  胡七面色铁青,因他的手背已经肿了起来,门外那些高手,有几个身份颇高,没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叫化如此了得,此刻都不由刮目相看。
  胡七冷冷地道:“此关一过,兄台不必睡木屋火炕,吃两菜一汤了,但恐沧海遗珠,仍要继续考验……”
  小叫化摇摇头道:“其实小弟填饱肚子也就算了!又何必郑重其事!这……”
  这时胡七已经悻悻出厅,只闻门外有人低声道:“各位猜猜看,胡老六如何?”
  另一人道:“我看胡老六也不成!”
  那人冷冷笑道:“兄台的立场可要弄清楚了!”
  刚才那个说老六也不行之人,是个矮子,看样子性情较为坦直,他冷笑道:“我清楚得很!我就是说胡老六成,该躺下也不能不躺下。”
  那人沉声道:“奶奶的!你吃了人家,拿了人家的,连一句喜歌也不会唱?”
  矮子冷冷道:“不错!在下和你不同,所以有一句说一句,行就行,不行就是不行!念喜歌又有啥用?”
  这工夫另外一人低声道:“别吵了!胡老六来了……”
  胡老六的面貌和胡七颇似,年龄在三旬左右,只是生得比较斯文,而且态度也较为谦和,他向门外诸人点点头,进入大厅,向小叫化及丑妇抱拳道:“兄台身手不俗,胡六敬佩不已!这次那一位施招?”
  小六子这才知道,这家“宾至如归馆”,可能是胡家开的,就听刚才门外之人的话——你吃了人家,拿了人家的,连一句喜歌也不唱,就凭这句话,证明此馆主人可能姓胡。
  小六子抱拳道:“胡兄过誉了!小弟不学无术,功夫不纯,只能唬唬不入流的角色而已……”
  胡六皱皱眉,因为小六子这句话,分明在骂胡七,说他尚未入流。
  胡六较有涵养,笑笑道:“小六子兄请赐招……”
  说打就打,一式“举火燎天”,改为“开天辟地”,攻守兼备,向小六子斜臂一掌。
  小六子仍是有点手忙脚乱,伸臂一格,“啊哟”一声,似乎吃了暗亏。但对方却痛得咧咧嘴,暗骂一声“奸滑的东西”!杀机一动,一连七掌重重压到,有如一道掌浪。
  小六子看出,这胡老六虽仅比胡七大四五岁,但功夫却高出胡七多多,这工夫在掌风中进进退退,乍看颇有支持不住之势。
  但胡六七掌一完,小六子左臂一圈,右掌反背撩出,竟打了胡老六一个耳光。
  这一手本不成章法,连旁观者也不由愕然,但是,像胡老六这一身功夫,竟能败在不成章法的掌法之下,显然对方的掌法并非不成章法,只是无人能识。
  其实小六子这一手,连丑妇也莫名其妙,只因小六子唯恐别人看出他的家数而猜出他的身份,乃将所学的几种绝学,像大杂烩一样,掺杂一起,随心所欲。
  那么,小六子及丑妇的身份,读者应该猜出来了?他们正是盖晓天及申屠凤二人。
  在岳阳楼骗去了吴梅村,史小璇为他们解了穴道,盖晓天立即叫史、章二女上了小艇,划到湖心,他和申屠凤却藏在楼下。
  因为他们证明了红衣人就是吴梅村,而且和血泪瓶主人有关系,绝不放过这大好机会,必须暗暗跟踪。
  史、章二女自是不愿,但盖晓天告诉他们,吴梅村的功力本就高强,加之又学了三种绝学,非同小可,假若史、章二女也要去,必定会有麻烦,乃约定时地相见。
  当然,盖晓天要申屠凤跟着他,固然因申屠凤身手较高,但另一原因,实是一份私心。
  胡老六被盖晓天一个耳光,打出三步之远,左颊火红一片,他虽然极有涵养,也不禁面现怒色,道:“小六子兄真是高人不露相,看来必须请出家兄胡五了……”
  盖晓天苦笑道:“小弟说过,只求填饱肚子就行,何必认真?”
  胡老六道:“本馆待客之道,甚为认真,事已至此,欲罢不能,设若兄台能再胜了家兄胡五,就可以住到‘美人窝’去了……”
  盖晓天道:“不知再过几关,才能住入‘温柔乡’?而且可以随便点酒点菜?”
  胡老六哼了一声,认为盖晓天太狂了,“温柔乡”中住客,都是绝世高手,就以他们的潦倒相,就有些不配。
  但他仍是冷冷地道:“兄台若能击败家兄胡三,就可以被奉为上客了!”
  盖晓天耸耸肩道:“既然如此,干脆胡三兄出见吧!省得劳动胡五及胡四兄了……”
  胡老六愕了一下,门外六人更是莫测高深,但盖晓天却向申屠凤道:“大嫂,咱们叔嫂二人,在关洛一带,虽享有盛名,却非顶尖人物,想不到来到这里,竟能……”
  这时胡老六铁青着脸,出厅而去,只闻那矮子哂然道:“怎么样?在下没有走眼吧!俗语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人家指名叫胡三,就有把握住进‘温柔乡’,说句泄气的话,咱们是此馆中的常客,却还不知‘温柔乡’在那里呢!”
  那人冷笑道:“吹牛反正不犯死罪,行与不行,待会便知!据说胡老三的功力,仅比‘金刺猬’略差!这小子未免太不自量了……”
  胡三约四十五六岁,和胡七差不多,神态十分冷漠,昂然入厅,指着盖晓天道:“就是尊驾?”
  盖晓天笑笑道:“是的!是的!在下本不欲多事,可是既然连胜两场,过了两关,不由见猎心喜,干脆住到‘温柔乡’,开开眼界,也不虚此行……”
  胡三沉声道:“小六子兄必须先行考虑一下,指名叫出小可,生死胜败之责,由你自负,可别后悔!”
  盖晓天苦笑道:“有这等严重……那……那么……在下不战也罢!”
  胡三冷峻地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本馆一向不敢慢客,但客人必须自爱,看掌……”
  胡三一掌劈来,盖晓天立即觉出力道大得惊人,不得已,只得施出老猿所传的“五行十三挪”身法,滑出掌劲之外。
  “轰”然声中,地上被击了一个小坑,门外高手发出一声惊呼。
  但胡三更加心惊,忙不迭转过身来,只见盖晓天好整以暇地在拂着身上的尘土。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胡三沉声道:“尊驾身手之高,住入‘温柔乡’已绰绰有余,尊驾可敢与在下接实一掌么?”
  盖晓天愕然道:“请问胡兄,设若小弟落了下风,是否还有资格再住温柔乡?”
  胡三道:“过不了本人这一关,只能住入‘美人窝’,在一般人来说,那也相当不错了……”
  盖晓天肃然道:“小弟既有住入‘温柔乡’的雄心,此意绝不更改,因此,请胡二兄出来吧!”
  此言一出,连申屠凤也以为他未免太多事了,此来只为跟踪吴梅村,不应招摇,但盖晓天另有打算。
  胡三面色赤红,这显然表示人家没为把他放在眼内。
  然而,刚才并未分出胜败,要他硬接一下,他又不肯,若换别人,一定不肯罢休,必定要和盖晓天硬拼一下。
  但胡三为人深沉,众目睽睽之下,设若落败,一世英名,就此断送,况且对方虽然看不起他,但他毕竟没有落败,何不就此下台?
  他冷冷笑道:“像兄台的年岁,而有此成就,胡三敬佩万分,既然如此,在下就去请家兄胡二……”
  胡三一走,门外的矮子大声道:“谁敢打赌?我猜想小六子兄可以击败胡老二!”
  矮子连叫三声,无人愿和他打赌,盖晓天苦笑道:“兄台如此抬举小弟,实是感激不已,但小弟此刻腿肚子快要抽筋了……”
  “哈哈……”其余诸人一阵大笑,突然又静下来,只见一个灰发蓝衫的老人,已经分开众人,进入大厅。
  此人约五旬不到,须发斑白,打扮颇为朴素,而且态度稳沉,与胡三相比,更具威仪。他抱拳道:“请问兄台大名!”
  盖晓天笑道:“在下小六子,兄台就是胡二兄么?”
  老人道:“不错!兄台本名,绝非小六子,还请赐告真名,以免慢客!”
  盖晓天哈哈大笑道:“可惜连小弟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自记事以来,人家都叫小弟小六子,是否因小弟排行第六,抑或是苏北人,不得而知……”
  胡二冷冷地道:“兄台既然不肯赐告真名,必有不可告人之隐衷,胡二也不便相强,请兄台赐招吧!”
  盖晓天道:“小弟此刻真是骑虎难下,实无把握,胡二兄若能让小弟到‘温柔乡’中开开眼界,不比也罢!”
  胡二道:“在下本有此心,但本馆规律所限,恕难从命,请赐招!”
  盖晓天向门外望去,仍未发现吴梅村,心道:“要住进‘温柔乡’,此战只能胜不能败,只得以几种绝学交互使用了……”
  他以四五成内力,运起“金刚肌”,道:“胡兄手下留情……”
  “唿”地一声,两手齐推,未待两道暗劲撞在一起,而发出霹雳之声,立即变招,左手中食二指穿臂戳出。
  一道劲风戳向胡二肩头,胡二沉声道:“原来兄台是‘弹指神通’的传人……”
  盖晓天哈哈一笑,道:“错了!胡兄你看这个……”
  他收指出腿,眨眼工夫踢出九腿,而且是以“五行十三挪”身法相配合,胡二立即感觉四面八方都是腿影。
  好个胡二,果然也有一套,大喝一声,身子在腿影中三转两扭,脱出腿劲威力之外,欺身逾电,已到了盖晓天左侧。
  盖晓天此刻正要施出“天马剑诀”,以便使对方摸不透他的家数,所以这次并未施出“五行十三挪”身法,感觉要闪过这一掌,已不可能。
  惊骇中只得把“金刚肌”运到左肩之上,准备硬挨一下。
  胡二见他不准备闪避,心中狐疑不定,因为他看到刚才盖晓天曾施出极为怪异的身法,此刻却又不闪,以为另有阴谋,立即把一拍之力收了二成回去。
  “啪”地一声,盖晓天被震出一大步,胡二也退了一大步,掌心火辣辣地生痛。
  这本是平手之局,但盖晓天却抱拳道:“胡兄招术精奇,内力雄深,小弟不是敌手,就此作罢如何?”
  胡二大为震惊,心道:“当今武林中出了这等年轻高手,本馆竟一无所知,真是令入惭愧,如果他没有吹嘘,这丑妇的身手,恐怕连胡老大也不是敌手了……”
  胡二趁机下台道:“小六子兄身怀绝技,胡某失敬了!还请原谅慢客之罪,既是平手之局,就该住入‘温柔乡’中,二位请跟我来……”
  “温柔乡”即是“宾至如归馆”的中央地带,门禁森严,连胡氏兄弟进入,也要本馆的令牌,其他人就不必说了。
  顾名思义,就可以猜出,“温柔乡”中,必是群雌粥粥,莺莺燕燕,左拥右抱,不亦乐乎。
  但是错了,“宾至如归馆”乃是以慈善为名,结纳武林同道,凡是有资格住在此处之人,名望、身份都极超然,若以美色相诱,岂不有辱高手的声望?
  所以“温柔乡”并不是想象中的荒唐,但是,也不能不配合那个迷人的名字。因此,除了住处极尽华丽,饮食随心所欲之外,每天深夜,必有一队绝世美女,结队载歌载舞,在楼下花园中通过。
  高手中有寡人之疾者,可以自行挑选,欢娱终宵,当然,不好此道者,也大有人在。因为有些人非不好女色,而是自持身份,不得不板起道学面孔。
  两小被请入一座院落,共有二房二厅,仆役住在别处,但可以随时拉铃招唤。
  此刻已是黎明之时,申屠凤道:“盖大哥,你为甚么要住进‘温柔乡’?是不是想接进那些美女?”
  盖晓天道:“有申屠姑娘在侧,天下粉黛黯然失色,小兄对那些庸粉俗脂,岂能动心?”
  申屠凤不由芳心窃喜,幽幽地道:“盖大哥,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大肆招摇,非住进‘温柔乡’不可?”
  盖晓天肃然道:“申屠姑娘还没有看出来,这‘宾至如归馆’大有来头,这份派场,非数千万金办不到,而且竟是慈善性质,分文不取,即使是‘黑手财神’武伦作东,也承担不起……”
  申屠凤点点头道:“不错,这位馆主用心何在,实是莫测高深……”
  盖晓天道:“由于吴梅村进入此馆之后,即告不见,依我猜想,他若不是本馆之人,也必住在第一流的‘温柔乡’中,要想接近他,只得冒险过关,争取住在‘温柔乡’中。”
  申屠凤道:“盖大哥,你是说此馆和血泪瓶主人也可能有关系?”
  盖晓天道:“那要看吴梅村与本馆是否有关系了?如果他与本馆有密切关系,我可以断言,此馆与血泪瓶主人有关……”
  申屠凤点点头道:“盖大哥,如果吴梅村与此馆有关系,你和胡二交手时,曾用过数种绝学,他已经发现,如果告诉吴梅村,他马上可以猜出是你!”
  盖晓天道:“不错!我虽然乍出即收,以胡二的见闻,应该认出那几种绝学,只是现在我们还不敢断定吴梅村是否与此馆有关,如果吴梅村也和我们一样,是这里的贵客,那就没有关系了。”
  申屠凤道:“但我们必须监视吴梅村,也要设法找到他的住处!”
  盖晓天道:“这件事不能太急,待天明之后,再行设法……”
  二人不能再睡,因天色已明,仆人送来早餐,并引来一组乐手,笙簧管弦,应有尽有,吹奏着轻松的曲子,俾使客人增加食欲。
  早餐也很别致,银耳莲子羹、八宝稀饭、鸡肉三鲜包、春卷以及七八种小菜。
  餐后,乐手离去,仆人撤去餐具,申屠凤道:“盖大哥,咱们必须及早设法找到吴梅村的住处,以及此馆的秘密!”
  盖晓天道:“是的,凡是住在‘温柔乡’中之人,都有点来历,在那些人身上,可以找到线索,而‘温柔乡’不下十余个之多,咱们所住的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申屠凤道:“有了,咱们在院中踢毽子,故意踢到隔壁院中,佯作去取毽子顺便察看一下……”
  盖晓天道:“此计甚妙!只是做毽子需要鸡毛和制钱……”
  申屠凤道:“这很简单!鸡毛可自鸡毛帚上拔下几根翎毛,制钱更不成问题,我身上有几枚……”
  于是申屠凤很快地做了一个毽子,二人就在院中踢了起来。
  这时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公子负手进入院中,两少一看,就猜出是胡氏兄弟,因为貌极像,只是此人比胡七还要年轻。
  盖晓天心想:胡七三十左右岁,此人必是胡八了,立即抱拳道:“兄台可是……”
  青年公子道:“在下胡老大!乳名胡八。”
  两小不由一愕,此人年纪最少,比起胡二,几乎可以做胡二的儿子,盖晓天笑笑道:“胡兄取笑了!想必是胡家的老幺么……”
  青年公子肃然道:“小六子兄有所不知,胡家家规,有一项特别规定,成就最高者,可被称为老大……”
  盖晓天“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也是奖励后进的好办法,只是胡二及胡三诸兄称你为胡老大,难免有点别扭吧?”
  胡老大道:“是的,开始时有点别扭,慢慢也就习惯了!”
  盖晓天道:“请问令尊胡大侠可在此馆之中?”
  胡老大道:“家父母早已过世,此馆由小弟主持……”
  两小再次打量这个胡老大,相貌平平,衣着也不甚华丽,实在不像一个身负绝学之人。但此人明明说过,成就最高者,可被称为老大,谅不会假,由此可见,此人的身手比胡二又高出多多。
  人不可貌相,就以孔思昭来说,他也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人,但身手却极了得,不可以貌取人。
  胡八道:“小弟见二位玩毽子,不由技痒,因小弟幼时颇好此道。”
  盖晓天笑道:“小叫化终日除了三饱一倒之外,无所事事,就玩这种游戏,但也不精,想胡八兄精于此道了?”
  胡八道:“也不见得,咱们就玩玩吧!”
  盖晓天向申屠凤眨眨眼,申屠凤退了下去,道:“我对此道不精,还是看二位玩吧!
  ”盖晓天一式“拐子”,把毽子踢给胡八,胡八以“翦子”之式还给盖晓天,二人踢来踢去,得心应手,花样百出,果然都有一手。
  毽子又名箭子,帝京景物略:杨柳儿死,踢穗子。就是说玩毽子在冬季,事物原始:小儿以铅锡为钱,装以鸡羽,呼为箭子,三四成群走踢,有里外廉、拖枪、耸膝、突肚、佛顶珠、翦刀、拐子等诸色。
  此刻胡八左腿侧钩,一式“拖枪”,以足根勾起毽子,射向盖晓天,带着劲烈的破空之声。
  盖晓天心中一动,不甘示弱,一式“耸膝”,“叭”地一声,毽子去势更快,反射向胡八的面门。
  胡八叫声“来得好!”身子疾挫,一式“佛顶珠”,“叭”地一声,毽子击在他的头顶上,竟弹起五七丈之高,落在左边院落之中。
  两小正中下怀,盖晓天道:“胡八兄老于此道,小弟望尘莫及!待小弟把毽子取回来,咱们再踢……”
  胡八道:“小弟还有点事,待办好之后,再来相陪,小弟失陪了……”
  胡八抱拳而退,两小相视而笑,心道:是胡八踢到左边院中去的,现在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可以放心大胆去察看一下。
  二人出了院门,向左边走去,恰巧左边院落大门未闭,进入院中,二人故意作寻物之状,向内院走去。
  进入一个月亮门,里面遍植奇花异草,而且修篁处处,幽雅至极,较之两小所住的院落更有气派。
  两小尽量放轻脚步,四下打量,一点声息也无,好像没有人住在这里。
  再向前走,是个大水池,池中并无荷藻水草,可以看清尺余长的大金鱼在水底游着。
  申屠凤突扯了盖晓天一下,低声道:“快看,那是甚么?”
  盖晓天向池中望去,因池水平静无波,这才看到有个影子在水面上左右晃动,好像有个人挂在树上,倒映在水中。
  盖晓天抬目四扫,突见池旁水榭中,有个红衣人挂在树上,左右摇摆不定,显然已经自尽了。
  两小不由相顾愕然,由衣着及身材上望去,那人正是吴梅村,他的武功非同小可,而且近来又偷学了三种绝学,怎会自尽于此?
  两小四望无人,立即奔入水榭之中。申屠凤虽恨吴梅村对她没有父女之情,但此刻见他吊死,也不禁大为关切,扳过面部一看,又不禁微噫一声,道:“这人不是义父吴梅村!”
  盖晓天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一身红色衣装,不是吴梅村穿的那一套么?”
  申屠凤道:“可能是的!也许是义父杀了此人,把红衣为他换上,他已经逃走了!”
  盖晓天茫然道:“吴梅村为何要杀此人?此人又是谁?”
  申屠凤道:“义父杀死此人,可能是预谋,至于为他换上红衣,可能掩人耳目,冒充是他自己自尽,以便从容脱逃。至于此人能住到‘温柔乡’中,想必也是一流高手无疑了!”
  盖晓天道:“吴梅村身上有一本‘武林血泪史’,我们必须捜搜看……”
  两小搜遍了死者全身,未找到任何可以査明死者身份之物,“武林血泪史”当然也不在。
  申屠凤肃然道:“盖大哥,这件事有点不妙!胡八会不会故意把毽子踢到此院之中,要我们遇上这件事?”
  盖晓天点点头道:“也有可能,他把毽子踢到此院之后,立即告辞离去,甚是可疑,但他用意何在?”
  申屠凤道:“嫁祸!”
  盖晓天道:“这理由很有可能,只是原因何在?”
  申屠凤道:“不管猜得对不对,咱们必须马上离开此院,静观动静,我不信此馆中人,到此刻还未发现此人的尸体!”
  盖晓天道:“不错!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二人出了水榭,急急掠出月亮门,突见胡家八个兄弟,一家排开,站在月亮门之外。
  年纪最轻的胡八,站在他七位兄长的前面,一脸肃然之色,道:“小六兄,你真叫小六子么?你的嫂嫂真叫‘八臂无盐’么?”
  盖晓天耸肩笑道:“是的!是的!小弟极讨厌这个名字,可是名字是父母起的,而且人家叫惯了,想改也改不过来,至于家嫂……”
  胡八厉声道:“不必胡扯了!我只问你,昨天比你们先到一步的红衣人,和你们有何关见系?”
  盖晓天茫然道:“那个红衣人?你说吊死这一个?小弟根本不知道他是昨天到的,更不知道住在这里,只怪胡兄把毽子踢到这院中来,小弟一时好奇,到各处看看,就遇上了这件事……”
  胡八冷笑道:“你等刚才所讲的话,言犹在耳,还要在下重复一遍么?”
  盖晓天看看申屠凤,不知是否应该说出吴梅村之事?
  申屠凤道:“不错!我等二人并非本来面目,但昨夜来的红衣人,也不是本来面目,该红衣人既然有例在先,我等有何不可?”
  胡八道:“我只是问你们,和吴梅村有何关系?”
  申屠凤道:“他是我的义父!”
  胡八愕然道:“原来你就是‘桃花宫’公主申屠凤!”
  申屠凤道:“不错!听你之言,本馆和吴梅村似乎并非同道。”
  胡八道:“虽非同道,却有关系,二位必须屈尊几天了!”
  盖晓天肃然道:“请问此人是谁?为何自绝?”
  胡八冷峻地道:“此人是一个无名小卒,可能被吴梅村杀死,换上他的衣装,借机逃走,你等既然与吴梅村有关系,说不得要留下来作个人质了。”
  盖晓天冷笑道:“只要尊驾能把我二人留下,自当效劳,但我等和吴梅村势不两立,没有为他作人质的必要!”
  胡八哂然道:“你是谁?”
  盖晓天大声道:“盖晓天!”
  “哦?!”胡八愕然道:“你就那个能打能挨的傻小子盖晓天?”
  盖晓天不以为忤,道:“不错!不知吴梅村到此算是客人,抑是另有任务?他与本馆有何关系?”
  胡八冷笑道:“盖晓天,留下来之后,不久你就会知道,依我猜想,你一定要动手了?”
  盖晓天冷冷地道:“本人一向是无事躲事,有事不怕事,尊驾一定要强人所难,只有掌下相见了……”
  胡八冷冷一哂,脱了长衫,随手一丢,胡老二伸手接住,看情形胡家兄弟对这个老幺确是尊为老大了。
  胡八道:“据老二说,你的武学愈为庞杂,似有‘天马叟’的‘天马剑法’、‘赤面尊者’的‘霹雳掌’、大智和尚的‘弹指神通’,以及失传很久的‘五行十三挪移’身法及‘韦陀腿法’,是以家兄弟都不是敌手!”
  盖晓天道:“不错!本人略知皮毛,那只怪你们兄弟技艺不精!”
  胡八冷冷地道:“盖晓天,如果本人能胜你一招半式,你等是否可以留下来?”
  盖晓天哈哈大笑道:“姓盖的若是败了!任你处置,何必多言!”
  胡八伸手一招,只闻“哗啦”一声,池水分开,一条尺余长的大金鱼,已飞入他的掌中。
  盖晓天大为钦佩,胡家兄弟也不由动容,深以兄弟绝技为荣。
  胡八托着活蹦乱跳的大金鱼,哂然道:“雕虫小技,不登大雅!姓盖的,一旦动手,不死即伤,你自己酌量点!”
  盖晓天道:“别啰苏!这一手虽然不错,却正如你之所说,不登大雅之堂,你看这个……”
  盖晓天伸手向池中一招,只见五条大金鱼,钻出水面,竟在空中游动,就像在水里游动一样,竟不落下,只见他五指微微颤动,那每一根手指,都可以控制一条鱼,以玄奥真力,遥控金鱼,较之胡八那一手,自不可同日而语。
  胡八面色大变,道:“罢了……罢了!姓盖的,你这一手确比胡某高明,咱们干脆动手吧!”
  这时申屠凤也不由大为惊异,几乎以为盖晓天深藏不露,因为不久以前,吴梅村在湖边表演那一手“驭剑”之术,也不过如此。
  其实盖晓天是刚刚悟出来的,自他学了三种绝学之后,功力大进,对真气之运用,得心应手,立即沉声道:“胡八,盖某与血泪瓶主人势不两立,只因吴梅村与血泪瓶主人有关,所以本人才暗暗跟踪他。设若本馆与那主儿无关,你就不该与我作对,如果非动手不可,那就证明本馆也与血泪瓶主人有关系!”
  胡八厉声道:“姓盖的,你别神气!血泪瓶主人之事,本馆一概不知,看掌……”
  “呼”地一掌,快得无法形容,盖晓天来不及闪避,只得以“金刚肌”迎上,那知胡八内力无俦,盖晓天连退五步,才拿稳桩步。
  胡八本以为这一掌就会叫他倒下,愕了一下,再次扑上,幻出一片掌山,把盖晓天裹定。申屠凤不由暗暗心惊,想不到胡八的招术如此高绝。
  盖晓天当然也十分震惊,施出数种绝学,也仅能和对方打成平手。
  此刻胡老二突然沉声道:“兄弟们,咱们也别闲着,胡家有史以来,还未联手对付一个女人!但今天情形不同,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刹那间,七个兄弟一齐向申屠凤扑上,以申屠凤的身手,独接胡老二和胡老三二人,已感勉强,独战七人,立即招架不住。
  盖晓天不由大怒,两掌猛推,“克嚓”一声,花木土石暴溅横飞,接着又施出一式“弹指神通”。
  但胡八确是了得,重重掌浪,一排排压上,硬是不退。
  盖晓天施出“五行十三挪”,欺近胡老二,闪电踢出一式“韦陀腿”。
  胡老二的身手仅次于胡八,堪堪避过,但胡老三却首当其冲,“蓬”地一声,身子飞向月亮门外,摔入池中。
  此刻胡八又扑过来,盖晓天这刹那间,又欺向胡二,戳出“弹指神通”,却是虚招,突然收手,向胡老四推出一式“霹雳掌”。
  “克嚓”一声,胡老四闷哼一声,身子在地上翻滚,在三丈外石礅边停止,已昏了过去。
  但在此同时,胡八全力击出一掌,把盖晓天打得踉跄后退,胡五胡六趁机向申屠凤猛攻。
  盖晓天感觉胸口闷痛,似要吐血,但仍不敢怠慢,立即扑向胡八。
  二人都知道对方厉害,不敢轻易出手,绕行一周,盖晓天双掌一推,倒纵而起,凌空向胡五胡六扫出三腿。
  胡五胡六知道厉害,急忙后退,申屠凤趁机攻出七八剑,“唰唰”两声,胡五胡六的衣衫都被刺破,肩头及臂部已流出鲜血。
  胡八勃然大怒,再次扑向盖晓天,神色冷厉,嘶吼声中,劈出一十三掌。
  “啪啪啪”接实三掌,盖晓天感觉内力略逊对方,退了三步,正要趁机施出“五行十三挪”施行奇袭,突闻一声沉喝,道:“胡兄,可要在下帮忙?”
  盖晓天回头一看,不由愕然,原来是吴梅村以本来的面目,站在水榭之内。

  第十章 几朵野花簪凤髻 一弯新月画蛾眉
  吴梅村一出现,胡八及其余兄弟立即收手,申屠凤立即叫了一声“义父”!
  那知吴梅村连眼皮也未撩一下,等待胡八回答。
  胡八肃然道:“吴大侠若能帮忙,大概可以马上擒住这小子……”
  申屠凤悲声道:“义父……你连凤儿也不认识了……?”
  吴梅村冷冷地道:“义父对你本无恶意,可是你不知自爱!”
  盖晓天厉声道:“吴梅村,你与血泪瓶主人有何关连,那魔头现在何处?”
  “小子,你若能逃出老夫之手,自会知道!”
  申屠凤沉声道:“义父,你怎么忍心向他下手?”
  吴梅村冷峻道:“他处处与老夫作对,坏我的好事,我岂能放过他……”
  吴梅村掠过池塘,伸手向盖晓天抓去,申屠凤闪身一挡,吴梅村厉喝一声“滚开!”把申屠凤摔出一丈多远。
  盖晓天勃然大怒,以数种绝学,和他缠在一起,怎奈他所学的,吴梅村都已学,但吴梅村功力深厚,自比盖晓天招术凌厉多多。
  五六十招之后,盖晓天已落下风,而胡氏兄弟,此刻又向申屠凤欺去。
  盖晓天深知胡八的功力,申屠凤绝非敌手,立即沉声道:“胡八,你若敢以多欺少,姓盖的绝不放过你!”
  胡八冷冷一笑,对他的兄弟道:“大哥请退下去,让我一人拾掇她!”
  盖晓天大为焦急,可是自己落了下风,连自保也成问题,不禁切齿道:“吴梅村,你若是还有一分人性,就不能眼看着外人欺凌你的义女!”
  吴梅村哂然道:“她是自取其辱,岂能怪我!”
  “蓬”地一声,盖晓天胸口上中了一掌,口角已淌下血渍,申屠凤悲呼一声道:“义父……你干脆把我杀了吧……我不能看你伤害他……”
  胡八闪身挡住,伸手抓向她的双峰,申屠凤怒叱一声,撤身抡剑,“唰唰唰”连攻七剑。
  但胡八招术太奇,不退反进,把申屠凤逼到池边,十分危急。
  只闻吴梅村大声道:“小凤子,快施出‘天马剑法’第一式!”
  申屠凤不假思索,立即施出,但吴梅村又大声道:“再施出第二式头第三式尾!”
  盖晓天见他临危指点申屠凤,大为感动,不忍趁他之危,攻势也慢下来,而申屠凤果然施出“天马剑法”第二式的起手式和第三式的末一式。
  她本是聪明之人,反应又快,这种拼盘式的打法,本是有生第一次,只因应急就施了出来,不暇考虑这样拼凑是否能成为一招?
  那知这一拼凑起来,威力之大,难以形容,胡八突感剑花朵朵,冷气砭骨,剑剑不离他的面部及咽喉,不由大骇,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但申屠凤人随剑走,剑光乍闪,“嗖”地一声,胡八闷哼声中,抱着左臂退了三大步,鲜血立即自指缝中流出来。
  后果如此,大出盖晓天的意料,此刻吴梅村已经停止抢攻,冷冷地道:“胡八,你向小凤子下手,老夫本不欲多事,可是你出手下流,竟抓女人最忌部位,因此老夫要教训你一下!”
  胡八厉声道:“吴梅村,‘天马剑法’果然非凡,姓胡的认栽了!”
  吴梅村冷冷地道:“既然如此!吴某干脆好人做到底……”
  他向两小厉声道:“走吧!看在小凤子面上,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妨碍老夫的大事!下次再落在老夫手中,可没有这次轻松!”
  盖晓天沉声道:“吴梅村,我问你一件事,血泪瓶主人到底在那里?”
  吴梅村冷笑道:“小子,你不想走是不是?”
  盖晓天大声道:“不错!刚刚得到了线索,我不能轻易断送!”
  申屠凤急忙拉着盖晓天低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走吧!何必自讨苦吃!”
  胡八冷冷地道:“吴梅村,要放他们,须向本人打个招呼才行!”
  吴梅村哂然道:“胡八,不是老夫卖狂,你们八人一齐上吧!”
  盖晓天不由骇然,这卖口气大得很哪!这八人联手齐上,连他和申屠凤二人联手,也堪堪扯个平手。
  胡八向其余七人沉声道:“大哥,咱们今天要舍命陪君子!若是八人联手赢不了人家,本馆干脆收了吧!”
  吴梅村道:“那也不必!胡家开设此馆,乃是予人方便的善举,若因吴某而关闭,吴某岂能对得起武林同道!”
  胡八这时已包好了左臂,八人缓缓将吴梅村围在核心。
  吴梅村道:“小凤子,把你的剑借义父一用!”
  申屠凤撤下长剑,掷了过去。吴梅村突然跃起身形,在接住剑柄的刹那间,身悬半空,眨眼工夫劈出二十余剑,落在三丈之外。
  两小不由骇然,除了胡八之外,其余七人胸前衣衫,都被划破一道口字,但却未伤及皮肉。
  吴梅村掷还长剑,冷冷地道:“这就是‘天马剑法’,各位还要动手么?”
  胡氏兄弟有如泥塑木雕一般,尤其是胡八神色悲怆,脸上肌肉抽搐,面色铁青,却未发一言。
  申屠凤拉着盖晓天,掠出“宾至如归馆”,向东疾驰,道:“盖大哥,你看到‘天马剑法’了吧?”
  盖晓天肃然道:“‘天马剑法’,果然天下无双!小兄开了眼界啦!但你的三招,连一半的威力也没有!”
  申屠凤道:“因此,义父极怕外公‘天马叟’,因为义父还没有学全‘天马剑法’!”
  盖晓天慨然道:“总之,这‘宾至如归馆’中,有极大的秘密,吴梅村这人,也是一身谜,要找血泪瓶主人,还要从他身上下手……”
  申屠凤道:“盖大哥,现在我们应该去办‘丑观音’那件事了!找血泪瓶主人,不可操之过急,由于今日所见,我想到东海岛去找我外公……”
  盖晓天道:“你想学他的‘天马剑法’?”
  申屠凤道:“是的!我现在感觉,身手太差,在武林中寸步难行!”
  盖晓天道:“过去你为甚么不去找你外公?难道你恨你父母,也恨你外公?”
  申屠凤道:“是的!因为他对我也不太关心。”
  盖晓天道:“你此刻去找他,不是违背你自己的心意么?”
  申屠凤道:“为了找那血泪瓶主人,顾不得个人的好恶!办了‘丑观音’的大事之后,你陪我一同去好么?”
  盖晓天摇摇头道:“申屠姑娘!‘天马剑法’虽称一绝,但我盖晓天绝不无故学人武功,东海之行还是你一人前去吧!”
  申屠凤道:“盖大哥,你既然不想去,我也不去了!”
  盖晓天肃然道:“申屠姑娘,你总和我在一起,易招闲言!孔思昭他是你的……”
  申屠凤面色一黯道:“盖大哥,你还不知小妹的心意?”
  盖晓天慨然道:“小兄虽然愚鲁,也知你的好意,可是孔思昭……孔思昭……”
  申屠凤断然道:“今生今世,我不会再嫁孔思昭,盖大哥,你也不要再提起他的名字了……”
  盖晓天摇摇头,心情极乱,他喜欢申屠凤,但总感觉那太残忍,因他知道孔思昭也爱申屠凤,只是自卑感太重,自相矛盾。
  盖晓天道:“暂且不谈此事!我认为吴梅村解救于我,可能还有阴谋!”
  申屠凤道:“也许他说得不错!是看在我的面上……”
  盖晓天摇摇头道:“不然,须知他这人十分阴毒,他的秘密,已被我们揭开不少,以他的为人,似不可能这样放过我们,任我们泄漏他的秘密……”
  申屠凤道:“那么他的阴谋是甚么?”
  盖晓天默然想了一阵,道:“依我猜想,他可能要利用我们,暗暗跟踪,找到‘丑观音’的仇人‘浊世狂士’……”
  申屠凤道:“盖大哥,你这种想法有何根据?”
  盖晓天道:“上次他以红衣人的身份制住了我们,不是要我们带他去找‘浊世狂士’么?结果上了我们的大当,他知道我离开该馆,必定去办那件事!”
  申屠凤道:“是了!可是他和胡氏兄弟,本是同路,怎又弄翻了?”
  盖晓天哂然道:“是否真正弄翻,还不一定,说不定他们在作戏……”
  “作戏?”申屠凤道:“你是说他们表面上弄翻,暗中却有默契?”
  盖晓天道:“我想可能如此!”
  申屠凤道:“那么,他的用意何在?”
  盖晓天道:“吴梅村为人十分精细,他知道我们恨他,也知道了他很多的秘密,我们一定会怀疑他放了我们的诚意!所以他和胡氏兄弟弄翻了,在盛怒之下,负气放了我们,那就比较合情合理了……”
  申屠凤嫣然一笑,道:“盖大哥,你真聪明,这种推想很有见地!那么我们怎么办呢?”
  盖晓天道:“现在不要回头,就装着我们根本未曾怀疑他,到了金陵,我会想出一个办法应付他……”
  第二天盖晓天想出一个办法,雇了一轮带篷马车,二人乘车前行,这样一来,由车中向后偷偷望去,就发现了吴梅村果然在后面盯着。
  申屠凤大为折服,道:“盖大哥,你这人有内秀,思维细密,料事如神!”
  盖晓天道:“你别夸奖我,只是一个人历尽沧桑之后,经验累积起来,凡事比较警觉,所以有时候经验比学问可贵!”
  申屠凤此刻已恢复了原装,美目流盼,风情万种,轻轻倚在盖晓天肩头之上。
  盖晓天突然心跳起来,轻轻推开她道:“申屠姑娘,你……”
  申屠凤幽幽地道:“盖大哥,你就不能改变称呼么?”
  盖晓天呐呐地道:“凤妹……你别这么……我感觉……我……感觉……”
  申屠凤道:“感觉怎样?嫌我生得丑?”
  盖晓天道:“不是!我感觉心跳得厉害,连呼吸也有些困难了……”
  申屠凤“咯咯”笑道:“盖大哥,男女之间,发乎情,止乎礼!你又何必太拘泥!”
  盖晓天慨然道:“此生此世,若有凤妹为妻,盖晓天尚有何求?只是……只是……”
  申屠凤道:“又想到了孔思昭,是不是?”
  盖晓天道:“是的,我总是感觉愧对于他!”
  “笑话!”申屠凤道:“你如果老是钻牛角尖,小妹岂不变成一个下流女人了?”
  盖晓天肃然道:“小兄从不敢渎亵凤妹!”
  申屠凤负气道:“那就好……小妹如果不是坏女人,今后我绝不离开你!”
  盖晓天低头望着她,她也以一双迷人的眸子瞪着他。他们体内的热流,好像随日光溶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出是谁的,只感觉对方的双臂越收越紧,两颗心越跳越厉害。
  终于,他们第一次试尝了火辣辣地一吻。车子在颠簸,热血在奔腾,他们都毫无所知,好像他们都已溶化了。
  良久,申屠凤才推开了他,玉面绯红,又投入盖晓天怀中,幽幽地道:“盖大哥……”
  盖晓天愕愕地道:“甚么事?”
  申屠凤道:“在你的心目中,是否还有史小璇、章瑶及叶玉芝三位姑娘的影子?”
  盖晓天木然道:“我的心坎上,从未有过她们的影子,但现在却有了你的,而且充塞得满满地!我真不知道,一旦失去你时,我该如何打发日子!”
  申屠凤道:“噢!盖大哥,我不知道说甚么好……”
  盖晓天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只感对不起孔思昭!”
  申屠凤大声道:“你是怎么回事?”
  盖晓天道:“凤妹,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今以后,我不能没有你!但设身处地为孔思昭想一想,他的心情又该如何呢?”
  申屠凤道:“你管不了那么多的事,即使你遗弃了我,我也不会嫁给他!”
  盖晓天慨然道:“因此,孔思昭这人很可怜!我知道他恨我。”
  申屠凤道:“盖大哥,你怕他么?”
  盖晓天道:“我当然不怕!只是一想起来,良心就受谴责!”
  申屠凤哂然道:“你这人也很矛盾,这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事。我不喜欢他,自幼就是这样,到现在一直没有改变!你何必自苦若是……”
  盖晓天道:“算了!咱们暂时不谈这件事,谈谈摆脱吴梅村这件事吧!”
  申屠凤道:“你想好了没有?”
  盖晓天道:“快到金陵时,我自车底下溜走,你就改变方向奔往六合,金陵距六合约百十里路,到了那里,你弃车步行到仪征,再买舟南下,到达金陵。在这段时间内,吴梅村自知上当,却仍要跟着你,但他不会害你。到达金陵之后,你必须设法摆脱他,然后注意每一条街角的三角暗记,每个暗记,表示向左转,如见两个三角,那就表示我的所在地!那已是两三天之后,我该找到了那人。”
  申屠凤道:“就这样决定,你现在就溜吧!”
  盖晓天道:“到了金陵之后,你能否摆脱吴梅村?”
  申屠凤道:“我会尽力设法,须知一个人要牢牢盯住另一个人,那是非常困难的!”
  盖晓天道:“你必须自己小心了!就算为我保重你的身体吧!”
  申屠凤道:“晓天,我的身体已是你的了,你以为那一部最重要?”
  “这……”盖晓天道:“你的身体大约分几个部位?”
  申屠凤道:“上部,中部和下部!”
  盖晓天不假思索地道:“请善自保重你的中部!我最喜欢那个部位!”
  申屠凤愕了一下,马上红了脸,道:“晓天……你不老实!”
  盖晓天笑笑道:“说说看,我有何不老实?”
  申屠凤不依地道:“为甚么偏偏喜欢那个部位?”
  盖晓天正色道:“因为你的心就在那个部位!想想看,还有甚么比心更重要的?”
  申屠凤“啊”了一声,道:“晓天,你好坏呀!兜圈子捉弄人……”
  盖晓天捉狭地道:“其实你未完全猜错,除了心之外,还有一种珍贵的东西。”
  申屠凤举手要打他,他已经掀开车座下木板,钻了下去,低声道:“小凤子,珍重了!”
  申屠凤道:“晓天,你也小心了!”
  盖晓天抓住车低大轴,向后望去,隐隐可见吴梅村在三五十丈外跟着,待车子下了斜坡,他立即松手闪入一块岩石之后。
  待马车走远,眼见吴梅村跟了去,他才出来,奔向金陵。
  盖晓天到了金陵,照“丑观音”的话,到声色之地去找“浊世狂士”,当然要到秦淮河畔。
  可是,秦淮河这一条迷离烟水,范围亦很大,笙歌处处,酒肆林立,要找一个不知名的武林高手,谈何容易?
  因此,盖晓天自午时到达金陵,先找遍了秦淮所有的酒家,以及金陵大街上的有名酒肆,没有找到那“浊世狂士”。
  他不禁暗暗焦急,后悔没有问得详细些,同时十分惦念申屠凤,不知她是否摆脱了吴梅村?
  出道以来,他从未为一个女人牵肠挂肚,当他最初遇上史小璇时,只是震慑于她的美艳,却未曾使他念念不忘。
  但申屠凤则不同,在桃花宫时,盖晓天已对她发生情愫,只是他自己还不大清楚。但自此番途中拥吻之后,他的身心,全被她占据了。
  为了及早达成任务,以便去找申屠凤,他顾不得自己未进饮食,到处找寻,连不太高雅的酒家,也不放过。
  二更已过,他顺秦淮河旁挨着每家酒楼找寻,终于来到一家苏杭面点馆门前。
  苏杭面点,名闻天下,只见门前贴着一张大红招贴,上面写道:“金陵名宿,为结交天下名士,别出心裁,假本馆举行‘啖包比赛大会’,包中有彩,得彩者可成为风云人物,一步登天,若因啖饱过量,涨闷而死,会主亦不负责,武林同道,盖兴乎来!”
  盖晓天摇摇头,心道:“这又是富家膏梁、纨袴子弟,无所事事,在此穷奢极欲,花天酒地,巧立名目,挥霍金钱……”
  盖晓天本已走出很远,突然心血来潮,又折了回来,昂然进入那家苏杭面点馆。
  这虽是一家面点馆,却和大酒家派场相似,当然除了供应苏杭面点之外,也供应其他酒菜,而且还有楼上雅座。
  盖晓天径自上楼,只见一个别开生面的“啖包大会”尚未开始,但已有七八人准备参加。
  楼上本是清净雅座,此刻却在中央放了三个大泥炉,炉上有三口大锅,锅上各有五层蒸笼,冒着腾腾蒸气。
  不用问,里面一定是蒸着包子。
  三个蒸笼四周,十来张八仙桌子环绕着,八个参加比赛者面前,已经摆好杯筷酱醋及瓷盘。
  这些人看来都是武林同道。
  另外一位相貌清癯的穷文士,自据一桌,看他的衣着,定以为他也是来参加“啖包大会”的老飨,其实不然。
  此刻他望着盖晓天,笑笑道:“小友必是参加‘啖包大会”的吧!请坐下稍待!”
  这文士一袭宝蓝长衫,肘部及臂部都有补绽,似很潦倒,但在此人的风度上看来,却不像穷困潦倒之辈。
  那么,他举行“啖包大会”目的何在?
  盖晓天点点头,找个位子坐下来,抱拳道:“请问尊驾就是大会会主么?”
  文士道:“正是……”
  盖晓天道:“请问高姓大名……”
  文士淡然道:“在下姓高名士俦,小友您……”
  盖晓天道:“在下盖晓天,不知包中包着甚么彩物?”
  文士道:“此彩对武林中人,十分珍贵,若是普通百姓,那就不值一顾了!为了使参加者不失其神秘性,小友此刻请勿多问……”
  盖晓天早就饿了,若非如此,他也不想耽误时间,立即又问道:“请问高兄,比赛方法如何?是比赛快速,抑是比赛量之多寡?”
  高士俦笑笑道:“共有三百五十个碗大的包子,但彩头只有一个,当然不知道包在那一个包子内。要想得彩,就必须多吃,然而,每一个人的定量,是三十五个大包,因超过此数,可能涨死。得彩者所吃的包子钱,由本人照付,未得彩者,包资自理……”
  盖晓天又道:“如果包子中根本没有彩头呢?”
  高士俦哂然道:“各位也许会以为本人开玩笑,包子中根本没有彩头,此刻高某保证,也没有用,好在待会便知……”
  高士俦立即吩咐店小二,打开三层蒸笼上的笼罩,只见每一层笼上,都有一二十个大包不等,这等大包,即使食量极大之人,恐怕也吃不下三十五个。
  高士俦道:“各位兄台,比赛开始,各位可以自行选择大包,但用手捏过之后,就必须吃掉那个包子,以免流弊!”
  八个大汉纷纷站起,各端着瓷盘,在十余个蒸笼上挑选。
  其实选不选都是一样,包子大小相同,式样如一,他们选来选去,还是盲目地抢了几个。
  有的人知道无法选择,干脆抢了几个,坐下就吃,循的心意是快吃、早吃或能占便宜。
  八个大汉都大吃起来,顾不得刚出笼的包子极是烫嘴,有几个大汉老飨也不嚼,伸伸脖子,往下猛呑。
  因此,包子到了肚中仍然极热,竟被烫得流下眼泪。
  盖晓天捡了三个包子,但他却施了点技巧,以玄奥技巧,在抓向包子之先,由指尖射出轻微的“弹指神通”巧劲,一般的包子,都被那巧劲震得离开原位,只有一个未动。
  这足以证明,这个包子中包有很重的东西,但他不能光拿这一个,那样一来,高士俦可能会怀疑他,因此,他一共拿了三个。
  但他却并不马上吃它,回到位上,看着八个大汉狼吞虎咽。
  高士俦这时突然目光如电,凝视着盖晓天,显出惊异之色,但一瞬即没。
  盖晓天心道:“是了,高士俦一定知道彩头就在这三个包子之中,尚幸我多拿了两个,他虽惊奇,而不至怀疑……”
  但他仍然向三个大包仔细望去,这才看出,那个沉重的包子,略有不同。
  其他大包,都捏了十二个褶,只有这一个是十三个褶,这等细微之处,当然无人注意到了。
  八个大汉吃了一盘,急急忙忙再抢满一盘,高士俦为他们记着数字。
  盖晓天心想,这几个大汉虽不是有名人物,看他们的眼神武功也都有基础,他们既然不知道包中是何彩头,为何如此啖食?
  须知这种比赛之法,就像耍猴子一样,略有身份之人,绝不会如此吃相,由此可见,这些人一定认识这高士俦,也略知包中是何彩头。
  也可能虽不知包中何彩,但高士俦身份极高,绝不会说谎,因而深信包中之物必然珍贵,所以才不顾身份,猛吃猛呑!
  其中三个大汉,已经吃了四盘,每盘只能装四个,此刻已经缓慢下来。
  另外五个大汉较慢,其实盖晓天心里清楚,他们并非不能吃快,而是极有经验。
  这正是“欲速不达”的道理,吃得太快,没有嚼烂,就吃不多,所以他们宁愿吃慢点。
  高士俦对盖晓天道:“盖少侠为何还不食用?”
  盖晓天道:“在下已捡了三个,全凭运气,不想多吃,使肚皮受罪!所以早吃晚吃都是一样!”
  高士俦微微一笑,不再谈话。
  这时三个吃得快的大汉,已经吃完了第五盘,也就是吃完了第二十个,饶他们食量惊人,也有点食不下咽了。
  须知这等大包,每个都有碗口大,而且里面只有少量的菜,大半是肥肉,一旦吃饱,多一口都吃不下。
  但另外五个,虽然吃了十五六个,看样子却能长久作战。
  那三个大汉,越吃越腻,越腻越火,他们以为八个人现在已吃了将近两百个大包,可是彩头还没有影子,会不会受骗?
  但再转念一想,彩头只有一个,一旦出现,只有一个幸运儿,因此,他们又不希望彩头及早出现。
  渐渐地,三个大汉,已涨得直喘气,一边吃着,一边用心摸着肚皮,他们已吃了二十五六个了。
  二十五个大包子,若堆在桌上,足有一尺多长,若称它的重量,每个包子没有一斤,也有十二两,合计五百多两,总合三十余斤,一个人的肚子能有多大?
  三个大汉半天呑一个,另外五个已经追上他们,十余个蒸笼中的大包,逐渐减少。
  店小二站在一边,直皱眉头,这种吃法,简直是饭桶!
  此刻,那慢吃的五个大汉之一,突然放下筷子,歉然道:“高大侠,小可自知量小易盈,自愿放弃比赛,饭资自理……”
  高士俦道:“兄台请随意,自知不行,就不必勉强!但那彩头乃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我想另外几位不会半途而废吧!”
  盖晓天心道:“这大汉还有自知之明,知难而退,不失明智之辈,这高士俦分明怕其余几个效法第一个,半途而废,因此出言相激……”
  其中三个大汉本已无法下咽,乍听高士俦之言,又动了贪念,勉强往下塞。
  于是,他们的数字,接近了三十个。
  只听高士俦又喃喃地道:“三百五十个大包,只腾下百十个,稍微加点劲,就可以吃光,只要吃光了,终有一个幸运者,设若剩下一个,说不定那彩头就在那最后一个包子中……”
  三个大汉吃得太急,此刻又吃了三十个,实在咽不下去,伸着脖子,直着腰猛喘气,另外四个,也差不多了。
  只见那放弃比赛的大汉沉声道:“老二,老三,吃不下不可勉强,人家早已声明过,涨死倒霉,概不负责!我看……”
  高士俦慨然道:“古语说:行百里半九十!一个人能否成功,就看他是否能坚持到底而定……”
  那两个大汉本想放弃,又觉得不甘,立即又拿起一个大包,大口呑着,盖晓天不由骇然,眼见他们的食道下部已经凸了起来。
  这证明他们的胃部早已塞满,包子已到了食道中部,若再呑二三口,喉头呃住,非死不可!
  他此刻突然发觉,这高士俦居心不善,不由大怒,沉声道:“高大侠,比赛食量,若能适可而止,无可厚非,设若明知会涨死人而不阻止,高大侠的用心,似乎……”
  高士俦肃然道:“本人说过,比赛游戏,可量力而为,本人绝不勉强,但本人不能不为他们惋惜,吃了一大半而放弃,他们自己也不甘心!况且,设若剩下大包,而彩头又在剩下的包子中,八位兄台岂不天大的冤枉?”
  盖晓天深信此人心怀叵测,冷哼了一声道:“七位仁兄,依小弟之见,你们不能再吃了山,性命要紧……”
  不用他说,那七人自己心里也清楚,因为肚中涨闷欲死,连呼吸也感困难了。
  可是,现在停止,太划不来,而且必被人耻笑,如果那彩头果然在剩下的包子中,那真是一件倒霉之事。
  高士俦道:“各位若是不能吃了,就请停止,但本人早已声明过,剩下的包子不准弄开査看,这正是以坚定的决心,考验一个人的个性。”
  那两个大汉面孔赤红,此刻把另一半包子,塞入口中,用力往下咽,但他们的喉头已满,用力之下,食道中的食物向下一挤,只闻“卜”地一声,“卜通”倒在桌下,立即死亡。
  原来胃部不堪负荷,已经涨破了。
  另一个也刚刚咽下,乍见老二如此下场,惊骇之中,想扑过去,岂知他的胃部涨得极紧,绝对不能动,这一伸腰“蓬”地一声,也倒地死亡。
  由于胃部破裂,食物进入腹腔之中,肚子立即凸了起来,其大如鼓。
  另外五个大吃一惊,立即停食,但那半途放弃的却不由热泪盈眶,勃然大怒,道:“高老贼,你成心害人!我非宰了你为兄弟报仇不可!”
  高士俦愕然道:“兄台何出此言?‘啖包比赛大会’,乃是自愿参加,而且本人事先再三声明,一旦涨死,自行负责,难道兄台没有听到?”
  那汉子厉声道:“你分明是个骗子,三百五十个大包,九个人绝对吃不完,剩下的又不准查看,这足以证明大包中根本没有彩头!”
  高士俦突然哈哈大笑道:“错了!原来兄台还未弄清在下的话!在下刚才是说,若已吃过的大包中没有彩头,而参加之人未发生意外,却半途而废,自不能查看剩下的大包,如今已发生不幸之事,在下岂能不让各位看看彩头……”
  那汉子泪下如雨,切齿道:“老贼,现在我就要看看其余大包中有没有彩头!”
  高士俦道:“慢着!还有一位盖小侠的三个包子还未食用,待他吃过以后,如果没有,再查看其他剩下的不迟!”
  盖晓天也弄不清,这高士俦用意何在?至于那两个大汉吃得过量涨死,也只能怨他们自己太贪心,不能怪别人。
  于是盖晓天拿起十二个褶的大包,吃了下去,包中无彩。
  那汉子在一边嘿嘿冷笑,蓄势准备动手。
  盖晓天又吃了另一个,也没有彩头。
  此刻连另外几个大汉,也怒形于色,准备向高士俦报复。
  但高士俦面带微笑,似乎十分笃定。
  盖晓天拿起最后一个,立即感觉比其余的重了数倍有余,大口一咬,有一块极硬之物,掉在桌上。
  原来是一块三五两重的碎银。
  几个大汉不由愕然,如果说这不是彩头,那也非平心之论,若说这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之物,分明是欺人之谈。
  六个大汉虽非同路人,却同时勃然大怒,暴喝一声,向高士俦猛扑而上。
  高士俦连忙闪开,连连摇手道:“各位且听我说,银子里还有东西……”
  几个大汉同时收手,向盖晓天望去。
  盖晓天用手一捏,银子裂开,里面包了一块金子,不过两余重。
  这些人物也见过世面,一两金子能值几何?怎能与人命相比?于是又扑了上去。
  这七个大汉,身手都极了得,其中有二三个,功力不在“宾至如归馆”的胡三、胡四之下,这一拼命,高士俦只有招架的份儿。
  这时盖晓天也不由大怒,古人说:士可杀不可辱。此人以金银财物,戏弄同道已属不该,在紧要关头,他仍然企图使那两个大汉吃包子,分明有害人之意。
  盖晓天沉声道:“各位闪开,待盖某把这老贼拿下!”
  七个大汉一听这口气,十分不服,此刻反而不退,攻势更加猛烈。
  那知高士俦虽然东闪西躲,七个大汉绝招尽出,可没有一个能摸到人家的衣角。
  盖晓天深知此人深藏不露,厉声道:“你们还不退下,难道要自讨苦吃么?”
  其中死者的长兄,不由大怒道:“姓盖的,你少吹大气,有本事就出手,为甚么要让给你?”
  盖晓天冷峻地道:“好吧!姓盖的看你的……”
  那汉子形同疯狂,只攻不守,扑向高士俦,连人带掌攻上。
  另外五个也没闲着,四面八方出招猛攻。
  高士俦一边闪避,一边嚷呓,道:“各位请听我说,那黄金上有字……”
  盖晓天拿起黄金仔细一看,果然黄金上刻了些极小的字,几乎无法辨认。
  黄金上有字,并未使那六个大汉停止狂攻,但盖晓天却留了神,首先看清“疯神榜”三字。
  盖晓天不由心头一震,忖道:“莫非此人就是‘浊世狂士’不成?”
  这工夫高士俦突然面色一冷道:“你等虽然受人利用,来暗算老夫,但老夫仍无杀死你等之心,再不收手,老夫可要大开杀戒了!”
  六个大汉不由一震,攻势更加凌厉,高士俦冷哼了一声,突然三飘两闪,以衣袖在六人肚皮上拂了一下,惨呼声中,六人先后倒在地上。
  盖晓天怒极,厉声道:“老贼,你好毒的手段,看掌……”
  他两掌齐推,“克嚓”一声,一张八仙桌子,被震得四分五裂,但高士俦却一闪而过,哈哈大笑道:“盖晓天,原来你是“赤面尊者’的传人!”
  盖晓天厉声道:“你再看这个……”身形忽起三四尺,施出一式“韦陀腿”,还未落下,一道“弹指神通”已经到了高士俦肩头。
  高士俦微噫一声,避过一腿,以掌力接下“弹指神通”,冷冷地道:“小子,你的运气来了,跟老夫走吧……”
  盖晓天连施两种绝学,本以为可以击败对方,那知对方反而扭住了他的肋部,往怀里一带,顺手丢下一块银子,穿窗而出。
  盖晓天并未被点穴道,只是高士俦挟着他,无法运功挣扎,不久来到明孝陵前,高士俦把盖晓天放在大石桌上,道:“小子,你是专程来找老夫的么?”
  盖晓天道:“你就是‘浊世狂士”了?”
  高士俦冷冷地道:“不错!你和‘丑观音’是何关系?”
  盖晓天道:“这个你不必管,老贼,我只问你,你昔年为甚么要残害‘丑观音’?”
  高士俦冷峻地道:“老夫残害她?你小子受骗了……”
  盖晓天厉声道:“老贼,你不必胡扯,昔年若非老猿牺牲四子救了她,她早就被你杀死了!”
  高士俦突然冷笑道:“老夫杀她,也该有个理由,她对你说过了么?”
  盖晓天轻蔑地道:“当然!她说你昔年因害‘疯神’之女‘百花仙子’,阴谋被‘丑观音’拆穿,你只得杀她灭口!”
  “哈……”高士俦狂笑一阵,道:“小子,你不认为这理由很可笑么?”
  盖晓天厉声道:“难道‘丑观音’诬赖你?”
  高士俦不屑地道:“小子,你想想看,一个万物之灵的人,无论根据任何理由,也不能和一个野兽苟合,对于这件事,你有何感想!”
  盖晓天道:“本来我也不屑她的行为,但知道她为报答老猿牺牲子女救她的大恩时,我认为人兽结合,也不算……”
  “胡说!”高士俦沉声道:“人兽结合是否不当,暂且不提,你可知道老夫和‘丑观音’是何关系么?”
  盖晓天道:“你不必找理由推卸责任!”
  高士俦怆然道:“小子,设若你将来娶一个妻子,非但奇丑,而且人尽可夫,你该如何?”
  盖晓天愕然道:“她是你的妻子?”
  高士俦切齿道:“不错,而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她的!”
  盖晓天冷笑道:“我不信!‘丑观音’绝不是那种人!”
  高士俦慨然道:“你当然不信!因为她想利用你来杀老夫,当然要在你面前表现正人君子风度……”
  盖晓天沉声道:“你当年追杀她,就是为了她人尽可夫?”
  高士俦颓然道:“岂但如此,老夫发现她与老猿野合之后,才忍无可忍追杀于她……”
  盖晓天道:“这就不对了,她既是一个人尽可夫的淫贼女人,你为何早不杀死她,而在结褵数十年后才向她下手?”
  高士俦慨然道:“这当然有原因,因为老夫就是她的父亲之徒,古语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家岳只此一女,老夫虽曾数度引起杀机,终是不忍下手,直到发现她和野兽苟合,才……”
  盖晓天茫然摇头道:“在下还是不信,一个人无论如何淫贱,也不必与兽类结合!”
  高士俦气得摇摇头,道:“你那里知道,此妇身怀异禀,普通壮男只要和她苟合三五日,必定不支而死……”
  盖晓天骇然道:“世上竟有这等怪事,她与兽类野合,难道就是为了解决性欲?”
  高士俦微微摇头道:“当然也不如此简单,由于她知道那老猿身怀绝学,想获得它的‘五行十三挪’身法及‘韦陀腿’,乃造成人兽乱交丑事,老夫昔年败在老猿手下,无颜再见武林同道,乃流浪江湖,自暴自弃……”
  盖晓天肃然道:“前辈大名是……”
  高士俦道:“老夫就叫高士俦!”
  盖晓天道:“还有一事,晚辈仍然不明,大智和尚要晚辈去找‘丑观音’报她之恩,照大智所说,‘丑观音’似乎不是坏人……”
  高士俦顿了一下,道:“大智和尚,不过是想害你,要你前去送死而已……”
  盖晓天仍然摇头道:“这就不对了,他若是要我前去送死,又何必把‘弹指神通’绝学传授晩辈?”
  高士俦想了一下道:“依我猜,他没有把绝技传你,只是传了你一些不重要的招术!”
  盖晓天道:“是了,就像吴梅村对申屠凤一样,他们的关系更加密切,仍然有私心,大智与我萍水相逢,那是不可能的事……”
  盖晓天再想想“赤面尊者”,也可能没有把“霹雳斩”全部传他,反之,这“浊世狂士”和他们是齐名之人,武功怎会比他们的绝学高出太多?
  高士俦见盖晓天低头苦思,不禁微微一笑,又慨然道:“最早引诱‘丑观音’之人,老夫永不忘怀,也最恨他,因为人是由好变坏,那最初引诱之人,罪恶最大……”
  盖晓天道:“不知那人是谁?”
  高士俦摇摇头道:“算了!老夫不想使你卷入上一代恩怨之中,再者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盖晓天肃然道:“晚辈一向嫉恶如仇,并不怕招惹是非……”
  高士俦道:“盖少侠有此志向,当然很好,可是由于你初履江湖,人生经验极少,只重外表,不会观察人的内涵,往往会被人蒙蔽欺骗,好人认作坏人,坏人当作好人了……”
  盖晓天道:“晚辈坦白承认,经验太差,所以出道以来,曾经吃过很多次亏!”
  高士俦肃然道:“如果盖小侠有帮忙之心,必须坚定信念,不可凭直觉轻信任何人,而误了大事!”
  盖晓天道:“但请前辈说出那引诱‘丑观音’之人的姓名来!”
  高士俦犹豫一下,道:“此人生得道貌岸然,仪表不凡,凡是没有经验之人,必定以为他是一个君子,但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古往今来,大奸大恶之人,无一不是仪表堂堂……”
  盖晓天肃然道:“前辈之言极是,像秦桧、严嵩之流,无一不是道貌岸然,但他们所做所为,无不令人发指,遗臭万年……”
  高士俦点点头道:“盖少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老夫就对你说了吧,那人就住在浙省括苍山之上……”
  盖晓天道:“不知他叫何名?”
  高士俦道:“他从不用姓名,也没有外号,但武功极高,你要杀他,必须用非常手段……”
  盖晓天肃然道:“前辈要晚辈偷袭他?”
  高士俦道:“你不偷袭他,他必偷袭你,而且他一旦先向你下手,不是老夫灭少侠的威风,两个盖少侠也非敌手!”
  盖晓天摇摇头道:“晚辈最不耻这种行为,恕难照办!”
  高士俦道:“老夫并非叫盖少侠偷袭于他,只是必须小心,随机应变,不可恃技托大而已……”
  盖晓天道:“既然如此,晚辈可以代前辈前往了断,但晚辈要请问前辈一件事,希望前辈指点……”
  高士俦道:“盖少侠尽管说出来,只要老夫知道的,绝不隐瞒。”
  盖晓天道:“请问前辈知不知道血泪瓶主人是谁?”
  高士俦微微一愕,立即肃然道:“这人是谁,连老夫也不知道,但老夫可以告诉你一点,那就是括苍山上那个坏人,曾经常常穿着红衣红裤出现,有人传说,血泪瓶主人手下有六个红衣客,武功极高,但是否确实,不得而知……”
  盖晓天心中一动,道:“既然如此,晚辈更要去一趟括苍山了,如果他真是血泪瓶主人的爪牙,以前辈所说的偷袭办法对付他,并不为过……”
  高士俦点点头道:“老夫并不主张偷袭,只是为了小侠着想,设若小侠因老夫之事而被害,老夫岂能安心?”
  盖晓天道:“既然如此,晚辈告辞了!”
  高士俦道:“盖少侠为老夫前往涉险,老夫必须把绝学传与小侠……”
  盖晓天不由一怔,心道:“又是这一套,难道他也要传我一些皮毛功夫,要我前去上当?”
  高士俦笑道:“少侠不必多疑,老夫所以不能亲自前去,是因为昔年老夫曾败在他的手中,且当时曾声言,终生与他避道而行,至于老夫传你的武学,事后一试便知,绝不会传你糟粕,使你上当!”
  既然如此,盖晓天反而感觉过意不去,肃然道:“前辈尚请原谅,只因晚辈吃亏太多,心怀戒惧,但晚辈自信尚能应付,不必再学前辈的绝学!”
  高士俦肃然道:“小侠有所不知,以你目前的功力,绝非那人敌手,老夫传你武功之后,以你的绝顶聪明,当能于途中与另外几种武学合并,研悟几招绝学出来,唯其如此,才能和那人一较长短,未来也许可以和血泪瓶主人碰一下……”
  盖晓天所找的正是血泪瓶主人,闻言以为有理,设若能把“霹雳斩”、“弹指神通”、“五行十三挪”及“韦陀腿法”揉和一起,研出几招武功,虽不敢说天下无敌,大概可以和血泪瓶主人碰一碰了。
  于是高士俦传了他一套“罗汉掌”,盖晓天以为不过尔尔,但高士俦却肃然道:“盖少侠,你就在这里,试试看,老夫的掌法如何?”
  盖晓天道:“不知以何为目标?”
  高士俦道:“三丈外有一株合抱大树,就以大树为目标吧!”
  盖晓天肃然道:“如果击折此树,岂不破了此陵的风水?”
  高士俦道:“不要击倒,凭你的造诣,可以想出一个办法,考验自己的掌力!”
  盖晓天想了一下,以巧妙的内力贯于右掌之上,缓缓向树干上推去。
  暗劲与树身一接,大树无风自动,树叶竟纷纷落下,此刻不过是八月中旬,树叶全是绿的,而且有些是刚刚生出来的。
  以掌力震树身,而使绿叶落下,这等深厚的暗劲,简直不可思议。
  盖晓天骇然道:“前辈的绝学果然匪夷所思!”
  高士俦笑笑道:“盖少侠只看到震下树叶,还未看到树干上的手印呢!请过来看看吧!”
  二人走到树干边,高士俦一指那掌印道:“以你的掌力已将印内树皮震成木粉,一吹就散!”
  盖晓天果然撮口一吹,木屑纷飞,掌印平整,深达一寸有余。
  盖晓天慨然道:“盖代绝学,果然不同凡俗,前辈今日所赐,晚辈终生不忘,请受晚辈一拜!”
  高士俦连忙阻止,道:“少侠免礼,你能慨然代老夫前往涉险,老夫应该感激你才对,喏!这还不足为奇,你再看这边……”
  二人绕到树后一看,盖晓天不由惊呼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高士俦道:“罗汉掌乃佛门玄学,玄奥真力随意念而动,有了相当造诣之后,可以从心所欲,但以小侠初学乍练来说,有此造诣,连老夫也感意外,这可能是小侠身负数种绝学,功力深湛之故。”
  原来树干背面,也有一个掌印,但却极浅,不仔细看不易看到。
  盖晓天道:“这棵大树不是完了么?”
  高士俦道:“不然!你的掌力虽然透过大树,却因功力玄妙,不伤树本,只是大树像生病一样,从此不再生新叶,要三四年后才能复原……”
  高士俦续道:“当年老夫学了此掌法之后,大约在一年半之后,才有此造诣,因此老夫深感此学继承有人……”
  盖晓天道:“晚辈告别了,不知晩辈事成之后,到何处去找前辈?”
  高士俦道:“到燕子矶找我吧,那里有一椽草屋,乃老夫栖身之所,但小侠最好立即起程,恐怕那人离开括苍山!”
  盖晓天道:“晚辈和一位友人会合,立即起程,还有一事,还请晚辈见告,刚才在面点馆吃包子比赛,前辈是专门对付那几个人的么?”
  高士俦道:“非也,那些货色,虽也算得上好手,老夫却未放在心上,老夫以为他们的主儿要来,所以想以取笑之法整他们一下,没想到竟派了这些货色来……”
  盖晓天道:“不知他们的主人是谁?”
  高士俦道:“告诉你也不知道,你可知道武林中有个‘宾至如归馆’么?”
  盖晓天心头一震,道:“晚辈知道!”
  高士俦道:“那很难得,一般年轻人恐怕还未听说过,他们的主儿就是‘宾至如归馆’中的高手!”
  盖晓天道:“不知‘宾至如归馆’是何路数?”
  高士俦道:“反正不是好路数,想想看,该馆每日必开销五百纹银,一个月就要一万五千两,即使是‘黑手财神’武伦开的,不要几年也要破产……”
  盖晓天肃然道:“晚辈也这样想,那么他们的钱是那里来的?”
  高士俦道:“来源很多,其中一种,非常明显,是由那些生命垂危之人身上强索来的!”
  盖晓天茫然道:“晚辈不懂……”
  高士俦道:“你该认识‘鬼医’汪渔洋吧?”
  盖晓天陡然一震,道:“莫非是汪渔洋供给的?”
  高士俦道:“这只是财源之一,还有更绝的,你以后也许可以知道!”
  盖晓天道:“高前辈一定认识该馆主人胡氏兄弟了?”
  高士俦哂然道:“胡氏兄弟只是该馆的负责人,而非东主!”
  盖晓天肃然道:“不知东主是谁?”
  高士俦摇摇头道:“那是一个神秘人物,想必也与血泪瓶主人有关!”
  盖晓天道:“前辈可认识‘桃花宫’主人吴梅村?”
  高士俦道:“认识!”
  盖晓天道:“为人如何?”
  高士俦看了盖晓天一眼,道:“那个人是善是恶,很难捉摸!”
  盖晓天的问题已完,感觉没有可问的了,立即告别,来到一家客店,申屠凤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因为盖晓天已在大街转角处留下暗记,一直延续到客店门口,变成两个三角暗记。
  申屠凤见了盖晓天,十分高兴,道:“盖大哥,找到那人没有?”
  盖晓天立即把所见之事说了一遍。
  申屠凤皱皱眉头道:“可能又是一个圈套吧?”
  盖晓天道:“最初我也有此同感,可是我现在不再怀疑了!”
  申屠凤道:“先是‘赤面尊者’、大智和尚、‘丑观音’及‘浊世狂士’,他们都要你代办一件事,却把绝技传授与你,世上慷慨之人,似乎都被你遇上了。”
  盖晓天道:“是的,这些人太慷慨了,以致令人生疑,但我们必须相信一个,因为想不出他们有何企图来!”
  申屠凤道:“盖大哥,既然如此,咱们就赶快离开金陵吧,免得被义父找到,我好不容易摆脱了他!”
  二人易容一下,先后离店,在城外会合,奔向浙省括苍山。
  XXX
  月明风清,空山寂寂。
  括苍山巅峰之上,一株老松之下,有一块大逾磨盘的麻石,石上放着一个石臼,臼中放着一个水瓢,松枝挂着一柄长剑。
  一位仪表慑人,潇洒俊逸的中年文士,倚在老松上,朗朗吟道:“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侧见双翠鸟,巢在三株树,矫矫珍木巅,得无金丸惧,美服患人指,高明逼恶神,今我游冥冥,弋者何所慕。”
  这首诗是张九龄的佳作,意思是道,人该居安思危。
  文士吟毕,以石臼中的水瓢,掏了一瓢美酒,大口喝下,抚掌石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此刻,在三四十丈之外岩缝之中,隐伏着两个年轻人,正是盖晓天和申屠凤。
  他们对这文士的豪放及风度,极为心折,但“浊世狂士”言犹在耳,人是不可貌相的啊!
  文士吟毕,又掏着石臼中的美酒,连饮数瓢,就在这时,山下隐若来了一个黑影。
  当那黑影相距峰头约三五十丈时,文士突然沉声道:“来者何人?”
  那是一个红影,显然已受重伤,踉踉跄跄,上了峰头,两小不由大吃一惊,原来正是一个红衣人。
  红衣、红裤、红鞋、红袜,面罩也是红的,看身材颇似吴梅村。
  对于吴梅村的身份,两小已不感惊奇,奇的是他的武功高绝,谁能使他受伤?他跟踪到此,目的何在?难道这位风标绝世的文士,和他也是同路?
  红衣人上了峰头,身子摇晃一阵,倒在地上道:“我……遇上……绝世高手……已受重伤……快救救我……”
  这分明是命令口吻,但由红衣人的语意听来,这文士必能治他的重伤,武功似也不在红衣人之下,但由于红衣人说话断断续续,听不出是不是吴梅村。
  文士肃然道:“对于你的伤势,在下也毫无把握!”
  红衣人厉声道:“没有把握也要治,难道你敢违反主人的命令?主人曾说过,为了保持我们的秘密,我们几人,应该守望相助,密切连系……”
  两小不由骇然,红衣人可能就是吴梅村,他所说的主人,可能就是血泪瓶主人,听口气这文士也是他的同路人。
  文士离开大石,走到红衣人身边,肃然道:“对方是谁?”
  红衣人道:“不知道,那人可能易过容,十分陌生,但身手……”他本想说身手奇高,又忿然打住。
  文士按住红衣人的脉门,良久才道:“脉理有阻塞滞淤现象,对方手法太怪,本人只能暂时稳住你的伤势,你必须另找高明……”
  红衣人道:“汪渔洋如何?”
  文士哂然道:“他也许行,但本人不敢武断!”他扬手连拍红衣人数大穴道,然后掏出一个小瓶,为红衣人服下三颗药丸道:“五天之内,伤势不会发作,你必须在三天内找到汪渔洋或其他名医,反之……”
  红衣人沉声道:“据说你的医道不在汪渔洋之下!”
  文士冷笑道:“传言不实,岂能轻信,时间宝贵,赶快起程吧!”
  红衣人一跃而起,连个谢字也没说,疾奔下峰,却回头冷冷地道:“如果本人察悉你的医术比汪渔洋高明,本人绝不放过你……”
  文士哂然一笑,走到大石边,掏着水瓢,饮了几口,这工夫两小大为震惊,红衣人临去时的口音,分明是大智和尚,不由相视愕然。
  突然,峰下又传来步履声,两小不由回头一看,只见那红衣人去而复返,但他刚才离去时,身法很好,现在又是踉踉跄跄。
  文士沉声道:“来者何人?”
  那红衣人奔上峰头,“卜”地坐在地上,道:“快救救我,老贼快点,我……我受了重伤……”
  两小不由大惊,这红衣人的口音,根本不是刚才那个,竟像“赤面尊者”的嗓音。
  文士走到红衣人身边,略一试脉,道:“何人有此身手,能使你‘赤面尊者’受此重创?”
  两小相视点头,此人确是“赤面尊者”,那么刚才那个,可能就是大智和尚了。
  只闻“赤面尊者”道:“此人面貌陌生,从未见过,但招术十分凌厉,为老夫平生仅见,老贼,你别啰苏,快点救人……”
  文士道:“本人只能稳住伤势,五天内不会发作,在这段时间内,你必须尽快另找高明……”
  “赤面尊者”怒声道:“混蛋!谁不知道你的医术不在汪渔洋之下?”
  文士摇摇头道:“错了,本人虽通医理,但因很少为人治病,经验不丰,汪渔洋行医数十年,临床经验丰富,所以还是他有把握些。你如果一定要我治,我自然不会拒绝,但我要事先声明,若治不好,可不负责任……”
  “赤面尊者”低声诅咒一阵,粗声道:“好吧,给我稳住伤势,我另请高明!”
  文士如法泡制,打发走了“赤面尊者”,盖晓天摇摇头,低声道:“此人空有不俗的仪表和风范,却是一个见死不救的恶医。‘浊世狂士’的话一点不错,人不可貌相,我盖晓天既知他与血泪瓶主人有关,绝不放过他……”
  申屠凤低声道:“我看这人不像坏人,其中必有缘故,况且,‘赤面尊者’和大智和尚岂不也是血泪瓶主人的爪牙?”
  这工夫峰下又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两小回头一看,嘿!又来了一个红衣人,但这次留了神,老远就看出不是大智和尚和“赤面尊者”去而复返,因此人身材较矮。
  文士沉声喝道:“谁?”
  红衣人吁吁喘息着道:“老书虫,快点救我,老身遇上了绝世高手,受了重伤……”
  两小相视一怔,盖晓天听出这人是“丑观音”,不由大奇,心道:“这几个人怎会都受了伤?而且都来找这文士治疗?”
  文士试脉之下,沉声道:“刚才大智和‘赤面尊者’也来过,与你遭遇相同,本人只能稳住你的伤势,五天内必须找到汪渔洋!”
  “丑观音”厉声道:“如果五天内找不到呢?”
  文士道:“如果时间来得及,再回来找我,但本人没有把握,因这伤人手法十分怪异!”
  “丑观音”冷峻地道:“老书虫,你别欺骗老身,老身若是死了,你也活不成!”
  文士如法泡制,哂然道:“时间宝贵得很,你若不去,咱们就坐下饮上几瓢美酒如何?”
  “丑观音”跃起来掠下峰头,道:“老书虫,你少说风凉话,我走了……”
  文士耸耸肩,喃喃地道:“老夫不能治的病,天下无人能治……”
  盖晓天看了申屠凤一眼,面色一冷,低声道:“听到没有?见死不救,比杀人还可恶!”
  申屠凤道:“晓天,我总觉得这文士不是坏人!”
  盖晓天哂然道:“你和我以前一样,犯了同样的毛病!”
  申屠凤扯扯他的衣襟,二人回头向峰下望去,只闻文士喃喃道:“还有一个……”
  果然,又是一个红衣人,奔行很快,到了峰头,身子摇晃一阵,沉声道:“酒鬼……快点给我看看……我受伤了!”
  文士沉声道:“凭你‘浊世狂士’的身手,谁能伤你?”
  “浊世狂士”沉声道:“酒鬼……别废话……快点……”
  文士沉声道:“一夜之间,你们四人都受了伤,而且都来找老夫治疗,这是怎么回事?”
  “浊世狂士”愕然道:“他们来了?”
  文士道:“不错,而且也都身负重创,老夫只能稳定伤势五天,叫他们另就高明,你意下如何?”
  “浊世狂士”沉声道:“酒鬼,你不能治?”
  文士道:“治是能治,毫无把握……”
  “浊世狂士”厉声道:“那怎么办?”
  文士冷冷地道:“只有找汪渔洋了!”
  “浊世狂士”道:“好吧,你快一点……”
  文士打发走了“浊世狂士”,两小等了一会,再也没有人上峰,立即掠出石缝,厉声道:“你可是血泪瓶主人的爪牙?”
  文士回过身来,哂然道:“是又怎样?”
  盖晓天勃然大怒,两掌全力推出,竟以十二成真力施出“浊世狂士”的“罗汉掌”,只见那文士惊呼一声,身子失去自制,摔出一丈之外,口鼻中淌出大量鲜血。
  两小不由大吃一惊,万没料到此人如此不济,赶忙掠近,只见文士面色惨白,喃喃地道:“小子,你……好狠的心肠……你知道我是谁?”
  盖晓天沉声道:“你是谁?”
  文士喃喃地道:“老夫就是‘南神诗剑酒’的‘三绝盖九州’申屠长虹!”惨然一笑,口中又喷出大量鲜血,气绝身亡。
  两小惊呼一声,尤其申屠凤,她虽恨父母,但骨肉之情毕竟不同,悲极之下,娇躯颤栗一阵,摇着申屠长虹的尸体嘶呼数声,但人死不能复生,一切都是枉然。
  盖晓天慌了手脚,木然愣住,只见申屠凤怆然站起来,悲声道:“盖晓天……今生今世……我不要再见你……”她带着沉痛的语尾飘向峰下……

  第十一章 花落春残鸟不语 堆银如山胡不取
  盖晓天像魂儿离窍,眼重申屠凤悲号着掠下峰头,良久才苏醒过来,大呼道:“凤妹……凤妹……”
  但申屠凤早已失去踪迹,盖晓天奔回申屠长虹身边,悲声道:“申屠前辈,你为甚么和血泪瓶主人同流合污?你为甚么又是凤妹的父亲?”
  申屠凤悲伤已极,连父亲的遗体都不顾,狂奔而去,可见她已陷入混乱状态之中。
  “可是,‘三绝盖九州’怎会如此无能呢?”
  盖晓天望着申屠长虹的尸体,不停搓着手,一筹莫展。
  突然,他面色冷厉起来,切齿道:“‘赤面尊者’、大智和尚、‘丑观音’及‘浊世狂士’四人,分明都在利用我,他们都是一代血泪瓶主人的部下,分明‘浊世狂士’知道申屠长虹功力已失,借刀杀人,叫我来害他!我……我又上当了……”
  “可是……申屠长虹也是血泪瓶主人的部下,分明也不是好人!”盖晓天冷峻地道:“凤妹父女连心,自然可怜!但我盖晓天不能为了儿女私情而忘了父仇……”
  他有了这个理由,就不再自疚。正要去掘坑埋葬申屠长虹,突见申屠长虹坐了起来。
  盖晓天不由大喜,道:“申屠前辈死而复生,真是天大的喜事,可惜凤妹负气离去,不然,她一定惊喜若狂……”
  申屠长虹站起来,挥去身上的尘土,走到大石边,掬石臼中的美酒,饮了一瓢,哈哈大笑道:“小子,老夫根本没有死!”
  盖晓天不由一愕,道:“前辈为何装死,气走了令媛?”
  申屠长虹慨然道:“老夫岂能无视于父女骨肉之情!只因老夫绝迹江湖数十年,武林中人都以为老夫已不在人世,所以老夫不想被人知道仍活在世上……”
  盖晓天肃然道:“大智和尚等四人不是知道前辈仍在人世么?”
  申屠长虹道:“他们又当别论!因为他们不会泄漏老夫的秘密!”
  盖晓天肃然道:“前辈气走了令媛,也不为她担心么?”
  申屠长虹道:“担心自是不免!但老夫素知她为人极为谨慎,武功尚可自保,谅也无妨!”
  盖晓天道:“据凤妹说,她自幼就未见过前辈,前辈怎知她为人谨慎?武功可以自保呢?”
  申屠长虹笑笑道:“她未见到父亲,作父亲的却常看到她!因此老夫对她的一切十分清楚!”
  盖晓天愕然道:“难道前辈知道吴梅村及孔思昭之事?”
  申屠长虹道:“当然知道,因此,老夫并不主张凤儿嫁与你……”
  盖晓天心瓣淌血,大失所望,但他极力忍耐着道:“前辈既有此意,何不及早阻止我们在一起?”
  申屠长虹慨然道:“孔思昭之父,与老夫乃是至交,自幼为他们订下这门亲事,虽凤儿不喜欢他,但也只是因为有你小子之故,设若你能从此回避她,不理她,他们会和好如初……”
  盖晓天心道:“他们根本没有和好过……”
  申屠长虹道:“老夫刚才诈死,主要是叫她传出老夫已死的口信,同时也可以嫁祸于你,使她恨你终生,老夫虽是不忍,但为了他们的终身大事,又不得不如此忍心……”
  申屠长虹续道:“因为老夫知道,家岳‘天马叟’已经离开东海,来到中原,我死的消息,必须传到他的耳中,才不至妨碍我的大事……”
  盖晓天冷笑道:“前辈神机妙算,令人折服,只是为血泪瓶主人做爪牙,实在令人扼腕!”
  申屠长虹道:“老夫虽然名列‘疯神榜’名单之内,但从未同流合污,嗨!昔年不过是为了……”
  盖晓天道:“可是为了‘疯神’之女‘百花仙子’?”
  申屠长虹道:“你怎知此事?”
  盖晓天哂然道:“有一本‘武林血泪史’小册子,晚辈曾经看过一小段,后被吴梅村拿去……”
  申屠长虹慨然道:“好在你只看过一小段,尚无大碍,小子,我已经对你说过,小凤子和孔思昭名份已定,你不能再去缠她!”
  盖晓天冷冷地道:“前辈尽管放心!晚辈从今以后,不和任何女人打交道!”
  申屠长虹哂然道:“那不是因噎废食了么?老夫只是劝你不要和小凤子来往,你犯不着和其他少女断绝往来!”
  盖晓天冷笑道:“这是晚辈的私事,用不着前辈操心!”
  申屠长虹道:“是‘浊世狂士’高士俦叫你来杀我么?”
  盖晓天道:“不错!不过他曾交待过,不可以貌取人,世上的伪君子太多!相貌忠厚之人,往往是心怀阴诈之辈……”
  申屠长虹微微一笑,道:“此话有理!你以为老夫的为人如何?”
  盖晓天冷笑道:“你的操行如何,晩辈前无所知,但以你的交游,以及是‘疯神榜’上人物这件事来判断,很难为你下评语……”
  “对了!”申屠长虹肃然说:“古人曾以‘盖棺定论’这句话昭示后人,也就是说,不可轻易对某人下断语,在未进棺材之前,千万不可轻言某人是善是恶,是邪是正!”
  盖晓天冷冷地道:“前辈和大智、‘丑观音’及‘赤面尊者’等人,都是‘疯神榜’上人物,为何见死不救,任其伤势恶化,不治而死?”
  申屠长虹哈哈朗笑道:“老夫不是神圣,自不能救治自己的敌人,然后再让他们来害我……”
  盖晓天愕然道:“莫非他们此番不约而同前来此地,本是想暗算于你,不幸在路上遇见绝世高手而受伤?”
  “哈……”申屠长虹又笑了一阵,道:“也许是这样的!若非老夫确知他们的来意,岂能见死不救?但据老夫推测,他们可能还有救……”
  盖晓天心道:“据大智等人刚才说,他们是在此附近受伤的,莫非……”
  盖晓天冷冷一笑道:“依晩辈揣测,暗算他们之人,可能就是前辈……”
  “哈……”申屠长虹朗笑道:“无怪小凤子对你颇好感了,原来你这人乍看起来,浑浑噩噩,却是个糟粕其外,金玉其内之人……”
  盖晓天沉声道:“如此说来,晚辈没有猜错了?”
  申屠长虹道:“不错!他们此来,都想暗算老夫,但老夫必须声明,刚才在山下使他们受伤,绝非暗算,而是真凭实学!”
  盖晓天道:“前辈与他们齐名,同是疯神榜上人物,武功即使略有高下,不可能吃了大亏,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申屠长虹道:“由此可见你的观察力很强,但你要知道,一个有心人和一个无心人,他们的身手虽然相差无几,但动起手来,无心之人必吃大亏。就以他们几人来说吧!他们本是心怀鬼胎,企图偷袭于我,到了山下附近,其注意力必在此峰之上,因此,遇上另外高手,也不会全神贯注,所以老夫绝招乍施之下,他们必吃大亏。况且老夫近来的家数,改变甚多,他们根本不知道,而且又戴了面罩……”
  盖晓天道:“由此看来,前辈的身手比他们高得多了?”
  “不!相差无几!”
  “不知相差无几这句话,是指高于他们,还是低于他们?”
  申屠长虹道:“当然是低于他们!”
  盖晓天冷笑道:“前辈说话,老是转弯抹角,晚辈猜想,所谓低于他们,必是指他们加起来之后,高于前辈!”
  申屠长虹又哈哈朗笑道:“好小子,我们不谈这个,你能从今以后不理小凤子么?”
  盖晓天道:“晚辈心意已决,用不着当面起誓!”
  申屠长虹肃然道:“好!老夫信你就是了!不过要告诉你一件事,凭你现在所学的武功,要想与血泪瓶主人对抗,那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盖晓天沉声道:“只要此心不死,终有成功的一天!前辈不必灭他人的威风,我以为世上没有不可能之事!”
  申屠长虹笑道:“好志气,有勇气!假如你能按照老夫的话去做,包你一年之内,能同血泪瓶主人对抗!”
  盖晓天冷笑道:“晚辈不想再上当!这套词儿听得太多了……”
  申屠长虹冷笑说道:“好吧!人各有志,不能相强,我且问你,当今武林高手,最使你敬佩的,有那些人?”
  盖晓天不假思索地道:“家父盖云同‘金刺猬’柳大悲!”
  “还有呢?”
  “虽慕名而未见面者,晚辈不便置评!”
  申屠长虹道:“我告诉你吧!真正的血泪瓶主人,只有一个,但冒牌货却不知凡几,今后遇上必须小心分别真伪!你去吧……”
  盖晓天道:“晚辈还有个疑问,不知前辈是否可以见告?”
  申屠长虹道:“说出来听听!”
  盖晓天道:“申屠凤常常自苦,不知是何人所生,也就是不知真正父母是谁,前辈作何解释?”
  申屠长虹道:“这是老夫的家务事,你既然决定同小凤子断绝往来,这件事不管也罢!”
  盖晓天又道:“请问‘宾至如归馆”和血泪瓶主人是否有关系?”
  申屠长虹哂然道:“真的血泪瓶主人,不会来这一套,久后自知,你可以走了……”
  盖晓天辞别申屠长虹,下山而去。
  XXX
  虹桥为绿杨城廓中二十向景第一壮观,在瘦西湖上,过桥而西,为湖面宽敞处,每至夏日,明月东升,湖风习习,画舫轻移,笙歌达旦,为纳凉最佳处,历数百年而不衰。
  扬州画舫,驰誉天下,唐赤子翰林有诗云:无端吹出空舟,赚得珠帘尽上钩,小玉低言娇女避,郎君倚扇在船头。
  古人咏画舫诗句甚多,不胜枚举,由此可见当时之盛况。
  某夜,扬州虹桥之下,荡来一艘大型画舫,舫内笙歌悠扬,且有少女婉啭歌喉伴唱,荡漾于湖面之上,令人有飘然出尘之感受。
  这艘大画舫绣帷低垂,一看便知是当地官宦世家的私用包舫,而且上面必是“堂客(女眷也)”。
  不错,这画舫主人,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在附近百里内,无人不知。
  因为画舫门帷上,绣着一对巨钩,交叉一起,右边一只是金色,左边一只是银色,乃是十八般兵刃中的护手钩。
  双钩之下,又绣了一个斗大的黑字——“孙”。
  这就是“金银双钩”孙国泰大镖头的招牌,据说昔年走镖,就以双钩为标记,走遍南七北六十一三省,未出过纰漏。
  后来在壮年时突然息影归里,在扬州广置恒产,纳起福来。
  孙大镖头为人重义轻财,结交极广,所以他虽已不在江湖中走动,但江湖中任何风吹草动,他都知之甚详。
  此刻,孙大镖头即在画舫之中,端坐在雕花松漆绣榻之上,对面是一位美貌的妙龄少女。
  中间一个小几,几上摆满了八色名菜名点,二人正在饮酒默谈。
  何谓默谈呢?即无声之谈也。二人比手划脚,全凭意会,不以言传,却谈得津津有味。
  四个垂髻少女,在一边奏乐侑酒。
  这派场十分奢华,也足见孙大镖头是如何宠爱这位小妾了。
  此刻妙龄少女巧笑倩兮,伸出双手在空中划了一圈,小嘴动了一阵,然后指指孙国泰,再以纤纤十指,做出元宝之状,再张开两臂。然后指指她自己的脑部,摇摇头,作苦思不解之状。
  孙大镖头愕了一阵,作了几种手式,妙龄少女都摇头表示对方猜错。
  孙大镖头突然哈哈大笑一阵,然后指指他自己,再以双手做元宝之状。
  妙龄少女点点头,表示他猜对了。
  孙大镖头得意地一笑,用手比划了半天,总觉得光凭动作无法表达他的意思,于是他取来笔砚,在纸上写了“富甲天下”四个字。
  少女作出吃惊之状,要过笔来,在纸上写着:“难道富可敌国?”
  孙国泰微微一笑,写道:“正是!”
  少女写道:“到底有多少财富?”
  孙国泰犹豫一阵,少女立即又写道:“交浅不可言深!孙大侠不说也罢!”
  孙国泰连连摇手说:“姑娘误会了!孙某久慕姑娘国色天香,今番玉趾光临,且慨允修百年之好!孙某幸何如之?岂能对姑娘有所隐瞒!只因孙某的财富太多,一时无法说出确实数字……”
  少女嫣然一笑,写道:“小女子并非调查孙大侠的财富数字,只因小女子出身微寒,见闻极少,孙大侠曾说富甲天下,不知到底有多少数字?”
  孙国泰想了一下道:“大约估计,合黄金约一千万两!这只是个毛估数字,可能不只此数,好在姑娘已是孙某未婚妻,夫妻间无话不谈。”
  少女突然面色一黯,在纸上写道:“家母去世之前,贫病交迫,罄其全部所有,不足五两纹银,是以家母之逝,非医药之不能治,而是无力延医购药也。家母逝后,小女子曾对天发誓,今生一定要嫁与一位最富有之人,以祭亡母地下之灵,因此,小女子想看看孙大侠的宝藏之地,以便在金山银海之前,祭奠亡母一番,略尽人子之道,不知孙大侠能否成全小女子的孝心?”
  孙国泰哈哈大笑道:“姑娘孝思可嘉,孙某何乐而不为!况且不久我们将是夫妻,孙某的全部财富,亦为姑娘所有,此事何须介齿!”
  少女深深敛衽写道:“谢谢孙大侠慨允,如无不方便之处,可否立即成行?”
  孙国泰点点头道:“亦无不可,只是这件事须十分秘密,以免财宝露白,招致小人觊觎!”
  少女写道:“你知我知,大侠何所惧哉?”
  孙国泰长笑而起,把少女扶起来,道:“爱妻有此孝思,拙夫自当鼎力成全,就此赶程吧!”
  少女又写道:“大侠不需带几名助手么?”
  孙国泰道:“爱妻有所不知,事关机密,除爱妻之外,任何人不知拙夫藏宝之地,虽然外人皆知拙夫富甲天下,却只是揣测,详情不知。至于藏宝处的看守人员,拙关另有办法可以使他们忠心斯职,终生不渝,必要时可以身殉宝……”
  少女点点头,现出十分景慕赞佩之色。
  原来这少女是个哑吧,却具有惊世之貌和骇俗之才,无怪孙大财主爱逾生命了。
  此刻孙国泰挥挥手,四个女乐手停止奏乐,命画舫靠岸,早有一乘豪华镂金马车在等待。
  这马车大极了,即当今皇上所御的宝辇,也相形见绌。
  孙国泰扶着少女子上了马车,对御者吩咐几句话,立即起程向西疾驰。
  此刻湖边恰巧来了一位少年人,乍见少女侧影,不由大大地一愕,喃喃地道:“那不是史文琦之女史小璇么?她怎会和‘金银双钩’孙国泰在一起?”
  这少年人正是刚刚辞别了申屠长虹的盖晓天。
  他没有一定的去处,只是信步来到此处,倾慕湖光山色,和画舫上的靡靡之音而已。
  他对史小璇和章瑶二女,印象并不太好,只因在桃花宫与她们有约,后来在岳阳楼上,计骗吴梅村之后,又告分手,所以很关心她们。
  他虽然只看到了史小璇的侧影,却坚信那少女必是史小璇,所以他必须印证一下史小璇为何和孙国泰在一起?章瑶为何不在一起?
  于是他立即暗暗跟踪,一路向西,他以为孙国泰未带一个家人,绝不会走得太远,那知由正午一直走到傍晚,快到余杭,仍无停止之意。
  掌灯时分,才到余杭县城,盖晓天住在一家很小的旅店中。他相信孙国泰和史小璇必定住在最豪华的旅店中。
  那知他找遍了七八家大的旅店,竟未找到他们,不由暗暗焦急,心想:“莫非他们已经于打尖后又起程了?”
  他正要离镇去追,突然发现一家小旅店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样子颇像孙国泰那一辆,只是略小而且也未镂金。
  盖晓天深信不是这一辆,向客店小楼上望去,突然发现一个绝色少女,正在临窗远眺,正是史小璇。
  “怪事!”盖晓天再看看马车,确实不是那一辆,但史小璇却住在这家小店中。
  于是他也自前门进入,要了一个小房间,到后面一问,小楼上果然住着一老一少,老的姓孙,小的姓史。
  盖晓天心道:“莫非孙国泰拐骗了史小璇,故弄玄虚,把马车改装,准备把她送到秘密之处?”
  这种想法很合理,盖晓天当然不能不管,他也知道孙国泰以“金银双钩”名闻宇内,不能不小心从事。
  等到三更稍过,他穿出小屋后窗,像一缕轻烟,贴在小楼后窗上,向内望去。
  只见孙、史二人相对而坐,正在小酌,那少女正是久别重逢的史小璇,略显清瘦了些,却更加楚楚动人。
  只闻孙国泰道:“孙某富甲天下,宵小觊觎者甚众,但因孙某行事谨慎,从不招摇,是以还无人知道孙某的财富数字,此番应姑娘之请前往看宝,一路上不能不变个花样,以免惹眼……”
  史小璇在纸上写道:“不知孙大侠怎样改装了马车?而且十分快速?”
  孙国泰道:“姑娘有所不知,我这马车当初制造时,曾费了一番心血,外面三层,可以随时变换,只要一扯车内的把手,外层镂金车皮即自行缩回,露出第二层车皮来,这第二层看来十分陈旧,就不会惹眼了!”
  史小璇又写道:“那第三层呢?”
  孙国泰笑道:“若露出第三层,姑娘就非忍俊不住不可,破破烂烂,行驶起来会‘哗啦哗啦’直响,那就更不会有人知道是孙某的车子了!”
  盖晓天茫然忖道:“史小璇为何不说话?难道她真的哑了?”
  史小璇又写道:“孙大侠冒险成全小女子一片孝心,真是感激万分……”
  孙国泰正色道:“你我不久就是夫妻了,姑娘何必见外!孙某为了姑娘,愿尽一切能力,使你快乐……”
  史小璇肃然颔首,在纸上写道:“此恩此德,小女子当永世不忘!”
  盖晓天冷冷一哂,心道:“不知史小璇又在玩甚么花样?难道她真的要嫁与孙国泰?孙国泰已是四十许人,作她的父执之辈也绰绰有余了!”
  孙国泰站起来道:“史姑娘,你应该休息了!明天还要赶大半天路,才能到达。”
  史小璇点点头,站起来进入内间,在里面插上,孙国泰在外间吹熄了灯。
  盖晓天下了楼窗,返屋就寝。
  第二天一早,孙、史二人驾车上路,他们的衣衫都已换过,脱下了绫罗绸缎,换上粗布衣衫。
  这样一来,就和那辆旧马车相配合了。只是明眼人还能看出破绽,因为那两匹健马喂得很肥,全身的毛闪闪发光。
  由余杭向西,过了正午,进入一片林中,约盏茶工夫,马车驶出小林时,竟变成一个十分破烂的马车了。
  行驶起来,无一处不响,好像随时都可以散开来。
  盖晓天大惑不解,不知孙国泰故意装穷是何道理?
  终于在夕阳西下之时,来到玲珑山之麓。
  这座小山,位于东西天目山之东临安县之北,不过数十丈高,但看来却十分玲珑,此山即因此得名。
  玲珑山之旁,另外矗起一座更小的山峰,比玲珑山略矮,看上去似乎是堆起来的。
  这小山之上,有十余幢茅屋,住着一些十分贫困之人。
  孙国泰下了车,望着小山,长长地吁了口气,道:“史姑娘,到了地头啦!”
  史小璇下了车,四下望望,以疑问的姿式,作了个手式,她像在问:就是这里?
  孙国泰道:“不错!正是这里!”
  他扶着史小璇说:“我们上去吧!待会你就会相信我的话了。”他拿出手中的香蜡纸箔,那是史小璇的祭奠亡母之物,二人向小山上走去。
  盖晓天不禁暗暗摇头,跟着上了小山,在岩丛中隐住身形,眼见他们二人在茅屋前停下。
  孙国泰沉声道:“里面有人么?”
  连叫三声,茅屋中才传来苍老无力的声音,道:“有人……请问尊驾是那一位?”
  孙国泰傲然道:“老朽孙国泰,难道连我的口音也听不出来?”言下大为不满。
  停了一会,柴扉“哎哟”一声启开,史小璇突然惊呼一声,疾退三步,以袖掩面不忍卒睹。
  但孙国泰却面不改色,说:“其余的人呢?”
  只闻屋中之人道:“谨遵孙大侠之命,节食三年,然后再绝食一月,都……已经饿死了……”
  “哈……”孙国泰大笑一阵,道:“太好了!果然不负我望,李大侠,你等求仁得仁,宿志已偿,可谓死得其所!本人不胜钦佩!来!这位姑娘要看看孙某的宝藏,以慰亡母在天之灵,你把附近山头泥土掘起来……”
  盖晓天不知史小璇因何吃惊,更不知道孙国泰的话代表甚么?他掩到茅屋后窗向内一看,也差点惊呼出口。
  原来茅屋地上骷髅累累,却都原封未动,正是人死之后,皮肉早已腐烂,只剩下一副骨架,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另外一个皮包骨头的老人,上身赤裸,只穿了一条破短裤,拿了一柄铁锹,在门外地上挖着泥土。
  这老人虽然皮包骨头,但显然也是武林高手,每一铁锹下去,即挖起盈锹泥土,不一会工夫挖下数尺见方,三尺多深的大坑,道:“孙大侠,请看吧……”
  孙国泰扶着史小璇走到坑边,一指坑内道:“史姑娘,你看看吧!坑中是不是白银?”
  史小璇不由微微一震,道:“孙大侠,坑中确是白银,但到底能有多少?怎么证明这些白银值黄金千万两?”
  孙国泰哂然笑道:“这太简单了!史姑娘可以在这小山之上以及山腰和山脚各处,随意指出一处,叫李大侠挖掘,只要挖下三尺,任何一处都能见到白银!”
  史小璇愕然说:“难道这座小山都是……”
  孙国泰点点头道:“不错!这座小山,完全是以白银堆起来的。”
  史小璇和盖晓天同时大为震骇!这小山高可数十丈,周围也有半里,以白银堆起来,说它能值千万两黄金,实在不算夸张。
  史小璇似乎不信,立即指着另一处以手示意:“李大侠,请再挖掘此处!”
  那骨瘦如柴的老人立即挖掘,不到一尺深,立即发出锵然之声,史小璇点点头似乎示意:“小女子还要再试一处。”她跑到山腰处,再叫老人挖掘。
  老人挖了三尺多深,果然又是白花花的银子。
  孙国泰道:“史姑娘,现在你可相信了吧?”
  史小璇肃然点头示意:“小女子相信了!但不知这座小山是怎样堆起来的?为何没有被人发现凭空多了一座山?”
  孙国泰道:“俗语说:沧海变桑田,这道理是一样的,附近百姓很少,自不会注意这种事,即使有人注意了,也因迷信以为是神圣移来的山,就像飞来峰的传说一样,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
  史小璇示意:“那么这些守山的人是何来历?”
  孙国泰道:“这些人都是孙某的部下,因受孙某之恩,自愿为孙某做一件大事,于是孙某就叫他们来守此山,但因恐泄漏秘密,孙某叫他们起誓,终生不离此山……”
  史小璇面色微变,以手比划示意:“难道他们不吃饭?这山上又草木不生!”
  孙国泰慨然道:“是的!他们初来时,带来大批粮草,节省食用,但此山不长稼禾,自必坐吃山空,而他们又是极重诺言之人,粮尽之后,就开始绝食,以至于饿毙,这正是求仁得仁之道,孙某对他们十分感佩……”
  史小璇脸上显出卑视之色,但一瞬即逝,她立即又以手示意:“不知孙大侠偌大财富由何得来?”
  孙国泰肃然道:“人无横财不发,马无野草不肥,此事始末,待你我结褵后自当详告!史姑娘,你可以开始祭奠令堂了……”
  这时二人又回到山顶小茅屋之前,孙国泰搬出一张破桌,把供品摆在桌上。
  那个皮包骨的老人,这时好像突然发现了孙国泰的狰狞面目,干瘪的面孔一阵痉挛,嘶声道:“孙国泰,原来你全是一片胡言,当初我等奉命来此守山,你声言吾等功劳至大,愿为吾等抚养家少,据老夫推测,吾等的家人,可能早已遭你的毒手了……”
  孙国泰干笑道:“李兄何出此言?你等家中之人,仍在孙某扶持之下过着安居乐业的日子!”
  “胡说!”老人厉声道:“告诉你吧!五天前有一姓王的来此,自称是你的心腹之人,因看出你这人心地极毒,却沽名钓誉,乃不辞而别,想来探査此处秘密。他告诉老夫,我等的家人,都已于数年前被你送走,至今音讯皆无,显然你想杀死所有知道你的秘密之人灭口,但当时老夫仍不愿负你,所以未曾对那姓王的泄密,如今看来,老夫等人死得太不值得了!”
  孙国泰脸上闪过一抹杀机,却呵呵大笑道:“李兄,你太多心了,那个姓王的确是老夫的心腹,只因他存心不良,调戏老夫的爱女,恐怕老夫追究,乃不辞而别!”
  老人冷笑道:“老夫绝不信你的鬼话!俗语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但你这老贼却毫无心肝,今日来此,眼见同伴十九饿死,遗骨遍地,你竟能毫无悲悼之情,可见你心比蛇蝎,歹毒无比!老夫自知不是你的对手,我也要和你拼了!”
  老人抡起铁锹,当头斫下,孙国泰大声道:“李兄……你听我说……”他说着话,却暗以八成真力贯于右掌之上,向铁锹上一格。
  “当”地一声,铁锹疾弹而回,斫在老人自己的脖子上,“嚓”地一声,一颗干瘪的头颅,滚出一丈开外,身子蓬然倒下。
  “这……这是从何说起……”孙国泰眼泪汪汪地道:“史姑娘……你评评理……这……这件事真是冤枉呵……”
  盖晓天不由大怒,若非想看看孙国泰有何更大的秘密,他非出手宰了他不可。
  史小璇却比手划脚地表示,这不能怪他,只怪老人不知自量。
  史小璇自小篮中取出冥纸,燃烧起来,一边跪在地上嘤嘤哭泣,当头是如丧考妣。
  盖晓天心道:“这女人真有一套,据我所知,她的父亲是武林知名之士,母亲也不会是贫寒出身,更不会是贫病交迫而死,她的话全是一派胡言……”
  孙国泰色迷心窍,也跪在一起,行了半子之礼。
  那冥纸燃烧起来,冒着阵阵青烟,奇怪的是老是不散,直线上升,形成一个烟柱,就像“狼狈二叟”的“隐形狼烟”类似。
  孙国泰乃是老江湖,不由惊愕地道:“史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史小璇自管悲泣,似未听到他的话,这时烟柱已升起数十丈之高,仍然继续上升。
  孙国泰知道有点蹊跷,伸手去抓史小璇的肩头,那知史小璇突然伸手一格,把孙国泰震退半步,站在三步之外,道:“姓孙的,你以为本姑娘真是个哑吧么?”
  孙国泰惊愕一阵,狞笑道:“你是谁?意欲何为?”
  史小璇道:“我是‘剑马双绝’史文琦的女儿!怎样?这名头够响吧?”
  孙国泰冷笑道:“史文琦即使未死,老夫也不会把他放在心上!贱人,你欺骗老夫是何居心?”
  史小璇“咭咭”娇笑道:“这太明显了!白花花的银子堆成山,那个不红眼?”
  孙国泰骇然一震,道:“小贱人,你怎知老夫的秘密?”
  史小璇道:“本姑娘何尝知道你的秘密来?这只怪你色迷心窍,竟能相信我是一个哑吧!以为一个残废的人好欺负,那知反被我套出了藏银地址……”
  孙国泰冷峻地道:“小贱人,这可是你自己找死!你就是骗出藏银地点,又该如何?老夫先宰了你!”
  史小璇双手叉腰,道:“孙国泰,你不妨以你的成名兵刃‘金银双钩’试试看,本姑娘准备空手入白刃呢!”
  “呛”地一声,孙国泰撤下金银双钩,切齿道:“依我猜想,你燃起狼烟,与同路人连络,老夫在他们到达之前,必须宰了你!”
  老贼说打就打,双钩金银光芒交闪,已向史小璇攻出三招。
  史小璇的身手本就不俗,盖晓天看出她的闪避身法,似又进步多多,但在双钩之下,却显手忙脚乱。
  不出七八招,不用说空手入白刃,连招架也有问题。
  盖晓天正要现身出手,突见峰下掠上一人,红衣、红裤、红鞋、红袜,面罩也是红的,捷逾鬼魅,伸手抓住孙国泰的双钩,两手交折,“克嚓克嚓”之声不绝于耳。
  两柄风磨铜和纯钢打造的护手钩,已被折成破铜烂铁,红衣人扬手向孙国泰掷去。
  孙国泰已被对方的绝技震住,一愣之间,十余段铜、钢屑已到了面门,惊呼一声,侧地滚下山坡。
  但红衣人手中仍留了一段护手钩把子,再次掷出,孙国泰立即发出一声惊呼。
  一段护手,已没入他的小腹之内。
  史小璇微微敛衽道:“小女子任务已达,请前辈实践诺言!”
  红衣人冷冷地道:“本人一向言出必践,史姑娘不必多疑,待会自知!”
  盖晓天不由大惊,不知史小璇怎会和红衣人怪客同路?听这怪客的口音,既不是大智和尚、“浊世狂士”、“赤面尊者”、“丑观音”和吴梅村等人,但武功之高,可能比上述等人更高。
  盖晓天突然心有所悟,这红衣人和“宾至如归馆”定有关系,记得申屠长虹曾说过,“宾至如归馆弄钱”的方法很多,这正是其中的一种,不然的话,如何应付庞大的开销?
  这工夫小山下来了无数的车辆,居高临下望去,像蝼蚁一样,将小山围了十七重,估计有千余辆之多。
  “天哪!莫非他们要把小山移走?”盖晓天仔细望去,只见每一辆车上都有一杆小黄旗,小旗上写着黑字,皇室御用饷银专车。
  盖晓天暗暗点头,这个秘密组织,真是无法无天!竟敢冒充皇室之名,这样一来,即使是江洋大盗,也不敢动一根汗毛。
  不一会,由山下涌上数百条壮汉,都手持铁锹,准备挖土取银,另一部份大汉,扛着木箱。
  山头上立即站满了人,盖晓天溜下山头在附近进了饮食,不慌不忙,准备跟踪,看看他们要运到那里去。
  数百人一齐动手,不到一个时辰,小山顶上已全被掘开,另外数百人装箱搬运下山,因此车子马上就可以起程。
  这个车队大极了,浩浩荡荡,连绵百十里,而且仍在加长。由此往东,直奔钱塘江岸边。
  第七天傍晩,才到了地头,只见江中停泊着数十条五棵巨桅的大船,立即开始装船。
  盖晓天混入人丛中,帮着搬运大木箱,来到船上,立即下了舱。
  这船大,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也不会被人发现,于是他在已装好木箱的舱中,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舱中传来喧哗声及搬动木箱的声音。
  盖晓天来到舱面上,藏于折叠起来的大风帆之内,向岸上望去,原来此处是一个海岛,他估计睡觉的时间,这海岛距钱塘江并不太远。
  数百大汉搬卸木箱,行动极快,不到两个小时,全部搬完,大船驶到准湾内,全船熄了灯火。
  但其余的船,还在不停地卸着,他相信这种运输及卸货工作,可能要继续十天半月,甚至于更久些。
  因为那小山一日不平,运输工作就不会停止。
  卸船的码头,虽然喧嚣,但岛上却是一片死寂,好像根本无人居住。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既然银山移到此岛,不但此岛有人,而且必有高手在此看守,也说不定此处即是“宾至如归馆”的巢穴。
  他下了大船,向岛中走去,越走越荒凉,竟进入一片塚地之内,蓑草连天,荒塚累累,无际无涯。
  盖晓天越走越心疑!这墓地好像占据了整个岛屿,那么银子放在何处呢?
  他走到一个大石碑之前,用手抹去碑上的青苔,发现竟是名将戚继光的部下葬身之处。
  昔年倭寇入侵中国,戚继光连年征讨,终于将倭寇赶下东海,也曾乘船追杀。
  但倭寇来自东海三岛,对海上作战,经验极丰,所以当年在此一战,双方牺牲惨烈。戚继光所部将士,战死七千余人,皆葬于此岛。
  盖晓天心道:“这简直是个荒塚之岛,我该再到前面去看看。”
  再行里许,一个小山似的巨塚,矗立前面,也有一石碑,原来是戚继光在此歼敌一万五千人,全葬于此,乃万人塚也。
  这时他才发现,大汉们抬着木箱,自另一边进入万人塚之中,原来此塚有门。
  他随着众人进入塚门,顺着宽敞的地道深入塚穴之中。
  这巨塚之内,四通八达简直大极了,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应该往那一个方向走。
  他认为现在既知银子藏在此塚穴中,不必到藏银子那条路去,应该到另外通路去看看,到底这塚中还有些甚么秘密?
  于是他顺着左边的地道,迂回而下,约走了半里,才豁然开朗。
  原来这下面像一般村落相似,三五十家成一村落,但住屋的建筑却极怪异。
  他伸手摸摸,才发现房架是以奇大的鱼骨架成,墙壁以鱼皮围着,上面开着门窗,还画着多种颜色的花纹。
  每一皮屋中都有奇装异服之人居住,穿的好像是鱼皮,只是颜色不同,有的漆黑发亮,有的白如羊脂,有的黄,有的绿,但都是衣裤连在一起,像潜水衣一样。
  盖晓天知道自己服装不同,立刻会被发觉,正要退出,突见四周皮屋中的人一齐向他指指点点。
  不一会四周涌来十七八个高大的怪衣人。
  其中一个穿着红色鱼皮衣,沉声道:“尊驾何人?为何擅入化外禁地?”
  盖晓天心道:“自称化外,倒也不假,只是听口音分明是中原人民……”
  他抱拳道:“在下是搬运银子的工人,一时好奇,信步走来,尚请见谅!”
  那红衣怪人目光如电,冷笑道:“胡说!搬运木箱的人,都是本岛的七品卫士,那有不知禁地禁律之理,来人!”
  “分明是一个奸细,混上大航,潜入本岛,把他拿下!”
  三个怪衣大汉立即扑上,同时攻出一招。
  盖晓天不敢大意,以大智和尚的“弹指神通”弹出三道指风,那知三个大汉身上的怪衣,腻滑而不易着力,根本未受伤,又扑了上来。
  盖晓天施出“五行十三挪”身法,扫出一式“韦陀腿”。
  三个怪衣人的身手似乎不高,“蓬”然声中,被扫倒在地,但因怪衣坚韧奇滑,不易着力,仍未受伤。
  三个怪衣人一跃而起,又要扑上,但那红衣人沉喝一声道:“你等退下去,这小子身负数种武学,不可轻视……”
  红衣人绕走一周,交互拍出两掌,盖晓天出掌一接,“啪”地一声,不由暗吃一惊。
  这人内力之大,竟有刚才三个怪人的总和,而且收发随心,内功火候极纯。
  盖晓天不敢大意,立即放手主动抢攻,一会是“大乘般若神掌”,一会是“弹指神通”,一会又是“霹雳斩”,再不然就是“天马剑诀”。
  数种绝学交互使用,把个红衣人逼得手忙脚乱。
  但因他的几种绝学都学了一些皮毛,精粹之处都未学到,所以红衣人尚能支持。
  十余招下来,盖晓天固然占了上风,却无法制住红衣人。
  突然一声阴沉沉的低喝,来自盖晓天的身旁道:“小子,你还不躺下——”
  盖晓天然丘一震,同时以“五步十三挪”滑步旋身,只见一个红衣、红裤、红鞋、红袜的怪人,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不到两步之地。
  盖晓天大喝一声,以十二成内力,施出一式“霹雳斩”。
  红衣人两掌一分,“蓬”然声中,略退半步,但立即疾欺而上,抓住了盖晓天的左腕一带。
  盖晓天站立不稳,向前一栽,红衣人出手点了他的穴道,摔在地上,道:“把他押在地牢中,待银子卸毕后再审询!”
  这里本就是巨塚之内,这地牢却更下一层,只有一个奇大的鱼骨门,可以通气。
  大汉们把他丢入地牢中,锁上了大门自去。
  盖晓天暗暗运功,大约半个时辰,自解了穴道,以十二成内力,向鱼骨门上劈出三掌。
  他自己被反震出五六步,双臂奇痛如折,但鱼骨门却分毫无损。
  “这下子可麻烦了!”他摇摇头说:“这里的人,分明和大智和尚、‘丑观音’、及‘浊世狂士’等人是同路人,刚才这个红衣人的武功,较吴梅村可能还高,若卸银子工作持续十天以上,可能会饿死这地牢之中……”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突然听到细微的苍老之音,道:“小子,你叫甚么名字?”
  盖晓天四下望望,这是地牢,没有通声之处,十分惊异,沉声道:“尊驾何人?在何处讲话?”
  细微之声道:“老夫在隔壁地牢中,声音由鱼骨门传过去的。”
  盖晓天恍然大悟,道:“前辈何人?”
  苍老声音道:“老夫问你,你还没有回答呢!”
  盖晓天心道:“这老人在隔壁地牢中,可能和我一样,也作了阶下之囚!我就告诉他又有何妨?”
  盖晓天道:“晩辈盖晓天!”
  老人道:“你是何人门下?”
  盖晓天心道:“我总不能说是申屠凤的门下,也不能说是孔思昭的门下,实际上我的武功是他们教的。”
  盖晓天道:“家父盖云!”
  老人道:“原来是盖家之后,你怎会来到此岛之上。”
  盖晓天道:“前辈是否也该说出大名!”
  老人道:“老夫‘天马叟’!”
  盖晓天不由一震道:“前辈乃当今第一高手,武功已出神入化,为何也被关在此处?”
  老夫道:“这个你不必管,老夫自有道理,你且说说看你是怎样来的?”
  盖晓天道:“晚辈发现此岛之人在玲珑山之旁挖掘银子,运到钱塘江装船,装运此岛,乃混上大船,进入岛中!”
  “天马叟”道:“小子,这样没头没脑,老夫难以明了你的来历,你该从头说起!”
  盖晓天心道:“古语说: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对他说说无妨,只是申屠长虹未死之事,不能对他说……”
  于是盖晓天立即自崂山学艺五年,以及近年来一切遭遇,详细说了一遍,续道:“前辈,申屠姑娘的父母,到底是谁?”
  “天马叟”慨然道:“当然是申屠长虹和老夫的女儿‘东海一枝花’欧阳天香!”
  盖晓天哂然道:“既是前辈的外孙,前辈为何竟漠不关心?竟交给吴梅村那贼子抚养?”
  “小子,这件事说来话长!老夫为了一件武林公案,终年奔走,那有工夫去管那件事!”
  盖晓天冷笑道:“自己的骨肉不管,却去管别人的事,前辈不是舍本逐末么?”
  “混帐!”“天马叟”沉声道:“好小子!你竟敢教训起老夫来了!”
  盖晓天沉声道:“晚辈岂敢教训前辈!只因申屠姑娘流浪江湖,终非久计,而吴梅村也为非作歹,残害武林同道,前辈竟能不闻不问,是以晚辈甚是不解!”
  “天马叟”道:“小子,你乃是井底之蛙,那知道武林中的事。若非老夫健在,申屠丫头早就被害死了,吴梅村也早横行无忌了!”
  盖晓天笑道:“欧阳前辈,难道你被囚在此,是有意卧底?”
  “天马叟”道:“非也!老夫确曾被制,但不是输在武功上!”
  “那是输在那一方面?”
  “输在打赌上!老夫输了,自愿被禁于此!”
  盖晓天道:“前辈若想脱困,是否马上可以出去?”
  “天马叟”道:“不错!这个鱼骨门岂能挡住老夫?”
  盖晓天道:“欧阳前辈,这里和‘宾至如归馆’是否同路?”
  “天马叟”道:“不错!这里是他们存放银钱的仓库。”
  盖晓天道:“欧阳前辈,据吴梅村说,他曾积了极多的黄金,要换你的天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马叟”道:“天马根本不在老夫手中,正因为那匹天马,吴梅村才有些忌惮老夫!”
  盖晓天道:“吴梅村和此处之不是同路么?难道他不知道前辈被囚在于此?”
  “天马叟”道:“他现在还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岂能让老夫活着!但他一旦来此,老夫就不再遵守诺言,被囚于此,必定脱困而出。”
  盖晓天道:“请问前辈,疯神是不是血泪瓶主人?”
  天马叟道:“绝对不是!但血泪瓶主人,也不是坏人!”
  盖晓天道:“莫非有人冒充血泪瓶主人,在武林中害人敛财?”
  “天马叟”道:“不错!你的理解力很强!冒充血泪瓶主人的人很多,但最大的集团,就是‘红衣帮’。”
  盖晓天道:“莫非‘宾至如归馆’也归‘红衣帮’管辖?”
  “天马叟”道:“不错!那是‘红衣帮’的对外联络之处,所以不惜以最大的开销,接纳江湖高手。”
  盖晓天道:“此处的负责人又是谁呢?”
  “天马叟”道:“总之,‘红衣帮’只有一个总负责人,老夫就是输他的手中。”
  盖晓天道:“前辈可否告知,‘红衣帮’帮主是谁?”
  “天马叟”道:“告诉你你也不知道,小子,你愿意为老夫去跑跑腿么?”
  盖晓天道:“前辈若能使我脱困,晩辈愿意效劳。”
  “天马叟”道:“简直是废话,老夫若不能使你脱困,怎能叫你去跑腿?”
  盖晓天道:“晚辈答应了!”
  “天马叟”道:“你可以走了!记住这一首天马歌。不冒何处,必须大声唱几遍,如果有匹白马闻声而来,你要不顾任何危险,骑到它的背上去,那就是天马!”
  盖晓天茫然道:“晚辈被关在这里,如何出去?”
  “来了……”鱼骨门外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如渥丹,目光如电,双手往鱼骨门上一搭一扯,鱼骨一块块地掉落下来。
  盖晓天目瞪口呆,激动地道:“欧阳前辈,真是神乎其技也!”
  “天马叟”递他一个纸条,上面写着……
  “天马叟”道:“记住天马歌之后,就撕了纸条,记住!那天马厉害无比!你若接近它,可能有生命之忧,但你必须不惜一切牺牲,骑上马背,只要骑上,在一里之内它无法把你摔下来,以后它就听你指挥了!”
  盖晓天道:“如果晚辈能骑上它,到何处去找前辈?”
  “天马叟”哂然道:“骑上之后,你的麻烦就来了!你要小心应付觊觎宝马之人!到时候我自会显身见你。好啦!你可以走了!”
  盖晓天深施一礼,道:“晚辈不会驶船,如何离开本岛?”
  “天马叟”道:“这里有一套鱼皮衣,你穿上后,直接到码头去,就说你是四品卫士,有急事到岛外办公,自有快船送你去!”
  盖晓天接过鱼皮衣,匆匆穿上,道:“前辈,离岛之后,我应该奔向那一方向?”
  “天马叟”道:“那张纸条上有指示,牢记‘天马歌’及应去地点后,把纸条撕了,去吧——”
  “天马叟”掠到隔壁地牢鱼骨门前,身子突然扁得像一个鱼干,进入地牢中。
  盖晓天来到码头上,跳上一艘快船,道:“那一个负责本船?”
  一个大汉迎上来道:“本人负责,尊驾写指示?”
  盖晓天道:“本人是四品卫士,奉命出岛办一件紧要之事,越快越好!”
  大汉躬身道:“遵命,请到舱中去,马上开船。”
  盖晓天这才相信“天马叟”的话,也相信他确是在岛上卧底,不然的话,他对岛上之事,不会这样清楚。
  他来到舱中,船已开了,仅听上面“卜卜”风帆之声,就知道船行甚快。
  他打开纸条,念着“天马歌”:
  “霹雳火,白玉骢,同是坐骑种不同!啸如风雷一敌万,上天下海惊虎龙!霹雳走,白玉愁!天下名驹尽失色。徒使万物之灵羞!人间贞节本不多,谁见马节照千秋!
  “西风砭骨蓑草折,玉骢嘶啸目蕴血!岂知霹雳伏枥下,千古奇闻马知节。马知节,应浩劫!雄心犹在空啸月!空啸月,何时歇?龙吟啸落关山月!”
  盖晓天大为感动,因为这首“天马歌”很悲壮,把两匹神驹形容得世上少有,千古未闻,意思是说,霹震火和白玉骢本是一对,后来雌马霹雳火失踪,雄马白玉骢即洁身守节,使万物之灵的人类,也感羞耻。
  一匹马能有此高风亮节,确是令人起敬。
  盖晓天按照“工尺歌谱”记熟了歌词,然后再熟记“天马叟”留下的地址。然后打起火折将纸条烧烬。
  翌晨红日东升时,已达彼岸,盖晓天也不客气,跳上岸匆匆走了。
  他一边高唱“天马歌”,一边放开大步疾驰。
  七日后来到皖境合肥,由于他不忘“天马叟”的叮嘱,进了城内,仍然引吭高歌,加之他内力非凡,而且歌中又注入情感,唱来非常动人,行人为之注目,千家万户,争相走告。
  这一来他就不敢再唱了!到处有人围绕着他,即使天马在附近,也未必敢来。
  于是他在城内买了点干粮卤菜,出了西门,在郊外一座破庙中停下来。
  吃饱喝足,就在破庙石阶上一躺,再无顾忌,立即又引吭悲歌。
  他的身世苍凉,这“天马歌”引起他的共鸣,唱来动人心肺,天地含愁。
  夜色逐渐深了,他也唱累了,朦胧入睡,就在这时,隐隐听到一阵“唿唿”风声,好像自远处传来,转瞬间就到了破庙院中。
  “唏聿聿”一声长啸,和一般马的嘶声截然不同,这种嘶声,真像龙吟一般。
  盖晓天悚然醒来,搓搓眼一看,心头直跳,他并非害怕,而是兴奋过度。
  只见一匹白马,全身无一根杂毛,像披着一匹白缎子,在星光下闪闪生辉。
  “呵!神驹……天马!好神骏的马!”
  他缓缓站了起来,唯恐惊走了这匹人间神驹,这才看出白马颈下,有一串小铃,但小铃虽是银质,却哑然不响,显然铃中有东西塞着,发不出声音。
  白马瞪着一双粉红色的眼睛,望着盖晓天,分鬃翘尾作跃跃欲扑之状。
  盖晓天柔声道:“马儿……马儿……不要怕!我对你没有恶意的……”他缓缓走近,白马又长啸一声,前蹄扬起,后蹄一蹬,竟跃起两丈多高,在院中疾奔一周。
  盖晓天这才想起了“天马歌”,立即高唱起来。
  白马突然混身颤栗,低嘶不已,就像老友久别重逢,互道离衷一样,悲欢离合,尽在那呜咽似的啸声中。
  盖晓天不知不觉,淌下同情的泪水,因此,歌声就更加凄厉动人。
  白马似也善解音律,频频低嘶,有如泣诉。
  盖晓天边唱边移向白马,心想:我的骑术,并不太高明,况且此马又无鞍,一旦发起凶性来,能否不被摔下来,实在没把握。若是被摔下来,再想接近它就难了。
  因此他暗暗凝神提力,只要能骑上,誓死也不下来。
  现在距白马已不足三步了,他的歌声已有些颤抖,那是因为心情紧张之故。
  白马似乎深深被歌声感动,低首嘶鸣,就像人类低泣一样。
  相距不到两步了,盖晓天全身纳足了力道,尤其是双腿和双手,他必须于跨上马背之时,力贯双腿,紧紧抓住马鬃。
  当他相距马不到一步时,抓鬃跃身,一式“张飞片马”,腾身而起。
  那知天马非一般骏马可比,虽是被动,一生中却从未被人骑过,连“天马叟”也未例外,长嘶声中,身去如箭。
  盖晓天不由大惊,首先抓住了马鬃,但双腿却仍未骑上。
  但由于白马去势太快,他的身子竟被带起,悬在马背上空。
  只是一掠,已在破庙墙外三丈之外。
  盖晓天深恐人体之力太大,扯掉了马鬃,摔落地上,那就前功尽弃了,是以双手扯住了大部份马鬃。
  这时天马毕竟四蹄也要落地,盖晓天就趁它前蹄落地之时,身子急打千斤坠,骑在马背之上。
  他一旦挟住马腹,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肯放松,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身子伏在马背上。
  天马天生神物,岂肯被人骑着,不由大发雷霆,原地蹦跳,前翻后掀,左右狂摆,每一跳跃都有三丈多高。
  盖晓天死也不肯稍松,有时身子被甩得歪斜,但马上又坐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跳吧!我受过世上任何折磨和痛苦,你能受得了,我盖晓天也不含糊!
  白马原地蹦跳,仍然摔不下人来,四蹄齐扬,向前飞掠,有如足不沾尘,盖晓天只感觉强烈的风声,将他的发髻都吹散开来。
  那知天马通灵,跳跃狂奔仍然无效,竟驰入一片树林之中,盖晓天不由大吃一惊。
  须知骑马奔驰于林中,最是危险,加之此马根本不听驾驭,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有如疯狂一般。
  凡是较低的大树枝桠,只要天马可以穿过,立即狂掠,盖晓天惊呼连连,每一次都差分毫,未擦着大树枝桠。
  有的两树之间,仅能堪堪穿过一马的距离,天马也像离弦之箭一样,“唰”地一声,射了过去。
  不一会,盖晓天惊出一身大汗,他相信“白驹过隙”那句话,正是他现在的写照。
  白马横穿直掠,纵跳如飞,仍无法弄下背上的人,更加暴怒,穿出树林,竟在地上打滚。
  这一下盖晓天可惨了,一匹马的身子极重,把他压在下面,而且不停地搓揉滚动,若非盖晓天有钢铁一般的身子和无比的忍耐力,早就放弃这件玩命的工作了。
  但他在上马之先,就下了决心,宁死于马上也绝不能被摔下来。
  白马滚了半天,仍感觉有人贴在背上,狂嘶一声,再次跃起,向前疾掠。
  这次奔腾更快,真像驾雾飞腾一样,盖晓天衣衫破绽累累,皮肉擦伤之处都淌出鲜血,真是形同恶鬼。
  但他此刻的心情却高兴极了!第一,他终于即将完成“天马叟”交待的任务,其次,他本人也极爱此马。
  这是因为他与天马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他现在已和天马发生了深切的情感。
  由合肥向南,沿着巢湖西岸疾掠,不到三更,竟到了云乐河边,天马四蹄齐扬,竟自水面上飞掠而过。
  盖晓天欢呼一声,大声道:“马儿,马儿,从今以后,你再也不必发愁了,我带你去找霹雳火!我就像你的弟兄一样!”
  天马疾奔如故,白毛之上,泛出一片粉红色的血珠,盖晓天不知道这正是“汗血宝马”的应有现象。
  “马儿……马儿……你身上出血了……快停下吧!”
  盖晓天十分痛惜,却又不敢下马,不到四更,竟奔出了一百五六十里,来到庐江县城外。
  天马到这时候,似也知道无能为力了,狂嘶一阵,原地跳跃一会,竟停了下来。
  盖晓天也累得吁吁直喘,头上冒着腾腾蒸气,却仍不敢放松。
  停了一会,白马不再发凶,他试着放开一只手,拍拍马颈,道:“马儿,好乖!让我再唱歌给你听吧!这次我不必唱得太悲楚了。”
  于是他又哼着“天马歌”,歌声中充满了欢愉之情,也充满了希望。
  白马果然驯良了,低头啃草,盖晓天心想:也许它跑累了,如果我下了马,它再逃走,那真是功亏一篑了!
  再停一会,白马竟躺在地上,盖晓天只得下来,不敢远离,一边抚摸着马颈。
  白马以马头擦着他的身体,人马之间,由仇恨而和好,似已发生亲切之情。
  不久天就亮了,盖晓天拍拍白马道:“马儿,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灵魂,永不分离!走吧!你也该饱餐一顿了。”
  他上了马背,这次白马老实得很,待他坐稳,才向庐江县城内驰去。
  一进县城,可不得了啦,白马一尘不染,神骏无比,而马上的人,却是披头散发,衣衫破烂,而且血渍斑斑,行人驻足,啧啧称奇。
  有人说马上之人八成是盗马贼,凭他那份德行,不可能养这等神骏的马,有的人则说,人不可貌相,更不能以衣取人,说不定这是一位侠客,不修边幅。
  街上的人愈来愈多,指指点点,争相观看,倒使盖晓天有点不好意思了。
  盖晓天本想找个客房为宝马上料饮水,他自己也好好饱餐一顿。
  可是伸手一摸,身上衣袋早已破绽累累,数十两银子,已不知掉落何处。
  这一下他犹豫了,他自己可以迁就,但宝马必须进料,这怎么办呢?
  这时突然自人丛中挤出一位老者,抱拳道:“请问少侠和‘天马叟’欧阳大侠是何称呼?”
  盖晓天愕了一下信口道:“是在下的世伯!”
  老者呵呵笑道:“原来是欧阳大侠的亲人,都是自己人,快请到舍下来!看样子少侠一定奔了极长的路途?”
  盖晓天道:“不错!不知前辈大名如何称呼?”
  老者呵呵笑道:“老夫娄云,武林朋友赐号‘只手擎天’!”
  盖晓天微微一怔,这名字似乎以前听说过,但却想不起来,他抱拳道:“原来是娄前辈,晩辈盖晓天,既成宠召,晚辈谢领了!”
  他下了马,跟着老人家向街头走去,不久来到东门外一片大庄院之前。
  娄云道:“盖少侠这匹马,没有马缰,还是牵到里面去吧!如果老夫没有走眼,这该是欧阳大侠的白玉骢。”
  盖晓天道:“是的!晚辈借来一骑,未想到此马性烈如火,差点被它摔死!”
  这时二人进入大院,十分宽敞,只见右边厢房中窜出一个少年人,乍见天马,大声叫好道:“呵!好马!爹爹,这匹是我的了……”
  人随声到,已掠到白马身旁,轻功之高,不由盖晓天暗暗称奇。
  娄云沉声道:“超儿不可鲁莽!这是天马,万万骑不得……”
  那知娄超不管三七二十一,飞身跃上马背,还未抓牢马鬃,白马后蹄一扬,身子整个倒立起来,前蹄猛踢,竟把娄超摔下。
  但这小子轻功了得,身子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落在三步之外,大喝一声,又凌空而起,向马背上落去。
  这次白马也有了经验,根本不让他坐上去,扬起前蹄,直立起来,突然向娄超下部踢去。
  娄超未想到马还会攻人,急忙倒纵,又落在一丈之外,不由大怒道:“我要是不能制服你,我就不姓粪!”
  盖晓天冷冷一哼,道:“娄兄且慢!”
  但娄超已经扑了过来,盖晓天爱马逾命,岂容他放肆!况且爱马狂奔一夜,早该进料饮水,岂能再折腾。他迎上前去,伸手一格,“金刚肌”发挥了至大威力,“蓬”地一声,娄超竟被震退三大步。

  第十二章 胸前中了一掌 竟被震退一大步
  娄超的身手,连其父娄云也认为很满意,在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之中,可以说是顶尖人物,竟被人家一格震退三步。
  娄超当然怒不可遏,连娄云也怒形于色。但他却立即阴阴一笑,上前大声道:“原来盖少侠擅长‘金刚肌’,那就难怪了!超儿还不过来见过盖少侠?”
  娄超冷峻地道:“爹!孩儿情愿落个不孝之名,也不能认栽!”
  盖晓天也是少年气盛,心道:“是你无礼在先,怪得那个?”
  娄云大声道:“超儿不可!”但他却未拦阻。
  娄超沉声道:“盖兄大名,近来轰传江湖,果然盛名不虚,小弟冒昧,想讨教一招半式。”
  这种先礼后兵,根本没有丝毫诚意,声毕人到,闪电劈出三掌。
  盖晓天不避不闪,以金刚肌迎上,“蓬”地一声,胸前中了一掌,竟被震退一大步。
  娄超也感觉臂部酸麻,如中铁砧,却仍是不服,展开家传绝学,又攻了上来。
  盖晓天以数种绝学应付,堪堪自保,但娄超成心想击毙他占有天马,竟不遗余力。
  一边的娄云,眉飞色舞,却大声道:“超儿,你还不退下!盖少侠,身负数派绝学,人家不和你一般见识,成心让你……”
  盖晓天心道:“他难道看不出我在全力以赴?难道他对自己儿子的功力也不清楚!”
  娄超占了上风,攻势更加凌厉,盖晓天只感觉对方的招式,较之大智和尚和“赤面尊者”传他的几招更高一筹,至于他的爹爹娄云,就更不必说了。
  他这一暗暗吃惊,更是不支,已退到天马身旁,加之他昨夜被天马折腾了半夜,又未进饮食,败象已露,吁吁而喘。
  只闻娄云沉声道:“盖少侠,老夫对这畜生毫无办法,你也不必太客气,必须代我教训他一顿,出手重点无妨!”
  盖晓天真是有苦说不出,也想不到当今武林中,竟有这等年轻高手。
  而且对方绝不以诡谲取巧取胜,而是堂堂正正,攻守有矩,使人输了也毫无怨言。
  盖晓天越打越心惊,像这等暴戾之徒,怎会有这等不凡的造诣?
  他此刻若是自承不敌,客气几句,娄云就不会再让儿子动手,但他不愿低言。
  他认为若自己不是耗尽了体力,即使对方招术精奇,最多也不过是平手之局。
  此刻娄超突然大喝一声,攻势更加凌厉,一连三掌,锐不可当。
  盖晓天,实无信心硬接三掌,只得以“五行十三挪”闪避,但娄超似已稳操胜算,闪电欺上,左掌拍向盖晓天的前胸,右掌封住了盖晓天的退路。
  好像娄超知道对方非向那一边闪避似的。
  盖晓天心头大骇,闪避已不可能,将全部“金刚肌”都提到前胸,“蓬”然大震,身子凌云飞出,越过马背,摔在一丈之外。而娄超却趁势敛起,已堪堪跨上马背。
  天马一旦被盖晓天制服,就不会再服从别人,长嘶一声,突然扭头张口,咬住了娄超的双足。
  娄云大吃一惊,但要救已经不及,因为天马摆头猛甩,绕院飞奔,只闻“蓬啪”数声,娄超的上半截身子,已被摔成肉酱,脑壳已被摔扁了。
  盖晓天和娄云,同时面色大变,而天马此刻已停下来,松口丢下尸体,唏聿聿一声低嘶,奔到盖晓天身边,以银白的长尾,为他拂去身上的尘土。
  娄云面色一阵痉挛,掠到娄超尸体之旁,强忍着一泡泪水,却怆然道:“孽子悖出悖入,罪有应得!只是这匹宝马,也未免太凶狠了些……”
  盖晓天惊魂甫定,对娄云深深施礼,颤声道:“此事因晚辈而起,晩辈真是百身难赎了。”
  “不!少侠你也不必自责太甚!”娄云肃然道:“老夫本以为凭你的数门绝学及丰富的江湖经验,绝不会失手,更未想到宝马也会乘人之危……”
  盖晓天道:“晚辈降服马时,差点被摔死,但也不知道它会如此!”
  娄云招呼家人,收拾娄超的尸体,对盖晓天道:“少侠千万别引咎自责,这件事绝不能怪你!这只怪超儿目空一切,也怪老夫一时大意!来,你还没有进饮食,快请到客厅中坐……”
  盖晓天心道:“娄老为人真是豁达,若换了别人,儿子惨死,恐怕也会迁怒于我!”
  盖晓天抱拳道:“娄前辈,无论如何,此事由晩辈而起,晚辈若不离开,心实不安,恕我告辞了!隆情厚意,容当后报!”
  娄云立即抓住他的肩胛,肃然道:“少侠未免太想不开了,少侠不敌,天马伤人,这都是出乎老夫意料之外,怎能怪你?况且,少侠能不怪老夫纵子行凶,也就感佩不尽了!快请入厅进膳吧!”
  盖晓天此刻对娄超的凶狠,已经忘却,十分敬佩娄云的明事达理,立即慨然道:“真前辈,像您这样豁达、宽大之人,晚辈平生仅见,请受我一拜……”
  说着又要拜下去,娄云连忙扶住,正色道:“少侠再见外,老夫就要生气了,坦白地说,孽子虽然不孝,毕竟也是老夫的独子,下场如此之惨,即铁石心肠,也不免悲痛。可是,吾辈中人,必须是非分明,死者已矣!又何必为了既成之事实,而伤了自己人的和气?况且这事与你毫无干系!”
  二人进入客厅,家人报称酒席已备,不知客人是先洗净抑是先用饭?盖晓天道:“晩辈衣衫褴褛,而且垢秽不堪,我必须先洗个澡。”
  娄云道:“理应如此!少侠就跟家人娄福去吧!”
  盖晓天跟着娄福,来到浴室,娄福早已为他准备了替换的衣衫鞋袜。
  当他还未洗完时,突闻天马的怒嘶及狂奔声,显然天马遇上了大敌。
  盖晓天此刻已与天马产生了真挚情感,不由大惊,来不及擦干身上的水渍,匆匆穿上衣衫。
  就在这时,突闻天马奔腾之声,似在浴室窗外院中,他急忙推开向窗外望去。
  只见天马边逃边回头迎敌,它攻敌之术,虽与人类武功不同,但仔细观察,却合于武功原理。
  每一咬、一踢、一掀、一扫,都和上乘武功一样。有攻有守,进退有据,竟使娄云这等高手,也感到穷于应付。
  盖晓天大为惊奇,不知娄云为何要难为天马?莫非他老人家因爱子死得太惨心有不甘,要折腾天马一下。
  “如果是这样父子连心,也无可厚非!马儿呵……你不该杀了娄超……”盖晓天竟不想出而阻止。因为他已看出来,娄云武功虽高,要想制住天马,似不可能。
  突然,娄云冷笑一声,身形忽然飘忽不定,在马前马后窜掠不停,而天马就显出应接不暇之势。
  盖晓天心中一动,隐隐看出娄云目光中杀机大盛,他立即掠出后窗朗声道:“前辈请住手!天马绝非前辈的敌手,请前辈饶了她吧!”
  娄云立即收势倒掠三丈,回头一看,立即呵呵大笑道:“少侠,别往老夫脸上贴金了!老夫刚才差点恼羞成怒呢!少侠若不阻止,嗨!说不定老夫也会步孽子的后尘呢!”
  盖晓天道:“前辈过誉了!刚才前辈的奇异身法,已使天马眼花撩乱,也许晚辈偏心,不然的话,天马定要吃亏的!”
  娄云微显悻悻之色,却呵呵大笑,道:“少侠你真会奉承人,老夫真要感激你呢!不然的话,一世英名必毁在天马身上!走吧!膳食已经准备好了……”
  盖晓天跟着娄云进入大厅,酒席已经摆上,只有他们二人享用。
  饭罢,娄超已被装殓起来,准备择日出殡。盖晓天慨然道:“娄前辈,晩辈本欲克离去,但已改变主意,必须为超兄送殡之后再走,以赎我过失之罪!”
  娄云道:“这倒不必!不过老夫倒希望少侠多住些时日,以尽地主之谊,盖少侠,此处附近风景极隹,我带你四下看看如何?”
  盖晓天道:“如此甚好!请前辈也选匹健马并辔同驰如何?”
  娄云点点头道:“正合吾意,我要看看天马到底如何矫捷?”
  这时未时已过,二人驰马出庄,向一山谷中驰去,天马天生神物,奔腾如飞,娄云那一匹,也非泛泛之马,但较之天马可就相形见绌了。
  两骑总是相差二三十丈,而且天马并未全力驰骋。
  到了谷底,娄云下了马,道:“天马果然不凡!老夫这匹马也是蒙古种,千中选一,但和天马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盖少侠,下来休息一下,待会再到另一名胜之地玩玩……”
  盖晓天下了马,任马在一边吃草,二人坐在一块大石上,娄云道:“盖少侠,此马乃是‘天马叟’的恩物,你和他是何关系?他怎会借给你?”
  盖晓天道:“他老人家要晩辈去办一件事,乃以天马暂借……”
  娄云道:“不知他叫少侠去办何事?”
  盖晓天心道:“他根本未托我办事,他所托我的事,就是找这天马,现在已经找到了。只因娄云这人,以前不识,而且江湖中人心险恶,我不能说出心中的话——”
  他笑笑道:“欧阳前辈叫我去找他的女婿及外孙女!”
  “噢?”娄云微微一怔,说:“他的女婿不是‘三绝盖九州’申屠长虹么?”
  盖晓天笑道:“正是!申屠前辈侠名久著,而且武功出神入化,只可惜失踪多年,风传已经弃世,但又有人说他仍然健在!”
  娄云脸上有悻悻之色,道:“江湖传言不可尽信,当今武林中,有许多沽名钓誉之人……”
  盖晓天道:“申屠前辈的为人,妇孺皆知,不容置疑!”
  娄云愕然道:“听少侠的口气,似乎见过申屠长虹?”
  盖晓天心头一震,忖道:“此人好厉害!”
  盖晓天笑道:“申屠前辈失踪之时,晚辈还未出世,怎会见过他?晚辈只是素闻他过去的侠行,极欲一见而已!”
  娄云淡然道:“原来如此!恐怕少侠要失望了!他若未死,岂能数十年隐而不出?”
  盖晓天肃然道:“那也不见得!也许他有不得不隐身的苦衷。”
  娄云哂然道:“老夫以为他不在人世了。”
  盖晓天大声道:“他没有死!”
  “没有死?”
  娄云微微一笑,说:“少侠怎知他未死?”
  盖晓天忽然发觉,这人十分狡猾,原来是在套他的话,不由暗暗冷笑,道:“前辈又怎知他死了?”
  娄云道:“老夫与他齐名,昔年他的一切,老夫都十分详细,岂止老夫知道他死了!恐怕武林中无人不知!”
  盖晓天道:“晚辈以为,像申屠前辈那样好人,不可能夭寿,所以我认为他仍然健在!”
  娄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据我所知,申屠长虹武功根本不高,生得也极丑陋!但武林中人却把他神化,把他渲染成一个武功超绝,美如潘安宋玉之人……”
  盖晓天大为不服,因为他上次在那山上偷看大智和尚及“丑观音”等人负伤,然后找去申屠长虹治病,被申屠长虹打发走了,那本是申屠长虹伤了他们。
  由此可以想见,申屠长虹在三招两式之下就伤了他们,反之,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算申屠长虹,乔装易容,也瞒不了他们。
  同时由此可见,申屠长虹武功高绝,乃是不争之事实,所以对娄云的话大为不服。因为亲眼见过申屠长虹,已是五十许人,但看来不过三十岁左右,而且风标绝世,美逾子都。
  因而,他一时冲动,竟又忘了对方可能在套他的话,他大声说:“申屠前辈不但武功高绝,而且人品英挺,涤尘荡俗。”
  娄云哈哈大笑道:“盖少侠何时见过申屠长虹?”
  盖晓天自知经验太差,也感觉这娄云为人阴险,上了他的当,他冷冷地道:“晚辈若见过申屠前辈,也用不着瞒人!娄前辈未免太多疑了。”
  娄云正色道:“是呀,申屠长虹之死,可以说是武林莫大的损失,自是不该瞒人!老夫欠他的恩,年来对此事总是耿耿于怀,所以乍闻他未死,十分高兴……”
  盖晓天一错不能再错,淡然道:“晚辈只是认为,他不会早死而已,我若见过他,欧阳前辈岂再派我去找他?”
  娄云点点头道:“按理说他也不必继续隐藏,当今之世,能接下他们岳婿两人一击的高手,怕不多见了……”
  这时谷口突然传来蹄声及马嘶声,有如浪涛一般,动地而来。
  盖晓天心头一震,抬头望去,不由大骇,原来四周谷口之上,围了一圈与天马颜色相同的白马。
  这些白马,也都是身无杂毛,一色纯白,排列很整齐地将谷口封住。
  盖晓天回头看看天马,只见它抬头看了那些马一眼,仍然低头啃草,似乎一点也提不起兴致。
  盖晓天心中犯疑,立即回头向娄云望去,只见他面色阴沉,正在狞视着他。
  盖晓天恍然大悟,原来这老贼早已按排好阴谋,这些白马显然是他预先安排的,准备以假乱真,抢夺天马。
  盖晓天沉声道:“娄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娄云冷冷一笑,伸手向他肩头抓去,盖晓天本能地运起“流星肌”。
  “蓬”地一声,肩、爪相接,有如钢铁互撞,二人各退了一步,但娄云动作奇快,稍退即进,一下子揪住了盖晓天的衣袖。
  这时娄云怪啸一声,只见谷口四周的白马,立即向谷中狂奔,同时响起“噼噼啪啪”的巨声。
  原来每一匹马尾上,都拴了一串鞭炮,那些马受惊之下,自是狂奔不已,有如疯狂。
  这不过是瞬间的事,盖晓天大力一挣,“唰”地一声,衣袖撕掉,他趁势退了三步,向天马奔去。
  天马这时也很吃惊,乍见数百匹白马向它狂奔而来,扬首分鬃,似要发威。
  盖晓天回身疾掠,凌空向马背上跨去。
  而娄云也掠了过去,二人的身子,几乎同时落下,争着跨上马背。
  天马通灵,自不甘被娄云骑上,突然人立而起,前面两蹄交互踢出,把娄云逼得落在一丈之外。
  盖晓天这时已落在马背上,同时数百匹白马已在五丈之内了。
  这等势道着实惊人,因为那些马受惊发狂,狂奔之势欲罢不能,一旦拥上,就是一堵石墙,也将被撞塌。
  那知天马扬首厉啸一声,震人神魄,那些白马,立即止住奔腾,混身发抖,屁尿直流。
  天马四蹄齐扬,凌空窜起,自那些白马背上飞掠而去。
  出了山谷,奔掠速度非但不减反而加快,盖晓天道:“马儿……马儿……快停下来……不必急急奔跑了……”
  但天马似乎也犯了野性,根本不理,盖晓天大惊,用力勒缰,天马口角流下鲜血,却仍是速度不减。
  “糟了!”盖晓天只得高唱“天马歌”,但此刻也失效了。
  由皖境的庐江县,向西南疾奔,天色黑下来,竟到了潜山,将近两百里路。
  潜山是皖境群山之最,比黄山还高,此刻明月在天,空山寂寂,天马突然缓慢下来,它那雪白的毛尖之上,布满了粉红色的血珠。
  盖晓天累得满头大汗,待天马停下来,他才翻落马,躺在地上喘气。
  “马儿……你这是何苦?”盖晓天慨然道:“我知道你恨娄云那老贼,我又何尝不恨他,今后要特别小心了!恐怕很多人在动你的念头呢!”
  天马抖落了一身粉红血珠,唏聿聿低啸一声,表示它懂盖晓天的话。
  就在这时,远处也传来一声马嘶,但这马嘶的声音很奇特!就像哽咽一样。
  天马突然竖起耳朵,再次长嘶一声,远处又传来一声悲嘶。
  于是一应一和,似在互通心曲,这时却传来辘辘车声。
  天马突然长嘶一声,奔了过去,那匹拖车的瘦马乍见天马,立即人立而起,把破车弄翻。
  车中传出惊呼及呻吟之声,显然是老人发出的,盖晓天一掠而上,抓住了瘦马的辔头。
  瘦马像疯狂一样,乱踢乱跳,但盖晓天为了救车中的老人,顾不得瘦马的皮肉之苦,大力扯住马缰,终于把它制住。
  这时天马已经文静下来,以马头擦着瘦马的脖子低嘶,呜鸣之声有如鬼哭。
  两匹马的马目中,都淌下血水。
  盖晓天大为感动,这两马分明是一对,散而复聚,正在低诉离衷。
  盖晓天突然发现这匹瘦马正是孔思昭送他的那一匹,记得吴梅村曾说过,这瘦马即是天马的配偶,乃是雌马。
  但这瘦马在桃花宫之中,怎会拖着破车呢?
  盖晓天松手走到破车旁,把破车扶正,打开车门,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车中张口喘气。
  盖晓天肃然道:“老先生,你这匹马是从何处得来的?”
  老人喘息着道:“谢谢小哥救命之恩,老汉捡了一条命,真想不到这一匹瘦马也会发威风。”
  他呐呐地道:“半月前老汉在集上以五两银子买下此马,虽然便宜……却差点送了老命……”
  盖晓天茫然道:“在集上买的?那个卖马之人是甚么样子?”
  老人道:“是个乡下人打扮,大约四十来岁!”
  盖晓天喃喃地道:“这就奇了!此马若非天马的配偶,它绝不会认错,怎么落入一个乡下人手中呢?”
  老人道:“小哥儿……老夫已经受伤……无法御车……可否请小哥代劳,送我回去?”
  盖晓天道:“当然可以!老先生请坐好,我来御车!”
  盖晓天拍拍天马道:“马儿,它既是你的妻子,就该把老人送回去,我会把她赎回来,让你团聚!”
  天马低嘶一声,似是回答,盖晓天上了车辕,御车前进,天马很老实地跟着瘦马缓缓而行。
  到了一幢小屋之前,盖晓天把老人抱入屋中,放在破床上,道:“老先生你那里受了伤?”
  老人慨然道:“人老了,经不起折腾!内伤外伤都有,不过小哥也不必担心,老汉还撑得住!”
  盖晓天道:“既然如此,晚辈要和前辈商量一件事,不知前辈是否答应?”
  老人道:“小哥救我一命,恩同再造,有话自管说出来!”
  盖晓天道:“前辈的瘦马与晚辈这匹马是一对,所以它们能在数里外就闻声呼应,令人感动,所以晚辈想使它们重聚,不知前辈能否转让?”
  老人大摇其头,慨然道:“小哥儿要老汉的脑袋,老汉都不会拒绝,只有这件事无法从命!所以老汉十分抱歉!”
  盖晓天心头一凉,肃然道:“前辈既是以五两银子买来的,晚辈决定以二十两银子买你的,你净赚十五两,也……”
  老人仍然摇头道:“小哥儿有所不知,老汉买回这匹瘦马之后,立即有三位老友争购。”
  盖晓天不由大急,道:“前辈,您已经卖了?”
  老人摇摇头道:“没有,因为只有一匹马,而他们又都是老汉的朋友,卖给谁都不妥,于是他们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那就是当众拍卖!谁出的价钱高卖给谁!”
  “这……”盖晓天的眉头立即皱起来,要银子一两也没有,刚才他想以二十两买回瘦马,也只是空口说白话,只要老人答应了,他可以马上去想办法,如果要他与别人竞争拍卖,他就没有资格了。
  老人慨然道:“我知道很对不起小哥儿,可是老汉一生最重言诺!说出的话,就不容食言……”
  “是的……是的……”盖晓天失望地道:“老先生,您估计一下看,您那三位友人,最多能出多少银子买此瘦马?”
  老人道:“这很难说,若照他们竞争的情况看来,少则三五百两,多则千余两或者数千两都不一定!”
  盖晓天面色一变,心道:“糟了!若不能赎回此马,怎能对得起我那马儿?我连这件事都不能为它办到,真是有愧于心……”
  盖晓天道:“老先生,拍卖马何时举行?在那里拍卖。”
  老人道:“明日午时,在潜山的五鬼坪上举行,届时参加者恐不止好友三人!”
  盖晓天心中盘算,此刻不过四更左右,距明日午时,还有七八个时辰,虽然人地生疏,此去张罗数千两银子,根本不大可能,可是舍此一途无法可想,也只有去碰碰运气了。
  盖晓天道:“老先生,晩辈也要参加拍卖,而且势在必得,我此刻就去张罗银子……”
  老人道:“看小哥儿的风范和衣着,定是世家子弟,就以那匹坐骑来说,就值数千银子,我想定无问题,明日午时,望你准时到达五鬼坪。”
  盖晓天道:“不知五鬼坪在潜山的那一峰上?”
  老人道:“在东半峰腰之上,极好找,而且届时参加之人,必定很多,小哥儿不必发愁!”
  盖晓天抱拳头道:“老先生,咱们午时在五鬼坪上见了……”
  “小哥儿,但愿你能如愿!再见了!”
  盖晓天出了小屋,拍拍天马道:“马儿,要赎回你的伴儿,大概至少要三五千两银子,这叫我到那里去找呢?”
  天马低嘶一声,以马头摩擦他的脸,盖晓天上了马,天马立即放开四蹄疾驰。
  盖晓天道:“马儿,慢点吧!也好让我想一想,应该到那里去?”
  天马奔向东北,一口气跑了百余里,太阳刚出山,已到了桐城。
  天马长驱入城,好像路途极熟,来到一条大街上,停在一家镖行门前。
  盖晓天叹气道:“马儿,这不是胡闹么?桐城距潜山百余里,虽然你不当一回事,但是到这里来又有甚么用呢?我是在为你而伤脑筋呀!”
  天马长嘶一声,想把他掀下来,盖晓天道:“马儿,这家镖行,看样子快关门了!你叫我来干甚么?”
  但他还是下了马,这时才发现镖行大门紧闭,门上贴了一张封条,上写桐城盐运使因交镖行押运盐金五千两,该行竟于霍山中失手被劫,乃被查封,如有能追回盐金者偿黄金一千两,若能将劫金大盗并获者,偿黄金二千两,下面是盐运使的大关防。
  盖晓天心道:“这倒是一条路,不妨试试看,好在此去霍山不过百余里,以天马的脚程,一个时辰可达!”
  “马儿……”盖晓天大喜过望,道:“莫非你知道这件事,有意带我到此地来了?”
  天马低嘶一声,似在催他上马。盖晓天道:“不管成败如何,这该是唯一的希望,马儿我们快走!”
  他翻身上马,天马有如飞腾,疾掠出镇,向霍山疾奔。这次更快,大约半个多时辰,就进入霍山。
  可是霍山很大,到那里去找劫镖之人呢?
  况且霍山只是霍山县境内一座山而已,到底是在霍山城内抑是霍山山区之内?
  霍山是皖境之内仅次于潜山的大山,天马奔腾不停,进入深山之中,竟进入一个山坳内,缓慢下来。
  “马儿呵!设若你是乱跑一通,可就误了宝贵的时间了……”盖晓天四下打量,山坳曲折迂回,两边峭壁插天,十分荒凉。
  转过数道弯子,突闻附近传来吆喝哗笑之声,估计有五七人之多。
  盖晓天心道:“这马儿通灵,恐怕不是乱走乱闯,这深山之内,荒场之中,那来的喧哗之声?”
  再转过两个弯子,突然又传来一片哭声,有男有女,男的有的哭爹爹,有的哭兄弟。女的只有二人,一个大声哭“天”,另一个较嫩的声音也是哭爹爹。
  分明这死去之人,是一家之主,有弟兄也有儿有女,哭“天”那个女人,必是死者之妻了。
  转过山壁,只见一个不太险陡的山坡上,有六个人跪在一座新坟前哭泣。
  盖晓天道:“马儿,人家在此哭祭亲人,我们何必打扰,走吧!时间不多了……”
  那知天马犹如未闻,笔直向新坟的山坡奔去,到了坟前,把盖晓天掀下背来。
  由于过去经验,盖晓天对天马的灵性,已有较深的认识,知道这事有蹊跷,立即向六个哭祭之人望去。
  这座新坟好像埋了不过三五天,上面却移植着草皮,因而稍一注意就看出,那些草皮并未生根,而且缺乏水份之故,已呈枯象。
  不过,这种现象,也不足为怪,奇的是坟前无碑,而且附近草丛中,隐隐露出铁镐和铁锹。
  不仅此也,这六人虽然伏在坟上哭泣,却未穿着孝服,这是最不合理也最惹人注目之处。
  况且,他们和她们的哭声,并无哀意,尤其大声哭“天”的女人,应该是死者之妻,在丈夫新丧之时,应该呼天抢地才对,但他和另一个少女,却像唱歌一样,充其量也不过是在唱挽歌。
  至于另外四个男人,有的哭兄弟,有的哭爹爹,也都是虚应故事,在干号着。
  盖晓天心道:“他们既然并无哀悼之情,又何必多此一举?作子女及妻子的,为何不穿孝服?”
  这时一个男人突然转过头来,向盖晓天望去,微愕一下,但盖晓天却看清此人脸上根本没有泪痕。
  这男人三十七八岁,一脸横肉,立即又伏在坟上大声号哭。
  盖晓天冷哼一声,道:“马儿,我们快走吧!看这种热闹,实在没有意思……”
  那知天马低嘶一声,奔坟头之上,以马蹄大力扒着泥土,弄得六个干号的男女一身泥土。
  首先跃起的是刚才回头察看的大汉,接着其余诸人都跃起来。
  但天马却仍然扒土不停,不一会已把坟头扒平一半。
  那哭“天”的女人,约二十七八岁,姿色平平,少女却很美丽,只因以袖半遮面孔,盖晓天未看清全貌。
  那中年汉子沉声道:“纵马扒坟,乃是强盗行径!你还不快滚?”
  另一个年轻人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喝一声,向坟头上的天马扑去,同时撤下背上的鬼头刀,猛砍马腿。
  天马唏聿聿长嘶一声,前蹄略扬疾踢,“当”地一声,竟把鬼头刀踢飞,落在数十丈之外。
  那年轻人抱着右臂,滚出一丈,虎口已被震裂,鲜血淋漓。
  中年大汉不由动容,这时另外两个少年人同时大怒,各撤下长剑和短戟,就要向天马挟攻。
  只闻大汉沉声道:“慢着!这匹马大有来历!马儿不俗,人也差不到那里去……”
  那中年女人点点头道:“不错!看来人家是有为而来,孩子们先退下去!”
  那女人似是六人中的首领,脸上也没有半点悲感之色,更无泪痕,冷峻地道:“小友大名可否见告?”
  盖晓天道:“在下盖晓天!”
  女人道:“盖少侠可否告知来意?”
  盖晓天心道:“天马来此扒坟,绝非无的放矢,坟中定有秘密,况且这六人不像好人,哭了半天脸上竟无泪痕,看来他们似乎正要掘墓,莫非坟中有甚么贵重之物?再者,刚才曾听到他们高声嘻笑,大概是听到马蹄声,才伏地佯作哭泣,是了,他们是偷坟劫墓的……”
  盖晓天冷冷地道:“在下的马儿,葬在此处,是以雄马悲伤之余,就大力扒坟,这种行为虽极粗野,但较之毫无情感的人类,却也高出多多……”
  那女人面色微变,道:“盖少侠不可信口胡说,这新坟中是妾身亡夫,怎说是少侠的亡马?”
  盖晓天冷笑道:“既是你的亡夫,想必新丧不久了?”
  “是的,刚埋了七日……”女人道:“今天是七日例行吊祭,少侠还不喝止白马毁坟!”
  盖晓天沉声道:“我看夫人才是胡说,既是你的亡夫,夫人怎会毫无哀悼之情?”
  妇人微微一怔,这时天马已将坟头扒平,蹄子扒在木板上发出“蓬蓬”之声。
  妇人和大汉同时一震,大家一齐向坟上望去,只见天马四蹄齐扒,把泥土推开,竟露出了一个长仅三尺,宽约一尺的木箱。
  这样小的木箱,不要说装大人尸体,连婴儿也装不下。
  盖晓天嘿嘿冷笑道:“你的亡夫,就装在这个小箱中?”
  大汉伸手去摸背后长剑,妇人连忙以目示意,不可轻举妄动,立即叹了口气,眼圈一红,竟泫然泪下,道:“少侠有所不知,亡夫原籍山西,因家贫如洗,本准备把亡夫火葬运回原籍,后来一打听,这运输之费用,非妾身所能筹措,乃改变主意,暂葬于此!少侠言称爱马葬于此处,显系谎言,还请少侠见怜,勿再纵马毁了亡夫的骨灰箱,使他九泉之下不能瞑目……”
  盖晓天冷笑道:“既是葬了七天之久,那草丛中为何还有铁锹之类挖掘坟墓工具?”
  妇人又是一震,却哂然道:“埋葬亡夫,并未请人,乃是自己动手,因工具携带不便,乃暂置于此,因大雨之后还要再整修墓基……”
  盖晓天哈哈大笑道:“就算你能言善道,仍无法解释另一件事,你为何不穿孝衣?”
  妇人悲声道:“小侠那知穷人辛苦?若制六套孝服,所费不赀……”
  盖晓天厉声道:“刚才各位在此大声哗笑,又作何解释?”
  事已至此,妇人突然狞笑一声道:“俗语说:飞蛾扑火,暴虎冯河,都是取死有由,小子,老娘并非怕你,只是事关重大,不到十二万分不宜翻脸,现在你认命了吧……”
  “克嚓”一声,天马以前蹄踢碎了木箱盖,天马长嘶一声,好像欢呼一样,奔到盖晓天身边。
  同时,那妇人撤剑出招,奇快无比,“剧”地一声,把盖晓天的肩头衣衫挑了一个洞。
  盖晓天大吃一惊,知道对方确非吹嘘,但他此刻关心的是木箱中之物,必须看看。
  他大喝一声,推出一式“霹雳斩”,妇人微噫一声,闪了开去,盖晓天趁机掠到坟上一看,不由惊呼一声,原来箱中是金光闪闪的金条。
  他顾不得研究这些人物的来历,躬身抱起木箱,这时天马已经奔过来。
  但六个男女,疯狂地扑上来,尤其那中年大汉和女人,十分了得,一左一右,挺剑攻上。
  他们攻的是马,因为他们恨透了这天马,拆穿了他们的秘密。
  天马身子一掉,前后蹄交互猛蹄,居然是一招极为凌厉的攻势,反把一男一女逼退一步。
  盖晓天心想:此时不去更待何时?立即跃上马背。
  但两柄长剑又攻了上来,这次竟是攻他的下盘。
  他一手抱着木箱,另一手抓住马鬃本极吃力,无法腾手应敌,一时情急,左脚猛踢汉子的手腕,同时把“金刚肌”运于右腿之上,准备硬接那妇人一剑。
  只闻“蓬当”两声,汉子的长剑被盖晓天踢飞,妇人的长剑却戳中了盖晓天的右腿,那少女发出一声惊呼。
  妇人的剑尖断了两寸,退了一步,盖晓天的右腿也十分疼痛,却趁机回头一看,原来那少女竟是章瑶。
  这时天马长嘶一声,凌空而起,自三个少年人头上掠过,向山地中疾奔,后面传来怒喝之声,但却越去越远。
  盖晓天回头一看,早已不见那六个男女,不由大喜,道:“马儿,你真是一匹乖马,好啦!这一下甚么问题都解决了!这一箱黄金,足有三五千两,难道还不能赎一匹瘦马么?”
  “是了……”盖晓天恍然大悟道:“这定是桐城盐运使丢失的五千两黄金,那六个人也正是劫镖之人,把黄金藏在墓中,正准备掘出运走,恰巧被我遇上了!”
  他虽然不爱金钱,可是现在若无金银,就无法赎回瘦马,所以对这闪闪金条倍生亲切之感。
  由霍山去潜山,不过百余里,太阳未落,就到了老人的木屋,但老人已不在了。
  于是他立即向潜山五鬼坪进发,到了东峰附近,果然发现许多人络绎于途。
  有的赶着马车,有的雇人挑抬着,想必都是黄白之物。
  盖晓天一团高兴,又冷了下去,现在才想起老人的话“照他们竞争情况看来,少则三五百两,多则数千两……”如果他们的金银比我还多,岂不是白忙一场了?
  到达五鬼坪附近,天已黑了,但五鬼坪上却是人声沸腾,灯光闪烁,如同白昼。
  盖晓天放了天马,抱着木箱上了五鬼坪,原来这是山腰上一处平坦之地,但两面绝壁,只有一面可以行走,也十分险峻。
  坪上已有百十人,各人都带来了金银珠宝,但老人还未来,盖晓天也不知道那老人的三位朋友有没有来,坪上大树上已挂着数十盏孔明灯。
  大约一更左右,只闻有人大声喊着:“来了……来了……”
  不一会,只见老人牵着瘦马,陪着三个人上了五鬼坪,但盖晓天却大为震惊。
  原来这三个人是“黑手财神”武伦、孔思昭和“妙手空空”翁源。
  这三人他都认识,他知道武伦富甲天下,当今武林,敢和他比财富的,恐怕没有,至于孔思昭和“妙手空空”二人,他却不在乎,因为他们二人不会有太多的黄白之物。
  只是有一点使他感到意外,这老人若非做作,定也是一个武林知名之士,反之,就不会认识这三个武林高人。
  拍卖尚未开始,百十人已将老人和武伦等人围在当中,只闻老人朗声道:“老夫拍卖一匹瘦马,承各位如此踊跃参加,老夫至为感荷,不过老夫在拍卖之先,有几件事必须说明一下,以免事后发生争执……”
  老人续道:“这匹瘦马有何珍贵之处,老夫讳莫如深,但它必有重大价值,则属不争事实。所以为了公允,才举行公开拍卖,肯出最高价者,才是瘦马的主人。若有人藉机扰乱,其后果自负,莫怪老夫言之不预……”
  盖晓天骇然心道:“这老家伙刚才说话声色俱厉,绝非普通百姓,他为何要欺骗我?佯作不懂武功?”
  老人大声道:“另有一事,老夫必须补充一下,由于卖主与买主,素不相识,现钱交易,绝不赊欠!好!现在开始!”
  老人语音未毕,只闻人丛中有人大声道:“本人出价一百两!”
  此人语音甫落,哂声四起,有两个人同时喊道:“本人愿出五百两!”
  老人沉声道:“请说明是黄金,还是白银!”
  两人道:“纹银五百两!”
  “一千两!”此人站在一块大个上,高举着手喊道:“一千两……一千两……”
  此刻无人再加,老人大声道:“若无人再加,这笔买卖就要成交了!”
  只闻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纹银五千两!”
  “啊……”一阵惊呼声中,大家都向那人丛中的老人望去。
  老人大声道:“五千两!这位出了五千两!”
  只见孔思昭哂然一笑,伸出一个指头,朗声道:“本人增为一万两!”
  老人大声道:“一万两!各位还有没有再加的……?”
  盖晓天大为震惊,照这情形演变下去,这五千两黄金未必有把握,况且黑手财神还未出价呢!
  翁源嘻嘻一笑,道:“老夫再加二千两!一万二千两!”
  孔思昭哂然道:“翁大侠,这可不是光伸指头,空口说白话的事,到时候真要拿出银子来才行!”
  翁源嘻嘻笑道:“是呀!若不是有银子,老夫不会躺在家里看蚂蚁上树,何必跑来凑热闹?”
  孔思昭冷哼一声,道:“本人再加三千两,共一万五千两!”
  翁源大声道:“反正本人非买不可,本人再加五百两!共为一万五千五百两!”
  孔思昭道:“一万六千两!”
  翁源道:“一万六千五!”
  孔思昭道:“一万七!”
  “一七五!”翁源为了省事,连万千也省略了。
  “一万七千五!”孔思昭有点光火了。
  “一八!”翁源淡然出价,就像腰缠万贯一样。
  盖晓天恨声道:“翁源这老家伙,成心来扰乱!他这人一向是吃开口饭,身上不带一文钱,那来的一万八千两银子?”
  他算了一下,一万八千两,虽然不足三千两黄金,但这样叫劲比下去,很快就超过了三千两黄金价值。
  孔思昭沉声道:“翁源,据孔某所知,你老贼穷得榨不出油来,你能拿出一万八千两?”
  翁源面色一整,尖声道:“这就怪了!老夫又没得罪你,你何必找我的麻烦?老夫若无银子,难道疯了不成?姓孔的,你是不是看老夫不顺眼?”
  孔思昭道:“一万八千两银子,合千余斤,你的银子在那里?”
  翁源反问道:“孔大侠你也出了一万七千五百两银子,你的银子又在那里?”
  孔思昭冷哼一声,伸手掏出一串大珠子,道:“不信叫武伦估估看,能否值二万两?”
  翁源尖声道:“财神爷,你估估看,这些珠子成色如何?”
  武伦只是扫了一眼,淡然道:“此球出自东瀛三岛,足值二万五千两,只可惜全是白的,若有一颗是紫的,今天武某就白跑一趟了……”
  孔思昭愕然道:“武伦,照你的意思,我没有希望?”
  武伦笑笑道:“武某不便武断,以免破坏了拍卖的规矩!”
  孔思昭大声道:“本人出价二万两!”
  此刻其余的人,连出价的资格都没有了,因为他们虽然带来了大批银子,有的装了一车,不能算不多,可是连一万五千两也不足,现在已经超出五千两了。
  翁源道:“两万一千两!”
  孔思昭大怒道:“翁源,若是武伦出此价钱,孔某不会怀疑,至于你……”他哂然道:“请你亮出来看看再说!”
  翁源尖声道:“大家来评评这个理,主人可没规定先要亮出来看看!”
  老人肃然道:“不错!本人并无此规定,但扰乱拍卖之人,引起严重后果,其责自负!”
  这无非是暗示翁源,勿成心捣乱。
  翁源笑笑道:“听到没有?老夫不能因你的无礼要求,亮出我的宝物,你该知道,那样会泄漏了自己的秘密,因为还有人没有出价呢!”
  孔思昭哂然道:“两万五千两!”
  翁源道:“三万两!”
  孔思昭面色铁青道:“四万两!”
  翁源嘻嘻笑笑道:“孔大侠,犯不着上火呀!坦白地说,财神爷还未出价,总是希望不大,价钱慢慢出,就是失败了,也过过瘾呀!”
  孔思昭沉声道:“去你的!本人并非来消遣的!”
  翁源道:“本人再加到四万一千两!”
  他总是一点点加,不痛不痒,却比孔思昭多一点。
  孔思昭道:“五万!”
  翁源道:“五万一!”
  “六万!”
  “六万九!”
  “翁源,你不是要一点点地加么?”
  翁源道:“反正老夫加一千和九千都是一样,你还是要加到七万!不如先加了再说。”
  孔思昭道:“不错!本人加到七万两!”
  盖晓天慨然道:“完了!三千两黄金,也不过值十四万两银子,已经渐渐接近了……”
  此刻黑手财神,突然开了腔,道:“本人出价九万九千两!”
  孔思昭未出价,翁源大声道:“本人出价十万两!”
  老人大声道:“十万两!还有增加的没有?”
  这时连武伦也默然不答,百十人不由暗暗称奇,难道武伦会败在翁源手中?
  老人连喊十余声,无人再加,盖晓天心道:“我的黄金值十万两,我只要再加一点点,就可以成交,真想不到恰巧加到我所有数字上成交!叫人空紧张一场。”
  盖晓天大声道:“本人出价十万零三钱银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向他望着,尤其是孔思昭和翁源及武伦等人,谁也不知道,他的身旁有一箱金条。
  老人大声道:“这位小哥儿出十万零三钱银子,有没有再加的?差不多成交了……”
  武伦道:“本人再加一万两!共为十一万零三钱银子!”
  盖晓天大为懊恼,虽然事先猜到武伦可能是会是出价最高者,可是他必须购得此马,才对得起天马。
  老人看看盖晓天,大声道:“武老弟加了一万两,还有谁加?”意思好像暗示叫他加。
  可是盖晓天是诚实之人,手中只有十万零三钱银子,那三钱碎银子,还是在娄云庄中换衣时,衣袋中留下来的,再多一钱都没有。
  他绝不做买空卖空的事,因此,他空自懊丧、忿怒,却也没有办法。
  老人笑笑道:“一匹马能值十一万零三钱银子,也相当不错了!大概也不会有人增加了!那么——”
  突然有人大声道:“慢着!本人出价二十万两!”
  “啊……”众人循声望去,出价之人头颅奇大,身子却小,虎面狗眼,头发卷曲。盖晓天不由一怔,心道:“此人乃是翁源的师兄,‘狮头妙手赛方朔’夏侯隆。也是去了鸡巴没零碎的人物,何来二十万两银子?”
  一匹皮包骨头的瘦马,身价到了二十万两,知道内情的当然并不惊奇,但这百十个人之中,也有一大部份是人云亦云来凑热闹的,他们只听说此马身价奇高,一旦到手,奇货可居必能发大财,至于如何发大财?却懵然不知。
  像这一类人物,意志最不坚定,就算他们带来了二十万两,也不会买这瘦马。
  武伦不甘示弱,大声道:“二十五万两!”
  夏侯隆宏声道:“三十万!”
  “三十五万!”
  “四十万!”
  “四十五!”
  夏侯隆沉声道:“六十万!”
  现在大家也都不太惊奇了,因为数字越来越大,就像是儿戏一样,谁知道到了末了,会不会兑现?
  “黑手财神”武伦,当然认识“狮头妙手赛方朔”夏侯隆,此刻冷然上下看了夏侯隆一阵,似乎盘算了一阵。如果再加,是否划算?如果不加,想黑吃黑是办不到的。
  “怎样?”夏侯隆宏声道:“若不想再加,夏某准备成交了!”
  武伦哂然一笑,道:“夏侯前辈别忙!数十万两银子,还唬不倒武某,武某决定凑足百万整数!”
  夏侯隆并未吃惊,晃晃大头,颠一颠背上的小包,嘿然道:“夏侯某再加一百万两!”
  武伦虽然有钱,银子以百万计算,还真是第一次,不由愕然道:“夏侯前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本人此番出钱买马,乃是与人合作,武某出钱别人出力,设若有人诈骗,那可就……”
  他故意留着语尾,抬下颚向五鬼坪四周一指,夏侯隆撩起眼皮,向四下一扫。
  原来四周有三十余个彪形大汉,像木桩似地站在那里。
  夏侯隆皮笑肉不笑地道:“夏某出了价,你若是不再加,本人付了钱就要带马,没有工夫和你磨牙!”声音低沉沙咂,当真不是哄着他玩的。
  武伦皱皱眉头,看了翁源一眼,心道:“素闻翁源为人正派,与他的师兄从不同行,今夜不会是二人预谋联手抢马吧?设若翁源无此打算,光是一个夏侯隆,不足为惧……”
  “慢着!”武伦嘿嘿冷笑道:“加来加去太麻烦,武某要把二百万两纹银改为二百万两黄金!”
  此言一出,群情哗然,都向夏侯隆望去,大家认为,设若夏侯隆再不服输,显然有诈骗或动武的可能了!
  那知夏侯隆仍然不动声色,却对武伦沉声道:“武伦,夏某相信你的身上,必有值千万两黄金的宝物,而本人敢和你硬碰,当然身上也有奇物。可是你也该想想,比到末了,总有一方面输,却便宜了那老狗,此马虽然值钱,却不值二百万两黄金!况且,以你的身手,即使获得此马,又能保留几天?夏某言尽于此,还请三思!但本人再加五十万两,共为黄金二百五十万两!”
  他叫别人三思,而他自己却再加五十万两黄金,像武伦这种人物,自不肯在金钱上服输,神色冷厉地道:“武某再改为三百万两!”
  夏侯隆伸手一按,道:“五百万!”
  武伦面孔开始痉挛,他也知道,四周那些大汉,未必能制住夏侯隆,况且五百万两黄金,几乎是他全部财产的一半。
  他的额上暴起青筋,面红耳赤,呐呐又止,但无论如何,以“财神”闻名于武林之人,不能栽在一个穷鬼手中。
  他咬咬牙,嘶声道:“六百万……六百万两黄金!”
  大家一齐望着夏侯隆,以为七百万是毫无问题,说不定会突破千万大关。
  那知夏侯隆摇着奇大的头颅,慨然叹道:“夏某今夜才知道,暴发户实不足与老财主较一日之短长,本人无力再跟了!”
  此言一出,群情哗然,尤其那些认识夏侯隆之人,更是惊奇不已,他们都以为夏侯隆跟下来,绝不会罢休,到末了必定图穷匕见。
  是以夏侯隆适可而止,就此打住,反使武林知名之士暗暗钦佩。
  同时众人也都相信,他身上必有值六百万两黄金的宝物。
  武伦乍见对方弃权,愕了一阵,反而变喜为忧,夏侯隆的话不错,瘦马到手,并非就有办法,还要以瘦马去引天马,天马到手之后,才算还了本。
  以他的身手,能否保住瘦马,实在毫无把握,但现在必须拿出价值六百万两黄金的宝物来,才能带走瘦马。
  他现在真有骑虎难下之感。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可不能显得太小家子气,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鹿皮袋,里面“哗啦啦”直响。
  此刻夏侯隆心里想些甚么?只有翁源心中清楚,他知道师兄不是一个轻易认败服输之人。
  四周之人,引颈启踵,望着那个鹿皮袋,只见他解开袋口,伸手入袋摸索起来。
  大家开始猜想,这价值六百万两黄金的宝物,必是奇大的真珠,可能是紫色的,因为他刚才曾品评孔思昭的珠子。
  那知武伦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终于蹲下来,把袋口撑开,仔细望去,突然怪叫一声,厉声道:“我……我的宝物失窃了……”
  老人骇然道:“武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以你的身份,丢了一件宝物,谅袋中还有其他值六百万两黄金的珠宝吧?”
  武伦一头大汗,嘶声道:“剩下的珠宝,只值百十万两黄金……”
  老人惊愕一阵,慨然道:“武兄,不瞒你说,老夫对你的期望最高,那知你竟发生了这等事!事已至此,只得按拍卖往例,卖与第二位出高价之人了……”
  武伦方寸已乱,面孔扭曲,像白痴一样,望着鹿皮袋发愣。
  老人大声道:“夏侯大侠,你曾出过六百万,现在武兄不得不放弃,就轮到你了,你要不要?”
  夏侯隆淡然道:“夏某既然来了,岂能虎头蛇尾?其实这瘦马绝不值六百万两黄金,只是互相抬价,水涨船高,便宜了老兄……”
  他取下背上的小包,解了开来,里面竟是污垢的油纸,不知包了甚么东西?
  众人伸长脖子望去,不由一齐皱起眉头,连那老人也十分惊异。
  夏侯隆微微一笑,先打开一个油纸包,道:“这是牛癀,谅老兄也听说过……”他再打开另一个纸包,道:“这是马宝,这两件药中奇材,非因缘奇巧,无法获得,一般医生都将此物与凤肝龙胆相比,可见其珍贵。若到药铺去买一分,价钱奇贵而且很少买到真品!老兄,你以为这两件东西,值不值六百万两黄金?”
  老人颤抖着手,接过油纸包,看了一下,道:“不错!这是牛癀马宝,足值六百万两黄金,夏侯大侠咱们成交了!瘦马在此,银货两讫……”
  夏侯隆牵着瘦马,穿出人丛,下了五鬼坪,盖晓天急忙抱起木箱,跟了下去。
  下了东峰,盖晓天大声道:“夏侯隆,慢点走!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夏侯隆正自洋洋得意,以为有人想动他念头,回头一看竟是盖晓天,老脸不由微热,因为上次他曾败在盖晓天手中。
  夏侯隆皱皱眉头,蓄势以待,冷冷地道:“小子,你想黑吃黑?”
  盖晓天哂然道:“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设若在下要以武力夺取此马,它不会到你手中,我早就自那老人手中夺过来了!”
  夏侯隆冷笑道:“你以为那老人是省油之灯么?”
  盖晓天道:“难道他是厉害人物不成?”
  夏侯隆道:“告诉你吧!他就是‘金刺猬’柳大悲的师弟!”
  “噢?”盖晓天道:“想不到他深藏不露呵!他拍卖此马,用意何在?”
  夏侯隆道:“还不是弄钱的方法!”
  盖晓天道:“咱们话归正题,夏侯隆你要此马何用?”
  夏侯隆冷笑道:“夏某的事不要你管!”
  盖晓天冷笑道:“依我猜想,你定想以瘦马引来天马?”
  夏侯隆道:“不错!不然的话,老夫岂能把牛癀马宝拱手送人?”
  盖晓天哈哈笑道:“夏侯隆,你上当了!天马在我手中,如果你愿意和我交易,我把这一箱金条送你,瘦马给我!”
  夏侯隆哂然道:“去你的!天马乃神物,岂能任人驾驭?”
  盖晓天道:“夏侯隆你不信是不是?”
  夏侯隆轻蔑地道:“老夫当然不信!”
  盖晓天撮口一吹,只见山场中飞来一道白影,不一会就到了附近,乍见瘦马,悲嘶一声,向瘦马扑去。
  盖晓天唯恐天马和瘦马一同逃走,那就白忙一场了,立即掠到天马身旁,任他和瘦马亲热温存。
  夏侯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愕半天才大声赞叹道:“好马呵!好马……”
  “怎样?愿不愿意干?”盖晓天续道:“你若交换,虽然吃点亏,还可收回三千两黄金,若是固执己见,我上马一走,你空有一匹瘦马又有何用?”
  夏侯隆一双母狗眼在天马身上疾转,目光突然停在小铃上,慨然道:“小子,事到如分,换就换吧!老夫亏是吃定了!”
  盖晓天不由大喜,道:“夏侯前辈,这才不失为明事达理,须知天马只要被一人降服,就不会再服别人,这真是明智之举!”
  “喏!”他指指一箱金条,道:“金条在箱中,你拿去吧!”
  夏侯隆慨然道:“天马乃神物也,谁人不爱?小子,让我多看一会,也不枉此行也……”
  盖晓天道:“你看吧!看是不要钱的!”
  夏侯隆连连赞叹,缓缓伸手向马背上摸去。
  盖晓天沉声道:“夏侯隆,你不必打鬼主意,就是让你上马,你也驾驭不了它!”
  夏侯隆道:“你不要多心!老夫深信这是缘份,合该此马是你的,谁也得不到它!试想当今武林中的高手,那一个不想……”
  突然,他身子贴马掠上,还未坐定,天马已经发觉,身如贴地一挫,向前如箭射出。
  夏侯隆武功了得,但万没想到,在他主动发难之下,竟无法骑上,此刻他的身子悬空,想去抓马尾。
  但天马已知他的心意,长尾一甩,竟缠在他的手腕上,一抖之下夏侯隆竟摔出三丈多远。
  尚幸他轻功极高,竟未摔倒。
  “哈……”夏侯隆大声道:“果然神物也!老夫刚才听你吹嘘,心中甚是不服,决定试一下,那知……”他苦笑一下,道:“小子,现在没得话说了!你就是送我,我也玩不了它,咱们成交了!”
  盖晓天道:“夏侯前辈,谢谢你!”
  夏侯隆又叹口气道:“小子,你也知道,老夫虽然答应交换,那不过是万般无奈,心中自然不是滋味,所以还有小小个的要求,不知你能否成全我?”
  盖晓天道:“只要合情合理,而且我能办到,我一定不使你失望!”
  夏侯隆慨然道:“小子,老夫对你十分折服,看来你能轰动武林,并非偶然之事……”
  盖晓天道:“过奖了!前辈快说吧!”
  夏侯隆道:“老夫千方百计,在边荒获得牛癀和马宝,又恰巧遇上拍卖之事,以为可以获得天马,如今此梦已灭,但却当真看到了人间神物,以后若说与人知,或不被人所信,是,以老夫想要点纪念之物,以证明老夫确见过天马,也骑过它……”
  盖晓天点点头道:“这份意思也无可厚非!但是怎样才能证明你骑过天马呢?终不能拔下一撮马毛给你?”
  夏侯隆道:“天马乃神物,不可伤他一毫一毛!这样吧!马颈上有五个小铃,却因年久,已经不响了,留着也无用处,不如送我作个纪念,以后出示此铃,别人就会相信老夫确曾见过天马了!”
  盖晓天想了一下,道:“好吧!我成全你这份苦心!”
  他走到天马身边,去解它的颈铃,那知天马突然大怒,大肆咆哮不已。
  盖晓天摊摊手道:“夏侯前辈,现在我也没有办法取下,好在我答应你了,有机会时,我会取下来,下次遇上再送给你!”
  夏侯隆点点头道:“好吧!咱们一言为定。”
  盖晓天上了天马,牵着瘦马,缓缓驰行,夏侯隆却暗暗跟着。

  第十三章 昔日呼吸风云变 瘦骨嶙峋羞见君
  盖晓天见天马和瘦马交颈摩首,低嘶不已,心中十分高兴,就像为人类撮合了一段姻缘一样。
  同时他也深深佩服天马之灵慧,设非它带他找到了镖金,见了夏侯隆,也无办法。
  现在想想拍卖时的情况,略有所悟,心道:“莫非武伦的宝物被夏侯隆偷去了?所以夏侯隆才十分笃定……”
  “不对……”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武伦当时曾说过,剩下的珠宝,只值百万两黄金,夏侯隆若是盗了他的宝物,又何必把价钱抬到百万两以上?
  盖晓天摇摇头道:“总之,夏侯隆还算是识时务之人……”
  由潜山往西北,也就是豫皖交界处,越走越荒凉,第二天来到立煌县西部,也就是大别山区。
  这里都高山峻岭,极少人烟,天马迁就瘦马,并不加速驰骋,一路上摩颈擦鬃,极是亲热,就像夫妻久别重逢,道不尽的离衷,说不尽的恩爱一样。
  第三天进入豫境大别山北麓,天色已晚,只见山峡口处,有三五户人家,且有一个占地极大的寨子。
  走近一看,才知道是一个骡马店。
  所谓骡马店,也就是骡马贩子以及脚夫之辈打尖投宿之处,对住宿客房并不太重视,主要有宽敞的马栏以及随时可供草。
  “马儿……咱们在这里歇一夜吧!”盖晓天拍拍天马说:“久别重逢,胜于燕尔新婚!你们也该温存一番了……”
  两匹马都像懂他的话,低嘶了一阵,驰入寨中。
  这寨子四周以原木作栅,高可三丈,乃是就地取材,里面的客房及马栏,也都是大别山中的木材建造,看来颇为粗糙。
  但由于附近百里之内,只此一家,所以生意相当不错。
  盖晓天身上有一块金条,那是自木箱中取来的,只因那箱子被天马踏破,掉出一块,他放在身上现在就排上用场了。
  伙计迎上来道:“公子要住几天?”
  盖晓天道:“明天一早就上路,好好照料这两匹马,要最佳的草料,本人必有重赏!”
  两个伙计也是行家,乍见天马神骏无比,连连称赞,道:“公子,小的在此干了十五六年,见过不少宝马神驹,像这匹白马,还是有生第一次……”
  盖晓天心道:“那也不假,不要你说,就是当代高人奇士,恐怕也有很多人未开过眼界呢?”
  盖晓天道:“所以你们要小心看守,若有觊觎此马之人,请马上通知我!”
  “是!”伙计牵着瘦马,天马也跟着进入一间最好的马栏中。
  盖晓天饱餐一顿,来到马栏,见二马已吃饱喝足,竟卧地交颈而眠。
  盖晓天道:“马儿,我也不干扰你们了,人类尚有‘洞房之私,有甚于画眉者’的隐私,马儿也不例外,我去了……”
  他回房安眠,大约过了四更,正是人类和骡马都进入梦乡之时,他突然听到一阵奇异的马嘶声。
  他立即出房,在马栏之外,大水槽后面隐住身形望去。
  原来有两匹极为神骏的黑马,站马栏之外,摇尾低嘶,那种动作,就像女人卖弄风情,搔首弄姿一样。
  那低嘶的声调,也是前所未闻,也像女人嗲声嗲气,野猫叫春相似。
  盖晓天大为惊异,不知这两匹马是那里来的,为何马主不在身边?
  他看看马栏中,天马仍躺在地上不动,瘦马却在注视着栏外两匹马。
  这情形就像一个糟糠之妻,眼见路柳墙花勾引自己的丈夫一样,心中虽然恨极,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它有自知之明,这两匹黑马,才能配上它的丈夫——天马。
  瘦马低嘶一声,以马嘴撞撞天马的颈部,似乎要它站起来看看,但天马只是睁眼看了两匹马一下,又闭上马眼。
  栏外两匹黑马并不气颓,仍在施出混身解数的勾引天马,那奇异的低嘶,也许就是风流小调吧!
  天马始终无动于衷,瘦马却沉不住气了,竟站了起来。
  盖晓天十分奇怪,瘦马应该驱走它自己的情敌才对,为甚么反而叫天马起来欣赏它的情敌呢?
  瘦马在天马身边转了一圈,悲嘶了一阵,天马抬起头舔着它的马脸,似在安慰瘦马。
  两匹马的情感如此之深,使盖晓天十分感动,是以“天马歌”中有“万物之灵羞”之句,并不过分,芸芸众生之中,有几个能比得上这两匹马的纯真挚情?
  这工夫栏外两匹马使尽了混身解数,竟未能打动天马之心,不由恼羞成怒,竟自相残杀起来。
  其中一匹黑马,突然对另一匹发难,后蹄倏扬,恰巧踢在马头之上。
  另一匹黑马被踢得头昏眼花,却未倒下,掉头向对方颈部猛咬。
  由于这一咬之势既快又猛,立即咬中,却死也不肯松口。俗语说,情仇大似亲仇,马儿也不例外。
  被咬住颈部的黑马,扭头反噬对方的前腿,“咯崩”一声,竟咬下一块肉。
  那匹黑马似乎略逊一筹,立即松口,但这一匹十分毒辣,后蹄猛踢,竟将对方双目踢瞎,鲜血暴涌而出。
  那匹黑马目不能视,空自蹦跳,也伤不到对方,形同疯狂。
  另一匹立下毒手,四蹄如飞,专踢要害,不一会就把对方踢倒,然后前蹄扬起,向下猛踢。
  于是者数十次,那匹黑马的头颅,竟被踏得稀烂,方始能休。
  盖晓天不由暗暗叹息,这情形和人类争风吃醋差不多。
  那匹黑马除去情敌,又搔首弄姿起来,就像在炫耀她自己的威风一样,但天马仍然躺着不动。
  瘦马低嘶一声,忽然走出马栏,张口去咬那匹黑马。
  那黑马正是求之不得,突然闪开,一抬左后蹄,踢在瘦马肚子上。
  瘦马本非凡种,但因历遭折磨,神力大威,况且它已生自卑心理,觉得天马神骏如故,而她自己却瘦骨嶙峋,实在配不上天马,乃产生必死之心。
  因此,它被踢中,并未还击,而那黑马更是得理不让,一阵乱踢,都踢在瘦马要害之处,瘦马立即倒地。
  就在这时,天马站了起来,乍见瘦马重伤,一声长嘶,飞腾而出,在此同时,黑马又在瘦马头上猛踏一下。
  天马凌空飞掠,到了黑马身子上空,那种神骏勇猛之势,非但未使黑马惊骇,反而有雌伏之势。
  就像芳心默许一样,它将献出自己的一切。
  然而,天马此刻动了杀机,张口咬住黑马的鬃毛,身子落在雌马背上。
  雌马混身颤抖,已失去挣扎抵抗之力,事实上它已无意反抗。
  因为马之交配,雄马骑上雌马之背,在那紧要关头,雄马必咬住雌马的鬃毛。
  雌马误解天马的用意,以为天马要和它交配,身子竟挫下来,后腿微张,大有“花径未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之意。
  那知天马在黑马背上猛踏,身子向前平掠,后蹄一蹬,“卜嗤”一声,黑马的马脸,竟被天马的神力踢塌,双目已脱出眶外。
  但这匹黑马也非凡种,它并非没有反抗之力,实因深爱天马,到此地步,它仍然不加反抗,却痛苦地悲嘶,动人肝胆。
  天马却毫无怜悯之情,它恨透了黑马踢死了它的伴侣,再次飞起后蹄,竟将黑马踢了一个筋斗,长长的马脸,竟变成扁的了。
  黑马一死,天马奔到瘦马身边,一边舔着瘦马身上的血渍,呜咽悲啸,有如杜鹃泣血,令人酸鼻。
  不一会,天马双目中竟淌出鲜血来。
  盖晓天不由热泪盈眶,一跃而出,道:“马儿……我对不起你……只因当时瘦马出栏,我……我不知她的用意……所以抢救不及……”
  这工夫,店中之人都被惊醒,一齐赶来,那两匹黑马的主人,是个极为阴鸷的老者,乍见爱马惨死,勃然大怒,对盖晓天道:“老夫的爱马是你这匹白马蹄死的?”
  盖晓天冷冷地道:“不错!其中一匹是自相残杀而死,另一匹因踢死了白马的伴侣,被白马踢毙!”
  老人厉声道:“老夫并不是马主,而是代主人保护这两匹宝马,小子,你可知道这两匹黑马的来历?”
  盖晓天哂然道:“不知道!”
  老人沉声道:“那一匹叫着乌云盖雪,最后此的一匹叫着‘墨龙’,都是罕见异种!小子,你赔我的马来!”
  盖晓天道:“笑话!我没找你赔我的瘦马,已是客气了!”
  老人厉声道:“各位评评理!他是否应该赔老夫的马?”
  四周之人不知此事发生始末,都不愿置评。
  盖晓天冷笑道:“老贼,让我告诉你吧!你这两匹黑马,必是雌的,见了白马,就想掉屁股,首先勾引白马,白马根本不理,于是两匹黑马先自相残杀,死了一匹之后,另一匹却将我的瘦马踢死,因此,我的白马才为瘦马报仇,因为瘦马是白马的伴侣,也可以说是它的妻子!”
  “妻子?”桀桀厉笑道:“各位听到了没有?这小子全是一派胡言!”
  盖晓天沉声道:“在下说的全是实情,不信算了!”
  老人切齿道:“小子,你赔不赔?”
  盖晓天道:“如何赔法?”
  老人看了白马一眼,道:“两匹黑马换一匹白马,老夫吃点亏也就认了!”
  “你想的可好!”盖晓天冷笑道:“这里有一块黄金,你拿去与店家分了,盖某不为已甚,情愿吃亏!”
  老人厉喝一声,一掌劈来,盖晓天挺胸迎上,“砰”地一声,二人都踉跄退了三大步。
  一边的观众不由大为惊奇,对盖晓天的能挨,至表敬佩。
  老人一掌未能击伤对方,反而气血翻涌,更加暴怒,道:“小狗,你再试一下……”
  突闻一声娇喝,道:“王九,慢着!你不是敌手……”
  众人一齐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布衣布裙的中年美妇,姗姗而来,众人让开一条路,进入场中道:“关于刚才发生之事,小妇人略有所知,王九出言无礼,小妇人就此致歉……”
  盖晓天抱拳道:“大嫂免礼!此事咎不在白马,在下情愿赔偿,息事宁人……”
  他掏出金条,正要递过去,中年妇人冷笑道:“盖少侠错了!两匹马乃无价之宝,岂能以黄金交换,小妇人以为,两马换一马,少侠并不吃亏,如果不行,小妇人再奉上宝珠一串……”
  她掏出一串紫色珍珠,盖晓天知道价值不菲,但他视天马比命更重要,不由冷笑道:“大嫂还是收起来吧!你那匹黑马,也抵不上瘦马一命,遑论白马!”
  妇人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妾身只有得罪了!”
  盖晓天大声道:“大嫂且慢!大嫂以为在下说谎?抑是明知理屈而出手?”
  妇人道:“妾身自然不信盖少侠的话,因为盖少侠把这匹白马神化了!请问在场各位谁信你的话?”
  那些旁观者自然不信一匹马会有那样高洁的情操,但也无人出声。
  盖晓天道:“大嫂,小弟不便和你动手,这件事你不信也要信,反正我没有说谎!”
  妇人面色一冷,道:“告诉你吧,这两匹马也不是妾身的,我也作不了主,最好的办法,是带回白马交差!”
  盖晓天冷笑道:“那只有手底下见了!”
  妇人撤下长剑道:“盖少侠,亮出你的兵刃来!”
  盖晓天笑道:“小弟一向不用兵刃,大嫂只管出手!”
  妇人叫声“有僭!”长剑平伸,点向盖晓天的咽喉。
  盖晓天左移半步,点出一式“弹指神通”。
  “当”地一声,长剑略侧,盖晓天突然欺上,两掌一开一合,平胸推出。
  “轰”然声中,尘土暴起,他自己竟被震出一丈多远,妇人如何?不得而知。
  那知妇人比他厉害多多,只退了三步,趁尘埃未落,横扫一剑,疾欺上来。
  盖晓天大吃一惊,此刻就是施出“五行十三挪”身法,也毫无把握。
  就在这紧要关头,突闻两声暴喝,人影交错,妇人怒叱一声,竟退了开去。
  盖晓天惊魂甫定,只见面前站着二人,一个是“狮头妙手赛方朔”夏侯隆,另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以前未见过。
  妇人厉声道:“‘疯哪咤’、夏侯隆,大概你们知道老娘也是为人跑跑腿!我那主儿可不是好惹的!”
  盖晓天恍然大悟,原来这蓬头垢面之人,乃是申屠凤的小师叔“疯哪咤”,这副德性,果然够瞧的。
  “疯哪咤”道:“小翠花,你那主儿当然不好惹!但他无论如何厉害,还是觊觎天马,由此看来,也不过尔尔!你请吧!”
  小翠花“呛”地一声还剑入鞘,切齿道:“就凭你这句话,老娘就此罢手,前途再见!”
  “疯哪咤”哈哈大笑道:“乖得很!依我看,前途也不必见了!若能请出你那主儿,我疯子自当奉陪!”
  小翠花对王九沉声道:“王九,我们走……”
  二人走了之后,盖晓天对“疯哪咤”抱拳道:“晚辈盖晓天,拜见疯前辈!”
  “疯哪咤”瞪着一双死羊眼,道:“你就是近来颇负盛名,百打不死的盖晓天?”
  盖晓天道:“不敢,正是晚辈!不知申屠姑娘有没有找到前辈?”
  “疯哪咤”道:“你是说小凤子?”
  盖晓天道:“正是,她说要到黄山去找前辈。”
  “疯哪咤”道:“她说这话有好久了?”
  盖晓天道:“大约一月左右!”
  “疯哪咤”道:“她扑空了!老夫早一个半月之前,就离开了黄山了!”
  盖晓天道:“谢谢前辈援手之情,晚辈受人之托,还要去办一件事,必须先走一步了!”
  “疯哪咤”道:“老夫也要走,咱们作个伴吧!”
  夏侯隆道:“夏某也要离开,何不同行?”
  “疯哪咤”一瞪死羊眼,厉声道:“夏侯隆,你在动甚么念头,岂能瞒过老夫,识相点收收心吧!告诉你,凡是能获得天马之人,都有点缘份,也可以说有点福气,你配么?想想看,如果是一件简单的事,‘天马叟’为何没有制服此马?”
  “狮头妙手赛方朔”也是一号人物,但较之“疯哪咤”却差得多,他冷冷地道:“疯子,你少说风凉话,难道你不想么?”
  “疯哪咤”厉声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夫一生就是不作兴来这一套!你滚是不滚?”
  “夏侯隆”沉声道:“疯子,如果你确无此意,夏某绝不插手,反之,你也要防我一手!”
  “疯哪咤”道:“也好!如果我也有觊觎之心,你只管向我下手,你的偷鸡摸狗本能,当今武林,还找不到第二个!”
  夏侯隆道:“好!咱们一言为定!我走了……”
  盖晓天把瘦马尸体抱在天马背上驮着,出了骡马店,就埋在山场中。
  天马频频悲嘶,留连不去。
  “疯哪咤”叹道:“畜牲尚且如此,羞煞人也!马儿,死者已矣!不必再悲哀了……”
  天马能识人之善与恶,对“疯哪咤”并不提防。
  盖晓天抚摸着马颈,悲声道:“马儿,从今以后,我永不离开你,走吧!”
  天马长嘶一声,好像吐尽了满腔悲壮之气。
  盖晓天道:“疯前辈,你要到那里去?”
  “疯哪咤”道:“这要问你,你到那里我就到那里?”
  盖晓天心道:“莫非夏侯隆猜对了?他也在觊觎天马?”
  “疯哪咤”道:“你不必胡思乱想,我不会抢你的天马,即使想也没有用,只是老夫要告诉你,天马固然可爱,但一般人所想的不是天马,而是天马身上的东西!”
  盖晓天茫然道:“此马身上无鞍无缰,一般人想甚么?”
  疯哪咤道:“就是马颈上的哑铃!”
  “哑铃!”盖晓天摇摇头道:“那不过银质小铃,有何贵重之处?”
  “疯哪咤”道:“其贵重不在小铃本身,而在铃中的东西!”
  盖晓天道:“不知铃中是何贵重之物?”
  “疯哪咤”道:“铃中有一块锦绢,上面注有‘天马三式’当世绝学,试想,值不值得觊觎?”
  盖晓天肃然道:“真的?”
  “疯哪咤”哂然道:“我疯子岂能骗你!须知小翠花虽然没有甚么了不起的,她的主儿却十分了得,不要说我疯子惹不起,连‘天马叟’也惧他几分!”
  盖晓天道:“前辈得罪小翠花的主人,完全是为了晚辈!”
  “只要是人,都有点私心!坦白地说,我是为了小凤子,我知道小凤子很喜欢你,那么你这人一定不错,我疯子为你牺牲了,也很值得!”
  盖晓天兜头一损,道:“疯前辈,可惜你白费心机,凤妹对我误会了……”
  “疯哪咤”道:“那是为了何事?”
  盖晓天道:“疯前辈,有一件事说出来,您必须保密……”
  “疯哪咤”道:“放心吧!我一定为你守密!”
  盖晓天立即说出申屠长虹未死,申屠凤一怒而去之事。
  “疯哪咤”点点头道:“申屠长虹未死,早在老夫意料之中,只是小凤子负气出走,十分可虑!小子,你真的喜欢她么?”
  盖晓天正色道:“晚辈若无凤妹为妻,终生不娶!”
  “好!”“疯哪咤”在盖晓天肩上大力拍了一下,盖晓天痛得咧咧嘴,疯子道:“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除非不要,要就必须宁缺勿滥!小凤子的确可人!”
  盖晓天道:“疯前辈,马铃之中有‘天马三式’,‘天马叟’前辈知不知道?”
  疯哪咤道:“当然知道!”
  “他为何不取出来?”
  “受诺言所限!”
  “和人打赌?”
  “不错!你怎知此事?”
  盖晓天又把东海岛上之事,说了一遍。
  “疯哪咤”道:“老怪物真迂!何必与那魔头来真的?”
  盖晓天道:“前辈所说的魔头,是不是红衣帮帮主?”
  疯子道:“不错!正因为老怪物与那魔头打赌,没有取出铃中的‘天马三式’!”
  盖晓天道:“那‘天马三式’到底是谁的绝学?”
  疯子道:“以前有位奇人,名叫‘天马散人’,武功冠绝天下,看上了‘天马叟’欧阳天,把天马送与他,并传了他几招武功。最后曾告诉他,若所学之武功仍然不够,可在马铃中取出‘天马三绝式’即可无敌天下!”
  “他为甚么不敢出来?”
  “因为这件事被红衣帮帮主知道,出言激他,三十年之内,不准使用那三招,到时候他们二人再印证,印证结果,二人不分胜负,但欧阳天又向对方打赌,却输于对方,自禁于东海岛之上……”
  盖晓天道:“这真是一诺千金!既然如此,这小铃中的‘天马三绝式’,晚辈绝不能动它……”
  “错了!”疯子道:“你要知道,欧阳天托你找寻天马,并教你‘天马歌’,即有意成全于你,岂能辜负他的一份善意!况且,此学非同小可,觊觎之人日增,以你目前的功力,绝对无法保护此马,一旦落入歹人之手,你百身莫赎……”
  盖晓天道:“前辈之言甚是,但晚辈未经人家许可,偷学绝学,实在……”
  疯子大声道:“小子,你和孔思昭不同,那小子敢作敢为,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你若不听老夫之言,我也懒得理你了!”
  盖晓天道:“前辈莫怪!这件事让晚辈斟酌一下!”
  “去你的!”疯子冷声道:“老夫走了……”
  盖晓天道:“疯前辈,晩辈答应了!”
  疯子这才冷笑道:“一个人不可食古不化,必要时一定要能变通才行,现在你把小铃取下来!”
  盖晓天道:“疯前辈,我觉得对不起孔思昭!”
  疯子一瞪死羊眼,道:“那很简单,把小凤子让给他好了!”
  盖晓天道:“前辈,申屠长虹反对这件婚事!”
  疯子道:“他反对有啥子用?到时候生米做成熟饭,把孩子往他怀中一送,告诉他,这是你的外孙……”
  盖晓天苦笑道:“前辈,如果你是我能这样做么?”
  “当然能!”疯子道:“老夫一生做事,当哭则哭,当笑则笑!只要我认为不忤正义之事,不管别人的看法如何?非蛮干到底不可!”
  盖晓天大声道:“对!前辈的话痛快极了,晚辈就是这种人……”
  “走吧!”疯子道:“我们找个隐秘之处,研究‘天马三绝式’……”
  二人来到大别山之中,进入一个十分隐秘的大山洞。
  疯子道:“小子,把小铃取下来看看!”
  盖晓天不再犹疑,取下小铃,在其中一个小铃中取出一块天蚕丝织成的锦绢,上面果然有三招武功。
  疯子道:“以你的天赋,大约有七日时间,可以悟出名堂来,况且你已经学过‘天马剑法’,当能事半功倍!我和天马为你守护!”
  盖晓天道:“谢谢前辈,我现在就开始了。”
  第五天深夜,盖晓天就大功告成,疯子一看他的脸色,就深信他成功了,也不多问,淡然道:“小子,现在该去办点正事了!”
  盖晓天道:“前辈,成是成了,到底如何厉害?还不知道,何不试试看?”
  疯子道:“不必了!你知我知就行了。反正从今以后,老夫三五个也不是你的敌手,说得明确点,也许当今武林中,没有一个是你的敌手!”
  盖晓天道:“那不是太夸张了么?”
  疯子道:“虽然如此,并不是说你今后再也不会遇上困难,这正是说明光凭武功不行,还要手脑并用才行!”
  盖晓天道:“我们到那里去?”
  疯子道:“到一个武林绝地去,弄不好你会遗骨该处!”
  盖晓天肃然道:“莫非要到红衣帮老巢去?”
  疯子道:“对了!你说那算不算绝地?”
  盖晓天道:“有同辈同行,晚辈并不担心……”
  疯子嘿嘿冷笑道:“错了!老夫不想前去送死!”
  盖晓天道:“晩辈一人前去就不会送死么?”
  疯子道:“话不是这样说,老夫现在和你差得太多,一旦露出马脚,反而变成你的累赘,况且你应该自己去,义不容辞!”
  盖晓天道:“是的,锄奸除恶,晚辈绝不退缩!”
  疯子嘎嘎笑道:“你以为老夫怕死么?老夫若是怕死,就不会得罪小翠花了!”
  盖晓天道:“晚辈没有这意思!”
  疯子道:“那就好!告诉你吧!进入红衣帮之后,你就会庆幸了!你在那里会遇上意想不到的亲人!”
  盖晓天愕然道:“是谁?”
  “现在不能告诉你!”疯子道:“现在告诉你会影响你的心情!”
  大别山绵延数百里,二人奔行一天一夜,来到崇山峻岭之间。
  疯子道:“不远了,最好天马留在这里,不知道它会不会走失?”
  盖晓天道:“不会,只是晩辈进入红衣帮,不知要好久才能出来?”
  疯子道:“那就全靠命运了,最快也要五天!”
  盖晓天道:“这天马只有暂交前辈保管了,待我交待一番……”
  他走到天马身边,抱着马首,道:“马儿我们要暂时离别了,你要跟疯前辈一起,你能听话么?”
  天马低嘶一声,表示懂他的话,却显出依依不舍之情,舔着盖晓天的衣衫。
  盖晓天道:“马儿,你在这里等候,不要走失,待会疯前辈来找你……”
  天马又低嘶一声,盖晓天拍拍马头,和疯子向一座最高的山峰上掠去。
  盖晓天道:“前辈,我如何进入红衣帮中?”
  疯子道:“现在我也不知道,反正那是一个难题,到时候看看再说。”
  盖晓天道:“我此去目的呢?”
  疯子道:“这句话才问对了!你此去的真正目的,是代‘天马叟’去了结一段武林公案,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自会知道!”
  盖晓天道:“要不要杀人?”
  疯子道:“杀人在所难免,但红衣帮主你未必杀得了,即使能杀,暂时也不要动手。”
  这时来到峰顶,四下一看,不由大为惊骇,原来这是深谷四周,六座极峰之一,每一座山峰的内面,都如刀削一般,所以这个谷就像一口巨井一样。
  奇怪的是,谷之中央,也有一个小山峰,但山峰四周贴近谷边之处,却向内陷,因此,在四周谷峰之上,看不到谷中景物。
  此处之险,道理在此。
  盖晓天道:“疯前辈,这山谷像桶一样,如何下去?”
  疯子道:“有一处可以冒险,但不知你敢不敢?”
  盖晓天道:“先看过再说。晚辈不敢的事,恐怕不多!”
  疯子哂然道:“小子,那地方叫着落魂坡,只要滚下去,绝无生理,反之,红衣帮也不会放心大胆,不派人守护了!”
  疯子带他向旁边掠去,来到两山之间处,原来此处背阳,一个极陡的斜坡上,仍积有极厚的雪,仍然未化。
  坡长不下百千丈,猿猱不渡,极为险峻。
  盖晓天道:“这和绝壁有何分别?前辈,这个我恐怕办不到……”
  疯子默默良久,忽然神秘一笑,道:“小子,有办法了,只是仍然危险,不知你愿不愿干?”
  盖晓天道:“前辈说出来听听再作计议!”
  疯子低声道:“看到没有?这陡坡终年背阳,积雪四季不化,足有一尺多厚,如果把身子蜷成一个球滚下去,也许不会受伤……”
  盖晓天骇然道:“这办法未免太荒谬了!即使滚下去不会受伤,岂不暴露了身份,马上被擒?”
  疯子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记得你是一个极能吃苦的人,内功也有相当基础,加之此番研成‘天马三绝式’,已窥堂奥!当能控制鼻息呼吸……”
  盖晓天道:“为何要控制呼吸?”
  疯子道:“自这陡坡滚下去,当然会被下面之人发现,如果滚下的是一个大雪球,也许能瞒人耳目!”
  盖晓天骇然道:“疯前辈要我变成一个大雪球滚下去?”
  疯子道:“不错!我相信此坡之上,经常会滚下雪块,只是这次的雪球大一点,或能侥幸瞒过。”
  盖晓天微微摇头道:“明知这办法太危险,为甚么要这样做呢?”
  疯子沉声道:“根本就没有不危险的办法!况且万一被人识破,以你的身手,突围逃走,并不困难!因此,你愿意冒险,当然很好,但我绝不勉强你!”
  盖晓天道:“一个人身躯上沾上积雪,向下滚动,如果积雪脱落,岂不露出马脚了?”
  疯子道:“这要你自己小心,你必须使自己的躯体,经常保持冰冷,老夫把积雪拍紧之后,运功使雪略融,然后再加冷,使积雪变成半冰半雪的状态,就十分坚固了……”
  盖晓天道:“晚辈不知能否做到?”
  疯子道:“如果你做不到,老夫岂能勉强你!你到底干是不干?”
  盖晓天点点头道:“既然前辈寄以厚望,晚辈怎能不干?”
  疯子道:“既然想干,就不宜迟延,来吧!你先躺在地上,将头部与外腎相触,双手抱着腿弯,使身子变成一个球状,然后运功消散全身热气,保持冰冷。”
  盖晓天只得照办,疯子扒起地上积雪,像做雪人似的,将雪拍在他的身上,雪球越来越大。
  直到雪球极圆极大之后,疯子才运功将球面之雪融化按紧,再以掌心冷气,使略融之雪,变成坚冰一样。
  雪球做成,疯子暗暗祷告,在雪球落地时,千万不要摔碎,也许能曚混过去。
  他将雪球推到陡坡边沿,犹豫半天,才松了手,雪球疾滚而下。
  斜坡本就是极陡,加之是个大球滚下,滚速度愈来愈快,眼看着雪球消失在坡下。
  盖晓天感觉身子大震一下,滚动速度逐渐慢下来,终于不动,却隐隐闻到喧嚣之声。
  原来雪球离开斜坡,还有五六尺高,才落到地上,竟将雪球外皮摔破了一层,所以他可以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
  只闻一人道:“奇怪!现在不是冬季,怎会有这大的雪球?”
  另一人道:“我们把它弄破看看……”
  原来这两人都是粗犷的男人口音,这时忽然有个女人声音道:“慢着!二等卫士萧姑娘正需要冰雪冷藏名酒,这雪球她要了!”
  只闻一个男人道:“既是萧姑娘要,我们就为她送去!”
  于是盖晓天就感觉身子悬空,谅是被人托了起来,这人的膂力也十分惊人。因为这雪球足有四五百斤之重,而且又圆又滑,不易着力。
  大约半盏茶工夫,身子又落下,只闻原先那少女道:“启禀萧姑娘,落魂坡上滚下一个大雪球,记得姑娘前些日子曾说,若有冰雪藏酒那该多好,所以婢子就叫他们送来了。”
  另一个女人冷冷地道:“好极了!把它搬到藏酒间中去,但不要弄破,因为弄破了较易融化!”
  “是!”那婢女抱起大雪球,放在藏酒间中,把所有的名酒,都搬到大雪球四周,然后锁上门走了。
  盖晓天此刻的功力非同小可,不但可以任意控制体温,凝固雪块,而且能清晰听到外面的细微声音。
  只是他自己还不以为新奇,以为他以前也能做到。其实错了!刚才大雪球自陡坡上摔下来,若非他提气轻身,而且将四周积雪以内力吸住,非摔破不可。
  大约等了盏茶工夫,外面毫无动静,他立即挣破了雪球,站了起来。
  这藏酒间地方很小,但酒的种类可不少,盖晓天抖落身上的冰屑,打开一罐陈年花雕,“咕嘟,咕嘟”灌了一阵。心想:以后藏在此处倒也不错,高兴喝甚酒就喝甚么?
  他看看雪块,由于少了一个人,就减少了一半,他必须设法,仍使它变成一个球。
  于是他捡了一个较小的酒缸,用雪块包起来,使它浑圆,和原来的大小差不多。
  一切就绪,推开小窗,向外望去,呵!这幽谷奇妙极了,原来这些建筑,都藏在四周谷壁之下,就像藏在出廊出厦的房檐之下一样,所以在四周山峰上,只能看到谷底一个小山丘,其他一无所见。
  只见来来往往之人,都是一色红衣,只是有些人只穿红衣,有的红衣红裤,有的鞋袜也是红的,这一种的身份较高。
  盖晓天心想:要出去走动,就必须换上红衣红裤才行,我要设法弄一套。
  他正要穿窗而多,突闻门上有钥匙声,“吱呀”一声敞开,一个红衣红裤红鞋红巾的美貌女子,闪了进来。
  盖晓天来不及躲藏,只得凝神提气,准备下辣手。
  那知道红衣小女愕了一下,突然“哟”了一声,嗲声道:“小帮主,明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你在这里干甚么?”
  盖晓天以为她是信口胡诌,准备向他骤下毒手,并不答话,仍然凝视着她。
  红衣少女“咯咯”笑了一阵,向屋中扫视一下,哦了一声道:“原来小帮主在偷酒喝!若被帮主知道了,我可担待不起呀!明天是你的吉日,三天前帮主就下令,不能让你喝酒了!”
  盖晓天察颜观色,对方似不像在作戏,心道:“莫非我真的酷肖小帮主?”
  红衣少女道:“小帮主,快把那套衣衫换下来,你是本帮一人之下,千百人之上,可不能知法犯法呀!”
  盖晓天冷冷地道:“我犯了何法?”
  少女白了他一眼,道:“红衣帮帮规极严,凡是不按规定穿衣者,按案情轻重定罪,最重者死刑,你又不是不知道……”
  盖晓天含糊地道:“我一时冲动,倒把这件事忽略了!”
  少女道:“小帮主,听说你不喜欢那位准新娘子?”
  盖晓天信口胡扯,道:“不错!我喜欢的是你……”
  他本不是好色之人,也不善扯谎,但身在虎穴之中,就不能不动点脑筋。
  他看出此女对小帮主极为奉承巴结,显然素日对小帮主颇有意思,正好将计就计,利用于她,他淡然道:“你怎知我不喜欢她?”
  红衣少女黯然道:“小帮主,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只因咱们身份悬殊,我不敢太露骨表示,而帮主又一手把揽你的婚姻,所以……”
  盖晓天暗暗点头,这红衣少女姿色不恶,虽不如申屠凤,也相差无几,而且颇为娴静,乃生好感道:“我知道,但不喜欢也没有办法……”
  红衣少女幽幽地道:“风传你要逃婚,所以帮主下令守护之人留意,不知是不是真的?”
  盖晓天心道:“但愿是真的,而且希望小帮主已经逃出红衣帮,我就不会露出马脚来,奇怪!难道我和小帮主竟如此酷肖?”
  盖晓天道:“我当然有意逃婚,只是无法脱身!”
  红衣少女摇摇头道:“小妹很想帮忙,但若被帮主获悉我就没命了……”
  盖晓天道:“这样吧!我先藏在你的房中,你为我去打听一下如何?”
  红衣少女道:“打听甚么?”
  盖晓天笑道:“打听一下,一般人对小帮主的看法以及帮主有何措施等等!”
  “好吧!你跟我来……”她带着盖晓天,来到她的闺房,道:“我去了,千万别出去,小帮主你真的喜欢我么?”
  盖晓天道:“这等事岂能儿戏,假如你是新娘子,我就不会逃婚了!”
  红衣少女嘤咛一声,投怀送抱,搂住了他,幽幽地道:“小帮主……我……是你的人了……”
  盖晓天皱皱眉头,道:“快去吧!来日方长呢……”
  红衣少女白了他一眼,似怪他不解风情,整整衣衫,带上房门走了。
  大约盏茶工夫,红衣少女突然匆匆赶回道:“传言你已经逃离本帮,帮主已派人去追你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盖晓天不由大为惊奇,心道:“莫非疯子知道我像小帮主?也知道小帮主要逃婚?不然的话,怎会如此凑巧?”
  这一下他的心中放下一块大石,笑笑道:“我从昨夜就藏在那小屋中,本来想试试看,一旦失踪,家父会不会到处找我?现在他以为我出帮了,反而忽略了帮内,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样一来,吉日可以稍延了……”
  红衣少女道:“对方不是好惹的人物,我真为你担心!你还是快去吧!”
  盖晓天道:“要走也要待风潮平息下去。”
  红衣少女正是求之不得,但心中又怕,她幽幽地道:“小帮主,你不会忘记我么?”
  “那里……”盖晓天含糊地道:“我不是那种人,反之,也就不会逃婚了……”
  那知一声冷哼,突闻窗外有人冷峻地道:“萧娟娟,你好大的胆子,帮主为了这件事,昨夜通宵未眠,你还不前往请罪……”
  盖晓天不由大惊,杀机陡起,就要出房动手,萧娟娟面色苍白,低声道:“小帮主,我……我是死定了,但愿我死之后,你能承认……我是你的……妻子……我也就知足了……”
  说着,泪水暴涌而出,道:“尊驾何人?”
  外面之人厉声道:“一品侍卫甘大器。”
  萧娟娟立即扯住了盖晓天,道:“小帮主,千万别动手!你若杀了甘大器,帮主一怒之下,也许会不念父子之情,而杀死你。至于我……也许还有救……走吧!咱们一块去见帮主……”
  盖晓天大为惊骇,此女认错了人,尚情有可原,难道帮主会不认识自己的儿子?
  只闻一品侍卫甘大器在外面沉声道:“请小帮主速去谒见帮主,并请把衣衫换了一下,以免帮主动怒……”说着,自房中掷进一套红衣衫及鞋袜等,质料极高贵,竟是缎子制成的。
  “换上吧!”萧娟娟悲声说:“只要你别忘了我,我就安心了……”
  盖晓天心想:“照萧娟娟对甘大器的神色看来,这甘大器的身手,一定非同小可,我即使能杀了他,也未必能逃出去,况且此番冒险来此,负有重任,岂能半途而废。既然萧娟娟认不出我是假的,而真的又已逃出本帮,我何不大胆冒充一下?如果不行,再动手也不迟。”
  他想到此处,冷冷地道:“甘大器,你就不能放过我么?”
  甘大器道:“请小帮主原谅,本人职责在身,不得不尔,况且明天就是小帮主的吉日,一旦误了吉时,对方可不是好惹的!看在这一点上,小帮主也该为帮主设想……”
  盖晓天换上了衣衫鞋袜,道:“好吧!咱们走……”
  盖晓天这时对萧娟娟十分同情,想不到由于自己送了她一命,他暗暗决定,一定要设法营救她。
  出了萧娟娟的闺房,只见院中站着一个高瘦的汉子,目光如电,微微躬身道:“甘某得罪了,还请小帮主见谅!”
  盖晓天怒声道:“你何不闭住你的乌嘴?”
  甘大器沉声道:“卑职责任在身,不得不奉命行事,小帮主岂能出口伤人?”
  盖晓天诚心想秤他的斤两,以便有个准备,冷笑道:“骂你又怎样?”
  甘大器冷笑道:“卑职当然不敢怎样,但小帮主也该自重……”
  盖晓天单臂一撩,轻描淡写地反背拍出一掌。
  甘大器伸臂一格,突然微噫一声,忙不迭地卸去劲道,疾退三步,道:“小帮主,你想杀我灭口?”
  “笑话!若是真想杀你,你现在应该躺下了……”
  甘大器大为惊凛,他虽知小帮主的武功是帮主的嫡传,但未想到这样厉害,悻悻地道:“小帮主欺负卑职,未免有失身份!”
  盖晓天道:“你何不睁着一眼闭着一眼,让我脱身?”
  甘大器道:“甘某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
  盖晓天厉声道:“难道萧姑娘的性命没有你的珍贵?”
  甘大器道:“那是她咎由自取!岂能怪别人……”
  这时帮中之人,见甘大器和萧娟娟二人找到了小帮主,不由发出一声欢呼。
  来到大厅门前,甘大器快步入厅道:“启禀帮主,卑职找到了小帮主!”
  大厅内一阵惊噫之声,突闻有人宏声道:“在那里?”
  这时萧娟娟向盖晓天示意,双双进入大厅。
  盖晓天抬头望去,大厅内共有三人,都已离座而起,中央之人年约四旬,白面无须,长眉朗目,十分俊逸。
  盖晓天猜想,此人必是红衣帮帮主。左右二人,年纪都比中央之人较大,但三人都是一身大红衣衫,还绣着花鸟,而且精神奕奕,气度慑人。
  甘大器向中央之人深施一礼,道:“启禀帮主,萧娟娟窝藏小帮主……”
  中央之人目光一寒,沉声道:“萧姑娘,有这回事么?”
  萧娟娟道:“启禀帮主,有这回事,但是,小帮主自己藏在房中,至今才发现……”
  “胡说!”甘大器道:“你分明知而不报,且有纵容小帮主脱逃之嫌!”
  萧娟娟道:“本姑娘句句事实,请帮主亮察!”
  帮主冷峻地道:“萧姑娘,你是本帮二品侍卫,身份极高,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儿戏不得么?”
  萧娟娟道:“卑职知道,只因小帮主极为讨厌这次婚姻,卑职寄予无限同情,却爱莫能助……”
  甘大器沉声道:“启禀帮主,据卑职所知,是萧娟娟勾引小帮主,请帮主治以应得之罪!”
  帮主冷笑一声,道:“关于这件事,本座早有所闻,萧姑娘,你知罪么?”
  盖晓天本来想定主意,非不得已,绝不说话,以免露出马脚,此刻实是不忍,大声道:“帮主莫要怪她,是我不好,与她无干……”
  帮主突然嘿嘿冷笑道:“孽子,愈来愈生分了,连爹爹也懒得叫了!”
  盖晓天心想:“你是甚么东西?我盖晓天岂能认贼作父?”但他此刻也知道,还是少开口为妙,立即低头不语。
  帮主沉声道:“你根本未见过她,怎知她不好?你说……你说呀!”
  盖晓天道:“我没有说她不好!”
  “这就怪了!”帮主沉声道:“既然不是因她不好,为何逃婚?”
  盖晓天道:“我只是不愿结婚而已!”
  帮主冷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了!从现在开始,你若是再无事生非,可别怪爹爹没有父子之情,来人……”
  门外两个大汉齐声道:“帮主有何吩咐?”
  帮主道:“把萧侍卫押起来!”
  两个大汉带走了萧娟娟,只闻帮主身旁之人道:“好啦!小帮主可以去了!但请为本帮着想,对方是惹不起的!”
  盖晓天回头就走,突闻帮主大喝一声,道:“回来!”
  盖晓天立刻止步,却未回头,只闻刚才说话的老人道:“帮主,让他去吧!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不行!”帮主厉声道:“我石剑声宁可没有儿子,也不要这个孽子……”
  盖晓天暗暗提聚真力,如果石剑声真下毒手,他就必须冒险还手,开始突围。
  但另外一个老人也拉住了帮主,肃然说:“帮主,您是明白人,明天虽是小帮主的吉日,实际上却是本帮的一大难关,此刻若是自相残杀,不是太不智了么?”
  帮主狠声道:“孽子太无礼,本座一番心血白费了……”
  只闻另一个老人道:“小帮主去吧!不要再惹帮主生气了!”
  盖晓天大步出厅,只闻那老人低声道:“甘大侠,你去通知小帮主屋中之人,小心看守,一发现他有逃走之企图,马上通报……”
  “是……”甘大器出了客厅,只见盖晓天正在等他,不由微微一愕,道:“小帮主,你莫怪我,卑职责任在身,不得不尔……”
  盖晓天冷笑道:“甘大器,我知道你要去交待我房中的下人,监视于我,去吧!为我带路!”
  他本就不知道小帮主的卧室在何处?正好叫他领路。
  甘大器呐呐地道:“副帮主的命令,在下不能不从!”
  盖晓天冷笑道:“是呀!既然不能不从,现在走呀!”
  甘大器尴尬点点头,走在前面,绕着一个半弧形,原来红衣帮的房舍,是绕着谷壁之下式建筑的。
  这谷中并无高楼大厦,都是平房,但屋中设备却十分豪华。
  到了地头,盖晓天也懒得理他,进入房中,躺在床上。
  一个小丫鬟跑进来,道:“小帮主,你真是,明天就要成亲了,你为甚么要跑?夫人刚刚还来过呢!”
  盖晓天挥挥手道:“去去去!让我安静一会!”
  小丫鬟伸伸舌头,出房而去,盖晓天连连苦笑,心道:“怪事都被我遇上了!老子不认识自己的儿子,可算是荒天下之大唐,由此可见,我是多么酷肖小帮主了!疯子这人真不简单,若非他已知道帮中的秘密,岂能如此凑巧?”
  这工夫院中传来脚步声,只闻一位妇人口音道:“昆儿……昆儿……”
  盖晓天心道:“可能是叫我,小帮主的名字定叫石昆了!”
  但他不敢回应,却站起来面向墙壁的山水画,负手而立。
  “昆儿……”妇人似已进入屋中,且传来三两个小丫翼吃吃娇笑之声。“你是怎么回事?连娘也不理了?”
  “娘,你让我静一下好么?”
  “昆儿,你太不像话!勿怪你爹爹大发雷霆了!这是人生大事,而且据说那个姑娘很美,你为甚么要这样呢?”
  盖晓天道:“娘,我只是不想成亲!”
  “总该有个理由吧?”
  “不必有甚么理由,我现在还年轻!”
  夫人道:“昆儿,你不能这样没有礼貌,转过身来和娘讲话!”
  盖晓天道:“人家心理很烦!娘有甚么话明天再说吧!”
  夫人沉声道:“昆儿,你太不像话了,你要撵娘走?”
  “不是,我很烦,只想一人静一下。”盖晓天道:“娘,请你原谅我!”
  夫人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人一拉,二人面对面,夫人立即微噫一声,道:“昆儿,一夜之间,你瘦得太多了!娘几乎不敢认你了。”
  盖晓天不由骇然,除了他比小帮主瘦之外,几乎可以乱真了,同时也深深被夫人关切所感动,天下父母心呵!
  夫人目蕴泪水,道:“昆儿,告诉娘,你为甚么反对这件事?”
  盖晓天道:“就是不想成亲!”
  “为甚么?”
  “很别扭!”
  几个小婢又吃吃笑出声来,夫人破涕为笑,道:“傻孩子!我道为了甚么?原来是面嫩,这真是想不到的事1”
  夫人忍住笑意,道:“昆儿,任何一个人,到了这种年龄,都要成亲,不是吗?有甚么别扭的呢?快别这样了,看你瘦成甚么样子?”
  盖晓天道:“娘,你去吧!我要休息一下。”
  夫人道:“好吧!”她向几个使女眨眨眼,道:“好好服侍小帮主,我去了……”
  夫人走了之后,盖晓天道:“你们不必在这里打扰我,有事我会喊你们!”
  五个小婢出房而去,却在附近监视,盖晓天走出房来,道:“你们若是不听话,我可要动野蛮的了!正好我不太懂男女间的事,就拿你们作试验品!”
  几个小婢骇得飞奔而去,盖晓天心道:“以后用这办法,一定很灵!现在我要开始行动了……”
  盖晓天骇走了使女,他要开始行动了,他在床上做了一个假人,作蒙头大睡状,然后在内插上门,自窗中掠出来。
  他住的是红衣帮小帮主的卧室,正是红衣帮的中心地带,也是内层住宅地带,戒备森严。
  他刚刚走出不远,两个红衣小婢一闪而出,身法轻灵,有如两只狸猫。
  其中一个微微一福,说:“少爷,您到那里去?”
  盖晓天冷冷地说:“睡不着,想出来散散步!”
  小婢生得很美,属于小巧玲珑型的,浑身充满了魅力,那缎质紧身装,将她的腰臀一寸寸地显露出来。
  她“哟”了一声说:“少爷,要作新郎,连我小玉也不认识了?”
  盖晓天愕了一下,不知红衣帮小帮主和这婢女是何关系?为了不使对方怀疑,他笑笑说:“你是知道,我对这档子婚事毫无兴趣的……”
  “噢!”小玉娇呼一声,整个身子靠上来,在盖晓天怀中搓揉,盖晓天不由心头怦然。
  “别缠我!”盖晓天低声说:“被别人看到成何体统?”
  小玉娇声说:“别装蒜!讨了新娘以后,把我放在那里?”
  盖晓天心中冷笑,知道小帮主为人很风流,若非和小玉已发生关系,她绝不敢如此放肆。
  盖晓天说:“我很烦,快放开我!”
  小玉哼了一声说:“以前的甜言蜜语,分明都是骗人!你大概是为了二品侍卫萧姑娘而烦恼吧?”
  盖晓天心中一动,淡然道:“错了!她被押起来,正中下怀,不然的话,家父母会以为我是为了她而反对这次婚姻呢!”
  小玉道:“恐怕不是由衷而言吧?萧娟娟和你的情感非比泛泛呀!”
  盖晓天道:“别吃飞醋好么?她押在那里?”
  小玉道:“一号水牢,要去看看她么?小婢愿意带路!”
  盖晓天淡然道:“好吧!她总是怪可怜的,你们都是女人,应该同情她才对!”
  小玉冷笑一声道:“同情她?谁同情我?”
  盖晓天道:“走吧!别啰苏了!”
  小玉对另一小婢,道:“你要小心值夜,我去去就来!”
  另一小婢道:“小玉姊,可别乐不思蜀呀!今夜是那老鬼值勤,被他发现了,你可……”
  小玉道:“不要紧,有小帮主为我抗着,我不怕!”
  盖晓天跟着来到水塘边处,塘中央有个八角庭,建在水中,这塘方圆有数十丈,深不见底。
  那八角亭很大,以数尺见方的大麻石砌成。
  小玉带着他走上小桥,来到亭中,在亭中央的石几上力拍一掌,只闻一阵轧轧声,石几移出两尺,现出一个地下道,且传来水声。
  “请!”小玉道:“就在下面,我要去了!”
  盖晓天道:“好!你还是快点回去吧,被那老鬼看见了,总是不大好的!”他根本不知道那老鬼是谁?但听另一小婢的口气,显然那老鬼并不怕小帮主。
  小玉走了,盖晓天顺着石阶缓缓走了十余层,下面有昏暗的灯光。
  “谁?”有人沉声喝问。
  “我!”盖晓天也冷冷地回答。
  “你是谁?”
  “我是……”盖晓天沉声道:“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
  那人呐呐地道:“请问您到底是谁?”
  盖晓天道:“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那人果然走过来,“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小帮主,喂?您……您刚才不是在里面和萧姑娘讲话么?”
  盖晓天沉声道:“你胡说些甚么?”
  那是一个看守水牢的高手,是红衣帮中四品卫士,他愕然道:“小帮主……请你到里面去看看,那个小帮主正在和萧姑娘讲话呢?”
  盖晓天暗叫一声“糟”!心道:“莫非真的小帮主回来了?”
  盖晓天的江湖经验已非昔比,心中一动,沉声道:“带我去看看!莫非有人冒充我不成?”
  四品卫士仔细看看他,微微摇头道:“小帮主……到底是谁冒充谁,可真难说……”
  “混帐!”盖晓天道:“难道你也敢怀疑我的身份?”
  四品卫士道:“不敢……不过里面那一位……也很像小帮主呢……”
  他跟着四品卫士,下了圆形石阶,已可看到水牢中的水,但光线更暗,以他的目力,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影子在微微晃动。
  那是水牢中央的一朵铁莲花,约有两围之大,探出水面约二尺,每隔一个时辰,铁莲花一定会沉入水中一次,所以犯人在铁莲花上,衣衫总是湿的。
  现在虽不是冬天,但水牢中之水奇凉,衣衫湿透,砭骨生寒。
  四品卫士刚要谈话,盖晓天立即摇摇手,示意噤声,只闻水牢中铁莲花上二人之一道:“小帮主,你既然逃走了,又何必回来?”
  盖晓天吃了一惊,这说话之人是萧娟娟的口音,那人一定是小帮主无疑了。
  只闻另一人道:“娟娟,你有所不知,我本以为新娘子不美,所以这次逃出帮去,趁机去偷看一下,那知她……”
  水牢中沉寂了一会,突闻萧娟娟叹了口气道:“很美,是不是?”
  “是的……”小帮主道:“而且可以说艳绝天下,所以我不能放弃她……”
  盖晓天猛然回头,发现身旁的四品卫士正在怔怔地望着他,不由心中一跳,知道此刻若不下煞手,一旦被他拆穿身份,非但辜负了“疯哪咤”一番苦心,可能要陪上一条小命。
  他以传音入密冷冷地道:“奸细!好大胆的奸细!竟敢冒充于我——”语音未毕,右肘疾撞四品卫士的气海穴,只闻“嘞”地一声,对方立即向后倒去。

  第十四章 洞房花烛眉不开 端为血海深仇来
  按红衣帮中的四品卫士,也非泛泛可比,若非盖晓天出其不意,也绝不会如此容易得手,他立即接住了对方的身子,把他放在一边。
  只闻萧娟娟道:“这是甚么声音?”
  小帮主道:“好像是守卫之人在打喔!”
  萧娟娟道:“小帮主,你这次回来,见过帮主和夫人没有?”
  小帮主道:“还没有,我只听说你被关在水牢中,所以匆匆赶来!”
  萧娟娟咯咯笑道:“小帮主,你知道我是犯了何罪才被囚禁的么?”
  “这个……我不大清楚……”
  萧娟娟道:“让我告诉你吧!就是为了——”她突然伸手向小帮主的结喉穴戳去。
  结喉穴为人身三十六大死穴之一,萧娟娟这一戳之势,就是一个铁人,也会被戳穿。
  然而,小帮主武功高强,反应奇快,偏头伸手,去抓萧娟娟的手腕。
  但萧娟娟已动了杀机,不相信面前这个小帮主是真的,因为盖晓天曾经见过帮主及夫人,设若他是假的,父母岂能看不出来?
  况且,她身边这一个,竟说是偷偷赶回来的,而返帮的目的,又是为了新娘子很美,不忍放弃。
  这是她所无法忍受之事,因而不愿深研这个到底是真的,立即动了杀机。
  她一戳未成,双足连环踢出。
  须知她是二品卫士,武功比小帮主略差,又是动了杀机,这种腿法又是她的看家本领,小帮主动作再快,也被踢中一脚。
  脚只是这一脚踢得不重,身子借力弹起,悬在空中。
  盖晓天此刻要杀小帮主,可以说易如反掌,因为小帮主距他只有五六步,而且毫无提防。
  但他不屑偷袭于人,只见小帮主沉喝一声“找死”,身子在半空翻个身,向铁莲花上疾落。
  萧娟娟双掌齐推,只闻小帮主的衣衫被掌劲刮得“猎猎”作响,但他毕竟落在铁莲花另一端,却同时猛踢铁莲花花瓣。
  那花瓣也是钻铁打造,只闻“克嚓”一声,竟被他踢断半尺多长,那块铁片带着劲烈风声,戳向萧娟娟的小腹。
  只因这一手也大出萧娟娟意料,况且铁莲花花瓣折断飞射的速度,较一踢之势还要快,她已无法闪过,只得向上窜去。
  但她刚刚窜起,相距莲花约一尺,只闻“刈”地一声,她的左腿,竟被齐膝截断。“卜通”一声,落入水中。
  而她也惨嗥一声,身子一弓,头先入水,浸入水牢之中,小帮主嘿嘿冷笑道:“我本无杀你之心,是你自寻死路……”
  盖晓天在一边看得惊心动魄,显然这小帮主出的身手,并不在他之下,而且也听出小帮主的嗓音十分阴冷低沉。因而他十分惊异,帮主夫妇以及副帮主等人,为何竟未看出他是假的?
  他认为任何理由都不足以解释,最低限度,帮主夫人应该看出儿子的改变来。
  思忖间,水牢中“哗啦”一声,冒出一个庞然大物,口中衔着萧娟娟的尸体,“咕嘟”有声。
  原来是一条鳄鱼,张着血盆大口,连呑带嚼,把萧娟娟的尸体咽了下去。
  小帮主仍站在铁莲花上,喃喃地道:“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你为甚么向我下手?如果是为了我改变了主意,回来成亲,那你未免太幼稚了,我只是和你玩玩,岂能要你做老婆……”
  盖晓天不由暗暗哼了一声,心道:“既然如此,我也要对你不客气了……”
  小帮主腾身掠起,恰巧落在盖晓天的三步之外,只因盖晓天躲在转角处。
  盖晓天待他刚刚站稳,突然一闪而出,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帮主在这刹那间,不由大吃一惊,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影,若非他心神微分,盖晓天也许制不住他。
  “叭”地一声,盖晓天以“弹指神通”击中小帮主的穴道,然后把那守卫大汉丢入水中喂了鳄鱼。挟起来向上疾奔,出了地道口,迳奔萧娟娟的卧室。
  他知道萧娟娟已死,但别人暂时还不知道,把小帮主藏在她的房中,短时间内不会被人发现。
  他并不知道由于学了天马银铃内藏的绝学,功力突飞猛进,点穴指法及指劲,也由于玄奥的真力而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
  所谓随心所欲,是说他只想点了他的穴道之后,三天内不会死亡,但小帮主自己也无法自解。
  盖晓天把小帮主藏在床下,偷偷掠出,回到他自己的卧室中。
  XXX
  第二天一早,小玉把他叫醒,道:“夫人叫你去更衣,并且要告诉你有关迎亲时的规矩。”
  盖晓天跟着小玉到夫人院中,心中仍是忐忑不安,因为昨天是夜晚见到帮主和夫人,也许看不清楚,昼间就非常危险了。
  由于他昨夜发现小帮主的嗓音和他大不相同,他必须模仿小帮主的神态和语音。
  相反地,夫人并未发现他的不同之处,也没有下意识地望着他,只是贴在他的耳边,对他说了几件事。
  盖晓天道:“为甚么要这样呢?”
  夫人道:“孩子,为了本帮的利益,你必须遵照娘的话去做。”
  盖晓天虽然怀疑,也不便再问,于是夫人吩咐为他更衣。
  因为这次婚典,男方只是乘轿迎到谷口,女方乘轿送上门来。
  盖晓天在一些侍女服侍之下,打扮得衣冠楚楚,他自己却不免心中暗笑。
  打扮就绪之后,帮主匆匆赶来,把侍女遣去,道:“关于今天的婚礼细节,谅你娘已对你说过,你要牢牢记住!”
  盖晓天道:“我只是不明白,为甚么要那样呢?”
  帮主道:“不必问理由,为父母的总不能叫你吃亏就是了!”
  盖晓天现在忽然发觉不对劲了,无论如何?他和小帮主还有许多不同之处,为甚么他们一点也未看出?”
  盖晓天隐隐发觉,他们根本不注意他,似乎是有默契的,好像不管他是真是假,都无所谓,只要能照他们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然而,他仍然想不通,如果帮主夫妇已看出他是假的,应该想到他来此冒充,必定熟知红衣帮的底蕴,也就是说,他应该知道红衣帮小帮主不在帮中,才敢来冒充。
  那么帮主夫人如此托大?难道他们的武功真的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根本未把他放在心上?
  这是一个暂时无法解开的谜,他只得点头答应,唯一担心的是,小帮主被他点了穴道,放在萧娟娟的床下,不知是否已经自解穴道?
  帮主匆匆离去,他也趁机溜出来,向萧娟娟的住处奔去。
  到了屋中向床下一看,小帮主竟失踪了,盖晓天不由大吃一惊,他估计,以小帮主的功力,大约在天亮之前,就可以自解穴道。
  那么,小帮主如果仍在红衣帮中,为何不拆穿他的身份?
  现在只有两个可能:第一、小帮主已经逃出红衣帮。第二、小帮主自解穴道后,见到了帮主夫妇,而帮主夫妇为了某种需要,暂作不知,想利用于他。
  “但是……我有甚么值得利用的呢?”盖晓天此刻真是骑虎难下。由于小帮主失踪,立感危机四伏。
  但他清楚,现在就是要逃出红衣帮,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此番进帮之前,已抱着破釜沉舟之心,此时岂能半途而废?
  他唯有时时小心,必要时放手一搏,只是他忘了自己曾学了天下至学,更不知道自己的份量到底有多少?
  他出了萧娟娟的居处,回到他自己的卧房,心中不停地思索,照小帮主昨夜对萧娟娟所说的话,他不可能再逃婚,因为他此番逃婚出帮之后,曾前往偷窥他的未婚妻,发觉美绝人寰之后,才改变主意,潜回红衣帮,准备遵照父母之命,迎娶新人。
  那么,小帮主应该仍在红衣帮之中,而他既未出帮,也应该发现,小帮主为甚么不出面揭发?难道他有心让一个敌人和他的新娘拜堂成亲不成?
  盖晓天越想越棘手,也隐隐猜到,帮主夫妇并非不知他是假的,只是另有企图故作不知而已。
  他们的企图,不问可知,不会对他有利。然而,当他们不再利用他时,以红衣帮的势力,他是否能逃出魔掌呢?
  “小帮主……”小玉姗姗而来,道:“吉时快到,夫人叫你到大厅去。”
  盖晓天心想:小玉的身份在红衣帮中不会太低,反之,小帮主不会和她胡来,我何不探探她的口气?
  盖晓天轻薄地一笑,道:“小玉,在我新婚之日,你有何感想?”
  小玉白了他一眼,道:“小帮主何必拿穷人开心?”
  盖晓天心道:“一个女人把贞操交给某一男人之后,她真能这样沉住气么?那么,她现在的态度,不是可以解释,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么?”
  盖晓天走到他的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头上,道:“小玉,结婚前夕,可以和我温存一番么?”他本是鲁男子,说出了这种话,也感觉心中猛跳,脸上发热。
  只因这件事非同小可,他必须设法了解潜伏的危机。
  小玉微愕一下,立即又以勾魂的媚眼瞟了他一眼,道:“随你……”
  盖晓天的呼吸立即迫促起来,他只是想试试她,未想到这女人的裤带这样松。现在他若是退缩,目的固然无法达到,而且必使对方更加怀疑。
  他大着胆子把她搂住,心中却祷告着:天哪!我盖晓天绝非好色之徒,此时此地,只是万不得已呵……
  小玉分明并不满足,她认为盖晓天所说的温存,应该是颠凤倒鸾一番。
  于是,她更加放浪起来,在盖晓天怀中不停搓揉,两只手也不老实起来。
  盖晓天也是血肉之躯,小玉那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在某些地方摸索,立即使他血行加速,而且混身颤栗起来。
  她那胴体本是充满了一股子邪劲,此刻也散发出阵阵热气,这种热气乃是由于生理的变化,而排泄出来的气味,除了人体肉香之外,还有一种能使性欲勃发亢奋的味道,这道理就像现代的香水能刺激男人的性欲一样。
  小玉的大胆使盖晓天十分吃惊。她以脚蹬上房门,撤出一手,将房门插上,然后把盖晓天推倒床上。
  盖晓天立感手足无措起来,这是他有生第一次陷入桃花障之内。
  过去,他曾和申屠凤温存过,但那是非常高尚温文的动作,而且心中也无欲念。
  现在他体会到男女之间的奥秘了,何以萧娟娟在水牢中会突下煞手,那正是妒嫉。所以性的冲动,就像江河倒泄一样,无法遏止。
  小玉像一只骚狐,荡笑连连,花枝招展,就要去解盖晓天的衣衫。
  突闻门外有个女人声音道:“小帮主在么?帮主和夫人请你快到大厅去,吉时快到,马上要上轿迎亲了!”
  盖晓天暗暗吐了一口气,一下子冷却下去,推开小玉,道:“来日方长,我现在必须去
  他开了房门,也不管小玉反应如何,立即跟着一个婢女,向大厅走去。
  小玉冷冷一笑,道:“小子,等着瞧吧……”
  盖晓天进入大厅,见过了帮主及夫人,帮主道:“你必须牢记你娘叮嘱你的话,现在上轿吧!”
  盖晓天现在就像一个算盘一样,任人拨来拨去,于是上了一乘彩轿。
  那轿衣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金龙,轿顶四角上,也有四条张牙舞爪的金龙。
  乐声乍起,彩轿轿帷放下,抬出大厅。
  后面是帮主夫妇、副帮主,及八个一品卫士和二十四个二品卫士。
  衣甲鲜明,都是雄赳赳气昂昂。
  盖晓天由轿衣缝中望去,看不清两旁景物,只知道彩轿在曲折迂回而行。
  大约盏茶工夫,轿子停下来,但乐声未停,上自帮主,下至二品侍卫,都肃穆无哗。
  盖晓天把轿衣弄破一个洞,向外望去,这才发现是在一个深谷之口处,不知是怎么样出来的?
  帮主和夫人脸上都没有表情,根本不像办喜事的样子。
  副帮主有点紧张之情,至于一、二品卫士,则如临大敌。
  盖晓天不禁大感不解,他只听萧娟娟说过,女方非比泛泛,极不好惹,然而,双方既已结亲,红衣帮为何如此紧张呢?
  向上望去,盖晓天不由骇然,只见四周谷壁上,像蝼蚁一様,黑压压地一片,那是一些四五品卫士站在谷壁之上。
  虽然红衣帮摆出了显赫的声势,却都未使帮主及副帮主的面色松弛下来,可见女方是何等气派了。
  约半个时辰过后,山谷中传来浪潮似的马蹄声。
  山谷四周放起五彩烟火,表示欢迎之意。
  马蹄声愈来愈近,尘头大起,首先看到一辆彩车,由四匹健马拉着,车上及健马身上,都挂着彩缎和流苏。
  即使健马颈上的金铃,也在日光下闪闪生辉。
  彩车之后,是五匹健马,马上端坐五位高手,那是“浊世狂士”高士俦、大智和尚、“丑观音”和赤面尊者等。
  中央一位,竟是“三绝盖九州”申屠长虹。
  这五个人物,确是当今顶尖高手,但是怎会和红衣帮来往?尤其是申屠长虹,怎会是红衣帮小帮主岳家之人?
  在这五人之后,是三十来个彪形大汉,看样子也都不是庸手。
  盖晓天更是大惑不解,申屠长虹为何来此?他和新娘子是何关系?彩车相距彩轿约一箭之地,申屠长虹等人催马超前,彩车则慢下来。
  这边红衣帮帮主和副帮主也急忙上前十余步,抱拳为礼。
  申屠长虹似是此行的主脑人物,他首先下了马,抱拳还礼,朗声道:“亲家久违了!”
  “久违了!”帮主夫妇回答,于是申屠长虹回头挥挥手,彩车直驶过来,竟超过彩轿,向谷中驰去。
  盖晓天摇头苦笑,心道:“我现在到底是在干甚么?我真能和这女人拜堂成亲?”
  只闻红衣帮帮主道:“申屠兄,东西带来了么?”
  申屠长虹道:“当然带来了!这是小女陪嫁之物,岂能失信?”
  申屠长虹续道:“帮主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帮主道:“不劳挂怀,一切就绪……”
  盖晓天心道:“申屠长虹以岳家自居,难道彩车中真是申屠凤不成?记得上次他曾说过,要把申屠凤嫁给孔思昭,不希望他和申屠凤来往,为何把女儿嫁与红衣帮小帮主?”
  盖晓天十分忿慨,虽然他现在就是新郎,可是在名义上,小帮主才是新郎。
  “也许不是……”盖晓天心道:“申屠长虹是一位正人君子,岂能把爱女许给红衣帮的小帮主?”
  车轿进入内谷,停了下来,伴娘撩开轿帷,把盖晓天扶出来,低声道:“小帮主,恭喜你啦!现在到新娘彩车前,把新娘子牵入大厅吧!”
  盖晓天走到彩车之前,心道:“但愿车中不是申屠凤,反之,今生今世,我是没有希望了,我的爱人不能嫁与匪帮的小帮主。”
  伴娘撩起轿帷,把红绸一端,交给新娘,又把她扶出车外。
  盖晓天抬头望去,新娘子婷婷玉立,身段颇好,穿的是绣花镂金衣裙,头戴珠冠,头上蒙着大红绸子,看不到她的面部。
  伴娘把盖晓天的身子扳转过来,低声道:“小帮主,慢慢牵着走……”
  盖晓天此刻真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向四周望去,所有的目光都是羡慕之色。只有帮主夫妇及申屠长虹面色肃然。
  盖晓天瞪了申屠长虹一眼,希望他能认出他是盖晓天而非小帮主。
  但申屠长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等于视而未见。
  进入喜厅,早摆上了吉案,案上点燃着儿臂粗的龙凤巨烛,和青烟缭绕的贡香。
  一对新人在案前站定,盖晓天侧头望去,觉得这少女的身材,颇像申屠凤。
  他实在忍不住,低声道:“小凤子……小凤子……”
  新娘的身子动了一下,并未回答,盖晓天心头一凉,忖道:“完了!她不是申屠凤,如果是她,应该听出我的口音!”
  他本来不希望这女人是申屠凤,此刻发现不是申屠凤,却又十分失望,真是矛盾极了。
  盖晓天仍不死心,又低声叫道:“小凤子……我是……”他突然打住,如果不是申屠凤,他若说出名字,岂不拆穿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即使他不说出名字,对方若是申屠凤,无论如何,应该听出他的声音了,但新娘子仍然不答。
  盖晓天心道:“申屠长虹等人,不知在玩甚么把戏?他们认识我却故作不识,即使真的认不出我是假的,最低限度也该因我和少帮主十分酷肖而吃惊,但是,连这一点也没有,可见这件事十分怪异了。况且,此女既非申屠凤,而申屠长虹为何要以岳丈自居?显然他是以申屠凤的名义,以其他少女代替,嫁与小帮主,好像要交换一样东西。”
  一对新人在司仪的喜歌中双双拜下,然后拜过双方父母,送入洞房。
  然而,他们入了洞房,盖晓天正要去揭新娘的盖头,突闻小婢在外道:“帮主请小帮主到客厅中陪客!”
  盖晓天以为陪客,也不过是敬敬酒而已,那知到了客厅,就和申屠长虹等五人以及正副帮主和夫人一桌,杯来盏去,竟无人叫他去看新娘。
  只闻申屠长虹道:“老夫只此一个爱女,挑来选去,终于选上了令郎,老夫十分满意……”
  夫人道:“不瞒亲家说,小儿虽是愚鲁,但我夫妇也颇为溺爱,为他的亲事,也费了一番心血,选上令媛,我们两口子常说这是小儿的福气呢?”
  申屠长虹道:“亲家先别夸奖,二位还没看到小女是甚么样子呢!”
  帮主道:“就看亲家你的仪表风范,令暖还能错得了么?哈……”
  申屠长虹道:“同门师兄弟又何必客气!”
  盖晓天不由一震,心道:以前看那小册子,知道申屠长虹的二位师兄都是坏人。
  二师兄娄云,已经见过,大师兄石剑声和大师姐,当年是害他的主凶,但当时由于申屠长虹有备,并未吃亏。但他们之间仍有深仇,怎会结亲?
  帮主道:“师弟之言甚是,同是一门兄弟,不要见外,来,今天要痛饮一番,不醉不归!吾儿斟酒……”
  盖晓天暗暗一哼,心道:“谁是你的儿子?”
  但他还是照斟不误,这一桌酒席,由午时三刻开始,一直饮到红日西沉,才尽兴而散。
  盖晓天回到洞房,只见四个婢女伴着新娘,而新人头上仍然蒙着红绸坐在床上。
  盖晓天挥挥手,四个小婢含笑退出,盖晓天闭上房门。
  “小凤子……”他走到新娘身边,伸手扯下盖头,不由大大地一震,立即把新娘子抱住。
  不错,这位新娘子,也正是使他昼思夜想的申屠凤——小凤子。
  “呵……小凤子……可……可想死了我……”
  “晓天哥……我也是一样……”她像一只小鸟一样……在盖晓天怀中哭了。
  “小凤子,你……你哭了?”
  “晓天哥……你那里知道我的委屈?”申屠凤道:“因为我事先并不知道是嫁给你的!”
  盖晓天心头一震,像被蝎子螫了一下似的,立即松了手,道:“你既然不知道是我,就甘心嫁给红衣帮的小帮主?”
  申屠凤点一点头,盖晓天凉了半截。
  爱情是绝对自私的,不要说自己的爱人被人染指,即使有摇动之意,也是不能忍耐的事。
  盖晓天慨然道:“小凤子,你辜负我的苦心了!”
  申屠凤道:“晓天哥,你何出此言?”
  盖晓天冷笑道:“不知对方是谁,不加反抗就出嫁了,你作何感想?”
  “我!”申屠凤道:“那你呢?事先知道新娘子是我么?”
  “不知道!”盖晓天哂然道:“可是,我是冒充别人,根本无意占别人的便宜!”
  申屠凤冷笑道:“那有甚么分别?和别人的妻子进入洞房,谁敢担保你能清白到底?”
  盖晓天怒声道:“我不要谁来担保,我相信自己的人格!”
  申屠凤道:“我更相信我自己!”
  盖晓天冷冷地道:“申屠凤,自从上次遇到令尊,他说要我疏远于你,我就知道我们的事困难重重,可是绝未想到你意志并不坚定……”
  申屠凤道:“谁说我的意志不坚?”
  盖晓天冷峻低声道:“还不承认!如果你是一个贞节的女人,就不会坐上这座出嫁的彩车……”
  申屠凤十分惴怒道:“你不用侮辱我,我这次出嫁,是家父安排的……”
  盖晓天冷笑道:“如果你的父亲叫你连嫁十八次,你也答应?”
  “啪”地一声,盖晓天挨了一下,沉声道:“你敢打人?”
  “这是你自己找的!不能怪我!”
  申屠凤道:“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就出口伤人!”
  盖晓天气得直瞪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申屠凤道:“告诉你吧!我现在想起来,家父早已知道你的一切,这完全是他一手安排的!”
  盖晓天不屑地道:“我不相信一个正派的女人,会以侥幸的心理去处理她自己的婚姻大事!设若你父亲估计错误呢?你就甘心嫁给小帮主了?”
  “你……”申屠凤怒声道:“你等我说完了嘛!”
  盖晓天哼了一声,在地上踱着。
  申屠凤道:“家父要和红衣帮交换一件重要的东西,红衣帮帮主以我作他的儿媳为要求,家父为了武林着想,就一口答应了!”
  盖晓天气极,语无伦次地道:“你父亲也是一个大混蛋……”
  申屠凤又扬手打去,盖晓天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摔,道:“你们父女都差不多!”
  申屠凤道:“我父亲答应的原因,并非不顾女儿的幸福,而是想好之后,知道万无一失,才答应下来的!”
  申屠凤续道:“第一、你和‘疯哪咤’之事,都在家父监视之下,第二、小帮主逃婚,也是家父的安排,要你趁机冒充他,以便使你弄假成真,且能参与一件大事。”
  “甚么?”盖晓天冷声道:“你说小帮主逃婚也是令尊安排的?”
  “是的!”
  “难道他叛离了红衣帮?”
  “不错!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红衣帮帮主的儿子!”
  “你简直在胡说八道!”
  “你才胡说八道啦!”申屠凤道:“你知道他为甚么和你酷肖么?”
  盖晓天心头一震,忖道:我从未想到这件事,可是世上那有这等酷肖之人呢?他摇摇头道:“不知道!”
  申屠凤道:“告诉你吧!他应该是你的哥哥!”
  盖晓天突然愕住,他不信申屠凤在这时会开玩笑,他肃然道:“你不会信口雌黄吧?”
  申屠凤道:“这就是你不了解我的主要原因了!他确是你的哥哥,不然的话,他在石剑声身边长大,岂能听外人的话背叛他的父亲?”
  这种解释十分合理,盖晓天呐呐地道:“你怎能证明他是我的哥哥?他既是我的哥哥,怎会在红衣帮帮主身边长大?”
  申屠凤道:“事情是这样的,昔年你母生了你以后不久,就去世了,令尊背着你到黄山中去找‘疯哪咤’的师兄,恰巧在黄山脚下遇上了石剑声夫妇,巧的是石剑声的妻子,也刚生了一个婴儿。
  “令尊因婴儿啼哭,把他解下来喂米汤,发觉婴儿生病,不宜背在身上,就把婴儿放在石洞中极高之处,他就到山上采药医治婴儿之病。
  “那知神差鬼使,石剑声夫妇二人在数里外歇脚,石夫人把婴儿放下来,到林中解手,回来时婴儿竟不见了。
  “于是石氏夫妇就到处寻找,恰巧找到令尊放婴儿的山洞中,只因那婴儿未穿衣服,又将被子踢掉,石氏夫妇就以为是他们自己的婴儿,被野兽衔到洞中,立即高高兴兴,抱着孩子走了……”
  “这就不对了!”盖晓天道:“是不是自己的婴儿,难道石剑声的妻子会看不出来?”
  “你知道甚么?初生婴儿都差不多,很难辨认!”
  盖晓天道:“可是,令尊又怎知小帮主是我的哥哥?”
  申屠凤道:“家父与令尊是朋友,令尊未死时,曾提起婴儿失踪之事,并说那婴儿左耳上有一颗大红痣,家父就因为这颗红痣,认出他的身份!”
  盖晓天道:“可是,小帮主既是我的哥哥,应该于逃婚之后,远走高飞为甚么又回来了?”
  “回来了!”申屠凤大吃一惊,道:“在那里?”
  盖晓天冷笑道:“足证你前言不符后语!他昨夜潜回本帮,声言前去偷看过你,见你极美,又放弃逃婚之意,准备和你成亲……”
  申屠凤面色大变道:“帮主夫妻知道他回来了?”
  “现在还弄不清楚!”
  申屠凤道:“你说清楚点好不好?”
  盖晓天立即把昨天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申屠凤喃喃地道:“糟了!这一手出乎家父意料之外,显然小帮主已经落入帮主手中,却故作不知,晓天,你必须马上去通知家父,改变计划!”
  盖晓天道:“到底是甚么计划?”
  甲屠凤道:“当然是救人的计划,难道你不相信家父的为人?”
  “相信,可是我必须知道,这个计划!”
  申屠凤道:“红衣帮帮主石剑声手中,有两个白道中人,他要家父以天马身上的秘密绝学作为交换!”
  盖晓天骇然道:“令尊不是完全在买空卖空么?他那有甚么天马的绝学?”
  申屠凤神秘地道:“他当然有!”
  “胡说!他绝对没有!”
  “你还扯谎!”盖晓天冷笑道:“当今之世,除了天马叟、娄云、‘疯哪咤’和我之外,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申屠凤哂然道:“我爹爹也知道,你这人真是,‘疯哪咤’和你接近,正是家父的主意……”
  “噢!你是说我学了天马银铃中的绝学,早在令尊的意料之中?”
  申屠凤道:“那还用说,那完全是家父的主意,事实上,你在洞中参悟绝学,有三个高手曾想前去骚扰都被家父赶走了!”
  “谁?”
  “其中有‘狮头妙手赛方朔’!”
  盖晓天不能不信了,想了一下,道:“可是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你不是说过事先不知道我是新郎么?”
  申屠凤道:“是的!这些事是家父写了一封信,叫我到了洞房中再拆阅,我是在你到大厅中去陪客时才看到信的!”
  盖晓天冷笑道:“既然不知道新郎是我,你为何要来?”
  申屠凤冷声道:“不要你管!”
  盖晓天道:“我才不管啦!我只是感到十分失望……”
  申屠凤悲声道:“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人!”
  盖晓天道:“可惜你不是我,反之,你也会像我一样!”
  申屠凤道:“因为家父事先曾说,为了挽救两位老友,叫我委曲点,他说他绝不会骗我,到时候就知道了!”
  盖晓天冷笑道:“那两个白道高手是谁?”
  申屠凤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快去通知家父,就说石剑声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
  盖晓天仍然疑信参半,可是事不容缓,道:“那你自己也要小心了!”
  申屠凤没有好气地道:“用不着你假惺惺!”
  盖晓天轻轻推开窗子,上了屋面,他不知道申屠长虹等人住在何处?只是发觉红衣帮中出奇的寂静。
  这不是办喜事的现象,按理说,今天是小帮主的吉日,应该犒赏部下,尽情狂欢一番才对。
  他越过三重屋顶,想起了小玉那个风骚的婢女,立即下了屋面,来到她的门外。
  他轻轻弹门,低声道:“小玉……小玉……”
  “谁?”
  “我!你听不出我的口音?”
  “你是小帮主?”
  “是的……是的……”
  “今天是你的新婚第一夜……跑来干甚么?”
  “这……这还用问么?重温旧情呀……”
  屋中静了一会,才开了门,只见小玉身上几乎片缕不存,可以清晰看到雪白的乳沟,下面是粉红色的肚兜。
  肚兜之下,是薄薄的短裤,可以看清她那又白又嫩的双股。
  “进来呀!”小玉的胴体扭动一下,乳皮浪臀,肉香扑鼻。
  盖晓天迈步进入,小玉掩上门,投怀送抱,搂住了他,道:“我不信新婚第一夜你也没有兴趣……”
  语音未毕,盖晓天心头一寒,已经倒在她的怀中,原来她趁机点了他的风府穴。
  小玉把他摔在床上,扭着腰肢,踏着春风俏步,冷笑道:“小子,你以为小玉是省油灯么?你的真正身份,我早就知道了!只是小玉有个毛病,不惯独宿,你虽不是小帮主,但论人品也不在他之下,所以我……”
  她荡然一笑,嗲声道:“先欢娱一夜,然后把你交给帮主。”
  盖晓天不由十分懊丧,此番来此,不过是想问问申屠长虹住在何处?唯恐路途不熟,遇上守夜高手,企人疑窦。
  因为新婚第一夜,任何新郎也不会不珍惜一刻春宵呀!
  想不到竟栽在这个淫妇手中,真是一件窝囊的事。
  小玉先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她那高耸的双峰压在他的胸前,使他有奇痒的感觉。
  她的手又开始游动,而且一边蠕动着娇躯,那种神态和动作,都是极大的诱惑。
  但盖晓天对她十分厌恶,心想:事情十分危急,我必须设法自解穴道,他屏息宁气,运起玄奥的内力,只是一冲,风府穴立即自解。
  这简直使他有点不敢相信,因为他知道,当今任何高手,要自解穴道,非盏茶工夫办不到,至于等而下之的人物,时间还要长些。
  但他还没有动,只是暗暗地运起了金刚肌。
  那知以目前这等绝学运起金刚肌,和过去截然不同,小玉的手本在游动摸索,实感他的肌肉像刚铁一般坚硬,不由一愕。
  这工夫盖晓天竟缓缓坐了起来,道:“贱人,你想不到吧?”
  小玉心头大骇,因为她的身手非同小可,也相当于本帮二品侍卫。
  她清清楚楚地点了对方的穴道,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快自解穴道。
  因此,她愣愣地望着盖晓天,向后退去。
  盖晓天站起来沉声道:“给我跪下!”
  这句话有无上的威力,小玉“卜”地一声跪了下去,但她又跃了起来。
  盖晓天冷笑道:“你不跪是不是?”
  小玉仍不相信一个冒牌小帮主有这等功力,她以为是刚才点穴手法因性欲冲动而未点实。
  她突然冷笑一声,闪电劈出三掌。
  盖晓天动也未动,伸手一托,就像要接住一件较重的东西一样,只闻“啪啪啪”三声,小玉的身子,竟被她自己的反震之力,把身子震得五尺多高,急忙在空中来了个云里翻,就想穿窗而出。
  盖晓天也十分震惊自己的功力,他刚才本想以掌心的金刚肌硬接一下,那知所发生的威力和过去大不相同。
  此刻他只是意念一动,已到了小玉身边,捏着她的脖子,把她摔在地上。
  “叭哒”一声,摔得四仰八叉,连那黄金山谷处薄纱也摔破了。
  小玉知道错估了对方,淫念早已消失,颤声道:“小侠饶命!”
  盖晓天道:“我问你,申屠长虹住在何处?”
  小玉道:“就在你的新房左边的院落中。”
  盖晓天道:“你怎知我的身份?”
  小玉道:“因为……因为小女子和小帮主有过鱼水之欢,当然认得出来!”
  盖晓天心道:“想不到哥哥是一个好色之徒……”
  盖晓天续道:“帮主夫妇知不知道我的身份?”
  小玉道:“不知道……”
  盖晓天面色一寒,道:“你想死我就成全你,你要知道,我的手轻轻挥动一下,你马上会停止呼吸!”
  小玉连忙哀求道:“小侠饶命,我说就是了……”
  她低声道:“帮主夫妇已将小帮主藏起,当然知道你是假的!”
  盖晓天道:“他们的用意何在?”
  小玉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帮主为人很阴险,他一定有应付之策!”
  盖晓天道:“你可知道小帮主藏在何处?”
  小玉道:“在帮主身边!”
  盖晓天点了她的穴道,道:“饶你一命吧!希望你以后改邪归正!”他把她抱上床,盖上被子,就像在安眠一样。
  盖晓天找到了申屠长虹的院落,还未敲门,突闻屋中低声道:“是那一个?”
  盖晓天低声道:“盖晓天!”
  房门启开一缝,盖晓天看出是申屠长虹,才侧身进屋,道:“申屠前辈,事情糟了!”
  申屠长虹道:“怎么说?”
  盖晓天匆匆说了小帮主被藏起之事。
  申屠长虹肃然道:“这真是功亏一篑!现在咱们必须先去救人了!”
  盖晓天道:“是不是去救晚辈的兄长?”
  申屠长虹哂然道:“不是,现在还有比他更重要的人,待我们援手!”
  盖晓天道:“前辈不能告诉晚辈么?”
  申屠长虹道:“其中有一个是‘剑马双绝’史文琦!”
  “另一个呢?”
  “比他更重要!”申屠长虹道:“小子,我们走……”
  申屠长虹道:“你去叫小凤子,从现在开始,我把她交给你了!”
  “谢谢前辈!”盖晓天的欢愉之情,真是无法形容,总之,他现在觉得申屠长虹更加令人尊敬了。
  申屠长虹道:“带着她到水牢旁的金刚石丘之旁等我,那两个白道中人,就被押在那里!”
  盖晓天道:“家兄呢?不是也该把他救出来么?”
  申屠长虹慨然道:“我们虽有救他之心,只怕他并不领情……”
  盖晓天茫然道:“家兄不会如此不通情理吧?”
  申屠长虹道:“但愿如此,可是照老夫看来,你们弟兄之间的情感,恐怕已有裂痕了……”
  盖晓天甚是不解,他们兄弟还未相认,怎会有裂痕呢?
  申屠长虹道:“去吧,小凤子交给你,莫要使我失望!这次火拼,恐柏是免不了啦!”
  盖晓天道:“前辈,像大智和尚那些人,能和我们一条心么?”
  申屠长虹道:“在这种处境中,他们必须同仇敌忾,反之,自身难保!”
  盖晓天道:“前辈,我去了!”
  盖晓天出了屋子,这次心中踏实了,动作极快,像一缕青烟,就回到房中,一下子把申屠凤抱了起来,疯狂地吻着。
  “快放开我……你这个狂人……”
  “小凤子……我高兴极了……”盖晓天道:“令尊刚才当面答应我,把你交给我了!”
  申屠凤幽幽地道:“家父答应你,我可没有答应你!”
  “小凤子,我不能没有你!”
  “你少来这一套,我是一个意志不坚的女人……”
  “那正是我爱你的表现,爱之愈深,责之愈切呀!”
  申屠凤板着脸道:“我讨厌你!快放开我!”
  盖晓天道:“你再说一句,我可要大施禄山之爪了!”
  “你敢……”申屠凤双手护胸,道:“想不到你变成一个滑头油脑的人了!”
  盖晓天道:“快走吧!令尊在那边等我们!”
  二人换下新郎新娘装,来到水牢旁,只见一个巨大的石丘,上面有些通气孔,没有门也没有窗。
  申屠凤道:“晓天,这是甚么?”
  盖晓天道:“据令尊说,两位白道人物被禁于此!”
  突然,附近传来轻微的衣袂飘风声,其实仍在十余丈之外,可是盖晓天此时功力非凡,已经觉察。
  他悚然回头,只见夫人和两个小婢已站在三丈之外道:“孩子们,你们深更半夜来此作甚?”
  盖晓天道:“孩儿睡不着,出来赏月……”他念夫人曾扶养兄长,所以仍然尊敬帮主夫人。但话一出口,立即发觉失言,因为天上并无月亮。
  夫人似未注意他的语病,笑笑道:“孩子,今夜是你的吉日,还是早些去睡吧!”
  盖晓天道:“母亲先去睡吧,孩儿马上回房!”
  突闻一声冷笑,来自五丈外竹丛中,道:“小子,你还要继续装下去?”
  盖晓天陡然一震,只见帮主石剑声、小帮主及两位副帮主已经走了过来。
  盖晓天知道事情已不可能再隐瞒下去,立即向申屠凤使个眼色,叫她退到他的身后,却对小帮主道:“小帮主,你可知道自己的来历么?”
  小帮主冷冷地道:“知道!”
  盖晓天肃然道:“你是我的兄长,谅申屠前辈已对你谈过,现在可以站到这边了!”
  那知小帮主哂然道:“对我有养育之恩的帮主夫妇,才是我的父母,盖晓天,咱们现在是敌人了!”
  盖晓天大声道:“大哥,你必须弄清楚!红衣帮乃是……”
  小帮主沉声道:“盖晓天,咱们已是势不两立,你准备出手吧!”
  盖晓天连连摇手道:“大哥,还请三思而行!你我乃同胞手足,无论如何,不能自相残杀!”
  小帮主一掠而出,厉声道:“盖晓天,你敢不敢出手,如果自知不行,就束手就擒吧!”
  盖晓天沉声道:“大哥,你听我说……”
  小帮主一脸杀机,闪电欺上,三掌一气呵成,掌掌不离盖晓天的死穴。
  盖晓天展开“五行十三挪”身法,避了开去,厉声道:“大哥,别以为我怕你!我们犯不着呀!”
  小帮主敛起一丈多高,以“铁牛锄地”之式,两掌交互向下拍击,“蓬叭”声中,地上现出四五个小坑。
  盖晓天不由大怒,道:“大哥,你再不住手我可要得罪了……”
  就在这时,突闻石丘中有人颤声道:“晓天……晓天……他已经不承认你是他的弟弟了,何必徒费唇舌!快……快下煞手……”
  盖晓天不由一震,一时之间,也弄不清那人是谁?但小帮主一点也不留情,自后侧欺上,伸手猛抓盖晓天的背心。
  申屠凤娇呼一声:“晓天小心!”但盖晓天要想闪避已经不及了,急切中只得运起金刚肌。
  “蓬”地一声,盖晓天被击出三大步,背后衣衫已破。
  但他不在乎这个,只是对石丘中的人,十分关心,道:“前辈……你……你是那一位?”
  只闻石丘中之人道:“老夫‘剑马双绝’史文琦,小子,你若不下煞手,迟早会死在他的手中!”
  盖晓天道:“史前辈,石丘中还有一位是谁?”
  史文琦道:“你爹爹盖云……”
  “啊……”盖晓天惊呼一声,动人心肺,但小帮主却趁机掠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点向盖晓天的攒心穴。
  此穴也是三十六大死穴之一,若被重手法击中,当场死亡。
  盖晓天乍闻石丘内另一人是自己的父亲,惊骇悲痛之余,当然分散了精神,“卜”地一声,攒心穴被截中,应声倒地。
  在此同时,石丘中发出两声深长的太息,只闻其中一人道:“小子……老夫死不足惜……看在他一身成就不易,而且是你的弟弟……你饶了他吧!”
  显然说这话的人正是盖云,语气中充满了悲苦凄怆之情。
  “哈……”小帮主根本不理,却向帮主大声道:“爹爹,你曾把盖晓天形容得天上少有,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他的脚又踏在盖晓天背上。
  申屠凤忍住满腔悲忿,闷声不响,自侧面欺上,全力施出一式“天马剑诀”。
  小帮主连头也没回,左臂一撩,既狠又准,堪堪抓住了申屠凤的手腕,申屠凤急忙收手疾退。
  “哈……”小帮主狂笑道:“娘,你不是说她很贤惠么?如今看来,她变心好快呀!”
  夫人轻移莲步,向申屠凤走去,道:“媳妇,你要弄清楚,小帮主才是你的丈夫呵……”
  “呸!”申屠凤切齿道:“一个数典忘祖,认贼作父的败类,他也有资格?”
  夫人柳眉微挑,冷笑道:“媳妇,事到如今,你也该放聪明些!”
  申屠凤不知厉害,竟站着不退,只闻石坂中沉声道:“丫头快退——”
  但为时已晩,夫人出手太快,未见她欺身,已经抓住了申屠凤的肩头。
  申屠凤大骇,不顾那一抓如何厉害,挫身侧地疾滚。
  “唰”地一声,她肩头的衣衫被抓破,连皮肉也被抓了一块,夫人正要跟上,突闻一阵宏亮吟诗声传来: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渡阴山,
  夫人忽然卸了劲,回头望去,只见以申屠长虹为首,五个高手,已站在三丈之外。
  原来申屠长虹是以“南神诗剑酒”闻名武林,他所吟的诗句,都是唐诗中雄壮的句子,加之以天龙禅唱吟出,有一种无形慑人威力。
  一个人心底一有怯意,武功再高也会打个折扣,夫人一听就知道申屠长虹到了,她知道申屠长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吃亏的,只得趁机收手。
  但帮主石剑声却十分不悦,以为夫人中途收手,弱了他的名头,冷冷地道:“申屠长虹,现在可以摊牌了吧?”
  申屠长虹道:“应该摊牌了!请你放出人来,以便交换!”
  石剑声桀桀阴笑道:“申屠长虹,你这一套也想在师兄面前玩弄么?由于吾儿未受你的蛊惑,我已知道你的阴谋,那天马铃中的绝学,已被盖晓天捷足了……”
  申屠长虹笑笑道:“不错!盖晓天已在你们的手中,你获得他,不是等于获得绝学一样么?”
  石剑声道:“不错,我有办法使他吐出来!”
  申屠长虹道:“那么现在你可以放人了吧?”
  “没有那么简单!”石剑声哂然道:“申屠长虹,听说你年来功力大进,声誉大有凌驾于‘天马叟’之上的趋势,我身为大师兄,所学略同,想和你印证一下,设若你能胜了我,自然照诺言交换,反之,你应该再隐居几年,力求精进……”
  申屠长虹淡然道:“师兄何必为难小弟,小弟的武功荒废已久,岂是师兄敌手!”
  石剑声冷笑道:“不必虚言假套,你我的功力,即使稍有强弱,也是相差极微!亮兵刃吧!”
  “呛”地一声,石剑声长剑出鞘,华光四射,竟是武妙的那柄太阳剑。
  申屠长虹撤出他自己的长剑,剑身竟生了斑斑点点的铁锈,肃然道:“师兄,手下留情……”
  石剑声宝剑一摆,似是一式“笑指桑麻”,但看来变化却更多,缓缓指向申屠长虹的咽喉。
  申屠长虹一点也不敢大意,动如脱兔,横移一步,锈剑顺着对方剑尖向外一削,“呛”地一声,二人的剑尖一缠即开,各自退了半步。
  石剑声冷冷地道:“师弟失踪数十年,剑术果然精进不少!”
  申屠长虹道:“师兄过誉了!咱们以十招为限如何?”
  石剑声哂然道:“一切由你,看招——”
  太阳剑如惊虹乍起,华光闪烁中,已经攻出七剑申屠长虹的身子,好像在对方光华中穿掠,也好像是一件无形的气体,总是比剑的动作稍快一步。
  三五招眨眼已过,石剑声不愧为使剑名家,一看势道,十招内绝对赢不了对方,突然低啸一声,剑势忽变,由挑、刺、劈削之势,改为拍击之势。
  申屠长虹立感压力大增,已不像刚才那样轻松了,只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剑影。即使方寸的空隙,也有三四剑封住。
  石剑声的奇招一旦施展开来,全场中人为之色变,因为这正是天马剑法中的精华,不知怎会见于他的剑术之中?
  申屠长虹的剑术自成一家,但并不高于“天马剑法”,不由暗暗吃惊,他深信自己全力以赴,虽不至于输招,要赢对方,极不容易。
  “叮叮叮”三声,双剑接实,二人身形乍分,申屠凤突然悲呼了一声。
  原来申屠长虹的剑穗被石剑声削断,落在地上,然而,石剑声也未全胜,左袖口处,也被申屠长虹的锈剑挑破了两个洞。
  剑穗被削断,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证明对方的长剑,已突破他的剑身,到了他的身体之外不到三五寸之处。
  而衣袖被戳破了两个洞,石剑声心里清楚,若非对方手下留情,一只左手,恐怕已经不保了。
  夫人冷冷地道:“这是平手之局,申屠长虹,你们可以退出本帮了!”
  石剑声怒形于色道:“申屠长虹,既然来了,我就必须设法留下你们!”
  申屠长虹哂然道:“师弟也无半途作罢之意,若不能救出史、盖二兄,岂不是白跑一趟?”
  申屠凤低声道:“爹爹,晓天还在他们手中,您一定要救他出来……”
  申屠长虹犹如未闻,却沉声道:“大师兄,你放不放人?”
  石剑声冷笑道:“放人不难,可惜你我只是平手之局!”
  大智和尚道:“申屠兄,咱们动手吧!”
  石剑声阴笑一声,连击三掌,刹那间四周屋面上,花丛中以及草坪上,立即出现了数百高手,将现场重重包围起来。
  大智和尚等人不由微微色变,但申屠长虹却淡然一笑,道:“大师兄,用得着劳师动众么?事到如今小弟急欲明了一件事,你为何要幽禁史、盖二兄?”
  石剑声道:“你若能走出本帮,日后自知……”
  申屠长虹哈哈冷道:“其实小弟现在已经知道了!在冒充血泪瓶主人的高手之中,大师兄是佼佼者,想必是昔年残害史、盖二人,被他们发觉,乃将他们禁于石丘之内!”
  石剑声厉声道:“申屠长虹,你认命了吧!上……”
  石剑声正要挥手齐上,突见踏着盖晓天的小帮主忽然踉跄后退,就在同时,盖晓天疾跃而起,一手抓住了小帮主的左腕,向前一带,另一手按在夫人的肩头之上。
  这一手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只有申屠长虹例外。他在盖晓天苦研“天马绝学”时,曾在一边偷看,知他的造诣非同小可,要自解穴道,只要心念一动即可。
  石剑声面色大变,小帮主不是他的骨肉,他根本不在乎,但夫人被制,却使他不敢硬碰。
  “怎样?”申屠长虹道:“把部下遣散,放出史、盖二兄,师弟不为已甚,马上离开此地。”
  石剑声功败垂成,自是不甘,但盖晓天刚才连制二人的身手及速度,深深使他吃惊,同是“天马绝学”,他知道自己所学的仍然逊色不少。
  就在这时,申屠长虹掠到石丘旁边道:“二位小心点,我要震开石丘了……”
  他双掌平胸齐推,轰然大震,尘土飞扬中,已经走出二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乍看起来,一阵风就可以吹倒。
  盖晓天悲呼一声“爹爹”,泪下如雨,但夫人和小帮主岂能错过这次机会,同时一挥,脱身疾退的同时,向盖晓天力推一掌。
  四道狂飚有如排山倒海一般,力道之大,足以揭去一层地皮。
  盖晓天此刻已经怒极,不知不觉,提起八成内力,横扫而出。
  刹那间方圆十丈之内,陷入飞砂走石的漩涡之猛,威力之大,非人力所能抗拒,首当其冲的是夫人和小帮主,惨呼一声,身子悬空,摔出三丈之外。
  大智和尚等人,见机较早,也踉跄退出一丈多远。
  石剑声硬是不退,一阵“猎猎”之声过后,他的衣衫已被狂飚撕得片片缕缕,随风飘展……
  石破天惊的一击之后,全场一片死寂,只有盖晓天一点也不惊奇,因他只出了八成真力。
  砂石尘埃落定,盖晓天悲呼一声:“爹爹!”奔过去抱住了盖云的身子,父子相拥而泣。
  石剑声自诩为当今顶尖人物,弄得如此狼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四周的红衣帮中高手,见帮主都如此之惨,谁也不敢拿生命当儿戏。
  申屠长虹冷笑道:“石剑声,你该知道,盖晓天这小子心地太慈,他现在已知你曾冒充血泪瓶主人,设若狠下心,再出一招,你大概不会如此轻松吧?现在师弟仍然贯彻前言,得放手时且放手,不为已甚!盖晓天,我们走了……”
  盖晓天遭受五年折磨,出道后又历尽艰险,都是为了冒牌血泪瓶主人。
  如今仇人就在眼前,而且父亲竟被折磨得不忍卒睹,这等血仇岂能不报。
  盖晓天面色冷厉,切齿说:“申屠前辈,任何事晚辈都听你的,只有这件事,无法做到,此仇不报,枉为人也!”
  申屠凤说:“爹爹,他们虽是你的大师兄和师姊,但昔年曾害过你,况且他冒充血泪瓶主人,杀人无算,罪孽滔天……”
  申屠长虹沉声道:“丫头住口!现在那有你说话的份儿!”
  申屠凤说:“可是爹爹不该阻拦晓天为父报仇!”
  申屠长虹厉声道:“混帐!你还不住口?!”
  申屠长虹对女儿如此严厉,大出盖晓天意料,而且略生反感,心道:“你这个父亲,根本未负教养女儿之责,有甚么资格申斥女儿?况且她的话也极有道理……”
  盖晓天冷冷地道:“申屠前辈,晩辈本不该干涉前辈家务之事,我认为凤妹见解甚为正确,像石剑声夫妇二人,死有余辜,前辈横加阻挠,难免使人怀疑袒护同门……”
  盖晓天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无礼,不过他只是凭自己的看法,并非有意侮辱申屠长虹!
  然而,“剑马双绝”史文琦和盖云等人的想法,却完全不同,他们认为申屠长虹不是这种人。
  盖云肃然道:“晓天莫要如此无礼,你申屠前辈是一番善意,得饶人时且饶人,我们可以走了……”
  盖晓天无论如何忍不下这口气,悲声道:“爹爹,难道您遭受无辜折磨,就这样拉倒了?”
  史文琦道:“盖贤侄,上一代的恩怨,你还不大明了!况且折磨已经受了,也收不回来!何必冤冤相报?”
  这时却气坏了石剑声,他为人极是自负,岂能忍气呑声,表示怯意?
  石剑声哈哈狂笑一阵,道:“申屠长虹,你们虽然聪明,但盖晓天却是个笨蛋,他根本无法领会你们的意思!现在你们往外冲吧!”
  “师兄慢着!”申屠长虹说:“咱们都不是初出茅庐之辈,一言既出,自应守信!盖、史二兄被你折磨了数年,仍不念旧恶,息事宁人,难道大师兄真以为我们怕你么?”
  石剑声哈哈狂笑道:“申屠长虹,我石剑声当然不敢如此狂妄!但你等有此涵养,却绝难令人置信……你们分明……”
  申屠长虹挥挥手,阻止他说下去,道:“既然如此,我们要冲了……”
  申屠长虹立即对盖晓天和申屠凤低声道:“你们二人负责保护史、盖二位,我和大智和尚等人拒敌,但大家不可失散,以免顾此失彼!”
  盖云对小帮主沉声道:“孽子,你当真不认生身之父么?”
  小帮主大声道:“我的父母就是帮主夫妇,你自身难保,还要占别人的便宜!”
  盖晓天冷峻地道:“你到底为了甚么?一个人连自己的生身父母都不认,怎能及得一个禽兽?”
  石昆轻蔑地道:“盖晓天你尽管在口头上占点便宜,休想走出本帮,不信你们闯吧!”
  盖晓天慨然道:“认贼作父,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石剑声大喝一声“退”!扬手掷出一个黑球,“啵”地一声爆开,方圆数十丈之内,黑烟弥漫,无法视物。
  申屠长虹大声道:“小心!闭住呼吸……”
  盖晓天动了无比的杀机,将所有功力提聚,护住了父亲及史文琦。
  他仅凭非凡的听觉,小心戒备。
  这时突然听到微微呼吸之声,到了史文琦背后,来人欺上来不带衣袂及步履声,只向来人肩上抓去。
  这一式本是“天马剑法”中的最弱一式,而且只是试探对方的功力,对方似乎吃了一惊,未想到他的行迹已露,急忙以“云龙抖甲”卸去肩上一爪。
  盖晓天的一抓向下一滑,却不愿对方脱出手去,牢牢地抓了对方的肘关节处。
  所有的怒和恨,都提聚在这一抓之上,“克嚓”一声,对方一臂已被他抓得稀烂粉碎。
  接着是一声惨呼。
  由于这声惨呼,盖晓天听出是帮主夫人的声音,已经疾退开去,发出迫促的呼吸声。
  这时浓烟已散,申屠长虹低声道:“向左边岩缝中冲!但要提防头顶上的石块偷袭!”
  可是史、盖两人,如今皮包骨头,连走路也不能快,如何闪避敌方偷袭?
  盖晓天道:“凤妹,你能不能委屈一下?把史前辈负在背上?这样我们也好拒敌!”
  申屠凤道:“当然可以!他是长辈不必避嫌!”
  于是二人解下腰带,把史、盖二人负在背上,这时申屠长虹等人,已和浪潮一般的红衣帮中人厮杀起来。
  这种悍不畏死的打法,任你武功如何高?都不禁令人胆寒。以肉体作屏障,一重重扑上,再一排排地倒下。
  活人踏着死人的躯体扑上,前仆后继,杀声震天。一个个红衣帮喽啰,都红了眼睛,类似疯狂。
  他们不敢回头,因为临阵退却者,诛连家属,必受酷刑,因此,他们宁愿死在对方掌下或兵刃下。
  而大智和尚、“丑观音”、“浊世狂士”等人,也不是慈悲心肠,横扫直劈,当者披靡。

  第十五章 情仇海样样 古洞齐断魂
  而盖晓天和申屠凤二人更险,在石夹道中,一面要趋避上面落下的巨石,又要提防缝隙中射出的毒箭和其他暗器。
  尚幸盖晓天身手非凡,每扫一掌,射来的暗器都在半途倒射而回,那些落下的大石,在无俦掌劲下,变成石雨,横飞激射。
  这条石夹道约五十六丈之长,好歹通过,又进入一个石洞中,这时申屠长虹等人,也都相继进入石洞。
  然而,他们都是一身血债,有别人的血,也有他们自己的,因为的也都受了伤。
  奇怪的是红衣帮中人并未跟来。
  盖晓天道:“申屠前辈,这石洞若是没有出路,洞口若被堵住,放上一把火,岂不被薰死了?
  申屠长虹慨然道:“据我所知,这石洞有出路,只是岔路极多,极易迷途,石剑声当然不会放走我们,须知当今武林中的精英,几乎大半在此,如果我们不幸丧命于此,石剑声当真可以独覇武林,称雄天下了……”
  大智和尚沉声道:“不必啰苏了!你说过此洞可以通过,我们的生命都在你的手中,还不快点带路!”
  申屠长虹道:“此刻吾人必须同舟共济,生死与共才是,吾人是来救人的,岂能以各位的大好生命作儿戏?”
  盖云道:“晓天把我放下,让我和史兄在此守候,设若各位能找到出路,再回来带我二人出去,反之,我们二人不能连累各位!”
  申屠长虹道:“一旦找到出路,也没有时间再回来,我们还是一块走吧!”
  申屠长虹前导,向洞内驰去,不久就来到一个交叉处,也不知道应走那一条?
  申屠长虹略一沉思,立即奔向右边那一条,“丑观音”冷笑道:“我们现在是二大爷滚坡,全看你的了!可别胡走瞎闯!”
  再奔出五六十丈,更加黑暗,根本不像有出路的样子,申屠长虹不由暗暗焦急。他本是极为仔细之人,在数十年前,石剑声尚未占据此谷之先,他曾来过一次,但事隔数十年,已发现此洞似乎略有改变了。
  再走数十丈,岔路一分为三,他记得是一右二中三左,也就是第一道岔路走右边一条,第二道居中,第三道岔路走左边那一条。
  像这种巨大山洞,若想以人力改变其原有通路,那是不大可能之事。所以申屠长虹仍有信心,向中央那一条奔去。
  刚刚奔出十余丈,对面突然冒出浓烟。
  这是他们最担心的事,任何阻挠他们都不怕,就怕这一手。
  然而此刻又不能退回,显然后路已断。
  “现在只有前进,不可后退!”申屠长虹道:“也正因为这条路可以出去,所以对方才放火来阻挠我们!”
  这见解是合理的,但一个人在浓烟之中,能忍多久?况且有烟必有火,武功再高,也不能水火不侵呀!
  “浊世狂士”沉声道:“申屠长虹,设若你带错了路,咱们就必须仇眼相向了!”
  盖晓天忍无可忍,厉声道:“申屠前辈说得不错,现在只有进而不能退!对方若是知道我们走这条路无法脱困,又何必在前面放火?可见这条路是对的,如果任何一位以为不对,何不提出更好的办法?”
  “浊世狂士”高士俦冷笑道:“但愿如此!如果不对,那也只得认命了!”
  史文琦慨然道:“各位为了我们二人垂死的生命,而冒此大险,实感于心不安,申屠姑娘把我放下吧!史某不想再走了!”
  申屠长虹道:“史文琦,此时此地,请勿再扰乱我们的心神,既然要共生死无论如何险恶,我们也要贯彻初衷,把你们救出去,现在我们继续向前冲!”
  前面的浓烟越来越多,众人不停地打喀呛,但浓烟中终于出现了幢幢庞大人影。
  “小心了!”申屠长虹道:“来人敢在浓烟中向我们发难,可能不怕浓烟的……”
  果然,前面约三丈处站着三个巨大的人影。身上的怪衣一鼓一缩,头如麦斗,腰粗一围有余,那分明是一种潜水衣装,里面有空气,外面浓烟进不去。
  申屠长虹沉声道:“晓天把你爹爹放下来,叫大智和尚背着,现在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
  大智冷笑道:“申屠长虹,为甚么单要我背?”
  申屠长虹厉声道:“不为甚么,反正我们都要轮班背人,只是你先背而已!”
  大智冷笑道:“我若是不背呢?”
  申屠长虹冷峻地道:“那很简单,我们不能要一个废人跟在我们后面,那只有叫你提早涅槃登仙了!”
  申屠长虹的语气非常肯定,大智知道不是恫吓,他立即哂然说:“我背也就是了!想不到你翻脸不认人!”
  大智背起盖云,盖晓天道:“大智,你可要注意,家父若有三长两短,你最好也别活了!”
  申屠长虹道:“谅他不敢,晓天快点把这三个人除去。”
  这时诸人不得不蹲下来,因为离地一尺之内无烟。盖晓天掠了上去,拔下长剑。
  那三个宠然大物,也有兵刃,都是用短棒,这本是刀剑的克星,但盖晓天并不在乎。
  只是阵阵浓烟使他喀呛,而且呛出眼泪。
  三个巨人一齐扑上,三根短棍带着啸声,分上中下三路宜盖晓天击到。
  盖晓天伫立不动,长剑挽了两个大剑花,只闻“铮铮”两声,三根短棍疾弹而回,各自砸向三个巨人的头部。
  设若他们不撒手弃棍,一定脑袋开花。
  三个巨人同时惊呼一声,撒手疾退,但盖晓天绝不放松,身形与剑光合而为一,“刈刈刈”三声,三个巨大的身子已变为六段。
  这一手干净利落,使“大智和尚”等人又惊又妒。因为这三个人物刚才出招时,棍上的劲道十分惊人,所以绝非庸手,却在半招之下,被削为两段。
  “我们快走……”申屠长虹低喝一声,跟着盖晓天,向前奔去。
  不久又来到一个岔路处,盖晓天在申屠长虹吩附下,走左边那一条,仍是漆黑一片。
  而且浓烟仍是不减,一个个都呛得泪出涕流。
  转过一个弯子,见到了火光,分明已经阻住去路了。
  申屠长虹道:“晓天,你退下来,让我看看是否可以通过?”
  盖晓天道:“前辈还是交我试试看吧!我看这火焰也许阻不住我们!”
  那一堆火焰,约有两丈宽,可以“燕子穿帘”之式掠过,但若不能于穿越时同时发掌劈开一条路,仍要受伤。
  盖晓天隐若看到火焰的对面,有幢幢人影正在加添燃料。
  他知道越迟越糟,立即提劲于双臂,向火中猛射,他这种无畏的勇气,使申屠凤惊呼连连。
  盖晓天两掌一分,火焰立即分出一条路。但仍是奇热多人。
  穿过火堆,对面有七个大汉,同时暴喝一声,七件兵刃有如架房盖屋一般,搂头砸下。
  盖晓天连长剑也懒得撤出,足未沾地,已经扫出三掌。
  惨呼声中,六个大汉的身子,已像肉饼似的糊在洞壁上,剩下一个见机较早,乍见同伴的死状,竟抖着一团跪在地上。
  盖晓天厉声道:“快点把火弄熄,我饶你一命!”
  大汉叩了三个响头,说:“少侠……你真能不杀我么?”
  盖晓天厉声道:“我岂能说了不算!还不快点!”
  大汉爬起来,在三丈外提来一包灭火沙,其实那就是咸盐。向火上一撒,火苗立即降下。
  众人立即掠了过来。
  盖晓天对大汉道:“我们走这条路能不能通过?”
  大汉道:“路是走对了,只是前面有一位十分厉害的女人在等着……”
  “女人!”盖晓天冷笑道:“不管她是甚么厉害人物,我们也要闯!”
  这时申屠长虹突然长叹一声道:“老夫所想之事,果然发生了!晓天,待会若遇上一位中年妇人,你千万别顶撞她,我们惹不起她呵……”
  申屠长虹乃是一代奇侠,这世上能使他畏惧的人物恐怕不多,但他这几句话却说得十分严肃而凄凉。
  “浊世狂士”道:“申屠长虹,你是说她是……”
  申屠长虹挥挥手道:“知道就行了!如果真是她,各位心里有数,能不动手那是最好……”
  盖晓天十分惊异,是那一个女人?竟能使这些高手如此忌惧呢?
  盖晓天对那汉子道:“前面那女人是谁?”
  大汉道:“小的也不知道……只闻我们的首领一品侍卫说,那女人一旦出手,一个也逃不了……”
  “哈……”盖晓天狂笑一阵,道:“好大的口气!我就不信当今之世,有这等一手遮天的高手!申屠前辈,咱们往前闯吧!”
  申屠长虹叹了口气道:“不闯又怎样?反正你这一狂笑,事情恐怕非弄僵不可了……”
  申屠凤也有点不服,现在盖晓天在她的心目中,乃是天下第一高手,那女人若非大罗神仙,怎敢狂言一个也逃不了呢?
  她冷笑说:“爹爹,我也不信当今世上有这等了不起的人物,竟能以她一人之力,把我们全部留下……”
  突然前面一声冷森森的声音道:“小丫头,不信邪那是最好!可惜是因为你孤陋寡闻,而不是因为你身手了得。”
  盖云慨然道:“晓天,你若能向她道歉,咱们也许可以过去!”
  盖晓天大声道:“爹爹,你如果要一个懦夫儿子,孩儿就照你的话去做!”
  这分明是非常负气的语气。
  只闻前面那女人道:“是不是懦夫?其意义并不在此,小子,你的身手不谓不高,但是,你所会的,老身也会,我所会的,你只会了三分之一!”
  “甚么?”盖晓天沉声道:“你也会‘天马剑法’?”
  那女人冷笑道:“这样问话,未免太可笑了!‘天马剑法’乃是本门绝学,你会‘天马剑法’那才是一件不寻常的事啦!”
  盖晓天愕了一下,想起“疯哪咤”的话,“天马剑法”本就不是“天马叟”的家传,而是得自别人的,现在果然证实了。
  以对方本门的剑法来对付对方,那真是有点班门弄斧,巫门鬼歌了。
  可是,大话已经出口,岂能退缩?况且这女人也未免太狂了些,尤其为石剑声撑腰,盖晓天对她的敬意已告消失。
  盖晓天冷笑道:“如果‘天马剑法’果真是你家的嫡传武学,姓盖的今生今世,绝不再施展此学!”
  “好志气!”那女人冷笑说:“凭你这份过人的豪气,我就应该放你过去。”
  盖晓天厉声道:“姓盖的不领这份人情,我要过去,必须凭着自己的本领!”
  “好!你可以试试看!”那女冷峻地道:“如果你不用‘天马剑法’而能接下老身三绝,那就算老身栽了!不但放你过去,其余的人也沾了你的光,反之他们就别想生出此洞!”
  盖晓天厉声道:“这几位前辈和你何怨何仇?”
  “你可以问问他们……”那女人说:“你应该先问问你的爹爹!”
  盖晓天回头望着父亲,肃然道:“爹爹,你与这女人有何深仇?”
  申屠长虹冷声道:“晓天这件事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明,你到底还用不用‘天马剑法’?”
  盖晓天道:“我要请问前辈一句话,‘天马剑法’是不是她的家传绝学?”
  申屠长虹颓然道:“正是!”
  盖晓天一字一字地道:“从今以后,我盖晓天绝不再用‘天马剑法’,若毁此誓,天地不容!”
  申屠长虹摇摇头道:“如果不用‘天马剑法’你绝对接不下她的三招,你退下去吧!”
  “不!”盖晓天道:“小侄还学了其他武功,照样可以应付,前辈不必担心。”
  “退下去吧!”申屠长虹分明已有怒意道:“难道老夫会骗你不成?事已至此,老夫不能不坦白告诉你,除你之外,我们几个老鬼,也许一个也活不成。难道你就不能让我们临死之前心情痛快点么?”
  盖晓天悲声道:“老伯,小侄……我只是……不甘……同时也不信这女人……”
  “住口!”盖云厉声道:“晓天过来!”
  盖晓天虽有满腔沸腾的热血和不服,但却不愿拂逆爹爹之意,立即走到盖云身边。
  这时盖云已被放下,神态十分萧索。
  盖晓天道:“爹爹有何吩咐?”
  盖云道:“如果你聪明些,待会无论发生何事,都要沉住气,尽量设法脱出此洞,如果我们死了,更要如此,只要记住为我们报仇也就是了……”
  盖云续道:“你要知道,像申屠长虹那等大侠,岂能畏惧一个女人?只因这件事非比寻常,而那女人也确有惊人绝学……”
  盖晓天心头大骇,听爹爹的语气!这件事十分严重了!就好像根本无法脱身似的。他正感不解,盖云道:“站到一边去吧!”
  这时申屠长虹沉声道:“姑娘对于昔年那件事,就不能忘怀么?”
  那女人姗姗走近,盖晓天不由大为惊异,原来她不过三十多岁,生得极美,若未听到她刚才的话,无论如何,不信她是一个狠毒的女人。更不相信她有惊人的绝学,因为她除了美而高雅之外,脸上不带一丝暴戾之气。
  “你说得倒是轻松!”那女人冷冷地道:“你误了我数十年青春,伤了我的自尊,我早已决定非杀死你不可!”
  申屠长虹慨然道:“这件事也许不能怪你,昔年我也有不是之处,你就不能原谅我么?”
  “住口!”那女人声色俱厉,道:“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寝你之皮,不但要杀死你,两个见证人也休想出洞!”
  “那么……”大智和尚小心翼翼地道:“老衲和‘丑观音’等人,与姑娘无尤,可否放我们出洞?”
  盖晓天大为不屑,真想不到,这些称雄一世的人物,竟对这女人如此低声下气,大智的态度,简直等于摇尾乞怜了。
  “休想!”那女人道:“这也是你们命该如此,凡是与闻这件往事之人,老身一个也不放过!你们认命了吧!”
  大智和尚面色大变道:“你这样做不是太毒了些么?”
  “不错!”那女人道:“我的狠毒,是被骗的结果,如果你是我,也绝不会比我好些,你们不妨商量一下,是一个一个的上,还是齐上?”
  申屠长虹沉声道:“本人有自知之明,可能不是你的对手,但怨有头债有主,你我有仇,我死而无憾!别人与此事无干,你该——”
  “不行!”那女人嘶声道:“我决定之事,不容任何人改变!快点!你们到底是如何领死?”
  申屠凤忍无可忍,大声道:“你这个疯女人,少发狂言!我爹爹与你到底有何仇恨?”
  申屠长虹厉声道:“丫头少管闲事!你再啰苏,为父先毙了你!”
  申屠凤也是倔强性子,大声道:“我不怕,但我必须知道这件事!”
  史文琦低声道:“让我告诉你吧!这是一段情仇!”
  “情仇!”申屠凤道:“无怪我父母反目了,原来爹爹有外遇!”
  史文琦道:“说起这件事,我和盖云也有责任,当初是我们二人作证的!”
  盖晓天道:“史前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二人作何证见?”
  史文琦道:“为申屠长虹和这女人的婚事作证!”
  申屠凤大吃一惊,道:“我爹爹和这女人结合了?”
  史文琦慨然道:“如果结合了,而发生龃龉,那有何话可说?但他们根本没有结合!”
  盖晓天道:“既然没有结合,有何仇恨可言?”
  史文琦苦笑道:“你们还年轻,对男女间的事知道太少,正因为未曾结合,才有仇恨,这要看未结合的原因由那一方面来负?”
  申屠凤道:“那么,这责任由谁来负?”
  “也许应该由你爹爹来负……”史文琦呐呐又止,慨然道:“我所能告诉你们的,也只有这些了,事实上连我们两个公证人,也不十分清楚!”
  这时申屠长虹沉声道:“好吧!既然你非动手不可,我只得舍命相陪!”
  盖云沉声道:“申屠兄,我知道昔年你违约必有苦衷,何不说出来也许可以获得姑娘的谅解。”
  几位高人口口声声称这女人为姑娘,而且十分恭敬,使两少十分不解。
  申屠长虹道:“不必了,反正是我违约,我愿负任何责任!”他撤下长剑,道:“姑娘动手吧!”
  那女人沉声道:“申屠长虹,在你临死之前,我愿意听听你违约的理由!”
  申屠长虹哂然道:“你愿意可是我不愿说,不管我有多大的理由,既然违约误了你的青春,就算我理屈!嘿嘿!你既然丝毫不念旧情,我申屠长虹也要叫你永远不明白!休想叫我说出违约的理由!”
  “好!”那女人凄然一笑,道:“看来你比我更狠!不说出理由,我这辈子心中无法安定,但你也难逃一死!”
  申屠长虹说:“老夫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我仍有一言奉告,设若你一口不留,我对你的武功仍然表示怀疑!”
  那女人冷冷一笑道:“此话怎说?”
  申屠长虹道:“因为你我都是年逾半百之人,武功已经到了顶点,再也无法精进,须知人上有人,天上有天之古训,设若留下两个年轻人,他们才十余岁,有充足的时间苦练武功,为他们的上一代报仇!”
  “哈……”那女人狂笑一阵,道:“申屠长虹,这虽是你临死之前的哀鸣,也是一种激将法,希图留下两少的活口,但老身为了身份,仍然照办,这两个小的我是绝对不杀他们了!”
  申屠长虹肃然道:“君子一言!”
  那女人道:“如白染皂!”
  申屠长虹双手抱剑,仰天浩叹道:“恩师呵!徒儿不肖,一生情孽牵缠,未能为师门争气,反而死在情仇之下,徒儿死有余辜!”
  两小到现在为止,仍然不信这女人有何厉害?可是申屠长虹的身手,他们已经见识过,一个人为了求生,那有深藏不露之理?
  由此可见,这女人确是非同小可了。
  申屠长虹道:“姑娘亮兵刃吧!”
  那女子冷冷地道:“本来我是很久不用兵刃了,但为了你的尊严,我必须破例,使用一次……”
  她撤下一柄长剑,“呛”地抽出,不过是一柄凡铁,但此刻在她手中,却好像身价十倍了。
  史文琦大声道:“姑娘且慢,史某还有一言奉劝!记得昔年,你们二位携手徜徉于淮之滨,驰骋于华山落雁峰头,双双夜泳于洞庭之中,此情此景,历历在目,犹如昨日之事,人是情感动物,不论以后如何,念在昔日深情挚意,也不该兵刃相见呵……”
  盖云接道:“史兄所言甚是,二位昔日深情似海,岂可凶终隙末,遗笑后人!姑娘还请三思……”
  那女人冷厉之色顿消,代之是一脸憧憬神色,女人往往会因回忆而活着,她正是如此。
  每当她心中充满了报复和杀机时,一想起过去的恋情,暴戾立变为祥和,那是因为她以为申屠长虹已死,天大仇恨也该及身而止。
  可是,自她获悉申屠长虹未死,而是有意隐居回避她时,(其实申屠长虹隐居,并非为了回避她)仇火又死灰复燃了。
  她当然没有想到,申屠长虹隐居之后,不但未和她见面,连她的发妻和女儿也避而不见。
  她憧憬了一阵,又回到现实,痛定思痛,总觉得自己青春虚掷,完全是申屠长虹一手造成。
  太深的恨,已在她的心中生了根,不可能化仇恨为谅解,其原因不外乎自恃武功高超。
  史、盖二人本以为她顾念旧情,那知她冷哼一声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不会再来!本姑娘前已说过,一经决定之事,绝不改变!申屠长虹,除了留下你的女儿一命外,你还有其他遗言没有?”
  申屠长虹道:“没有甚么遗言!石剑声是我的师兄,为人阴险,为害武林,本人希望你勿再助长凶焰……”
  “这我知道!”那女人冷冷地道:“必要时我会除去他!”
  申屠长虹神凝紫府,气纳丹田,长剑缓缓点出,但立即急收,同时换了两个方位。
  那女人面色十分冷漠,并未出招,似乎仍在考虑,是否应该杀死昔日的恋人?
  申屠长虹刚才那一式不过是礼貌,也可以说是试探,现在他不得不以最精粹之学,来作最后一搏了。
  他被称为“南神”又名“诗剑酒”,在剑术上的造诣自非泛泛,同时不用“天马剑法”,施展出他自己这些年来自创的剑术。
  他这套剑法,并不逊于“天马剑法”。(指他以前所学的,因他以前所学的与吴梅村相似,较之盖晓天所学的三招,自又逊色不少。)
  但他知道,要和对方争一技之长,相差太悬殊了,只是事到如今,不得不战而已。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人生最大悲哀之事,而且对方又是昔日的恋人。
  可笑的是,他的发妻和吴梅村的妻子,为了她而干戈不息。
  他的剑术施展开来,堂堂正正,攻守有据,四平八稳,看来无隙可击。
  这正像他的操行及为人一样,没有甚么缺点,所以剑术与一个人的心术是有极密切的关系。
  对方不还手接下三招,突然冷笑一声,闪电似的攻出一剑。
  以盖晓天看来,这一招并不十分凌厉,申屠长虹绝对可以化解。
  那知申屠长虹不敢接此一招,避了开去。
  盖晓天惋惜地摇摇头,心道:“若非申屠前辈怯场,那就是他有意相让了,事到如今,他仍然不认真却敌,不知存着甚么心?难道真的问心有愧,想假她的长剑离开这个世界不成?”
  申屠长虹堪堪避过一式,对方丝毫不放松,长剑上抖出五个大剑花,将申屠长虹上盘罩住。
  申屠长虹长啸一声,以最凌厉的一式迎上,“叮叮”两声,踉跄退了三大步,手背上已被划了一道血槽。
  申屠凤悲呼一声,扑上来叫了一声“爹爹”,申屠长虹厉声道:“退下去,你若不听话,为父死也不瞑目!”
  两招受伤,果然未出对方之所料,像申屠长虹这等身份,败得如此之惨,其余高手,同时变了脸色。
  这时大智和尚沉声道:“各位,今日之局面非常清楚,有她就没有我们,有我们就不能有她,为了生存,何不联手一搏?”
  其余诸人当然不会反对!只是内心尴尬到了极点,六七人对付一个女人,即使能脱身,将来在江湖上如何做人?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几位高手,一齐亮出兵刃,掠到申屠长虹身边。
  申屠长虹无话可说,他深知其余之人的功夫,除了盖晓天之外,没有一个比她高的,同时出手非但救不了厄运,而且会加速死亡,但他不便阻止他们,因为他们有权利为自己的生命决一死战。
  那女人“咯咯”冷笑道:“这是必然的后果,而且你等这样死了之后,也没有话说,本姑娘更不必负疚在心!你们可以动手了。”
  大智和尚大喝一声“上”,“赤面尊者”首先以十成内力劈出一式“霹雳斩”,“丑观音”施出“韦陀脚”,“浊世狂士”是“罗汉拳”,加上申屠长虹的一招剑术,就是三头六臂,也要手忙脚乱。
  尤其盖晓天在一边看出,这四个高手所施展的看家本领,都和传他的不一样,当今之世,能接下这五人联手一击的,怕不多见。
  那知对方不退反进,不知施展出甚么剑招?只是两个照面,已化解了五人的一招,而她却反攻过去。
  她的长剑,就像生了眼睛一样,任何一个破绽,都不放过。
  于是一阵惨呼声中,五人都受了重伤,有的摇摇欲倒,有的已跌坐地上。
  那女人望着摇摇欲倒的申屠长虹,柳眉剔了一下,正要说话,突见盖云和史文琦双双扑上。
  这两人的身手本就比前五人差点,况且大伤之余,根本不堪一击,她仅是挥手一扫,盖、史二位立即倒地不起。
  盖晓天不由大怒,厉喝一声,仗剑欺上,不知不觉,竟施出刚学的“天马剑法”。
  那女人以为他说过不用此学,所以未曾提防,此学虽是她的家传之学,却因十分凌厉,竟被迫退一大步。
  盖晓天怒火中烧,忘不了用此学的诺言,第二式又告施出。
  那女人被迫退一步,已是羞怒交集,岂能再退,长剑一绞,“当”地一声,盖晓天只感整个右臂像折断一般,奇痛攒心,已无法握住长剑,脱手飞出。
  但他见爹爹倒地不起,八成完了,自己也不想独活,运起金刚肌,空手猛扑而上。
  在此同时申屠凤也自侧面仗剑顶上。
  那女人冷笑一声,仅以素袖反背一撩,两小拿桩不稳,已摔在一丈之外。
  死,似乎已是定局,一个人明知非死不可,就无所忌惧了,两小摔得头昏眼黑,爬起来又要扑上。
  突闻申屠长虹嘶声道:“你们还不住手,难道真要使我们死不瞑目么?”
  两小悚然止步,现在死的死,伤的伤,如果自己再不自量力,也只是多留下两堆白骨而已,这段深仇,又有谁知道?
  “你的目的已达,可以走了……”申屠长虹对那女人道:“盖、史二兄真元大伤,已被你震毙,吾等五人皆已重伤,交待后事于两少之后,我们自会自行了断!”
  那女人似想说几句话,但申屠长虹不耐地摇摇手道:“不要说了!现在本人不想听你任何一句话,就让我们安静地离开入世吧!”
  那女人似乎微微叹了口气,还剑入鞘,转身走去,不一会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时盖晓天已哭倒在盖云身边。
  申屠长虹让他哭了一会,才叫申屠凤把他扶起来,沉声道:“死者已矣,如果你是一个有志气的人,就该仔细听着老夫的话!”
  盖晓天悲声道:“晩辈愿聆教益!”
  申屠长虹道:“刚才的事你们也都亲眼见过,一个人为了求生存,不会留着绝学不用的!可见吾等五人联手也是不堪一击。你们若要为我们报仇,必须尊照老夫的话去做!”
  盖晓天道:“晩辈一定照办!”
  申屠长虹道:“当今之世,能制住这女人的,也只有两个人,一个年纪极大,你们不可能找到他,即使找到,也未必能学到他的武功,另一个年纪极轻,是个少女……”
  “少女!”两小几乎不敢相信,难道那少女的武功比那女人更高?想不到武林中顶尖人物都是女人。
  盖晓天道:“这少女是那一派的?无缘无故学她的武功,岂不……”
  申屠长虹道:“只要你肯学,不用你们求她,她会教给你,只是这件事有点困难……”
  申屠长虹看了申屠凤一眼,道:“凤儿我已把你许配盖晓天了!今后你们相依为命,凡事也要把眼光放远点,为了报仇,为了整个武林大计,有时也许需要牺牲小我的幸福……”
  申屠凤当然未弄清父亲的深意,她悲声道:“爹爹,那女人已经走了!你何不逃走?”
  申屠长虹苦笑道:“如果此时逃走,以后活着还有甚么意思?况且就是有意逃走,也办不到呵!我只要求你们,谨记我的话,为了深仇,必要时必须忍耐,因为要想报仇,也许需要以个人的幸福去交换……”
  盖晓天道:“申屠伯伯,我不懂您的话!”
  申屠长虹道:“晓天你过来……”
  盖晓天走到他的身边,跄了下来道:“伯伯有何吩咐?”
  申屠长虹以传音之学道:“晓天,为了学盖世武功,为我们报仇,也许你要背叛凤儿!这是不得已的事,世上作父母的没有不关心儿女婚姻大事的,可是为了整个武林,我不得不忍痛去做这件事……”
  盖晓天愕然道:“叫我背叛凤妹,于心何忍?”
  申屠长虹道:“并非一定要这样,而是很可能这样,当然也不是要你遗弃她,只是你可以同时接纳另一个少女的爱而已……”
  “办不到!”盖晓天沉声道:“晚辈对凤妹之情,此生不渝,前辈这种命令,分明是强人所难……”
  申屠长虹挥挥手,道:“你走开!我要和凤儿谈几句话。”
  申屠凤走近,坐在申屠长虹对面,二人泪眼相望,泪水泉涌而下。
  申屠长虹道:“凤儿,有一件事要委曲你一下……”
  申屠凤悲声道:“爹爹只管吩咐吧!如果女儿的委曲,能换来爹爹报仇的机会,女儿也会去做的!”
  申屠长虹道:“很好!只是这件事到时候去做,就很难了!我现在告诉你,你能否办到,为父也不勉强你!”
  申屠长虹道:“如果有一个少女,愿意将她的绝学传与晓天,但条件是嫁给他,而她的武功,绝对可以克制刚才那个女人,她更不会计较名份,只要嫁与晓天就行,你会不会答应?”
  申屠凤万没料到父亲会说出这种话来,她惊愕一阵,悲声道:“崟爹,任何事女儿都答应,只有这件事,女儿我……”
  申屠长虹慨然道:“为父刚才说过,绝不勉强你,到时候你自己决定吧!不过为我们报仇的关键,就在那少女身上,舍此一途,就不必再谈报仇的事了!”
  申屠凤不由悲从中来,这是多么为难的事情呵!爱情本来不容分割的,但是父仇若是不报岂不枉为人子?
  只是两件事发生了冲突,要放弃任何一件,都需要最大的毅力和勇气。
  她终于哭倒父亲的怀中,悲呼着道:“天哪!这叫我怎么办呢?”
  申屠长虹抚摸着她的秀发道:“孩子,爹爹不是狠心的人,可是……嗨!除了这个办法之外,我们的仇恨,以及整个武林大计,就永远没有希望了!你还是自己去考虑吧!”
  只闻“赤面尊者”道:“申屠长虹,咱们走是不走?”
  申屠长虹道:“不走也不成了!本人必须领先一步——”
  他轻轻一推申屠凤,沉声道:“能否牺牲小我,全凭你自己作主!为父绝不勉强你,你若办不到,我也绝不怪你!凤儿咱们来世再见了——”
  “啪”地一声,申屠长虹已经自碎天灵而死。
  接着,“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其余诸人,自知无望,也都自绝身死。
  两小惊得手足无措,但是,这是无法挽救的事实,他们大声悲嚎着,洞中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
  还是盖晓天较为镇静,拍拍申屠凤的肩胛道:“凤妹,你放心,无论如何,小兄不会负你,我们尽可能另谋报仇之法……”
  申屠凤悲声道:“晓天哪!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可是……世上若有其他办法……可以报仇……家父岂会出卖自己女儿的幸福?”
  盖晓天慨然道:“不管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我绝不背叛你!凤妹,我认为令尊这种要求,非常不合理!况且他也不坚持我们走这条路……”
  申屠凤道:“如果舍此一途,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报仇呢?”
  盖晓天不由黯然,他的父亲受尽了折磨,仍不免一死,这件奇仇岂可不报?
  然而,要他做一个负心人,他是绝对不甘心的。
  “凤妹,咱们先把几位长辈葬了再说!”
  盖晓天续道:“我们还年轻,以其他的办法报仇,并非绝对不行,只是时间要久些!”
  二人就在洞中埋葬了七位长辈,含泪向前走去。
  他们都摸不透申屠长虹为何想出这办法?
  只是他们却相信他的话的正确性。
  前此,他们根本不信那女人如此厉害,事实证明,那女人比申屠长虹说的更厉害。
  因此,对申屠长虹所说的少女,自然也必须相信,所以,此刻心情最悲苦的是申屠凤,丧父之痛已在她的芳心中留下创伤,何堪再受婚姻的打击?
  于是她忽然生出自我牺牲之见,必要时她可以自绝,以免盖晓天为难,只要盖晓天能和那少女结合,大仇就可以报了。
  两小一直来到出口处,竟无人拦阻,然而,他们内心的悲痛,却也无法平息。
  尤其是申屠凤,她自幼受过打击,而一下子遭遇双重的打击,当然受不了。
  于是她病倒了。不过,这是离开洞口奔出数百里的第三天。
  练武之人极少生病,尤其是像申屠凤这等身手,可以终生不生疾病,只因她不能节哀,伤了真元,而且有了自暴自弃的心情,饮食起居又不加小心,所以一下子就病得很厉害。
  这一下却使盖晓天慌了手脚,急得团团转,好歹先把她送到客店中,为她请了大夫诊断。
  那些医生并非蒙古大夫,其中也有几位是当地名医,只是诊不出她是甚么病?
  既然不知是何毛病?就无法对症下药,而申屠凤却发着高烧,终日呓语。
  盖晓天本来还是一个大孩子,少不更事,急得没了主意,幸好店家老板为人忠厚,告诉他一些草药方,要他到山中去采。
  这种草药主要是退烧的,退烧之后,就可以慢慢治疗,不会有生命危险。
  盖晓天此刻当然是有路就走,立刻又来到山野中,可是要找那种药草却非短时间能办到。
  结果找了一天一夜,米水未进,一无所获,又不知道申屠凤病况如何?急得他暗暗流泪。
  这是一种真情流露,而非儒弱,设若有人叫他去任何绝地采那药草,他也不会退缩,只是一筹莫展。
  这天傍晚,眼看天色又将黑下来,他简直绝望了,若继续找下去,恐怕申屠凤的病恶化,如果空手回去岂不是徒劳往返?
  于是一个大男人就坐在石上呜呜哭泣。
  “喂,你这人真是……”一个少女的声音来自他的背后。
  盖晓天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布衣布裙的美丽少女,以药锄挑着一个药篮,俏生生地站在他的背后。
  盖晓天心情太坏,不由愠怒道:“我的事不要你管,快点走开……”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咯……”少女轻笑一阵,有如一串银铃,哂然道:“一个男人为甚么在这里哭泣?俗语说:大丈夫有泪不可轻弹呵!”
  “混帐!”盖晓天霍然站起,道:“告诉你不要你管,你是不是想挨揍了?”
  少女“哦”了一声道:“想挨揍又怎样?”
  “那我就揍你!”盖晓天大声道:“我现在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的……”
  少女淡然一笑道:“好小子,你好大的口气哪!你以为我怕你么?”
  盖晓天忍无可忍,手捏剑诀,当胸戳去。
  那知少女柳腰一扭,不知是何手法,竟将一个药篮套在他的头上。
  虽然盖晓天此刻方寸大乱,出手招式大受影响,可是他的身手非同小可,一般武林高手,能接下这一戳就算不错了,岂能把药篮套在他的头上?
  现在盖晓天愣住了,那药篮中本有一些药草,此刻已经翻落地下。
  但那少女却在一边拍手大笑,道:“就凭这两下也要动辄揍人?多么可笑呀!”
  “是的!”盖晓天心想:“我凭甚么?就凭这两手?这怎能怪她取笑于我呢?”
  他取下药篮掷在地上,粗声道:“是我自取其辱,怪不得你……”说着大步向山下奔去。
  少女美眸中泛起一层薄雾,神秘地一笑,喃喃地道:“果然是一个值得倚赖的人,就看他刚才痛哭时的真情,那女孩子嫁给他,真是值得骄傲呵……”
  “喂!你慢点走……”少女追上去在后面叫着。
  盖晓天回头嘶声道:“我不招惹你,你为何老是死缠不放?”
  “哟……”少女嗲声说。“人家是一份好意嘛!你刚才在这里悲嚎,必有急难之事,何不说出来?也许我也能帮忙……”
  盖晓天冷声道:“你还不是和我一样?”
  少女道:“不对吧!除了武功比你高之外,还会岐黄之术,你能和我一样么?”
  盖晓天愕然道:“你……你会治病?”
  少女掀起梨涡,醉人的一笑道:“这就是你少见多怪了!能治病并非了不起之事呵!”
  盖晓天本是倔强脾气,若非申屠凤病在旦夕,无论如何不会求她。
  他搓着手说:“姑娘若能救一个人,在下永生不忘大德……”说着兜头一揖。
  少女笑笑道:“看小侠的神色,那患病之人必是你的十分亲近之人了?”
  “是的……”盖晓天道:“不瞒姑娘,她是我的未婚妻……”
  “噢!”这一声“噢”中,包涵了许许多多情绪,只是盖晓天懵然不知而已。
  少女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快点去看看吧!”
  盖晓天肃然道:“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少女道:“那里,刚才是我不好,岂能怪你!”
  二人向山下疾奔,盖晓天道:“不知姑娘芳名可否见告?”
  少女道:“我叫胡仙,你呢?”
  盖晓天道:“在下姓盖名晓天!”
  胡仙道:“不知少侠的未婚妻生了何病?”
  盖晓天道:“若知她是何病历,也好下药,只苦不知是何毛病?”
  胡仙笑道:“既不知何病,盖少侠到此采药何用?”
  盖晓天长叹一声,道:“只因一时无计,店主说到此采点退烧之药……”
  胡仙道:“如此说来,那位姑娘一定是发高烧了。”
  盖晓天道:“是的!最初忽冷忽热,来时烧得很厉害,我真担心她……因为我已经离开她两天了……”
  胡仙道:“不要紧!这大概是伤寒病,这种病就是不治,也不会在三五天内死去的!”
  盖晓天道:“谢谢胡姑娘!不知姑娘家住何处?”
  胡仙道:“我就住在山中,家父是一位儒医,要我去采药,而我所采的药,也正是治疗伤寒及退烧用的……”
  盖晓天大喜,道:“也许这是天意,恰巧遇上姑娘!”
  胡仙嫣然一笑,道:“是的,我们有缘才会遇上……”她的娇靥上泛起一抹红晕。
  到了小店中,盖晓天三步拼作一步,奔入房中,当他看到申屠凤奄奄一息时,不由热泪盈眶。
  但她毕竟还没有死,所以他仍抱着一份希望。
  胡仙走到床前,看了一会,不停地皱眉,盖晓天一颗心直往下沉。
  他那里知道胡仙皱眉,并非因为申屠凤病况太重,不易治疗,而是因为她有生第一次遇上和她同样美丽的少女。
  女人不妒忌,那就不是女人!况且又在这种微妙的情形之下。
  “怎样……”盖晓天的声音都有些颤栗了。
  胡仙试试申屠凤的脉搏,肃然道:“很严重,我没有把握,但我一定尽一切可能挽救她的生命……”
  盖晓天兜头一揖,道:“胡姑娘若是能救活她,盖某必定永志不忘……”
  胡仙道:“没有那么严重吧?我也是一个孤苦之人,你能善待于我就行了!”
  “那是当然!”盖晓天道:“只要姑娘一句话,任何大事,盖某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胡仙自篮中取出数茎药草,又自怀中取出两味草药,交给盖晓天道:“马上煎一下,二碗清水,煎成半碗,为她服下……”
  盖晓天立即向店家借了药壶,开始煎药,约一个时辰已将药煎好,为申屠凤灌了下去。
  这时天色已是将近二鼓了。
  盖晓天道:“姑娘为了治病,深夜不归,恐怕不好,让在下送你回去,明晨再来如何?”
  胡仙道:“不妨,小女子入山采药,经常三五日不归,家父不会担心!因为小女既然要治疗她的病,就必须有了起色才能放心归去……”
  盖晓天感动得热泪盈眶,道:“胡姑娘,你……你真是一位好心肠的姑娘……”
  胡仙淡然道:“小侠言重了,吾辈中人,以济人之急为职责,这算不了甚么,盖少侠,你不信就摸摸她的头,可能已经退烧了……”
  盖晓天伸手一摸,不由大喜,而且万分佩服道:“胡姑娘,果然好得多了!你真是一位神医呵!”
  胡仙道:“过奖了!这不过是用药正确而已,谈不上甚么神医呀!盖少侠,你大概好几天未曾好好地睡一觉了,你去睡吧,我代你看一夜!”
  盖晓天道:“这怎么可以?在下三五夜不睡,绝无妨碍,还是姑娘去睡吧!”
  胡仙笑笑道:“我有个毛病,到生地方第一夜无法成眠!还是你去睡吧!”
  盖晓天歉然道:“真抱歉!可是我怎忍心自己去睡?”
  胡仙道:“这种病就是下对了药,也不是三天五日就能复原的,以后每夜都要你看守,你能永远不睡么?快去睡吧,让我在这里看守。”
  盖晓天道:“谢谢姑娘,此恩此德,我真不知道如何报答你……”
  “少侠又言重了!”胡仙说:“我是一个随和的人,你要是对我太客气,那就是见外,我就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
  “既然如此……”盖晓天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只有偏劳胡姑娘了……”
  他回到对面房中,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急忙来到对面房中,只见胡仙早已梳洗毕,更加清丽动人,而申屠凤已经好得多了。
  盖晓天抱拳道:“胡姑娘,你一夜未睡,也该去休息一下了!”
  胡仙道:“白天我睡不着,况且我们练武之人,三五夜不睡,算不了甚么,咱们去用饭吧!”
  二人来到前面饭厅,已有十余个客人在用早膳,盖晓天叫了稀饭小菜,二人对面而食。
  胡仙十分大方,一点羞涩之态也没有,这极合盖晓天的脾胃。
  这工夫门外进来五个武林中人,其中有“人贩子”金二,“人屠”霍九如,“宾至如归馆”中的胡八和曾经企图夺天马的娄云,另外一人正是南天门主人楼宗烈。
  盖晓天当然认识这五人,但因申屠凤有病,不愿多事,故作不见,低头用饭。
  但是胡八却已经发现了他,和娄云低声交谈几句,向这边走来。
  他走到盖晓天身后冷冷地道:“姓盖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盖晓天头也未抬,道:“不错!咱们又遇上了……”
  胡八哈哈大笑,道:“既然遇上了!说不得,你要跟咱们走了……”
  盖晓天冷笑道:“那也未必!”
  这五人之中,身手最高的应推胡八,他倚仗人多,吃定了盖晓天,阴声道:“盖晓天,你不服气是不是——”
  他伸手抓盖晓天的肩头,但盖晓天已非昔比,肩头一晃,左手自胁下穿出,疾抓胡八的脉门。
  胡八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之快,大吃一惊,急忙收手暴退。
  可是盖晓天的手指,已经扫在他的手背上,其坚如铁,竟划了两道血槽。
  只是这一手,已将对方震住。胡八惊愕地道:“姓盖的,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呵!”
  “不敢!”盖晓天冷峻地道:“在下有个原则:无事躲事,有事不怕事!如果胡当家的非带走盖某不可,坦白奉告,五位还办不到,必须再找管用的人物……”
  胡八跺跺脚沉声道:“好!咱们后会有期!”
  他甩甩头,示意叫其余四人走,但这时门外又来了两人。
  盖晓天心头一震,原来一个是吴梅村,另一个是东海神秘小岛上巨墓中的红衣人。
  这两人的身手都非泛泛可比。胡八等人乍见这两个高手突然欢呼一声,只闻“人贩子”金二嘻嘻笑道:“吴大侠来得正是时候,人家盖少侠夸下海口,除了他的师傅之外,武林中任何高手,也接不下他的半招!”
  这本是“人贩子”挑拨离间,唯恐天下不乱,但在吴梅村来说,却极相信他的话。
  因为他已知道盖晓天学了“天马三式”,这海口虽然夸得太过火了些,但吴梅村却仍是不敢轻视。
  盖晓天唯恐吴梅村知道申屠凤在此,而找麻烦,他干脆不理,坐下来继续用饭。
  “看到没有?”“人贩子”金二嘿嘿冷笑道:“吴大侠,人家敢情是未把二位放在眼里呢!当真是‘城门楼上卖猪肉,好大的架子’……”
  吴梅村上次在岳阳楼上被金二骗到一艘大江船上,致使盖晓天和申屠凤脱逃,本就恨透了他,但因他们的主儿颇为欣赏“人贩子”,所以吴梅村不敢杀他。
  虽然不敢杀他,揍他一顿却没有问题,吴梅村反手一撩,“啪”地一声,竟把金二打了一个筋斗。
  “喂!我说吴大侠……”金二摸着红通通的面颊道:“有本事对付姓盖的才是好汉,对付我金二又算那一门子英雄?”
  吴梅村哼了一声,走到盖晓天身后,道:“盖晓天,跟老夫走吧!”
  这时盖晓天也小心戒备,他知道吴梅村为人阴险,难保他不出手偷袭。
  那知一直低头吃饭的胡仙,突然抬起头,说:“刚才这句话是那一位说的?”
  吴梅村早已看到一个村姑打扮的少女坐在盖晓天对面,却看出不是申屠凤,所以未放在心上。
  此刻还未看清对方的面貌,立即傲然道:“是本人说的……”
  突然,吴梅村面色一变,缓缓退了一步,道:“你可是……胡仙……胡姑娘?”
  胡仙冷冷地道:“你说呢?我是不是?”
  这口气极尽讽刺消遣之能事,吴梅村和那姓钱的高手,骇然后退,道:“原来是……胡姑娘……”
  胡仙咯咯笑道:“你们要带人,还是要吃饭?要带人就别客气,若要吃饭就坐下,如果又不带人也不吃饭,嘿嘿……”
  胡仙这一冷笑,盖晓天突然心头一寒,想不到这位慈心的少女,刹那间,杀气满面,令人寒意陡生。
  而吴梅村和那姓钱的高手,竟双双抱拳,虔容道:“恕在下不知胡姑娘在此,多有得罪了!就此告辞……”说毕向其余五人一使眼色,首先出门而去。
  这等虎头蛇尾的举措,使一边的盖晓天大为惊骇,心道:“这胡姑娘的长辈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这工夫胡八等人,也忙不迭地颠着屁股夺门而出,只有一个“人贩子”金二,仍站着不动。
  这小子本是墙头之草,专找高枝儿,那一面的实力大,他就倒向那一面。
  这工夫见吴梅村等人仓皇退走,他立即嘻嘻一笑,佝偻着腰,颠着屁股走上几步,向胡仙扫地一躬,道:“胡姑娘,小的金二给你请安了……”
  胡仙侧头看了一下,没好气的道:“平白无事,请的甚么安?”
  盖晓天道:“这小子无风三尺浪,最是……”
  金二连连打恭道:“盖少侠,俗语说:打人不打脸,说话不揭短!小的对盖少侠也有过小惠,上次岳阳楼上若非小的骗走了吴梅村,少侠恐怕……”
  盖晓天道:“罢了!金二你不走,要干甚么?”
  金二小眼睛眯成一线道:“小的对盖少侠固然是久仰大名,尤其对胡姑娘更是佩服得无复有加,平生之愿,要终生为姑娘服务,还请姑娘不嫌小的愚笨,收录使用,小的感戴不尽……”
  说毕,不停地作揖打恭。
  盖晓天心道:这人怎地如此无耻?
  胡仙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一阵,眼珠一转道:“你叫甚么名字?”
  金二道:“小的金二,因为以前……曾作过贩卖人口生意……所以武林朋友……赐号……赐号……‘人贩子’……”
  “咯……”胡仙娇笑一阵,道:“金大侠,莫非你看我们二人,货色不错,想做一次人口生意?”
  金二“卜”地跪了去,道:“姑娘可折死小人了!小人天胆也不敢生此邪念,只求姑娘破格收用,小的感恩不尽……”
  胡仙道:“好吧!我看你这人颇有小聪明,就为我跑跑腿如何?不过我有言在先,我不是有钱的人,可没有太多的薪水给你……”
  金二叩了两个响头,道:“小的主要是景仰姑娘,不计酬劳,姑娘能收留我,已使小的欣喜若狂了!请姑娘改变称呼,叫我金二好了……”
  “好!”胡仙道:“你一块来吃早饭吧!”
  金二爬起来躬身道:“奴才岂能与主人同桌,小的在一边食用可也。”
  盖晓天冷眼旁观,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他最看不惯吹牛拍马的行为。
  盖晓天懒得看他那副下流相,站起来向后走去。
  这时胡仙也已用毕早餐,对金二道:“金二,你认识盖少侠么?”
  “是的……是的!奴才和盖少侠是朋友!不久之前……曾帮过盖少侠一次忙……”
  胡仙道:“你也认识申屠凤姑娘么?”
  “认识!她是桃花宫的宫主,怎么?姑娘也认识她?”
  胡仙微微一笑,道:“当然认识,她也住在这个店中!”
  “噢!”金二道:“听说他们陷在红衣帮中,不知怎能逃出来?”
  胡仙道:“她的父亲和盖少侠的父亲都死在红衣帮中……”
  金二骇然道:“听说申屠长虹前辈武功高绝,他怎会……”
  胡仙摇摇手道:“不谈这个,你可知道申屠姑娘病在这里?”
  金二道:“奴才不知!大概是因为父亲新丧,悲恸过度之故吧?”
  胡仙道:“你看盖少侠这人如何?”
  金二为人反应极快,因此,他作了数十年人贩子,免不了得罪黑白两道之人,但他都能化解了怨嫌,左右逢源。
  他刚刚看到胡仙为盖晓天撑腰却敌之事,像她这等奇女子,能纡尊降贵,和盖晓天这等亲密,不用问,已对他发生兴趣。
  像她这样的少女,不发生情感则已,一旦对某人生出爱意,就非到手不可。
  人贩子心中一动,忖道:“胡姑娘肯收留我,可能知我大有可用之处,我何不献上一计?作进身之阶!须知一旦获得她的宠信,从此之后,在武林中就可以仰首挺胸,高视阔步了
  金二连忙笑笑道:“盖少侠人品出众,心地善良,自不待言,最大过人之处,是侠肝义胆,择善固执!奴才敬佩不已……”
  胡仙点点头道:“他确是一位了不起的青年侠士,只是……只是……嗨……”
  这下文若换别人,一定弄不清楚,但金二立即有所领悟,知道她叹气原因,是因为有个申屠凤而已。
  金二肃道:“奴才知道姑娘极为景慕盖少侠,既然如此,何不进一步建交?”
  胡仙淡然一笑,把石洞中那女人杀死申屠长虹等人之事说了一遍,因她都已在暗中看到。同时胡仙也知道金二不敢背叛她。
  金二十分聪明,一听这些话,心中更加庆幸,找到了钢铁一般的靠山,因为石洞中那女人能杀死申屠长虹及大智和尚等数大高手,武功高绝不可思议,但胡仙在暗中偷看,那女人却未发觉,足见胡仙的身手比那女人又高一层,不由私心窃喜。
  金二谄媚地一笑,低声道:“胡姑娘,奴才有个建议,不知姑娘能否采纳?”
  胡仙淡然道:“说出来听听!”
  金二颠着屁股,走到胡仙身边,必恭必敬地低声道:“如果奴才是胡姑娘,一定采取以下三个步骤:第一、马上派人到石洞中将申屠长虹及盖云几位前辈的遗骸移来重行厚葬。第二、姑娘必须对申屠姑娘无微不至,百般照料,使她产生无比的敬意,而不分彼此。第三、姑娘武功超绝,允为天下第二人,必须将石剑声及那女人诱来,当着盖少侠及申屠姑娘之面重创之。若能做到以上三点,奴才深信姑娘之心愿必能顺利达到……”
  胡仙脸上毫无表情,但心中却暗暗佩服金二的鬼名堂,立即淡然道:“这就是你的建议?”
  金二道:“是的,奴才完全是为姑娘着想,请姑娘考虑一下……”
  胡仙道:“你这建议虽然不太高明,且有示恩讨好,故意炫技之嫌,好在出发点尚可!好吧!这件事就交你去办。”
  金二心花怒放,又是扫地一躬,道:“谨遵姑娘之命,我就此动身,不知要把申屠长虹及盖大侠的遗骸移葬何处?”
  胡仙道:“就葬在附近风水极佳之处!不过,我手头不大宽裕,你能否设法张罗暂垫一下?”
  金二嘻嘻一笑,道,“这个姑娘只管放心,奴才干了数十年人贩子生意,积下了数千两银子,用在这等善举之上,正中下怀,姑娘千万别介意!”
  胡仙微微一笑,敢情这记马屁拍得不轻不重,软硬可口,点点头说:“很好!你这人真是善解人意,那你就赶快去办第一件事。”
  “是!”金二又是一揖,屁股没有四两重,躬身而返,出店而去。
  胡仙站起来,来到后面,这时盖晓天正坐在申屠凤的床沿上,用手抚摸着她的面颊,而申屠凤也已经醒了过来,看样子已经完全退烧了。
  (缺文:653页)都在不言中。
  胡仙心头一沉,正要退出去,但盖晓天已经发现了她,立即收回手,大声道:“凤妹,我来为你介绍,这位就是你的救命恩人胡仙胡姑娘……”
  申屠凤欠欠身,虔诚地道:“胡姊姊……小妹有病在身不能行大礼,请原谅我……”
  胡仙连忙摇摇手道:“二位都太见外了!一剂草药,何须挂齿?如果以后二位仍是这样恩人恩人地称呼,小妹倒是不敢高攀了……”
  申屠凤道:“话虽如此!但俗语说:草药一味,气死名医,又说偏方治大病。此番若非姊姊援手,小妹恐怕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她已经泣不成声了,因为又想起了父亲和几位前辈的惨死。
  胡仙道:“申屠妹妹,你别悲伤!只要愚姊能办到的事,一定尽力帮忙,现在你的病刚有起色,可不能悲哀呵!”
  盖晓天道:“既然如此,凤妹就不必再客气了。胡姑娘不是外人,而咱们也不是世俗儿女,以后就以兄妹相称吧!”
  胡仙道:“这才是平实交友之道,小妹今年十八岁,二位贵庚是……?”
  申屠凤道:“小妹十七岁,晓天哥二十岁……”
  “那我痴长几岁,托大叫二位为妹妹了!”
  “哥哥……”胡仙和申屠凤同声低呼,盖晓天心头一甜,喜上眉梢……

  第十六章 宁拆十座庙 不破一人婚
  第三天申屠凤更是好得多了,这时金二已经归来,偷偷对胡仙说了移骨重建墓地之事。
  胡仙立即对盖晓天及申屠凤道:“待在屋中也闷得慌,何不到郊外去散散步?”
  盖晓天道:“只怕凤妹身体尚未复元,行动不便!”
  胡仙道:“不妨!可以雇一辆马车,慢驰缓行!”
  申屠凤道:“胡姊姊,活命之恩未报,何敢再劳你的大驾?”
  胡仙正色说:“凤妹你这就不对了,我们都是有血性的年轻人,不应该婆婆妈妈地!”
  盖晓天道:“仙妹之言甚是,既已建交,就不要见外,如果凤妹能去,还是到外面散散
  三人乘车而行,由“人贩子”金二御车,来到郊外,枫叶满山,秋高气爽,令人心旷神
  金二御车,车走小路,而且小路两旁悬崖峭壁,惊心动魄。
  胡仙沉声道:“金二,可要小心点哪!万一翻落崖下,你十条小命也赔不起……”
  金二战战兢兢地道:“胡姑娘,我正在十分小心呵!可是俗语说:越怕越心寒,越冷越打战,小的怕的要命,可是……可是又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盖晓天道:“金二,慢一点!我看你不像是临事手忙脚乱之人,如果翻了车,我抽你的筋……”
  金二哭丧着脸道:“盖小侠……您这样威胁我……我更是……更是诚惶诚恐了……”
  这时小路更窄,两面都是百十丈的峭壁,向下望去,令人头昏目眩。
  胡仙不禁心中一动,忖道:“设若我现在要除去情敌,真是易如反掌折枝,而且可以瞒过盖晓天……”
  但她虽是势在必得,却极自负,不论姿色和武功,都不在申屠凤之下,要她以不光明的手法害死情敌,绝不甘心。
  因此,她不屑再想下去。
  这时金二突然惊呼一声道:“盖小侠……胡姑娘小心……”
  马车左轮辗过一块大石,车身一偏,加之两匹健马仍然向前猛拉,车子立即向右边绝崖下翻去。
  这是非常危险的一刹那,论他们武功,都可以设法攀援绝崖脱险。
  可是,马车翻落,人在下面,车在上面,即使能抓住绝崖上一草一木,也可能被车子砸上。
  在这刹那间,胡仙心中雪亮,知道这是金二的花招,她知道金二绝对不敢害她,事实上金二希望终生跟着她,扬眉吐气。
  金二一声凄厉的惊呼,身子向崖下翻落,而盖晓天此刻不顾自己的安全,立即去抱申屠凤。
  但胡仙比他快了一步,已把申屠凤抱住,她的轻功简直神乎其神,身子在车底下悬空划个半弧,掠到下坠马车之上。
  而盖晓天见她托住了申屠凤,惊喜之余,又非常感激,立即一扳车身,贴在壁上。
  马车和两匹健马,则翻翻滚滚坠落下去,两匹马发出惨烈的啸声。
  胡仙就在划个半弧,绕到车的上面时,足尖在车上一点,身如离弦之箭,疾拔八丈有余,首先上了绝崖。
  其实她在这一瞬可以毁去情敌,永绝后患。
  然而,终被她那自负的意念打消,这也是她的不凡和聪明之处,设若她这样做了,盖晓天当然永远不会知道,但她自己,必定痛苦一生。
  凡是有良知之人,对于良心的谴责,比肉体的折磨更加难以忍受,她终于逃过一次比死亡更可怕的危险。
  盖晓天惊魂甫定,听到马车轰然落地,摔得七零八落。
  两匹健马落地之声,更是令人不忍卒闻,就像两团肉酱自高处摔下一样。
  “盖大哥……盖大哥……你……你不要紧吧?”这是申屠凤的关切之声。
  “盖大哥,要不要我下去帮你?”这是胡仙的声音。
  在这关头,盖晓天听到胡仙的这句话,真比千言万语,叮咛关切还要贴慰,因为她救了申屠凤,比救他自己更加重要。
  盖晓天道:“二位不必担心!我可以自己上去……”
  盖晓天此刻武功非同小可,一纵一贴,连续三次,已上了崖顶。
  当然,较之胡仙的奇绝轻功,又不可以道里计了。
  盖晓天痛定思痛,到现在才觉出刚才一幕的可怖,因而,劫后更加珍惜生命,他紧握着申屠凤的手,目蕴泪光,道:“凤妹呵……!如果你遭遇不幸,小兄等于死了两次……”
  这本是一句急不择言的话,表示如果不幸摔死,他死了一次,申屠凤的死也像他自己又死一次一样。
  所以在胡仙听来,芳心隐隐作痛。
  她想,我现在是在作甚么呢?我为甚么要做这件不可能的事?如果我得到了他,也不完整呵!因为他对申屠凤的挚爱,永不会变,那么,即使能成,也只得到半个盖晓天。
  申屠凤娇吁喘喘地道:“晓天,你该感激胡姊姊,如果不是她临危援手,小妹我……”
  盖晓天心情激动之下,粗犷地抱住了胡仙的双手,摇撼着道:“仙妹……你……你真是我的大恩人……我该如何报答你……”
  她的心跳得很厉害,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也是第一次在异性之前丧失了抗拒之力。
  她本是十分稳健老练的少女,但此刻却慌了手脚,并不想抽出手来,忍不由粉面通红幽幽地道:“盖大哥,你……你太见外了!”
  盖晓天正色道:“可是我不能不如此,因为这份厚德,我一辈子也报不完……”
  “言重了!”胡仙深深地睨了他一眼,那里面蕴藏着太多的机密和情意,只有少女才有这种奇妙的眼神。
  设若申屠凤注意的话,一定可以窥破她的心意,但她却未看到,因为感激也足以使人失去自制。
  当然,盖晓天更是不了解这一瞥的真情,他以为她害羞,立即放了手。
  他那里知道胡仙多么希望她自己的出手,永远被一双强有力的铁手握着呢?
  “仙妹,撇开第二次救了凤妹的大恩不谈,你这份绝世轻功,实是小兄平生仅见呵!”
  胡仙乃是极为聪明的女子,她知道盖晓天仍未了解她的真情,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幽怨。
  她有生第一次对男人露骨的示爱,对方竟是不解风情之人,这种感激,那及得一句知心的话儿呢?
  好在她有足够的耐心,去迎接不久的胜利,由于刚才盖晓天对申屠凤的真情流露,虽使她酸溜溜地,却更看出,这是一个十分可靠的终身伴侣。
  只要他爱上某一个女人,就会至死不渝,这是女人最重视的一点,她笑笑道:“盖大哥,不要再奉承我嘛!我总是以为你对我不能像对凤妹一样!还说我见外呢!”
  这也是妙语双关的话,只可惜盖晓天仍未想到男女微妙的情意上去。
  盖晓天说道:“那里,从今以后,我要对你们一样好!如果有不到之处,还请仙妹不客气地指正!”
  申屠凤忽然微噫一声,道:“仙姊,金二呢?”
  “大概完了!”胡仙慨然道:“真想不到,我们侥幸脱险,他自己却完了!本来他在车辕上,应该容易脱险才对!”
  那知金二的声音,突然自崖下传来,嘶声道:“胡姑娘……盖小侠……快来救我!”
  盖晓天不由一愕,道:“还好,他也没有死,这真是命大!”
  三人向下望去,原来金二抓住了绝崖一半之处一株虬松枝极,身子侧垂。
  胡仙拍手笑道:“这才是半吊子呢!金二,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呵!”
  金二哭丧着脸道:“胡姑娘,此时此地……可别开玩笑了,我……我的头晕得很厉害……请快点救我……”
  盖晓天沉声道:“我曾再三叮嘱,你要特别小心!你却依然把车弄翻,叫你悬一会,才是报应!”
  但他仍然找了一些山藤,连接起来,垂到崖下,把金二吊上来。
  金二“卜”地跪下,悲声道:“胡姑娘……盖小侠……申屠公主……我金二险些铸成大错……如果三位仍不消气……就请打我一顿……”
  盖晓天道:“打你一顿也便宜你了!设若不是仙妹在此,相信连我也救不了凤妹!想想看,一旦铸成大错,叫我如何活下去?”
  金二连连叩头道:“小的知罪,还请小侠给我应得之罪!”
  申屠凤道:“总算不幸中之大幸!事情既然过去了,也就算了!金二你起来吧!”
  金二对胡仙道:“胡姑娘,你的意思是……?”
  胡仙道:“凤妹既然为你说情,就饶你这一次,以后可要小心了!”
  “是!谢谢胡姑娘的大恩!”他站起来,脸上挂着一抹神秘笑意。
  胡仙突然恍然大悟,以金二的身手和胆量,绝不敢在这小路上急驰,除非他早有准备。
  那么他在修建坟墓时,早就想好了这个冒险的诡计,为她制造另一次示恩的机会。
  金二估计好了车轮辗上大石,车身翻落的部位,也计算好了他会落在绝崖上的虬松上。
  至于他们三人,金二可能知道胡仙必定去救申屠凤,而盖晓天自己,自保从无问题。
  事实上金二正是如此,只是,胡仙对他的认识真不够,金二的想法,一旦车子翻落,胡仙自保可能也有问题。
  设若胡仙都活不成,盖晓天和申屠凤当然更活不成了,那也就算了,但却可以再向盖晓天的仇人讨好。
  设若胡仙真能救出申屠凤,而盖晓天自保也不该有问题。
  那么,他制造这次示恩讨好的机会,盖晓天和申屠凤更会感激她,有这两次救命之恩,即使盖晓天是个木头人,也不该无动于衷。
  况且,申屠凤也许会在感激之余,自动把爱情分一半给胡仙。
  这本是一个墙头草的政策,反正无论结果如何?他总是左右逢源,有利可图。
  只是,胡仙尚不知金二的坏心眼而已。
  因此,胡仙反而有点感激金二,她说:“金二,今天本想出来玩玩,使凤妹散散心,想不到遇上这次扫兴之事,我们回去吧!”
  金二搓着手道:“胡姑娘,既然来了,何不到前面看看?那里景色极佳!”
  胡仙道:“也好!凤妹,你大病初愈,不宜劳累,让我抱着你吧……”
  “这怎么好意思?”申屠凤想挣扎,但胡仙已把她托了起来道:“作姊姊的抱妹妹,不是很平常的事么?”
  申屠凤道:“姊姊,现在是我平生最快乐最温暖的时候!”
  胡仙道:“姊姊也是!我长了这么大,才尝到妹妹的亲情。”
  四人通过险路,来到山坡上,盖晓天指着山坡上的三座巨墓道:“不知何人葬在此处?气派如此之大,可能是附近的官宦世家……”
  胡仙淡然道:“是小妹我建的!”
  “你!”盖晓天愕然道:“真抱歉!小兄不知仙妹的长辈新丧……”
  胡仙道:“这六座巨墓,并非小妹的长辈,而是大哥和凤妹的……”
  “我们的?”盖晓天和申屠凤更加惊愕,道:“仙妹,我们不懂你的话!”
  胡仙肃然道:“小妹闻申屠前辈与盖、史三位皆不幸丧于那红衣帮山洞之中,实感可怜,想三位前辈生前,都是一代大侠,殁后不应草草葬于洞中,因此小妹派人将遗骨移来厚葬于此,也算对三位长辈略表寸心……”
  “呵……”盖晓天和申屠凤同时悲呼一声,盖晓天首先奔回巨墓,胡仙抱着申屠凤奔过去。
  接着,盖晓天和申屠凤都哭倒墓前,胡仙也被他们感动,默默流泪,只有金二在一边得意地微笑。
  他的计划已经完成大半了,他相信胡仙一定十分欣赏他的办法,只要胡仙得到盖晓天,他金二就可以狗仗人势,在武林中昂首阔步了。
  金二假惺惺作态,劝止盖晓天,而胡仙也拉起申屠凤,道:“凤妹,死者已矣!为人子者,不忘此仇也就是了,你此刻不宜悲恸过度。”
  申屠凤突然跪了下去,道:“仙姊,你对我恩重如山,请受小妹一拜!”
  胡仙连忙把她扶起来,道:“凤妹,你再来这一手,我以后不再理你了……”
  而这时盖晓天也要跪下,胡仙连忙阻止了道:“盖大哥,你也这样多礼,分明拿我当外人看待!”
  盖晓天肃然道:“小兄受此大恩焉有不拜之理!仙妹,我不知应如何报答于你?”
  金二暧昧地一笑道:“小的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申屠凤道:“你说出来听听!”
  金一呐呐地道:“胡姑娘也只有一位老父,孤苦伶仃,与二位差不多,假如……假如……”
  他望着胡仙,道:“这句话若说出来,恐怕胡姑娘不饶我!”
  胡仙道:“金二,说话之先可要好好斟酌一下,如果胡说八道可小心你的嘴!”
  盖晓天道:“金兄但说无妨!”
  金二道:“如果盖少侠……不!这件事应该由申屠公主作主。”
  “我作主?”申屠凤哂然道:“你弄甚么虚?还不快说!”
  金二呐呐地道:“我不敢说!”
  申屠凤道:“不要紧,我为你作主。”
  金二肃然道:“胡姑娘曾经两次有恩于公主,而且对盖小侠也活命之恩,设若公主和胡姑娘同事一夫,岂不是一双两好……”
  胡仙厉声道:“金二,你敢胡说!”
  盖晓天的脸色立即肃穆下来,金二骇得连连后退,只有申屠凤略一迟疑,立即正色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仙姊,不知你喜不喜欢盖晓天?”
  胡仙何等大方之人!但此刻却是心头鹿撞,面红耳赤,心中又惊又喜,口中却连连拒绝,说:“凤妹……这件事绝对不可……”
  申屠凤正色道:“仙姊,如果你不讨厌盖晓天,小妹很希望和你厮守一生!你不会讨厌盖晓天吧?”
  胡仙道:“凤妹,盖大哥乃是一代年轻侠士,小妹怎会……可是小妹岂能夺人所好……这个万万不可……”
  她这一手显然是寓攻于守,欲擒故纵,乍听起来,她并不讨厌盖晓天,而且还十分敬佩他,但因不愿夺人所好,断然拒绝。
  申屠凤道:“仙姊,我这人就是这个脾气,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就不愿改变,你说说看,你不讨厌这个傻子吧?”
  “那里!”胡仙低下头幽幽地道:“盖大侠乃是绝顶聪明之人,叫他傻子,世上那有聪明之人!”
  “这就行了!”申屠凤念在两次大恩,一旦有报答机会,绝不放过,她大声道:“如此说来,仙姊也喜欢他了?”
  胡仙脸上热烘烘地,抚弄衣角,幽幽地道:“凤妹,你……你别这样……”
  申屠凤咯略笑道:“行了!既然你不讨厌这傻子,我可以作主。”
  盖晓天肃然道:“凤妹,凡事应三思而后行,不可乘一时冲动,小兄何德何能?这件事……”
  申屠凤沉声道:“晓天,如果你是一个知恩望报之人,你就别说了!噢!我还忘了,你喜欢仙姊么?”
  “这个……”盖晓天道:“这不可用喜欢二字,应该用敬佩才对!”
  “我不管!”申屠凤道:“从今以后我们都是未婚妻,不许你厚此薄彼!”
  盖晓天大为焦急,道:“凤妹,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了事!况且仙妹还有长辈……”
  申屠凤道:“仙姊,令尊大人不会反对吧?”
  胡仙见盖晓天一味地拒绝,心中十分不快,可是,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岂能放过?
  因为盖晓天人品好,武功高,而且为人正直忠厚,武林少女所期望的终身伴侣,就是这种人。
  而当今武林中,要再找一个像盖晓天这样的年轻人,那简直是凤毛麟角了。
  胡仙垂着头道:“不瞒凤妹说,小妹父母双亡,我说的父亲,乃是小妹的师傅……”
  申屠凤道:“既然如此,令师不会不准吧?”
  胡仙道:“师傅从不过问小妹的终身大事!”
  金二在一边看着,心中直发噱,也暗暗佩服胡仙的表演,他立即大声道:“盖小侠,你不见过胡姑娘!若再推辞,胡姑娘可就挂不住了。”
  盖晓天瞪了金二一眼,那知申屠凤在他耳边低声道:“晓天,快过去见未婚妻!”
  盖晓天面色一沉,正要义正严词地说几句话,岂知申屠凤突然把他推过去,撞在胡仙身上。
  胡仙当然不会运功抵抗,而盖晓天更不会用劲,于是二人站立不稳,倒地滚着一团。
  申屠凤在一边拍手笑着,胡仙被他压在下面,全身热血沸腾,却未怪他。
  盖晓天尴尬地跃起来,并未去拉胡仙,胡仙幽幽地道:“凤妹,小妹有自知之明,盖大哥并不喜欢我……”
  盖晓天对她有说不尽的感激,只是不愿和此事混为一谈,闻言甚感歉疚,立即把她扶起道:“仙妹,你误会了,小兄当然喜欢你!”
  “好了!”申屠凤道:“从今以后,我们三人永不分离!”
  胡仙道:“凤妹,我万分感激你的美意,可是这种事岂能勉强,小妹绝对不敢高攀!”
  盖晓天一听这口气,分明显示对方非他不可了,为了申屠凤以及报答她的大恩,他只得勉为其难地道:“仙妹,小兄能有你这位妻子,平生还有何求?只是此事必须禀明双方长辈,使他们同意之后再谈不迟!”
  这虽是表白了心意,但仍可留个余地,将来可以借机推却这件婚事。
  但在胡仙来说,她已经十分知足了,她羞答答地道:“大哥,你不嫌我粗俗么?”
  盖晓天道:“仙妹,你不嫌我,我就十分感激了,我岂能嫌你!只是这件事还待日后再议。”
  金二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不知要不要再弄一辆马车来?”
  胡仙道:“算了,谁敢再坐你的车子!”她又抱起申屠凤,向山下走去。
  此刻,她对申屠凤的看法又改变了,人毕竟是情感动物,她本以为这件事要大费一番周章,那知是如此容易,设若她是申屠凤,也不会如此大方呵!
  古人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鼻,况且是这种事,因为胡仙内心十分感激她,这种恩情,比救她一命还要隆重。
  盖晓天则恰巧相反,他本是不好女色之人,却重义气,正因如此,他不忍峻拒。
  他之反对此事,因他太爱申屠凤,不能把这份爱意分一半给别人。虽然他感激胡仙,只是报恩的方式绝不可以婚姻行之。
  但金二却完全不同了,他此刻的心情,比胡仙更加高兴,好像是不沾尘,在空中飞一样。
  他一生总想找个靠山,倚赖别人的威名实力,狐假虎威,可是,没有一个靠山瞧得起他。
  况且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靠山比胡仙的武功更高的了,现在他也算是胡仙的媒人,也是她的恩人,今后胡仙所到之处,也必有他,那个再敢叫他“人贩子”,他可要大大地发威风了。
  六天后,申屠凤已经痊愈,盖晓天道:“石剑声乃是申屠前辈的师兄,竟能招来那女人杀死师弟及家父等人,小兄必须立刻找他算帐!”
  胡仙道:“要找石剑声那很简单!只要把那女人招来,他一定会来。”
  申屠凤道:“为甚么?”
  胡仙道:“因为红衣帮并非了不起的帮会,石剑声的武功更是不值一谈,他所倚赖的,就是那个神秘女人,可是石剑声唆使那女人杀死几位前辈之后,几乎等于将白道高手消灭了一大半,试想,白道方面岂能干休,因此,石剑声今后非跟着那女人不可!”
  申屠凤道:“仙姊的看法很对!只是那女人的身手太厉害,如果石剑声和那女人总不分开,我们报仇就十分困难了!”
  盖晓天道:“凤妹不可失望,小兄的武功近来又有进境,总有一天,我要斗斗那女人!”
  胡仙道:“在小妹看来,那女人并非太了不起的人物,大哥,凤妹,我们走吧!”
  盖晓天道:“小兄想在几位前辈墓前守孝百日,然后再去复仇,以尽人子之道,不知二位贤妹意下如何?”
  申屠凤道:“小妹也有此意!”
  胡仙道:“此乃孝道,小妹岂能反对,况且有一位是……”
  申屠凤捉狭地道:“况且其中有一位又是你的公公……”
  “坏死啦!”胡仙红了脸,要打申屠凤,申屠凤急忙逃出屋外道:“仙姊,本来就是嘛!你太不讲理!准知道人家不是你的敌手,动辄就抡拳头!”
  于是由金二在墓旁搭了一个简陋的草屋,分为两间,也就是申屠凤和胡仙一间,盖晓天和金一二间。
  金二的计划已经逐渐实现,现在还有一件事,必须在此一并了结,那就是设法把石剑声引来。
  又过了三天,金二自称要去办置点食物,离墓而去,但他却来到红衣帮附近。
  他将预先写好的一封信,用石头包着,掷入谷中,立刻赶回墓地。
  就在这天晩上,约三更左右,石剑声率领红衣帮一干人众,将墓地团团围住。
  盖晓天等人刚刚入睡,立即听出来人不少,却未想到是石剑声,只是胡仙和金二心中清楚。
  于是四人立即出了茅屋,盖晓天和申屠凤二人,还穿着孝衣。
  盖晓天乍见石剑声,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切齿道:“姓石的,我正要找你,你来得恰是时候!”
  石剑声道:“盖晓天,据说申屠长虹等人未死,他们在何处?”
  “胡说!”盖晓天和申屠凤以为石剑声故意消遣他们,气得咬牙切齿,道:“石老贼,别以为你们人多,鹿死谁手还在未定之数!”
  石剑声冷笑道:“有人以石块包着一张信笺,掷入本帮谷内,声言申屠长虹等是诈死,本人以为甚有可能!”
  盖晓天愕然道:“这是不可能的,石老贼纳命来吧!”
  “慢着!”申屠凤道:“晓天,让我来行不行。”
  盖晓天道:“凤妹,不是小兄灭你威风,你不是他的敌手,现在我们被重重包围,就是杀了石老贼,还要突出重围,所以每一位都要保全实力!”
  胡仙道:“晓天哥的话很对,他杀了石剑声,和你杀死是一样的!”
  盖晓天掠到场中,石剑声也向前掠来,这老贼似乎自知不是敌手,竟未答话,趁盖晓天未站稳之时,突然劈出三掌。
  盖晓天不慌不忙,两臂一抖,身子拔起丈一来高,长啸一声,原势不变疾落而下,双足交踢,把石剑声迫退一步。
  这正是天马三式中的一式,石剑声就是怕这三式,但盖晓天也知道,这一式无法击败他,落地后单臂一撩,带着罡风,斜击石剑声的右肩。
  石剑声上次在红衣帮中吃过他的苦头,在心理上就吃了亏,一有惧意,就不敢硬接,又疾退三大步。
  他的武功,以长剑略具功力,呛地一声,长剑出鞘。
  这时申屠凤立即掷过一柄长剑。
  那知石剑声为人至险,突然欺身猛戳盖晓天的上盘,盖晓天只得挫身一闪。
  只闻“克嚓”一声,那柄飞来的长剑被石剑声击得粉碎。
  在此同时,申屠凤发出一声惊呼,正要扑去援手,却被胡仙拉住。
  这不过是转瞬间之事,石剑声击碎了长剑,原式不变,身剑合一,向前一送。
  来势之快,难以形容,盖晓天突然感觉,对方这一招甚为陌生,上次在红衣帮中并未见他用过。
  也隐隐看出,乃是“天马绝学”中的奇招,威力无俦,似不在“天马三式”之下。
  盖晓天只得施出“天马三式”第三式,力贯双掌,交互拍出,由于力道太大,身子在内身罡气充沛之下,竟冉冉升起。
  这正是火候到了某一程度的必然现象,不需下意识提劲,就可以随潜意识发动玄奥真力。
  石剑声似乎势在必得,乍看剑身颤动,活像内心有怯意而颤栗。
  其实胡仙心里清楚,这是一种剑术中的高招,并非怯场者之颤栗可比,因而她也为盖晓天担心。
  可是,她必须冒这次大险,而在最紧要关头出手,才能收到预定之效果。
  如果申屠凤和盖晓天知道了她的心意,他们再也不会尊敬她了!虽然她是深爱盖晓天的,只是以这种方式博取爱情,总是不大光明。
  石剑声的长剑堪堪刺到盖晓天左胸之上,盖晓天已冉冉升起,身子一偏,“唰”地一声,左臂衣衫被挑了一个洞。
  但他交拍的双掌,也同时发生了威力,右掌的暗劲击中石剑声的剑身。
  “当”地一声,长剑一折为二之后,剑尖一段已化为千百个钢屑,激射暴溅。
  石剑声忙不迭地以半截剑护住身躯,踉跄退了七八步。
  虽然石剑声吃亏较大,但他突然出此奇招,已使盖晓天和申屠凤大为震惊。
  申屠凤这时才扑过去,关切地道:“晓天,有没有伤到皮肉?”
  盖晓天道:“还好!只是戳破了衣服,但他这一招威力至大,不知是不是跟那神秘女人学的?”
  申屠凤道:“这是你的长剑,再一次动手,你一定能杀了他为长辈复仇!”
  刚才被石剑声击碎的长剑,是申屠凤的,这一柄是盖晓天自己的。
  盖晓天接过长剑,道:“凤妹,你退下去,这次绝不使你失望!”
  申屠凤低声道:“晓天,小心点哪……”
  盖晓天以剑指着石剑声厉声道:“石老贼,今天有我就没有你!”
  那知石剑声丢了断剑,冷笑道:“盖晓天,今生今世,你已经没有机会报仇了!可惜你不自量力,还敢向这位姑娘挑战……”
  这时四周包围的大汉,突然让开一条路,只见那神秘女人,姗姗进入圈内。
  这时盖晓天已经红了眼,不顾对方如何厉害,冷峻地道:“你来得正好!我盖晓天若是杀不了你,也愧对父亲与几位长辈地下之灵,死在这里也好!”
  那女人冷冷地道:“本姑娘本应遵照申屠长虹的遗言,放过你们,但你自不量力,又投石下书,声言申屠长虹未死,骗本姑娘来此,这是你自速其死,莫怪本姑娘不守诺言了……”
  盖晓天不屑地道:“你本来就是一个罔顾信义,寡廉鲜耻的女人,何必自鸣清高。”
  这时,胡仙姗姗走近,肃然道:“晓天,请你退下去,我要领教一下……”
  “不行!”盖晓天沉声道:“小兄若不亲手杀死此妇,枉为人子,仙妹请退下去!”
  胡仙摇摇头道:“小妹并非要包揽这件事,更不会代你复仇!只是风闻这位身手高绝,小妹一时技痒,想印证一下。”
  盖晓天道:“既然如此,小兄暂退……”
  盖晓天忿然退到三丈以外,这时那女人眯着一双俊目,端量胡仙一阵,哂然说:“乡下大姑娘,你大概也见过盖晓天和石剑声动手了吧?”
  胡仙淡然道:“当然见过!”
  那女人道:“你自问身手能比盖晓天高么?”
  胡仙笑道:“这句话很难说,只能说各有所长,各有所短!”
  那女人见胡仙气定神闲,朴素中带有高雅神韵,心中狐疑不定。
  以她的身份,竟未听说当今武林中有这么一位年轻女子高手,所以甚感奇怪!
  但她并不敢太轻视对方,由于这少女与盖晓天极为亲密,设若身手不高,盖晓天岂能让她冒险?
  因此,那女人不再怀疑这个乡下大姑娘了。(胡仙打扮很朴素,一身布衣)
  那女人笑笑道:“大姑娘,我相信你一定有一套,但是本姑娘也不便妄自菲薄,你可要小心点呵!”
  胡仙冷冷一哂,道:“谢谢姑娘关切之意,本姑娘虽知玩艺有限,却也有自知之明,找对象印证武功,绝不找太厉害的人物,以致自取其辱……”
  这分明暗示对方身手并不高。
  那女人咯咯笑了一阵,道:“小姑娘,想不到你的口齿十分不饶人呢!但愿你的身手和口才一样,反之……”
  她面色一寒,一字一字地道:“那可真要自取其辱了!”
  胡仙仍是淡然道:“姑娘放心!本姑娘虽然名不见经传,却也会过当今武林高人,从不敢自大自狂!不过,若是对方并不高明,本姑娘也从不曲意奉承……”
  那女人冷哼一声道:“小姑娘!我相信你身手不差,可是你仍然忽略了一件事,不是本姑娘自我吹嘘,当今之世,除了一位长辈之外,本姑娘是天下第二人!”
  胡仙哦了一声道:“巧得很!本姑娘一向也以‘天下第二人’自诩!不知天下第一人是谁?”
  那女人冷峻地道:“是家父!”
  胡仙道:“不知令尊是谁?”
  那女人不屑地道:“反正是当今顶尖人物!”
  胡仙道:“那真失敬了!家师也是当今顶尖人物,既然师傅是一号人物,关门徒弟屈居第二,谅不算是自大自狂了!”
  那女人道:“令师何人?”
  胡仙道:“当今第一人!这是武林中人公认的。”
  那女人皱皱眉头道:“姑娘可以说得明白点么?”
  “不可以!”胡仙道:“正如姑娘你一样,本姑娘也必须暂时保留部份秘密!”
  那女人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道:“小姑娘,你要如何印证?”
  胡仙道:“姑娘你说吧!小妹自当奉陪!”
  这口气太大了!连盖晓天也有点不信,因为他见识过这女人的身手,连申屠长虹等四五个一流高手都不行,结果仍不免一死。
  因此,盖晓天不能不担心而提醒她,道:“仙妹,千万不可轻敌,这女人非泛泛之辈!”
  “怎样?”那女人哂然道:“当今武林中年轻一辈的高手,还未听说有人高于盖晓天的,但他在本姑娘手下,还走不上五招,小姑娘你呢?”
  胡仙突然冷笑道:“很可能当今天下第二人,在本姑娘手中,也走不上十五招!”
  “你……”那女人勃然大怒,道:“小崽子!本姑娘的涵养已经够好了,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胡仙道:“我希望你口下留德,我的身份和你一样呢!”
  那女人厉声道:“小崽子,你敢对本姑娘无礼?”
  胡仙不屑地道:“敬人者人恒敬之!你一现身,就口出狂言,目无余子,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失态?告诉你吧!我刚才说与你平辈是千真万确的,绝非占你的便宜!”
  那女人冷笑一阵,道:“凭口舌之利,毫无用处,咱们还是手下见!”
  “不错!空手或用剑,但凭抉择!”胡仙续道:“如果要印证其他方面的功夫,本姑娘也乐于奉陪!”
  那女人真是被吊得七荤八素,莫测高深,只是她绝不相信这小姑娘会是天下第二号高手。
  于是那女人冷笑说:“你只要能接下我第一掌,就够资格与我进一步印证武功!”
  胡仙道:“正是如此!我相信你这一掌一定十分厉害!”
  那女人道:“你准备了!”她只是单掌缓缓推出,雪白的素手,在衣袖内并未伸出。
  但胡仙并不敢大意,也以左掌缓缓推出。
  嘿!这两股暗劲一接,并未发出惊天动地的大震,但暗劲交接所发出的威力,却把附近三丈内地上的草根都拔了起来。
  一时之间,砂飞石走,形成一个砂石狂飚漩涡。
  而这时胡仙和那女人各退了一大步,双方突然收回手,由于内力骤收,地上又被刮起一寸多厚,狂风暴卷。
  那女人不禁愕住了!使她吃惊的不是对方内力之高,与她不分上下,而是这种心法,和她同出一源。
  “你……师门何人?”那女人的语气,显然缓和多了!
  胡仙仍是不动肝火,淡然道:“本姑娘刚才不是说过了么?必须保留部份秘密!”
  那女人沉声道:“本姑娘是因为你我的武功有极大相似之处,惟恐自相残杀,所以才问你,并非怕你!”
  胡仙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只是本姑娘绝对否认我们之间会有渊源!因为师门武功,绝不会传与一个心术不正,为虎作优的坏人。”
  “胡说!”那女人厉声道:“盖晓天要杀石剑声,本姑娘绝不插手,你为何说我为虎作伥?”
  胡仙冷峻地道:“你为了昔年的情仇,自误青春,却迁怒他人,自恃武功高强,残害白道武林!你可知道,杀了申屠长虹等人之后,会发生何种不良后果么?”
  “你……你知道甚么?”那女人切齿道:“申屠长虹昔年花言巧语,欺骗于我,误我青春三十年!设若是你,又该如何?”
  胡仙冷笑道:“男女相悦,两厢情愿,对方疏远于你,必有苦衷!这是你自讨苦吃,岂能怪他!”
  “胡说!”那女人突然撒下长剑,道:“小崽子!我不知你是不是本门中人,你敢对我如此无礼,我非宰了你不可!”
  胡仙哂然道:“这就是你的本来面目!”
  那女人狠声道:“现在我郑重声明,石剑声的事,就是本姑娘的事,我非管不可。因为申屠长虹虽然死了,我仍然恨他!”
  申屠凤再也忍不住,厉声道:“坏女人!你污蔑一位武林侠士,也不以为可耻么?”
  那女人道:“可耻的应该是申屠长虹和两个见证人!本姑娘所受的痛苦,必须找回来。”
  胡仙冷笑道:“我要问你一句话!昔年你有没有失身于他?”
  那女人道:“没有!”
  “这就行了!”胡仙道:“据我所知昔年申屠前辈与你交恶,乃因你恃技凌人,滥杀无辜,但你自己却不知检讨,反而迁怒于他!”
  那女人怒极之下,一剑刺来,胡仙一闪而过,但却惊险无比,因为这女人的剑法十分凌厉。
  胡仙身上没有兵刃,盖晓天立即掠上去,道:“仙妹,给你宝剑。”
  胡仙道:“让我先空手接她几招再说,免得她不可一世!”
  那女人气得连连低咒,因为自她出道以来,还没有一个人敢说这句话。
  因此,她的攻势更加凌厉了。
  但胡仙虽是攻少守多,而且有时惊险万状,她却能化险为夷。
  五招过去,那女人也不禁暗暗吃惊,因为胡仙的路数,与她的武功相似,只是闪避功夫比她还要诡谲。
  “站住!”那女人突然撤剑停攻,厉声道:“你的师门到底是何人?”
  胡仙冷冷一笑,这才接过盖晓天手中的长剑,道:“你刚才说过,我能接下你的一掌,才可以印证,现在我已空手接了你五招,大概已经有资格了吧?废话少说,我们开始印证吧!”
  一边的盖晓天和申屠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家空手接了那女人五招,而申屠长虹等人,却死在那女人手中。
  这样比较起来,这胡仙的功力岂不是不可思议了么?
  尤其盖晓天,为了报仇,他曾受了五年的痛苦折暦,以后又连获奇缘,武功大进,本以为报仇雪恨,指日可待。
  然而,如果和这胡仙比起来,不是他意志不坚,报仇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
  因此,他认为胡仙自诩为天下第二高手,绝未吹嘘。此刻,盖晓天心情之苦,不可言喻。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设若要自己的妻子来为他报仇,活在世上还有甚么意思?
  于是他忽然发生奇想,大仇未报,就整天和女人在一起,难免消磨了志气。
  这时胡仙抱剑与那女人对峙,肃然道:“我现在有一言相劝,如果你能从此放弃为虎作伥,返回师门请罪,我或者……”
  “胡说!”那女人皱皱眉头道:“你到底是谁?似乎知道本姑娘的师门之事!”
  胡仙道:“非也!依我猜想,你的师门,必是一位世外奇人,却无法遏止你的胡作非为。本姑娘与你毫无瓜葛,只是善意奉劝,因为你有此成就,得之不易!只是为了一段情仇,而自毁前程,殊为可惜!”
  那女人一剑刺到,胡仙闪身的同时,长剑斜削,一式“秋风落叶”,疾撩对方的剑身。
  这一式变化之奇,那女人也不由微微变色,所以不得不收招变式,横切一剑。
  胡仙好整以暇,长剑倒拎,剑尖向下,向对方剑上削去。
  那女人又急忙撤剑变式,好像她的任何一式,都被对方预先猜透而予以封闭。
  这种打法,当然是越打越寒心,只是那女人一向自负,不愿认输,不得不打叠精神,绝招尽出。
  此刻石剑声突然指挥部下,向三座巨墓扑去,而且有数十个大汉,手中都持有铁锹等挖土工具。
  这显然是有毁墓的企图,盖晓天和申屠凤二人不由暴怒,加上“人贩子”金二,三人立即动上手。
  这三人的身手,以金二差得多多,可是三人联手,那些红衣帮的大汉却就惨了。
  人浪一重重地涌上,然后一排排地倒下,而石剑声和几个高手也未闲着,也加入了搏杀。
  盖晓天此刻毫不留情,尽量发挥“天马三式”。
  这三招绝学,连石剑声都非敌手,其余高手当然更抵挡不住了。
  可是对方人太多,有杀不胜杀的趋势,三人沐血而战,使三座巨墓附近布满了尸体,淌遍了鲜血。
  这时胡仙和那女人已经交换了将近二十招,虽然占了上风,要想击败那女人,仍须二三百招以上。
  盖晓天几乎全力对付石剑声,若非其余高手在旁掣制,石剑声早已死在他的剑下了。
  乌合之众,毕竟不行,红衣帮本来有百人之众,有些滑头的见那女人落了下风,不久即将落败,而石剑声又非盖晓天的敌手,立即开溜了。
  他们知道,石剑声已经不容于白道武林,设若这女人不敌,从今以后,红衣帮必定瓦解,所以他们犯不着跟着遭殃。
  这样一来,有些人见部份趁机开溜,也不愿送死,立即形成四散逃走的局面。
  不到盏茶工夫,凡是受了伤而能奔行者,都鼠窜而去,只胜下了红衣帮几个高手了。
  石剑声见大事已去,也不由暗暗焦急,看看那个靠山,被胡仙逼得团团转,落败已是定局。
  盖晓天此刻孝衣已被鲜血湿透,剑剑不离石剑声的要害,他必须杀了他,以祭亡父之灵。
  石剑声自知不敌,也顾不得身份,连攻之剑,向山坡下纵去。
  但盖晓天绝不放松,紧追不舍,而且轻功比他快得多,不到半里,又迎头拦住。
  石剑声狗急跳墙,自怀中拘出一把“天狼钉”向盖晓天洒去。
  盖晓天抡剑扫去,一阵“叮当”之声,全被扫落,立即分心刺出一剑。
  石剑声横剑一招,身子被震得向后一退,立即倒下,滚下山坡。
  就在这时,后面也传来急剧的步履声,盖晓天回头一看,原来是胡仙追那个女人,奔下山坡。
  盖晓天岂能让石剑声滚下山去逃走?立即掠下山坡,却见胡仙暂时舍弃了那女人,将石剑声拦住。
  “罢了……罢了!”石剑声自知不敌,正要横剑自刎,盖晓天已经赶到,一剑击去。
  他绝不能让他自杀,“当”地一声,石剑声的长剑被击落,虎口已经震裂。
  盖晓天的剑尖抵在他的咽喉处,切齿道:“石剑声,我只问你一句话,家父与你何仇?”
  石剑声道:“要杀就快动手,何必多问?”
  盖晓天道:“要杀你也不能这样痛快,你说不说?”
  石剑声道:“只因他和申屠长虹交厚,本人与申屠长虹誓不两立,当然容不得盖云!”
  盖晓天道:“你也曾冒充过血泪瓶主人么?”
  “不错!”
  “由此看来,你和汪渔洋以及四海一家定有关系了!”
  “不错!他们都是为我效命,本人杀人,汪渔洋诈财!”
  盖晓天道:“真的血泪瓶主人呢?”
  石剑声道:“连我也不知道!”
  “好!我送你上西天,你没有话可说吧?”
  “没有了!”石剑声仰天狂笑道:“石某横行一生,现在死了也心安理得!”
  盖晓天道:“我的哥哥呢?”
  石剑声道:“他不承认是你的哥哥,也不承认姓盖,这件事岂能怪我?”
  盖晓天厉声道:“你承认他确是我的哥哥了?”
  “不错!你可以动手了!”
  盖晓天仰天悲呼道:“爹爹,申屠前辈和史前辈在天之灵,晚辈终于杀了此贼,为你们报仇,但主要仇人仍然逍遥法外,而且可能要假别人之手,但孩儿发誓,必须亲手除去那女人……”
  “卜嗤”一声,长剑贯穿石剑声的咽喉,盖晓天飞起一脚,将尸体踢出一丈多远。
  这时胡仙又和那女人战在一起,盖晓天心中十分惭愧,今天若非胡仙在此,别说报仇,连自保也有问题。
  他提着石剑声的尸体,来到三座巨墓之前,放在地上,然后使那尸体屈膝跪下。
  申屠凤和金二已击败了红衣帮的高手,死的死,伤的也都逃走,其实他们是丧失了斗志,并非不敌。
  盖晓天淌下泪水,默默祷告:孩儿不能为了女人消磨了雄心大志,孩儿要暂时告别了。
  申屠凤和金二已经向坡下走去,似要去协助胡仙,就在这时,胡仙一剑刺去,戳中了那女人的左肩。
  那女人切齿道:“小崽子,本姑娘誓报此仇,咱们后会有期了……”
  说毕,回身疾奔而去,胡仙并未追赶。
  申屠凤和金二连连顿足,怪胡仙放走了她,但盖晓天却正中下怀,他希望那女人仍然活着,他要自己报仇。
  于是他黯然挥挥手,回头自相反方向疾驰而去,待胡仙等人找他时,他早在数里之外了。
  XXX
  洛阳城南关林,乃是出名的风景区,那是因为关羽墓在那里,而且又是一个天然花圃,为故都增色不少。
  现在,这里突然热闹起来,在关林西方,一个山坡上,大兴土木,建了一座极大的庭院,据说是一位非常富有的参客,在高丽发了大财,到中原来落户。
  这只是传说,因为到现在为止,谁也未见到那位富有的参客,“即在高丽采参者”。
  在武林之中,最富有者是“血手财神”武伦,但他的宅第,也没有这等气派。
  因为这位参客的大宅占了整个一座山坡,真是甲第连云,千门万户。
  而这座大宅,自开始兴建到全部落成,也只有两月时间,可见有钱好办事。
  今天是大宅落成之日,宅主手面阔绰,包下了洛阳城中所有的一二流酒家,宴请百里之内士绅和有名武林人士。
  酒席由午时开始,一直到掌灯时分,仍未完毕。
  因为遇上这等场面,附近百里内的流氓、混混和无赖,当然也趁机吃他一顿。
  好在主人不在乎,凡是进入包下的酒家,就自管坐下大吃大喝,所以,正人君子不屑如此,游手好闲的下流份子,则求之不得。
  这时,初更不到,洛阳最大一家酒家门前,来了一位神色冷漠的年轻人,他正是不辞而别的盖晓天。
  他的雄心虽大,但在当今武林中,找一个武功高于他的人,已不可多得,何况要即一位比他更高,足以击败那女人的高手。
  况且,即使找到,人家肯不肯传他武功?仍有问题,因此,他变得十分落寞。
  但他下定决心,要以自己的力量,杀死那女人报仇,绝不假手胡仙或其他人。
  他不知道洛阳城内一、二流酒家都被富户包下了,只看出这酒家生意很好,想藉酒浇愁而已。
  他上了楼,堂倌立即招待他坐在一席之上,这座席刚好八个人。
  毫无疑问,七个食客都不是正人君子,他们见盖晓天衣着并不华丽,而且双眉微锁,以为他也是一个落魄的白食者,所以都并不回避他。
  其中一个瘦子说:“不知那位阔老,这样铺张一下,要多少银子?”
  另一个道:“确实数字,无法统计,但只要大略算一下,也该有个毛数!”
  他说:“他共包下了三十五家酒家,以每家每两个时辰平均招待二十桌计算。自午时起到此刻已是八个时辰,每家约一百六十桌,三十五家,共为三千六百桌席,每一桌席以纹银三两计算,合为一万六千八佰两纹银!”
  “不仅此也!”这人仍在故意卖弄,大声道:“这酒席还在其次,据说这位阔老,还是一位大善人,凡是属于洛阳县境之内的贫户,都可以每月领救济米一斗半,算算看,全县贫民该有多少?”
  盖晓天不由大为惊奇,这位大善人真是手头阔绰,施舍救济米,自然是善举,可是像这样招待大吃大喝不是太浪费了么?
  吃完之后,其中有一个食客又道:“今夜善人大宅之前,还有烟花灯火,我们何不去凑凑热闹?”
  于是,那些无赖白吃,一开而散,但盖晓天却发现酒楼上仍有三个武林中人,施施然站起来,他们以为盖晓天也是白吃混混,所以根本未在意。
  其中一个低声的道:“这老小子一定有问题,而咱们失窃的大量财宝金银,据说已被运到河南境内……”
  另一个道:“此人虽有嫌疑,却未必是真的参客,人家能把东海岛上的守护人员全部杀死,将数十万斤的财物运走,就凭这点本领,便不能轻心大意!”
  另一个道:“此言甚是,所以这件事主人十分谨慎,因而这一次送瓶由主人亲自前往……”
  三人下楼而去,盖晓天则大吃一惊,不用问,这又是一个冒牌血泪瓶主人的集团,大概风闻这位参客太富有,又要送瓶诈财了。
  盖晓天心道:“不知这位参客是否武林中人?我吃了人家的酒席,也该与人效劳分忧才对!只是这位富翁太张扬。慢藏尚且诲盗,何况故意宣传!”
  于是,盖晓天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潮,来到大宅之前的广场上。
  场上扎了一个大棚,棚中央有一根旗杆,高约六七丈,顶端有个滑车,车上一根绳索通到旗杆下部。
  这就是放烟花与烟火不同之处,烟火只是像爆竹类似,射入空中,爆开朵朵火花,烟花是变化无穷的民间艺术,像一出出的戏一样,有连贯性的故事。
  这旗杆就是放烟花用的,届时以绳索将烟花吊起,有人在棚中介绍变化的故事,吊绳上则有一段段的故事人物出现。
  “这太炫耀铺张了!武林宵小岂不眼红?”盖晓天混在人丛中,慢慢逛着,可以看出这些人之中有很多武林高手。
  这时棚中灯火立灭,有人声说:“现在开始施放烟花,请各位贵宾停止喧哗!”
  场中逐渐静下来,旗杆上“哗哗”作响,绳索吊着一个彩纸扎成的宫阙,向上升去。
  烟火与烟花有一共目之点,那就是都是利用火药制成。宫宦世家庆寿或重大喜庆之事,才放烟花。
  那彩纸扎成的宫阙,大约有一丈见方,已升到四丈多高,底下有一根信线,此刻其中一根信线燃着,向上蔓延。
  信线燃到宫阙底部,忽然冒起一蓬火花,“唰”地一声,宫阙忽然变为一片汪洋大海,海上有一小舟,舟上乃是八仙,正是八仙过海的故事。
  那虽是纸扎的景物和人物,但在灯光下栩栩如生,舟身在浪上起浮,十分逼真。
  棚内放烟花之人,介绍过故事之后,第二根信线又燃着,火光一冒,“唰”然声中,大海变为竹林,有一男子在林边哭泣,这是二十四孝“梦中哭竹”的故事。
  盖晓天看看天色,大约已过了二更,他决定要救这位大善人,同时也要抓到冒充血泪瓶主人的江湖败类。
  于是他绕到大宅侧面,翻入墙内。
  也许大宅中之人,都在外面看烟花之故,宅内极静,不见人影。
  况且大宅范围极大,也不知道那位善人住在何处?他立即各处察看。
  在这占地百十亩的大宅中,去找主人的居处,谈何容易?直到三更左右,他仍未找到。
  就在这时,盖晓天突然发现一条黑影,自另一院中掠来,身如纸片,贴在正屋檐下。
  盖晓天心道:“是了!来了若是冒牌血泪瓶主人,前来送瓶,对此宅情形一定极熟,那么这正房必是主人的卧室了。”
  这时盖晓天伏在正屋对面的照壁上,只见那黑影双足勾住檐头,身子倒垂下来,将窗纸舔破,向内看了一会,立即轻轻推开窗子,双足一松,身子在半空翻了个跟头,以“燕子穿帘”之式,掠入屋中。
  盖晓天艺高胆大!认为此人身手不凡,但若说他能于每次送瓶后再去伤人,却总未被人觉察,颇感怀疑。
  因为,这等身手似乎还不够,因此,盖晓天立即掠到窗前,向屋中望去。
  只见那人影掏出一个血泪瓶,放在桌上,立即自后窗穿出。
  盖晓天正要去追那送瓶之人,突见内间中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抓起小瓶,喃喃地道:“真有信用,果然如时送到,不知那两个是否……”
  他侧耳一听,突然神秘地一笑道:“来了……”立即收起血泪瓶,又进入内间之中。
  盖晓天十分惊异,这老人看来不像身负绝学之辈,但听他的口气,似乎早已知道有要送瓶来。
  盖晓天心知这老人绝不简单,立即再掠上照壁,刚刚伏下,墙外又冒起一条黑影,以“风行草偃”之势,飘落窗前。
  盖晓天不由一震,隐隐看出此人正是吴梅村,无怪轻功高绝,有如一缕青烟了。
  吴梅村向内看了一会,并未进屋,却轻轻推开窗子,手托血泪瓶,撮口一吹,那小瓶缓缓飞入屋中,落在桌上,就像放在桌上一样平稳。
  盖晓天对于吴梅村冒充血泪瓶主人,并不惊奇,所以他打消追他之意,因为送到血泪瓶之后,三天之内才取人之命,他还要来一次。
  吴梅村走后,盖晓天又掠到窗前,又见那老人自内间走出,抓起小瓶纳入怀中,道:“还有一个吧?他们不吃酒席,不看烟花,却来送瓶,可见他们的胃口很大!只是,这件事也十分可笑!这叫着‘羊毛出在羊身上’呵……”
  老人耸肩微微一笑,佝偻着身子,又进入内间,盖晓天不敢怠慢,一个倒纵,又上了照壁。
  不久,又是一个纤小身影,疾射入院,以“云龙三现”身法,在院中上空划了一匝,落在窗下,真是轻如无物。
  盖晓天又是一惊,差点惊呼出口,心道:“这不是申屠凤之母‘东海一枝花’欧阳天香么?”
  盖晓天虽未见过“东海一枝花”,但他见过“天马叟”及申屠凤,由于这女人极像“天马叟”,又极酷肖申屠凤,所以盖晓天立即感觉,这女人可能是“东海一枝花”。
  他吃惊的是,欧阳天香乃各门之后,为何要冒充血泪瓶主人呢?
  这工夫那美妇向屋内听了一会,推开窗子,只见她罗袖轻拂,立即趁势倒掠,出院而去。
  盖晓天大为懊丧,他本来把“天马叟”及其亲人都看得很高,万没料到竟也是害人敛财的坏人。
  尤其这女人很可能就是他未来的岳母,将来见了申屠凤,该如何解释呢?
  只要是人,有时都会有点私心,为了申屠凤,他必须及时阻止这件事,以免她身败名裂。
  于是盖晓天立即疾射出院,全力施展轻功追去。
  那女人轻身功夫不弱,而且先动身,盖晓天一直追到山坡后面树林边沿,才发现了她。
  这时双方相距约三五十丈,盖晓天惟恐她入林不见,立即沉声道:“前辈请留步……”
  那女人再向前一掠,竟有十一二丈,这等身法,当今高人找不到几个,已经到了林边,却转过身来。
  这时盖晓天已疾掠而至,抱拳道:“晩辈盖晓天,前辈可否赐告大名?”
  美妇“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一阵,道:“你就是盖云的儿子?”
  盖晓天肃容道:“正是!”
  美妇道:“据说你和申屠凤常在一起,她现在何处?”
  盖晓天心道:“大概不会错了!任何人都是对最亲近之人表示关切,生身之母怀念女儿,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盖晓天道:“凤妹与另一位姑娘在一起,前辈请放心,依晚辈猜测,前辈必是凤妹之母了?”
  美妇点点头道:“正是,盖小侠,你追踪老身有何企图?”
  盖晓天搓着手,呐呐地道:“晩辈有一言奉劝,还请前辈采纳……”
  美妇笑笑道:“小侠但说无妨!”
  盖晓天肃然道:“前辈如此开明,晩辈钦佩不已!只是晚辈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事,使晚辈大感惊异,也为前辈不值……”
  “噢?”欧阳天香淡然道:“你发现了老身刚才的事?”
  盖晓天躬身道:“是的!晚辈以为前辈侠名久着,又是‘天马叟’老前辈之后,世代侠名,武林共仰!设若因一时行为失检,前辈本人身败名裂,自不待言,而‘天马叟’老前辈……”
  欧阳天香冷笑道:“盖小侠,你太多事了!你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请莫多事,我走了!只希望你善待凤儿……”
  “前辈!”盖晓天正色道:“晩辈承认初出茅庐,孤陋寡闻,但冒充血泪瓶主人之人极多,其行为和目的,无一正大光明者,况且晚辈即为被害人之一……”
  欧阳天香厉声道:“你只知道自己的不幸,没有为别人想想,告诉你!老身也是被害人之一……”
  盖晓天茫然道:“前辈也被冒牌血泪瓶主人害过?”
  欧阳天香道:“不是,我是被这大宅主人的亲人害的!”
  盖晓天道:“这大宅主人不是一位参客么?”
  欧阳天香冷笑道:“所以我才劝你少管闲事!你懂的事太少了。”
  盖晓天肃然道:“前辈被害经过,可以告诉晚辈么?”
  殴阳天香冷峻地道:“你曾亲眼看到申屠长虹死在一个女人手中,难道杀夫之仇不可以报应?”
  “这……”盖晓天骇然道:“莫非那个神秘女人,就是这大宅主人的亲人?”
  欧阳天香冷笑道:“一点不错!那女人正是这大宅主人的女儿——”
  盖晓天面色一变道:“原来如此!但冤有头债有主,前辈应该找那女人才对!这大宅主人是位大善人呀!”
  欧阳天香哂然道:“年轻人不懂的事,切莫乱发谬论,这大宅主人乃是一位妙手空空人物,他的家财和所有的财富,都是偷来的……”
  盖晓天道:“晚辈不信!”
  欧阳天香道:“不信算了!你很快就会相信的!”说毕就要离去。
  突然林中传来苍老的声音道:“她说的不错,老夫本是一个穷光蛋,我的全部家财,都是偷来的……”
  欧阳天香悚然一惊,暴退三丈,二人同时回头,只见林中缓缓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盖晓天惊噫一声道:“原来是他……”

  第十七章 将相本无种 男儿当自强
  现在盖晓天才知道,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非但是武林中人,而且必是世外奇人。
  就看他行动之快即可概见,本来盖晓天追逐欧阳天香,可以说是全力施为,但这老人已在前面林中等着了。
  欧阳天香沉声道:“尊驾何人?”
  老人沉声道:“不必多问,你能送个血泪瓶与老夫,谅已知道老夫的身份!老夫于一夜间收到三个血泪瓶,可见武林朋友把老夫看得很高,因此,老夫礼尚往来,不能不略表私忱!已经把另外二位留下了……”
  盖晓天愕然道:“前辈是说,把另外两个送血泪瓶的高手也留下了?”
  老人微微点头道:“不错!他们既然瞧得起老夫,而其目的不过是为了几万两银子,老夫岂是吝啬之人!自应留下来,使他们心满意足……”
  欧阳天香哂然道:“尊驾口气甚大,本人有点不信!”
  老人哈哈大笑一阵,道:“你当然不信!不过,只要随老夫回到舍下一看,你就信了……”
  欧阳天香冷笑道:“本人还有俗务在身,盛情谢领了!”
  老人道:“老夫承认杀死申屠长虹的女人,是我的女儿,你既然送来了血泪瓶,其目的不外乎钱财与仇恨!绝不会光送个小瓶,吓唬老夫一下就算了。”
  欧阳天香道:“当然不是!但本人绝非为了你的财富,而是夫仇!”
  “那你更应该到舍下一叙了!”老人神色自若地道:“血泪瓶既已送到,三天之内,老夫设若痛哭三天三夜,泪尽血出,自可保得一命,反之,就要以命相抵!你又何必等到三天?”
  欧阳天香厉声道:“俗语说,子债父还!你的女儿既然杀了我的丈夫,你老贼自应负责!咱们就在这里了断一下也行。”
  盖晓天大声道:“慢来!慢来!关于二位的仇恨,晚辈略知一二,可否把仇嫌始末再澄清一下,然后再动手?”
  老人道:“小子之言甚是!老夫只知道我那女儿不是东西!自恃武技,为所欲为!是以老夫在数十年前,就不管她的事了!而近几年来,老夫风闻她为虎作伥,变本加厉,乃按下一步棋,以关门弟子来收拾她……”
  欧阳天香冷笑道:“这是你的家务事!本人不便干与,希望动手之后再讲理不迟!”
  老人哈哈笑道:“这办法也行!只是分出胜败之后,败者一方,就没有资格讨价还价了。”
  欧阳天香道:“设若本人不敌,任你处理!”
  盖晓天不由大惊,他见识过老人女儿的武功,连申屠长虹等数大高手联手都非敌手,欧阳天香虽是“天马叟”之女,也未必能高过申屠长虹等四五人。
  而这老人既是那女人的父亲,武功自应更高一层,那么欧阳天香绝非敌手了。
  盖晓天为了申屠凤,以及申屠长虹等人之惨死,自然同情欧阳天香,他沉声道:“老前辈,晚辈的父亲以及‘剑马双绝’史文琦史前辈等也死在令媛手中,如果前辈不慎重处理这件事,非动手不可,前辈就有以强凌弱之嫌!晚辈虽知技艺微薄,也要站在欧阳前辈一边,联手一搏……”
  老人点点头道:“很好!一个为父报仇,一个是为夫雪恨!老夫除了寄与无限同情之外,也只有舍命相陪了。”
  盖晓天沉声道:“如果晚辈是你,就该慎重处理这件事,马上去找令媛,加以管束或惩罚!”
  老人道:“小子之言不错!可是欧阳天香吃定了老夫,非动手不可,难道老夫活了这把年纪,还要向她叩头求饶不成?”
  盖晓天心道:“这话也不错!这件事主要是欧阳天香引起的……”
  盖晓天向欧阳天香躬身道:“欧阳前辈,兵戎相见,难免凶终隙末!何不平心静气谈一谈?”
  欧阳天香沉声道:“你知道甚么?这老鬼早知女儿在外横行,却佯作不见,等事情发生之后,又说风凉话!”
  老人摊摊手道:“小子,看到没有?人家非动手不可!老夫只得奉陪了。”
  盖晓天肃然道:“由于晩辈也是被害人之一,所以……”
  欧阳天香沉声道:“老身与他动手,用不着你帮忙!你们的仇恨,待会再说。”
  老人道:“欧阳天香,不是老夫妄自尊大,就是你父‘天马叟’亲自在此,也未必是老夫的敌手,你不是自取其辱么?”
  欧阳天香厉声道:“吹牛反正不犯死罪!老贼接招——”
  欧阳天香“唿唿”劈出两掌,其威力之猛,似不在申屠长虹之下。但那老人大袖一拂,闪了开去,地上尘土立即暴卷而起。
  欧阳天香并非不知厉害,只是夫仇在身非打不可,左掌再劈,右手剑诀随掌戳出。
  “唰”地一声,剑诀暗劲像有形物体一样,迳奔老人的前胸。
  老人仍然闪苦过,但盖晓天暗暗吃惊,这老人气定神闲,行动如风,分明游刃有余。
  老人连闪三招,欧阳天香第四招攻出时,老人忽然又欺了上去。
  在这刹那间,老人白发竖起,长髯如戟,双目充血,面色狰狞,大袖一挥一搅,欧阳天香忽然失去自制,在他的罡劲中转了一匝,而老人却疾退一丈。
  盖晓天心头骇然,他相信欧阳天香的身手,绝不在他自己之下,但老人一出手就使她没有反抗的余地。
  老人冷峻地道:“老夫郑重告诉你们,老夫就是‘疯神’……”
  欧阳天香本已羞怒交集,准备再扑上去,乍闻此言,不由骇然愕住。
  因为“疯神”乃是传说中的神秘人物,当今武林,也只有少数几人见过他。而武功之高,似比传说中更加厉害。
  盖晓天也略知“疯神”昔年之事,只是据他所知,“疯神”的女儿“百花仙子”,乃是一位武功奇高的淑女。也是昔年年轻高手崇拜的偶像,怎会是那个女人呢?
  盖晓天深施一礼道:“前辈原来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疯神’,晚辈失敬了!但武林传言,真的血泪瓶主人即是前辈……”
  “疯神”道:“武林传言,不可尽信,正如老夫一样,昔年被劣女所骗,竟信了她的鬼话,据她说是申屠长虹始乱终弃,乃使她疯狂地报复!设若你们也为人之父,在此情况之下,又该如何?”
  欧阳天香尴尬地道:“原来如此,晚辈多有得罪了!就此谢罪……”
  “疯神”冷冷地道:“现在你要听老夫处置了!”
  欧阳天香道:“刚才有言在先,晚辈无话可说!”
  盖晓天道:“慢着!前辈乃是一代奇人,不该和后生晚辈一般见识!诚如前辈刚才所言,昔年令媛说谎,骗了前辈,这只怪前辈轻心大意,对令媛认识不清,令媛所闯下之祸,自应由前辈负责!而欧阳前辈,乃是一位无辜受害者,丈夫惨死,为夫寻仇也是份内之事,前辈似也不该怪她!是以晚辈认为,前辈不该难为她,应让她去找令媛,了结此仇!”
  “疯神”面色冷厉地道:“混帐!老夫之事,岂要你管!现在你们二人都要跟我回去!”
  盖晓天冷冷笑道:“前辈既要恃技凌人,晚辈也只得出手接着了……”
  盖晓天对欧阳天香道:“欧阳前辈,咱们联手试试看!”
  欧阳天香肃然一摇头道:“盖小侠,不要说我们二人,就是家父在此,也未必……”
  盖晓天沉声道:“前辈何必灭自己的威风!‘天马叟’前辈如果在此,定能胜他!”
  “疯神”嘿嘿笑道:“这小子说得不错,设若‘天马叟’那老儿在此,你们三人联手,大概输不了……”
  欧阳天香怒声道:“老鬼,你未免太狂了些,小妇人刚才不过是尊敬你,想不到你倚老卖老,口出狂言,既然如此,咱们只有手底下见了!”
  “疯神”哂然道:“一个人发狂,必是有依恃!一个草包如果发狂,那就是不知死活了!”
  盖晓天冷笑道:“不必逞口舌之利,以你的身份,晚辈和欧阳前辈联手,绝不算以小欺大!前辈你准备了……”
  这时欧阳天香也蓄势待发,三人呈鼎足之势,“疯神”两面受敌。
  “疯神”道:“老夫必须说明,你们输了之后,又该如何?”
  盖晓天道:“欧阳天香如果输了,自应去找你的女儿报仇,因为她的仇人不是你而是你的女儿,晚辈输了,任你处置!”
  “好!”“疯神”大袖一拂,向二人各出一招。
  盖晓天此刻的功力,严格说来,不在欧阳天香之下,所差的是经验和火候。
  二人联手,一刚一柔,威力至大,立即化解了“疯神”一招,但还未攻出一招,“疯神”又反击过来。
  他那袖涌出的暗劲,雄浑无比,但只是恰巧化解了二人的掌上力道,所以拆了三五招,双方形成势均力敌之势。
  盖晓天信心大增,他本以为“疯神”能于五招内击败他们,现在看来,即使不胜,二三百招之内也败不了。
  但欧阳天香并不如此天真,她试出对方在游斗,最多使出五成功力,所以越打越寒心。
  盖晓天则越打越起劲,不留余力,拼命抢攻。由于他的基础奇佳,又连获奇遇,“天马三式”被他发扬光大,施出的招式比欧阳天香还要凌厉。
  因此,在欧阳天香斗志渐失之下,他反而步步进逼,把“疯神”逼退了三四步。
  这时双方已接了近二十招,欧阳天香十分纳闷,以盖晓天的年龄,即使学了本门的天马绝学,进境也不会这样快。
  况且对手是一代奇人“疯神”,早在数十年前,即被公认为天下第一高手,怎会如此不济?
  这工夫“疯神”又退了一步,欧阳天香信心大增,施出最后凌厉的一式,自侧面攻上,突然扯住了“疯神”的衣袖。
  “唰”地一声,“疯神”衣袖被撕裂,欧阳天香并不贪功,疾退一丈,道:“前辈承不承认输了?”
  这时盖晓天仍然狂攻不已,诚心想一举而下,击败“疯神”,那知“疯神”大声说:“承认了!你可以走了……”
  但在此同时,“疯神”突然三飃两闪,进入盖晓天的掌劲中,宽大的衣袖缠在盖晓天左腕上一抖。
  “唿”地一声,盖晓天的身子,摔在三丈之外,却未倒下,这一手段欧阳天香和盖晓天都大为震惊。
  因为盖晓天也看出,欧阳天香刚才攻出一招,固然凌厉,却未必能撕破“疯神”的衣袖。
  而欧阳天香也有自知之明,她也不信“疯神”会输给她,所以略占便宜就急流勇退,但她却想不透对方为何让她?
  “疯神”嘿嘿笑着道:“现在胜败已分,不必再战。欧阳天香占了上风,可以击,这小子走了下风,自应老夫处置!小子!跟我走吧……”
  他这时向欧阳天香使个眼色,嘴唇动了一阵,欧阳天香不由动容,而且脸上有惭愧之色。
  她立即深深一福,道:“谢谢前辈指点,小妇人告退了……”说毕,转身掠入林中不见。
  盖晓天并未看到刚才微妙的一幕,所以他心中大是不悦,他本是同情欧阳天香,才出手帮她。
  但她占了便宜,就不管别人,甚至于连一句客气的话也不说,转身匆匆就走,这未免太无情了。
  “疯神”道:“小子,你已经输了,是不是后悔了?不敢跟老夫回去?”
  盖晓天冷笑道:“前辈未免太小觑晩辈了!大丈夫言出必践,不要说跟前辈回去,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晚辈也不会皱皱眉头!”
  “那好!”“疯神”沉声道:“那么你跟老夫回去吧!不过我要声明一件事,老夫名为‘疯神’,并不是甚么好人!我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之人,以妙手空空的手段,弄来万贯家财,有了钱财之后,就缺乏仆人及侍卫,老夫看你颇为忠诚,武功有根基,所以要你做我练功的靶子……”
  盖晓天愕然道:“不知何谓练功靶子?”
  “疯神”道:“练武之人,最初以假想木桩或草人,为练功的靶子,练习下手之部位,务求准确,但毕竟是死目标,只能为初练者使用!”
  “疯神”续说:“但高手练功,必须找个武功相当高的人作靶子,这样练起来才逼真,进境也快!但这个靶子活不了多久,由于不断地受到重击,旧伤未愈,新伤又来,形成严重内伤,绝活不了多久……”
  盖晓天切齿道:“在下既然输了,连这条命也都豁上了,作练功的靶子也得接受!”
  “疯神”嘿嘿笑道:“那好极了!老夫早就看出,你是一个守信的年轻人,所以才看上你,我们回去吧!”
  于是盖晓天跟着他回到庄院中。
  此刻庄前的烟花早已放完,观众早已散去,“疯神”把他带到一个马棚之中,说:“小子,你就睡在这里,吃饭要和下人在一起,每天要在破晓前起身,到庄后树林中等我,迟了我就揍你!”
  盖晓天感觉十分屈辱,但也无话可说,是他自己说的,一旦输了,任他处置。
  他往草上一躺,冷冷地道:“知道了!不劳前辈叮嘱,我会照吩咐去做。”
  “疯神”道:“我还要警告你,不要妄想逃走,你逃不掉的!”
  盖晓天气忿之下,不予理睬,“疯神”嘿嘿笑着,离开马棚。
  盖晓天越想越懊恼,越想越窝囊,本以为离开胡仙和申屠凤之后,能遇上名师,苦练武功,以自己的力量报仇,看来,这希望已经破灭了。
  古人说: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
  但他自信吃过任何人所未受的痛苦,只希望能功成报仇,岂知仍然遥遥无期。
  他长长吁了口气,翻了身,即使是在崂山时,也未睡在草上,这滋味十分不好受。
  他忽然想起欧阳天香今天占上风之事,觉得“疯神”绝非不敌,而是有意让她的。
  “疯神”为何要这样做?难道“疯神”惧怕“天马叟”?不然的话为甚么放她走了?
  “既然他弄鬼在先,我盖晓天又何必如此愚笨,受他奴役?我有一身血仇,不能就此牺牲自己……”
  他心念一决,一跃而起,静听一会,四周一片死寂。因此时已是四更多天了,想必都已入睡。
  他想:“疯神”呵!我盖晓天有血仇在身,只得背约失信一次了……
  他出了马棚,这里是后院,四下看看,灯火全熄,心想:你“疯神”再厉害,可不能不睡觉吧?
  他掠到后墙附近,身子跃起,想贴着墙头,平翻出墙,这手轻功也十分高绝。那知他刚刚到了墙头上,突然飞来一块小石,“夺”地一声击在他的气海穴上,真气一泄,身躯下坠,仍落在墙内。
  盖晓天大吃一惊,伏下身子,听了一会,四周毫无动静,也未看到一个人影。
  他也不知道这块小石来自墙内抑是墙外?但发石之人的暗器手法太高,未中身体之先,竟未发出半点声音。
  然而却十分准确,拿捏恰到好处,如果出手太重,他的气穴闭住,摔下来一定很重,如果太轻,他可能忍痛翻出墙外。
  他听了一会,并未发现敌踪,心想:不管发石之人是不是“疯神”,我既然已萌去志,就必须贯彻初衷,非走不可。
  这次他留了意,力贯全身百穴,运起了“流星肌”,将穴道护住。
  他深信除非遇上高手,以重手法点他的穴道,不然的话,暗器手法再重,他也不惧。
  准备妥当之后,“嗖”地一声,有如离弦之箭,墙头只有两丈五六,一掠就到,一个云里翻身,向墙外疾翻。
  他以为蓄势而发,身逾钢铁,而且动作又出奇的快速,这次绝无问题,那知又飞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嘭”地一声,仍击在他的气海穴上。
  而这次出手的时间,和上次一样,可见对方暗器手法实在了得,不但准确,力道也够,“流星肌”失去保护作用,真气一泄,身子又落在墙内。
  这一下他更加惊骇了,立即低声喝道:“甚么人暗算在下?”
  连问三声,四周死寂如旧,盖晓天怒声道:“尊驾有此身手,为何见不得人?”
  四周仍然寂静无声,盖晓天心想:我再试一次,如果仍被击中,暂时只得打消去意。
  他冷冷一笑,说:“我想尊驾也只会暗算于人,大概拳掌功夫十分有限——”语声未毕,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疾敛而起,这次不翻身,而是向墙外斜掠,急打千斤坠。这次并未飞来石块,当他的身子已在墙外上空时,他想:即使你再击中我,我也不会落在墙内。
  岂知墙外突然飞出两片屋瓦,“啪”地一声,由分而合,击得粉碎。
  这本是一种至高无上的“鸳鸯镖”手法,以击碎的瓦片,疾取他的双目,而且来势极快,由于瓦片是由下而上,他要闪避,必须向上斜掠,而且双目最为重要,练武之人如果瞎了眼,那还有甚么作为?
  但是,这次仍然上当,他向上斜掠三五尺时,本已避过两块瓦片,却在此刻又飞来一块,“咚”地一声,仍击在他的气海穴上,结果还是落在墙内。
  盖晓天不由暗暗一叹道:“尊驾手段虽不光明,但在下已经认栽了!可否现身一见?”四周仍无人应声。
  盖晓天站起来扫视一匝,然后大步走回马棚中,往草上一躺,心想:“此人必是‘疯神’,他说得不错,设若他盯紧我,我是逃不掉的,看来非死在此处不可了……”
  他越想越气忿,就无法入睡,大约快到五更,突然有一件东西落在他身旁草上,发出极大的声音。
  他回身一看,是一个纸团,里面包着石头,他展开一看,上面写了些潦草的字迹:“盖晓天,你是聪明之人,应该看出‘疯神’对你并无恶意,为何要急急离去?你不是要苦练武功报仇吗?又何必舍近而求远?试问普天之下,还有谁的武功比‘疯神’还高?
  “你自认是非常能忍而且能吃苦之人,现在为甚么不忍下去?你是当局者迷呵!如果我是你,就不再妄萌去志。
  “请相信我的话,你若能忍辱负重,在此耽下去,必有想不到的好处!本人言尽于此,请好自为之。无名氏留。”
  盖晓天十分惊异,看这纸条,似不是“疯神”所写,而是另一位奇人,这位奇人又是谁呢?
  此人的暗器手法太高,堪称武林一绝,他和“疯神”有何关系?怎知我在此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盖晓天冷冷一笑,心想:莫非是“疯神”手下之人骗我,恐怕我有逃走之意,故意笼络我?嘿嘿!我盖晓天不会上当的!一有机会,我就逃走。
  想到这里,看看时间,已经到了“疯神”限定他起身之时。于是他出了马棚,跃出后墙,这次竟无人暗算他。
  “是了……”盖晓天心中冷笑不已,刚才发石之人,定是“疯神”的部下,不然的话,他怎知我现在不是要逃走?
  盖晓天心想:如果我笔直向林中掠去,暗中监视之人,必不再怀疑我,只要进入林中,容易隐蔽,仍可逃走。
  主意一决,不再迟延,向林中疾掠,进入林中,低声道:“疯前辈,晚辈已经尊嘱向你报到了!”
  他以为“疯神”可能还未来,于是作势就要疾掠,那知三丈外有个苍老的声音道:“小子,你还算守信!虽然来得略迟,老夫也不再处罚你!”
  只见“疯神”缓缓走了过来。拍拍盖晓天的肩胛,道:“小子,你还想逃走吗?”
  盖晓天道:“不错!一有机会,我就逃走,因为我犯不着白白在此牺牲。”
  “疯神”慨然道:“也许你是对的,但若听我说个故事,你可能就不会走了。”
  盖晓天道:“这故事是你的往事?”
  “疯神”道:“老夫只问你愿不愿听?”
  盖晓天道:“闲着无事,听听也无妨!”
  “疯神”道:“那么,就坐下来!我这故事很长,大约要讲半天时间……”
  盖晓天道:“在未讲故事之前,晚辈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疯神”道:“问吧!老夫能说的一定不使你失望!”
  盖晓天道:“武林中人对前辈直呼‘疯神’而不名!可能是根本不知前辈的大名,前辈可否告知……?”
  “疯神”道:“老夫名叫罗烈!”
  盖晓天道:“尊夫人呢?一定也是一位武林高手了?”
  “疯神”点点头,说:“你还是听听这故事吧!我相信你一定会废寝忘食,被这故事迷住……”
  XXX
  河南名山卧龙岗,为蜀时名将诸葛亮隐居之地。但那地方在后人看来,并不如传说中之灵秀。而且更不是武林中人隐居之地,因为常有雅士文人来此凭吊。
  时值隆冬,大地一片银白,在卧龙岗小山坡上,有一幢茅屋,由于小屋极矮,几乎被大雪全部掩埋了。
  这时小屋中一个年轻人,看看天色,已是红日照窗,但因天气太冷,被子又十分单薄,所以老是不舍得离开被窝。
  只是他昨夜未曾吃饭,今天早晨的饭也没有着落,肚中哗啦直响。
  年轻人对于吃饭是不可以马虎的,他下了床,披上一件破旧的单衫,就像披了一张纸一样,冷彻心脾。
  但他身体极壮,而且武功根基极高,虽然刚出被窝,有点打颤,但他不大在乎。
  他的头发像一蓬乱草,脸也好久未洗。茅屋早就需要修茸了,但他和他的爹爹,都不愿动手修补。
  他在桌上的小型古铜镜中照了一下,十七岁的人,有几个胡子磕儿,长脸型,鼻子很高。配上大眼和大嘴,再加上古铜色的皮肤,构成一种粗犷健壮的男性之美。
  他对自己耸耸肩,走到厨房,板壁缝中钻进的寒风,像小刀一样,着体如割。
  厨房本有厨房的味儿,比如说:油盐酱醋味道啦!烟火气味啦!但这个厨房中,没有这些味道,只有冷风自四面八方吹进来。
  少年人搓着手掀开锅盖,锅上生了锈,可见很久没有煮饭煮菜了。
  他再打开米桶,嘿!干净得很,一粒米也找不到。他踢翻了米桶,诅咒着离开厨房,进入另一间内。
  木板上蜷伏着一个中年人,身上只搭了两条麻袋,第一条横盖在上身,第二条在腿上,因此腰部和双足都露在外面。
  但这中年人却仍在呼呼大睡,他看来虽是四十左右,却十分苍老,头发已有些斑白了。
  “哼!”少年人不屑地看看木板上的中年人,喃喃地道:“我们父子,谁也不管谁,你有了钱就喝酒,我有了钱就乱花,其实我也很少有钱,有时偷几两银子,你会骗去一半,送到酒馆去,看起来我罗烈将来连你也不如了……”
  这工夫门外有人敲门,而且呼叫着,那声音,就可以听出门外之人冻得发抖。
  罗烈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两个衣衫褴褛单薄的大孩子,一肥一瘦,看来都是三餐不继之流。
  肥的大约十八九岁,虽是一脸菜色,却生得肥头大耳,瘦的约十四五岁,皮包骨头,抖着一团,两通清涕在鼻孔中伸缩不已。
  “大哥……”瘦的颤栗着道:“今天有何打算?我……我们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罗烈苦笑一下,道:“快点进来!外面太冷了……”他心中却在想:我也好不了多少,我昨天也未吃东西。
  三人进入茅屋中,低声计议,无非是如何偷窃?向那一家下手?
  但那内间的中年人却在偷听,他也一样,虽然嗜酒逾命,毕竟也要填饱了肚子。
  他们父子都有一身超绝的武功,却因不走正路,落得如此凄惨,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计议结果,罗烈站起来,拍拍胸膛说:“老二、老三,跟我走没错!我们有办法。”
  老三颤栗着道:“大哥,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呼噜一声,吸进鼻涕,呑了下去。
  三人出了茅屋,寒风迎面扑来,罗烈的确是一条硬汉,加之武功极深,胸脯挺得高高的,撒开大步,向山下掠去。
  老二名叫李德,由于肥胖,并不太怕冷,只有老三林秀,冷得牙齿打战。
  罗烈边走边想,到那里去张罗一顿饭呢?作贼是坏事,每次偷窃之后,他都十分后悔,他曾下定决心,不以爹爹作榜样。
  但他的行为比爹爹还下流,近几年来完全以偷窃过生活。但却从未失手过,这是因为他的武功极高之故。
  此时正是年终岁尾,家家户户正在打扫屋子,准备过年,罗烈突然想起一个地方,于是带着李德和林秀,来到一个大花园之后。
  他对考一和老三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进去,如果顺手的话,大约盏茶工夫,就可以得手了!”
  他掠入墙内,以高绝的轻功,进入一个小楼之中。
  因为这大户人家,也正在大扫除,全家上下忙着一团,谁也未想到大白天有贼进入宅中。
  罗烈此刻又升起羞耻的感觉,但他只有一个理由:天老爷叫我托生人世,却不给我饭吃,为了生存,我必须走这条路。
  每当这样一想,他就泰然了。
  现在他藏在小楼外间的门后,只闻一个使女对另一个道:“姊姊!屋子每年要打扫一次,而且一年工夫就有许少灰尘,只有一种东西不会生锈,也不会有灰尘!”
  另一个道:“甚么东西不生灰尘?”
  那少女说:“黄金白银呀!主人从未叫我们打扫内间的银柜!”
  另一个笑骂道:“死丫头,你想到那里去了!还不快点把家具搬出去打扫擦洗一下……”
  两个使女到楼外去了,罗烈等了一会,听到她们在外面洗擦,一时不会进来,立即闪入内间中。
  那知他大吃一惊,只见一个打扮入时的少女,正站在银柜前,已经开了银柜。
  由于这少女正在聚精会神地望着柜中的黄白之物,没有发现罗烈。但罗烈却看清了她的侧面,生得极美。
  尚幸罗烈轻功极高,落地无声,趁机又倒纵出屋,仍藏在门后。
  大约半盏茶工夫,听到内间银柜闭上的声音,但却未见那少女出来,而且内间毫无声息。
  罗烈十分惊奇,如果这少女是本宅的小姐,她自何处进入内间的?刚才两个使女为何没有向这小姐打招呼?
  若这小女不是此宅中人,怎会开了这个大银柜?
  又等了一会,内间仍无声息,罗烈想到老二和老三都未进饮食,十分焦急。只得冒险掠到内间门外,向内探头一看。
  奇怪!大柜门早已锁上,内间根本没有人。
  罗烈不由愕了一阵,确定内间无人,此刻也不暇多想,扭开大锁,嘿!柜中金山银海,耀目生花。
  但他看出,刚才那少女拿了不少的金条。
  于是他拿了一些金条,和一封银子,闭上柜门,又把大锁挂上,乍看好像仍然锁着。
  于是他顺利地来到大宅之后,老二和老三见他满载而归,竟把他抱了起来。
  老二李德道:“大哥,你真有办法!而且这次收获最多。”
  老三道:“老二,大哥并非不能多拿,他是不愿多拿!他为了我们,不得不做这一种下三滥的事!”
  罗烈点点头道:“老三的话不错!每次都是不得已才干这种事!希望我们这是最后一次……”
  老三道:“大哥,我们到那里去?”
  罗烈道:“二位想想看,现在我们首先要填饱了肚子,鸡肉包、大卤面、热馒头,香喷喷的大米饭,在等着我们……”
  “但是我们现在不吃这些!”罗烈道:“今天我们要好好享用一下,叫上一桌好酒,放开肚皮打牙祭!各位意下如何?”
  “好!我们同意!”老三“咕嘟”一声,呑了一口鼻涕,就像喝了一口海蛎子似的。
  洛神酒家是这小镇上最大的一家,罗烈带着老二老三,以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上了楼。
  一个人一旦有了钱,胆子就壮了起来,素日连多看一眼也不敢看,但在店伙看来,他们仍然不够资格上这酒楼。
  那是因为老三林秀实在太寒伧,和要饭的差不多。
  店伙的以为来了叫化子,在梯口一站,横眉竖眼地道:“下去!本楼一向不打发要饭的!”
  罗烈不由火起,仍然走上去,道:“要饭的,你瞎了眼啦!”
  店伙仍然不信,大声道:“不管是不是要饭的,反正你们吃不起!”
  罗烈掏出一块金条往桌上一拍,“砰”地一声,所有的食客都惊奇地望过来。
  那是五两重的蒜条金,小户人家可以过上几年,那伙计直了眼,以为是假的,走过来抓起一掂,立即眉开眼笑起来,道:“少爷,真想不到您是真人不露相哪!恕小的眼拙了。爷台,您点菜吧!”
  老三忍无可忍,冷笑道:“好小子!当真是狗眼看人低哪!去你的——”
  “啪”地一声,伙计被打得原地转了一周,杀猪般地叫了起来。
  须知老三林秀也会武功,只是比起老大罗烈,可就差得太多了,这一下是以拳代掌,掴了一个耳光,伙计口角立即淌下鲜血来。
  这时其余食客也颇为气忿,因他们也看不惯店伙目中无人,有的人还叫好喝采呢!
  罗烈道:“奉劝尊驾以后睁开眼,别小看别人,要饭的未必敢上楼!上楼的就不会是白吃!”
  “是……是……爷台!小的多有得罪了……”店伙颠着屁股下楼,那知走到梯口一半,楼下果然来了一个老叫化子。
  由于刚才吃了大亏,这次学了乖,记得罗烈曾说,要饭的未必敢上楼,上楼的就不会是白吃!
  况且这个老叫化大摇大摆,目不斜视,神色自若,只是衣衫破得稀烂,有几处露出了皮肉。
  他持着一根打狗棒,身上挂着破碗、筷子、汤匙、小饭锅、铁铲、铁杓、小刀及水瓢等,走起来“唏哩哗啦”直响。
  店伙以为这个老家伙绝对是个叫化子,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笑笑道:“老伯,您是……?”故意留着语尾要对方去猜,以免得罪人。
  老叫化冷冷地道:“你说我是干甚么的?告诉你,要饭的未必敢上楼,上楼的就不是白吃!”
  店伙一愣,老叫化和他交臂而过,上了楼略一打量,坐在罗烈那一桌。
  店伙恍然大悟,心想:原来他们是一伙的!我又何必担心!那小子的蒜条金吃二十桌也足够!
  于是店伙下楼去了。
  但罗烈三人却大为惊异,当然其他食客也感到奇怪,刚才都同情罗烈,以为店伙狗眼看人低,那知他们真是叫化子。
  然而,再仔细看,老叫化和小叫化又不是同路,因为罗烈等也茫然地望着老叫化。
  老叫化真可谓宠辱不惊,卸下身上的零碎,“哗啦”一声,放在桌上,摸摸山羊胡子,喃喃地道:“俗语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这天气,嗨……”他摇摇头吟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老三哼了一声,想撵他走,罗烈立即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说:这老叫化不简单,请他吃一餐算不了甚么!
  那知老叫化抬头向罗烈龇牙一笑,道:“小子,还是你开通!本来嘛!老夫胃口有限,充其量也吃不了五两银子。如果三位肉痛,老夫就去打扰那一位,反正你们都是同道的……”
  罗烈循老叫化所指方向望去,恰巧左边一桌上只有一个少女在低头用饭,闻言向这边望来。
  二人目光相接,罗烈陡然一震,恍然大悟,更加相信,这老叫化极有来历,同时也隐隐猜出:这少女也是个妙手空空人物。
  原来这少女正是他在小楼上遇见那个,先他一步,偷了一些黄白之物,只是在当时罗烈绝未想到这位美丽的少女会是个贼。
  少女即低下头去继续用饭,好像轻哼了一声。
  罗烈笑笑道:“老伯您尽管坐在这里!今日在此相见,也是有缘呵!”
  老叫化道:“不错!老夫本不想在此打尖,后来捏指一算,今天有一次意外的口福,就在这酒楼之上,而且受之虽然有愧,赐之者却不肉痛!这等事何乐不为?”
  那少女瞪了老叫化一眼,匆匆食毕,就要下楼,只闻老叫化道:“你娘临死时,交待老夫一件事,她说你从小不成材,须严加管教……”
  少女走到梯口,老叫化大声说道:“她临死时留下一个珊瑚制成的‘相思豆’,叫我亲自交给你……”
  少女突然止步,一脸惊奇之色!这时店伙已端上酒来,老叫化也不客气,大口喝酒,大口吃菜,而且边吃边赞好。
  少女忽然走回来,坐在老叫化身边,不言不语,似在等他吃完详谈。
  老叫化唔唔啦啦地道:“老虔婆死的时候,真是令人酸鼻,头发被烧光,指甲被揭去,身中七十九刀……”
  少女的柳眉暴挑一下,但立即又恢复原状,可见她颇有涵养,老叫化所说的老虔婆,必是她的母亲。
  老叫化续道:“老虔婆死得虽惨,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是我,我要多戳她几刀,凑成一百刀之数……”
  少女目光一寒,立即收敛。
  老叫化道:“可是我不是她的仇人,所以我恨透了她的仇人!”
  罗烈知道老叫化和这少女,必有极大的渊源,不知老叫化为何坐在这里?他和少女既有关系,何不坐到少女桌上,以便详谈?
  老叫化吃得极快,好像根本不嚼,囫囵呑下,一会就填饱了肚子,立即又把那些零碎挂在身上。
  他抹抹嘴巴,打了一个饱呃!喃喃地道:“老夫和那酒鬼有个死约会,不知那酒鬼到了没有?他以为藏在卧龙岗无人发觉,就可以苟活,嘿嘿!这次他可跑不了啦……”
  这时老叫化已经向楼梯走下,少女默默跟着,罗烈心头一震,忖道:“卧龙岗上还会有第二个酒鬼吗?不是我的爹爹还有谁?”
  可是罗烈只知道爹爹武功极高,他的武功就是他爹爹罗林教的,这几年来,沉迷于杯中之物,自暴自弃,十分潦倒,根本不与外界来往,怎会有仇人找他?
  罗烈想不到请老叫化吃了一顿,这白吃之人竟是他的仇人。
  这时老叫化已经下了楼,罗烈霍然站起来,冷笑道:“这老贼可能是来找我爹爹的!咱们必须去监视……”
  他丢下一块银子,领先奔下楼去。
  只见老叫化带着少女,向街头走去,似在边走边谈,但速度极快。
  罗烈加紧追赶,不久就出了小镇,眼见老叫化和少女进入一片树林中。
  由于小路都被大雪封住,奔行不快,待到了林内,已经不见了老叫化和少女,罗烈十分惊骇。
  他恐怕老叫化故意把他引开,然后去找他的爹爹,他虽知爹爹武功了得,但老叫化若暗中下手,就难卜吉凶了。
  他急忙四下搜寻,终于来到一座破庙前,这是一座城隍庙,因此百姓多崇拜诸葛亮,到处都是武侯祠,对城隍爷不感兴趣,年久失修,已经变成一座空庙了。
  罗烈越墙而入,只见那少女焦灼地在院中走来走去,好像有极大的心事。
  罗烈进入空殿内找了一遍,不见老叫化,又奔出来,对少女道:“老叫化呢?”
  少女瞪了他一眼,仍然来往踱着。
  罗烈不由大怒,厉声道:“你是哑巴吗?为甚么不说话?”
  少女停止踱步,大声道:“你才是哑巴!你是说和我说话吗?”
  “废话!”罗烈粗暴地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是对你说话,难道和鬼说话不成?”
  少女冷笑道:“像你这种没有礼貌之人,我懒得理你!”
  罗烈伸手去抓她的肩头,道:“我问你老叫化那里去了?”
  “不知道!”少女闪了开去,却差点被她抓上,好像对罗烈的身手十分惊异!
  罗烈一抓未中,也微微一怔,冷笑道:“你以为我抓不到你?”
  少女厉声道:“你试试看!”
  罗烈说试就试,进三退二,左飘右闪,伸手疾抓,“唰”地一声,少女的肩头衣衫被他抓破。
  罗烈则松手退了一步。
  “你这个坏蛋!”少女切齿道:“你空有一身绝学又有何用?就会欺负一个女人!”
  罗烈沉声道:“你也不是好东西,好女人会偷东西?”
  少女呐呐住口,干脆不理他!
  这时老二和老三已到,他们已猜出老叫化自言自语的深意,老三大声道:“大哥,老叫化呢?”
  “不知道!”罗烈道:“老二、老三,你们二位看住这个女人,我回去看看,说不定找我爹爹去了……”
  他奔出庙门,只闻少女冷笑道:“老叫化去找一个酒鬼,根本不是你爹爹!”
  罗烈回头厉声道:“我爹爹就是一个酒鬼!”
  少女“路咯”笑道:“那酒鬼是女的,你爹爹也是女的?”
  罗烈一怔,沉声道:“你在吊我的胃口吧?世上那有女酒鬼?”
  少女哂然道:“有男酒鬼!就有女酒鬼!这和有男贼也有女贼的道理一样。”
  罗烈茫然折回来,肃然道:“姑娘不是骗我?故意缠住我,好使老叫化前去行凶?”
  少女道:“告诉你吧!不管你身手如何高?你爹爹也不是老叫化的敌手!老叫化找的人,乃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你爹爹够这份量吗?”
  罗烈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不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立即抱拳道:“也许在下错怪姑娘了,就此向你赔罪!”
  少女道:“这还差不多!你早这样有礼貌,就不会提心吊胆了。”
  罗烈道:“请问姑娘贵姓?”
  “我叫萧一芳!你呢?”
  “在下罗烈!”罗烈续道:“不知萧姑娘与老叫化是何关系?”
  萧一芳道:“他是我母亲的老友,由于家母天涯寻仇,不许我随在她的身边,结果……”她泫然欲泣了。
  罗烈肃然道:“关于令堂之事,在下已听老叫化说过,不知老叫化所说的女酒鬼叫甚么名字?现在何处?”
  萧一芳道:“她叫卢伟芳,绰号‘黑衣酒魔’!身手仅次于老叫化伯伯,她就在洛阳附近……”
  罗烈道:“如此说来,是在下多心了!萧姑娘,我还有事,咱们再见了。”说毕,招呼考一和老三就要走。
  萧一芳大声道:“罗小侠,我还有话说……”
  罗烈皱皱眉头道:“萧姑娘请讲!”
  萧一芳红着脸道:“叫化伯伯说,要我和你们一道……”
  “和我们一道?”罗烈哈哈大笑着道:“我们都是饥一顿饱一餐的光杆,你和我们一起会做甚么好事?对不起!我感觉和女人在一起很别扭!”
  老二道:“大哥,既然老叫化不是坏人,他叫这位姑娘和我们一道,也许另有深意,罗伯伯正需人照料,大哥何不留下她,也好为我们做饭洗衣……”
  罗烈道:“有了钱到处都能吃饭,何必找专人做饭?走!我不同意这件事……”
  老二和老三都很同情萧一芳,但却不敢违背大哥的意思,只得对萧一芳摊摊手,跟着出了小庙。
  三人回到罗家的茅屋,发现罗林仍蜷伏在木板上呼呼大睡,三人这才放心。
  三人正要退出内间,罗林立即醒来,其实他早已醒来,对于罗烈的一举一动,早已一目了然。
  罗林睡眼惺忏地道:“林儿,刚才出去一趟,可有收获?”
  罗烈心道:“鼓励儿子堕落!这倒是世上少有的事……”他冷冷地道:“当然有收获,只是手段十分下流!不知爹爹有何感想?”
  罗林道:“只要不伤人命,在大户人家偷点钱用,不算伤天害理!”
  罗烈道:“爹爹终年趟在床上,有了钱就饮酒,醉了就睡觉,这种生活,岂不……”
  罗林道:“你要说‘醉生梦死’是不是?林儿,我不怪你的!其实爹爹正是如此。”
  罗烈道:“爹爹就不能振作一下,改过自新吗?”
  罗林慨然道:“爹爹潦倒半生,从未过一天好日子,所以免不了自暴自弃,如果我能马上富起来,我定能重新做人……”
  罗烈道:“爹爹,现在咱们可以不愁吃穿了!喏!你看这个……”他取出十余块黄金和一封白银,道:“爹爹,难道这些不够我们吃几年的?”
  罗烈等年轻人以为罗林见了这些黄白之物,定会大开眼界,那知罗林躺着未动,道:“吃一年也许够了!但还谈不到富有。”
  罗烈冷笑道:“爹爹要我怎样?叫我把大户人家全部偷光?”
  罗林摇摇头道:“爹爹绝无此意,我是说,你如果有志气有信心,应该往大处着眼,能发大财!”
  罗烈冷笑道:“烈儿无知,不知如何自大处着眼?”
  罗林道:“如果你确有大干一番之心,我倒有个主意!”
  罗烈道:“只要能使我们富有,而且行为正当,烈儿万死不辞!”
  罗林道:“好吧!让我告诉你!洛阳城南,有一家富甲天下的大户,恰巧现在招聘护院侍卫,以你的武功,当能被录取……”
  罗烈道:“即使被录取,又怎能暴富?”
  罗林道:“这个富户主他是个骗子出身,但他专骗外国人,自年轻时就常常远渡重洋,与外国人交易,以诡谲的骗术,骗来无法估计的金银财宝,其中尤以骗波斯人为最……”
  罗烈道:“不知此人是否武林中人?”
  罗林道:“大概是的,而且身手极高,据说他在波斯学了一套波斯刀法,别具一格,但见识过的中原人物则极少!”
  罗烈道:“爹爹的意思是,要我前去应征,被录取之后,再作妙手空空的勾当?”
  罗林道:“他的家财都是骗来的,我们取之也不算坏事!”
  罗烈冷冷地道:“说来说去,爹爹还是要我去作贼!”
  罗林道:“如果你希望我重新做人,这是一个重要的机会,你不妨考虑一下!”
  他转过身去,有气无力地道:“林儿,有吃的没有?”
  罗烈掏出银子,交给老二、老三道:“老二、老三,去买些吃的回来!”
  罗林道:“不要忘了带一桶酒回来!”
  罗烈哼了一声,没有出声。他心中十分难过,虽然他偷盗是为了生活,却希望爹爹反对,甚至于斥责他,然而,他不怪他,反而鼓励他去偷更多的钱。
  但他对爹爹的过去,可以说一无所知,爹爹本是一个不事生产的酒鬼,终日醉生梦死,足不出户,又怎知洛阳城南有个富甲天下之人?
  而且对那人知之极详,罗烈以为,爹爹可能是佯装的,他可能常常外出,但他既然外出,以他的身手,怎会如此潦倒?
  这是罗烈百思不解的问题,如果爹爹不屑作贼,又怎忍心叫儿子去作贼?
  不到正午,老二和老三已经置办了大批米面菜蔬之类,还有一桶老酒。
  罗林的嗅觉十分灵敏,老二老三还未进门,他已经闻到酒味,下了床接过酒桶,举起来先灌了三五斤,才长长吁了口气。
  罗烈固然对爹爹不满,可是他有责任供养爹爹,也必须使他改变醉生梦死的生活。于是他和老二老三商量,决定前去试试看。
  他把这次偷来的黄白之物,藏在秘密处,留了小部份,足够爹爹一月之需,他准备一月后再回来。
  罗林当然同意,于是罗烈带着老二老三来到洛阳城南一家大户门前。
  这家大户果然气派不凡,庄院辽阔,占地约百十亩,门口贴着告示,招聘武师及护院。
  罗烈带着老二老三就往大门闯去,守门的大汉,乍见这三个穷小子,大概是天寒地冻断了粮草,饿疯了想来抢劫。
  可是,大汉门以为,这三个小要饭的打错了主意,二人大喝一声,抓住老二及老三,摔出门外。
  “卜通卜通”两声,老二和老三被摔在雪堆中。
  两个大汉哈哈大笑道:“小要饭的,这儿不施舍,赶快滚蛋,要是想来诬诈,你们找错门了!”
  罗烈回头看看老二老三,只是弄了一身雪渍,并未摔伤,点点头道:“还好!你们若是弄伤了我的弟兄,嘿嘿!我会把你们两个奴才撕成两片。”
  两个大汉眯着眼,轻蔑地道:“小饿狗,爷们只能施舍你一泡尿,张嘴过来吧!”
  罗烈狞视着两个恶奴,大步走近,其中一个大汉说:“老赵,让给你!这次要摔得重些!”
  另一个大汉道:“你放心!他轻松不了——”
  他伸手扯住了罗烈的耳朵,罗烈也不闪避,反而更加接近,大汉狞笑一声,大力一抖,以为罗烈会尖叫起来。
  须知人的耳朵,只是人身上两片皮和软骨,不要说练过武功之人,就是普通人大力一扯,也能撕下来。
  那知罗烈好像不痛不痒,此刻已站在大汉对面,道:“再加点劲!”
  大汉不由骇然,却仍不信这穷小子有一身绝活,他用尽平生之力撕,突然那耳朵上像有油似的,竟滑不留手,扯了个空。
  罗烈冷峻地道:“饭桶,一个耳朵你都扯不下来,你看大门也不是材料,滚——”
  他只是撩臂一扳,那大汉的身子平飞出去,摔出三丈之外,昏了过去。
  另一个大汉大惊失色,知道自己不是敌手,竟向大门内奔去,而且边奔边嚷,道:“不好了!有人闯进大门,还打伤了人……”
  罗烈大声道:“老二老三,咱们往里闯!”
  老二老三玩艺很差,但胆子却大,那是因为大哥厉害,自从跟着他以来,从未吃过亏。
  三人闯进第二道门,迎面跑来了四个大汉,为首之人像是一个护院武师,看派头很有一套。
  这武师指着罗烈的鼻子,道:“小子,你也没打听一下,是谁在本宅任护院统领?”
  “噢?”罗烈笑笑道:“失敬了!原来尊驾是护院头儿,想必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
  武师道:“大爷彭九成,绰号‘一把抓’,你小子就是孤陋寡闻,也该听说过!”
  罗烈道:“小弟确是初出茅庐之人,像彭爷这等大人物,竟未听说过!”
  彭九成不由光火,道:“连彭爷之名也未听说过,你也敢前来找麻烦?”
  罗烈道:“彭爷有所不知!小弟听说这里招聘武师及护院,所以想来碰碰运气!”
  彭九成一听他要来考护院,不由纵声大笑起来,他身后三个大汉,也不由嘿嘿冷笑不已!
  罗烈见怪不怪,待他们笑完,淡然道:“小弟说过,初出茅庐,不过是碰碰运气而已,如果彭爷能……”
  彭九成一脸卑夷之色,道:“好吧!如果你能和我这三位部下任何一位打个平手,彭爷就准你应试!”
  罗烈笑笑道:“小弟虽然藉藉无名,但有个原则,要干就必须找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是吃亏挨揍,也划得来!以后被人知道了,那是输在高人手下,虽败犹荣……”
  彭九成愕然道:“莫非你要姓彭的亲自和你动手?”
  罗烈抱拳道:“如果彭爷肯赏光,小弟至感荣幸……”
  “好小子!”彭九成冷笑道:“你大概是活够了吧?”
  罗烈道:“彭爷请放心!小弟打人的本领不高,挨揍的本领却是高人一等,挨几下没关系!”
  这时彭九成的部下不由大怒,其中一个厉声道:“彭统领,让小弟来收拾他……”这小子说打就打,一脚踢来,竟是武林有名的“弹腿”,只是学了点皮毛。
  罗烈眼皮子也未撩一下,一撅屁股,“蓬”地一声,他的身子未动,那大汉反而抱着脚“雪雪”呼痛,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子。
  彭九成不由微微变色,知道人家年纪轻轻,最低限度,已练过“铁布衫”功夫,不可忽视,他肃然道:“小子,我奉陪就是了,不必与我们部下一般见识!”
  罗烈道:“是的,彭爷!小弟说过,小弟挨两下没关系,刚才这一脚幸亏踢在小弟屁股上……”
  彭九成脱了大氅,开了个门户,竟是“金爪鹰”的门下,也不敢大意,因为“金爪鹰”也是武林名派,爪上功夫极为霸道。
  罗烈也开了个门户,但彭九成皱皱眉头,看不出是那一派的起手势,他沉声道:“小子,你可以出手了!”
  罗烈大喊一声,好像一个人受了极端惊骇时所发出的惊呼,但这声音对于敌方,却有分散藉神的作用。
  喊声过后,迎面直捣,这一手就像一个庄稼人打架一样,毫无招术可言。
  彭九成不免有火,一偏头让过一拳,突然伸出左手,猛抓罗烈肘关节。
  罗烈诚心想试试他的“一把抓”,让他抓住,彭九成以为五指稍用力,就可以把对方肘骨抓碎,因为他爪上的功夫,可以抓碎金刚石。
  那知稍一用力,指尖像抓在钢铁上一般,隐隐作痛,就在他大吃一惊之时,罗烈的骨头好像散了开来,一条左臂像一根软里郎当的面条,自彭九成手中滑出。
  待彭九成发觉不好时,罗烈右拳捣出,攻向他的小腹。
  这前后两拳,都是大开大合,直捣明擂,实在没有出奇之处,彭九成只得伸臂一格。
  但罗烈捣出的右臂忽然在对方臂上一绕,像挽了个花,“蓬”地一声,仍然捣中了彭九成的小腹。
  彭九成捂着肚子,蹬蹬蹬连退七八步,喷出一道血箭,心中一惊,真气立泄,坐在地上。
  彭九成败得如此之惨,不但他的部下和罗烈的部下莫名所以,连彭九成本人也像作了个短暂的恶梦。
  他以为就凭对方那一拳,无论如何打不中他,所以他仍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功夫消失了?
  但这一拳伤得很重,他本想跃起来再战,稍一用力,腹中如割,又吐出大量鲜血。
  “罢了!罢了……”彭九成道:“小子,彭爷认栽了!你可以说说来历吗?”
  罗烈道:“彭爷,小弟确是个藉藉无名的人,谈不到甚么来历!刚才失手,还请彭爷多多原谅!”
  彭九成当然不信,他知道自己走了眼,可是当今武林中,似乎没有这种怪异的拳术,他慨然道:“老弟贵姓?”
  罗烈道:“小弟罗烈!”
  彭九成想了一下,这名字确是不见经传,不禁颓然摇摇头,不管对方如何厉害,毕竟是个未成名的年轻人,一个护院统领,栽在这年轻人手中,实在丢脸,他冷冷地道:“罗老弟刚才的绝学,叫何名称,愚兄可以与闻吗?”
  罗烈摊摊手道:“彭爷,您别见怪!连我也不知道这拳术叫何名堂,只是上一代传下来的,我就学了,坦白地说,连我自己看着也不大顺眼……”
  他说的确是实话,彭九成也相信,只是这样毁了名头,也为师门丢了人,总是不大甘心,他肃然道:“罗老弟,令尊大名可以告知吗?”
  罗烈呐呐地道:“家父一介潦倒之人,不说也罢!”
  彭九成道:“令尊必是武林奇人,罗老弟若有忌惮,不说算了……”他又吐了一口血,取出药瓶,倒入口中三五颗药丸。
  罗烈道:“既然如此,小弟说出无妨!家父罗林,乃是一个酷爱杯中物的酒鬼,实在……”
  彭九成面色突然苍白起来,但立即又哈哈大笑道:“罗老弟!愚兄败得不寃枉!咱们后会有期了……”他对部下道:“烦请三位报告主人,就说彭某不学无术,无颜再见主人,就此告别……”他站起来,踉跄向外奔去。
  罗烈不由大惑不解,不知他的父亲有何惊人之处,怎会使彭九成骇然色变?
  彭九成的部下大声道:“彭统领,即使小受挫节,也不该心灰意冷,待报告主人,定会……”
  但这时彭九成已经不见了,却闻正房屋中有个冰冷的声音道:“让他去吧!照刚才情形看来,他确实没有资格当本宅的护院统领!罗少侠身手不俗,不必再试,就请担任本宅护院统领吧……”
  罗烈肃然道:“尊驾就是本宅主人吗?”
  那人冷冷地道:“正是!”
  罗烈道:“在下可以晋见吗?”
  那人道:“现在不必了!将来或有机会相见。”
  罗烈道:“在下不见主人庐山真面,如何保护主人?”
  那人道:“目前尚不会有人前来寻仇,所以不必相见!罗少侠从今以后,负责统率本宅七十余名庄汉,非重大之事,可自行处理……”
  罗烈知道这主人在暗中已经看到了他,但主人是甚么样子他却未看到。
  但那三个大汉却一点也不敢马虎,同时深施一礼,道:“恭喜罗统领!统领要不要点名,顺便认识一下所有的弟兄?”
  罗烈道:“理应如此!以后还请三位多多指点!”
  三个大汉道:“不敢当!统领有不熟之事,只管吩咐就是了。”
  于是罗烈也就自作主张,收了老二和老三,编入护院大队之中。因为主人说过,非重大之事,罗烈可自行处理。
  主人不大管事,统领不啻此庄的主人,事情不分巨细,都由统领决定。
  过了三天,庄中情形,大致已经明了,只有主人所住的院落,禁止任何人进去。
  那是庄后的一个小院落,并非罗烈第一天挫败彭九成的院子,那次不过是主人临时到那房中说话而已。
  罗烈对某些事产生极大的兴趣和疑问,比如说他的爹爹,很少出门,但彭九成却好像闻名而色变,此庄主人不肯见人,连此庄的侍卫都未见过,有人说主人是女人,有的说是男人,有说是老头子,有的说是中年人。
  总之,主人可能都不是,那只是化身万千的一种罢了。
  第三天晚上,罗烈亲自巡庄,来到主人小院落墙外,心想:以我的轻功,偷偷进去看一下,谅无问题,爹爹只叫我来偷东西,但我认为,敢情此庄主人的来历比偷东西还重要……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四下看看,这里绝不会有人,事实上此庄只有一个主人,其余都是护庄武师和佣人。
  只因主人并不和其余之人在一起用饭,所以小院落自成一个天地,除了统领,谁也不敢在这附近逗留。
  这院落的墙并不高,上面爬满了藤萝花,已经枯黄,小门紧闭着,里面极静,也没有灯光。
  罗烈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轻轻一纵,翻落墙内。
  这院内蔓草丛生,十分荒芜,好像很久无人居住过。而且只有三间屋子,门儿半掩,里面黑黝黝的。
  罗烈侧身进入正间之中,凭屋利的目光,可以看清屋内景物,屋中有桌有椅,桌上有茶盘及烛台,而且象是有人住着,隐隐闻到一股酒气。
  罗烈低声道:“主人在吗?”
  他本是多此一问,主人若是在,必不饶他,如果不在,问也没用。那知左边内间有人冷冷地道:“不在!”
  罗烈吃了一惊,道:“主人不在,尊驾何人?”
  那人冷笑道:“我和你一样,来找主人的!”
  罗烈忽然听出,这口音有点像洛神酒家楼上的老叫化,他低声道:“尊驾可是洛神酒家楼上的穷前辈吗?”
  “笑话!老夫虽穷,骨头却硬,宁吃白眼饭,却绝不偷窃!穷又何妨?”这分明就是老叫化了。
  罗烈脸上一阵发热,心道:“这话也不错!白吃总比盗贼高明些,倒是被他取笑了。”
  他进入内间馆不由一愕,火炕上坐着两人,正是老叫化和萧一芳。
  萧一芳见了罗烈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老叫化则招招手道:“小子,那天吃了你一顿,你虽是借花献佛,未自掏腰包,老夫也该领情,现在老夫请你!”
  原来火炕上放了一个小桌,二人盘膝而坐,正在对酌,桌上放了一包花生米,几块豆腐干和一包卤菜,另外有一葫芦老酒,无怪在外面闻到酒味了。
  罗烈抱拳道:“莫非老前辈就是此宅的主人?”
  老叫化冷笑道:“如果老夫是此宅之主,早就把你宰了!岂能收留一个大贼?”
  罗烈道:“那么此宅主人呢?”
  老叫化道:“坐下来再谈,老夫身上并没有虱子,你不必害怕!”
  罗烈坐在老叫化身旁,道:“谢谢前辈!”
  老叫化道:“你应该谢谢萧丫头,是她去弄的酒菜。”
  罗烈道:“萧姑娘,谢谢你!”
  萧一芳哂然道:“不要谢我,这些酒菜也是偷来的!你应该谢谢饭馆老板才对。”
  罗烈用手捏了一块酒菜,塞在口中,道:“老前辈,据说你要找一个‘黑衣酒魔’,不知找到了没有?”
  老叫化道:“这不是在等她吗?”
  罗烈陡然一震道:“原来此宅主人就是‘黑衣酒魔’!”
  老叫化道:“不错!如果今夜不来,恐怕不会来了。”
  罗烈道:“不知前辈找她何事?”
  老叫化道:“当然是了断一件仇嫌!她不来并非不敢来,可能临时遇上了其他重要之事。”
  罗烈道:“她是女人?”
  “不错!而且是个很迷入的女人。”老叫化慨然道:“当年只有老叫化没有被她迷住,但拜倒她的石榴下之人多得不可胜计!”
  罗烈道:“老前辈,三天前的上午,晚辈初来此时,他还在另一个院落的屋中,他亲自录取了我……”
  萧一芳突然“路咯”笑了起来,罗烈冷冷地道:“你笑甚么?”
  萧一芳哂然道:“笑你傻瓜!现在还不知道受了骗!”
  罗烈茫然道:“难道那人不是此宅主人?”
  “当然不是!”
  老叫化道:“那是老夫冒充的!”
  罗烈道:“原来此宅主人早就外出了!”
  老叫化道:“不!她是在老夫到此的前一天走的,当然不是躲避老夫,可惜晚了一步!但老夫深信,若无特别事件,她今夜应该回来。”
  罗烈道:“老前辈大名可否赐告?”
  老叫此道:“老夫早晨在北京要饭,晚上很可能在黄鹤楼上赏月,你猜猜看我是谁?”
  罗烈不由骇然,北京距黄鹤楼不下数千里,世上那有这等快速的脚程?但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失声道:“莫非前辈就是‘追风丐’傅一飞傅前辈?”
  老叫化淡然道:“还好!你还能认识老夫……”

  第十八章 名高易企妒 树大常把风
  罗烈乍闻老叫化就是无人不知的“追风丐”,不由大惊,因为照传说中,这人物当在百龄以上。
  罗烈纳头便拜,道:“傅老前辈,请恕晚辈眼拙……”
  老叫化道:“想不到酒鬼生了你这个不成材的儿子,就会矮了半截叩头作揖。”
  罗烈道:“只因前辈辈份太高,恐怕家父也要称你为老前辈呢!”
  “唉!”罗烈突然微一怔,道:“老前辈知道家父?”
  “追风丐”道:“次流人物中,酒鬼是响当当的人物,你还不知道吧?那小子甚么都好,就是太懒,老夫有点倒胃口!论功夫,当今之世,恐怕找不出三五个人是他的敌手……”
  罗烈十分惊异,他过去虽知爹爹不是等闲人物,可没想到如此出名,肃然道:“可是家父很消极,终日卧床懒觉,有了钱就喝酒,不醉不休……”
  “追风丐”冷笑道:“别看他整天睡懒觉,可没耽误过大事!噢!大概是那女人回来了……”
  罗烈心头一紧,立即静听,四周死寂一片,听不出有人来到小院附近之声。
  “追风丐”沉声道:“酒魔,既然回来了,又何必忸忸怩怩地?”
  只闻院中有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原来是要饭的!我还以为是那对头来了呢!”
  说着话,却听不到步履声,一个黑影已站在屋中,人是白的,衣衫是黑的,黑白分明,容光照人,罗烈不由暗暗一叹!这女人不过三十多岁,却十分娇艳动人,就凭人家这份轻功,自己实在微不足道了。
  那知老叫化头也未抬,淡然道:“酒魔,我身边两个,你要那一个?”
  两少一听,不由一愣,那“黑衣酒魔”闪动着黑亮的眸子扫了两少一眼,道:“都不错,给我那一个都成!”
  “追风丐”道:“还是把妞儿留给你吧!你看怎样?”
  “黑衣酒魔”抓起桌上的酒葫芦,一口气灌了一大半,抹抹嘴道:“一时之间也看不出那个更好些!如果两个都给我,我十分感激!”
  “追风丐”冷笑道:“我看你是吃着锅望着盆。我只能给你一个,最好是把女的给你!”
  “黑衣酒魔”道:“要饭的,我有个主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追风丐”道:“老夫一生就怕打哑谜,有话快说!”
  “黑衣酒魔”道:“我们各带走一个,以一年为限,到时候叫他们比试,输的一个的师傅,要负责把绝活传与他们二人,这样他们才能大成,不然的话,即使他们是好材料,将来也不过和我们一样,一瓶不满,半瓶晃当!”
  “好主意!”追风丐道:“但我要告诉你,这小子是罗林的儿子,根基比妞儿高得多,你若是选了妞儿,可要吃亏!”
  “黑衣酒魔”道:“好在我们的目的是栽培他们,不必担心这个,况且老身就是要女的,也未必会输给你!”
  “噢!”“追风丐”倏然抬头,看了“黑衣酒魔”一眼,道:“要饭的走眼啦!原来你是杆上开花,又有奇遇了?”
  “不错!”“黑衣酒魔”道:“像咱们的身份,本不须拾别人的牙慧,可是我这次奇遇,如果是你,也不舍得弃而不取!”
  “追风丐”道:“别吊胃口!到底是甚么奇遇?”
  “黑衣酒魔”道:“你大概也知道,中原的武学,大致由两个人留传下来的吧?”
  “追风丐”道:“不错!一个是达摩,另一位是中原武学宗师‘紫府真人’!”
  “黑衣酒魔”道:“不错!大概你也知道,达摩东渡之后,来到中原,听说‘紫府真人’武学博大精深,乃找他印证!”
  “追风丐”道:“不错,印证结果,在内功方面,达摩略胜,在招式方面,‘紫府真人’占先,因此,二人交成莫逆!”
  “黑衣酒魔”道:“可是练武之人,不管涵养如何,都有一种争胜斗强之意,二人虽然建交,却都暗暗苦练自己之所短!也就是说,达摩苦练招式,‘紫府真人’苦练内功,结果在他们飞升之前,都已大成,我所捡到的正是二位宗师苦练数十年后的内功和精粹之学,各有五章,包罗万象!”
  “追风丐”点点头道:“这就是了!不是老夫吹嘘,你获奇遇之前,老夫胜你一筹,如今老夫不及你多矣!”
  “黑衣酒魔”道:“其实不然!我捡此学之后,曾暗暗发誓,要传与后生,即使输了也不使用,要饭的,今生今世,我永远不及你!”
  “追风丐”道:“那么你要那一个?”
  “黑衣酒魔”道:“就是妞儿吧!看来她有造化!只是这小子不可能获得此学!因为一年之期一届,这小子可能不是妞儿的敌手……”
  “追风丐”道:“那也未必!妞儿根基较差,她能否争气还在未定之天!如果妞儿输了,这小子的造化可就大了!依要饭的猜想,设若他能获得你我全部所学,成就当在达摩和‘紫府真人’之上!”
  “黑衣酒魔”道:“那么你请吧!一年后仍在此相见!”
  “追风丐”别了“黑衣酒魔”,把罗烈带到九华山中,把他的所学,全授与罗烈。
  为了使罗烈能赢萧一芳,在这一年当中,罗烈吃尽了苦头。但他也知道老叫化的苦心,无非是想叫他击败萧一芳,才能再学“黑衣酒魔”的武功,以便获得达摩及“紫府真人”的遗学。
  一年时光,说快也快,眨眼而过,此刻罗烈的身手,在整个武林来说,也是寥寥可数的了。
  但是,“追风丐”为了成全罗烈,仍认为没有把握,于是他把性命交修的东西也给了罗烈。
  这种东西类似佛家火化后的“舍利子”,乃是人身“精气神”的结晶体,而“追风丐”的东西,却叫着“九玄罡珠”。
  这玩艺和炼剑及吐纳之人的剑丸一样,只要一提气就可以凝结,一散气就消失于体内,这是一甲子半的功力所聚,非同小可。
  一旦把“九玄罡珠”给了罗烈,“追风丐”马上就变成一个老态龙钟的平庸之辈了。不要说遇上高手,即使一个三四流练武者,也能置他于死地。
  “追风丐”活了一百零七岁,他也知足了,主要是因为罗烈忠诚可靠,悟性又高,要找这等人,可以说百年难遇。
  “罗烈,你差不多了!”“追风丐”肃然道:“但人类都有私心,老夫既然收你为徒,就希望你能为本门武学发扬光大!所以此番和萧一芳比武,只许胜不许败!”
  罗烈躬身道:“恩师只管宽心!徒儿苦练一年,颇有信心……”
  “追风丐”面色一沉,道:“年轻人最可贵的是虚心,有虚心才有进步,你大概也知道,‘黑衣酒魔’已将捡获的达摩及‘紫府真人’遗学,也传了萧一芳……”
  罗烈肃然道:“徒儿知道!”
  “追风丐”道:“你那里知道,那遗学万世难求,为师岂是觊觎别人武功之人?只是这两种绝学,本门必须争取!不然的话,永远不如别人……”
  罗烈道:“恩师有何指示?徒儿决定谨遵……”
  “追风丐”慨然道:“所以为师思之再三,只有一个办法,也许还有胜萧一芳的希望!只是这办法你可能……。”
  罗烈十分惊异,因为老叫化游戏风尘近百年,从未忧愁过。而此刻正是他学成为师门争光之时,为何突然不乐了?
  罗烈道:“恩师只管吩咐就是了!”
  “追风丐”肃然道:“为师到了九十一岁那一年,忽然发觉体内有异样感觉,当时十分吃惊,以为年纪大了,可能会走火入魔,是以连忙面壁苦修,那知这是武学进入另一境界的现象,面壁一年之后,发觉每一凝神提气,喉头有个东西上下滚动,有一次大胆吐出一看,才发现是‘九玄罡珠’,这东西虽不能像剑仙之流的剑丸相比,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把这‘九玄罡珠’给了你,你的功力要高出为师多多……”
  “这……”罗烈肃然道:“弟子孤陋寡闻,不知此物之妙用,但却知道必是一个人的精血结晶,一旦失去此宝,生命就到了尽头,弟子岂能不顾恩师死活,自私自利!弟子万万不敢!”
  “追风丐”道:“为师知道你会如此!但为师心意已决,决定成全你!只要你记住为师的话,不忘本门荣誉,为师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不!”罗烈大声道:“弟子绝对不忍这样做!”
  “追风丐”厉声道:“为师牺牲自己,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本门着想,你不过是一个经手人,将为师受托于上一代的武学再交给下一代,世世代代传下去而已!”
  罗烈悲声道:“如果徒儿这样做了,今生今世,无时能安!”
  “追风丐”道:“一个人必须能变通才行,不能一成不变,你只要处处为本门前途着想,这样做了,为师会感激你的!”
  罗烈哭倒在地,悲呼道:“恩师……可否请您收回成命?”
  “不行!为师一生中未改变过既定的主意,罗烈,你跟我来,时间不多了,在五天之内,你必须赶到‘黑衣酒魔’那里!”他已进入茅屋中,坐在蒲团上道:“现在我就交给你,你坐在我的对面,相距一步之地!”
  罗烈泪下如雨,“追风丐”虽然没有表情,但一旦交出“九玄罡珠”也等于生离死别一样,心中自不免黯然神伤。
  只是他的哀伤与一般人不同,他并非留恋人生,而是恐怕没有机会看到罗烈称雄武林了。
  罗烈道:“恩师和‘黑衣酒魔’前辈,乃是至交,她的门下如果称雄天下,本门虽不想占光,却也不是敌人,又何必……”
  “追风丐”冷峻地道:“罗烈,吾辈中人,都有强烈的荣誉感,光大师门,责无旁贷,听你的口气,完全是自暴自弃!真想不到,为师一番心血白费,原来你和罗林差不多,醉生梦死,好吃懒做!”
  罗烈悲声道:“师门责任重大,徒儿岂能自暴自弃!”
  “追风丐”厉声道:“你若不想作个不忠不孝之人,就必须服从为师,接受‘九玄罡珠’前往应约!”
  罗烈道:“徒儿谨遵师命!不知恩师赐与此珠之后,功力如何?对身体影响如何?”
  “追风丐”道:“一旦吐出此珠,对功力及身体影响至大,这也是意料中之事,但人活百岁,已算得天独厚,黄昏夕照,寿限不多,若将此珠带到地下,与草木同腐,岂不可惜!所以现在交给你,才不枉为师苦练一生!”
  罗烈不敢再拒绝,但却默默流泪。
  他长了这么大,父亲对他的关切,尚不及“追风丐”一半,眼见师徒聚日不多,能不悲痛?
  “追风丐”道:“为师虽然把此珠交给与你,功力大减,但此番之约会,为师仍陪你同往……”
  罗烈转忧为喜道:“有恩师同去,徒儿至为欣幸!”
  追风丐叹了口气,黯然道:“为师去不去都是一样!罗烈,今后你就是一门之主,凡事要谨慎小心!你自己的成就不易,师门清誉更加重要,不能再有倚赖之心……”
  罗烈愕然道:“恩师若有指示,何不明说出来?”
  “追风丐”摇摇头道:“为师在武林中闯荡一生,深知人心险恶,所以在任何事未定之前,绝不能疏忽,此番前去印证武功,你也要特别注意了……”
  罗烈肃然道:“徒儿一定尽一切可能,为本门争取最高荣誉!恩师尽管放心。”
  “追风丐”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收摄心神,张开口,待为师射出‘九玄罡珠’进入你的口中时,你要以自身的内力,向喉内猛吸,吸入体内之后,因为这东西不是你体内形成的,必须善运真力,使之消化,然后再使之形成,于是者三,能运用自如后,就算成功了……”
  罗烈肃然点点头,双目微闭,眼观鼻,鼻观心,神凝紫府气纳丹田,然后缓缓张开口。
  “追风丐”略一运气,张口射出一道血色氤氤的罡珠,大约有桂圆那么大,看来是个丸状物体,实际是无形的。
  就像修练之人的内丹一样,乃是精气神的结晶体,若用手去触碰,就像空气一样。
  罗烈趁机猛吸,那奇热的罡珠在喉头打转,硬是不下,这是因为他的内力仍不太雄浑之故。
  但他不敢大意,设若糟蹋此宝,不但对不起师傅栽培之恩,此番比武,有败无胜。
  他使尽所有的内力一吸,终于将罡珠吸入体内,但却突感体内有如火焚,痛苦难当。
  他忍着痛苦,以真气裹着“九玄罡珠”,运行四肢百骸,渐渐地罡珠越来越小,终于化为无形,与他本身的罡气混为一体。
  然后再运行三大周天,以“追风丐”所教他之心法,再使罡珠凝聚,聚成再化,化了再聚一共三次,大功告成,但衣衫及头发尽湿,像洗了个澡一样。
  罗烈睁开眼来一看,突然大吃一惊,就在这三四个时辰之间,“追风丐”的精神已散,弯腰驼背,老态龙钟,此刻已和普通的老耋差不多了!
  “师傅……”罗烈哭倒在地道:“师傅终于陷徒儿于不义了……”
  “追风丐”老泪纵横,道:“罗烈,师傅固然已是风前残烛,去日无多,但眼看你有此成就,为师之愿已了!罗烈,咱们走吧!”
  罗烈悲声道:“让徒儿背你老人家!”
  “追风丐”含泪笑道:“为师叱咤一世,何曾让人背过,不妨,待为师试试看——”他按地一跃,却因功力全失,双腿一软,踉跄欲倒,罗烈连忙扶起,不禁悲从中来,道:“师傅,我知道您现在心中一定很难过!”
  “追风丐”忍住泪水,道:“是的!只是人,谁也会难过!但要为师是为了本门更远大的目标,虽苦犹乐!罗烈,为师只得让你背着了!但到了地头,最好不能让‘黑衣酒魔’看出来。”
  罗烈道:“徒儿知道!但徒儿以为恩师以‘九玄罡珠’成全了徒儿,并不算偷机取巧,因为对方所传于萧一芳的武学,也不是‘黑衣酒魔’自己的!”“追风丐”道:“虽然如此,为师若被你背着去见她总是不利!这道理你不久就会明白的。”
  三天后到达了洛阳南方,正是傍晚时分,二人在小破庙中一直等到三更稍过,才进入“黑衣酒魔”后院之内。
  一年不见,小院荒草萋萋,一切如旧,罗烈此刻功力非凡,说得明确点,比之一年前的“追风丐”,犹有过之。
  所以背着的一个人落入院中,毫无声息。他放下“追风丐”低声道:“前辈在吗?家师与晚辈前来应约!”
  就在此时,小门敞开,“黑衣酒魔”和萧一芳先后缓缓走出。
  “黑衣酒魔”人白衣黑,容艳照人,风光依旧,只是双目神光湛然,显然已非一年前可比。
  萧一芳出落得婷婷玉立,娇靥含笑,美眸含情,且略带羞涩之色。
  罗烈深施一礼,道:“一年之期,转眼即届,晚辈不学无术,可能使前辈失望……”他又向萧一芳抱拳道:“萧姑娘别来无恙……”
  萧一芳深深一福,见过“追风丐”又向罗烈,道:“罗大哥,你好!”
  “黑衣酒魔”一双电目在二人脸上及身上扫了一阵,然后微微一笑道:“小友太谦虚了!老要饭的一身玩艺都成全了你,那还能错得了吗?只怕一芳不是你的对手……”
  “前辈过誉了!”罗烈躬身道:“前辈获得奇遇,也成全了萧姑娘,比较起来,萧姑娘之成就,自非泛泛可比!”
  “黑衣酒魔”淡然一笑,道:“现在也不必客气了!要饭的,你来了半天,一句话也不说!莫非瞧不起我这徒儿?”
  “追风丐”本想以沉默掩藏自己的武功尽失!这一下也办不到了,他哈哈一笑,道:“要饭的狗嘴打不出象牙来,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只看他们年轻的了……”
  “追风丐”的武功并非全部消失,只是“九玄罡珠”已失,中气不足,说话的声音已经很衰老了,不要说“黑衣酒魔”这等老经验,即使萧一芳也看得出来。
  “黑衣酒魔”故作不知,笑道:“要饭的,一年来你大概也苦练不辍了,看样子已经反璞归真,不着皮相了!可喜可贺!待会如果你有兴致,老身还要陪你玩个几手……”
  罗烈不由陡然一震,正要说明,师傅功力已失,但“追风丐”立即向他使个眼色,表示叫他沉住气。
  “一芳……”“黑衣酒魔”慈爱地道:“人家已经如期赶到,我就知道要饭的不会失信,更不会示弱!你虽无取胜希望,也要奉陪一下!”
  萧一芳向师傅福了一福,姗姗走到场中,道:“罗大哥,你要让我点!”
  “追风丐”向罗烈点点头,罗烈也来到场中,道:“萧姑娘,请手下留情!”
  此刻最紧张的是“追风丐”了,他的全部功力都给了罗烈,而且本门的命运全握在罗烈手中。
  因为他隐隐猜出,今夜除了普通印证武功之外,可能还要发生点事故,但他并不担心他自己,只是担心罗烈。
  在这刹那间,他想到罗烈的重要,如果他猜想的不幸真的发生,不光是本门的存亡绝续,而且是整个武林的兴衰。
  若看两小的情感,双方绝不会发生任何不愉快事件,但危机可能不在两小身上,而是在“黑衣酒魔”身上。
  “黑衣酒魔”肃然道:“一芳,练武之人印证武功,虽是点到为止,但勿忘尚武精神,更不能忘了本门的荣誉。”
  萧一芳道:“徒儿谨遵师命!罗大哥请发招!”
  罗烈道:“萧姑娘不要客气,你请!”
  萧一芳不再客气,娇躯乍闪,在一片香风中,攻出一招三式,动作之快之狠,与一年前不可同日而语。
  罗烈也非弱者,“沿门托钵”改为“回击三旋”掌上不带风声,化解了对方的险招。
  但萧一芳的攻势,别具一格,乍看如弱风摆柳,有如花拳绣腿,但罗烈知道,任何一招一式,都是杀机重重。
  二人交换了二十余招,正是旗鼓相当,突闻“黑衣酒魔”笑道:“年轻人惺惺相惜,都没有认真呢!”
  其实罗烈和萧一芳确有谦让之意,但也并非不认真,只是不像仇人相见凶狠毒辣而已。
  萧一芳知道师傅的用意,旨在提醒她下辣招,不能容情,“追风丐”当然也十分清楚。
  于是萧一芳违背自己的心意,不得不变格,攻势更加凌厉。院中搏斗,不闻风声,但盈膝蔓草,却四散横飞,射出院外。
  罗烈渐感压力加重,必须十分地小心应付,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份量,却因对方的凌厉攻势,发现自己进境太大。而对方的进步,比他更大。
  因为萧一芳在一年前,根本不堪一击,现在却总是主动抢攻。
  过了五十招,“黑衣酒魔”笑道:“他们太客气了!这样打下去,可能没有结果。”
  萧一芳突然对师傅产生了反感。她认为双方是至交,虽然不该相让,凶终隙末却不应该。
  但她也知道“黑衣酒魔”的笑,并不代表心中高兴,有时恰巧相反,正是知师莫若徒,一年相处,她已略知师傅的脾气了。
  萧一芳招式再变,一下子把罗烈逼退三大步,罗烈一轮急攻,又逼进两步,施出了“追风丐”的“追风抓絮掌法”。
  此学全靠身法飘逸轻灵,全是小巧功夫,对付对方的攻击,恰巧收到效果。
  “追风丐”尽管心急如焚,表面上却仍然没有表情,那是因为他看出自己的猜想,八成不幸而言中了。
  萧一芳见罗烈也不留余力,心中大放,攻势更加凌厉,她虽然不希望自己落败,却希望对方能挡住她的险招,最后能打成平手。
  这是非常困难之事,如果因为她有意相让而扯成平手,无论如何瞒不了“黑衣酒魔”。
  这时罗烈再逼上两步,萧一芳反落下风,“黑衣酒魔”道:“一芳试试‘紫府三通’吧!”
  此言一出,“追风丐”不由心中一紧,他早已看出萧一芳打了半天都是用“黑衣酒魔”的武学,现在要施出“紫府真人”的奇学,可能马上就会有结果了。
  萧一芳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疾退一丈,招式一变,身子像一团彩雾一样,疾滚而上。
  罗烈也知厉害,为了师傅的期望,本门的存亡绝续,也以“追风丐”的“天罡掌”最后三式攻上。
  “唿”地一声,双方所发的内力一接,地上荒草连根拔起飞出墙外,草梗齐飞,尘土暴溅,罗烈连退七大步,面色突然苍白起来。
  “追风丐”心如刀绞,一生所学,敌不上紫府真人的一招,无论如何也不甘心,他沉声道:“罗烈,如果自信不行,就认输了!如果能行,就要改变打法……”
  这句话提醒了罗烈,而罗烈也听出师傅声音嘶哑颤栗,当然知道他的心情。
  罗烈试运真气,并未受伤,立即再次扑上,萧一芳击退罗烈,心中十分难过,以为师傅会出面阻止,宣布结果,那知罗烈又攻了上来,“黑衣酒魔”并未出声。
  罗烈提聚了“九玄罡珠”,逼于丹田之中,以十二成内力,施出“天罡掌”最后一式“九九归原”。
  这是罗烈所能发出的最大威力,也等于“追风丐”一生所学的孤注一掷,在这刹那间,“追风丐”像待刺的死囚一样。
  “唿”地一声,传来一声娇呼,罗烈和萧一芳的身上,同时被不可抗拒的反震力震出,都昏了过去。
  地上留下一个尺余深的土坑。
  显然地,萧一芳的内力毕竟有限,虽学了“紫府真人”的绝学,尚不能发挥至大的威力。不然的话,即使罗烈使出“九玄罡珠”所发出的奇大威力,也要重伤或者当场死亡。
  这个后果几乎是“追风丐”和“黑衣酒魔”预先想到的,此刻谁也没有走过去看自己的徒儿。
  因为他们知道,二人只是昏厥,并无大碍。
  “追风丐”此来,已不想再回去,只要罗烈能无事,就知足了,但“黑衣酒魔”并不会这样知足,她雄心勃勃,另有打算。
  “要饭的,他们棋逢对手,应该怎么办?”“黑衣酒魔”仍然面有笑容。
  “这个……”“追风丐”正希望多拖延时间,以便使罗烈苏醒过来,他慨然道:“这是我们未想到之事!其实要饭的并不勉强,你去年说的话并不能限制目前所发生之事。”
  “黑衣酒魔”道:“本来我们说明,输者一方,要将自己的武学传与赢方的徒弟,现在双方平手十分扫兴……”
  “追风丐”道:“其实他们的所学,已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卢伟芳,你还是把昔年那件事放在心上吗?”
  “黑衣酒魔”道:“甚么事?”
  “追风丐”道:“华山大会的事……”
  “黑衣酒魔”当然不会忘,不过是佯装而已,她微微一笑,道:“你是说在华山大会上,老身以强凌弱,你要饭的打抱不平出手,赢了我一招那件事?”
  “追风丐”道:“不错!”
  “黑衣酒魔”道:“当然不会忘记,但昔年你的举措很对!不然的话,老身必定惹下仇嫌,老身岂能放在心上?”
  “追风丐”道:“由此看来,你的涵养,并不如想象中之差,要饭的十分钦佩!”
  “黑衣酒魔”道:“要饭的,你不要往我脸上贴金,坦白地说,在你们未到之先,老身以为一芳准能获胜,以便使她能学你的绝学,这一来就办不到了!因此,老身对你的成就十分惊异!”
  “追风丐”苦笑道:“老夫汗颜无他,你别挖苦我了!若非罗烈禀赋奇佳,又肯用功,今天非伤在‘紫府真人’绝学之下不可!一芳有此绝学,三五年之后,将能独步武林,学了要饭的武功又有何用?”
  “黑衣酒魔”道:“错了!虽然一芳根基较差,但谁都知道,达摩和紫府真人的奇学,非同小可,而罗烈仍能打成平手,可见你的压箱底功夫,确有独到之处,今夜……”
  “追风丐”知道她要说甚么,而他也不怕死,只是这种事若能避免最好,不然的话,即使他死了,双方仇恨必定世代相传,纠缠不已。
  “追风丐”道:“咱们还是先去看看两个年轻人吧!”
  “不妨!”“黑衣酒魔”淡然道:“要饭的,数十年来,老身有个愿望,那就是在适当机会,要向你讨教一下,今夜趁此之便,何不印证一下?”
  “追风丐”苦笑道:“要饭的说过,以我的玩艺,绝对敌不过达摩和‘紫府真人’的绝学,你还是饶了我吧!”
  这本是真真假假的退身之法,但“黑衣酒魔”有预谋,也早已猜到“追风丐”为人好胜,为了赢今夜一战,会把“九玄罡珠”赐与罗烈。
  现在她明知对方武功尽失,其心至毒。
  “追风丐”是武林中所数高手之一,一生游戏风尘,却从未对任何人示怯过。
  虽然他此刻功力已失,只要明说出来,像“黑衣酒魔”这等绝世高手,绝不会伤害一个毫无反抗力之人。
  他不屑如此,因为他知道对方早应看出他失去武功,在这情形下,即使他说出来,对方已经动了杀机,仍然不会放过他。
  “追风丐”十分痛苦,要胜好强一生,临死时却要倒在手下败将身边,心实不甘,但现在又有甚么更好的办法呢?
  这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心如刀绞,但看了罗烈一眼,肃然道:“卢伟芳,要饭的舍死相陪也就是了。”
  “黑衣酒魔”道:“要饭的,我知道你是欲擒故纵,但愿你手下留情!”
  “追风丐”此刻才彻底了解她的为人,暗暗一叹,心道:“罗烈啊!但愿你能体谅为师的苦心,明哲保身,忍辱负重,醒来后马上天涯亡命,俟机为师报仇……”
  “追风丐”见罗烈动了一下,心中大慰,道:“卢伟芳,我们之间不管发生任何事,我只希望自身而了,与下一代无关!”
  “黑衣酒魔”哂然一笑道:“要饭的!我们是印证武功呵!难道你就以为我会输给你吗?”这分明说的是反话。
  “追风丐”道:“请你先出手!”
  “黑衣酒魔”眉宇间突然泛出慑人的煞气,一掌劈来,“追风丐”大声呼叫:“罗烈快走——”他往一边疾闪,但因功力全失,那能闪过“黑衣酒魔”八成真力一击。
  “蓬”地一声,身子被击到墙上,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在此同时,恰巧罗烈一跃而起,发现了这残酷的一幕,也听到了师傅的呼声。
  现在他才知道,在九华山动身之先,师傅欲言又止的用意了,原来师傅和这女魔早有仇嫌,明知迟早难免,才成全了他,希望他见机行事,一切以师门前途为重。
  但是任何一个稳沉的年轻人,乍见师傅在失去抵抗之下被人杀死,也会不顾一切地报复。
  罗烈发出尖锐的悲呼声,扑向“追风丐”,这时“追风丐”仍然未死,那是因为他以残余真力护住了心脉,要和罗烈说几句话。
  他睁开眼来,连眼角也淌下鲜血,微弱地道:“罗烈……你要记住为师的话……尽一切可能……逃过这一关……只要逃过今日……上天不会负你……终有报仇的机会……快走……快走——”
  他能在完全失去武功之下,重伤昏厥后说出这些话,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罗烈双目尽赤,回身缓缓向“黑衣酒魔”走去,在此同时,萧一芳也醒了过来。
  她乍见罗烈一脸杀机奔向她的师傅,大吃一惊道:“罗大哥不可无礼!”
  但罗烈听如未闻,那冷厉的目光,就好像要射透“黑衣酒魔”的胴体。但“黑衣酒魔”面带笑容,好像根本没有提防。
  萧一芳发现了墙角“追风丐”的尸体后,才明白了罗烈以卵击石的动机,现在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师傅为何要杀死老友“追风丐”。
  罗烈站在“黑衣酒魔”对面,约三步之地,切齿道:“贱人!你明知家师的‘九玄罡珠’已经成全了我,却故作不知,却仍要求和家师印证,以最卑鄙的手段,杀死一个武功已失的老人!你是一个败类!你是一个魔鬼!我罗烈自知不敌,也要和你排一下。”
  “黑衣酒魔”突然肃然道:“小友何出此言?令师过去常与老身开玩笑,有时抽冷子攻老身一招,虽不会受伤,却是狼狈不堪,刚才他又向我发出一招,老身以为他年来又有进境,不敢大意,以六成力道招架,那知他……”
  “胡说!”罗烈轻峻地道:“家师在临行之前,似已知道此行十分凶险,只是他老人家未说出来,你这败类,过去本是家师手下败将,怀恨在心,此番又因本人和你的徒弟打成平手,深恐独霸武林的雄心受挫,才决定下毒手!”
  “黑衣酒魔”“咯咯”笑道:“小友,看在要饭的面上,老身不怪你出言不逊!一芳,过来劝劝他……”
  萧一芳现在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追风丐”确是喜欢开玩笑,但刚才的事是否这样呢?
  萧一芳道:“罗大哥,这可能是个误会,还请先把事情弄清之后再说。”
  罗烈冷峻地道:“你是她的徒弟,当然不会有一个好东西!萧一芳,你自管和她联手一齐上吧!”
  罗烈以十二成内力,施出“天罡掌”,“黑衣酒魔”一闪避过,冷冷地道:“小子,你再不知好歹,可别怪老身不念旧情,这确是一件误会……”
  罗烈知她说谎,更加悲忿,一口气攻出七八掌。萧一芳在一边搓着手,也不知帮那一边才好。
  “黑衣酒魔”心道:“你就是能听要饭的话,也逃不出此劫,但老身却要大费周章!如今你授人以柄,老身就不愁没有杀你的借口了!从今以后,老身在武林之中,大概可以称霸了……”
  萧一芳见师傅面有杀机,不由大吃一惊,道:“师傅,不能动手,罗大哥因丧师之痛,口不择言,师傅要原谅他……”
  罗烈厉声道:“贱人!你们不必一唱一和,要动手就快点!”
  “黑衣酒魔”道:“小子,我劝你放聪明点,老身并不愿以大欺小,可是老身的脾气也不大好!你再出口恶言,我就……”
  罗烈“呸”地一声,一口睡沬吐去,差点吐在她的身上,“黑衣酒魔”见时机已到,突然欺身扑上来。
  就在这时,墙外掠进一条黑影,厉声道:“卢伟芳,你以后还见不见人?”
  “黑衣酒魔”听出此人的中气极足,轻功也极了得,突然退了三大步,回头一看,来人竟是罗烈之父罗林。
  罗烈今夜才看到父亲正派的一面,也看到父亲的绝顶轻功,但他知道父亲比“黑衣酒魔”和追风丐也低了一辈,绝非她的对手。
  罗烈道:“爹爹,此魔学了达摩和‘紫府真人’的绝学,非同小可……”
  罗林道:“烈儿退下去,看看‘追风丐’还有没有救?”他使个眼色,叫罗烈携尸逃走。
  但罗烈明知爹爹也非敌手,岂能自己逃命?
  他悲声道:“师傅已经死了……”
  罗林也知道儿子的脾气,冷峻地道:“卢伟芳,我若是你,就该在‘追风丐’的徒儿面前认罪!告诉你吧!刚才的事,我都看到了。”
  其实他没有看到“黑衣酒魔”杀死“追风丐”那一幕,但他相信这件事,现在不过是诈他。
  “黑衣酒魔”冷冷一笑,道:“信与不信,老身并不在乎!罗林,就凭你们父子联手,也未必是老身敌手!”
  萧一芳幽幽地道:“师傅,如果这件事确是误会,你老人家绝不能一错再错了。”
  “黑衣酒魔”厉声道:“贱人,你站在那一边讲话?”
  萧一芳肃然道:“徒儿是以师傅的身份为重,如果师傅再伤了罗家父子,武林中人谁会相信这是误会!”
  “黑衣酒魔”道:“不信算了!老身本要造成一个忠诚可靠的门人,你既然偏袒外人,可别怪师傅不念师徒之情,萧丫头,连你也算上,你们动手吧!”
  这三人若加在一起,合击之力无法估计,但“黑衣酒魔”若无十分把握,她绝不会发此一言。
  罗林沉声道:“姓罗一向恩怨分明,本人和‘追风丐’并无交情,只是激于义忿,不能不管,你若无犯罪动机,本人绝不轻易树敌!”
  “黑衣酒魔”冷笑道:“罗林,你现在要想打退堂鼓也嫌迟了!告诉你吧!老身确有杀他之心,昔年在华山大会上,他强自出头,为别人抱不平,使老身在百十高手面前丢脸,数十年来,老身永不能忘这奇耻大辱……”
  萧一芳骇然退了一步道:“师傅……你……你……。”
  “我怎样?”“黑衣酒魔”冷笑道:“使你大所失望是不是?”
  “嘿嘿”!“黑衣酒魔”阴声道:“我能教你武功,也能毁了你,你们还不快上?”
  罗林大喝一声,“唿唿”出两掌,罗烈也以八成内力攻出两招,只有萧一芳委决不下。
  罗烈沉声道:“萧姑娘,此刻你不杀她,为了灭口她绝不会饶你的……”
  萧一芳虽恨师傅毒辣无情,可是弑师犯上,毕竟为难,她急得在一边直打转。
  罗氏父子都是武林顶尖高手,但在“黑衣酒魔”一招之下,立即把二人击退,看来轻描淡写,十分轻松。
  但罗家父子尚未全力以赴,这时二人各自全力施为,左右夹攻,尤其罗烈红了眼,有时以师门最拿手绝学,只攻不守,这种亡命打法,即使对方高出多多,也有所忌惮,是以“黑衣酒魔”虽然胜券在握,一时也毫无办法。
  双方打了二十来招,罗林看得惊心动魄,他早已知道儿子拜“追风丐”为师,也知道今夜是比武之期,才按时赶来。
  但他未想到演变到此程度,也未想到罗烈功力比他还略高一筹。
  他知道打到末了,还是不敌,他必须设法使罗烈逃走,但要使他逃走,必须牺牲自己。
  罗林边打边道:“罗烈!你师傅临终之言,你忘记了!设若你死在这里,你怎向泉下师门交待?”
  罗烈道:“爹爹!孩儿岂能不为师傅报仇?”
  罗林厉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再不走,为父也以你的行为可耻!”
  罗烈心神一分,身子被对方奇浑的掌力震退一步,但他立即舍命扑上,不然的话,他的爹爹就十分危急!
  罗烈悲声道:“可是孩儿怎能不顾爹爹的生死?”
  一边的萧一芳看穿了“黑衣酒魔”的阴毒,大声道:“罗大哥快走!我帮罗伯伯,自保没有问题,你再不走,必造成终身遗憾!”
  萧一芳厉声道:“师傅,你再不住手,徒儿可要得罪了!”
  “上吧!老身不差你一个!”“黑衣酒魔”再加几成内力,把罗家父子逼得连退三步。
  萧一芳一掠而至,以达摩三式的一式攻出一招。厉声道:“罗烈你还不走?”
  罗烈力劈一掌,趁机退出一丈,跪地悲声道:“爹爹,萧姑娘,你们都是本门的大恩人,我走了!如果你们不幸丧此,我罗烈必为你们报仇……”
  “黑衣酒魔”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罗烈,因为那是祸根,一旦被他跑了,这件事必传入武林中。
  但罗林也抱着必死信心,萧一芳更是不顾一切,绝招尽出,而“黑衣酒魔”也是刚学的达摩三式及“紫府真人”绝学,比萧一芳高些,却没有决定性的致胜把握。
  因此,她虽想突围去杀罗烈,却是力不从心,当然现在她仍然占着上风。
  罗烈抱着师父的尸体,掠出后院,向西疾奔。一边奔行,一边流泪。
  他过去十分卑视爹爹,以为他好吃懒做,醉生梦死,那知他是一位真人不露面的豪侠之士。
  为了保全师门的绝学,他此刻不得不逃命,留下爹爹和一个极有正义感的少女,为本门卖命,而且其后果不难想象。
  他一路奔向西北,天不亮就进入邙山之中,这南麓是历代帝王陵寝,巨碑林立,松柏参天。他放下尸体,不停地喘息。
  他知道在这三个时辰之内,爹爹和萧一芳是凶是吉,应该已有结果了,他十分放心,心道:“无论如何?我该回去看看!但必须尽快把师傅埋葬于此……”
  他立即在一个帝王墓地中掘了个坑,把“追风丐”埋好,并未立碑石,因为这帝王墓地中不许可普通百姓乱葬,以免破了风水。
  他含悲别了师墓,向东南方疾奔。太阳刚刚出来,已发现迎面摇摇晃晃奔来一人。
  双方接近,罗烈悲呼一声,疾掠而至,抱着来人,泪下如雨。
  来人正是萧一芳,一身是血,面白如纸,他急忙抱着她进入林中,把她放平,为她服了药,又把她身上的伤处包扎洗净。
  这一折腾,已近正午,萧一芳悠悠醒来,乍见是罗烈,犹如隔世,二人相拥而泣。
  罗烈焦灼地道:“萧姑娘,家父呢?”
  萧一芳悲声道:“和我差不多,遍体鳞伤,但没有死,和我背道而驰,奔向东南方去了……”
  罗烈本以为二人凶多吉少,不禁大喜,道:“原来这女魔也不过如此!”
  萧一芳摇摇头,道:“罗大哥,你低估她了!说来这也是幸运,或许是我们命不该绝,若非她有麻烦在身,我和罗伯伯绝对难逃出她的手掌!”
  罗烈道:“她有甚么麻烦,莫非她有敌人趁机赶到?”
  “不是……”萧一芳幽幽地道:“罗大哥,你不知道,女人有女人的麻烦,每到月头,那个……来了……就像生病一样……”
  罗烈自幼跟爹爹长大,又没有姊妹,那知女人的事,他茫然道:“你说甚么来了?我不懂你的话!”
  萧一芳苦笑一下,红着脸道:“罗大哥,女人有月经,每月来一次,来时很痛苦,‘黑衣酒魔’恰巧是癸水初来之期,一旦动手,癸水淋漓,不得不狼狈而逃,虽然如此,我们也差点送命!如果再拖盏茶工夫,嗨……咱们就永远不能见面了……”
  罗烈肃然道:“萧姑娘,我真不知道如何感激你!”
  萧一芳道:“罗大哥,你不要这样说,我是鼓起最大的勇气动手的,她到底是我的师傅呵!”
  “是的,正因为你大义灭亲,我才更敬佩你!”罗烈道:“不知家父逃往何处?是否会因流血过多而……”
  萧一芳道:“不妨!罗伯伯是老经验,他会设法止血的。”
  罗烈道:“萧姑娘,你府上在那里?我送你回家!”
  “回家!”她凄然一笑,道:“我是一个孤儿,无家可归,如果罗大哥有急事,自管离去,只请你把我送到客店中就行了。”
  罗烈正色道:“小兄有天大急事,也不能撇下师门恩人不管!其实小兄现在和你差不多,有家归不得,我那个家也和没有家一样!这样吧!我送你到客店去,同时照料你。”
  萧一芳道:“罗大哥真好!谢谢你啦!”
  罗烈道:“家师地下有知,也会感激你。萧姑娘不必谢我,好人自有好报!我们走吧!”
  他们不敢到洛阳,唯恐“黑衣酒魔”也在那里,就近进入宜阳城内,找了一家最蹩脚的小客店住下。
  半月后,萧一芳伤势大见好转,而罗烈和她情感也与日俱增,只是罗烈待她,完全是以恩人相看。
  但在萧一芳,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本来在他们初次见面时,萧一芳对这个妙手空空的粗犷小子,就产生极好的印象,经过一年阔别,更加怀念。
  她本以为一年之期一到,二人印证之后!师门对他们的事,绝不会不管,那知事情演变大出意料,只是对她的希望来说,还不算太坏。
  然而,人与人之间是有缘份存在的,就在这天正午,罗烈上街买药,忽然遇上了老二李德。
  一年不见,这小子出息多了!而且另投明师,身手亦非昔比。
  原来老二李德是来找罗烈的,他在洛阳东南方的五虎岭上,见到了罗林,是罗林叫他到洛阳附近去找罗烈和萧一芳。
  罗烈道:“老二,家父怎会在五虎岭?”
  李德道:“据说罗伯父负伤奔向洛阳东南方,到了五虎岭附近,昏厥过去,被五虎山庄的小庄主救入庄中,予以治疗,现在已经快好了。”
  罗烈道:“现在萧姑娘也在这里,我必须等她痊愈后,再去看家父!”
  李德道:“罗老伯说有要事告诉你,希望你马上到五虎岭去!”
  罗烈道:“老三呢?”
  李德道:“自你在那庄院中失踪之后,我们二人等了一月,仍不见你回来,就辞了护院不干,分头找你,从此分手,我遇上明师,学了一年武功,家师去了西域,声言一年后再回来教,老三迄无音讯!大哥,你是怎样失踪的?”
  罗烈把这一年的遭遇说了一遍,道:“我们回去对萧姑娘说一下,如她愿去,我们就雇车带她去,反之,就叫她在此等候!”
  二人回到店中,罗烈对萧一芳说了李德的来意,萧一芳道:“罗大哥,我的伤势并未全好,到了那里太不方便,我看还是你一人先去吧!我完全好了之后,一定去找你!”
  罗烈道:“我只是不太放心!希望你少出门,伤势一好,马上就到五虎岭去!”
  萧一芳道:“知道了!罗大哥,谢谢你照顾我半个多月。”
  罗烈肃然道:“你对本门的大恩,我一辈子也报不完,些须小事何必介意!萧姑娘,我走了,你要珍重!”
  第二天到达五虎岭,此山在嵩山之东,相距不过二三十里,山不高却很险峻。
  在山峡中有一座卧虎庄,李德道:“大哥,据说这卧虎庄庄主和嵩山少林寺的主持私交极厚,而此庄在武林中颇有名气,所以武林有个歌谣:宁惹少林寺,不进卧虎庄。”
  罗烈道:“愚兄也听说过卧虎庄之名,只是以前不知道卧虎庄就在五虎岭上!”
  距庄门还有半里之遥,只见一个少女穿着皮衣皮靴,戴着皮帽,怀中抱一只狗,迎面走来。
  李德低声道:“这少女就是庄主的千金……”
  这时二人同时一愕,原来少女抱的不是狗,而是一只小狮子,而少女也十分美丽,只是这少女的美丽是属于明朗英挺类型的,正是武林儿女本色。
  是以她见了陌生人,毫无羞涩之态,反而仔细地打量罗烈。
  罗烈只看了她一眼,双方交臂而过。
  “喂!”少女突然止步回头,道:“你就是罗伯伯的儿子罗烈?”
  罗烈站住,回过身来点点头道:“在下正是罗烈,姑娘是?”
  “我叫梅竹,庄主是我父亲!”她很大方地回答。
  罗烈抱拳道:“在下失敬了!”转身欲去。
  梅竹看看李德,皱皱眉头,脸上有卑夷之色,道:“李德是你们朋友?”
  罗烈道:“他是在下的义弟……”
  梅竹好像哼了一声,这时李德极度不安,但罗烈急欲去见自己的父亲,对这徽妙的情景,并未注意。
  梅竹道:“罗大哥,卧虎庄中藏龙卧虎,你可要小心哪!”
  罗烈以为她在开玩笑,抱拳道:“贵庄就是龙潭虎穴,在下也不怕!”
  梅竹淡然一笑,转身走了。
  李德笑笑道:“这位小姐很爱开玩笑呢!”
  罗烈并未放在心上,二人进入大门,被引入大厅之中,他记得有个歌谣“宁惹少林寺,不进卧虎庄”那句话,但他此来是客人,与本庄并无仇恨。
  一个年轻人迎上来,罗烈一看就知道必是梅竹的哥哥,衣着华丽,神色极为傲慢。
  罗烈抱拳道:“在下罗烈!这位可是梅兄?”
  那少年抱拳道:“在下梅松……”
  罗烈道:“据说家父因伤昏厥,被梅兄所救,小弟特来道谢!”
  梅松道:“那倒不必!只是罗兄光临敝庄,尚请盘桓几日,小弟以尽地主之谊……”
  罗烈道:“谢谢梅兄盛情!不知小弟能否见见家父?”
  梅松淡然道:“当然可以!罗兄请随小弟来……”他大步出厅,罗烈和李德随后跟着。出了这个院落,罗烈忽然发现李德不见了。
  罗烈并未在意,跟着梅松进入一间精舍之中。只见一个青衣女人,面向墙壁,端坐在雕花榻上。
  梅松深施一礼,道:“侄孙拜见姑祖母,罗烈已到……”
  那青衣女人坐式不变,身子离榻约二三寸,转过身来,罗烈不由惊呼一声,暴退一步。
  原来这女人正是“黑衣酒魔”卢伟芳,在此同时,梅松退到门外,将退路封锁。
  罗烈恍然大悟,刚才梅竹的警告,并非无的放矢,那么李德去找他,也是有意出卖他了?
  但他不信李德会出卖他,因为他们自幼在一起,可以说总是患难之交。李德可能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罗烈切齿道:“贱女人,你虽有一身惊神泣鬼的绝学,却专干见不得人之事,家父现在何处?”
  卢伟芳阴声道:“罗林早已作了阶下之囚,但他身上的创伤,老身仍然为他治好,现在老身问你一句话,你如果能服从老身,与令尊一起为老身效劳,老身绝不难为你们!须知今后武林,乃是老身的天下,无人能与老身对抗……”
  罗烈厉声道:“贱人,你别作梦了!罗烈乃是顶天立地之人,岂能与你同流合污!狗贼人,我和你拼了——”
  现在他又豁岀去了,他知道自己绝非对手,可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除非向她屈服,他是宁死也不从的。
  他使尽所有的内力,以“九玄罡珠”的无比真力,横扫一掌,屋中家具摆设,“哗啦啦”飞溅激射,但却没有一块能溅到她的身上。
  她只是大袖一拂,罗烈立被震退三大步,撞在墙上,屋顶尘埃簌簌洒落。
  “小子,你现在必须冷静考虑一下!”卢伟芳道:“要饭的不过教了你一年武功,你对他如此忠心,也足见你守信可靠!这也正是老身喜爱你的地方,如果你继续反抗,老身先杀死你的父亲,然后再叫你不死不活,熬受人间至苦……”
  罗烈状如疯狂,再次扑上,向她搂去。
  他如果能搂上,决定死也不放,他相信牺牲了自己,也能把她搂成肉酱。
  然而,卢伟芳身手太高,经验又丰富,岂能被他搂上?坐式不变,横移三尺,罗烈扑空已经跃上木榻。
  卢伟芳冷峻地道:“小子,要死还不容易,你先给我躺下!”
  她回臂一撩,以衣袖去缠罗烈的小腿,罗烈跃起一尺多高,向她头上劈出一掌。
  卢伟芳一缠落空,不敢再坐着不动,跃了起来,同时以衣袖去缠罗烈的手腕。
  罗烈深知厉害,不敢被她缠上,左掌劈碎窗户,右掌猛切七次,趁机向窗外穿出。
  那知梅松早在窗外守候,趁他身子悬空,以“只手擎天”之式,猛击他的小腹。
  这正是“黑衣酒魔”刚传他的一招绝学,威力至大,罗烈此刻两面受敌,既不能退,又不能落。
  在这紧要关头,他发挥了所学的潜力,以双掌向对方击上的暗劲上一按,身子“唿”地一声升上屋面。
  他本想暂时逃命,再俟机救他的父亲,如果这样螳臂当车死于此庄,实在对不起“追风丐”。
  那知“黑衣酒魔”岂能放过他,早自后窗穿出等着了,罗烈向后一掠,“黑衣酒魔”大袖一缠,“卜通”一声,罗烈双足被缠,摔在地上。
  而在此同时,他的穴道已被点了。
  “现在一切都完了……”罗烈闭上眼睛,不愿看到“黑衣酒魔”那一双阴毒的眼色,他只感觉上天不公,报应不爽。对“追风丐”的死,感觉十分不值。
  只闻梅松道:“姑祖母,干脆把他杀了吧!”
  “黑衣酒魔”道:“且慢!老身对他尚有一线希望,这小子成就非凡,百世难求,如果这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当然要除去他!现在把他押在罗林一起……”
  “是!”梅松挟起罗烈,进入地牢,然后锁上半尺厚的铁门走了。
  “爹爹!爹爹……”罗烈看不到罗林在何处?因为地牢极大,而且伸手不见五指。
  “是罗大哥吗?”这声音好熟。
  罗烈大吃一惊,道:“你……你不是爹爹吗?你是谁?”
  “我是老三……罗大哥……我是老三林秀……”
  “你是老三!你怎会在这里?”
  “罗大哥……”林秀悲声道:“说来一言难尽……”林秀爬过来,二人紧紧拥抱着,罗烈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秀道:“自大哥在那宅中失踪之后,小弟和二哥等了一个月,放心不下,乃辞了护院之职,外出找你……”
  老三呼噜一声,吸了两通清涕,续道:“当时二哥向西寻找,小弟征东,找了一年,毫无音讯,就在半月前来到五虎岭庄院之后,突然听到庄中有人交谈……”
  林秀慨然道:“这也是罗伯伯合该有救,那两个人原来是本庄的护院,甲说,罗林是一代高手,想不到落在这位奇人手中。乙说,罗林身受重伤,不能反抗,甲说,即使不受伤,也不是这位奇人的敌手,乙甚不服,交谈到此为止。”
  林秀道:“小弟听到此处,心中十分惊异,因为罗伯伯很少出门,怎会在此院中呢?小弟当时以为是同名同姓之人。但却不放心,于是就进入庄中。以小弟的身手,本该马上被庄中之人发现,也许庄中疏忽,以为无人敢进入庄中,小弟小心隐藏,终于发现确是罗伯伯。却未看到那奇人是谁?
  “但罗伯伯遍体鳞伤,本庄之人正在为他治疗,小弟本可马上救走他,但救出之后,小弟不会治疗,于是就继续隐身,直到罗伯伯的伤势痊愈,才设法把他的房门弄开,但罗伯伯被服了蒙汗药,人事不省小弟把他背了出去。”
  罗烈吃惊地道:“你把家父藏于何处?”
  林秀道:“藏在少林寺内!”
  “糟了!”罗烈道:“据说此庄庄主与少林主持私交极厚,你把人送入虎口了!”
  林秀道:“不妨!小弟有个堂兄,在少林寺当和尚,他是管理粮食的,把伯伯藏在米仓之中……”
  罗烈道:“老三,谢谢你救了家父,但你为何被关了起来?”
  林秀道:“就在我救出伯伯之前,获悉本庄之人要以伯伯为饵,诱你来此,所以小弟又回来冒充伯伯,因为伯伯被蒙汗药迷倒,躺在床上,身上蒙着白布,他们把我送入此牢之中并未察觉!”
  罗烈道:“你太冒险了!既然救了家父,你不该再入虎穴!”
  林秀道:“小弟唯恐在外面见不到你,那就无法救你了,所以不得不冒险!”
  罗烈道:“现在你能救我吗?”
  “当然能,但不是小弟……”
  “是谁?”
  “本庄的小姐!”林秀道:“本庄小姐为人正直,她虽不敢明目张胆反抗她的爹爹和那位奇人,但她却发现了我的秘密,不然的话,以小弟的身手,岂能救出伯伯!”
  罗烈道:“是呀!所以我也有点不信!那小姐怎样救我们?”
  林秀道:“小弟也不知道!只是她曾说过,要先救走伯伯之后,她再救我们,可能就是今天夜里……”
  罗烈慨然道:“真是‘天涯何处无芳草’!真想不到梅竹是一位可敬可佩的侠女!老三,我已经见过小姐梅竹了。”
  老三道:“你们谈过话没有?”
  罗烈道:“她当时警告过我,只怪我脑筋迟钝,未能悟解她的深意!”
  林秀道:“大哥,你的武功很高吗?”
  罗烈道:“比以前是高了!但是学无止境,人上有人,天上有天!”
  林秀道:“大哥你一年来遭遇如何?”
  罗烈说了一遍,道:“就以这女人来说吧!不是大哥我自灭威风,如果没有奇迹,再苦练十年也不是她的敌手!”
  林秀慨然道:“这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如果大哥不遇上‘追风丐’,不学更高的武功,也就不会遭此不幸了。”
  罗烈道:“这也许是命中注定!老三,你可知道老二也在这里?”
  林秀愕然道:“二哥怎会在这里?”
  罗烈叹道:“大哥也是莫名其妙!”他又把李德引他来此的话说了一遍,续道:“老三,虽然老二可能有出卖我的嫌疑,但我不信!”
  良久,林秀才冷冷地道:“大哥!我看这件事可能是这样的!不然的话,二哥怎会在院中失踪?”
  罗烈道:“关于这一点,我也想不通!我以为他可能也被关起来了。”
  林秀道:“如果他也被关起,也应该和我们在一起!大哥,我以为二哥为人很深沉!”
  罗烈道:“老三,在事情未明真象以前,不可猜忌他!”
  林秀道:“是的,大哥!”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铁门发出极轻微的声音,显然有人在极小心地开门。
  “吱哟”一声,铁门敞开一缝,隐隐看到一个人影闪了进来,低声道:“罗大哥!罗大哥!”
  罗烈听出是个少女的声音,低声道:“请问那一位?”
  那少女道:“我是梅竹!罗大哥还好吧?”
  罗烈大为感动,老三说得不错,她果然来了。
  罗烈低声道:“在下无恙,多谢姑娘关照……”
  梅竹道:“罗大哥不要见外了,还不快点跟我出去!”
  罗烈一拉林秀,向门外奔去,道:“梅姑娘,你……”
  梅竹道:“噤声!那妖婆厉害得很哪!你又不是不知道。”
  二人出了地牢,梅竹又轻轻将门锁上,这才发现一个大汉躺在地上,大概是被薰香一类迷药迷倒。
  梅竹道:“罗大哥,你最好挟着林秀,必要时我们要强行突围!”
  罗烈道:“我真不知如何感激你!”
  梅竹道:“不用了!来日方长呢!我救了你们,家父家兄马上就会知道,所以我要跟你走,罗大哥,你不嫌我累赘吗?”
  罗烈肃然道:“姑娘为我父子反目,弃家流亡,在下岂能……”
  “那就行了!”梅竹道:“我们快走吧!”
  出了地牢甬道,才是地面上的出口,出口处也有一个大汉躺在角落里,外面就是一个院落,这是庄院中心地带。
  三人刚刚出了这个院落,突见对面月亮门处,有个人影一闪,罗烈反应极快,立即背着林秀掠入竹林中。
  月亮门顶上站着一个中年人,乍见梅竹走来,立即掠下来,道:“竹儿,深夜不睡,在此作甚?”
  这中年人面白无须,生相十分阴鸷,但双目中神光湛湛,一看就知道武功高绝。
  梅竹肃然道:“爹爹,我刚才正要睡觉,好像发觉窗上有个影子一闪不见,立即追出来,好像那影子向那边掠去!”
  中年人就是庄主梅天霖,一代枭雄,他的武功全是“黑衣酒魔”传授的,为人比“黑衣酒魔”还毒。
  梅天霖老谋深算,发现女儿神色慌张,这是少有的现象。
  因他知道女儿的功力比儿子要高,从未胆怯过,况且这影子已失,根本未照面,似不必慌张。
  梅天霖淡然一笑,道:“你大概是看花眼了吧?再不然就是因为近几天所发生之事,发生幻觉,以为必有人来,其实你大可放心!有你姑祖母在此,没有人敢来生事,你快去睡吧!”
  梅天霖说毕,回身掠下月亮门。
  梅竹捏了一把冷汗,回头看看,知道罗烈藏在竹林中,立即来到林边低声道:“罗大哥快走……”
  罗烈走出来,道:“梅姑娘,令尊可能已经看到我们了!”
  梅竹道:“不会,我们要快走!”
  三人匆匆出了卧虎庄,向南疾驰,大约奔出三五十里,梅竹才缓下来道:“罗大哥,你要休息一下吧?”
  罗烈道:“休不休息都成!梅姑娘如果需要休息,咱们就到前面林中停一会!”
  梅竹道:“我不累!只怕你背着一人受不了。”
  罗烈道:“我也不累,梅姑娘你好快的脚程!”
  梅竹道:“那里,你背着一个人,我还要全力施为才能不落后呢!”
  罗烈道:“梅姑娘,依我看令尊即使知道此事,也不会对你怎样,你何不回庄去?”
  梅竹愕然道:“罗大哥,你是不是嫌我累赘了?”
  罗烈正色道:“绝非如此!只因梅姑娘自幼养尊处优,今后流浪江湖,恐怕受不了……”
  梅竹沉声道:“年轻人受点风霜之苦,那算不了甚么!总比被关起来好些。”
  罗烈道:“在下以为令尊不会如此绝情!”
  梅竹冷笑道:“知父莫若女!若非如此,我岂能帮着陌生人欺骗自己的父亲。”
  罗烈道:“莫非梅竹姑娘过去和令尊之间有过不愉快之事?”
  梅竹摇头道:“没有,但前车可鉴!小妹深知家父心毒手辣,一旦动怒,六亲不认!”
  林秀道:“俗语说虎毒不食子,在下也不信他会伤害自己的儿女。”
  梅竹冷冷地道:“告诉二位吧,梅松是我大哥,和家父一样的毒辣,所以最受家父宠爱,二哥梅柏,为人耿直,过去常常于有意无意之间,反对家父的行为,有一次家父残害一个同道中人,二哥据理力争,家父大怒,竟把二哥关起来,但二弟声言,若家父不能改邪归正,他羞为家父的儿子,就那样二哥失踪了……”
  罗烈大为震怒,道:“世上那有这等凶恶之人,梅姑娘,在下错怪你了!”
  这时已到林边,突闻林中有人冷笑道:“我看你们还是进来歇息一下吧!”
  梅竹突然变色道:“罗大哥,这人正是家父!”

  第十九章 心中有个她 此情颇堪嗟
  罗烈也听出是卧虎庄庄主梅天霖的口音,沉声道:“梅姑娘,你和林秀往南逃,让我来抵挡一阵!”
  梅竹道:“罗大哥,你恐怕不成!我知道你学了‘追风丐’的武功,但家父也学了‘黑衣酒魔’新研的绝学,虽然刚学不到一个月,也不可轻敌,设若此处只有家父一人,你我联手,也许可以闯过去。”
  罗烈道:“梅姑娘,承你救了家父与在下,我不能再拖累你!请相信我,自保不会有问题,你们先走吧!”
  梅竹道:“罗大哥,我不能走!”
  林秀道:“罗大哥,我也不能自顾逃命,留下你一人在此!”
  罗烈道:“既然如此,你们二位在此,让我先试试看,设若我果真不敌,你们就快点逃走!”
  这工夫梅天霖已和梅松双双掠出树林,梅天霖沉声道:“罗小子,你敢勾引我的女儿,你也没打听打听!老夫是何等人物?”
  罗烈冷笑道:“你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的老杂碎!”
  梅天霖对梅松沉声道:“松儿,把这小子拿下!”
  梅松大步走过来,罗烈连招呼也不打,“唿”地劈出一掌,梅松一闪而过,愕然道:“姓罗的,你也不打招呼吗?”
  罗烈冷笑道:“你也是一个杂碎!和你这种人动手,已经失了身份,打甚么招呼——”
  “唿”地一声,又劈出一掌,这次是“追风丐”的绝学,梅松自不是对手,踉跄退了三步。
  罗烈道:“小子,你不行!看在你妹妹面上,我不忍伤你,回家再练几年吧!”
  梅天霖老脸挂不住,对梅竹厉声道:“丫头,你还不滚过来!”
  梅竹道:“爹爹,罗大哥并没有错,他救出他的父亲,也是人子之道,您不该和他作对的!”
  “呸!”梅天霖吼着道:“贱人,我白白养了你十几岁,竟敢教训起爹爹了!待会收拾了这小子,再和你算帐!”
  罗烈向梅竹和林秀眨眨眼,叫他们逃走,但他们不肯。
  罗烈冷笑道:“你的女儿没有错,而是你这老贼不明是非!看掌——”
  一掌劈去,正是“追风丐”的三绝招之一。
  梅天霖迎上一掌,“啪”地一声,二人各退三大步,显然功力相若,罗烈大声道:“老贼,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再试这一掌……”
  他再次攻出一掌,比第一掌更加凌厉,梅天霖嘿嘿一笑,蓄足了十二成真力,还击一掌。
  “砰”地一声,罗烈内功毕竟有限,竟被震退了七八步,但梅天霖也没全胜,连退三大步。
  这一下试出了双方的斤两,梅天霖立即扑上,施出刚学的“黑衣酒魔”的绝学,全力抢攻。
  罗烈此刻的功力,非比等闲,但因“黑衣酒魔”又学了达摩及“紫府真人”的遗学,招式精深博大,诡谲而凌厉,终是差了一筹。
  须知武功一道,和学问原理相似,只要高一着,就处处占先。罗烈虽全力应付,仍是穷于应付。
  就在这十分危急之时,突见林中掠出一个少女,只是一纵,足有十二三丈之遥,已在梅、罗二人三丈之内站定。
  罗烈侧目一看,不由哼了一声,原来此女正是“黑衣酒魔”之徒萧一芳。
  萧一芳肃然道:“梅师兄,请看在师妹面上停手吧!”
  梅天霖道:“师妹有所不知,这小子拐骗了我的女儿,而且到本庄扰乱,我非宰了他不可!”
  萧一芳已看到梅竹和林秀站在一起,已相信梅天霖的话,心中甚不是滋味,沉声道:“梅师兄,你的女儿并不承认是被拐骗的!”
  梅天霖沉声道:“师妹不要干涉我的家务事,要我饶了这小子,绝对办不到!”
  这时罗烈更加危急了,萧一芳冷笑道:“师兄,你再不住手,师妹可要得罪了!”
  梅天霖还不知道萧一芳的厉害,冷笑道:“你一定要干与师兄的家务事,你就动手吧!”
  萧一芳道:“罗大哥请退下去!”
  罗烈道:“萧姑娘,你虽援手,但在下并不领情!”
  萧一芳面色一黯,道:“小妹并非要你领情才出手的!”
  罗烈也知道萧一芳是无辜的,但因她是“黑衣酒魔”之徒,他恨极了“黑衣酒魔”,因而对她的武功及传人也没有好感。
  萧一芳欺身闪上,只见她两臂一分,罗、梅二人“吭”地一声,各退了一大步。可见她的功力比梅天霖犹高出多多。
  罗烈冷冷地站在,一边,梅天霖可挂不住了,嘿嘿狞笑道:“师妹,你这是对同门师兄的见面礼吗?”
  萧一芳道:“大师兄自己不检点,却会怪别人!你若不暗算罗大哥之爹,他岂能到府上去扰乱?”
  梅天霖厉声道:“你以为师兄怕你吗?”
  萧一芳冷笑道:“师妹绝无此意!但也不能因为你是我的师兄,而不管这件事!”
  梅天霖道:“好吧!师兄虽知所学不多,也要陪师妹走几招!”
  萧一芳道:“师妹旨在息事宁人,并不想和师兄印证武功!”
  梅天霖冷笑道:“师妹欺人太甚了!看招!”
  欺上力劈三掌,最后一掌以毕生功力施出,威力十分惊人,萧一芳哂然一笑,她此刻由于得罪了罗烈,心情也十分恶劣,以八成内力撩出一掌。
  而且这一式正是“黑衣酒魔”传她的精粹之学,也正是“紫府真人”的绝学。
  梅天霖突感罡风近身,呼吸迫促,全身如压千斤重负,骇然退了三大步。
  萧一芳趁机收手,退了一步,道:“梅师兄,小妹无意得罪你,尚希见谅!”
  梅天霖老脸赤红,切齿道:“萧一芳,今日之赐,我梅天霖永不会忘!”
  他面向梅竹厉声道:“贱人,今夜外人欺负为父你看到没有?”这句话说得也够可怜的了。
  梅竹道:“萧师姑并未欺负你,而且为你留了面子,不然的话……”
  林秀大声道:“不然的话,她叫你来个狗吃屎,易如反掌!”
  梅天霖狠狠瞪了林秀一眼,对梅松沉声道:“咱们走!”
  二人忿然回身,入林不见。
  这时罗烈对梅、林二人挥挥手道:“我们也要快走,如果把‘黑衣酒魔’找来,咱们一个也逃不掉的!”
  梅竹道:“萧姑娘,谢谢你援手!”
  萧一芳凄然一笑,道:“梅姑娘,这算不了甚么……”
  梅竹是一个善良而大方的女孩子,她对罗烈道:“罗大哥,萧师姑为你解了围,你也不谢谢人家吗?”
  罗烈道:“如果她用的不是‘黑衣酒魔’所传的武功,我一定会向她道谢……”
  萧一芳黯然道:“罗大哥,还记得令师对我们说的话吗?”
  罗烈当然记得,“追风丐”曾要他们在一起,守望相助,也有撮合他们之意。
  但现在,罗烈认为绝对不可能了,他沉声道:“萧姑娘,过去的不可挽回!不要再提了!再见……”
  他领先向前驰去,把萧一芳冷落在背后,泪水一串串地淌下。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离她而去,怎不肝肠寸断?
  因她对师傅“黑衣酒魔”早已厌恶,而且曾和罗烈联手对付过她,此刻“黑衣酒魔”也不会放过萧一芳。
  林秀道:“罗大哥,有句话我也不怕你见怪!你对萧姑娘太无情了!”
  罗烈道:“老三,我的事不要你管!”
  林秀道:“大哥,我当然不敢管你的事,可是萧姑娘也得罪了她的师傅,现在是和你站在一边,你怎能仇视她,而使她陷于孤立?”
  罗烈大声道:“不错!她是和‘黑衣酒魔’对立的,但是我永远不能忘记,师傅是死在‘黑衣酒魔’的武功之下,而萧一芳也会她的武功!”
  林秀反驳道:“可是大哥要弄清楚,萧姑娘虽会她的武功,并未伤害你的师傅!”
  罗烈大声道:“我不管这些,反正我不愿和会‘黑衣酒魔’武功的人在一起!”
  林秀慨然道:“大哥,你的心太硬了!有一天你也许会后悔的。”
  罗烈道:“老三,你看着吧!我永不后悔!”
  梅竹道:“罗大哥,我也认为你对萧师姑太冷酷了些。”
  罗烈道:“那也是命中注定的,毫无办法!”
  梅竹道:“罗大哥,我们到那里去?”
  罗烈道:“到少林寺去找家父!”
  不到一个更次,三人已到达嵩山少林寺,这个武功发祥之地,果然气势非凡,虽然座落在夜色中,仍然有一份庄严肃穆的气氛。
  罗林对林秀道:“老三,我们怎样和你那本家联络?”
  林秀道:“大哥,他是管粮仓的,只要我到粮仓,就可以找到他,但因本寺和梅天霖私交甚厚,此行绝不能被寺中人发觉,所以我又不能进去。”
  罗烈道:“你和梅姑娘在外等候,我一人进去就行!”
  梅竹道:“罗大哥,我和你一起进去吧!因为我常到少林寺来玩,对寺里十分熟悉,我知道粮仓在那里?”
  罗烈道:“这样也好,老三,那位本家叫甚么法名?”
  林秀道:“少林寺共有‘一、心、百、了”四辈,我那本家是最低的‘了”字辈!他叫了净。”
  罗烈道:“成了,你在附近藏起来,我们这就进去!”
  梅竹拉着罗烈的手,道:“罗大哥,要私进少林寺,必须特别小心,即使你的武功高绝,既要进去办事,也不能被寺中僧人发现,不然的话,恐怕要糟,所以要从后面进去。”
  她十分大方,对于拉着男人的手,并不在乎。而罗烈也是一个性情中人,正喜欢她这种风格的少女。
  二人来到寺后,听了一阵,腾身掠入墙内。
  这后墙之内,有丛丛修篁,可以隐身,钟楼上恰巧传来四更的钟声。
  梅竹指指左方的后殿,低声道:“罗大哥,要越过那一重大殿,才能到达粮仓。要特别小心哪!本寺主持的武功,不在家父之下。”
  罗烈道:“我会小心的!你带路吧!”
  梅竹纵身一跃,掠过一个大水池,到了彼岸,罗烈亦步亦趋,紧紧跟着。
  梅竹跻在水池旁的八角亭旁,向四下看看,立即回头打个手势,“嗖”地一声掠上大殿,那知刚刚站稳,忽闻一声佛号,一个高大的僧人,持着巨大的方便铲,自殿顶前坡上站了起来。
  原来此僧是贴在前坡上的,梅竹没有看到。
  梅竹认识此僧是“心”字的高僧,仅次于本寺四位“一”字辈的人物,法号心清。
  这时心清大师一掠而至,后面的罗烈以为这僧人要向梅竹下手,疾掠而至,立掌向心清劈去。
  心情不由愕然,因为只认识梅竹,却不认识罗烈,但梅竹一向是明来明去,从未穿房越脊,私进少林寺,因此以为罗烈可能不是梅竹的同道。
  所以心清大师抡臂一格,那知罗烈救父心切,又以为对方要向梅竹下手,而他对梅竹又生了爱意,这一掌竟用了十二成真力。
  “克嚓”一声,心清大师的左臂,齐肘折断,掉在屋面上。
  梅竹不由大惊,愣了一下,沉声道:“罗大哥,你怎能下此毒手?”
  罗烈道:“我以为他要向你下手呢!一时情急,用了全力。”
  这时心清的断肘血流如注,但他并未哼一声,却沉声道:“梅姑娘,此子是你带来的吗?”
  梅竹道:“是的!大师快点把伤处包扎起来吧!”
  心清大师撩起僧袍,将断肘握住,沉声道:“姑娘引人私进少林寺,是何居心?”
  梅竹呐呐地道:“这位朋友以前没有进过少林寺,但他向往已久,所以我……”
  心清大师冷笑道:“老衲岂能相信姑娘之言!这位小施主如此厉害,绝非泛泛之辈,只可惜心毒手黑,殊非好现象……”
  他右手摇着巨大的方便铲,上面的大钢环,发出“哗啦哗啦”巨响,接着四面八方,人影交错,窜上十来个的僧人。
  那些僧人乍见心清大师肘上血流如注,屋脊上有一节断肘,不禁骇然。
  罗烈见僧人呈包围之势,虎视眈眈,立即作势又要动手。
  梅竹连忙阻止,道:“罗大哥,千万不能再伤人了!”
  罗烈道:“如果对方要为难我们,可不能怪我!”
  心清大师身子有些颤抖,这时其中一个僧人已经吹起哨音,而且三长两短,这是请主持亲自出见的暗号。
  罗烈沉声道:“请问那一位是了净大师?”
  有几个僧人面呈不屑之色,因为了净不过是一个看守粮仓之人,还没有资格参与这种事。
  心清大师道:“小施主贵姓?何人门下?”
  罗烈道:“晚辈罗烈,‘追风丐’门下……”
  此言一出,一干年轻僧人哗然后退,如果不是心清大师断了肘,他们也许不会相信这年轻人就是当今数大奇人之一的门下。
  心清大师慨然道:“这就难怪了!原来小施主是‘追风丐’傅一飞老前辈门下,只可惜小施主的作风,和令师背道而驰……”
  “嗖”地一声,两位白髯拂胸的老僧,并肩掠上屋面,其中着黄袈裟者,乃是少林主持一宗大师,另一位红袈裟者,乃是四大长老之一,此心清高一辈。
  少林寺僧人的衣着,也因辈份分得很清楚,主持着黄袈裟,四大长老(与主持平辈也就是“一”字辈)着红袈裟,心字辈着蓝袈裟,百字辈着月白袈裟,了字辈着灰袈裟。
  主持一宗大师乍见心清断了肘,面色微变,颂了一声佛号,道:“心清被何人所伤?”
  心清大师道:“弟子无能,刚才在殿上巡逻,忽闻异声,发现梅姑娘自殿后掠上殿顶,弟子正欲上前询问,那知这位少施主不问青红皀白,欺近力劈一掌,弟子抡臂一挡,左臂就断了……”
  一宗大师面色肃然,大袖一挥,道:“心清速去上药包扎,待为师问问这位罗小施主及梅姑娘!”
  心清大师在僧人扶持下,掠下大殿,一宗大师宏声道:“罗施主何人门下?为何私闯本寺?”
  罗烈不耐地道:“晚辈乃是‘追风丐’门下!”
  一宗愕然道:“老衲认识令师,未闻令师收过门徒!”
  罗烈道:“晚辈从师学艺,只是一年前之事,晩辈深信在这一年之内,大师还未见过家师!”
  一宗道:“不错!施主私闯本寺呢?有何企图?”
  罗烈道:“晚辈只是来找一位了净大师,因带来他家中的口信,必须亲自一见,刚才见心清大师扑上,以为他要发难,晚辈失手,尚请见谅……”
  一宗肃然道:“梅姑娘呢?是你带罗施主来的吗?”
  梅竹道:“正是,因他对贵寺不熟……”
  一宗大师宏声吩咐道:“把了净叫来!”
  一个小僧应声下殿而去。不一会,带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僧人。
  罗烈抱拳道:“大师是了净吗?”
  了净道:“正是,施主有何见教?”
  罗烈道:“林秀叫我带来口信,他说寄在大师处的……请交我带走……”
  了净陡然一震,想不到对方竟在主持面前提出此事,虽然对方未说出是藏了一个人,但他也十分为难。
  了净肃然道:“已经交给别人送与林秀了。”
  罗烈愕然道:“大师交给何人了?”
  了净看了主持一眼,十分为难,道:“施主不必多言,反正已经带走了!而且安然无恙!”
  罗烈沉声道:“在下必须知道那人是谁?”
  了净焦灼地道:“对不起!施主,已经遗失了。”
  罗烈大怒道:“了净,你不必害怕,干脆说明白吧!人那里去了?”
  了净也知道瞒不住了,肃然道:“本是藏在粮仓之中,昨天夜里突然失踪了。”
  罗烈沉声道:“这话可是真的?”
  了净道:“小僧绝不说谎!”
  罗烈对主持一宗大师道:“一宗大师,你一定知道了净藏了一个人在粮仓中,所以派人偷偷押到别处去了……”
  一宗宏声道:“老衲不知此事!不知何人藏在本寺粮仓之中?”
  了净躬身合什道:“弟子知罪,因弟子有一本家,名叫林秀,前天送来一个受伤之人,叫弟子代为隐藏,弟子及把那人藏在粮仓之中,不料当夜就失踪了。”
  一宗冷笑道:“了净,你已犯了本寺清规,自应按规律治罪,来人,先把他押下去……”
  一宗大师道:“罗施主请问了净所藏之人与你是何关系?”
  罗烈道:“乃是家父罗林!”
  “罗林?”一宗大师肃然道:“原来小施主是罗大侠之后,不知罗大侠怎么受伤?”
  罗烈把卧虎庄之事说了一遍。他知道一宗和卧虎庄庄主梅天霖有交情,但他不怕。
  那知一宗大师宏声道:“罗少侠,原来有此一段原故,按少侠私自入寺,动手伤人之举措,本寺本应予以处置,老衲念在少侠救父心切,其情可悯,不予追究,少侠请便吧!”
  梅竹万没料到这件事能如此拉倒,不禁大喜道:“谢谢大师宽宏大量!罗大哥,我们走吧!”
  罗烈抱拳道:“大师容人之量,使晚辈十分敬佩,就此告别!”
  二人出了少林寺,找到了林秀,说明了寺中一切,林秀愕然道:“大哥罗伯父不是受伤了吗?他怎能失踪?”
  罗烈道:“这可能是被别人救走,但是那一个?却不得而知!”
  梅竹道:“有一点我甚表怀疑,一宗和家父私交极笃,他知你身份之后,怎会放你离寺?这件事十分费解!”
  林秀道:“也许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是大哥的敌手!”
  梅竹摇头道:“这理由太牵强!须知即使一宗不敌,也不是三五十招内之事,况且少林寺内僧人有数百之众,一声令下,摆下罗汉大阵,罗大哥的身手再高,也无法脱身!”
  罗烈点头道:“此话有理,所以一宗大师的用心,颇费猜忌!”
  梅竹道:“我们快走吧!设若一宗是缓兵之计,马上去通知家父,我们就不易脱身了。”
  三人向西奔行数十里,来到一个小镇上,天已大亮,三人在一家饭馆中刚刚进了饮食,突见一个美貌妇人匆匆走进来。
  此妇约三十五六岁,风韵犹存,武林打扮,看神色及步伐,可知身手不差,背上插着短剑。
  这时梅竹突然娇呼一声“娘.”,扑入妇人怀中。
  罗烈微微一震,知是梅竹之母,立即起身抱拳道:“梅伯母……”
  那知妇人哼了一声道:“你就是罗烈吗?”
  罗烈道:“正是晩辈!”
  妇人低头对梅竹道:“竹儿,你若是要娘,就必须马上离开他,而且要永远和他断绝往来。”
  梅竹和罗烈同时一惊,梅竹仰头道:“娘,难道你也和爹爹一样?罗烈不是坏人啊!”
  妇人冷峻地道:“娘并非说他是坏人,但也不是好人!你要马上决定,要娘,就跟我回去,要他,娘马上就走,咱们母女从此断绝往来!”
  梅竹最受娘疼爱,不禁汶然欲泣道:“娘,既然你不承认他是坏人,为甚么要逼我呢?”
  “我没有逼你,是他逼你!”
  “他?”梅竹道:“娘,他没有逼我,我……我很喜欢他!”
  妇人厉声道:“告诉你吧!你爹爹被萧一芳击败,回到庄中,恰巧‘黑衣酒魔’赶到,一怒之下,竟埋怨你爹爹无能,给她丢脸,一掌劈断了你爹爹右臂,今生今世再也不能……”
  她悲忿地淌下泪水。
  林秀冷笑道:“这是咎由自取,岂能怪你的女儿!”
  妇人厉声道:“你是甚么人?管老身的事!”
  林秀道:“我才不管啦!如果我是你,就不要逼你的女儿!”
  罗烈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因他也无话可说。
  妇人道:“此事由这小子而起,为娘不能叫你和他一起!你决定了没有?”
  梅竹哭道:“娘,我求求你,我不能离开他!”
  妇人松了手道:“那么,你不要娘了?我走了……”
  “娘……”梅竹又抱住了妇人道:“娘,我要他,也要你,请不要逼我!”
  妇人切齿道:“我没有逼你,是你逼我!好吧!我就死在你的面前,我死之后,你爱找谁就找谁!”
  梅竹哭着搂紧,道:“娘,你不要死,我……我跟你走就是了!”
  妇人道:“既然如此,马上跟我走!”
  梅竹回身,泪眼望着罗烈道:“罗大哥,你能原谅我吗?”
  罗烈木然地道:“能……”
  梅竹道:“我知道你心中很难过!”
  罗烈道:“是的……”
  梅竹道:“罗大哥,可是我怎么办呢?”
  罗烈双目无神地凝视远方,木然道:“跟她走!”
  梅竹又扑到罗烈身上,哭道:“噢!罗烈!我也不能离开你呀……”
  罗烈冷厉地看了妇人一眼,道:“罗伯母,你的表演功夫不错,你已经胜利了,可以走啦!”
  罗烈肃然道:“梅竹,你知道我很喜欢你,而我长了这么大,从未喜欢过任何女孩子!现在我不能使你失去母亲,作个不孝之人,你跟她走吧……”
  他大力扳开梅竹的手,对林秀道:“老三,我们走……”
  二人大步出了饭馆,只闻梅竹在后哭叫着:“罗大哥……罗大哥……”
  罗烈虽也不舍得,但他有决断,他不能使她失去母亲,不然的话,她也要痛苦一生,因此,罗烈没有回头。
  他们向西行了二三十里,罗烈心事重重,不想再走,一方面记挂父亲,也思念梅竹。
  奇怪的是,萧一芳和他认识较早,对他更是有情,也救过他数次命,但他毫不动心。
  梅竹和他不过是刚认识几天,他已有无时难忘的感觉,男女之间的微妙情感,真是难以捉摸呵!
  这一夜二人就宿在小店中。
  大约三更左右,罗烈突闻屋上有声音,立即自后面窗而出,只见一个妇人和一个少女,自屋上掠过,那分明是少女故意放重脚步,弄出声音,使屋中之人听到。
  这二人正是梅竹母女,因为林秀傍晩时,趁罗烈不注意,又奔回小镇,找到了梅竹,但因乃母不离左右,林秀只得写了一个字条,丢在地上,上面写着他们的镇名及所住之店名。
  因此,梅竹和她的母亲正好向西行,梅竹就故意前导,在这小店屋顶走过,使屋瓦出声,待罗烈上房,她们已经出去数丈,梅竹丢出一个纸团。
  罗烈奔过去拾起纸团,展开一看,上面写道:“罗大哥,家母要把我送到崤山冰雪庵中,庵中老尼乃是武林闻名的‘独脚尼’,据说与令师‘追风丐’及‘黑衣酒魔’齐名,‘独脚尼’乃是家母的师祖,家母以为把我送到那里,你不会知道,即使知道,你也不敢去。家母以为在半年之内,你会死在‘黑衣酒魔’手中,所以我只在该庵暂住一年。罗大哥,我不愿你去冒险,只是叫你小心,一年后我会设法逃出来找你。”
  罗烈回到屋一冲,林秀已经醒来,罗烈把纸条给他看了,道:“奇怪!梅姑娘怎知我们住在这小店中?”
  林秀道:“我也不知道……”
  罗烈道:“你昨晚离店很久,到那里去了?”
  林秀呐呐地道:“大哥,我……我……去找梅姑娘……”
  罗烈道:“你去找她干甚么?”
  林秀道:“大哥,我知道你喜欢她,而她也喜欢你,所以我很焦急,大哥,你不喜欢萧姑娘吗?”
  罗烈道:“你管这事干甚么?”
  林秀道:“大哥,如果你不讨厌她,应该待她好点,因为萧姑娘很可怜!设若大哥讨厌她,那就不用谈了……”
  罗烈道:“这不是讨不讨厌的问题,而是可不可能的问题!老三,不要再谈这件事了。”
  林秀道:“大哥,依我看,你和梅姑娘,不大可能,因为不但梅家反对,‘黑衣酒魔’也在追踪你!你犯不着……”
  罗烈道:“你也反对吗?”
  林秀呼噜一声,吸进鼻涕,呐呐地道:“大哥,我若是反对,就不会去送纸条了!我是说如果你也同情萧姑娘,何不叫她和我们在一起?况且,有她和我们一起,即使遇上‘黑衣酒魔’,也可以抵挡一阵……”
  罗烈冷笑道:“你怕‘黑衣酒魔’,就去找她保护你!”
  林秀道:“大哥,我不是那意思……”
  “那么睡一会吧!明天一早要赶路!”罗烈道:“我们也要到崤山去。”
  林秀道:“大哥,我们要到冰雪庵去吗?”
  “不错!”
  “梅姑娘不是说危险吗?”
  “该去的危险也要去,不该去的请也不去!”
  二人略事休息,已是五更多天,出店上路,迳奔崤山。
  一路上较为高亢显眼的山石上,都以金刚指写了个极大的竹字,分明是梅竹留下的。
  因此,他们很快地找到了冰雪庵。
  这冰雪庵很奇特,并非一座普通的尼庵,而是一个大山洞,仅在洞口石门之上,凿了“冰雪庵”三字而已。
  而这山洞洞口之上,罩着一个奇异的岩山,就像巨大的蜂窝一样,每一个石孔,都有一围之大。
  因此,只要是东、南及西方来的冷风,都会吹入石孔内,加之此洞是在一座极峰之上,终年覆盖在冰雪之下。
  所以冰雪庵之名由此而来。
  而这冰雪庵也只有这石门可通,但这个石门,足有一丈多厚,且是一种极坚的金刚石凿成。
  罗、林二人来到洞口,仅站了一会,就感觉酷寒砭骨,石孔中钻进的冷风,像锋利的小刀一样。
  因为此刻正是隆冬,在平地都十分寒冷,石孔上都有极厚的冰雪,只有每年夏季,冰雪略溶,但时间极短,还未全溶,就又落雪了。
  林秀两通清涕在那鼻孔伸缩,颤抖着身子道:“大哥,这里太冷了!我们不能待得太久。”
  罗烈道:“我来叫门!”
  他在石门上擂了三下,发出钢铁般的铮铮之声,石门连动也未动一下。
  罗烈肃然道:“这石门果然坚韧无比,我要以全力再击三掌试试看!”
  罗烈退后三步,将内力全贯于双掌之上,吐气开声,“蓬蓬蓬”连击三下,石门顶上簌簌落下石屑,但罗烈的双臂也极酸痛。
  怪事出现了,突见门上破隙中,闪了两下青光,又归于沉寂。
  罗烈慨然道:“就是累死,也无法破门而入!老三,这‘独脚尼’的确不简单!”
  这时大石门之内,突然发出“隆隆”之声,大石门缓缓向右移开三四寸,只见一个妙龄小尼,一脸冷漠之色,站在门缝内,道:“施主击门有何贵干?”
  罗烈抱拳道:“小师傅莫怪,只因在下要找一位姑娘……”
  妙龄小尼十分美艳,看来不过十八九岁,只是神色极冷淡,好像从未笑过。她冷冷地道:“施主如果识字,应该看到门外的三个大字。”
  罗烈道:“在下看到了,所以没有错,正是这里!”
  小尼大声道:“这是尼庵,那来的姑娘!”
  罗烈急欲见梅竹,只有忍下,陪笑道:“在下要找的姑娘,姓梅名竹,大概今天早晨到达贵庵,而是由她的母亲陪着来的……”
  小尼愕了一下,冷冷地道:“施主和她是何关系?”
  罗烈道:“朋友!”
  小尼上下打量一阵,道:“好吧!施主请稍待一下,待小尼进去通报一下,庵主是否接见,那就没有把握了!”
  罗烈道:“谢谢小师傅!”
  林秀大声道:“尼姑姊姊,这门外太冷,我们可否进去……”
  小尼哼了一声道:“你大概是一个孤陋寡闻之人,这冰雪庵的大门,百十年来,只有三位高人进过,就凭施主……”不屑之意,尽在不言中。
  罗烈肃然道:“不知是那三位高人?”
  小尼道:“‘追风丐’、‘黑衣酒魔’和天山‘一指叟’——”
  “蓬”地一声,震人耳膜,大石门又闭上了。这次闭得极快,似怕他们闯进来。
  罗烈摊摊手道:“看样子不是吹牛,她说的三位高人,我只认识两个,不知天山‘一指叟’何许人?”
  林秀道:“反正和这几个差不多,只是不知道三位高人是被请进去的,抑是自行闯进去的?”
  罗烈点头道:“这的确是一件值得一问的事。如果能闯进去,那真是了不起的事!”
  林秀道:“但闯进去还有存疑,比如说:趁小尼开启一缝闯进去,或者击破石门闯进去——”
  此刻大石门隆隆一响,又开了一缝,还是原先那个小尼,冷冷地道:“对不起!梅姑娘任何人不见……”
  罗烈愕然道:“小师傅说谎吧!她不会不见本人的!”
  小尼冷冷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施主不信那也没有办法!”
  罗烈道:“请问,梅姑娘之母,是否仍在贵庵中?”
  小尼摇头道:“她已经走了。”
  罗烈正色道:“小师傅请相信在下,是梅姑娘叫在下来的,麻烦小师傅再代为转达一下。”
  小尼道:“庵主说,小施主既是‘追风丐’前辈之徒,而且击亮了二颗珠灯,特准小施主在门外等候,如果是别人,连这特权也得不到……”
  罗烈愕然道:“庵主未见在下之面,怎知在下是‘追风丐’之徒?莫非是梅姑娘之母说的?”
  小尼道:“小施主的掌法,与众不同,只要听到击中石门的声音,庵主就知道了。”
  罗烈道:“击亮两颗珠灯是甚么意思?”
  小尼道:“大石门顶上石隙中,嵌了五颗青色大珍珠,以石板挡着,只要震力到达某种限度,挡住珍珠的石板就可以落上,而射出青光,小施主能击落两块石板使两颗灯亮起来,已是难能可贵的了……”
  罗烈苦笑道:“连一个石门也击不开,有何可贵之处?在下十分汗颜!”
  小尼道:“施主错了!当今之世的年轻一辈,恐怕还没有能击亮三盏珠灯之人,小施主应该知足了。”
  罗烈心里清楚,大概萧一芳可以击亮三盏。
  林秀冻得直抖,吸进鼻涕,呑了下去,道:“尼姑姊姊,你刚才说过,有三位高人曾闯进大石门,不知天山‘一指叟’是怎样一个人?”
  小尼皱皱眉头,显得嫌她肮脏,冷冷地道:“顾名思义,应该知道他的十根手指,只剩下一根……”
  罗烈骇然道:“只剩下一根手指,能成为武林数大高手之一?”
  小尼冷冷地道:“这正是他的独到之处,不然怎会击破大石门?”
  林秀大声道:“当年三位高人闯进贵庵,是击破了石门?”
  小尼道:“正是,不过那时的石门不如现在的坚固,也只有五六尺厚,如果是现在,他们就办不到了!所以庵主说,小施主能击亮二颗珠灯,也算十分难得了,才特许二位在门外等候!”
  罗烈道:“不知要等到何时?梅姑娘才能出来?”
  小尼道:“那要看梅姑娘自己了!小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或者一二月不等,但最多不超过三月。”
  罗烈道:“外师傅可以再代为通报梅姑娘一下么?就说在下在门外等候,希望她尽快出来。”
  小尼道:“这个当然可以,但门外奇冷,任何人在门外熬不上半个月,我是说不进饮食!”
  罗烈道:“在下知道,尚请小师傅多帮忙!”
  小尼冷冷地道:“那么小施主在外面等吧!如果熬不住了,可别勉强——”她又闭上大石门。
  罗烈道:“老三,你下去吧!在附近镇上客店等我,半月之内,我会去找你的。”
  林秀道:“大哥,你虽然功力比我高得多多,也受不了呀!还是一起到客店去等吧!”
  罗烈怒声道:“叫你去你就快去,别惹我发火!”
  林秀道:“大哥,我去了……”
  林秀去后,罗烈在大门外等了一夜,感觉这样走来走去不是办法,因为天气太冷,若是不动,手足会冻僵,若是不停地活动,又消耗体力,而且更需要进饮食。
  他是一个十分倔强的年青人,小尼既然说过,任何人不能不进饮食在门外熬上十五天,他有点不服。
  因为他过去过着贫苦的日子,经常三五天不进饮食,有一次曾经十一天未吃东西,也未觉得太饥饿。
  所以他认为仅多四天,他一定受得了。
  于是为了保持体力,他在门前地下翻开冰雪,露出泥土,就地坐下,运起内功,抵抗寒冷。
  第二天晚上,林秀携来食物,道:“大哥,你进点饮食吧!”
  罗烈道:“老三,你拿回去,我要试试自己能熬多久?”
  林秀道:“大哥,这是何苦?”
  罗烈怒声道:“叫你拿回去,听到没有?”
  林秀道:“大哥,我总认为,你犯不着这样……”
  罗烈厉声道:“你再啰苏我就揍你!”
  林秀骇得退了一步,放下饭篮要走。
  罗烈道:“你若不带走饭篮,我抽你的筋!”
  老三泫然道:“人家在庵内享福,大哥在外面受饥寒之苦,那又何必呢!如果庵内是萧姑娘,我以为那还值得!”
  罗烈断然道:“告诉你吧!老三,今生今世我非她不可!”
  林秀骇然道:“大哥,我真后悔,不该去送纸条给梅姑娘!我当时以为大哥只是喜欢梅姑娘,所以我怕你寂寞,才去通知她,那知大哥准备娶她……”
  罗烈心中十分感动,老三处处为他着想,比老二好得多,他早就看出,老二比较滑一点。
  在这紧要关头,就更清楚了。
  但罗烈仍然不假词色,冷冷地道:“谁说我要娶她?”
  林秀道:“大哥,你刚才不是说非她不可吗?不是表示你要娶她吗?”
  罗烈无言以对,道:“不管怎样,你快把饭篮携走吧!”
  林秀道:“大哥,你不以为萧姑娘的情感更加可贵吗?”
  罗烈一跃而起,向林秀奔去,道:“不揍你你是不会听话的——”
  林秀提起饭篮就跑,罗烈并非真要打他,不过是唬唬他而已。
  第三天入夜,林秀又来了,这次所提饭盒,装着热腾腾的馒头和热菜,但却站得远远地,说道:“大哥,三天了!再不吃东西,会饿坏了身子,一旦遇上敌人,连力气也没有了,岂不……”
  罗烈道:“在冰雪庵的大门外,谁敢来捣乱?快点拿去!”
  林秀道:“大哥,你难道要自杀吗?”
  罗烈道:“不要胡说!我为甚么要自杀呢!”
  林秀道:“大哥,不管怎样?你这行为太可笑,人家会笑你太傻了!”
  罗烈道:“别以为我不敢揍你!你走不走?”
  林秀道:“大哥,我给你跪下了……”
  他果然跪在雪地上。
  罗烈知道,一旦自己心软,他就会死缠不休,只得忍心板着面孔,疾掠而至。
  林秀还是怕挨揍,急忙逃下山去,“叭”地一声,饭盒被罗烈踢得四分五裂。
  罗烈向山下厉声道:“老三,你如果再来啰苏,我就和你绝交。”
  这一手果然收到效果,林秀知道罗烈一向言出必践,不敢再招惹他。
  七天过去,罗烈感觉有点受不了啦!奇怪的是,石孔中吹进的风,他受得了,大石门缝中吹出的风,使他打心底升起寒意。
  渐渐地,他感觉无论如何以内功抵抗,仍是难以忍耐,因为肚中没有食物也。
  冻死的人,严格地说,不是冻死的,而是饥寒交迫而死!
  十天过去,他未进滴水粒米,事实上等于十天半,因为他是在来此前一天在小镇上进的饮食。
  他的面色十分苍白了。
  十一天过去,他的双足上,已经结了冰,那是因为真力已无法到达四肢。
  十二天过去,腿上也冻了冰。
  他知道十五天是个生死大关,但他爱梅竹,他不愿半途而废。他并不感觉自己的行为可笑。
  第十三天深夜,正在他和痛苦搏斗之时,隐隐感觉心头上有了暖意,十分奇怪。
  他睁开眼来,四周仍然静悄悄地,石孔外在落着大雪,但身上的暖意却仍在逐渐加深。
  他侧过头去,发现背后有个人影,好像也坐在地上,不由吃了一惊。
  但此刻他已失去了抵抗力,他沉声说:“尊驾何人?”
  背后之人幽幽地道:“罗大哥……你这是何苦……”
  “你……”罗烈心中一痛,道:“你是萧姑娘?”
  萧一芳道:“不错!你这是和谁过不去?”
  罗烈慨然道:“萧姑娘,事到如今,我必须对你说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我……对不起你……”
  萧一芳泪下如雨,但双手仍然伸出,并未贴到罗烈背上,却能将玄奥真力输入罗烈体中,道:“罗大哥……我知道……我不如梅姑娘……所以我并不怪你……不过……我们是朋友,……站在朋友立场……我奉劝你不要这样……因为……如果梅姑娘真的爱你……她就不该叫你在此受此奇苦……”
  罗烈道:“她可能根本不知我已来到!”
  萧一芳道:“她知道!”
  “你说谎!此庵只有这个大石门可以进去,你既未进去,又怎知她知我来此?怎知不是庵中尼姑瞒着她?”
  萧一芳道:“因为我在路上暗暗跟着她们母女,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罗烈不由一震,道:“她们说些甚么?”
  萧一芳道:“这些我不便说出来,因为那有挑拨离间之嫌!”
  罗烈道:“说吧!我不是头脑简单之人。”
  萧一芳道:“梅姑娘说是考验你!”
  罗烈冷冷地道:“这也没有甚么不对!我和她是初交,一个女人考验自己心爱的人,也正是长久打算的——”
  萧一芳冷笑道:“可是你别忘了!如果你熬到第十五天,你的双腿就完全废了。”
  罗烈道:“我意已定!萧姑娘,谢谢你的好意,你走吧!”
  萧一芳道:“我认为冒着使你残废的危险,用这种残酷办法考验你,其心至狠!如果我是你,应该好好想一下。”
  罗烈道:“萧姑娘!你再说下去,我就以为你有挑拨之意了!”
  萧一芳幽幽一叹,道:“即使你怀疑我的动机,我也不能叫你残废!”
  罗烈沉声道:“如果我下逐客令呢?”
  “这……”萧一芳悲声道:“罗大哥,你真的至死不悟吗?”
  罗烈道:“笑话!我清楚得很,我要的就必须得到。萧姑娘,你再不走,把我的计划完全破坏了,我可不客气了……”
  萧一芳长叹一声,一跃而起,幽幽地道:“罗大哥,想不到你是这样痴心的人!早知如此,我不学‘黑衣酒魔’的武功……”
  罗烈终是不忍,慨然道:“萧姑娘,除了对你说对不起之外,我无话可说。”
  萧一芳忍住泪水,转身下峰回去。

  第二十章 强摘瓜不甜 断肠泪涟涟
  罗烈又熬了一天一夜,感觉两条腿已不像自己的了!现在正是第十五天,但直到深夜,大石门仍未开。
  罗烈知道自己的腿可能要残废了,但他倔强的个性,至死也不回头,他认为自己必须坚持到底。
  第十六天早晨,奇寒难耐,他的衣上结了一层厚冰,身子已僵,只有心房中还微微跳动。
  就在这时,峰下来了一人,此人年纪不大,甚胖,但轻功甚是了得,到了罗烈身后,末发出半点声息。
  此人面色十分阴沉,冷笑一声,绕到罗烈面前,乍见罗烈正在生死关头挣扎,阴声道:“老大,睁眼看看本人是谁?”
  罗烈隐隐听到极熟的声音,勉强睁开眼来,却看不清对面之人。
  这人正是老二李德,一身华服,满面红光,已非昔比,他大声道:“老大,不认识我吗?我是李德呀!”
  “李德”二字入耳,罗烈不由一震,这才看出面前一个胖子,双手叉腰,气派甚足,罗烈道:“老二……你……还好吧……?”
  李德轻蔑地一笑,道:“当然好!从今以后,姓李的不是你的老二,也不必再听你摆布!你那一套,已经吃不开了。”
  罗烈心头大震,过去猜测的,都不幸而言中,他背叛了老大和老三,在卧虎庄中,他就叛变了。
  罗烈惨然一笑,道:“老二,我这……一套……的确不登大雅……不然的话……岂能被关在大门之外……至于以后不叫你老二……我也照办……”
  李德冷笑道:“这样就行了吗?告诉你吧!本人奉卧虎庄庄主之命,前来取你性命……”
  罗烈冷峻地道:“逞人之危,乃小人行径!姓罗的如果双腿未残,稍待时日,一定奉陪!”
  李德“哈哈”大笑道:“你想得太好了,我现在就要取你的性命!”
  罗烈冷冷地道:“好吧!这也是命该如此,你动手吧!”
  这时峰上掠上一人,正是老三林秀,他见李德狞视着老大,正要下手,不由大惊,厉声道:“老二,你要干甚么?”
  李德收手回头一看,耸耸肩笑道:“你来得正好!林秀,你可以看着罗烈死在我的手中,然后我放你一条生路,因为今生今世,你再也没有报仇的希望了。”
  林秀厉声道:“李德,你未免欺人太甚了!看掌……”
  李德动也未动,轻轻一撩,林秀摔出三丈之外,一身雪渍。
  林秀爬起来再次扑上,但仍然摔得头昏眼花。
  罗烈道:“李德,你若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不要折磨老三,他的玩艺有限,杀了他也不光荣!”
  李德冷笑道:“放心吧!我绝不杀他,除非以后遇上,他叫我老二!从今以后我不认识他!”
  罗烈道:“老三,你必须听我的话,你快走吧!”
  林秀道:“大哥,要死咱们一道死!”
  罗烈心情激动,差点落泪,厉声道:“你以为这样是对我好吗?我死之后,你还有报仇的希望。”
  林秀大声道:“我绝不走!大哥,你死了我也不想独活!”
  李德轻笑一声道:“看到没有,真够朋友哪!可惜你们都完了。”
  萧一芳一掠上峰,冷峻地道:“李德,你敢动他一指头,我叫你变成肉酱……”
  李德骇然回头,见萧一芳已站在二丈之内。
  李德深知萧一芳的功力,自信未必是敌手,微微一笑道:“萧姑娘,我不过是唬唬他们罢了!就是要绝交,我也不会伤害他们的。”
  萧一芳轻蔑地道:“要不是你说谎,那就是我的耳朵有毛病!你刚才那种狠毒的态度,不会有好心眼吧!”
  李德道:“既然如此,我走了……”
  他自萧一芳身边走过,突然回头劈出一掌。
  萧一芳饱经忧患,见过大世面,早已有备,冷哼一声,回臂扫出。
  “蓬”地一声,李德踉跄退了三大步。
  虽然如此,萧一芳仍感吃惊,知他的功力已非昔比,若是一年前的李德,这一掌就完了。
  李德也很识趣,知道对方未出全力,冷笑一声,就要掠下峰头。
  那知一条黑影凌空自他头上飞上峰头,厉声道:“小子别走!我给你出一口气!”
  来人正是“黑衣酒魔”,由于梅竹之母返庄,“黑衣酒魔”估计罗烈可能到冰雪庵中去找梅竹,也知道罗烈所到之处,萧一芳必在左右,所以她要一网打尽。
  林秀一见“黑衣酒魔”现身,立即掠到罗烈身边,道:“大哥,我背你逃走……”
  萧一芳道:“林小弟,不用走了!现在来不及了……”
  罗烈道:“是的,老三,你快走吧!咱们不能都死在这里。再不听话,我死也不能瞑目!”
  林秀哭道:“大哥……我现在……怎能弃你回去?”
  “黑衣酒魔”冷笑道:“萧一芳,要不要老身动手?”
  萧一芳冷冷地道:“就是动手,你也未必能在三五招内杀了我。”
  “黑衣酒魔”道:“那好!你出手吧!”
  罗烈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已经办不到了,他厉声道:“老魔,你不过是要杀我罗烈一人,你快过来动手吧,如果伤害别人,你就是一个无耻的败类……”
  “黑衣酒魔”道:“小子,你是完了,那有说话的资格!”
  萧一芳闷声不响,力劈一掌。
  “黑衣酒芦”根本不避,伸手去抓她的手腕。
  萧一芳抱着必死信念,只攻不守,诚心想捞回本钱,右腕也不要了,左手戳向对方肩井穴。
  “黑衣酒魔”只闪身让过,她可不愿冒险,别看她是师傅,因为达摩和“紫府真人”的武功,她也是初学,只是她的功力深厚而已。
  萧一芳拼命攻其要害,而且不守,完全是一命换一命的打法,“黑衣酒魔”反而处于下风了。
  不过这种势道,只维持了约六七招,“黑衣酒魔”突然变招,同时抓住了萧一芳的左腕。
  “怎样?你想同归于尽也办不到了!”
  “要杀要剁任凭于你……”萧一芳浑身颤抖,因为“黑衣酒魔”手劲奇大,正握在她的脉门上。
  “黑衣酒魔”道:“没有那么觉,你背叛了我,我要慢慢折磨你——”
  “克嚓”一声,萧一芳的左臂齐肘折断,“黑衣酒魔”也真够狠,轻轻一扭,断肘已在她的手中,飞起一脚,把她踢出三丈多远,道:“滚吧!下次遇上,再卸你的右臂……”
  罗烈心如刀绞,吼声道:“贱女人,你……你心比蛇蝎……你是畜牲……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萧一芳摔在雪上,倔强地站起来,浑身颤抖,又要扑上。
  罗烈厉声道:“萧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快走吧……”
  萧一芳脸色一沉,厉声道:“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你和她差不多,都是狼心狗肺!”
  这工夫大石山突然开启,为首是一个独脚老尼。白发如银,左腿齐膝断去,左胁下撑着一根熟铜棒。
  她的后面有四个中年老尼姑,再后是梅竹。
  梅竹乍见罗烈奄奄一息,悲呼一声奔过来,但林秀冷冷地道:“梅姑娘,请别动他!”
  梅竹哭道:“为甚么不准动他,再不救就要残废了!”
  林秀冷笑道:“你早该救他,可惜你太迟了些!这种试人的办法,未免太残酷了吧?”
  梅竹道:“第十天时我就要出来,可是庵主不准……”
  林秀不屑地道:“如果她一辈也不准你见大哥,你就不见了?”
  这时“独脚尼”冷冷一笑,道:“卢施主,久违了!到了门口也不进来待茶!”虽然语气客气,脸上可没有半点笑容。
  “黑衣酒魔”也是奇傲之人,冷冷地道:“老身只想来了断一件事,事毕就走,所以不便打扰……”
  “独脚尼”挥挥手,道:“把萧一芳和那小子弄进去,尤其是那小子的双腿,要小心处理……”
  “是——”两位中年尼姑,一个扶着萧一芳,另一个抱着罗烈,进入庵中。
  “黑衣酒魔”道:“独脚婆,事情已了,我可要走啦!”
  “独脚尼”哂然道:“据老衲所知,你不但要收拾萧一芳,也不会放过罗烈,就这样虎头蛇尾地走了?”
  “黑衣酒魔”不想吃眼前亏,因为在冰雪庵门前,她一个人太势孤,但人家既然点出来了,却不能示弱,冷笑道:“这不过是客气一下而已,老身岂是怕事的人?”
  “独脚尼”道:“这也不假,据说你学了达摩及‘紫府真人’的遗学,老身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能赏光吗?”
  “黑衣酒魔”冷笑道:“和你这残废之人动手,也许不用别人的武功!”
  “那太大方了!”“独脚尼”正希望如此,冷笑道:“其实老衲正想瞻仰一下中原奇人的遗学,因为刚才你伤害萧一芳,就是用的‘紫府真人’的武功!”
  “黑衣酒魔”大怒道:“老身对你却用不着,老秃看招——”
  她大袖交展,地上冰雪暴卷而起,但身子比冰雪先到。像一团黑球,压向“独脚尼”。
  “独脚尼”兀立不动,单足于地,撩棒迎上。
  “蓬”地一声,单足陷入土中,冰雪激射,而“黑衣酒魔”也被震了回去。
  这一下显然不分胜败,“黑衣酒魔”掏出酒瓶,灌了一大口,再次逼近,双掌齐推,显然全力以赴了。
  “独脚尼”这次也不敢兀立不动,闪了一步,横扫一棒,“黑衣酒魔”自棒上越过,猛抓老尼面门。
  老尼偏头让过,铜棒向上一挑,左手去抓对方脉门。
  “酒魔”也不敢被抓上,急忙收手变招,这次竟攻向老尼下盘。
  老尼却兀立不动,硬接对方一腿,她的右手也拍向对方左肩。
  “蓬蓬”两声,“酒魔”右腿扫中老尼的独腿,老尼倒地,而“酒魔”也被老尼击中一掌,退了七八步。
  老尼站起来,“酒魔”狞笑连连道:“老秃,你说得不错,我不能不让你见识一下‘紫府真人’的绝学了……”
  “独脚尼”深知厉害,冷峻地道:“现在才施出来,你太小器了……”
  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自峰下传来,只见一个老人掠上峰头。
  此老和“追风丐”差不多,衣衫单薄褴褛,发如枯草,一双破鞋已是空前绝后了。
  老人走过来,哈哈大笑道:“老秃,你这就不对了!在自家门口欺负人,不是有失身份吗?”
  老尼冷笑道:“人家还没施出‘紫府真人’的绝学呢!你老鬼退下去!”
  老人道:“老夫郑重声明,老秃,你若是倚仗别人的武功欺负人,我老鬼可不能袖手!”
  这明是指鸡骂狗,“酒魔”老脸赤红,道:“老鬼,我们的事不用你管!”
  老人道:“小媳妇,真是狗咬吕洞宾,我是偏袒你呀!”
  “酒魔”道:“老鬼,看在你的面上,这场架不打了!”
  老人道:“这太不过瘾了!你们只管打,只要不用别人的武功就行!”
  “酒魔”哼了一声,带着李德下峰而去。

  第二十一章 今生不再强颜笑 此情岂是外人道
  罗烈下了崤山,只知萧一芳向东而去,到底去了正东、东南,还是东北不得而知,但为了及早与梅竹重晤,他不能不加紧找寻。
  此刻,他对萧一芳虽然万分同情,但仍无爱意,只感她为他断了一臂,今生今世,他有责任保护她。
  于是他在附近镇上找到了老三林秀。
  林秀道:“大哥,我们到那里去?怎地未和梅竹小姐同来?”
  罗烈道:“老二,谈起这件事,一言难尽!”
  林秀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烈道:“一指叟救了我,他也传了我的武功,却叫我去找一个……”
  林秀道:“找谁?”
  罗烈道:“去找萧一芳!”
  林秀道:“那好极了!大哥,萧姑娘太可怜了!她不是也在冰雪庵内吗?”
  罗烈道:“伤愈之后,她就不辞而别了。”
  林秀慨然道:“大哥,萧姑娘是为你失了一臂,今生今世,你不能忘记她的大恩……”
  “这个我也知道!”罗烈道:“老三,可是我总感觉她在我的心目中没有梅姑娘重要……”
  林秀忿然道:“大哥为了她,差点冻饿而死,如果我是大哥就不会再接近她!”
  罗烈道:“老三,你还年轻,不知道男女间的事。我也有良知,岂不知萧姑娘对我好?可是……”
  林秀道:“萧姑娘的姿色不在梅竹之下,而且心地比梅竹好。”
  罗烈摇摇头道:“可是梅竹对我也不坏!”
  林秀道:“大哥,你应该痛下决心!萧姑娘太可怜了,找到她之后,你不能再离开她!”
  罗烈冷笑道:“老三,你敢来教训我?”
  林秀道:“小弟怎敢教训大哥?只是小弟也并非只是同情萧姑娘,为了大哥的清誉,小弟也应该帮助大哥!这正是旁观者清的道理。”
  罗烈沉声道:“咱们走吧!”
  二人出了小店,林秀说:“大哥,萧姑娘去了那个方向?”
  罗烈道:“东南方!”
  林秀道:“大哥,请别怪我啰苏,我看梅姑娘对你不是真心!”
  罗烈冷笑道:“何以见得不是真心?”
  林秀道:“无论如何?她不该叫你在外面挨冻!”
  罗烈道:“她根本不知道!”
  林秀道:“可能是扯谎!只是为了考验你。”
  罗烈道:“即使是为了考验我,也没有甚么不对!”
  林秀道:“既然如此,我就没有甚么说的了!”
  罗烈慨然道:“老三,你对我好,我是不会怪你的!也许我对萧姑娘太过份了些。”
  林秀道:“大哥,这正是我所不及你的地方!不怕一个人厉害,就怕不讲理,而大哥却极富有正义感!”
  罗烈道:“你要知道,男女间的事,非常奥妙!有时会不理智,我也不知道为甚么会对梅竹如此眷恋!”
  林秀道:“梅姑娘的确也不坏,只是比起萧姑娘,我总认为差点!况且在道义上来说,大哥必须要萧姑娘。”
  “是的!这是义无反顾的。”罗烈慨然道:“可是我已经伤了她的心!”
  林秀道:“大哥,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只要见到萧姑娘,我会使她原谅你!”
  罗烈冷笑道:“我的意思并非如此!而且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无意与她结合……”
  林秀愕然道:“大哥,你这就不对了!你必须下定决心才行。”
  罗烈不耐道:“不必说了!反正我有自己的主张!”
  林秀道:“大哥,老二李德这个败类!我们必须捉住他!”
  罗烈道:“现在他已是酒魔的爪牙了,捉他并不是一件易事!今后不要再叫他老二了。”
  林秀道:“我早就看出,这个败类靠不住。”
  罗烈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只能怪我的经验太差!”
  林秀道:“可是谁会想到,一个义兄弟会向自己人下手呢?”
  罗烈道:“不用你说,一旦遇上我会叫他尝尝我的手劲!”
  林秀道:“如果酒魔知道萧姑娘离开了冰雪庵,绝不会放过她,大哥,我真为萧姑娘担心……”
  罗烈道:“不必说了,我还不是一样!”
  林秀道:“如果萧姑娘被害,小弟我也不想活了!虽知不是她的敌手,我也要去找那魔鬼拼命!”
  罗烈道:“那有甚么用?你在那魔头手下走不了半招!”
  XXX
  某日,在西湖苏堤上,来了一位风流倜傥的佳公子。
  只是这位公子美是够美,雅也够雅,唯一的缺点是身子太弱了些,而且只有一条右臂。
  而且这位佳公子面呈悲愁之色,好像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
  他施施然上了一家附近最大的观湖楼酒家,临窗坐下。
  堂倌哈腰走过来道:“公子请点酒菜!”
  公子淡然道:“伙计,本公子不想吃东西,只想在这窗口眺望一会,请你下去问问掌柜的占个席位,一个时辰要多少钱!”
  伙计愕了一下,呐呐地道:“公子,占个席位却不用饭,本楼尚无收费前例,所以……”
  公子挥挥手道:“既然如此,你去忙吧!不要管我了!”
  伙计耸耸肩走开,这时楼下又走上一位佳公子。
  这人约二十四五岁,虽不如断臂公子清秀俊逸,但英挺之态犹有过之。
  这公子四下望望,迳奔断臂公子桌边,坐在他的对面。
  堂倌颠着屁股走过来道:“公子请点酒菜?”
  公子道:“来一桌上席!”
  堂馆道:“公子一人用还是另有贵客来到?”
  公子道:“在下和这位仁兄享用!”
  断臂公子看了那公子一眼,道:“萍水相逢,何敢叨扰!”
  那公子朗朗一笑道:“兄台过煞了,古人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区区一餐,何必挂齿!”
  断臂公子淡然道:“谢谢兄台美意!在下刚刚用过!”
  那公子对堂馆道:“伙计,你快去准备一桌上席!”
  公子抱拳道:“兄台贵姓大名?”
  断臂公子道:“在下房一肃!”
  那公子道:“原来是房兄,小弟李春风,尚请多多指教!”
  断臂公子淡然一笑,道:“不敢!”转过头去,眺望湖景。
  那公子道:“房兄落落寡欢,似有心事,小弟斗胆相问,不知可否与闻!”
  断臂公子似感不耐,道:“李兄,俗语说,交浅言深!恕难奉告!”
  那公子道:“不妨!不过小弟一向性好结纳,下见房兄心事重重,颇感不忍,是以亟欲为房兄分忧……”
  断臂公子冷然道:“好意心领,在下没有烦心之事!”
  酒席摆上,李春风满面春风,斟满了两杯酒,把一杯端到断臂公子面前道:“房兄!小弟敬你一杯!”
  断臂公子怫然道:“李兄太啰苏了!莫非李兄嫌小弟在此碍事?既然如此,小弟告辞……”
  断臂公子站起来欲去,李春风立即抱住他的右臂,道:“房兄莫走!不吃就算了,何必生气!”
  断臂公子形怒于色,暗运内力于右臂之上,道:“李兄放稳重些……”
  李春风面色微变急忙松手,道:“真想不到房兄是真人不露相!”
  断臂公子哂然道:“李兄过奖了!只是小弟一向讨厌毛手毛脚之人。”
  李春风微微一笑,端杯一饮而尽,似乎极有涵养。
  接着,自斟自饮,胃口奇佳,一桌酒席,不到半个时辰,差不多一扫而光。
  断臂公子皱皱眉头,心道:“此人好大的胃口,而且内功也极有根基!刚才一较内劲,他分明不弱于我,却故作不支,半途卸了劲,不知是何来头?当今武林中的年轻高手,像罗大哥和我,已算是佼佼者了!但此人……”
  他仍然佯作远眺湖景,但对李春风的一举一动却十分留意,心道:“莫非是‘黑衣酒魔’的门徒?当今武林绝世高手,也只有三五人,而出类拔萃的,舍‘黑衣酒魔’莫属……”
  想到这里,断臂公子下了戒心。
  李春风道:“房兄,小弟与你一见如故,不管你对小弟如何?这朋友是交定了!”
  断臂公子冷冷地道:“承李兄如此厚待,小弟真有点受宠若惊了。”
  李春风道:“房兄,论武功,你比我强得多,不知房兄,是那一派?”
  断臂公子淡然道:“伤心派!”
  李春风道:“房兄取笑了!”
  断臂公子道:“本派虽非伤心派,但因触景伤情,颇含伤心之意,若改为后悔派,则更为恰当了……”
  “这……”李春风微微一笑道:“不管房兄是伤心派也好,后悔派也好!反正房兄的师门,必是当今顶尖人物无疑!”
  断臂公子道:“不敢,事实上小弟现在根本没有师门!”
  李春风道:“房兄,小弟的武功虽不如房兄,但小弟会一种新奇的雕虫小技,也许能博房兄一笑!”
  断臂公子道:“小弟自与李兄邂逅于此,就未小觑李兄,既然如此,但愿能大开眼界……”
  李春风道:“房兄,小弟献丑了!”
  李春风向窗外望去,此刻正是华灯初上,湖面上金蛇闪闪,画舫上笙歌盈耳,正是一片升平之象。
  “房兄……”李春风指着一艘画舫道:“房兄,那一艘较大的画舫之上,有两个武林高手,正在饮酒作乐,而他们饮的是名闻宇内的茅台酒!”
  断臂公子哂然道:“李兄怎知是茅台酒?”
  李春风道:“茅台名酒味道不同!一闻便知……”
  断臂公子道:“小弟只知有传音入密、蚁耳等绝学,却未听说有千里闻香之学。”
  李春风笑道:“房兄过谦了,设若房兄不知此学,岂能说出此学名称。”
  断臂公子道:“莫非此学正是叫着‘千里闻香’?”
  李春风道:“正是!千里当然是过甚其词,但一二里内,可以别出五味!”
  断臂公子显然不信,道:“小弟孤陋寡闻,难以置信。”
  李春风道:“房兄不信,也是情理中之事!因为‘千里闻香之学’,可以说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断臂公子道:“但愿李兄能设法证实一下!”
  李春风道:“如果只能闻到一二里内的五味,尚不足为奇,小弟尚能以‘千里闻莺’的灵敏听觉,证明他们在说些甚么!”
  断臂公子道:“李兄多才多艺,小弟十分佩服!”
  李春风侧耳皱鼻,边听边嗅,良久才肃然作色道:“房兄,那画舫上有一老一少,正在计议寻仇之事……”
  断臂公子道:“不知他们是那一派的?向何人寻仇?”
  李春风道:“房兄且待,让我再听听。”
  良久,李春风肃然道:“老的是当今高手,也正是五虎岭的卧虎庄庄主梅天霖!”
  断臂公子微微一愕,道:“年轻的呢?必是他的儿子梅松了?”
  “不!”李春风正色道:“那年轻人名叫李德,但梅天霖却称他为师弟,但愿小弟没有听错。”
  断臂公子冷冷一哼,道:“李兄若非有心人,那就不会错了!”
  李春风道:“房兄何出此言?小弟并不认识梅天霖,更不知李德何许人也。”
  断臂公子冷冷地道:“小弟并未说李兄认识他们,但不知李兄的绝技怎能使小弟心服口服?”
  李春风又听了一会,面色微变道:“马上就可以证实了!房兄……你……你认不认识萧一芳?”
  断臂公子愕然道:“不认识!”
  李春风道:“他们要找萧一芳!”
  李春风续道:“以梅天霖的身份,和师弟同时找萧一芳寻仇,可见这萧一芳必非泛泛之辈了……”
  断臂公子道:“但不知萧一芳在何处?”
  李春风道:“听他们的口气,那萧一芳,就在西湖附近。”
  断臂公子冷冷地道:“小弟对萧一芳这人,只是闻名而未见面,但相信这两个货色,不是萧一芳的敌手。”
  李春风道:“如此说来,那萧一芳的身手绝不在你我之下了?”
  断臂公子道:“那人是否比李兄高明,小弟不便臆测,但比小弟的确高明。”
  李春风朗声道:“但愿小弟有缘结交萧一芳姑娘。”
  断臂公子道:“李兄,梅天霖何时向萧一芳寻仇?”
  李春风道:“就是今夜!”
  断臂公子道:“萧一芳侠名久著,吾辈中人,不应该袖手不管吧?”
  李春风抚掌朗声道:“房兄真是快人快语,咱们先称称梅天霖和李德的斤两,然后设法通知萧姑娘!”
  断臂公子道:“小弟,就此告别,待三更时再去……”
  李春风道:“房兄住在那一家客栈?”
  断臂公子道:“悦来客栈!”
  李春风道:“真巧!小弟也住在悦来客栈,咱们同行如何?”
  断臂公子皱皱眉头道:“小弟还要在街上办点私事,然后回店,李兄请先行!”
  李春风道:“小弟也想买一件衣衫,正好同行!”
  断臂公子微微冷笑,道:“既然如此,咱们走吧!”
  断臂公子伸手一让,李春风也不客气,大步下楼,但断臂公子立即自后窗穿去,去势如箭,一掠就是两重屋脊,然后伏在一家百姓的后园中。
  断臂公子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然后出了花园,来到湖边。
  她早已记清了那一艘画舫,仍在湖上荡漾。
  断臂公子雇了一艘小艇,向那大画舫驶去。
  “船家……”
  “公子有何吩咐?”
  “把此艇靠在那艘最大的画舫之上。”
  船家道:“公子认识船上的客人吗?须知同是乘这等巨型画舫的客人不是士绅名流,也必是江湖豪客……”
  断臂公子道:“本公子与舫上客人是故交,靠上之后你就退到三五丈外等我,喏!这是渡资……”
  “咚”地一声,断臂公子掏出一块十二三两银子,丢在船家脚边。
  船家一看这派场,显然不是吹牛,喏喏连声道:“谢谢公子厚赐!”
  只因画舫上有美丽的篷厢,而这小艇上也有篷盖,所以双方都无法看到对方。
  小艇将要靠上大画舫时,断臂公子早已一掠出舱,站在船头上,向船家挥手示意,叫他倒艘离开。
  而断臂公子也同时掠上了大画舫,但他身轻如纸,画舫平稳如故。
  断臂公子走到画舫门前,低声呼唤道:“梅师兄!”
  梅天霖在里面道:“是那一位?”
  断臂公子开门进入,道:“是我!”
  里面果然是梅天霖和李德,也就是罗烈的义弟。这小子爬上了高枝,不但武功已非昔比,红光满面,而且衣着十分华丽。
  “原来是萧姑娘……”
  李德堆下笑脸,道:“萧姑娘,今夜在此相见,真是幸会!”
  梅天霖却是一脸杀机,冷冷地望着断臂公子的断臂处,道:“萧一芳,师兄奉命前来取你的性命……”
  萧一芳冷冷地道:“这早在师妹意料之中,但不知师兄凭甚么?”
  梅天霖老脸微红道:“其实取你之命,用不着小师弟李德帮忙,但为了慎重,师父派他来协助我……”
  萧一芳轻蔑地看了李德一眼,道:“李德,你也是来拿人的吗?”
  “这个……”李德呐呐地道:“师命如此,小兄岂敢有违,不过小兄定当设法在师尊面前为你开脱。”
  萧一芳冷冷一哂,道:“李德,罗烈对你如何?”
  李德愕然,立即冷峻地道:“过去的不谈,今后遇上,我对他就不客气了!”
  萧一芳冷峻地道:“为甚么?”
  李德道:“师妹,你何必想不开?现在不论那一方面,他都不如你,虽然师妹失去一臂,但师兄仍然喜欢你……”
  “呸!你也配!”萧一芳切齿道:“你是一个畜生,一个忘恩负义的败类!你比梅天霖还要卑鄙,若非如此那老魔也不会派上你,这也正是物以类聚的道理……”
  梅天霖冷冷地道:“师弟,看到没有?你还要为她设法开脱呢!她根本没有把你我放在心上!”
  李德自第一次见到萧一芳在那破庙中等候“追风丐”时,他就对她有意思了。
  只是李德这人城府极深,那时不敢和罗烈竞争。
  但罗烈对萧一芳并无兴趣,李德以后常常故意向她讨好,萧一芳根本不于重视。
  李德见了梅竹之后,又惊为天人,挑逗之下,梅竹更是不假词色。
  因此,他不恨二女,却恨透了罗烈。
  这也正是“情仇大似亲仇”之故,只是李德还不够争风吃醋的资格。
  李德仍不死心,肃容道:“师妹,小兄第一次见到你时,就……”
  萧一芳嘶声道:“不必多言!我早已知道你们奉命杀我,而我也不会放过你们,可笑那老魔把你们估得太高了……”
  李德怒形于色道:“师妹,你要知道,若待师傅亲自出手,你就是和罗烈联手也难逃一死!”
  “那是以后的事,姓李的,你们现在先要去见阎王爷!”
  梅天霖微微退了一步拉开架子道:“师弟小心点!”
  李德阴笑道:“师妹你真要自走绝路吗?”
  萧一芳独臂一挥,一股无俦暗劲撞过去,李德急忙一卸,但未卸下,只得闪开,却被震退一大步。
  梅天霖厉声道:“师弟,师命在身,可不能让她跑了!”
  萧一芳冷笑道:“只要你们不跑,我一定奉陪到底!”
  梅天霖大声一道:“师弟快攻……”二人各攻出一掌,萧一芳站着不动,以“独脚尼”的绝学踢出三腿。
  但现在的梅天霖和李德,都大有进境,萧一芳不能不动,因为二人攻势之势十分凌厉。
  然而,她的二腿厉害无比,由于她失去一臂,自是吃亏,所以“独脚尼”传她绝学时,为她改正了几招。而她自己也知道此后四面楚歌,为了报仇,她必须先求自保。
  因此,她把过去酒魔所传她的武功以及“独脚尼”的绝学,加以揉合而重行苦研。
  一个人只要肯下苦功,不会毫无所成,她获益不浅。
  所以这三腿竟把梅、李二人逼退一步。
  她虽然也恨罗烈,那是另一种恨,因为她也佩服罗烈,但对李德之恨,却是痛彻骨髓。
  所以她并不想立刻杀死他们,她要像巨猫玩耍老鼠一样,使老鼠骇破了胆之后再下辣手。
  梅天霖肃然色变,沉声道:“师弟加点劲……”立即攻出一招。
  而李德也猛扑而上。他的招式,似乎不输于梅天霖。
  由此证明,李德的天资不在梅天霖之下。
  萧一芳也不敢大意,小心应付,但她有信心,杀死他们,只是三五十招之内绝办不到。
  画舫内地方狭窄,施展不开,谁的身手高,就占了便宜。
  萧一芳天资奇佳,仅次于罗烈,加之连获奇遇,破釜沉舟地苦研苦练,不但轻功身法突飞猛进,内力和招式也能推陈出新。
  双方走了七八十招,梅李二人缚手缚脚,已落下风。
  况且萧一芳此刻是哀兵,所谓“哀兵必胜”,正是这道理,她知道梅、李二人的心理,他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绝不敢以性命相搏。
  因此,萧一芳有时只攻不守,那就占了更大的便宜,梅、李二人狼狈不堪。
  萧一芳突然施出“一指叟”的武功,指风过处,劲风如剪,“刷”地一声,梅天霖的长衫大摆划破半尺多长。
  萧一芳回手一扫“唰”地一声,李德的胸衣一裂为二,二人骇然退了两大步。
  但萧一芳已动了杀机,一会是酒魔绝学,一会是“独脚尼”的武式,一会又是“一指叟”的武学。
  梅、李二人被迫得团团转,已经吁吁牛喘了。
  萧一芳冷峻地道:“梅天霖,你只是一个无能之人,且无主张,平生尚无太大恶迹,你若能从此改过,就逃命去吧!”
  梅天霖冷笑道:“鹿死谁手,尚在未定之天!萧一芳,你是完了!”
  萧一芳道:“既然如此,可别怪我绝情了!”她又对李德道:“姓李的,你就是跪下叩一百个响头我也不会放过你,因为你太阴毒……”
  李德本已没了斗志,乍见萧一芳美眸都红了,不由骇然。
  一个人信心一失,那就完了,萧一芳突然厉笑一声骈指,取李德的双睛。
  李德骇然偏头,但萧一芳志不在此,指风一偏,扫在李德的左臂上。
  这指有七成力道,只闻“嚓”地一声,李德的左臂,齐肩断下,掉在舱板上。
  李德本是狼心兔胆之人,抱着断臂,踉跄后退,倚在舱壁上呻吟。
  萧一芳不再理他,却面向梅天霖,道:“梅天霖,你交出一臂还是一腿?姑娘发发慈心,由你选择!”
  梅天霖面色苍白,汗下如雨,但他也是久已成名人物,岂能求饶,立即暴喝一声,道:“我和你拼了!但你也活不成,师傅马上就到……”
  萧一芳暗吃一惊,知道自己虽有进境,毕竟不是酒魔的敌手。
  但她要走之前,就必须把梅天霖,也弄残废,以免后顾之忧。
  她立即避过梅天霖一招凌厉攻势,伸手向梅的独臂上一搭(想到失去一臂,是酒魔为他扭断),“克嚓”一声,像折断了一根甘蔗。
  萧一芳手执断臂,哈哈狂笑,钻出舱房,道:“现在本姑娘绝不杀你们,也叫你们尝尝残废的滋味……”
  梅天霖两臂俱失,痛得大汗疾淌,这老贼毕竟比李德狠些,神色凝厉,形同疯狂,一头向萧一芳撞去。
  萧一芳不避不闪,抬起右膝迎上,“咚!”地一声,头膝相接,梅天霖昏仆在地,萧一芳也被撞退一大步。
  李德此刻只有混身发抖的份儿,乍见梅天霖和他一样惨,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道:“师妹……师妹……你……你饶了我吧……”
  萧一芳本来不想杀他,只想叫他尝尝残废的滋味,可是乍见他如此卑鄙,又动了杀机,心想:“那天在崤山的冰雪庵前,此人是何等嚣张?此刻却变得奴颜卑膝。这种人最是可怕也最可恨!我何必留他的活口?贻害武林……”
  李德见萧一芳面色急剧地变化,到后来又起了杀机,心头大骇立即叩头如捣蒜一般,道:“师妹像我这等小人物,你犯不着污了玉手……你……高抬贵手吧,萧……”
  萧一芳冷峻地道:“刚才我确有留你活命之心,可是我又改变了主意,若留你活口,岂能对得起武林同道!”
  “师妹……师妹……求求你……我毕竟是罗大哥的弟兄……你就看在罗大哥面上……饶了我吧!”
  萧一芳轻蔑地道:“到现在你才想起了罗大哥?你有没有想到,罗烈被你偷袭,差点变成残废?”
  “他……他……没有死吧?”
  “你希望他死,是不是?”
  “不!不!谢天谢地,罗大哥安然无恙!”
  萧一芳立掌如刀厉声道:“李德,看在罗烈面上,让你留个全尸……”
  突闻舱外冷冰冰的声音道:“萧一芳,有本领出来和老身走几招!”
  萧一芳心头大骇,她本想杀了李德,马上离去,想不到“黑衣酒魔”果然来了。
  她此刻只得暂时放弃李德,推门走了出来。
  “黑衣酒魔”站在舫首甲板上,面目姣好,一身黑衣,神态十分冷漠。
  萧一芳已经豁出去了,回头看看那小艇,早已不知去向,此刻正是背水一战,连退路也没有了。
  萧一芳切齿道:“老魔,今夜有你就没有我,咱们拼吧!”
  “黑衣酒魔”哂然一笑,道:“就算你学了‘独脚尼’和‘一指叟’的武功,老身也能二十招以内宰了你。”
  萧一芳不屑地道:“那真了不起!以后传入江湖,你老魔可以扬眉吐气了!接招……”
  “唿”地一掌劈去,不过是试试对方的路道,稍压即收,又改为指,猛戳老魔的气海穴。
  老魔柳腰一扭,横移半步,伸手去抓她的腕脉。
  萧一芳深知厉害,收手斜上一步,脚、指交攻,连攻三招。
  但老魔却轻易避过,道:“丫头,你还想活着离开此舫吗?”
  萧一芳心里有数,老魔此刻不过是耍着她玩,一旦真正动手,未必能走上二十招。
  萧一芳立即收摄悲忿心情,步步为营,小心应付。
  别看老魔身负两大奇人的绝学,要想在二十招内杀了萧一芳,还真不容易。
  因为萧一芳是豁出命去,有时可以放弃自卫,专门攻敌要害。
  所以二十招过去,老魔仍未得手,但萧一芳却有些手忙脚乱了。
  此刻就是未攻不守,她已经感到难以支持了。
  老魔阴笑一声,奇招突出,不知她是怎样出手的,扣住了萧一芳的脉门。
  萧一芳暗暗一叹,闭目等死。
  老魔“咯咯”笑道:“丫头,你现在作何感想?”
  萧一芳道:“杀剐任你,不必多言!”
  老魔道:“如果我不杀你呢?”
  萧一芳冷冷地道:“你不会发此善心,鬼才相信你的话!”
  老魔柔声道:“我真的不想杀你!”
  萧一芳睁开眼望去,老魔面带微笑,风姿绰约,一时之间也摸不透她的用意。
  老魔道:“你不相信吗?”
  萧一芳道:“本姑娘素知你心地阴毒,岂能放过我!”
  老魔脸色一变,冷冷地道:“不错!老身不会放过你,只是还不想叫你痛快地死去!”
  萧一芳心头一痛,她失去一臂,已感万念倶灰,如果再被她断去一腿,活着还有甚么意思?
  萧一芳冷冷地道:“我说过,杀剐任你!快点动手吧!”
  老魔“咯咯”笑了一阵,道:“老身知道‘独脚尼’和‘一指叟’两个老废物,看我不大顺眼,可是他们那一套玩艺,老身却未放在心上……”
  萧-芳道:“终有一天,你会尝到自作孽的苦果!”
  老魔道:“也许有那么一天!但现在她却要先牺牲了……”
  老魔手上微用力,萧一芳腕上的青筋,突然凸起半寸多高。热血逆行,冲向心脏,她的身子颤懔起来。
  “咯……”老魔轻笑一阵,道:“丫头,本来你是一个练武的好材料,跟我学了一年,颇有基础,设若再继续一年,老身想拾掇你也不轻松了,这也是天意……”
  这时画舫旁边突然驶来一艘小艇,上面一个年轻人站在船首上,抚掌大笑道:“那位可是‘黑衣酒魔’卢伟芳吗?”
  “黑衣酒魔”侧头一看,道:“小子何人?竟敢直呼老身之名?”
  那年轻人正是李春风,萧一芳也知道他来了也没用。
  李春风朗朗笑道:“卢当家的,你不会认识老夫的!因为老夫出道之时,你还穿着开脚裤子……”
  “呸!”老魔厉声道:“小子你活腻了吧?乳臭未干,竟敢自称老夫,沾老身的便宜!”
  李春风跳上大画舫,神采飞扬地道:“这也难怪!当初若非老夫暗中助你,那一次‘追风丐’本想下辣手宰了你……”
  老魔愕然说:“你是说那次武林大会上?”
  李春风朗笑道:“还好!卢当家的还没有忘记……”
  老魔眯着眼凝视着李春风道:“你到底是谁?”
  李春风仍是一脸豪爽狂态,道:“卢当家的还记得‘追风丐’有一位小师叔吧?”
  老魔微微变色,道:“莫非你就是‘终南小神仙’柳宗琪吗?”
  李春风抚掌朗笑道:“正是……正是……”
  老魔上下打量一阵,不由皱皱眉头,她只是听说过终南小神仙其人,却未见过。
  但她以为,对方既然能叫出她的名字,若非真的,天胆也不敢冒充。
  但武功已登堂奥之人,青春永驻,毕竟也有个限度,像她自己,已是五十许人,但看来还是三十左右岁。
  然而,“终南小神仙”若是仍然活着,少说也在八十以上,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即使驻颜有术,无论如何,不会看来二十一二岁。
  老魔见多识广,心中犯疑,忖道:“莫非此人和萧一芳有交情,想来冒充高人救走这丫头?”
  老魔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柳大侠,那真是幸会!据说柳大侠虽是丐帮上代最末一位人物,但因受创帮人重视,身手却是最高。况且据说柳大侠的缩地功举世无匹,可否微露一手,让老身开开眼界?”
  李春风笑道:“雕虫小技,不献丑也罢!不过本人可以和卢当家的打个赌!”
  老魔道:“不知打甚么赌?”
  李春风道:“卢当家的脸上擦的宫粉,是北京天香宫粉店出品,宫粉之下,先擦了一层垫底蜂蜜膏……”
  老魔哂然道:“这就是柳大侠要打的赌吗?在一个女人来说,擦甚么粉?涂甚么膏?任何人都可以猜出来!”
  李春风朗笑道:“非也!这不能算是打赌,本人可以知道卢当家的内衣内裤是何质料所制!”
  老魔冷冷笑道:“愿闻其详!”
  李春风道:“卢当家的内上衣,是天竺绸制成,内裤是鲁境周村出产的白蚕丝制成!至于卢当家的缠的脚布,则是宫廷中的贡品,来自东瀛三岛,是一种细纱布所造。”
  老魔不由愕然,她虽十分开通的女人,但内衣裤和缠脚布的质料都被人猜出,实在丢面子,立即冷笑道:“老身对柳大侠的猜测之术,十分佩服,现在老身愿与你打赌了。”
  李春风道:“那么,卢当家的先放开这丫头!”
  老魔冷笑道:“放了她也不妨!”立即松了手。
  李春风道:“卢当家的问吧!只能问三样,设若老夫答不上来,算我输了!如果答对了呢?怎么办?”
  老魔冷笑道:“你说吧!”
  李春风道:“你要叫一声好听的。”
  老魔不由红了脸道:“你我都是年逾不惑之人,少来这一套!”
  李春风冷冷笑道:“卢当家的,老夫自入丐帮以来,这份豪气素未改变,除了恩师以外,连大师兄也得听着。况且卢当家的国色天香,人间绝色,柳某若非高你一辈,早就……”
  “呸!”老魔讪讪地道:“不要脸!谁和你贫嘴!我且问你,我唇上擦的是甚么蔻丹?头上是甚么油?身上擦的甚么爽身粉?”
  萧一芳暗暗哼了一声,心道:“这两个人都不要脸!”
  李春风皱着鼻子闻了一阵,摇头晃脑地道:“猜对了你要放了这丫头。”
  老魔冷笑道:“好吧!咱们一言为定!”
  “唇上是洛阳西施化妆店出品,但不是极品,头上是贡品生发油,但香料不纯,至于身上嘛……”
  他又嗅了一阵,道:“是了!由于卢当家的有狐臭之故,身上虽擦了不少的爽身粉,可是仍无法掩盖那狐臭气味,所以闻起来……”
  他突然拍手大笑道:“那是五羊城中祥泰香粉店出品的百花爽身粉!”
  老魔微微一愕道:“柳大侠,你会‘千里闻香’之术?”
  李春风道:“此术为本门第一代掌门人创始,不知怎地,流传于‘一指叟’师门手中,但他们所学不纯!”
  老魔道:“猜是猜对了?但老身仍不信你是‘终南小神仙’柳宗琪!你还要接我三掌!”
  李春风朗笑道:“卢当家的,老夫有个怪毛病,凡是输在老夫手下的女人!当然是指年龄相当的。老夫可能毛手毛脚大占便宜!”
  萧一芳不由暗笑,心道:“这姓李的胆子可真不小!我看你末了如何下台?”
  老魔又红了脸,冷笑道:“老身岂是容易上当的?”
  李春风道:“老夫一向是先打招呼!若是对方不在乎,老夫就放心大胆地摸索!可不要怪我!”
  老魔道:“老身不信你能摸到我!”
  李春风哈哈大笑道:“卢当家的,老夫可要预先声明,老夫不摸则已,一旦出手,就是最紧要之处!”
  “呸!”老魔面红耳赤,有些犹疑,设若她的禁地真被人家摸了,以她的身份真要当场自绝了。
  可是又不能知难而退。
  就在这时,李春风嘴唇动了一阵。
  萧一芳耳边立即有细微的声音道:“萧姑娘,老魔如果向我发掌,请同时向她出手,然后跳水逃走!”
  萧一芳道:“可是我不善游泳!”
  李春风道:“不要紧!水底有我的朋友,都是水中一流好手!”
  “黑衣酒魔”道:“柳大侠,我要发掌了!”
  李春风哈哈笑道:“卢当家的,你也要小心了!老夫有一套掌法,名为十八摸……”
  “呸!狗嘴长不出象牙来!”老魔乃是老经验,唯恐萧一芳在背后趁机下手,呈鼎足之势站好,道:“柳大侠,本人这三掌虽用六七成真力,可也不是玩的!柳大侠可要留意!”
  李春风心道:“这老魔说是六七成内力,可能全力以赴。”立即向萧一芳使个眼色,道:“你自管全力施为!”
  老魔脸上仍有微笑,却已经拂出一掌。
  李春风深知厉害,闪身出掌,以十二成内力推出,同时大喝一声:“萧姑娘快走!”
  萧一芳虽仍不知李春风的身份,但她认为绝不是老魔一道的。
  即使李春风也是不怀善意而来,总比落在老魔手中好些。
  这仅是眨眼工夫,萧一芳单臂推出一道罡风,趁反弹之力,倒纵入水,“卜通卜通”两声,二人同时沉入湖底。
  但老魔也不甘上当,狞笑一声,“嗤”地一声,钻入水中。
  萧一芳仅能不喝湖水而已,而且只有一臂,这时又不能睁眼,根本不知道老魔也入水追了下来。
  李春风是水中高手,他一入水,就穿过船底,向萧一芳潜来。
  但他相距萧一芳尚有三丈多远,老魔已经抢先了一步。
  就在这危急之时,身侧射来两个身影,手持分水蛾眉刺,龙形一式,向老魔中下盘猛刺。
  这正是李春风的部下,水性都不同凡俗。
  可是老魔根本不放在心上,两掌一分,手戳而出。
  这种发掌方法,可减少水的阻力,类似“一指禅”的功夫,两道水柱迳奔那两个手持蛾眉刺的高手。
  那两个大汉不知厉害,急忙回刺一搅,却因力道太大,兵刃竟被震出了手,而水注余力也撞在他们身上。
  两个大汉内功不高,口中立即冒着血泡,“咕噜咕噜”往上冒,显然已经重伤致死了。
  这时李春风和另外三个水中高手,分四个不同方向扑到。
  李春风双手齐抖,射出四道白箭,乃是水中暗器“蛾眉镖”,疾奔老魔四大要害。
  老魔势在必得,两掌一搅,暗器随着水底激流接转,根本无法近身。
  而这时另一个水底高手,已经挟着萧一芳潜去。
  老魔立即潜近,速度比任何人都快。
  就在这时,老魔的下面水草中,突然射出三十余道长约三尺的渔镖。
  好个老魔,真不愧为一代枭雄,两掌交互潜出,击飞了四支渔镖,身子像一条剑鱼,自其余的渔镖隙缝中穿掠而出。
  但这时萧一芳已不在视线之内。老魔也知道在水底比较吃亏,立即钻出水面。
  此刻有一艘小舟,荡漾在三丈外,老魔一掠而上,催舟而行,但湖上有一层薄雾,只剩下她的一条小舟了。
  老魔恨恨切齿不已,冷峻地道:“萧一芳,今夜你能逃出老身之手,终有一天你还要落入老身手中。”
  她上了大船,叫船家把舵舫驶到岸边。
  而此刻梅天霖因流血过多,已是奄奄一息,李德也是面无人色了。
  此刻,在西湖附近的宝石山上,三男一女,正在四下观望。
  那女的正是萧一芳,三男之中有一个是李春风。
  李春风对另外二男道:“二位请到山腰上监视,老魔一现身,就以鹧鸪叫声通知我!”
  两个大汉回身掠下山头。
  萧一芳扭干了身上的水渍,道:“谢谢李少侠救命之恩!如果小女终能杀死老魔报仇,终有一天,必定报答少侠之恩,如果不幸落入老魔之手,那就有待来生了……”
  李春风道:“萧姑娘见外了!”
  萧一芳道:“李少侠刚才冒充‘终南小神仙’,维妙维肖,不知李少侠到底是那一派?”
  李春风道:“不瞒姑娘说,小弟天山派的!”
  萧一芳肃然道:“不知‘一指叟’老前辈与李少侠是何关系?”
  李春风道:“他老人家是小弟的师叔……”
  萧一芳道:“李少侠请受小女子一拜!因‘一指叟’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上次在冰雪庵门前,若非他老人家及时赶到,小女子早就不在了……”
  李春风连连摇手道:“那是师叔对你的恩惠,与小弟无干!”
  萧一芳深深一福,道:“李少侠,我要走了……”
  李春风肃然道:“萧姑娘要到那里去?”
  萧一芳凄然道:“萍踪无定,四海为家……”
  李春风叹道:“萧姑娘,如果你能相信小弟,我愿随侍在侧,以便照料,因为那老魔既然动了杀机,她绝不会放过你,一旦遇上,有小弟在,较易应付……”
  萧一芳道:“谢谢李少侠的盛情,只是我孤独惯了,一个人比较方便……”
  李春风惨然苦笑,道:“既然如此,小弟也不强留了!”
  萧一芳又是深深一福,道:“李少侠,此恩此德,定当候机图报,咱们后会有期了……”说毕,转身掠下了宝石山。
  XXX
  梅竹离开了冰雪庵,慢慢独行,她并不知道“一指叟”和“独臂尼”的安排,只是感觉“一指叟”教罗烈下山去找萧一芳,多此一举。
  同时她也猜出,“一指叟”是偏爱萧一芳的。
  她漫无目标地向东南方走去,十五天后来到金陵。由于心情不佳,找了一家小店,天未黑就上床睡了。
  大约三更未到,窗外“卜”地一声,屋内有竹纸团破窗而入,落在地上。
  梅竹微微一惊,一挺身跃下床来,倾耳听了一会,院中毫无动静。
  她捡起纸团,展了开来。
  “梅姑娘芳鉴,本人久慕姑娘大名,无缘识荆,怅甚!昨来金陵,无意中遇见了一位武林风云人物,此人正是罗烈……”
  梅竹不由精神一振,立即继续看下去:“本人久闻罗烈之名,果然盛名不虚。但却发现一件急难之事,盖武林绝世高手‘黑衣酒魔’,欲向他下手,但罗烈少侠却茫然不知也………”
  梅竹心头一紧,喃喃地道:“糟了!设若罗烈遇上那魔头,定是凶多吉少……:”继续看下去:“请原谅在下,自知技艺微薄,心余力拙,不敢招惹那魔头,恰巧于今天傍晚发现了梅姑娘,而本人也素知罗少侠与萧、梅二位交好,罗少侠有此大难,梅姑娘绝不忍袖手不管。乃投石寄书,希速来明孝陵内接应……”
  这封信未完,当然也没有落款,可能是时间急迫之故。
  梅竹不暇多想,略事拾掇,穿窗而出。
  不到一个更次,即来到明孝陵内,这是明太祖的陵寝,座落于紫金山上。
  此山之石呈紫金色,在日光映照下,闪闪生光,因而得名。
  但此刻陵墓中死寂一片,好像根本没有人。
  梅竹救人心切,尽量隐蔽身形,放轻脚步,掠过内墙,藏在草丛中。
  此刻正值深秋,明月在天,金风飒飒,高大的白杨树影在墓地上摇曳。
  就在这时,地上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飞掠无声,向梅竹接近。
  这影子高约丈余,由于月正中天,可知这人身材的确高大,但看来却十分瘦。
  梅竹心中不禁冒起一股凉意,深更半夜,藏身墓地之中,而这人行走无声,又只见影子却不见人。
  梅竹突然心中一动,忖道:“通信之人的信上并未具名,而笔迹也极陌生,设若此人怀有恶意而来,故意骗我来此,那……”
  这时她看到了来人,身上立即起了鸡皮疙瘩。
  原来此人身高八尺以上,瘦如竹杆,头颅细而长,秃眉,三角眼,长发披肩。
  梅竹一向胆大心细,此刻竟有点颤懔起来。
  因为这怪人僵直着身子,迎面走来,双目中射出碧绿的光芒。
  梅竹霍然站起,蓄势以待,厉声喝道:“何方怪物?还不止步?”
  那怪物好像现在才发现了梅竹,愕然止步,嘎嘎怪笑道:“娃儿,你是等老夫的吗?”
  梅竹“呸”地一声,道:“谁等你这怪物?”
  怪人又怪笑一阵,道:“酒魔真够意思,答应老夫之事,从不失信……”
  梅竹愕然道:“你也认识‘黑衣酒魔’?”
  怪人冷笑道:“那贱人见了老夫,要老老实实地叫一声师伯,丫头何人,敢对老夫如此无礼?”
  梅竹骇然一惊,“黑衣酒魔”已算是当今顶尖人物,想不到这怪物竟是她的师伯。
  梅竹心道:“不知是谁通信给我?更不知那件事是否是真的……”
  梅竹道:“刚才你说‘黑衣酒魔’答应你一件事,不知是何事?”
  怪人又是嘎嘎怪笑一阵,道:“老夫一生别无所好,最爱吃少女的乳房,‘黑衣酒魔’答应我今夜送一个少女,难道不是你吗?”
  梅竹骇然退了一步,道:“不是我,我是来找一个朋友的!”
  怪人道:“是不是你都是一样,老夫今夜的口福不错,不来则已,一来就是成双成对……”
  梅竹沉声道:“怪物,你叫甚么名字?”
  怪物冷笑道:“老夫刚才说过,是‘黑衣酒魔’的师伯,难道你没听说过‘血手无常’的大名吗?真的是孤陋寡闻……”
  梅竹哂然道:“不错!我不但未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爬……”
  “贱人,你敢讽刺老夫!”怪物向前迈了一步,就像足下有滑石一样,根本未见他迈步。
  梅竹掩鼻退了三步,因为“血手无常”身上,有一股腥臭气味,可能是常吃活人之故。
  此刻梅竹已退到墙边,却不敢越墙而过,必须有把握地逃出魔手。
  现在她隐隐猜出,可能是“黑衣酒魔”写了那纸条,把她骗来,献给“血手无常”。
  梅竹道:“如此说来,是‘黑衣酒魔’把我骗来了?”
  “血手无常”道:“老夫不管是不是她把你骗来,丫头你给我过来吧……”怪人再向前一滑,长臂一伸,五指箕张,就要搂人。
  这时梅竹集平生之力,双掌齐推,同时向一边闪去。
  但在此同时,她背后墙外,也涌出一道暗劲,与她的掌力合而为一,迳奔“血手无常”的前胸。
  “血手无常”原式不变,再欺上半步,另一手向外一拨,那股暗劲,竟消失于无形。
  而梅竹又十分危急了。
  就在这时墙外探进一个头来,嘻嘻道:“老杂碎,你欺负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羞也不羞?”
  “血手无常”悚然收手,以一双碧绿的眸子,盯着墙头上的人。
  这人头发散乱,一脸泥垢,但看来却十分年轻。
  “血手无常”阴声道:“小子,你也敢管老夫的事?看来老夫今夜真是口福不浅了!”
  墙头上的怪人嘻嘻笑道:“老杂碎!我和你商量一件事!你不是偏爱吃少女的乳房头吗?老夫对少女的手指和脚趾最有胃口,吃起来脆得像萝卜一样……”
  梅竹又是一惊,显然来人也不是好东西,而此人既敢和“血手无常”争食,来头也不小。
  “血手无常”冷笑道:“老夫没见你这号人物,先报出名来听听,够不够资格?”
  墙头上的怪人嘻嘻笑道:“老杂碎!武中人把你形容得天上少有,地下难寻,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竟连老夫也不认识了……”
  “血手无常”心道:“此人其貌不扬,年纪甚轻,却自称老夫,而且中气也不太充足,不知是那一号人物?”
  “血手无常”冷冷地道:“不是老夫孤陋寡闻,而是你小子名不见经传!你小子不必忸忸怩怩,先报上名来!”
  墙头上怪人嘻嘻笑道:“奶奶的,连‘终南小神仙’也不认识,你简直是白白糟蹋了五十多年的粮食……”
  “血手无常”眯着眼看了一会,桀桀怪笑道:“当真是闻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老小子,凭你也配分一杯羹?”
  “终南小神仙”嘻嘻笑道:“老杂碎!别看你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光凭你这份德性,吓不倒人!若论辈份,老夫也比你高半辈!”
  “血手无常”桀桀厉笑道:“小子,你若说不出个道理来,嘿嘿!老夫对老人心肝也颇有胃口……”
  “终南小神仙”道:“老杂碎,你仔细听着,你的师姑,是我三师兄的小老婆!这绝非占你的便宜,因为我的三师兄有发妻,但却和你的三师姑打得火热,只是发妻也不是好惹的,所以他们老是偷偷摸摸!照此算来,你是不是比老夫矮上半辈?”
  “终南小神仙”续道:“所谓矮半辈,还是老夫对你客气,怕你脸上挂不住!按理说应该是比你高上一辈,只因三师兄和师姑‘小辣椒’不过露水夫妻,还不能算是亲戚……”
  “血手无常”勃然大怒,道:“老小子,光逞口舌之利,那也算不了甚么!滚过来咱们手底下见!”
  “终南小神仙”道:“老杂碎!你那两套玩艺,我虽没见识过,却早已听人说过,甚么‘青燐爪’啦!‘七尸断魂掌’啦!都是一些左道旁门,见不得大场面。至于老夫的‘缩地功’和‘太乙玄功’,谅你心里也有个数儿!”
  “血手无常”咆哮道:“老小子,你敢不敢过来?”
  “终南小神仙”道:“这样吧!咱们拼上三招,胜者带走这娃儿,你看如何?”
  “血手无常”厉声道:“何必三招?老夫一招内若击不败你,从此不叫‘血手无常’!”
  “终南小神仙”道:“老杂碎,你先别吹!当年我那三师兄,就是以‘太乙神功’制服了你那师姑‘小辣椒’,才能得其所哉!你比‘小辣椒’如何?”
  “血手无常”气得须发皆张,厉声道:“老小子,快滚过来!”
  “终南小神仙”道:“小娃,你先站到墙上来,他赢了,你就向右,我赢了你就向左边跳下,不过老夫颇有信心,你一定会属于老夫的……”
  “终南小神仙”续道:“你如果落在老夫手中,不过是献出手指与足趾,若是落在老杂碎手中,你就生不如死了!”
  梅竹看看“血手无常”,再看看“终南小神仙”,以外表判断,“终南小神仙”还有点人样。
  这只怪她见闻不广,设若你听说过“终南小神仙”其人其事,应该知道他不会吃人的手指和足趾。
  梅竹心中盘算,趁他们互拼之时逃走,立即上了墙头,但距两人约两丈多远。
  “血手无常”早已等不及了!枯爪微露,缓伸出双手。
  “终南小神仙”大声道:“慢着,慢着!老夫‘太乙神功’一旦施出,你老杂碎,保证伸腿瞪眼!你有溃言没有?老夫看你可怜,情愿代你料理后事……”
  “血手无常”双掌一提,推出一道腥臭狂飚!
  “终南小神仙”大叫一声“救命呀!”竟以单掌迎上,双方暗劲一接,“唿”地一声,短墙塌下半堵。
  但两人都是身形一摇,未退半步。
  “血手无常”桀桀怪笑道:“老小子,我看你是‘十斤猪头八斤的嘴’,你只会吹牛!再看老夫这一掌……”
  “慢来……慢来!”“终南小神仙”道:“老杂碎,俗语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夫虽看不惯你的恶行,还是不忍杀你,你知不知道刚才这一掌老夫用了几成内力?”
  “血手无常”狞笑道:“别吹了!看掌……”又是一道奇臭狂飚,但这次未到墙头,已被“终南小神仙”的掌劲撞回。
  “蓬”然声中,“血手无常”踉跄退了三大步。墙上的大麻石簌簌洒落,已变成石粉,随风飘飞。
  但“终南小神仙”也是面孔赤红身子微微颤懔不已。
  “怎样?老杂碎,还要再拼吗?”
  “血手无常”嗓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狞视良久,突然厉啸一声,再集中平生之力推出一掌。
  “终南小神仙”面色微变,也以单掌相迎。
  “轰”地一声,短墙被击成一个缺口,石粉泥尘飞扬。
  “血手无常”倒退七八步,终于坐在地上,“终南小神仙”也躺在墙外一丈之处,吁吁牛喘。
  “哇”地一声,“血手无常”喷出一道血箭,但这魔头仍不甘心,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而“终南小神仙”却无法站起来了。
  梅竹本想逃走,可是贪看高人过手,竟忘了趁机逃走,此刻见“血手无常”站起来,心头大惊,作势欲逃。
  但已经来不及了!“血手无常”狞笑一声,道:“此事因你而起,岂能让你跑了……”他双手一招,两道极大的吸引之力袭来,梅竹身不由己地落入墙内。
  就在这时,墙外突然袭来一道无俦暗劲,“血手无常”大惊,急忙御了劲,向一边疾闪。
  “叭哒”一声,“血手无常”被暗劲击倒一丈之外,口鼻淌着紫色淤血。
  梅竹惊魂甫定,掉头越墙就逃。
  而“血手无常”也知道遇上了高人,显然刚才发掌这人,才是“终南小神仙”。
  他也顾不得内腑重伤,跃起来疾掠而走。
  梅竹边逃边回头察看,未见“血手无常”追来,心中痛恨“黑衣酒魔”,也恨上了她的父亲。
  此刻一个小老头背起墙外的受伤怪人,也以极快速度,出了明孝陵。
  老人道:“好小子,你竟敢冒充老夫之名!”
  背上之人道:“老前辈原来您就是‘终南小神仙’”
  “怎么?你以为老夫冒充?”
  背上之人道:“老前辈怎知晚辈有难?”
  老人道:“老夫才不管你小子的事,只因你冒充老夫之名,老夫为了保全侠名,不能不出手而已……”
  背上之人道:“前辈武功盖世,为何不现身除去‘血手无常’?”
  老人道:“你知道甚么?‘血手无常’不过是个小喽啰,他们有七八个魔头,准备在武林中蠢动,老夫和二三同道,准备合力应付,但目前又不便打草惊蛇。”
  少年道:“这真是巧合!今夜若非前辈仗义出手,晚辈八成完了!”
  老人道:“小子,你是何人门下?”
  少年道:“晚辈李春风,恩师是‘一指叟’。”
  “原来是那老小子的门下,无怪你狂妄自大了!”
  少年道:“晚辈刚才对‘血手无常’说的话,不过是道听涂说,前辈可别介意!”
  老人道:“不妨,老夫的三师兄的确与‘小辣椒’有一手,不过他们的结合,并非因三师兄降服了她而结合的,乃是互相爱呢!”
  少年道:“老前辈,请你把我放下来,我可以走动了……”
  老人冷笑道:“刚才虽是老夫暗中相助,以太乙掌力混入你的掌劲中,但那魔头的掌法也十分歹毒,而你又是首当其冲。所以你已经中了尸毒,必须休养半月,且要服用老夫的袪毒之药才能复元……”
  李春风道:“谢谢老前辈!不知前辈要把晚辈送到何处?”
  “终南小神仙”道:“老夫还有事待办,只能把你送到前面树林中。”
  李春风道:“谢谢前辈救命之恩!”
  “终南小神仙”道:“不知你为何要招惹那魔头?”
  李春风道:“前辈有所不知,只因奉家师之命,保护梅姑娘……”
  “终南小神仙”道:“梅丫头很不错,你若是遇上她,一定要尽一切可能保护她。老夫郑重交待你,你必须做到这件事!”
  李春风道:“前辈放心!不用说家师有命叫晚辈保护她,即使家师未交待,晚辈也该为前辈效劳。”
  这时已经进入林中,这是一片枫林,枫红似火,“哗哗”作响。
  “终南小神仙”放下李春风道:“若见了梅姑娘,不可再对她说谎,要承认你的身份,请她代为照顾你,半月后你就可以护袒她了!以你的机智和武功,即使再遇上‘黑衣酒魔’,也能化险为夷!”他交给李春风一包药,道:“小子,老夫走了!”
  李春风还想再问几句话,“终南小神仙”已经不见了。不禁慨然自语道:“天下真有这等巧事,冒充‘终南小神仙’,而他就恰巧来到,天地虽大,有时却变得太小!如果不是他出手,此刻……”
  此刻突闻林外传来脚步声,且隐隐听到喘息之声,李春风以为是“血手无常”来了,正要忍痛站起来,但那人已经在视线以内了!
  原来正是刚才逃走的梅竹,李春风不由一怔,心道:“莫非‘终南小神仙’算定梅竹要来?再不然就是故意赶到梅竹前面……”

  第二十二章 爱河无风三尺浪 情海从此万丈涛
  李春风装着没有看到她,闭目佯作昏迷。
  梅竹乍见一个人躺在林中,微吃一惊,最初他也以为是“血手无常”,仔细一看,才看出是那个“南海小神仙”。
  梅竹急忙掠近一看,悲声呼叫:“老前辈……老前辈……”
  李春风故作悠然醒来,道:“是那一位?”
  梅竹道:“老前辈,是我……”
  李春风道:“原来是梅姑娘,请别如此称呼,本人姓李名春风,是‘一指叟’门下,只因路遇姑娘有难,乃冒充‘南海小神仙’,想唬走那魔头……”
  梅竹道:“李少侠救命大恩,小女子感激不尽,而李少侠为了我,竟如此重伤!真是过意不去!”
  李春风道:“梅姑娘不必担心!在下只是中了他的掌毒,只要服用解药,养息半月即可复原……”
  梅竹道:“那魔头非同小可,少侠虽然受了重伤,能逃得一命,也足证少侠身手非凡,若是小女子,早就完了……”
  李春风道:“其实在下是投机取巧,若正面硬碰,此刻也没命了……”
  梅竹道:“李少侠,你既是为我而受伤,我一定要服侍你直到伤愈……”
  李春风道:“不敢劳驾梅姑娘!这点伤我还能自己料理。”
  梅竹道:“不!我不能让你一人在此,我把你送到客店去吧!”
  李春风道:“也好!有劳梅姑娘了……”
  李春风要立起来,但已经办不到了,梅竹只得背起他,送到三里外一家小客栈中。
  梅竹说:“李少侠,你中毒颇深,必须立即治疗,小妹不谙歧黄之术,无能为力!万分抱愧!”
  李春风道:“不妨,在下有解毒之药,只是……只是……”
  梅竹道:“李少侠既有解毒之药,那太好了!请马上拿出来,小妹为你治疗!”
  李春风慨然道:“梅姑娘,你有所不知,这种尸毒除了服用解毒之药外,还须……还须……”
  梅竹正色道:“李少侠见外了!小妹猜想,除了服药之外,尚须输以真力帮助你运气把毒迫出体外,少侠能舍命救我,这点小事又何必放在心上!足见少侠是见外了!”
  “不!”李春风焦灼地道:“梅姑娘,事情并不如此简单,这件事甚难启口……”
  梅竹愕然道:“少侠快说吧!有何难以启口的?”
  李春风挥挥手道:“梅姑娘,你能不能偏劳找一位会武功的男人来。”
  梅竹摇摇头道:“此时此地,小妹无法找到!”
  李春风肃然道:“那么梅姑娘你请便吧!”
  梅竹不悦地道:“李少侠你这就不对了!小妹一向不愿欠人之情,你救了我一命,却不给我报恩的机会,不是太自私了吗?”
  李春风沉声道:“梅姑娘,你不知道,我如果说出来,你可能会……”
  梅竹大声道:“你尽管说吧!我梅竹不是普通的女子!”
  “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了……”李春风呐呐地道:“由于那尸毒深入气道之内,必须口对口呼吸,利用你属阴的真气,吸出在下体内之毒,再由鼻孔泄出来,而且必须脱光了衣衫,你我掌心互贴才行……”
  梅竹骇然一震,立即红了脸道:“这……这我办不到……”
  李春风苦笑道:“梅姑娘,我本来不愿说出,我知道这是一件办不到的事,那么你请便吧!”
  梅竹道:“李少侠,除了这办法之外,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解毒吗?”
  李春风摇摇头道:“有是有,可是在目前来说,这办法更困难!”
  梅竹道:“那是甚么办法?”
  李春风道:“必须施毒之人亲自为我口对口吸毒!”
  “这……”梅竹立感绝望,这办法果然难比登天,“血手无常”岂能为敌人解毒?况且李春风又是冒充“南海小神仙”。
  李春风道:“梅姑娘,你请便吧!即使无法治疗,我还有一个月好活……”
  梅竹不安地踱了一会,道:“先把药服下不行吗?至少也可以解一部份的毒呀!”
  李春风道:“姑娘有所不知,若光是服下药,固然也有点用处,但若无属阴之气迫毒,那药就等于糟蹋了!因为尸毒属阴,必须属阴真气迫毒,这正是以阴治阴,以毒攻毒的道理!”
  梅竹为难地搓着手道:“李少侠,想不到我真要作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李春风正色道:“姑娘何出此言—像这种事,不要说你,任何一位也办不到!你走吧……”
  梅竹黯然道:“李少侠……我……我也只好走了……但我将尽力设法救你,希望你暂时不要离开这里!”
  李春风道:“梅姑娘放心!半月之内我是不会离开的。”
  梅竹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离去,这是她无能为力之事,因她不爱李春风,反之她会考虑的!
  “那么我走了……”梅竹含泪道别,出了小店,踽踽而行。
  一个曾冒生命之险救她一命之人,将于一月之内毒发身死,而她却无法救他,她内心痛苦极了。
  可是,这有甚么办法呢?她想:“就是换了任何人,也办不到呵……”于是她又置之泰然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总是难以释怀,她停了下来,慨然道:“不是他舍命相救,此刻那还有我的命在?我不救他,他一定活不成!我若救了他,只要双方清清白白,无损人格,况且谁也不知道这件事,于我何伤?因为我说过我不是一个普通女子呀!”
  一个人要做一件不平凡之事,必须有不平凡的理由和信念,她有了坚定的信心,突然转身奔回小店中。
  李春风愕然道:“梅姑娘为何去而复返?”
  梅竹肃然道:“李少侠,我想来想去,绝对不能袖手不管,如果我这样走了,必定痛苦一生,一艮心受谴责,永无宁日……”
  李春风道:“可是这与梅姑娘的名节有关,在下也不忍误你终身!”
  梅竹道:“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你我都是武林儿女,只要心地清白,不必因噎废食,况且只要你我保守秘密,谁也不知此事!我相信李少侠定愿为小妹保守秘密,以全名节的……”
  李春风道:“梅姑娘虽为女流之辈,大节凛然,令人肃然起敬!但在下还是奉劝姑娘,事关名节,请三思而后行!”
  梅竹道:“小妹已知李少侠为人正派,此意已决,不欲更改,就请少侠告知解毒之法,马上开始吧!”
  现在又轮到李春风为难了!他也不爱梅竹,如果做了这事之后,在心理上,将感觉永远也对不起她。
  李春风说:“梅姑娘,事关一生幸福,还请再斟酌一下!”
  梅竹道:“李少侠,快点开始吧!时间久了,也许我的勇气真会消失呢!”
  李春风慨然道:“梅姑娘,你真是当代奇女子也!”他取出解毒药服下,于是梅竹掩上了门。
  此刻正是黎明之前,不虞有人闯进来。梅竹吹熄了灯,二人各自脱衣。
  梅竹一边脱下罗衫,一边默默流泪,做了这件事之后,虽是立意救人,心地清白,但这毕竟是一件不平凡的事,以后每想起来,总会感到是一件遗憾。
  李春风道:“梅姑娘,迫毒时间,大约要一个时辰,你我双掌紧贴,以真力辅助吸毒,但在一个时辰之内,双掌不能分开,双方的嘴也不能分开……”
  梅竹的泪水更是不可收拾了,现在她坐在床上李春风的对面,以被子掩体,娇躯瑟索颤抖着。
  不论如何大方开朗的少女,在做这件事之前,总不免心慌意乱,羞急欲绝。
  李春风道:“梅姑娘,你在发抖?”
  “没……没有……”
  “不要骗我,我知道这是一件极严重的事!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梅竹凄然道:“不!我意已决!现在开始吧!”
  于是梅竹颤栗着伏在李春风赤裸的身体上。
  在双方来说,都是毕生中的一次奇妙经验,身体未接触之前,已感全身热血奔腾,呼吸迫促。
  加之异性身上所独有的气味,更是激发欲念的力量。
  二人的胴体一接触,都像全身血管爆炸一般,脑中“嗡”地一声,已呈半昏迷状态。
  以他们的修为,本不该如此,怎奈双方都一丝不挂,某些部位一接触,全身立即痉挛起来。
  她那高耸的双峰,首先压在他的胸膛上,双方的嘴唇一接,李春风的双臂突然搂住了她的纤腰。
  这是一个不可收拾的局面,也正是水到渠成的道理,人就是人,绝不是神圣,对欲念的抑制,是有其极限的。
  梅竹像饮了过量的烈酒,也无力抗拒,事实上她抖得更厉害了。
  “饮食男女,大欲存焉。”李春风身子一翻,把梅竹压在下面。
  千古遗憾,在这一霎将要铸成。梅竹像一堆香泥,无力挣扎,也无意抗拒,她准备逆来顺受,迎接一次狂风暴雨。
  就在这时,屋面上“咔”地一声,似乎有人在上面踏碎了一片瓦。
  但任何人在此情况下,不但心神不属,视觉和听觉也都失去效能,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听到。
  李春风正要跃马挥戈,辣手摧花,而梅竹也闭上了眼睛,两串泪水滚下双颊。
  她的悲哀不是因为恨李春风,那是惭愧的泪水,她感觉愧对罗烈。她对自己的意志不坚,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她觉得自己配不上罗烈。
  她记得罗烈为了她,曾在冰雪庵大门外,熬了半个月,差点致残,那是无比的爱意和超人的毅力所使然,今世无人能及得上他。
  但她现在,却在一个男人的身体之下,即将背叛了罗烈,献出贞操。
  突然,屋面上大大震动了一下,接着,整个屋子都摇晃起来。
  大梁和墙壁“咯吱”猛响,泥尘纷纷洒落,似乎马上要塌下来。
  这时他们都听到了,沸腾的热血降下来,神智也清醒了。
  他们都知道自己差点铸成大错,灵台一明,欲念顿消,李春风再次一翻,又把她的身子弄到上面。
  他们并不怕有人前来骚扰,他们也知道不会是敌人,设若是敌人,他们早就没有命了。
  因为这屋面上的人,绝非泛泛之辈,刚才能使整个屋子摇动,分明是一种“蜉蝣撼树”的绝招,年轻的人还做不到。
  现在他们都能心无杂念,气定神凝地运行真气,而屋面上再也没有声息了。
  然而,另一个不平凡的事又发生了。
  原来刚才那个人正是“南海小神仙”,他知道“一指叟”要成全罗烈和萧一芳的事,因此才教李春风解毒之法。
  其实那是他玩了个花样,不一定非口对口吸毒不可,他只是想叫他们有肌肤之亲,将来为他们撮合时必定事半功倍。
  “南海小神仙”也极为同情萧一芳,才想出这种怪办法来,但他却差点铸下大错。
  因为他只想为他们的婚事打下基础,却绝不希望他们此刻把持不住,况且,刚才若是发生了意外,李春风也就完了,这岂不是抹煞了他救人的本意?
  因此,当他把李春风放在林中,藏在一边偷看,眼见梅竹把李春风背到小店中,他又去办了一件事。
  可是他不能放心,因为那种疗毒之法太绝,很少有年轻人能把持住的。
  如果他们能把持住,将来彼此都会尊敬对方,那么将来有人出面主持,他们会由敬仰而结合。
  只是他不太放心,所以又偷偷回来察看,这也是他为人经验老到,如果不回来,那就糟了。
  “南海小神仙”见二人已恢复神智,悄悄地走了,但却因他大力摇屋,招来了另外两个人。
  此刻在这旅店之外,有两个年轻人藏在大树上,眼看着一个身手极高的老人,以“蜉蝣撼树”的绝技,在屋上摇了一阵,悄悄溜走。
  因此那个年纪较大的年轻人说:“老三,这人身手了得,行径也十分奇特,摇了一阵,悄悄溜走,似不像前来寻仇的!他的企图到底是甚么?”
  年纪较轻的说:“大哥!让我过去看看如何?”
  “也好!”年纪较大的说:“小心点!别使屋中之人发觉了。”
  年轻的说:“大哥,我知道……”
  年轻的正是林秀,大的是罗烈,他们不过是照萧一芳所去的方向跟踪而来,其实是误打误闯,来到这里。
  这也是因为罗烈找人心切,日夜不停,往往数夜不睡,因为他找到了萧一芳,交到“一指叟”手中,才能和梅竹见面。
  所以由于他的勤奋,才遇上了这件事,也正由于这件事,才发生了更大的纠纷。
  老三林秀这些日来,跟罗烈苦学武功,大有进境,落在店内李春风的窗前,向内一看,立即暗叫倒霉。
  他以为是一对狗男女在苟且,立即退下,但他突然心中一跳,忖道:“那上面的女人,像在那里见过……”
  况且这是一个反常的现象,林秀对男女间的事,虽然知之不多,却知道这苟且之事,女人应在下面。
  于是他心头猛跳,吁了口气,又向内望去。
  自侧面望去,他并不认识李春风,但对梅竹却十分熟悉,此刻越看越像。
  但因他们面贴面,嘴贴嘴,无法看清正面,所以林秀仍不敢决定是梅竹。
  但林秀大为忿慨,心道:“设若此女真是梅竹,哼!我林秀非宰了你不可!大哥为了你,不顾残废之险,而此番下山找萧一芳,也是为了和你早日见面,想不到你……”
  林秀又想:“梅姑娘不可能是这种人,况且在我们离开冰雪庵时,梅竹还在庵中,这女人绝对不是她……”
  于是他耐心地等待,不一会罗烈以一颗梧桐子弹在林秀后脑上,林秀回头一看,罗烈立在墙头上。
  林秀心想,设若此女正是梅竹,一旦被大哥看到,以他的脾气,可能会把她劈成肉酱。我还是暂时瞒着他!况且当初梅竹和她的母亲前往冰雪庵时,是我自动为他们拉线的。
  林秀打个手势,叫罗烈回到墙外树上等他,罗烈立即掠出墙外。
  大约过了盏茶工夫,屋中二人突然分了开来,那女的一头是汗,而且目蕴泪光。
  在这刹那,林秀看清了女的面孔,怒火中烧,再也忍不住了,立即冷冷地哼了一声。
  屋中二人乍闻冷哼,都匆匆地穿衣服,而林秀也掠出墙外。
  “大哥,我们走吧……”林秀在树下轻呼,但因内心恨极,声音有些颤慄。
  罗烈下了大树,突然沉声说:“老三,你的脸色不对劲!为甚么这样苍白,是不是被人暗算受了伤?”
  “不……不是……”林秀气得吁吁直喘说:“绝对不是!”
  罗烈说:“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没有甚么……”林秀说:“大哥,我们走吧!”
  罗烈冷笑道:“老三,你分明在撒谎,你刚才在那窗外看了很久,分明看到了十分怪异之事,却来骗我!让我去看看……”
  “大哥……”林秀大力抓住了罗烈说:“请原谅我!大哥……是的……我在骗你……因为我不好意思说出来……”
  “不好意思!”罗烈冷笑说:“甚么事不好意思说出来?”
  林秀呐呐地说:“一对狗男女在苟且……我……我看得入神……不好意思告诉你……”
  “你……”罗烈苦笑说:“老三,你好不要脸哪!大概开窍了吧?以后不可偷看这种事!”
  “是……大哥……”林秀心想,大哥呵!你那里知道其中有一个是你朝思暮想的人呢?
  二人回到店中,天已大亮,林秀心中忿忿不平,脸上板得紧紧的。
  “老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罗烈说:“看了那种苟且之事,也就算了!可不能老放在心上,更不能胡思乱想呀!”
  “没……没有……”林秀仍是冷冷地。
  罗烈也未在意,早饭后林秀躺在床上,罗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突然听到老三在大力擂着床面,切齿说:“这个坏女人!大哥对她那样好,她竟能做出这种事来……”
  罗烈进入屋中愕然说:“老三,你刚才说些甚么?”
  林秀呐呐而止,说:“大哥……我没有说甚么……”
  罗烈厉声道:“你混蛋!有甚么话不敢对我说?莫非你也像老二李德一样要背叛我?”
  林秀急道:“大哥,我……我绝不会背叛你……”
  罗烈冷笑道:“口说无凭!以前谁会想到李德会背叛我?”
  林秀急得泫然欲泣,道:“大哥,请相信我……我不是那种人……”
  罗烈厉声道:“你还不说?”
  林秀突然下床跪在罗烈面前,道:“大哥,我不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怕你难过……”
  罗烈沉声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气量狭窄的人!”
  林秀思之再三,道:“大哥,把这件事忘了吧!说出来没有好处的……”
  罗烈大怒,“啪”地一声,掴了林秀一记耳光,道:“说呀!”
  林秀道:“大哥,你打我一顿就会消了气,还是不要说吧!”
  罗烈顿足冷峻地道:“林秀,我知道你也有了背叛之心!好吧!咱们分手好了……”说毕,忿然向门外走去。
  “大哥……大哥……”林秀哭着道:“大哥请回!我告诉你也就是了……”
  罗烈并非真要走,他知道林秀的脾气,不过是作作样子而已。
  罗烈立在门口说:“说吧!我就在这里听着。”
  林秀焦灼地道:“大哥,你能答应我听了这件事不要发怒吗?”
  罗烈愕然道:“别人在作苟且之事,与我何干?”
  林秀道:“大哥答应我不发怒,我才肯说!”
  罗烈不耐地挥挥手道:“我答应你,快说!”
  林秀道:“因为那个女的,就是梅竹梅姑娘……”
  罗烈像被由锤贯顶一般,脑中“嗡”地一声,身子踉跄一下,差点昏倒。
  然而,他绝对不信这件事,第一,他不信梅竹是那种无耻的女人,其次,也不可能这么巧,就被他们遇上了。
  因此,罗烈以为林秀要破坏梅竹和他的情感,就胡编了这个谎言。
  因为林秀过去劝过他很多次,希望他和萧一芳结合,他都没有答应。
  罗烈为人耿直,只要自己以为对的,就非干到底不可。
  现在他更加忿怒了,他没想到老三也会转弯抹角地欺骗他,他抓着林秀的胸衣,大力一摔,林秀的身子摔在墙上,又落到地上,切齿说:“我罗烈看错你了!原来你和李德是一丘之貉!”
  林秀被摔得头昏眼花,但他又跪在地上,哭道:“大哥,我绝没骗你……只因当时不敢告诉你……恐怕你一怒之下杀了她……”
  罗烈绝对不信,大步出门,道:“林秀,我走了!咱们的友谊就此拉倒……”
  可是,他走出几步,又想起屋面那个怪人的事来,心道:“如果是林秀说谎,那位高人是何来历呢?”
  罗烈走回来,说:“好吧!你把当时的情形说清楚。”
  林秀把所见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罗烈面孔抽搐,面孔冷厉,说:“你是说女的在上面?”
  “是的……大哥……”
  “他们都是一丝不挂?”
  “是的……小弟绝没看错……而且手贴手……口对口亲嘴……”
  “好!我们去印证一下!”罗烈抓着林秀奔出小店,道:“我知道你和那几位前辈一样,希望我和萧一芳接近,就定计来污蔑梅竹……”
  林秀道:“大哥,我……我不否认很同情萧姑娘,可是我怎会编造这种谎言败人名节?”
  罗烈道:“现在少说废话,一会就可以弄清楚!”
  到了那家小店,恰巧走出一对青年男女,罗烈不由心头一痛,有如五雷击顶,差点站不住。原来那女郎正是梅竹。
  她身后的年轻人,生得英俊潇洒,只是一脸歉然神色。
  罗烈一拉林秀,急忙闪于柜台前,面向柜台,梅竹和那年轻人出了小店,那年轻人道:“梅姑娘,昨夜的事,使我李春风刻骨铭心永世不忘!咱们后会有期了。”
  梅竹道:“李少侠不必介意,那是应该做的!再见了!”
  说毕,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分道而行。
  罗烈脑中奇痛欲裂,他的梦终于破灭了,他所深爱的人,竟真是一个淫荡的女人,他塑在柜台前,呆若木鸡。
  “大哥……大哥……”林秀摇着他道:“大哥,你说过不会动怒的!其实我早就说过,这梅姑娘不是你的终身伴侣……”
  罗烈魂儿回窍,一腔怒火都发泄在林秀身上,“啪啪”两声,林秀原地转了一周,口鼻中鲜血疾淌。
  “大哥……”林秀不顾口鼻中淌血,他悲声道:“大哥,你要想开点!别气坏了身子……”
  罗烈又感于心不忍,嘶声道:“老三……不要怪我……我……我太对不起你了……”
  “噢!大哥……”他抱住了罗烈道:“大哥……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位拿得起放得下的大英雄……”
  罗烈惨笑一下,道:“老三,从今以后,我不再理任何女人了……”
  “大哥……你不能这样……”林秀道:“萧姑娘可不同……”
  “天下乌鸦一般黑!今生今世,我……”他挥挥手道:“老三,我们走吧!”
  林秀道:“大哥,要不要去找萧姑娘?”
  罗烈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我既然答应了‘一指叟’前辈,当然要找到萧姑娘!”
  林秀道:“大哥,这就是我敬佩你的地方。”
  三天后二人又来到金陵,罗烈道:“老三,旧地重游,人事全非!咱们要在此尽情遨游一番……”
  林秀道:“理应如此,大哥也该趁机散散心!我们干脆畅游秦淮河吧!”
  秦淮河这条迷离烟水,真是百游不厌,尤是一些天涯游子,到了此处,真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感觉呢!
  华灯初上,笙歌处处,自酒家上向河中望去,楼船画舫,灯火绚烂,不由想起杜牧的一首诗来:“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罗烈此刻正和大诗人杜备心情略似,只是杜大诗人感慨的是国仇家恨,罗烈却是为了自己的儿女私情。
  二人正坐在秦淮河畔最大的一家“观河楼”酒家楼上窗边,游目展怀,暂时忘了不快之事。
  这时林秀突然微噫一声,道:“大哥快看……”
  他指着街上一位女郎,道:“你看那位姑娘是不是萧一芳?”
  罗烈望去,不由大喜道:“老三,正是她!若非你的眼尖,今夜可能又错过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呵!快去叫她上来。”
  林秀见大哥如此高兴,自也欣幸万分,正要下楼,罗烈突然低声道:“老三慢着……”
  林秀立即折回来,道:“大哥……”
  他突然发现罗烈的脸色十分冷厉,一脸杀机,不由愕然。
  罗烈道:“老三,萧姑娘身后约三丈之处,有个年轻人,生得极为英俊,是不是曾和梅竹苟且的人?”
  林秀凝神望去,一拍大腿道:“正是他!”
  “好小子!”罗烈冷峻地道:“你糟蹋了一个还嫌不够,又要向萧一芳下手,嘿嘿,我会叫你尝尝姓罗德手段……”
  林秀茫然道:“大哥,那人并非跟着萧姑娘呀?你怎会猜到他就是那个……”
  罗烈冷笑道:“关于这些经验,你要慢慢去学,一个人的行动和眼神,是瞒不了人的!你现在再看看……”
  林雷了一蓍:“大哥,你的目光真厉害,那人也跟着进来了……”
  罗烈对伙计道:“伙计,我们要搬进雅座!”
  伙计立即把他们的酒菜搬到隔间雅座中。因为雅座门上有门帘,在内可以看到外面的景物,但在外面却看不到里面的。
  不一会萧一芳上了楼,就坐在罗烈原先所坐的位置,她刚刚坐下,李春风也上了楼。
  李春风故意东张西望,找了半天,仍认为最好的座位就是萧一芳对面那个座位。
  他走过去抱拳道:“请问姑娘是一个人?”
  萧一芳冷冷地道:“不错?”
  这时突然抬头,发现是李春风,不由大喜,道:“原来是李少侠!快请坐呀!”
  李春风道声“谢谢”,坐在萧一芳对面,对伙计道:“马上准备一桌上席,要最好的酒……”
  罗烈冷笑道:“看来咱们为她担心,倒是多余的了!原来她早就认识这个色狼了……”
  林秀道:“大哥,萧姑娘根本不知道这人是个坏蛋,所以我们更要保护她,不能使她上当!”
  罗烈道:“老三,你说说看,我们如何保护她?”
  林秀挥挥拳头道:“干掉那小子!”
  罗烈冷冷地点点头道:“大概也只有这样办了!”
  这时萧一芳道:“李少侠要到那里去?”
  李春风道:“小弟行无定所,萧姑娘呢?”
  “我……”她微微一叹,道:“从今以后,到处为家,走到那里算那里……”
  李春风道:“萧姑娘,你不应该这样消极的!”
  萧一芳道:“李少侠,咱们不谈这个,你看河上夜景多美!”
  李春风抚掌朗笑道:“不错,秦淮胜地,历代文人骚客,不知在此埋没几许?”
  萧一芳道:“人事沧桑,秦淮依旧!上自帝王公卿,下至贩夫走卒,虽然轰轰烈烈于一时,也只能留下身后之名,由此看来,人生在世到底有甚么意思?”
  李春风正色道:“萧姑娘正当青春,何出此言?”
  萧一芳叹了口气,默然望着窗外。
  林秀道:“大哥,萧姑娘似乎厌倦了这个世界!”
  罗烈道:“她说得不错!人生在世实在没有意思……”
  这时萧一芳站起来道:“李少侠,我要先走一步了!”她叫过伙计,就要先付帐。
  李春风道:“今日算小弟作东,你不必客气了!不知萧姑娘有何急事?”
  萧一芳道:“连日赶路我要回店休息一下。”
  李春风道:“不知萧姑娘住在那一家客店?”
  罗烈冷冷地道:“老三,这小子又要出坏主意了!”
  萧一芳道:“小妹住在悦来店,李少侠呢?”
  李春风道:“真巧!我也住在悦来店!如果萧姑娘不见外的话,反正我也没有要紧的事,咱们同行如何?”
  萧一芳道:“小妹独来独往惯了,比较喜欢独行!李少侠,谢谢你的美意……”
  不知怎地,罗烈听了这句话,心中有说不出的舒畅。
  “那么……”李春风笑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便打扰你了!萧姑娘,咱们后会有期!”
  萧一芳道:“李少侠,再见!”
  萧一芳下了楼,林秀道:“大哥,我们必须去追她呀!如果她不是住在悦来店中,那不是……”
  罗烈道:“放心吧!萧一芳不会说谎的,但我猜想这小子今夜会去找萧一芳!”
  林秀道:“如果他真敢如此,即使咱们不动手,他也讨不了便宜的!”
  罗烈摇摇头道:“你知道甚么?这小子暗暗跟着萧一芳,她却毫无所觉,你想想看,这小子的玩艺会错得了吗?”
  林秀道:“是的大哥!这小子不简单哪!所以我们今晚必须小心监视,不能让他得手!”
  罗烈道:“可是我们这样做,也许她并不领情呢!”
  林秀愕然道:“大哥何出此言?萧姑娘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哪!”
  罗烈苦笑道:“我有自知之明,萧姑娘恨透了我!”
  林秀道:“这也只怪大哥过去对她太冷淡,其实她还是喜欢大哥的。”
  罗烈摇摇头,不再说话。
  二更刚过,罗烈和林秀来到悦来店中,藏在马棚之下。
  由这马棚上向萧一芳的住屋望去,可以看到她的屋中仍有灯光。
  林秀道:“大哥,你何不过去看看,她在屋中干甚么?”
  罗烈点点头,掠到萧一芳窗前,舐破窗纸向内望去。
  萧一芳正在脱衣,准备就寝,她脱了外衣,罗烈看到那个断臂,不由心中隐隐作痛。
  她的内衣上,挂着一个两寸多长的小人儿,用几种颜色的花布制成,就像端午节小孩身上挂的布制的小人儿一样。
  萧一芳拿起小人儿,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她说些甚么,但自她的表情看来,好像既喜欢又痛恨这人儿。
  那小人儿是个年轻的男人,脸上用黑线绣成五官,当然看不出代表何人!
  想到伤心之处,她大力一扯,系线扯断,她把小人儿大力丢在地上,忿然上床熄灯躺下。
  罗烈心道:“我知道那小人儿是谁了!这也不能怪她!”
  萧一芳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大约盏茶工夫,又下床来把小人儿捡起来,藏在枕下。
  罗烈大为感动,不由自主地,眼眶润湿了。
  他回到马棚上,看看天色,对林秀道:“那小子也该开始行动了!设若再等一个时辰没有动静,那就是他不想在此下手。”
  林秀道:“是的,那小子也该知道萧姑娘不大好惹!”
  罗烈道:“如果他今夜不动手,我还是要找他!”
  二人又等了一个更次,毫无动静,罗烈找到了李春风的住屋,发现他已经睡了。
  罗烈捡起一块小石,向窗内一弹,恰巧击中了李春风的肩头。
  李春风十分了得,卧式不变,平弹起来,在室中一翻身,震开后窗,窜了出来。
  罗烈此刻早在十丈外的民房之上,向他招招手,向郊外掠去。
  而林秀却仍在萧一芳住屋附近监视。
  李春风一向自负,乍见这个年轻人身手了得,大为不服,立即疾追而去。
  二人来到郊外,一片松林之旁,罗烈停了下来,厉声道:“狗贼,你又在动萧一芳的脑筋吧?”
  李春风愕然道:“尊驾何人?为何出口伤人?”
  罗烈冷峻地道:“狗贼,你也配问我的名字!”
  李春风不由微怒道:“尊驾也认识萧姑娘,证明咱们都是朋友,为何不问青红皂白就出口伤人?”
  罗烈“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轻蔑地道:“谁和你这淫贼是朋友?你糟蹋了梅竹还不够?为何又向萧一芳下手?”
  “我……我糟蹋了梅竹?”李春风愕然道:“你胡扯甚么?”他突然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指那一夜的事!哈……”
  罗烈见他承认了,反而大笑,不由勃然大怒,抡臂扫出一掌。
  李春风出掌一接,“砰”地一声,被震退了一步。
  李春风也被激起怒火,冷笑道:“本来我要向你解释,可是你小子必定以为我怕了你!原来你真有一套哪!来,来,来!咱们印证一下。”
  罗烈冷峻地道:“狗贼,你有名字没有?”
  李春风厉声道:“你少爷姓李名春风……看掌……”
  “唿”地一声,出手是掌,中途变为指劲,连人带指,猛戳罗烈的前胸。
  罗烈似感招式眼熟,但这时正在火头上,也懒得询问,施出“追风丐”的绝学,接下一指。
  这次二人都是蓄势而发,势均力敬。但罗烈突然变招,也施出“一指叟”传他的绝学,“唰”地一声,指劲划出,像利剪划破了天幕。
  李春风骇然一震,疾退三大步,道:“你……你到底是谁?怎会这种武功?”
  罗烈双目赤红,根本不答话,再次变招,身子跃起三尺来高,眨眼工夫扫出七腿。
  李春风大惊,再退三步,沉声道:“你也会‘独脚尼’的腿法……”
  罗烈不断地变招进攻,李春风无法招架,连连闪避。
  这是因为他心神不属之故,他的身手,自不会这样差。
  罗烈冷冷地道:“狗贼,快点全力应付,不然的话,死了无法瞑目……”
  一声“狗贼”,又激起李春风的怒火,立即全力应敌。
  李春风指上功夫,比罗烈深厚,但罗烈的“追风掌”火候更深,此刻罗烈不再用其他的武功迎敌,只用“追风丐”的绝学。
  李春风也是年轻辈中的佼佼者,全力应付,也仅能打成平手,不由暗暗吃惊。
  罗烈是哀兵的心情,每一掌都蕴藏杀机,加之追念亡师,近月来苦练武功,进境又非昔比。
  百十招下来,李春风已感穷于应付。
  罗烈大喝一声,立掌如刀,猛劈而下,李春风急忙一闪,但罗烈是虚招,上步撩阴,突然抓住了李春风的衣袖。
  李春风大惊,左手出指来救,但已不及。就在这时,一道指劲自罗烈背后袭来。
  罗烈大吃一惊,感觉这人的指劲,力道大得惊人,只得收手闪出一丈,回头望去,并未见到暗袭之人。
  他沉声道:“暗算之人何不出来相见?”
  空山寂寂,四野回声,就在这时,李春风突然回身,疾奔而去。
  罗烈厉声道:“既然不敢见人,又何必暗中偷袭?”
  四周仍是一片死寂,罗烈心道:“这小子奔回客店,会不会向萧一芳下手?我要马上回去看看……”
  那知他急急赶回旅店,不由愕然,只见那小子就坐在萧一芳的房外,好像在为萧一芳守护。
  李春风见罗烈来到,怒形于色站起来,道:“别以为本人怕你!你若是想接近萧姑娘,我和你拼了!”
  罗烈冷笑道:“你当然不怕,因为暗中还有一个帮手,专门背后偷袭于人……”
  其实刚才在郊外,有人暗袭罗烈,李春风并不知道,他沉声道:“本人只是不让那些坏蛋欺负萧姑娘,其实本人绝非倚赖她!”
  罗烈厉声道:“李春风,你这狗贼也敢冒充好人?”
  李春风切齿道:“你这小贼口出恶言,找上门来欺人!我和你拼了……”
  李春风磨拳擦掌,又要动手,这时房门开启,萧一芳走了出来。
  她早已听到罗烈的声音,不由悲喜交集,但一想起他以前的无情,就恨极了他。
  因此,她根本不看罗烈一眼,脸上像结了冰,对李春风道:“李少侠为何不去安寝?在此作甚?”
  李春风忿然道:“方才小弟刚刚入睡,这小狗把我弄醒,引我到郊外……”
  萧一芳道:“到郊外作甚?”
  李春风悻悻地道:“这小狗所学极杂,不但会‘追风丐’、‘独脚尼’的武功,似乎也会本门的绝学,惭愧得很!小弟本想保护萧姑娘,可惜不是他的敌手……”
  罗烈道:“萧姑娘久违了……”
  萧一芳冷冷地道:“本姑娘与你素眛平生,不知为何前来骚扰?”
  罗烈忍住怒火,道:“萧姑娘,这狗贼不是东西,和他在一起,你会吃亏的”
  “笑话!”萧一芳不屑地道:“本姑娘不是小孩子,好人与坏人还能分得出来,用不着别人担心……”
  罗烈为人刚直,忍无可忍,道:“萧姑娘,我是一份好意,信不信由你!”
  萧一芳大声道:“我的事用不着别人操心!你可以请便了!”
  罗烈冷笑道:“少对我摆架子!告诉你吧!我是奉‘一指叟’前辈之命,前来找你!把你交给他,我就没事了。”
  萧一芳本以为是他自己来找她的,现在不过是使他难堪一下,如果罗烈能再求她,她会和他和好的。
  现在她的心又碎了!她失去一臂,完全是为了罗烈,可是对方并不领情。
  萧一芳冷厉地道:“请你回去告诉‘一指叟’老前辈,本姑娘乃是苦命之人,承他与‘独脚尼’老前辈照料关切,衷心感激,此生无法报答,来生衔环结草,也要报此大恩,你现在可以回去覆命了!”
  她说毕,又对李春风道:“李少侠请回房安歇吧!明天一早咱们还要赶路!”
  “慢着!”李春风愕然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萧姑娘,这人到底是何来历?”
  萧一芳冷冷地道:“大概和我一样,都是做无本生意的!”
  李春风道:“莫非他就是‘追风丐’前辈的门下,名叫罗烈?”
  罗烈冷冷地道:“不错!本人正是罗烈,你小子若是不走,我就宰了你!”
  萧一芳哂然道:“学了人家的武功,却要杀死人家的徒弟,但愿我根本不认识你这不仁不义的人……”
  罗烈愕然道:“莫非他是‘一指叟’前辈之徒?”
  李春风冷冷地道:“不错!”
  罗烈厉声道:“真想不到‘一指叟’前辈会有你这败类徒弟……”
  萧一芳沉声道:“姓罗的,你口口声声骂人家是败类,但你的人格却更卑鄙!”
  罗烈冷峻地道:“萧姑娘,设若你知道了这件事,你就会自动远离开他!”
  萧一芳厉声道:“我不信!”
  罗烈指着李春风道:“不信就叫他自己说!李春风你说着,在那小镇上的旅店中,你有没有和梅竹……”他气得甩甩头,无法说下去。
  萧一芳怔了一下,对李春风道:“李少侠,你也认识梅竹!”
  李春风呐呐地道:“是的……因为我救过梅姑娘一命……而她也救过我一命……”
  萧一芳对罗烈道:“姓罗的,你胡扯些甚么?”
  罗烈冷峻地道:“萧姑娘,你再问问他,有没有和梅竹做出不可告人的事?”
  萧一芳乍闻情敌和李春风有苟且之事,这真是天大意外之事,而且此话又出自罗烈之口,不禁愕然,道:“李少侠,这件事是真的吗?”
  李春风本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现在他知道瞒不住了!但却以为在屋上运用“蜉蝣撼树”之人正是罗烈,他沉声道:“姓罗的,那夜你在屋面上看到了!我和梅姑娘是在做不可告人的事吗?”
  萧一芳一听这口气,再看李春风讪讪之色,心中大疑,以为这件事绝非罗烈胡扯,只是她无法了解,梅竹和罗烈已是不可或分的交情,怎会和李春风在一起呢?
  罗烈冷笑道:“小狗,那一夜我并未看到你们的苟且之事,但我的三弟却看到了!他不是拨弄是非之人。”
  罗烈大声喊道:“老三……老三……”
  林秀自屋后掠下来,先向萧一芳打招呼,道:“大哥……”
  罗烈沉声道:“把那夜所见的事当众说明一下!”
  林秀呐呐地道:“大哥……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又何必再为这件事大事宣扬?”
  罗烈厉声道:“是的,这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我本不愿招摇,可是人家不承认曾干过这件事!”
  林秀道:“大哥……既然已经找到萧姊姊了,我们就走吧……”
  罗烈冷峻地道:“你还不快说?!”
  林秀对萧一芳道:“萧姊姊,这次我和大哥前来找你,固然是奉了‘一指叟’的命令,但大哥也十分想念你,他感觉十分愧对你,从今以后,他会——”
  罗烈一掠而至,厉声道:“你啰苏甚么?还不快说!”
  林秀呐呐地道:“萧姊姊,那夜的事,是我亲眼见到的,这位李少侠和梅竹在床上一个被窝中,赤身裸体,互相搂抱,而且不停地亲嘴……”
  萧一芳啐了一口,不禁面红耳赤,但她素知林秀的为人,他不会说谎。
  况且,过去罗烈爱上梅竹,才和她冷淡,设若没有这件事,罗烈岂能当众说出梅竹的丑事?
  罗烈冷冷地道:“萧姑娘,你现在相信了吧?”
  萧一芳心中极乱,却冷冷地道:“这件事与我何干?”
  罗烈道:“那么请跟我去见‘一指叟’如何?而且我还要把这小子捉回去交给他的师傅……”
  李春风嘶声道:“姓林的,你别歪曲事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罗烈冷峻地道:“小狗,你必须跟我走,不然的话,咱们就马上动手!”
  李春风道:“罗烈,你别欺人太甚!那一夜不过是她在为我疗毒……”
  “疗毒?”罗烈仰天狂笑道:“狗贼!疗毒也要脱光了衣服睡在一个被窝中?你以为姓罗的好欺骗吗?”
  李春风大声道:“我且问你,那一夜在屋上施展‘蜉蝣撼树’的绝技之人是不是你?”
  罗烈道:“不是!但我见过那人,只是不知他是谁?”
  李春风道:“那就是唯一可作见证之人,依我猜想,他必是‘南海小神仙’老前辈,他曾经救过我,但也害得我好苦,设若不是他弄鬼,我根本不会遇上梅姑娘……”
  罗烈厉声道:“好狗贼,你又把‘南海小神仙’扯上了!”
  李春风道:“那一夜梅竹被人骗到明孝陵之内,遇上了一代血魔‘血手无常’,本人也知道不是‘血手无常’的敌手,可是又不能见死不救,于是我就在墙外冒充‘南海小神仙”之名,当时曾把老魔唬住。但是,那魔头也不简单,仍要与我印证一手,我硬着头皮接了一掌,结果我被震昏,‘血手无常’也被震坐在地上……”
  “哈……”罗烈轻蔑地道:“各位听到了没有,这小狗说谎也不贴谱,‘血手无常’乃是绝世魔头,就凭他这两手,能将那魔头震坐地上?”
  此言一出,连萧一芳也不相信,微微哼了一声,显然对李春风也犯了疑心了。
  李春风冷笑道:“罗烈,我的话还没说完,其实那一掌是暗中有人相助,反之,我早就完了!原来是真的‘南海小神仙’来到,他在暗中助我一臂,才把老魔击坐地上……”
  罗烈冷笑道:“这更不对了!‘南海小神仙’和‘血掌无常’齐名,岂能暗中下手,他为何不出面见过真章?狗贼,你纳命来吧!”
  “且慢!”李春风沉声道:“我还没有说完!事后我也问过‘南海小神仙’,为何不出面除去老魔?他说有几个绝代魔头,企图蠢动,所以他那时不便现身,因此,他把我送到一座松林中,如今想来,他是有意要我和梅姑娘相遇……”
  罗烈厉声道:“天下那有这等巧合之事?你们会信他的话吗?”
  李春风大声道:“这件事不久就会弄清楚,罗烈,将来你见到梅姑娘之后,一问便知,喏!她不是来了!”
  众人一齐回头望去,那有梅竹的影子,心知上当,回过头来,李春风已不知去向。
  罗烈恨极了他,正要去追,萧一芳冷冷地道:“让他去吧!如果他真做过坏事,他的师傅也不会放过他!”
  罗烈忿然止步,道:“现在已证明他曾干过坏事,反正迟早我会捉住这小子!”
  林秀道:“萧姊姊,从今以后,请不要再和大哥闹别扭好吗?”
  萧一芳冷冷地道:“小弟,请不要管我的事!”
  林秀道:“萧姊姊,大哥是一个脾气很坏的人,但他的心不坏,我知道他喜欢你的……”
  萧一芳道:“你胡说些甚么?像我这种残废之人,谁会喜欢我?”
  罗烈呐呐地道:“一芳……我……我对不起你……”
  萧一芳道:“没有甚么,我当初救你,只是看你太傻,犯不着糟蹋自己,现在才知道傻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罗烈道:“一芳……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笑话!我有甚么不原谅你呢?”她冷冷地道:“今生今世,我不会再和任何人发生情感纠纷!你不必对我抱愧!”
  罗烈慨然道:“是我错了!一芳,记得你是一位宽宏大量之人……”
  萧一芳泫然欲泣,但这几月来,她尝尽了一个残废之人的苦头,走到那里,人家都以好奇的目光望着她,有的人叹“啧啧”连声地说:可惜这样一位美好的少女,竟缺了一臂……
  因此,她常常有自了残生的念头,但她心中有一股恨意不甘就此死去,最低限度,她要杀死李德。
  所以她能逆来顺受,变得更为倔强,她强忍泪水,不使它淌下来,冷冷地道:“如果我的心胸不够宽敞,我早就……”
  罗烈道:“一芳,假如你仍不消气,就骂我打我吧!这也是我罪有应得的……”
  “犯不着!”她冷冷地道:“过去的不可挽回,今后我也不会再浪费自己的情感,见了‘一指叟’前辈之后,希望不再见到你!”
  罗烈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一芳……虽然如此……我绝不怪你……这正是我自作孽不可活呀!”
  林秀道:“萧姊姊,这只是一次误会,你就不能饶了大哥吗?须知他内心也很痛苦呵!”
  萧一芳厉声道:“如果他能为别人想一想,他的痛苦也许会轻一点!”
  林秀道:“萧姊姊,就让我叫你一声大嫂吧!”
  “胡说!”萧一芳别过头去,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理你了。”
  三人离开了金陵,向西出发,十天后来到洛阳。
  在这十天的旅途中,萧一芳仍是不理罗烈,但态度却缓和多了。
  “一芳……”罗烈道:“反正到崤山冰雪庵,三日可达,趁此机会,在洛阳游玩一番如何?”
  萧一芳冷冷地道:“随你!”
  罗烈握住了她的手道:“一芳,你真好!”
  萧一芳抽回手道:“别动手动脚地……”
  罗烈道:“一芳,你老是不理我,我受不了……”
  萧一芳冷笑道:“你也知道,这滋味不好受?”
  罗烈道:“一芳,你生气的时候,就更加动人!”
  萧一芳大声道:“所以你就想尽办法使我生气?”
  罗烈突然把她搂住,道:“一芳……现在我才发现你和别人不同。”
  萧一芳已无力反抗,冷冷地道:“当然不同,因为别人是两臂都全,而我只有一条臂……”
  “一芳……不要再折磨我……你若再提这件事,那就是和我过不去。”
  “过不去又怎样?”
  “如果再提这件事,我就把自己的左臂也折下来,使我和你一样!”
  “你……”她发觉罗烈并非说着玩的,不禁心中一甜,女人就是这样,往往在绝望时,听到一句知心的话就会继续活下去。
  她的气全消了,那冷艳的脸上,业已解冻,有了笑意。
  “一芳……”
  “嗯……”
  “一个人失去某一东西时,才知道某物的可贵!我这人太固执,其实我有时外冷内热,只是在欺骗自己,折磨自己……”
  萧一芳的身子在微颤栗,悲苦去得太突然,幸福来得太仓促,昨夜梦中所希求之事,现在已经实现了。
  “罗烈……你的心好狠!有一段时间,我真想和你同归于尽……”
  “你才狠啦!我从未想到要害你……”
  “因为我未负你!罗烈,梅竹真会做出那种事吗?”
  “不要再提她了!”罗烈面色冷厉道:“现在我连杀她的兴趣也没有了。”
  “我偏要谈她!”萧一芳道:“你不是非她不可吗?”
  “你……”罗烈恨声道:“这正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现在想起来,也不值得惊奇,她的父母,都不是正派人物,有其父母,也必有这种女儿……”
  萧一芳道:“如果李春风的话是真的呢?”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万一是真的呢?”
  “不可能!”
  “假定可能呢?”
  罗烈大声道:“就是真的我也不会再理她!”
  萧一芳肃然道:“为甚么呢?如果李春风的话属实,那证明她不但不坏,而且侠义可风,舍己为人!”
  罗烈切齿道:“她为了考验我,差点使我残废,却会冒着失去名节之险,为一个陌生人疗伤,赤裸着在一个被窝中,口对口,手贴手……”
  萧一芳叹口气道:“罗烈,我恐怕你仍会喜欢她的!”
  “你是怎么回事?”罗烈沉声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
  萧一芳幽幽地道:“世事多变,风云莫测,谁知道未来之事……”
  罗烈以嘴唇堵住了她的嘴,萧一芳像瘫痪一般,倒入他的健臂之中。
  “大哥……”林秀突然闯进来,乍见这情景,高兴得愕住。
  萧一芳羞得急忙离开罗烈的怀抱,罗烈大声道:“老三,你太粗鲁了!”
  林秀呐呐地道:“大哥……真对不起!因为有件事我必须马上报告大哥……”
  罗烈道:“甚么事大惊小怪的?”
  林秀道:“没……没有甚么!我……只是想和萧姊姊谈……”
  罗烈冷笑道:“老三,我发觉你近来也变了!花样还不少呢!”
  林秀道:“萧姊姊,请你出来一下……”
  萧一芳道:“小弟,你也学会滑头了!有甚么话不能当面谈?”
  二人来到屋外,林秀低声道:“大嫂……”
  萧一芳一张脸“唰”地红了下来,扬手去打他,林秀道:“大嫂!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刚才大哥还在亲你呢!”
  萧一芳大声道:“小鬼,你再说!”
  林秀道:“大嫂,你不知道!大哥是一位负责任的人,他只要抱了你亲了你的嘴,你就是我的未来大嫂了!”
  萧一芳白了他一眼,道:“你到底要告诉我甚么事?”
  林秀道:“大嫂,我这人的心太软,以前大哥和你闹翻时,我万分同情你……”
  “小弟,谢谢你……”
  “可是现在,由于梅竹做了一件错事,我又可怜起她来了……”
  萧一芳道:“这也是人情之常!我也是这样……”
  林秀贴近道:“大嫂,我告诉你一件事,可别告诉别人……”
  萧一芳道:“甚么事鬼鬼祟祟地?”
  林秀道:“我刚才亲自看到梅姑娘坐了一乘小轿,进入一家大宅之内……”
  “甚么?”萧一芳肃然道:“她既然坐在轿内,你怎么会看到她?”
  林秀道:“我发现她是被人押着进入大宅的,她掀开轿帘,丢出一个纸团,因为她早已看到了我!”
  萧一芳道:“纸团呢?”
  林秀交给她:“到此镇西北方土地庙中去找‘南海小神仙’及‘一指叟’,前来救我。”
  萧一芳骇然道:“为甚么还要两位奇人?难道一个还救不了她?”
  林秀道:“也许那魔头很厉害,或许不止一个!”
  萧一芳道:“你为甚么要交给我?”
  林秀道:“大嫂,我知道你的心软,若交给大哥,他此刻恨透了梅竹,可能不会去救她……”
  萧一芳叹了口气,心道:“你还是个孩子,那知女人的心理?梅竹是我的情敌,虽说罗烈已经对她表白了心迹,但如果罗烈接近梅竹,终是危险的。”
  林秀道:“大嫂,你不愿救她吗?”
  萧一芳慨然道:“如果是别的女人,一定会拒绝,但我说过,和你一样,我会救她的,当然,我的内心并不大愿意……”
  林罗道:“大嫂,你真好!我们怎样救她?”
  萧一芳道:“这件事交给我吧!我有办法……”

  第二十三章 三寸气在千般用 一旦无常万事休
  萧一芳托词上街买物,来到土地庙,但“一指叟”和“南海小神仙”不在,等了很久,仍是未见他们回来。
  萧一芳心道:“像他们这等游戏风尘之人,怎能在这里鹄候?其实要救梅竹,我也办得到……”
  只是她心中终究是有一种淡淡的哀怨,去救自己的情敌,必须有超人的涵养才行。
  她仍然又等了约两个时辰,才离开土地庙。
  此刻大约二更稍过,萧一芳饱经忧患,不敢轻心大意,在那大宅四周看了一遍,再等到三更多天,才自后面上了屋顶。
  这是最后一幢平房,可隐隐闻到屋中有粗犷的笑语之声,听那笑声,她就知道这是一些下流的人物。
  于是她以绝顶轻功,来到第二幢,也就是中央的一幢屋面上,她知道梅竹必被囚在这幢房子附近。
  但她必须看看这大宅中到底有那些了不起的人物?她自后面飘下屋顶,在窗纸上弄了个小孔,向内望去。
  这一看心头大震,“黑衣酒魔”坐在主位上,她的左侧是一个身如竹杆,马脸突睛,面如死灰的老人,她猜出必是“血手无常”。
  “黑衣酒魔”右侧,是一个五十左右的胖子,看来一团和气,笑口常开,像个商号的掌柜的。
  “黑衣酒魔”的对面,并肩二人,约四十左右,都是面如噀血,赤发虬须,看来必是孪生兄弟。
  显然地,这几个陌生人物和“黑衣酒魔”及“血手无常”平起平坐,都非泛泛之辈。
  原来他们在小酌,桌上只有五六个菜,但桌旁却堆着七八个酒坛子,但他们都是自斟自饮,没有一个人说话。
  萧一芳小心翼翼地退下,四周打量一遍,奔向三间厢房,她在窗外听了一会,发觉里面有人,她再舔破窗纸向内望去。
  这厢房一明两暗,这是左边的暗间,没有点灯,但以萧一芳的目力,仍可看清屋中景物。
  只见梅竹躺在床上,似已睡着,身上并没有绳索捆着。
  梅竹侧卧着,那美妙的曲线……细腰隆臀,一寸寸地显露出来,萧一芳心想:以梅竹的为人,不可能和其他男人胡来,而以她和罗烈的交情,一旦澄清了这件事,罗烈很可能与她重修旧好,我若救了她,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
  自私是人类的天性,在紧要关头,先为自己的利害关系设想,也是人类的本能,她为罗烈牺牲了一臂,现在刚刚获得了他,岂能再失去他?
  于是她犹豫了。
  现在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救走梅竹,只是她被不被救的问题,她考虑良久,终于决定救她。
  她轻轻推开窗子,一式燕子穿帘,掠入屋中。
  梅竹鼻息匀停,仍然躺着未动。
  萧一芳甚是奇怪,即使这里有几个厉害魔头,似也不该如此松懈,她想不出道理来,照情形,即使林秀来此,也能把梅竹救走。
  萧一芳不敢耽搁,伸手推着梅竹的腰部低声唤道:“梅姑娘……梅姑娘,快醒醒……”
  梅竹嗯了一声,身子缓缓转过,就在这时,她突然扣住了萧一芳的脉门。同时坐了起来!但立刻感觉全身力道无法提凝,血脉阻滞。
  以萧一芳的身手,即使已被扣住,如果她能及时运劲脱身,必来得及,因为梅竹较她差得太多。
  然而,萧一芳作梦也未想到,她舍命来救人,反被视为仇敌!
  “你……”萧一芳惊愕地道:“梅姑娘,你这是干甚么?”
  梅竹冷厉地一笑道:“萧一芳,你好毒的心肠!我梅竹落入几个魔手中,已是九死一生,想不到你仍不放心,必定亲手杀了我……”
  “甚么?我来杀你?”萧一芳哂然道:“梅姑娘,想不到你会说出这种话来,真是令人扼腕……”
  梅竹轻蔑地道:“萧一芳,我知道你恨透了我,我且问你,你怎知我在这里?”
  萧一芳慨然道:“是老三林秀告诉我的。”
  梅竹冷笑道:“这就怪了!老三不告诉罗大哥,却偏偏告诉你,这真是……”
  萧一芳道:“因为林秀知道罗烈正在恨你,告诉他他也不会来救你,即使他不来救,也必不许我和林秀来救你,所以他偷偷地告诉了我!”
  “你胡扯!”梅竹更加忿怒,道:“萧一芳,你想挑拨离间是不是?”
  萧一芳苦笑道:“梅姑娘,看来你还不知道罗烈对你的印象坏到极点,让我告诉你吧!你和李春风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啊……”梅竹大惊道:“他……他怎会知道?”
  萧一芳冷笑道:“若要有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天夜里你和李春风干的事,老三林秀亲眼看到……”
  梅竹面色惨白,娇躯颤栗道:“老三对罗大哥怎么说的?”
  萧一芳不屑地道:“梅姑娘,老三为人忠诚,对罗烈更是忠贞不二,他当时瞒过了罗烈,没有说出这件事,可是他心中十分不平,他以为罗烈若娶了你,他绝不甘心,所以神态有点失常,后来罗烈发觉,严词逼问,他才说出所见到的情形……”
  “糟了……”梅竹已经松了手,道:“这是一个误会,而且是个永远解不开的误会……”
  萧一芳低声道:“梅姑娘,不管怎样?我既来救你,就必须马上把你救出去!我们走吧!”
  梅竹点点头,泫然欲泣,本来她就十分担心,因为这种事,就是说破了嘴唇,也无法获得谅解。
  她只恨上天的安排,设若她不遇上“血手无常”,李春风就不会挺身救她,而李春风就不会中毒,这件事也就不会发生。
  萧一芳低声道:“走吧!坦白地说,今天能救出你,也是十分侥幸的!”
  二人自后窗穿出,外面是个小花园,中央有一口井。
  二人刚刚落下,突见井中冒上一个大胖子,正是刚才坐在“黑衣酒魔”左侧那个胖老头。
  别看此人肥头大耳,一身熊肉,身法却灵活无比,自井中弹出,上升一丈七八,一个“寒塘渡鹤”之式,落在两小对面约一丈之地,呵呵笑道:“你就是萧一芳吗?”
  萧一芳知道要想脱身,没有这么容易了,她冷冷地道:“正是!尊驾何人?”
  胖老人笑起来两只小眼睛眯成一线,道:“萧丫头,你没听说过,黑道上有个‘追魂弥勒’吗?”
  萧一芳心头一震,这名字当然听说过,和“血手无常”合称为南神北鬼。
  萧一芳道:“晩辈久闻前辈大名,果然盛名不虚,以前辈的身份,似不该对梅姑娘为难吧?”
  追魂弥勒嘻嘻笑道:“是的,老夫何等身份,岂能和一个孙子辈女孩子为难,那不过以她为饵,想把‘南海小神仙’‘一指叟’、“独脚尼”几个老杂种引来而已。”
  萧一芳道:“既然如此,前辈自应去找他们,晚辈告辞了。”
  “慢来……慢来!”“追魂弥勒”笑道:“老夫若是让你走了,可能会被人耻笑,因为你丫头曾获得几个老鬼的绝学,颇有小名,这样吧!你若能接下老夫三掌,我决定放了你们,如果接不下,那就别怪老夫了!老夫应酒魔之请,想把你们留下来,以便诱来几个老杂种。”
  萧一芳本想低声下气闯过这一关,现在看来是绝对办不到了,她冷笑道:“何必三掌?前辈两掌晚辈也接不下……”
  “这样好了!你只要能接下老夫一掌,我就放你走!”
  萧一芳心道:“此魔一生游戏风尘,恶性不大,他的武功虽然了得,一掌未必能制服我,况且只要智取,或者能闯过这一关……”
  萧一芳苦笑道:“前辈乃当今绝顶高手,不要说全力施为,就是仅以七八成力道劈出一掌,晚辈也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这种拍马的功夫,对“追魂弥勒”来说,的确收到了效果,心中大感受用,道:“小妞,老夫就以六成真力攻你一掌,你能不败,老夫决定让你们离去。”
  萧一芳哂然道:“口说无凭,晚辈怎能相信前辈?”
  “追魂弥勒”笑道:“别以为老夫是黑道中人物,其实信用还是重要的。”
  萧一芳道:“好吧!晚辈只得舍命相陪了……”
  “追魂弥勒”哈哈一笑,道:“小妞准备了……”
  萧一芳正要暗接真力,突感他这笑声中有一种奇异的力道,能使她的内劲无法充分提聚,不由大惊,她立即大呼道:“前辈且慢!”
  “追魂弥勒”笑道:“妞儿,如果自知不行,就自己回到屋子里去,老夫也好回去交代!”
  萧一芳道:“前辈,你一向以笑闻名于世,据说你的笑声中有破坏敌人内功的力道,若对晚辈出手也来这一套,那不是太不够意思了吗?”
  “哈……”“追魂弥勒”大笑一阵,道:“厉害……厉害!看来你也不简单哪!好吧!老夫不过是习以为常,并非要占你的便宜,这次你不必担心了……”
  老魔伸出肥大的手掌,缓缓拍来,萧一芳知道非同小可,以十成内力贯于右臂之上,身子避过正锋,力拍而出。
  “啊”地一声,萧一芳身子晃了一下,“追魂弥勒”反而退了一步。
  老魔哈哈笑道:“小妞你可以走了!老夫一向言而有信!”
  萧一芳几乎以为老魔在故意放她走,愕了一下,立即深深一礼,道:“前辈手下留情,晚辈告辞了。”
  萧一芳拉着梅竹向墙边掠去,突闻“追魂弥勒”冷笑道:“小子,你还不出来?”
  萧一芳回头望去,只见花坛后掠出一条人影,正是罗烈,他夷然不惧地道:“老魔果然不简单!不过你接了我们合力一掌,也落了下风,看来也不过如此……”
  老魔呵呵大笑道:“小子,你知道老夫用了几成真力吗?”
  罗烈道:“那倒无关重要,因为内力可在出掌时增加或收敛,你未能及时增加掌力,足见你也无法收发自如!”
  罗烈瞪了梅竹一眼,并向萧一芳示意,叫她们马上离去,但萧一芳未动,却示意梅竹先走。
  梅竹此刻心情十分恶劣,生死在其次,她必须设法使罗烈谅解她,所以她更不想走。
  罗烈冷笑道:“老魔,你别以为你行,先接我一掌试试看……”
  他说打就打,单掌推出,老魔急忙以单掌迎上,“蓬”然声中,罗烈身子仅摇了一下,老魔竟被震出三步。
  这一下老魔可沉不住气了,他绝不相信罗烈有这等功力,立即向罗烈身后望去。
  但他看不到有人暗中帮着罗烈,羞的自是难以入鞘,立即哈哈大笑着再次推出一掌。
  这一掌用了十成力道,而且利用笑声先瓦解罗烈的内劲,居心至险,那知罗烈仍然不避不闪,单掌疾推,“轰”地一声,尘土飞扫,石沙激飞。
  罗烈身边并站着萧一芳,刚才是二人合击的,非同小可,所以“追魂弥勒”吃亏更大,连退五大步,站在井边。
  以弥勒佛为名者,顾名思义,当然是笑口常开,可是现在的“追魂弥勒”却笑不出来!
  他那痴肥的脸上抽出一阵,杀机陡起,两臂一伸,宽大的衣袖像饱帆满篷似的鼓起,阴声道:“小崽子!老夫若宰不了你们,从此不叫‘追魂弥勒’!”
  萧一芳低声说:“罗烈,要小心了!”
  罗烈以传音之术道:“一芳,记住!一旦动手,你要用‘黑衣酒魔’的武功,攻他三五招,就急流勇退,你往西我往东!”
  萧一芳道:“我知道了!不知道梅姑娘脱险了没有?”
  罗烈冷冷地道:“一芳你已经够伟大的了!到此为止,我们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从今后,我不希望再见她!”
  萧一芳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立即以传音之术道:“快攻……”
  二人同时出手,以十成功力施出一式绝学。
  “追魂弥勒”的玩艺儿的确不错,可是罗烈和萧一芳近半年来的功力都是突飞猛进,合击之下,威力无俦,“追魂弹勒”怯意一生,暴退一丈之外。
  “走!”罗烈以传音之术发令,二人身形一分,向相反方向疾掠。
  然而,二人刚刚掠出二丈左右,东边是“血手无常”,西面是“黑衣酒魔”,南北两面,是那两个孪生兄弟陌生人。
  两小一看这局面,萧一芳立即又掠到罗烈身边道:“以我猜想,这些魔头之中,仍以‘黑衣酒魔’和‘血手无常’二人的功力最高,所以我们必须向南北两个方向突围……”
  罗烈道:“事已至此,只好这样了!一芳,不管怎样,设若你有机会逃走,千万别管我,听到了没有?”
  “好吧!我们拼吧!”
  “罗烈你看……”萧一芳抬抬下颚,指着竹林中一个人影道:“那是李春风,他在向我们打手势!”
  罗烈恨透了他,道:“别理他!这小子不是东西!”
  萧一芳道:“罗烈,依我看,这人并不坏!”
  罗烈忿然道:“等到吃了亏,就晚了!一芳,听我发令,我们同时先向东西两个魔头发难,攻出一招之后,改变方向,以平生之力攻向南北两个魔头,然后猛冲,你向南我向北!”
  “好吧!你也要小心了!”
  “追魂弥勒”尴尬地退出圈外,四周四个魔头冷厉地凝视着他们,大有手到擒来之势。
  罗烈低声道:“动手!”
  二人身形一转,罗烈以十成真力向“黑衣酒魔”劈出一掌,萧一芳也以十成内力拍向“血手无常”一掌。
  罡风呼啸而起,两个魔头身形一闪,两小飘身逾电,同时扑向南北,各以十二成内力猛劈一掌,且猛冲而上。
  这种势道,大有挡我者死之势,加之这全力一击,威猛无俦,那孪生兄弟的身手较“追魂弥勒”还略差一筹,只是他们一向是同进同出,这次分开来,以每一个人的势力相较,就不如“追魂弥勒”了。
  因此,他们没想到两小主要的目标是他们,已来不及提足全部功力接招,只得边闪边出手。
  “蓬蓬”两声,双方掌劲一接,孪生兄弟踉跄后退,两小已经上了墙头。
  然而,就在这时,“黑衣酒魔”和“血手无常”已经到了墙下,这距离对他们来说,可谓手到擒来。
  可是两小还没有发现,纵身向外一跳,墙内两个魔头正要出手,突见墙外各窜上一个人影。
  东边窜上的是个奇矮的小老头,西边是个高瘦干瘪的老人,二人站在墙上,两小已到墙外。
  两个怪老人同声道:“你们两个小子快走,这几个杂碎留给我们几个老不死的!”
  两小站在墙外回头望去,那其矮的老人,定是“南海小神仙”无疑。
  但是,两小也知道,以这二位老前辈的绝学,自保不成问题,未必能占到便宜。
  姑不论还有那孪生兄弟和“追魂弥勒”,就是“血手无常”和“黑衣酒魔”,也够二人调理的了。
  “一指叟”嘻嘻笑道:“卢伟芳小媳妇,好久不见了!老夫想你想得连饭也吃不下。”
  “黑衣酒魔”冷冷一哂,道:“老鬼,不用在口头上占便宜,今夜来了就别想再走!”
  “好极了!”“一指叟”耸肩,对西面墙上的老头道:“小神仙,老夫早就说过,老夫对小媳妇有点意思,而她对我也颇对胃口,你若是夺人所好,那可不够朋友!”
  “南海小神仙”笑道:“老杂碎!你别往脸上贴金啦!就凭你那份德性,也想吃天鹅肉吗?别看老夫个子矮些,论人品还勉强说得过去!”
  这两个老鬼一唱一和,气坏了“黑衣酒魔”和“血手无常”,只闻“血手无常”阴声道:“老小子,不必吹牛!下来见过真章再吹不迟!”
  “南海小神仙”以衣袖拂去身上的泥尘道:“小媳妇,你说句体己话儿,到底喜欢那一个?总不会喜欢这个吊死鬼吧?”
  “南海小神仙”身子弹起,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落在墙内,大声嚷道:“反了反了!当真是寡妇心肠,晩娘手段哪!”
  “血手无常”此刻也伸出鸟爪似的枯手,向“一指叟”推出一道腥风。
  “一指叟”站着不动,大声嚷嚷道:“小媳妇,快帮我挡这一爪子……”
  墙外又冒起一个身影,竟是独脚尼,巨拐在墙上一点,独脚一绞,把“血手无常”的掌劲挡回,和“一指叟”双双落在墙内。
  现在的局面是五对三,以他们三人应付“黑衣酒魔”、“血手无常”和“追魂弥”三人,绰绰有余,剩下那孪生兄弟不足为虑了。
  “南海小神仙”哈哈笑道:“看到没有?连武夷双雁兄弟也到了!”
  “黑衣酒魔”冷冷一笑,道:“就凭你们三个老东西,今天就是联手齐上,也要归西!”
  其实“一指叟”等三个老鬼心里也清楚,“黑衣酒魔”是最难缠的一个,因为她自学了紫府真人及达摩的遗学,她真正的绝技,还没有用过。
  至于“血手无常”也很扎手,但却不足为虑,所以他们三个人对付这四个魔头,实在没有把握。
  “独脚尼”沉声道:“卢伟芳,以你的身份,为何要难为后生小辈?”
  “酒魔”冷冷地道:“老秃,这是本门的私事,不用你管!”
  “独脚尼”厉声道:“难道梅丫头也是你的门下吗?”
  “酒魔”道:“她的父亲是我的师侄,梅丫头难道不是我的门下吗?”
  这时“血手无常”已是不耐,怪叫一声,伸手向“南海小神仙”扑至。
  “南海小神仙”身子一旋,让过一抓,身子像个肉球,像一阵风似的转到“血手无常”身侧,伸手去摸他的屁股。
  老魔回爪一撩,“南海小神仙”是小巧功夫,身法轻灵有余,却不敢和他硬碰,再次一闪,已到了老魔右侧。
  老魔厉嗥着,已动了真力,枯爪挥舞,腥风呼啸,凌厉的爪劲把“南海小神仙”罩住。
  “一指叟”对独脚尼道:“小媳妇,我招呼这个小情人,你对付‘武夷双雁’。”
  “一指叟”说打就打,欺身出指,疾戳“酒魔”的肾门穴。
  “酒魔”虽然托大,可是“一指叟”乃是当今武林中有数高手之一,非同小可,身形微闪,突然扬手猛劈而下。
  她穿的是宫装,衣袖长极,所以根本看不到她的手,但她的那缟袖却紧贴在一起,坚逾精钢,有如一柄薄刀砍一般。
  “一指叟”想试试她的虚实,运劲于指上,向上一划。
  “蓬”然声中,罡劲四溢,二人各退了一步,可是“酒魔”未用全力,十分不服,突然双臂一圈,扑了上来。
  “一指叟”心头一震,却急忙以“铁牛锄地”之式挫身闪过,大声嚷嚷道:“小媳妇敢情是急了!这样给热我受不了!”
  “酒魔”一搂落空,冷笑一声,身子冉冉上升一丈五六,双掌交接下按,轰轰”之声乍起,地上被震了五六个土坑,石屑激射,尘土飞扬。
  但“一指叟”在奇大掌劲下穿掠,也不禁暗暗吃惊。
  因为她这一手,不但在地上震出土坑,浑厚的掌力,将方圆两丈之内笼罩,若非“一指叟”功力高绝,必被雄浑掌劲吸引住,而被击成肉酱。
  这两个绝世高手,武功本来就差不了多少,在“酒魔”未获达摩和紫府真人武学之前,“一指叟”略高一筹,连“追风丐”也比“酒魔”高些,可是现在就不同了。
  所以“一指叟”尽管边打边嚷,表面看来游又有余,事实上他打得十分吃力。
  “南海小神仙”对付“血手无常”,也只能以小巧功夫占点小便宜,时间久了,已感力不从心,因为老魔爪尸毒厉害,不敢正攫其锋,这样就难免吃亏。
  所以百十招下来,“南海小神仙”已是守多攻少了。
  那边独脚尼应付“武夷双雁”,由于对方一向是合击,配合紧密,有独到之处,独脚尼毕竟是个残废之人,也略了下风。
  因此,整个局面,都十分不利,两小这时并未走,在墙外偷看。
  罗烈道:“一芳,我们必须助他们一臂!”
  “不错!”萧一芳道:“不知先帮助那一位前辈?”
  罗烈道:“照现在情形看来,‘一指叟’前辈,可以应付数百招,‘南海小神仙’一味游斗,一时半刻也无妨,最危急的是独脚尼前辈,我们先帮助她如何?”
  萧一芳道:“这样吧!你去帮独脚尼前辈,我帮‘小神仙’前辈!”
  罗烈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手,对方可能还有大把未到,必须速战速决……”
  二人翻入墙内,罗烈扑向“武夷双雁”老二。
  这小子一上手就是最辣手绝学,闪电劈出七掌,竟把对方迫退三大步。
  按对方的功力,未必有罗烈此刻的身手高,只是他们兄弟二人从不分离,一齐出手搭档得法,此刻罗烈又是一轮猛攻,对方已是手忙脚乱了。
  剩下一个老大,独脚尼可就轻松了,她巨杖拄地,身子悬空,独腿回旋猛扫,眨眼工夫,扫出一十三腿。
  “武夷双雁”老大立即被罩于凌厉腿劲之下,就在这时,那边老二突然发出一声闷哼,原来被罗烈抓住了肩骨,已被抓得粉碎。
  老大略一分神,“蓬”地一声,被独脚尼踢在左胸之上,胸骨塌下,身子飞出三丈以外。
  但这小子也真够狠,七窍中淌者鲜血,又摇摇晃晃站起来,面目狰狞有如厉鬼。
  独脚尼刚刚落地,这时老大突然惨嗥一声,头前脚后,撞了过来。
  一个人将死之时,使出所有的残余力道,势道非常骇人,而且来势太快,独脚尼本来有点不忍,就卸了内力,没想到对方重伤之下仍会拼命,要闪已是不及。
  而且“武夷双雁”老大也是老经验,知道腿部残废之人,下盘较弱,所以撞向下部。
  独脚尼急切中身子悬空,巨拐拄地,想以独腿去踢,那知道对方早已想好毒计,成心同归于尽,一碰落空,右手抄住了“独脚尼”的巨拐下部,趁猛撞之势一带,巨拐拉倒下来。
  独脚尼身子失去自制,只得松手弃拐,身子在半空翻个筋斗,然后以金鸡独立站住。
  然而,“血手无常”此刻恰巧闪过“小神仙”一招,到了独脚尼身后。
  “小神仙”大惊道:“老秃快闪!”
  然而,“血手无常”岂是泛泛之辈,长臂一撩,罡风中夹着腥臭气味,击在独脚尼背上。
  惨呼声中,独脚尼的身子像一根草秸,飞过短墙,落在墙外。
  显然五脏已被震碎了。
  “小神仙”和萧一芳不由惊得一愕,这工夫“武夷双雁”老二也早被罗烈击毙。
  三人盛怒之下,一齐扑向“血手无常”。
  这三人联手,威力无俦,“血手无常”的身法不见得高明,全靠歹毒的掌法,但有“小神仙”以小巧身法牵制,由两小左右夹击,立即落了下风。
  但是,此刻“一指叟”也十分危急了,因为“酒魔”完全以达摩和紫府真人的绝学应付。
  萧一芳本身残废,也最同情残废之人,不禁含着泪水,以“酒魔”所传她的达摩和紫府真人武学猛攻。
  “血手无常”连连后退,却不断地厉嗥着,那声调真是慑人心脾。
  “小神仙”大声嚷嚷道:“小子们,加点劲,这老杂碎也差不多了!”
  那边“一指叟”仍在穷嚷,嚷道:“小崽子,你们再不来帮我,我八成要归天了!”
  事实上也不假,“一指叟”被“酒魔”逼得团团转。
  这时罗烈向“血手无常”猛攻一掌,萧一芳在右侧突然撤出短剑,以紫府真人绝学中的一式“送佛西天”,以掌心暗劲一推剑柄,短剑寒光一闪,戳入老魔的胯骨之上。
  老魔惨嗥一声,并未去拔短剑,却发了兽性,双臂猛扫,腥风扑面,三人立即退出一丈之外。
  这工夫“血手无常”突然双臂缓缓收到胸前,马脸上突然变成死灰色,然后两掌一绞推去。
  “快退!”“小神仙”拉着萧一芳掠出三丈,罗烈也倒纵四丈。
  “呼”地一声,东方短墙“哗啦啦”倒了一半,另外一座厢房上的瓦片也被揭去大半。
  “上!”“小神仙”首先扑上,双掌交互猛劈,两小也奋不顾身,自左右扑上。
  “蓬蓬”声中,老魔连中三掌,口鼻中淌着紫血,踉跄后退。
  “蓬”地一声,罗烈又击中一掌,老魔坐在地上,“小神仙”自正面欺上,伸手拍向老魔的天灵。
  老魔一偏身,“啪”地一声,肩头中掌,身子摇摇,仍未倒下。
  突然,一声低沉的笑声,自墙外数十丈之外,凌空飞来一团白影,不带一点风声,像片飞絮,落在院中。
  此刻,“一指叟”和“酒魔”早已停止动手。
  此人一落下,“一指叟”、“南海小神仙”不由一齐变色,而“酒魔”这等狂傲的人物,见了此人,也不免敛衽为礼,必恭必敬地道:“黄前辈仙驾光临,有失迎驾,请恕罪……”
  来人眼皮也未撩一下,望着“血手无常”,有气无力地道:“干得好……干得好!你这没用的东西还不自绝了断,难道师父的人还没有丢尽?”
  “师父……徒儿无能……致使师门蒙羞……”
  原来这老人是“血手无常”的师父。
  先看看这老人的德性吧!头上只剩下几根白发,亮得可以照影子,中等身材,穿着一袭白袍、白鞋、白袜,一尘不染。
  此人眉毛极长,眼睛奇小,满面红光,看来在八十岁以上,身上没有带兵刃。
  “血手无常”惨呼一声道:“师傅,徒儿先走了……”
  “咯吱”一声,将舌头咬断,“卜”地吐出,射向“南海小神仙”。
  “南海小神仙”抡掌一撩,那半截舌头竟飞向“血手无常”的师傅。
  “一指叟”不禁暗骂“小神仙”不长眼睛,这老人为当世硕果仅存的绝世高手之一,绰号“白衣果老”,据说已是半仙之体。
  “白衣果老”张口一吹,半截舌头“呼”地飞回,袭向“南海小神仙”的面门。
  “南海小神仙”刚才抡掌一挥,他只想击落地上也就算了。那知竟飞向“白衣果老”,本就暗暗焦急,同时也曾想到,这是对方的阴谋,找借口杀他。
  这是一种护身罡,收发自如,自动将半截舌头吸了过去。
  “南海小神仙”知道这舌头来势极猛,也恐怕对方有花样,不敢用掌劲去劈,只得闪身。
  那知“白衣果老”猜透了他的心事,沉声道:“转弯!”
  那半截舌头就像会听话一样,随着“南海小神仙”的身子转了弯。
  “南海小神仙”猛吃一惊,虽然“白衣果老”比他长一辈,可是他也是当年极负盛名人物,若被击中,仍是一件丢人之事。
  “南海小神仙”突然一撩手,并不劈向舌头,却向舌头旁边劈过,而且身子一偏。
  这是他的聪明之处,舌头来势极快,力道太大,只能诱导它继续飞射,绝对不敢去碰它。
  果然,那半截舌头自他的耳旁,呼啸而过,“叭”地一声贴在墙上,已经变成肉酱了。
  众人看得怵目惊心,但“白衣果老”却挂不住了,他本想露一手叫“南海小神仙”吃点亏,给他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南海小神仙”这人,生平专门捉弄别人,怎会吃这种眼前亏?
  “好小子!果真有一套哪!”“白衣果老”冷笑道:“你如果再能避过那块舌头,老夫甩手就走,绝不再难为你们!”
  “一指叟”抱拳道:“白衣前辈,俗语说,大人不见小人怪!矮子一生就是这份德性,至于这件事,主要是卢伟芳引起的,她首先向小辈们下手,前辈你看,那丫头一条左臂,就是被她卸去的……”
  “白衣果老”本想找岔整“南海小神仙”,“一指叟”当然也想得出来,连忙加以阻拦。
  “白衣果老”身份超然,倒是不便立刻动手,立即面向“酒魔”道:“那妞儿的左臂是你卸去的?”
  “酒魔”敛衽道:“是的,那是因为她背叛了晚辈……”
  “一指叟”道:“那妞儿因为看不惯她的阴毒,才离开了她,卢伟芳曾以最卑鄙的手段,杀死‘追风丐’,而‘追风丐’又是那妞儿的恩人,前辈想想看,吾辈中人,若连这点是非也不分,那……”
  “白衣果老”冷冷地道:“混帐!你敢教训老夫?”
  “晚辈不敢!只是晚辈素知前辈守正不阿!所以前辈必能主持公道……”
  “白衣果老”对“酒魔”道:“卢伟芳,你是怎样杀死老化子的?”
  “酒魔”道:“只因晚辈学了达摩和紫府真人的武学,动手之下,老化子不敌致伤而亡!”
  “胡说!”“一指叟”冷笑道:“前辈别听她胡扯,老化子和卢伟芳各收了一徒,化子收了这小子,卢伟芳收了这丫头,约定一年后叫两个年轻人比武,老化子知道卢伟芳包藏祸心……”
  “白衣果老”道:“他怎知她包藏祸心?”
  “一指叟”道:“因为数十年前,卢伟芳曾经输在老化子一招之下,怀恨在心!因此,老化子也知道卢伟芳学了达摩和紫府真人的武功,为了不使丐帮的武功绝传,乃将毕生所学及内功,都成全了这小子……”
  他指指罗烈,凄然道:“果然,一年之期未到,两小开始比武,而卢伟芳也知道老化子武功全失,不要说她动手,就是一个普通武林人物,也能杀死老化子,那知卢伟芳这贱人竟故作不知,要求和老化子印证几招……”
  “白衣果老”哼了一声,道:“卢伟芳,是这样吗?”
  卢伟芳正色道:“前辈,我当时并不知道老化子武功全失……”
  “胡说!”“白衣果老”冷峻地道:“一个失去内功之人,根本不须动手,只听他的说话声音,就知道他中气不足,当时你们说过话没有?”
  卢伟芳想了一下道:“好像没有说话!”
  罗烈厉声道:“你说谎!当时我和萧姑娘都在场,你不但和家师谈过话,而且还不止一二句!”
  “白衣果老”点点头道:“这样吧!老夫一生虽是刚愎自用,却极讲理,既然她杀了你们的师傅,你们自然报仇,卢伟芳,老夫不准你用达摩和紫府真人的遗学,和两个年轻人交手,无论那一方面败了或死亡,都没有话说,你们是否同意?”
  “一指叟”大声道:“前辈真是快人快语,令人肃然起敬!这办法极好。若两小死了,怪他们学艺不精,设若卢伟芳死了!以她的身份,自也没有话说。”
  卢伟芳见识过两小的功夫,知道他们进境神速,实在没有把握,立即敛衽道:“晚辈与小辈动手,自不会用别人的武功,但萧一芳也学过达摩及紫府真人的武功。”
  “白衣果老”道:“他们也不能用达摩和紫府真人的武功,若有人故违,老夫绝不饶他!”
  这老魔的公正,大出两小的意料,可是“一指叟”和“南海小神仙”二人却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酒魔”自知不动手是不成了,敛衽道:“谨遵前辈之命!孩子们动手吧!”
  两小此刻都是仇火填胸,左右站定,罗烈目蕴泪水,仰天呼声道:“恩师,复仇之日终于来到了!如果徒儿今夜不能手刃此魔,徒儿决定追随恩师于地下!”
  萧一芳悲声道:“老前辈,今夜若不能使此魔溅血五步,我也不想活了!”
  “酒魔”哂然一笑道:“孩子们!可以动手了。”
  罗烈劈出一掌,萧一芳踢出三腿,“酒魔”轻而易举地滑了开去。
  罗烈知道,即使这魔头不用别人的武学,他们两人要杀死她也不容易,非出奇兵不可!
  “一指叟”和“南海小神仙”也很清楚,知道这魔头非比泛泛,以两小的造诣来说,的确能宰了她,但经验不足,那就完全不同了。
  双方交换了百余招,罗烈忽然急躁起来,攻出的招式,都是同归于尽,不采守势的打法。
  “一指叟”不由大皱眉头,他以为罗烈虽然年少气盛,也该知道大敌当前,必须沉着应付,怎能心浮气躁?
  “酒魔”虽然暗暗冷笑,却也不敢大意,因为两小左右夹攻,所用的武功路数又不同。
  如果罗烈用“追风丐”的武功,萧一芳就用独脚尼的武功,加之罗烈只攻不守,双方互有进退,不分高下。
  “白衣果老”在一边不住的点头,似对两小非常欣赏。而且对罗烈这种玩命的打法也不以为忤。
  萧一芳十分关切罗烈,肃然道:“罗烈,沉住气,这样打法不行!”
  罗烈嘶声道:“你不要管!今夜除不了此魔,我也不想活了!”
  萧一芳道:“可是你这样会影响你的功力呀!”
  罗烈猛攻七八掌,逼得“酒魔”团团转,因为她犯不上与罗烈两败俱伤。
  大约接连两百招,罗烈大喝一声,施出追风丐的绝命三招第一式。
  萧一芳也施出独脚尼的救命七腿之一。
  “酒魔”不由暗惊左右闪避,连劈十一掌,总算化解开去。
  但罗烈第二式连贯施出,踏洪门走正锋,完全是硬拼,这次却是施出“一指叟”的一指禅”绝学。
  “酒魔”突然动了杀机,化解了萧一芳一式,不退反进,猛抓罗烈的左臂。
  罗烈若是及时闪避,可以闪过,但他已近疯狂,不理对方,右掌一翻一撩,横切而上。
  这正是“追风丐”的绝命三招最后一招。
  如果“酒魔”抓住罗烈的左臂,罗烈非残废不可,但是她若不理罗烈的右掌,她的左边肋骨,最少要断三四根。
  衡量轻重,她不能交换,但是萧一芳也以“一指叟”的最后投命绝招猛攻上来。
  因为她看出危机一发,如果罗烈残了,她也不能独活,所以她这一招,也是只攻不守。
  须知一样的招式,若是寓守于攻,或者寓攻为守,其功力毕竟要差点,若根本不守,以全副功力和精神抢攻,威力必定倍增,况且这种声势也十分惊人。
  “酒魔”在这刹那间,不拼也办不到了,突然厉啸一声,那高绾的发髻,蓬然散开,长而黑的秀发,无风自飘,上下交征,施出一式奇招。
  她知道“白衣果老”的厉害,不敢违背他的命令,但她过去也早有准备,把她自己的绝学和达摩及紫府真人揉合在一起,研出三招武功,其威力虽比不上本来的遗学,却比她自己的厉害得多。
  现在她施出的怪招,正是这种武功的三招之一,岂能骗过“白衣果老”。
  “白衣果老”冷峻地道:“卢伟芳,你敢!”
  卢伟芳心头一震,精神微分,罗烈一掌击中她的左乳根穴,而萧一芳的指劲,也戳中了她的右肩。
  但卢伟芳毕竟不同凡俗,中掌中指的同时,两袖一挥,两小只攻不守,当然也逃不了厄运,同时闷哼一声,身子飞出一丈多远,昏了过去。
  而“酒魔”重伤后又妄用真力,内伤颇重踉跄退了三四步,“咕噜”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这时“一指叟”和“南海小神仙”已奔向两小,只是伸手在他们胸口按摩几下,两小已经醒来。
  好在“酒魔”是老经验,在受伤之下,固然恨极两小,但她知道此刻不能用力过度,所以两袖一挥,只出了三四成内力。
  因而两小仅是昏过去,内腑并未受伤。
  两小一跃而起,瞪着血红的眸子,又奔向“黑衣酒魔”。
  “住手!”“白衣果老”冷峻地道:“刚才老夫已经给你们杀敌报仇的机会,可惜你们糟蹋了大好良机,这不能怪别人,本来老夫对卢伟芳的限制,使她吃亏太大,这不能怪别人,报仇的事暂时作罢,以后遇上,各凭所能!”
  罗烈沉声道:“前辈是公正之人,若拦阻晚辈们杀此魔头,那岂不是助长魔焰?”
  “白衣果老”冷笑道:“小子,你别不知足!不要说卢伟芳施出达摩和紫府真人的遗学,就是施出她刚才那一招合并的招式,你们也早完了!”
  萧一芳道:“正因为她刚才用的一招,仍不算她自己的武功,所以不算,应该继续拼出结果。”
  “白衣果老”点点头道:“这样吧!老夫有个条件,你们二人若是答应了,老夫一定成全你们!”
  “前辈您……”卢伟芳沉声道:“您是来援手的,怎能偏袒对方?”
  “白衣果老”冷笑道:“卢伟芳,你的心术太坏太毒,老夫这样对你已算宽厚了!”
  卢伟芳脸上闪过一抹杀机,一瞬即逝。
  罗烈道:“前辈有何见教?请说出来!”
  “白衣果老”摸着白须,仔细端量两小,不住地点头,道:“小子们,如果你们拜我为师,我可以使你们成为天下无敌的高手,而且让你们放手大干,手刃仇人!”
  萧一芳冷笑道:“照目前情况来说,天下第一高手应该是前辈您!”
  “白衣果老”肃然道:“老夫今年九十有八,在世上的日子不会超过十年,而十年后你们不是天下无敌了吗?”
  罗烈冷笑道:“天下之大,奇人辈出,前辈的口气不是太狂了些吗?”
  “白衣果老”哈哈大笑道:“小子,你这话有点不敬,但我并不怪你,不错,天下奇人仍多,但高过老夫的,绝对没有!三五年前,的确有个人物和老夫在伯仲之间,但已告失踪,所以老夫绝非妄自尊大,自宣一切!怎样?你们马上行了拜师礼,就可以动手报仇!”
  卢伟芳深知罗烈和萧一芳的个性,所谓“精钢宁折岂为钩”,当然不会拜老魔为师,所以她此刻反而不再担心了。
  罗烈轻蔑地道:“老前辈,俗语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件事根本不予考虑!”
  “小子,你要知道!从今以后,你们再遇上卢伟芳,以你们的造诣,仍非她的敌手!恐怕仇报不了,还要含恨而殁,你们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罗烈大声道:“前辈若一定要干涉这件事,干脆就动手吧!”
  “白衣果老”的确喜爱两小,找这种资质奇佳的年轻人,可以说千载难逢,他再次忍下,对萧一芳道:“那小子不干,你可以考虑一下?须知你失去一臂,造诣已受了影响,若不学点绝世武功,迟早还是危险。”
  萧一芳“嘻嘻”笑道:“老前辈,您的武功虽高,但我无意高攀,前辈不必多说了。”
  她这话说得有点过火,“白衣果老”面色一冷,回头对“黑衣酒魔”道:“卢伟芳,你可以走了!”
  卢伟芳敛祉道:“谢谢前辈高抬贵手,晩辈告辞了!”
  卢伟芳回身向墙外掠去,两小正要拦截,“白衣果老”厉声道:“小崽子!现在冲着我来好了!老夫给你们面子,可是你们不知好歹!现在我要为徒儿‘血手无常’报仇了。”
  两小立即止步,罗烈道:“前辈一定要以大欺小,再晩只有舍命相陪!”
  “一指叟”抱拳道:“前辈不过是一时戏言,谅不至与孙子辈动手的……”
  那知“白衣果老”厉声道:“老贼,你少废话!老夫一生也没做过好事!必要时可不讲甚么身份!”
  “南海小神仙”哂然道:“这正是狼到天边吃肉,狗到天边吃屎!老杂碎!你的确有一手,但我们四个人,也不便妄自菲薄,也可以接你几爪子。”
  “白衣果老”阴阴一笑,道:“矮鬼,告诉你吧!不要说你们人联手,即使再加上未死的独脚尼,老夫也不会放在心上!”
  “南海小神仙”哈哈笑道:“我看你除了能吹之外,一无所长!”
  “白衣果老”气得额上青筋暴起,道:“好吧!老夫只有开开杀戒了。”
  “一指叟”道:“老贼,你一生从未戒过任何坏事!现在你就接着吧!”
  “一指叟”向“南海小神仙”及两小使个眼色,四人以包围之势站定,但心情都有些紧张。
  “白衣果老”是“血手无常”的师傅,连“黑衣酒魔”都对他必恭必敬,其厉害可以想见。
  “白衣果老”恭然自若地,根本未放在心上。
  “南海小神仙”首先发难,连劈三掌,“一指叟”不敢怠慢,也同时戳出三指。
  但“白衣果老”不知以何身法,避过掌风及指劲,已脱出四人包围圈之外。
  两个老一辈的不由暗暗吃惊,就凭这一手,今夜四人联手,也讨不了好去。于是四人又形成包围之势,而且“一指叟”再次使个眼色,四人同时以最拿手的招式攻出一招。
  这四人联手合击,威力之大,简直不可抗拒,“白衣果老”刚才不过是趁两小未出手,才能巧妙脱身。
  这次情势不同,只得出手,但他对两小仍有归心,不忍杀之,却向两老拂出一袖。
  “呼”地一声,两老在无俦罡劲之下,发出的力道全被震回,各退了三大步。而“白衣果老”却仍未脱出圈外,因为两小的攻势也十分凌厉。
  他哈哈一笑,左脚向地上一踢,竟被他踢了一个小坑,石屑激射,泥尘飞扬,两手只得收劲闪避。
  但两老又攻上来,这次配担得好,交替抢攻,互相尅制,“白衣果老”虽然游刃有余,但因对两小有所顾及,有些缚手缚脚,无法发挥。
  但他深信这样拼下去,千招以上,会把四人累死,况且他们四人刚才拼过命,体力已消耗不少。
  “白衣果老”一味游斗,而且不时发出笑声,对两小心理影响极大。
  他们由四更一直拼到将近五更天,大约有七八百招之多,两小已是吁吁喘息了。
  两老也是一头大汗,怎奈这老魔经验丰富,功力也太高,避重就轻,保存实力。
  看样子再拼千招也没有问题。
  四人形成骑虎难下之势,非打不可,大约到了一千三四百招时,“白衣果老”阴笑一声道:“现在我要打发你们上路了……”
  只见他身子敛起七八尺高,两袖交拂,“蓬”然声中,那是两袖上的无俦暗劲碰在一起的声音。
  但所发出的力道却大得惊人,两老闷哼一声,身子有如置踏湍流之中,已失去自制,两小已被震出三丈之外。
  “白衣果老”再次落下,单袖疾拂,“南海小神仙”身子竟被卷出墙外,“一指叟”的身子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地后连打三个“寒鸡步”仍未站稳,坐在地上。
  两小倒在地上,并未受伤,再次跃起,但要救两老已是不及了。
  因为“白衣果老”已经向“一指叟”遥遥一拂。
  就在这时,墙外传来“嗒嗒”马蹄之声,有人沉声道:“老小子!你要不要脸?”
  “白衣果老”悚然一震,硬生生地收回力道,回头望去。
  只见墙外掠进两匹骏马,一白一黑,一个干瘦老人捏着白马的尾巴,身子平放在空中,到了院中,身子一翻,落在地上。
  “是你……”“白衣果老”面色微变,却又哈哈大笑道:“幸会……幸会!老杂碎!你来得正好,老夫正感觉技痒难熬了!”
  “一指叟”连忙到墙外把“南海小神仙”扶进来,原来他已经受了重伤。
  二老立即向小老头躬身道:“白马前辈来得正好!这个老魔……”
  小老头眼睛一瞪道:“老小子!怎见得老夫来得正好?”
  “谁不知道前辈的‘双马怪客’大名?这老魔不过是盗名欺世,绝非前辈敌手!”
  “双马怪客”冷笑道:“你以为老夫是为你们帮忙来了?”
  “一指叟”道:“前辈一代奇侠,对老魔的横行无忌,绝不会束手不管吧?”
  “去!去!老夫才不管你们的事。”
  “双马怪客”道:“老杂碎,咱们是老交情了!你说是不是?”
  “白衣果老”道:“老小子,你少来这一套,老夫并不在乎你,最好少说风凉话!”
  “双马怪客”笑道:“老杂碎!即然这样,我也有点技痒了!何不在此活动一下筋骨!”
  “白衣果老”冷笑道:“老夫奉陪就是了!”
  “双马怪客”道:“老杂碎,咱们干脆印证三招吧!如果我输了,把黑马送你,你不是常常动这宝马的脑筋吗?”
  “是的……是的!”“白衣果老”道:“如果我输了,从此叫你一声老大,你就是天下第一人了!”
  “双马怪客”道:“那也不必!天下本来就没有第一人,你我这份德性也不配!好啦!你先攻我三招吧!”
  “白衣果老”道:“老杂碎!你别卖狂!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我并不想占你的便宜!”
  “双马怪客”道:“这话倒也不错,老夫狂了一辈子,今夜八成要归天,因为遇上了天下第一高手!”
  “白衣果老”面色微红,忿然道:“老鬼,你小心了!”
  “白衣果老”岂敢托大!过去他们没有动过手,虽知“双马怪客”是他的劲敌,却不知深浅,他提足了十二成内力,连劈三掌。
  “双马怪客”身子一转,大声嚷嚷道:“老杂碎!你想谋财害命是不是?”
  但他这一转,技巧地游过三掌,这仅是一招,“白衣果老”心中暗暗吃惊,再次欺上,攻出一招。
  这次“双马怪客”不能不还手,单掌一挥,“蓬”地一声,二人各退了一步。
  “白衣果老”似乎摸到对方的深浅,狞笑一声,一式“森罗点鬼”,左掌横扫,右掌自左臂下穿出,然后变掌为抓,指向“双马怪客”的鸠尾大穴。
  “双马怪客”显出惊凛,要闪已是不及,身子一偏,仍被“白衣果老”的右手扫在肩头之上。
  这时——
  “白衣果老”意犹未足,上步撩阴,立掌如刀,猛戳对方的小腹。
  “双马怪客”大叫一声“救命哪!”小腹已被对方戳中。
  “白衣果老”狞笑着向前一送,想以掌力穿透对方的腹腔,然而,“双马怪客”突然“吭”地一声,小腹一挺。
  只闻“克嚓”一声,“白衣果老”的左腕当场折断,急忙抽手退了五大步。
  “一指叟”等人看得惊心动魄,对“双马怪客”的腹上功夫非常敬佩。
  那知“双马怪客”挥挥手道:“老杂碎!想不到这次印证,没有分出高下,你可以请了!”
  罗烈大声道:“老前辈,那魔头输了!他以后应该称您……”
  “双马怪客”道:“小子住口!我肩头上也受了伤,虽然不重,但以我们的身份来说,也算栽了!所以应该算是未分强弱!”
  “白衣果老”知道对方故意示恩讨好,不由面色铁青道:“老贼,下次遇上咱们要拼个结果出来!”
  “双马怪客”哈哈笑道:“不错!下次遇上,反正总有一个要归天!”
  “白衣果老”瞪了两小一眼,越墙而去。
  这时四人重行上前见礼。
  “一指叟”道:“前辈好像故意让他!”
  “双马怪客”摇头叹道:“非也!这魔头非同小可,老夫毫无把握!”
  “南海小神仙”道:“前辈太客气了!刚才那一手,足证比他高明!”
  “双马怪客”冷笑道:“你知道甚么?以前我们只是互相慕名,从未动过手,但刚才一动手,就发现他果然名不虚传!”
  “一指叟”道:“可是前辈还是比他高些!”
  “双马怪客”道:“其实我也受了伤!”
  “南海小神仙”道:“我看前辈是故意受小伤而使对方受大伤的!”
  “对了!还是矮子聪明!”“双马怪客”道:“俗语说:矮人肚里疙瘩多!老夫刚才的确是这样,坦白地说,老夫刚才若不略施小计,即使能胜,也要在五六百招以上!”
  众人不由骇然,今夜若非这位奇人来此,后果也就不难想象了。
  “一指叟”慨然道:“此魔仅折了一腕,今后仍将为害武林,十分可虑!”
  “双马怪客”神秘地一笑,道:“不必担心!俗语说,坏人自有坏人磨!他恐怕逃不过这一劫去!”
  “一指叟”愕然道:“难道当今之世,还有比前辈和他更高的人物不成?”
  “双马怪客”道:“没有,但不久你们就知道了……”
  这时“南海小神仙”在两小运功输气之下,已经不碍事了,“双马怪客”道:“小子们,若老夫收你们为徒,你们愿意吗?”
  罗烈和萧一芳看看二老,“一指叟”连忙示意叫他们答应,因为这是旷世难求的缘份。
  “南海小神仙”道:“小鬼们,还不快点矮半截!”
  两小立即双双拜倒,道:“恩师在上,徒儿叩见!”
  “双马怪客”乐得合不拢嘴来,道:“好了好了!快点起来!”
  “双马怪客”道:“小子你可知道你根本不姓罗吗?”
  罗烈愕然道:“前辈恐怕弄错了吧?”
  “双马怪客”道:“你父罗林,根本不姓罗,他姓申屠,不信问问他们老的……”
  “一指叟”点点头道:“不错!你父叫申屠林,他所以改姓罗,是因为报答一位恩人,作那恩人的义子,可是,那个恩人暮年由正变邪,所以……”
  “双马怪客”道:“所以你不必再姓罗了,改为申屠烈吧!”
  罗烈道:“谨遵恩师教谕。”
  “双马怪客”道:“现在老夫只有一天的时间,必须马上到塞外去办一件事,而二三年内可能不回来,所以必须在这一天之内把武功传给你们……”
  于是“一指叟”和“南海小神仙”二人把独脚尼的尸体弄走,“双马怪客”把最精粹的绝学传了两小。
  由于他们都有极厚的基础,一天的工夫虽短,还是不负奇人之望,临别时,把两匹宝马送了两小,独自走了。
  白马全白,全身没有一根杂毛,黑马身上漆黑透亮,只有四蹄是白的,所以叫着“乌云盖雪”。
  白马名叫“霹雳火”,黑马又名“皇骢”,两小对两马爱逾生命。
  二人离开小镇向南奔行,宝马良驹,果然不同凡俗,奔行起,真有如腾云驾雾。
  第三天傍晚,来到邙山附近,已是二更左右,罗烈道:“一芳,你有没听到打斗之声。”
  萧一芳倾耳一听,道:“不错,大约在一里之外,有人正在动手!”
  罗烈道:“而且听那掌上带劲的风声,这二人都是一代高手!”
  萧丄芳道:“我们去看看!”
  二人拍拍宝马,道:“马儿呵!能不能放轻脚步?不要惊动那打斗的人?”
  马儿真能了解人意,奔行起来,有如足不沾地,就像踏在棉花上一样,不久来到一片林二人下了马,拍拍马背,让马自由,然后奔入林中。
  这林中有一片空旷之地,只见一男一女正在作殊死搏杀。
  两小不由心头大震,这才佩服师父“双马怪客”的卓见。
  原来这二人正是“白衣果老”和“黑衣酒魔”。
  因为三天前“白衣果老”曾想出卖“黑衣酒魔”,当时“黑衣酒魔”自知不敌,只得忍下。
  可是她并未走远,又回来偷看,后来发现“双马怪客”来到,把老魔的左腕弄断。
  于是“黑衣酒魔”暗暗跟着“白衣果老”,她想趁机杀了他。
  一个高手折了一腕,仅有一手,无论如何厉害,也会打个折扣。
  “黑衣酒魔”本就是一个心毒手黑的女人,不要说“白衣果老”曾出卖过她,即使没有这件事,一旦有机会,她不会放松。
  跟到这里,“黑衣酒魔”才现身挑战。
  须知“黑衣酒魔”雄心极大,她连“白衣果老”也未放在眼内,三天前低声下气,那不过是不愿吃眼前亏而已。
  设若当时与“白衣果老”动手,即使能胜,也必定消尽了内力,如果“一指叟”等四人再趁机出手,她还是逃不了。
  其实他们二人在此林中已经打了半夜,“白衣果老”只有一臂,毕竟吃亏,此刻已经受了伤。
  但“黑衣酒魔”也是发髻全开,形同恶鬼。
  又打了百千招,“白衣果老”的左臂,突然被“黑衣酒魔”抓住,但他并不在乎,因为他的左腕折了,已经无用,右掌全力拍出。
  “黑衣酒魔”岂正是要和他力拼一下,也以左掌推出,“蓬”然声中,“黑衣酒魔”手中握着一条断臂,退出三大步,“白衣果老”却退了一步坐在地上。
  “黑衣酒魔”冷冷笑道:“老魔,你现在认命了吧?”
  老魔左臂被扭断,混身抖着,鲜血如泉水般淌下,道:“卢伟芳,你快点动手吧!”
  “酒魔”阴声道:“还记得三天前的事吗?设若两个孩子拜你为师,我早就没有命了!因此,我要叫你受点痛苦再打发你上路!”
  “白衣果老”哈哈狂笑道:“贱人,你只管出手吧!老夫可要先走一步了!”
  “啊”地一声,他自碎天灵仰身倒地而亡。
  “黑衣酒魔”仍未解恨,“叭”地一脚,把老魔的尸体踢出三丈多远,狠狠地道:“老杂碎,便宜了你……”
  这工夫两小并肩走了过来,“黑衣酒魔”回头一看,面色微变。
  因为她现在内力消耗大半,这两小若马上动手,可能会阴沟里翻船。
  罗烈道:“贱人,我看你还是和老魔作伴去吧!”
  萧一芳切齿道:“老魔,你的手段太毒了,今夜你不会脱出我们的手法!”
  “黑衣酒魔”冷冷地望着两手,把长发绾起来道:“小鬼,你们两人联手也未必是老身的对手!”
  萧一芳道:“老贱人!你先别吹,现在和三天前完全不同了。”
  “黑衣酒魔”看了二人一眼,心头一震,知道他们学了“双马怪客”的绝学,不由暗暗盘算。
  罗烈道:“卢伟芳,姓罗的乃是正人君子,决不占你的便宜,让你休息半个时辰,你会死而无憾!”
  萧一芳道:“何必和这种人讲道义,我们动手!”
  罗烈摇摇手道:“不!报仇雪恨,更要干得光明正大,以后才能心安理得!卢伟芳,现在开始休息吧!”
  卢伟芳当真坐下来调息,但萧一芳以为若让她恢复了体力,胜败仍难预料,立即心生一计,大声道:“罗烈,我以后不能再叫你罗大哥了!”
  罗烈道:“是的,就叫我申屠烈吧!”
  “黑衣酒魔”不由愕然,不知他为何改了姓?
  萧一芳道:“申屠大哥,你真的不嫌我残废?”
  “绝不!”申屠烈道:“我早已说过,我敬的是你的人格,外形残废又有何妨?”
  “大哥”萧一芳投入他的怀中,申屠烈紧紧地搂住了她,但她却低声道:“在我背后约一丈七八的大树之后,藏着一个人,不知是敌是友,你注意了!”
  申屠烈道:“你也要注意‘黑衣酒魔’了!”
  申屠烈仍然搂着她,低声道:“一芳,不久你就是我的娇妻了……”
  萧一芳嘤咛一声道:“不来了!你说的多难听呵!”
  申屠烈吻了她一下,却发现树后的人探头偷窥,竟是叛徒李德,不由杀机陡起。
  但他仍然故作不知,雨点似的吻着萧一芳。
  由于李德对申屠烈也恨之入骨,这时见他软玉温香抱个满怀,心中极为妒忌,竟愕愕地望着。
  申屠烈早已力贯右手中食二指,突然沉喝一声:“贼子躺下!”指劲发出啸声,李德乖得很,仰身倒下,胸前被戳了个血洞,早已气绝身亡了。
  “黑衣酒魔”睁开眼来,乍见李德已死,心中一烦,那还能调息?况且两少拥吻,对她的心理影响极大,她虽然年届不惑,但驻颜有术,看来不过三十许人,在这等旖旎风光之下,心情无法平静下来,一跃而起,道:“小子们,干脆动手吧!”
  申屠烈道:“卢伟芳,如果待会吃了亏,可别埋怨我们占你的便宜!”
  “黑衣酒魔”道:“生死有命,老身岂是那种人!”
  两小缓缓走近,都目红似火,喃喃道:“恩师,今夜仇人再不会幸免了!你老人家可以安息了!”
  两小同时发难,“酒魔”立即全力应付,现在她才知道,虽三天工夫,两小的身手大有不同了。
  不但内力倍增,招式奇绝,速度也快得惊人,正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五十招一过,两少越打越猛,但“酒魔”却堪堪不支了。
  “加点劲,一芳,今夜再叫她跑了,我们无颜对地下的恩师!”
  萧一芳嘶声道:“放心!她跑不了的!”
  “砰”地一声,“酒魔”左肩上被萧一芳击中一掌。
  罗烈也不甘示弱,“叭”地一声,切在老魔的后颈上,老魔的身子向前一栽,萧一芳恨极之下,伸手向她头上抓去。
  萧一芳一抖手,“嚓”地一声,老魔一头秀发,全部被拔了下来,头上布满了血珠。
  这一手使申屠烈大为震骇,也可见萧一芳恨到极点,更可想见她的个性倔强。
  老魔到此地步,自知难免,突然转过身来,头上的血珠顺脸淌下,惨不忍睹,她两臂大张,厉嗥一声,扑了上来。
  申屠烈大叫“快闪开”!拉着萧一芳一闪,顺势劈出一掌。
  “卜嗤”一声,老魔的光头被震得稀烂,仆地而亡。
  良久……良久,两小才深深地吁了口气,双双跪下喃喃地祷告。
  仇已经报了,等于劫后余生,二人携手步出树林,两匹宝马已经奔过来。
  看到宝马,不由衷心感激“双马怪客”,设若不学他的绝学,今夜未必能报此大仇。
  况且,恩师把这心爱之物赐给他们,足见老人是如何喜爱他们了。
  二人上了马,并辔而行,现在他们都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人生大事……结婚。
  “一芳……我们现在大仇已报……我需要有个家了……”
  “看你……”萧一芳羞得低下头:“大哥……我依你……”说到末了,像蚊子叫。
  就在这时,忽闻山坳中有人大呼道:“梅姑娘……梅姑娘……我知道你受了委曲……那一夜是我故意安排,叫你为李春风疗毒……我当时只是同情萧姑娘,希望萧姑娘能和罗烈结合,而你可以和李春风……可是……我知道我是错了……梅姑娘……你不用难过,快停下来……我负责为你向罗烈解释……”
  此刻萧一芳脸色突然苍白起来,她刚刚获得的幸福,很可能马上就粉碎了,她相信命运,她知道自己的命太薄,和申屠烈没有缘份。
  因为申屠烈此刻也是面色黯然,好像失去了魂魄一般。
  世上任何事都可以勉强,只有男女间的事不可以,所以萧一芳很清楚,申屠烈对她只是同情、怜悯和感恩,但没有爱情,她已经凄然泪下了。

  第二十四章 天涯飘零女 独臂震京华
  申屠烈催马追去,进入山坳,萧一芳已流泪满面,也跟了过去。
  于是申屠烈在坳中见到了梅竹。
  原来梅竹披头散发,面色憔悴,有如疯子,二人四目相接,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因为他极爱她,所以一旦发现她不贞,才恨之入骨,这正是爱之愈深,责之愈切的道理。
  现在一边的“南海小神仙”喃喃地说出了独脚尼,“一指叟”和他的企图,当初想促成申屠烈和萧一芳,故意叫李春风接近梅竹,恰巧李春风因救梅竹中了“血手无常”的毒手,那完全基于一片侠心。
  罗烈知道委曲了她,突然跃下马来,把梅竹抱了起来。
  后面的萧一芳泪下如雨,她此刻多么希望没有和申屠烈复交?她的心片片碎了,今生她不会再考虑任何一个男人,正因为她受的打击太大,她恨透了世上的男人,包括申屠烈在内。
  于是她掉转马头,疾驰而去。
  申屠烈此刻正与梅竹相拥抱,正所谓“只见新人笑,那见旧人哭”,而男女间的事也最无法捉摸,丝毫勉强不得,申屠烈对萧一芳的情感,始终介于友爱与情人之间,无法产生非她不可的情愫,那是因为萧一芳救过他,也为他牺牲过,这种情感,严格的说,只是报恩。
  但他和梅竹就不同了,爱之愈深,责之愈切,所以上次发现她和李春风同床,才痛心疾首,恨之入骨。
  现在误会冰释,他对她十分抱愧,两情缱绻之下,竟忘了一边还有个萧一芳。
  待他听到劲急的马蹄声时,萧一芳已经绝尘而去了。
  梅竹道:“罗大哥,我对不起萧姊姊……”
  申屠烈道:“别提了!我更对不起她!”
  梅竹道:“罗大哥,我们快追!”
  申屠烈抱她上马,招呼老三林秀,上马疾追,怎奈萧一芳柔肠寸断,早已奔出数里之外,三人追了半天把人追丢了。
  且说萧一芳狂奔数里之后,早已是泪流满面,而此刻她不再哭泣了。她早就应该想到,申屠烈爱的不是她,她是无法取代梅竹的。
  这只怪她自己太痴心,以为自己以深厚的爱和牺牲,总可以打动申屠烈的心。
  现在她真的想通了,从今以后,她要倔强地活下去,不能倚靠任何人,也不能信赖任何人。
  受过严重打击的人,她的思想也是十分激烈的。
  这一天来到北京,由于她的人极美,却失去一臂,而且自心灰意冷之后,也不再打扮,头不梳脸不洗,却掩不住天生的秀丽。
  因此,她在北京出现,十分受人注目。
  北京是清代的首都,冠盖云集,且由于皇室极重武功,王孙公子十九会武。
  皇室中最有名气的高手,就是贝勒金雨沆。
  所谓贝勒,即是以贝饰马勒之意,清代爵号有多罗贝勒简称贝勒,以封宗室及蒙古外藩,清会典:郡王一子封郡王,余子封贝勒。
  按贝勒是满洲语,即部长之意。
  金雨沆是镶黄旗,其父金铁魂有军功,颇受皇室倚重,生二子,长子雨生为郡王,次子雨沆为贝勒。
  金雨沆自幼不爱读书,只爱持刀弄棒,和乃兄性格迥异,性豪迈,人品极潇洒。
  他没有政治雄心,只想在武功上出人头地。所以贝勒府中,经常有黄教喇嘛进出,当然也都是高手。
  所谓黄教喇嘛,也就是小乘的“密宗”。
  萧一芳来到北京的第二天,来到北海游玩,这地方都是清皇室权贵的别墅。
  这里有御用灯宫,郡王的别馆,和权贵们开设的大规模酒家和客店。
  萧一芳蓬头垢面,神色又十分落磊,却骑着一匹良驹,她所到之处,都有些小孩子尾随看热闹。
  而且有的小孩子叫她女疯子。
  萧一芳心情之苦,真是不可名状,她想,这样下去,我也许会变成疯子吧?
  现在,她来到一家大客店门前,这是北海一带最大的一家,益营酒席天下闻名。
  她下了马,店伙迎了出来道:“姑娘要宿店吗?”
  “嗯!而且要在这里住上几天!”
  她说着话就连马也牵了进去。
  这大客店前厅是筵席之所,客店在后面,至于马棚,要自后面侧门进入。
  店伙一看她牵马由正门进入,不由大惊,因为正门楼下敞厅内,有几位王孙公子正在饮酒。
  “喂……你这位姑娘是怎么回事?快点牵出去,马匹怎能由前门进入?”
  萧一芳根本不理,这时敞厅内几个公子哥儿都站了起来,怒形于色。
  店伙绕到前面大声嚷嚷:“你听到没有?快点!”
  萧一芳面色冷漠,笔直牵马前行,店伙大声嚷嚷:“反了!反了!臭女人,你知不知道这是甚么地方?”
  萧一芳冷峻地道:“是甚么地方?”
  店伙厉声道:“这是金贝勒爷开的!”
  萧一芳冷笑道:“就是皇帝开的,也要做生意,你以为姑娘会少了你们的店租?”
  店伙见光滑的地面上已被马蹄踏上蹄印,急得一头大汗,嘶声道:“天哪!你简直是不想活了!滚出去……”他一拳捣向萧一芳的前胸。
  萧一芳看出这店伙也有一手,只是这两手在她面前实在微不足道,哼了一声,竟未还手,也未闪避,仍是笔直前行。
  “蓬”然声中,店伙惨嗥一声,身子倒飞一丈之外,滚在桌子底下,杀猪般的叫起来。
  原来他这一手并未捣中,相距萧一芳前胸约五寸左右时,就像捣在铁板上一样,手腕已折。
  这时一边的三个公子哥儿不由勃然大怒。
  其中一个一掠而至,正面拦住冷笑道:“不过是护身的‘混元罡气’罢了!有甚么了不起的?”
  萧一芳哂然一笑,她这一手的确是罡气,但却不是“混元罡气”,因为男人才有“混元罡气”,女人的叫着“先天纯阴罡气”。
  萧一芳道:“你能认识这是罡气也算不错了!闪开!”她的表情十分冷峻,根本未把对方放在心上。
  这位公子哥儿才二十一二岁,自恃身手不凡,诚心想当众露两手,因为这时店家已来了五六人,在一边观看。
  那公子突然双手一错,上步欺身,一切一拍,上下交征,这本是普通招式,可是他的造诣不凡,威力自是不同。
  萧一芳此刻内心悲苦,不怕惹下任何滔天大错。而且十分狂傲,仍是不闪不避,以胸迎上。
  “蓬啪”两声,这次提聚了八成“先天纯阴罡气”,公子微哼一声,蹬蹬蹬连退三大步。
  萧一芳虽然占了上风,却也感觉,这小子的手劲很大,胸前一阵闷热,却未受伤。
  另外两个公子更是怒不可遏,一掠而上道:“好狂的丫头,咱们一齐上!”
  那知吃亏的公子沉声道:“慢着!咱们是北京的贵族,武功也都不凡,却在人家未还手之下吃了亏,岂能联手齐上?”
  另外两个公子道:“难道就让她张牙舞爪不成?”
  公子道:“人家敢如此狂妄,当然是找岔来的,孩子哭抱给他娘!我们走……”
  这位公子颇有点豪气,在年轻人来说,能做到这样,相当不容易了。于是三人忿然出店而去。
  而萧一芳已经牵马来到后院,大声道:“店家……店家……找一间最好的马棚……”
  店主是贝勒爷的亲信,一看来人如此厉害,不敢正面得罪,他知道那公子也是当朝权贵之子,不会就此罢休,待会自有人来此找她算帐。
  店主立即陪笑道:“姑娘放心!本店对客人的马匹行李,一向是尽量小心看管……”
  他大声吩咐伙计道:“来人,把姑娘的马匹送到最好的马棚去,要最好的草料!”
  “是……”伙计牵走了马,店主抱拳道:“姑娘请到上房来……”
  他把萧一芳请到一个宽敞的楼上,共有一明两暗,室内设置十分清雅,店主道:“姑娘,就三间房还满意吗?”
  萧一芳道:“可以了!店家,给送半桌上席来,而且要来点好酒!”
  “是的!姑娘,姑娘点几个菜吧!”
  “不用了!”萧一芳道:“反正你挑几个名菜就行了。”
  “是……”店主下楼,萧一芳放下长剑及包袱,往床上一躺,感到身心十分劳顿。
  其实她只是心情不佳而已,未来如何,她不再去想,只知道活一天就要遂心所欲。几个大仇死敌人已死,她不再怕有人暗算于她。
  况且以她目前的成就,也可以说很少有敌人了。
  想到申屠烈,她叹了一口气,幸福来得本就太迟,但消失却更快了。
  现在申屠烈正和梅竹在一起,人家都快乐呢?谁会了解她现在的凄苦呢?
  她吃了饭,已是傍晚时分了,伙计刚刚撤走了残肴碗盘,只闻楼下一阵喧哗。
  萧一芳躺在床上根本懒得动一下。她知道那公子可能找来了高手。
  楼下有人大声喊着:“臭女人,快滚出来,本教师爷要教训你一顿!”
  萧一芳闭上眼晴,却听到楼梯上有人走上来。
  “蓬”地一声,房门被人踹开,一个彪形汉子站在门内。
  萧一芳不能不坐起来,因为一个女人躺着不大好看。
  现在她看清了此人,显然外家功夫已登峰造极了,内功也很有基础。
  萧一芳哂然道:“尊驾此来,意欲何为?”
  那汉子宏声道:“在下‘擎天煞’徐大华,在贝勒爷府中充当首席护院,刚才在楼下骂人的不是我!”
  萧一芳点点头,看来这人还不错,只是十分粗犷。
  萧一芳道:“徐大侠是来找场的?”
  徐大华道:“刚才姑娘击败了贝勒爷的外甥,贝勒爷大怒,要在下捉拿姑娘回府!”
  萧一芳笑笑道:“徐大侠,你有把握吗?”
  徐大华道:“在下粗通拳术,不敢说有把握,但贝勒爷对在下有恩,当全力以赴!”
  萧一芳淡然道:“贝勒爷对徐大侠有何恩惠?”
  徐大华道:“在下初来北京时曾失手打死刘郡王府中两个侍卫,本该杀头,幸金贝勒相救……”
  “噢!”萧一芳道:“徐大侠知恩图报,本姑娘十分佩服,不过……”她微微摇头道:“徐大侠可别见怪!依姑娘估计,徐大侠非本姑娘的敌手!”
  徐大华道:“在下刚才说过,粗通武功,但必须全力以赴……”
  “好!”萧一芳下了床,道:“徐大侠请到外面等着……”
  徐大华来到楼门外走廊上,萧一芳也走出来,道:“徐大侠要怎样比试?”
  徐大华道:“让在下献丑一两手,若姑娘做得到,再动手过招!”
  “这样很好!”萧一芳道:“徐大侠请!”
  此刻徐大华带来的人都站在楼下院中,此店主人及那位公子也在,一齐向楼廊中望来。
  徐大华道:“萧姑娘,在下已经献丑了……”他立即退了一步。
  他那刚刚站立之处,被风吹过,木屑飞扬,纷纷洒落!竟显出两个足形大洞。
  这楼廊是以四寸多厚的南杉木板铺成,这一手功夫的确惊人。
  萧一芳肃然道:“徐大侠果然名不虚传!”
  徐大华道:“姑娘意下如何?”
  萧一芳道:“既然如此,本姑娘也要献丑了……”
  就在这时,整个楼廊“克嚓”一声,全塌下来,萧一芳飘落院中,徐大华因为轻功很差,差点摔倒。
  但塌下的楼廊,其断面就像刀切的一样平整,这一手比徐大华的可高明了,楼下众人哗然后退。
  徐大华面色一变,抱拳道:“姑娘的确高明,徐某不必再献丑了,就请赐招。”
  萧一芳十分敬重,这个粗犷而爽直的汉子,道:“徐大侠,我看不必了!你的硬功夫已经登峰极,本姑娘恐怕接不下来,还是请贝勒爷前来相见吧!”
  她现在的口气愈来愈大,成心想闯闯祸,把北京搅得天翻地覆,再一走了之。
  一边的公子厉声道:“好狂的口气,贝勒爷岂能来见你这疯女人?”
  萧一芳哂然道:“如果贝勒爷真是一位善于交游的人,他是会来的……”
  徐大华道:“姑娘请赐招,如果在下不敌,贝勒爷可能亲自大驾来此一见!”
  徐大华开了门户,原来是华山派的,一看就知道他练过“碎碑手”一类功夫。
  萧一芳道:“徐大侠出手吧!希望以三招为限!”
  徐大华道:“在下占先了……”“唿”地一掌劈来,带着劲急的风声。
  萧一芳成心想试试刚与柔到底孰强孰弱,抡臂一格,“蓬”地一声,二人各退了一步。
  她刚才只用了四成内力,须知她此刻的功夫又有进境,那达摩和紫府真人的遗学非同小可,如果继续求精,几乎每天都有进步,也就是说,今天和昨天的进境也不一样。
  徐大华当然没有想到对方仅用了四成力道,再次沉喝一声,一式“力劈五岳”,当头劈下。
  萧一芳,这次提足了八成内力于断臂之上,由断臂上发出至大的罡气,贯于虚空的衣袖上,向上一拂。
  “唿”地一声,徐大华,踉跄退了五步,抱着右臂慨然道:“姑娘这一手是何名堂,可以见告吗?”
  萧一芳道:“乃是‘先天纯阴罡气’!”
  徐大华惭愧地抱拳道:“在下望尘莫及!只得回府向贝勒爷告罪!”
  萧一芳道:“徐大侠不必过谦,你的外家功夫,已是登峰造极,只可惜不能内外兼修,难免失之于偏……”
  徐大华道:“谢谢姑娘指教,在下告辞!”
  此刻其余观众大惊,连贝勒府中的首席护院都不是敌手,不!应该说相差太远,这女人到底是甚么来头?竟未听说过武林中有这么个疯女人!
  徐大华一走,其余的人也作鸟兽散,但一芳却发现,院子四周有人仍在监视。
  那是怕她趁机溜走。
  她哂然一笑,回屋闭上门上床大睡一觉。
  大约两个时辰左右,她忽然听到极轻微的衣袂带风之声,知道这次来了高手。
  由于窗外楼廊已被她踏蹋,来人若非贴在窗上,一定是以“珠帘倒挂”之式倒悬在屋檐上。
  萧一芳沉声道:“尊驾是找本姑娘的吗?”
  外面的人宏声道:“正是!”
  萧一芳原式不变,以坐势自床上飞起自后窗中穿出,站在檐前。
  这一看不由心头一震,原来是一个黄衣喇嘛,以两只宽大的袍袖在空中扇动,像一只大黄蝴蝶在空中飞舞。
  这一手叫着“彩蝶回风”,不但内外功非同小可,轻功已是炉火纯青,三者缺其一就无法作到。
  萧一芳哂然一笑,道:“大喇嘛!不必再炫露了,这一手的确不错哪!”
  喇嘛已感力竭,趁机落在院中,宏声道:“好狂的女娃子!你以为北京城中就没有高人吗?”
  萧一芳咯咯笑道:“本姑娘从不敢轻视天下英雄!北京城乃是藏龙卧虎之地,高人自是不少,但你却差点!”
  大喇嘛盛怒道:“你给我滚下来!”
  萧一芳哼了一声,身子向下一飘,以失去臂部的衣袖,在空中响动,身子竟停在空中。
  这一手更绝,因为那一臂失去,全凭罡气扇动衣袖,较用臂部更加耗力。
  其次,一袖扇动,身子重量失去均衡,比两袖齐扇难上数倍。
  大喇嘛面色骤变,当萧一芳刚刚落地时,这个黄教喇嘛突然发难,一掌劈来。
  这一掌显然用了全力,成心一鼓而下,威力之大,连地上的青砖屑也被震起。
  萧一芳不由暴怒,本来在未见贝勒爷之前,她不想伤人,可是这个喇嘛居心不善,不能怪她。
  她腾身让过一掌,冷峻地道:“贼喇嘛!如果你这种货色在北京城中也算号人物的话,我就把你们估高了……”
  老喇嘛既惊又怒,连偷袭也没有占到便宜,突然伸出一臂。
  萧一芳以为他要发掌,那知他的衣袖上忽然冒起白烟,接着起火燃烧。
  不一会衣袖烧光,露出胳膊,原来已比另一只粗出两倍有余,而且红中透亮。
  萧一芳不由骇然,知道这就是“通臂功”,不但厉害,而且也有剧毒。
  她立即运足了罡气,以紫府真人的一招“移山填海”力推而出。
  喇嘛本以为萧一芳是个女流之辈,不过是轻功高人一等,内力一定有限,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却仍以“通臂功”击来。
  “碎”然大震,土石横飞,喇嘛身子一摇,退了五步,张口吐出鲜血,道:“女娃子,这一掌之仇,我记下了……”
  萧一芳冷笑道:“告诉你!就凭你这块材料,你这把子年纪,今生休想报仇了……”
  喇嘛已经越墙而出。萧一芳心想:闻名不如见面,据说清廷中的供奉,多为喇嘛高手,这喇嘛虽是贝勒府中人物,看来也不过如此。
  这一夜平安度过,第二天一早,店伙送来一张大红请帖,竟是贝勒爷金雨沆亲自具名。
  萧一芳心想,越闹越大了!贝勒爷也不过是皇帝的近亲而已!难道我就不敢去吗?可是她仔细一想,到贝勒爷府中去,可不能像进入普通江湖人物或老百姓家中一样,必须小心才行。
  万一落个江洋大盗入府行刺的罪名,那就划不来了。
  送帖的人道:“姑娘不必担心!贝勒爷将在府外亲自迎接……”
  萧一芳心想:嘿!他还真是礼贤下士呢!
  于是她跟着那人来到中南海的一幢大宅门外,一看门上漆金匾,书“观海小筑”字样。
  萧一芳道:“这不是贝勒爷的府第!”
  那人道:“是的,此处是贝勒爷的避暑之地!是的,姑娘请看……”
  萧一芳抬头望去,一个二十八九岁,服装华贵,胸前挂有珍珠的贵公子,率众出了大门。
  他的身后有另外两个喇嘛和三个老年人,看样子也都不是泛泛之辈,只是萧一芳一个也不认识。
  萧一芳低声道:“贝勒爷为何要在此接见我?”
  那人道:“这个……这个……”
  萧一芳冷笑道:“大概不便说出来吧!”
  “不!”那人道:“贝勒爷武功高,心地光明,他所以在此接见姑娘,不过是不愿被家里知道……”
  萧一芳茫然道:“家里!这是甚么意思?”
  那人道:“家里就是贝勒爷的福晋……”
  “福晋?”
  “是的,福晋就是王爷的内人……”
  “哦!”萧一芳道:“原来他接见我怕福晋见疑!”
  那人连声道:“正是如此!”
  萧一芳不由好奇,道:“原来贝勒爷怕老婆呵……”
  那人低声道:“姑娘请小声点!其实不是这意思,只是……只是……”
  这时距贝勒爷所站之处已不远,萧一芳不便再问,二人走近,那人抢上几步,躬身道:“启禀王爷,小的已把萧姑娘请到……”
  贝勒爷挥挥手,那人退了下去,贝勒爷抱拳,道:“姑娘真乃信人也!”
  萧一芳微微躬身道:“辱承宠召,敢不如命……”
  贝勒爷上下打量一阵,哈哈大笑道:“本府今日得于侠女把晤,幸何如之……”
  萧一芳道:“贝勒爷过誉了!”
  贝勒爷伸手一让道:“请!”
  萧一芳一看其余的高手,脸上都有不服之意,微微一笑,昂首挺胸进了大门。
  贝勒爷急上一步,与她并肩而行,道:“请问姑娘贵姓大名?”
  萧一芳道:“小女子名叫萧一芳……”
  贝勒爷似乎从未听说过这名字,但来人身手高绝却是有目共睹的。
  他最敬重江湖上的高手,可以说不分邪正,只要真有一套,他必厚待之。
  到了客厅,酒筵早已摆上,八个小婢,已经侍立在席桌四周。
  贝勒爷自己占了主位,把萧一芳让在客位上,其余五个高手打横相陪。
  贝勒爷道:“本府一生最敬重高人奇士,据报本府的外甥在酒楼上得罪了萧姑娘,就此道歉……”
  萧一芳道:“贝勒爷莫怪!少女也有不当之处!”
  “不!本府知道凡是身负奇学之人,性情也都异于常人……”
  贝勒爷沉声道:“你们还不斟酒,呆看甚么?”
  小婢急忙上前侍候,斟了一巡酒,贝勒爷持杯道:“萧姑娘,今日一见本府十分高兴,我敬你一杯!”
  萧一芳道:“不敢,小民奉陪一杯……”
  她看看杯中之酒,澄清无毒,一饮而尽!
  这时一个最老的喇嘛站起来持杯道:“萧姑娘,本人也敬你一杯!”
  萧一芳抬头看看,这喇嘛一脸狠毒之色,道:“敬领……”她坐着未动,端起酒杯。
  喇嘛冷笑一声,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望着萧一芳。
  萧一芳进入贝勒府,就下了戒心,知道贝勒爷即使顾及身份,其余高手一定不服,所以她很小心地端起杯子。
  那知她用口一吸,杯中之酒像结了冰一样没有吸动,心头一惊,立即冷冷一笑,知道这喇嘛的功夫不凡,立即向杯中吹气,一饮而尽。
  其实并非酒结了冰,而是喇嘛以无形力道稳住了杯中之酒,萧一芳吹那口气,乃由丹田发生,足以吹穿一块铁板,当然破了对方的暗算。
  喇嘛长眉挑了一下,不敢再试。
  这一切都看在贝勒爷眼中,更加佩服。
  这时另一个老年高手站了起来,道:“萧姑娘技艺超群,出神入化,老朽佩服得很……”
  萧一芳道:“老先生过奖了……”
  老人道:“小老儿于仁山,同道赠名‘千手昆仑’!真实是不学无术,适才见姑娘炫露的绝技,甚感陌生,不怕姑娘见笑,可否见告门派和师承?”
  萧一芳见这老人十分谦虚,道:“老前辈请坐下谈话!小女子的武功颇杂……”
  于仁山道:“是的,老朽也看出来!不知都是那些高门名派?”
  萧一芳道:“小女子启蒙之师,藉藉无名,后遇‘追风丐’、‘独脚尼’、‘一指叟’、‘南海小神仙’以及‘双马怪客’几位前辈……”
  此言一出无不为之动容!这几个人都是当今顶尖人物,想不到她都见过,而且学过他们的武功。
  这时另一个俗家高手似乎不信,道:“萧姑娘,以你的绝技看来,曾拜上述几位前辈为师,亦属可信之事,不过……”
  萧一芳道:“不过怎样?尊驾似乎不信……”
  那老人道:“在下李问天曾见过‘独脚尼’一面……”
  “噢!”萧一芳道:“李前辈何时见过的?”
  李问天道:“大约二十天以前……”
  萧一芳想了一下,突然“咯咯”狂笑起来。
  贝勒爷和另外几个高手不由相顾愕然,李问天则沉声道:“萧姑娘为何发笑?”
  萧一芳道:“我笑的是李前辈记忆力很差,一定是记错时间了……”
  李问天有点不安,却断然道:“老朽虽老,二十天前一月之内的事却不致忘怀,萧姑娘何出此言?”
  萧一芳冷冷一哂,对贝勒爷道:“贝勒爷和李大侠是故交吗?”
  贝勒爷不知她的用意,呐呐地道:“是的……本府与李大侠认识已有三年多了……”
  萧一芳笑道:“贝勒爷知不知道李大侠有健忘症?”
  贝勒爷以为萧一芳在奚落李问天,肃然道:“如果李大侠有得罪姑娘之处,还请多多原谅!据本府所知,李大侠没有健忘症……”
  李问天也以为萧一芳在消遣他,不由微怒,道:“萧姑娘,老夫的话有甚么不对吗?”
  萧一芳冷冷地道:“要不,那就是本姑娘的记忆太差了……”
  她喃喃地道:“本姑娘昨天来到北京,前天在塘沽……大前天在济南……五天前在开封……十天前在洛阳……十五天前在洞庭湖畔……二十天前在……”
  她哂然一笑,道:“屈指算来,就在前二十天那一天,本姑娘和‘南海小神仙’、‘一指叟’、‘独脚尼’以及另一个年轻人,遇上了‘血手无常’及‘黑衣酒魔’等数大高手,双方都有伤亡,当时‘独脚尼’前辈重伤身死!‘黑衣酒魔’及‘血手无常’也当场击毙……”
  她泫然欲泣,续道:“南海小神仙重伤……就在这时……‘血手无常’的师父赶到,千钧一发,尚幸‘双马怪客’及时出现……”
  “甚么?‘双马怪客’!”贝勒爷道:“这个人物不过是传说中的神话人物,真有其人吗?”
  萧一芳苦笑道:“是的,小女子在那次以前,连他老人家的名字也未听说过……”
  其余高手也瞠目不已,这些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都被这年轻女子见到了,能不惊奇?
  萧一芳道:“由于双马怪客的出现,惊走了‘血手无常’的师父,乃将他老人家的双马,分赠小女子与另一个年轻人……”
  “呵!原来萧姑娘的黑马,就是举世闻名的‘霹雳火’呀!”贝勒爷道:“无怪那甚么神骏了……”
  萧一芳道:“其实另一匹白马比这一匹更骏……”
  李问天道:“莫非姑娘的左臂就是那一次失去吗?”
  萧一芳冷笑道:“若是那一次失去一臂,现在能完全好了吗?”
  李问天不由语塞,也感到惭愧,他的确见过“独脚尼”,却是数年前的事,但为了吹嘘,把日期说近了些,反而弄巧反拙,明是确有其事,却使人家不敢相信了。
  那老喇嘛道:“萧姑娘,不错,你的武功的确源流极杂,但最主要的,还不是上述那几位高人的武学……”
  萧一芳点点头道:“看来大师的眼力的确高明,小女子的真正武学,乃是达摩、紫府真人的遗学……”
  此言一出,众人愣木,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像以上所说的那几位,双马怪客自是不提;另外几位,任何一位的武功,都可以名震天下,而她却又会达摩及紫府真人的遗学。
  几位高手几乎以为她在大吹特吹了……
  只有那老喇嘛颇为相信,道:“萧姑娘,本人相信你的话,可是你是怎样学了他们的遗学?”
  萧一芳立即把误投恶师之事说了一遍。
  贝勒爷大为惋惜,道:“可惜呀!太可惜了……”
  萧一芳道:“贝勒爷何出此言?难道‘黑衣酒魔’不该死吗?”
  贝勒爷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黑衣酒魔的一身绝学,尚未全部研成,却因她之死,而带走了达摩及紫府真人的遗学,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萧一芳道:“是的,此魔一死,前辈遗学又告埋没了!”
  老喇嘛摇摇头道:“不然,本人以为‘黑衣酒魔’所得到的前辈遗学,可能不全……”
  贝勒爷道:“大师何以见得?”
  老喇嘛道:“据本人所知,当今仍有一二人擅达摩及紫府真人之遗学!”
  萧一芳冷冷一笑道:“不知此人是谁?”
  老喇嘛神秘一笑,道:“此人可能就在北京城中,只是本人此刻不便说出!”
  萧一芳以为他是故弄玄虚,一笑置之。但贝勒爷却有点不悦,道:“大师不能说得详细些吗?”
  喇嘛歉然道:“王爷请原谅,本人曾答应过给人守秘,是以不便说出,尚请王爷原谅……”
  贝勒爷道:“你说的那个人是男是女?确定在北京城内吗?”
  喇嘛道:“此人也是女的,在北京城内!”
  贝勒爷肃然道:“设若此人心怀叵测,大师不是会贻误大事吗?”
  喇嘛道:“王爷放心!此人不是皇家的敌人……而且暗中保护皇家……”
  贝勒爷被他吊上胃口,苦笑道:“若以萧姑娘和那女人相比,孰高孰低?”
  喇嘛道:“启禀王爷,这件事我无法确定……”
  萧一芳不信喇嘛的话,但贝勒及其余高手却有点相信,因为这老喇嘛身份极高,见闻也极广,他不会在王爷面前故弄玄虚的。
  贝勒爷举杯道:“萧姑娘,喝了这杯,本爵有句话要和你说……”
  萧一芳一饮而尽,道:“贝勒爷请讲!只是小女子有一言在先,王爷莫怪!小女子四海为家,从不在任何一门一派任职,也不会在某处逗留太久……”
  贝勒爷呐呐半天道:“本爵还未说出来,萧姑娘竟一口拒绝了……”
  萧一芳道:“不知王爷要说甚么?”
  贝勒爷道:“本爵最敬佩身负绝技之人,是以本爵本想请萧姑娘留下……”
  萧一芳道:“小女子无德无能,实有负爵爷厚望……”
  贝勒爷道:“萧姑娘过谦了!也许是本爵无德无能,姑娘不屑为伍……”
  萧一芳发觉金雨沆这人,并没有盛气凌人的臭架子,颇有好感,道:“贝勒爷言重了!小女子乃苦命人,实在不值得……”
  贝勒爷道:“这样吧!萧姑娘可否在本宅住上一年半就,以便本爵向姑娘请教?”
  萧一芳道:“这太不敢当了!况且小女子也不能住这么久……”
  贝勒爷道:“半年如何?”
  萧一芳道:“也太久了!”
  贝勒爷慨然道:“那么三个月总可以了吧?”
  萧一芳正色道:“小女子并非不识抬举之人,实因有事在身,不克逗留如此之久!”
  贝勒爷道:“依萧姑娘的意思呢?”
  萧一芳道:“小女子盛情难却,只能在此打扰半个月,不过以后若有机会,必当再来打扰。”
  贝勒爷虽然失望,毕竟还有半个月,立即大喜,道:“半月之期虽短,萧姑娘能慨允留下,本爵也十分感激了!本爵再敬萧姑娘一杯……”
  萧一芳道:“谢谢爵爷……”
  萧一芳被以上宾款待,住在这“观海小筑”的水榭旁,她的房子共有四间。
  这里环境清幽适于修养练功,除了贝勒爷本人外,任何高手不准入内。
  而贝勒爷为了萧一芳的事,曾严嘱这里的属下,不可透露风声,因他对福晋王天香甚是忌惮。
  王天香是当今皇帝的侄女,在皇帝面前颇为吃香,贝勒爷虽无政治野心,却也不便开罪她。
  如果他收留了一位女子高手,被王天香知道,可能会兴风作浪。
  自萧一芳住在这里以后,贝勒爷每天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在此,无非是向萧一芳请益。
  萧一芳发觉他的武功竟不在那老喇嘛之下。
  不过萧一芳并非趋炎附势之人,尤其她现在心灰意冷,更不在乎别人是否尊贵?她只是有感于对方对她十分礼遇而已。
  今天是萧一芳来此的第九天,贝勒爷晚饭后又来到水榭。却站在屋外道:“萧姑娘……”
  萧一芳走出来,道:“王爷又来了?”
  “是的,我总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
  这一句话颇使萧一芳感慨,如果是申屠烈说的,那又自不同。
  但她很同情贝勒爷,一个王室的人,如此重感情,也十分难得。
  萧一芳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过了八九天了!”
  贝勒爷道:“可是你教我那一招,总是无法发挥至大的威力……”
  萧一芳道:“请王爷就在此试试看了。”
  金雨沆道:“不用试了!我此刻心神不宁……”
  萧一芳道:“王爷乃是金枝玉叶,有甚么烦恼之事呢?”
  “嗨!”金雨沆望在大石上,捡着石块丢入池中,道:“我们生活就像这池水一样,风来会起点小小的涟漪,但不久就静止了,而你这次来,就像投入一块大石一样,然而,不久也会恢复原状,所以我很羡慕你能天涯海角,自由行动……”
  萧一芳道:“其实小女子,也并非喜欢这种浮萍似的生活……”
  贝勒爷突然抓住了她的手,道:“一芳,既然你不喜欢天涯飘零,何不留下来?”
  萧一芳自知失言,连忙抽回手来,道:“我有我的苦衷,只是不便相告!”
  贝勒爷道:“一芳,你知道在这短短八九天当中,我已经和你发生了深厚的情感吗?”
  萧一芳心头一震,退了一步,道:“王爷,这是不可能!”
  “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我们之间连发生友情都不可能!”
  “为甚么?”
  “嗨!不说也罢!”
  贝勒爷又上前抓住了她的手,道:“一芳,自见你以后,我绝对没有以为自己是个皇亲国戚,也没有把你当作一个普通女子看待,我知道你一定在情场上受过挫折……”
  萧一芳叹了口气,道:“不瞒王爷,小女子是苦命人……”
  贝勒爷道:“依我猜想,你的臂部失去,可能与此事有关!我提起你的伤心事,你别介意……”
  萧一芳泫然道:“不错,小女子正是为了他而失去左臂的……”
  贝勒爷骇然道:“是你那男友伤了你?”
  萧一芳凄然一笑,道:“如果他残了我一臂,倒也是件小事,可是他伤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伤了我的心!”
  贝勒爷慨然道:“那人能使萧姑娘倾心,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年轻侠士了?”
  萧一芳抹去泪水,忿然道:“对不起,王爷,我不想谈他的事,今生今世也不再谈他!”
  “好!”贝勒爷道:“萧姑娘,我学了三招,自知仍未得到要领,可否和你印证一下?”
  萧一芳实在不感兴趣,又感于他的知遇之恩,不便峻拒,道:“王爷,你贵为金枝玉叶,又何必受这种练功之苦……”
  贝勒爷道:“本爵无意仕途,一生酷爱武功!然而,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遇上像姑娘这等旷世高手,是以绝不错过大好良机!”
  萧一芳道:“既然王爷如此看重小女子,小女子不妨坦白告诉王爷……”
  她肃然道:“由于小女子的几位师长,皆是无意仕途人,所以在传功之时,曾谆谆教诲,不能把武功精粹传于皇室之人……”
  贝勒爷道:“关于这件事,我可以更进一步说明,我相信你碍于情面,尚未说出心中的话,清廷入主百余年,尚未能使大部份百姓心服口服,有些前朝遗民,仍在准备反清复明义举,其实姑娘能慨允留此半月,传我一招绝技,已经违背师训了。”
  萧一芳低头默然良久,道:“王爷明鉴,事实正是如此!小女子不能对不起王爷知遇之恩……”
  贝勒爷长长地吁口气道:“萧姑娘,只可惜相见太晚!不然的话……”
  萧一芳心头一跳,道:“王爷,咱们过几招吧!我也只能传您这三招了!”
  贝勒爷道:“我已经十分知足了,我相信这三招比我过去所学的任何一招都更有用!”
  二人在园中研究了一个多时辰,贝勒爷才辞去,已是一更多天了。
  但他去了不久,两个小婢提着食盒,送来一碗银耳莲子羹,说是贝勒爷叫她们送的。
  萧一芳不便拒绝,却以为留此半月已经太久了,再耽下去可能会发生意料中的事,那是不敢想象的。
  可是她极重言诺,既已答应留此半月,早走一天也不行,而现在才是第九天。
  谁知道在这六天当中会发生甚么事?
  三更后她才闭门上床安眠,可是她睡不着,本来她近日不再想申屠烈的事,却被贝勒爷提起来。
  大约四更左右,她忽然听到园中有极轻微的衣袂带风之声,不由吃了一惊。
  除非是她,别人是不会注意的,因为来人的轻功,比那老喇嘛等高手又不知高出多少。
  萧一芳立即想起初来那天,老喇嘛说的那件事,他说北京城中,仍有一位女子高手,会达摩及紫府真人的遗学,当时她不相信。
  现在她有一点信了,她立即下了床,取下长剑淡然地道:“来客何不请进待茶?小女子正感无法入眠呢?”
  园中突然传来清脆而冷厉的声音,道:“你是自讨苦吃,凭你一个残废的江湖人,也想在王爷前面邀宠吗?”
  这句话伤了萧一芳的心,立即冷笑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女子把你估得太高了!”
  外面的女人厉声道:“萧一芳,你敢出来印证几招吗?”
  萧一芳大大方方的开门,只见水榭边上站着一个女子,身段十分窈窕,眼晴之下蒙着一块缕花的素帕。
  看此女的打扮,虽是在行在靠,却有许多处显示出衣着华贵,非一般平民或武林中的女子。
  此女也是身背长剑,以一双冷厉似的眸子睨着萧一芳。
  萧一芳姗姗走进上下打量一阵,道:“你是皇室中的人吗?”
  那女子冷冷地道:“这一点恕难奉告!”
  萧一芳哂然道;“其实你不使我知道,因为北京城中有一个藏头拥尾的女高手,暗中保护皇上……”
  那女子愕然道:“你听谁说的?”
  萧一芳报复地道:“这一点也恕难奉告!”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你学过达摩及紫府真人的遗学吗?”
  萧一芳道:“不错!但所学不多!”
  那女子道:“我也学了一点,所以一时技痒,想来请教一下……”她轻轻撤出了长剑。
  萧一芳站着不动,道:“你是贝勒爷的什么人?”
  那女人冷峻地道:“不必胡猜,本人与金贝勒没有关系,不过,设若在另一场合相见,你对本人这种态度,可能有杀头之罪……”
  萧一芳“咯咯”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露出马脚来了,你的口气可不少呵!”
  那女人道:“少废话!你敢不敢和我较量几招?”
  萧一芳道:“本姑娘既敢来此,岂是畏首畏尾之人!”
  她也撤下了长剑,道:“可以告知大名吗?”
  那女人道:“你不配知道……”
  萧一芳道:“那么你先出手吧!”
  那女人一捏剑诀,萧一芳立即心头一震,这开门之式正是达摩七剑中的起手式。
  萧一芳收摄心神,也开了个门户,乃是紫府真人的天罡十三剑的起手式。
  那女人一剑刺来,萧一芳身子一转,让过一剑,那知这女人所学的达摩七剑,与她学的略有不同。
  本来这一剑的下一式是收剑另开门户,但这女人中途一变为“吟风啸月”,一剑横扫而来。
  萧一芳又吃一惊,只得当一下,以紫府真人的天罡十三剑第四式“天地共鉴”,撩上迎去。
  呛地一声,二人各退一步,察看长剑。
  好在功力相若,长剑无损,那女子道:“果然名不虚传,无怪贝勒爷另眼相看了!”
  这语气在女人听来,似有无限的酸气,萧一芳冷笑道:“依我猜想,你必是贝勒爷的人!”
  那女子冷哼一声,又是一剑刺来,这一剑更具威力,萧一芳只得急跃一丈五六,讵知这女子一式“举火燎天”,剑及履及,堪堪戳到她的膝部。
  萧一芳大怒,身子在空中一翻,头下脚上,长剑一格对方的剑身,左袖疾拂对方的面门。
  她的“先天纯阴罡气”非同小可,连大喇嘛都受不了。这一拂之力,她用了七成力道,也是她存心仁厚,唯恐这女人是贝勒爷的亲近之人。
  那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女人长剑被格开,也以左袖迎上萧一芳的衣袖。
  “蓬”地一声,恰巧二人所用的内力也是一样,萧一芳的身子在空中连翻两个跟头,落在一丈之外,而那女人也退了三大步。
  “好!”那女人冷峻地说:“果然有点名堂!但本人负责皇室的安全,像你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最好马上离开北京!”
  萧一芳心头骇然,对方虽不比她高,也绝不在她之下,真没想到皇室也有这等女中高手,她哂然道:“本人一向着重言诺,既然答应了贝勒爷在此逗留半月,就不能虎头蛇尾,出尔反尔!”
  那女人冷峻地道:“那只有拼个结果出来了……”
  萧一芳道:“本人也正有此意!”
  这时园外突然有人沉声道:“萧姑娘……萧姑娘……”
  萧一芳道:“外面是那一位?”
  那人道:“在下是于仁山,奉贝勒爷之命,巡逻此园,请问你在和谁动手?”
  萧一芳道:“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于仁山道:“萧姑娘,在下有命在身,若非萧姑娘特许,不准入园,萧姑娘是否需要在下帮忙?”
  萧一芳道:“不必了!”
  那女人低声冷笑道:“想不到贝勒爷在此金屋藏娇呢!”
  萧一芳怒极,以紫府真人的天罡十三剑第九式“惊神泣鬼”攻出一剑。
  那女人“咯咯”一笑,用剑一撩,就破了这一招,道:“萧一芳,今天暂时饶了你……”说毕一掠出墙而去。
  于仁山在另一边墙外道:“萧姑娘,来人走了没有?”
  萧一芳道:“刚走……”
  于仁山慨然道:“由此看来,这人身手非凡了?”
  “不错!”萧一芳道:“我们印证了几招,尚未分出胜败。”
  于仁山道:“看来大喇嘛的话并非信口开河了?”
  萧一芳道:“是的,这个女人非同小可,再拼下去,小女子也未必有致胜把握!”
  于仁山道:“萧姑娘请小心点!于某技艺浅薄,可能帮不上忙!”
  萧一芳道:“于大侠请便吧!她今夜不会再来了,我也要安寝了。”
  又过了两天,贝勒爷几乎一天到晚都在观海小筑中,萧一芳很为难,却又不便赶他走。
  因为贝勒爷没有架子,对她又十分敬重,但她已经看出贝勒爷对她除了景仰武功之外,还有另一种微妙的情愫。
  这最是她担心的,在这短短的数日之中,她很快渡过,也尽量避免深谈。
  现在距半月之期还有四天,但是四天的时间又太长了,她必须在这最后四天中远离贝勒爷。
  然而,贝勒爷并非一般可憎的男人,喋喋不休,他非常正派,有时二人默然相对不说一句话。
  其实男女间到了这种程度,最是危险,只要有一方面戳破了中间那一层薄薄的纸,就不可收拾了。
  “贝勒爷……”萧一芳现在正和贝勒爷在水榭中下棋,她说:“王府中除了王爷之外,还有身负绝技的人吗?”
  贝勒爷道:“那只有大喇嘛和几位俗家高手了。”
  萧一芳道:“女流之辈呢?”
  贝勒爷道:“有几个小婢学过,不过是皮毛而已。”
  萧一芳道:“有没有一位身手极高的女流之辈,而且年纪不大?”
  贝勒爷愕然道:“一芳,你发现甚么了?”
  “没有……”
  “不对吧!你这句话不会是无因的……”
  萧一芳道:“福晋呢?”
  贝勒爷以为她另有用意,道:“福晋会点武功,可是我也不知深浅!估计不会高于大喇嘛等人!”
  萧一芳不再问了,贝勒爷道:“一芳,你想说甚么就说出来吧!”
  萧一芳道:“没有甚么……”
  贝勒爷突然握住了她的右手,道:“一芳你该知道我不是倚仗皇室作威作福的人!”
  萧一芳抽回手道:“我知道!正因为这样,小女子才答应王爷逗留半月!”
  贝勒爷道:“可是我见了你之后,忽然感觉白白活了二十八岁……”
  萧一芳愕然道:“王爷……您这话是甚么意思?”
  贝勒爷叹口气,道:“我不是按步就班享福的人,我应该和你一样,天涯飘泊……”
  “王爷,你不该有这种想法!”
  “不!我对自己很清楚!”贝勒爷道:“一芳,你不承认是我的知心人吗?”
  萧一芳心头一跳,道:“王爷,小女子不敢!”
  “看你!”他又去捉她的手,但她站起来闪了开去,道:“王爷,你错了!我从未当你是我的知心人,因为我的心已经枯槁了!我只当你是一位知遇的恩人!”
  “不!一芳,我绝不因为你残了臂,也不因为你蓬首垢面,更不以为我们的地位不同而有所改变!”他也站起来,道:“一芳,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尤其是一位红粉知己…”
  萧一芳道:“王爷的隆情厚意,我心领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小女子今生今世,不再……”
  贝勒爷忽然面色黯下来,道:“这几乎是我预先想到的,都是这贝勒爵爷一类头衔害了我……”
  萧一芳道:“王爷,我的确有急事,可否让我提早离去?以后我还会来看你的……”
  “这……”贝勒爷不由一惊,道:“一芳,你生我的气了?”
  “不!我的确必须走了……”
  “好吧!我以为不再使你为难,但你答应我留此半月的,现在也只有三天了!难道你就不能贯彻初衷吗?”
  萧一芳默然不答,贝勒爷道:“一芳我走了,你也早点安息吧!”
  贝勒爷走后,萧一芳想了半天,还是不能这样不告而别,好在只有三天了。
  她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轻微的声音,微微睁眼一看,不由心中狂跳,原来是贝勒爷蹑手蹑脚地走向床边。
  萧一芳不知他的企图,故作未见。
  贝勒爷到了床边,微微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又缩了回去。
  于是他在屋中轻轻地踱着,这情景萧一芳都一目了然,她知道贝勒爷已经爱上她了。
  贝勒爷又走到床边,伏下身子,似想吻她,但到半途又颓然而止。
  萧一芳迭经失恋,一颗芳心那经得起如此撩拨?心头如小鹿般地撞着。
  可是她立即下了决心,她不必为任何一个男人守约,可是她要保持清白,今生今世,不再轻易施舍情感了。
  于是她故意动了一下,表示马上要醒来。
  贝勒爷要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立即立掌如刀,就要劈下。
  萧一芳睁开眼来,故作吃惊之状,道:“王爷……你……要干甚么?”
  贝勒爷忿然道:“你辜负了我的一片真情,我本想杀了你!”
  萧一芳心中暗笑,立即坐了起来,道:“王爷,恐怕不是这样吧?”
  贝勒爷不安道:“不是这样是怎样的?”
  萧一芳下了床,道:“我也弄不清!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王爷,妾心古井心,永不生波!王爷的深情,我会镂骨铭心的……”
  贝勒爷知道对方已经发现了,他刚才的一切,也知道他要行刺是假的,不由十分尴尬。
  萧一芳深深一福,缓然道:“不错,人生得一知己,死而何憾!这件事小女子放在心上了!但也只能到此为止。”
  “呵!一芳,你答应了!”
  “是的,我太高攀了……”
  “不不……!是我高攀!”他抓住了她的手道:“一芳,我对你绝无轻薄之心,有你这位红粉知己,平生之愿足矣!”
  “谢谢王爷!从明天起,王爷不用一天到晚在一起,须知君子之交淡如水呀!”
  贝勒爷道:“好吧!我答应你,但你一年必须来看我一次!”
  萧一芳道:“我尽可能做到!王爷,不早了,你请回吧!”
  贝勒爷依依地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又停下来道:“一芳!前几天你问我的事,我总以为你语意未尽!”
  萧一芳道:“王爷,是甚么事?”
  贝勒爷道:“就是关于府中女流之辈是否会武功之事!”
  萧一芳本想不提这一件事,可是那女人年纪和她差不多,在年轻一辈来说,那是她的最硬敌手,她必须弄清那女人的身份。
  萧一芳道:“王爷,我还是对您说了吧!数天前夜里,突然来了个年轻的女人,身手之高,不在小女之下……”
  ‘甚么?何人敢来此骚扰?”
  萧一芳道:“据小女子猜测,那女人必是皇室中人!”
  贝勒爷惊愕地道:“皇室中有这等身手的女人?”
  “是的,小女子和她印证了三五招,结果不分高下,而她也会达摩和紫府真人的遗学!”
  王爷喃喃地道:‘原来大喇嘛并非信口胡扯,的确有一个身手极高的女人!可是你怎能证明她是皇室的人?”
  萧一芳道:“第一,她的服饰,非一般武林中的女子可比,而她的口气也证明和王爷必有极深渊源……”
  “有这等事!”贝勒爷茫然地道:“其他王府内的高手我也都知道,没有这样一个女人,至于我的宅中更不会有……”
  萧一芳道:“反正王爷注意点就是了,小女子以为那女人和王爷必有关系!”
  “怎能证明这一点?”
  萧一芳道:“她语意中带刺……”
  贝勒爷想了一下,摇摇头道:“不可能是她呀!”
  萧一芳道:“请问是谁?”
  贝勒爷道:“我说的是福晋!”
  萧一芳道:“请问福晋的身材高低?”
  “适中!”
  “说话的声音呢?”
  “细而尖锐!”
  “眼睛呢?”
  “大而有神!”贝勒爷道:“所以我经常说她的眼睛有威仪!”
  萧一芳笑笑道:“王爷就向这条路去査访吧!”
  贝勒爷吃了一惊,道:“你说的是她?”
  萧一芳道:“小女子不敢如此确定,但照王爷所说的都差不多!”
  贝勒爷喃哺地道:“她会有这等身手,这……这是不可能的……”
  萧一芳道:“我也不信,但除了她之外,别人不敢说那些话?”
  “她说甚么?”
  萧一芳道:“王爷,这件事我不便深谈,以免挑拨离间之嫌!总之,你稍微留神一下也就是了!以您的身手,不难査个水落石出。”
  贝勒爷道:“你们二人未分胜负,她有没有说还要来找你?”
  萧一芳道:“她说暂饶我一命,可能还要来!”
  贝勒一爷道:“那么我不走了!”
  “不行!”萧一芳道:“我们要避瓜李之嫌,王爷自管请回,小子女虽然无胜她的把握,却也不至于吃亏的!”
  贝勒爷只得走了,可是他走了不到两个时辰,那女人又来了。
  只是她这次来得光明正大,脸上没有蒙纱,而且一进门就说出了身份;“我是金贝勒福晋,上次前来打扰,不过是慕名好奇,请别介意……”
  萧一芳道:“不敢!小女子并非福晋的敌手……”
  福晋笑道:“萧姑娘,你太谦虚了!上次若非你手下留情,我还脱不了身呢!”
  萧一芳倒了一杯茶,福晋道:“萧姑娘谢谢你,我今天来,有一件事和你商量……”
  萧一芳道:“请福晋吩咐就是……”
  福晋正色道:“我们皇室的人尤其是女人,很不自由,我又是生性不羁的人,非常向往萧姑娘,可以遨游四海,到处为家,尤其对姑娘的为人及技艺心折不已,所以……”
  她顿了一下,道:“我想拜为干姊妹,不知……”
  萧一芳道:“这太不敢当了,小女子不能高攀!”
  福晋道:“萧姑娘是不是仍在生我的气?”
  萧一芳道:“绝对不是!望福晋原谅!小女子乃是落魄之人,出身卑微,实在不敢高攀!”
  福晋正色道:“如果我根本不在乎呢!”
  “小女子仍是不便……”
  “这就不对了!”福晋道:“我是一片诚意,萧姑娘若再推辞,那就是瞧不起我了。”
  萧一芳心想照那天晩上的情形,她对我十分仇视,而且出手毒辣,怎会忽然变了?她到底有何企图?
  须知萧一芳年纪虽轻,都是历尽沧桑,她现在对任何人都不敢马上推心置腹,尤其她对皇室的人,多少有点成见。
  她正色道:“既然福晋这样瞧得起我,决定于下次来北京再考虑这件事。”
  福晋道:“下次还不知道何年何月?萧姑娘既然瞧不起我,那也算了……”
  她冷冷地站起来,就要离去。
  萧一芳感觉过意不去,道:“福晋让我考虑一天如何?反正在我离去之前,一定答复你……”
  福晋立即换了笑容,道:“萧姑娘,你真好……”她握住了她的右手,但是,越握越紧,加之萧一芳丝毫未防,直到手掌的骨骼已经受伤了。
  “福晋,你这是干甚么?”
  福晋冷峻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引贝勒爷!”
  萧一芳怒声道:“胡说!我是一个心如止水的女人,岂能如此下流?”
  福晋切齿道:“如果你心如止水,那天夜里贝勒爷要用手去摸你的脸,又想伏下身去吻你!而你显然早已知道,为何装着不知道?”
  萧一芳知道右手骨都碎了,飞起一腿猛踢对方的中极穴,此穴在阴户之上,为三十六大死穴之一,尤其她此刻怒极,乃是以紫府真人的绝学施出。
  福晋此刻已占了便宜,犯不着和她硬拼,松手退出一丈,就在这时,萧一芳发现窗上人影一晃,福晋立即追了出去。
  萧一芳也追出,由于福晋和萧一芳的轻功都比来人高得多,在屋顶上就截住了,原来此人正是贝勒爷。
  福晋行了宫廷大礼道:“妾身不知是王爷驾到,想必王爷早就看到了……”
  贝勒爷点点头,道:“不错,我……我早就看到了……”
  这句话伤了萧一芳的心,贝勒爷既然早知福晋居心不善,为何不早些提醒她?现在她的右手也废了,悲忿绝望之余,回头就走。
  福晋道:“王爷,此女对皇室已生仇恨,一定要除去她……”
  贝勒爷大声道:“不可以!”
  但福晋理也不理追了下来。

  第二十五章 只见新人笑 那闻旧人哭
  萧一芳边奔边流泪,两手都残了,怎能再活下去,所以他现在恨的不是福晋,而是贝勒爷。
  她更相信天下男人没有一个是好的。
  追到燃山附近,福晋终于追上了她,迎面拦住,冷峻的道:“萧一芳,你两臂都残,我绝不用长剑杀你,但也绝不能放去你,你只能归咎于命运!现在动手吧!”
  她动手都办不到了,因为她没有手可以动了!但她绝不再逃,在这残酷的人世上,她也活够了,不如拼一下。
  现在她能用双腿,但由于双臂已失,影响行动,准知道这次凶多吉少了。
  福晋冷冷一笑道:“萧一芳,天下男人车载斗量,那里找不到男人,你却偏偏跑到宫里来!这能怪我吗?”
  萧一芳浑身颤懔,道:“你快动手吧!我是认命了。”
  那知福晋“咯咯”笑道:“如果你的双臂仅残了一臂,坦白告诉你,我不一定能收拾你!现在嘛……”
  萧一芳沉声道:“再不动手我可要走了!”
  福晋道:“你知道我为甚么要杀你吗?”
  萧一芳道:“你以为我勾引贝勒爷!”
  福晋哂然道:“贝勒爷在外拈花惹草,我管不了他,我杀你的原因是,这世界上不能有两个会达摩及紫府真人武功的人……”
  萧一芳冷笑道:“笑话!你以为天下只有我们二人会吗?”
  福晋道:“为了证实这件事,本人每年出宫一次,历时三四月,走遍大江南北,还没见过第三个会此绝学之人!”
  “那么你动手吧!”萧一芳道:“我虽知此刻已非敌手,但我不甘束手待毙!”
  福晋一掌拍来,萧一芳敛起五六尺高,踢向福晋的左肘,福晋的身手非同小可,身形微反转去抓她的右足。
  萧一芳趁势落在三丈外,再一个起落,掠出四丈,但福晋已经迎头拦住,道:“你还想走吗?”
  萧一芳暗暗一叹,今夜是走不了啦!只可惜死得毫无价值。
  福晋伸手抓来,这次竟是紫府真人的绝学,萧一芳勉强侧身闪过,但第二掌已劈向她的小腹。
  萧一芳自知无法逃过这一掌,只得闭目等死,那知福晋噫了一声,反而退出一丈,道:“何人暗算于我。”
  萧一芳睁眼望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身着灰布衣裙,隐若看到她脸上纵横交错有七八道刀疤,奇丑无比。
  这时福晋早已发现,不由心头一惊,因为她刚才本可杀死萧一芳,却感觉身子被一股大力吸引着退了一步。
  那女人冷峻的道:“你为甚么要杀死她?”
  福晋哂然道:“丑女人,你少管我的事!”
  丑女人道:“我已经管了,你要怎样?”
  福晋厉声道:“你如果知道我的身份,就不会如此无礼了!”
  丑女人怪笑一阵道:“正因为知道你是福晋,我才不能不管!你快走吧!我不愿和宫廷结怨……”
  福晋冷笑道:“谅你不敢!既然不敢,我劝你快走,我非杀她不可!”
  丑女人道:“你为甚么一定要杀她?”
  福晋厉声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丑女人道:“你以为杀了她之后就天下无敌了吗?”
  福晋道:“我可不敢那么托大,但是会达摩及紫府真人绝学之人,就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丑女人嘎嘎怪笑一阵道:“如果你不杀我,世上还有两个人!”
  福晋骇然道:“难道你也会达摩和紫府真人的绝学?”
  丑女人冷冷地道:“何只会!像你们那点皮毛,简直是贻笑大方!不信你就试试看!”
  福晋惊愕地道:“你不是说过不愿和宫廷结怨吗?”
  丑女人道:“不错!但有人欺到头上来,又另当别论!”
  福晋冷笑道:“你以为我怕你吗?”
  丑女人不理她,对萧一芳道:“世上苦命的女人,大概没有比你我更甚的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萧一芳万念俱灰,摇摇头道:“我已经活够了?谢谢你的好意!”
  丑女人道:“凡是别人加诸我身上的痛苦,我都要一一报复,不然的话枉为人了,你还是跟我走吧!”
  这时福晋突然向丑女人发难,以十二成真力,向她攻出一招!这一招乃是她的压箱底功夫。
  那知丑女人动也未动,衣袖一分,唿地一声,福晋的身子像一片败叶,飘飘摇摇飞出七八丈之远,摔得不轻。
  萧一芳心头大震,她看出这丑女人的招式正是达摩的家数,而功力之绝,远超过“黑衣酒魔”。
  福晋爬起来沉声道:“你的功夫果然高不可测,你能留下姓名吗?”
  丑女人喃喃地道:“留不留名都是一样,因为当今之世,再也没有人认识我了……”
  她走到萧一芳身边道:“丫头,咱们可以走了……”她单臂一托,萧一芳无法抗拒,被她挟着飞下燃山。
  但她们并未去远,只是顺着小路向南奔行,在林中为萧一芳治疗臂伤。
  萧一芳道:“前辈救命大恩,晚辈无以为报,因为晚辈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
  丑女人道:“傻子,有仇报仇,那才是吾辈中人的行径!你不想报仇吗?”
  萧一芳道:“害我的人差不多都已死去了……”
  丑女人道:“元凶死去,世上总还有些帮凶吧?”
  “是的!但我不想再苟活了……”
  丑女人道:“我告诉你!大仇不报,死也不能瞑目!你知道我刚才为甚么不杀死福晋吗?”
  “不知道!”
  丑女人道:“我的命运比你还惨,自幼飘泊江湖,十八岁时被七个男人轮奸,幸遇一位皇室中的高手救了我,所以我以后尽量避免伤害皇室中人,当然像福晋那种女人,并不能算是好人,爱屋及乌,我不忍杀她!”
  萧一芳道:“那七个坏蛋呢?”
  “早已死了!但却不是被我杀死,而是到某火山口去抢夺宝物,皆葬身火山口内,因此,我的仇仍然未报,只得找那七个人的亲人及帮凶,这些年来,我宰了不少……”
  萧一芳道:“前辈要杀多少才能满足?”
  丑女人道:“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萧丫头,你不想报仇吗?”
  “当然想!”
  “那么我替你想个办法,包你能出尽胸中之气……”
  XXX
  申屠烈带着梅竹和老三一路北上,他们决定要找到萧一芳,申屠烈虽然爱着梅竹,对萧一芳却深深负疚在心。
  半月后来到鲁省北郊,突然下起雨来,三人只得宿店。
  那知丑女人和萧一芳正在这个店中,只是他们没有遇上。
  申屠烈的宝马非同小可,长嘶数声,惊动了房中的萧一芳,她自然听得出宝马的嘶声,但她恨透了申屠烈,也恨透了男人,她没有出屋。
  可是萧一芳的宝马还在贝勒爷府中,自萧一芳走后,宝马通灵,自然会去找它的主人,也一路南下。
  此刻闻到申屠烈的宝马长嘶,立即越墙赶到店中。
  这两匹神驹由分而合,像人类一样,交颈相擦,说不尽的离衷怀念,店中客人无不啧啧称奇。
  就在这时,来了两个坏小子,以为若偷了这两匹神驹,必可发个大财,而他们也是年轻辈中的佼佼者。
  二人趁神驹不备,飞身上马,抓住鬃毛一挟一提,神驹知道不是它们的主人,硬是站着不动。
  两个坏小子见马不走,正要下马,两间客房小门开处,已有两个少年侠士走出来。
  这两位少年侠士乍见两个坏蛋拔出雪亮匕首,要当刺马针使用,驱走宝马,两人同时怒叱一声道:“住手!据在下所知,这二匹宝马不是二位的……”
  两个坏蛋听这口气,分明也不是马主,胆子就大了,其中一个冷笑道:“谁说不是我们的?你们少管闲事!”
  两个混蛋跳下马来,那两匹神驹一掉身子,想把他们踢个筋斗,那知这两个坏蛋身手了得,自马身上飞掠而过,揪住了马缰。
  两位少年侠士怒喝一声,扑向两个坏蛋,但两个坏蛋的武功比他们高,不出五六招,两位侠士已经招架不住了。
  就在这时,另外两间屋中,走出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申屠烈,另外两个乃是丑女人和萧一芳。
  丑女人厉喝一声:“住手!”四个年轻人说也不信,竟被不太大的声音震住,立即收手退出三步。
  丑女人道:“马主在此,偷马的给我自行了断了,不必我们动手!”
  奇事出现了,只是丑女人微微抬手一挥,两个坏蛋各自举手向天灵上拍去。
  “啪啪”两声,脑花四溅,倒地而亡。
  两少年侠士不由大惊,而申屠烈乍见了萧一芳,也奔了过来道:“一芳……小兄找得你好苦哇……”
  “慢着!”丑女人道:“你就叫申屠烈吗?”
  申屠烈道:“正是!前辈是……”
  丑女人道:“你也自绝了吧!免得老身动手……”
  申屠烈的手忽然抬起,但他立即运功抵抗,可是那只右手仍然缓缓台起,到了头顶之上。
  萧一芳道:“前辈,除了他之外,我可以照你的意思去做……”
  丑女人冷冷地道:“丫头,你忘了自己的痛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萧一芳道:“晚辈也有责任,希望不要杀他!”
  丑女人又向两位少年侠士道:“你们二人也想动这宝马的念头吗?”
  那知二位少年侠士冷笑道:“前辈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人不过是仗义插手,知道这两个败类不会有这种宝马神驹……”
  “如此说来,你们二位是一番好意了?”
  二位少年人道:“正是!”
  这时申屠烈的手垂下来,却惊骇万分,他相信这丑女人的功力,较之“双马怪客”又高出多多。
  丑女人道:“一芳,你怎样处理这件事?”
  萧一芳道:“既然今后我要跟着前辈,要此马也无用处,这二位侠义可佩,就把宝马送给他们吧!”
  丑女人点点头道:“主意好是好!只是二人一匹马,无法分配!”
  申屠烈道:“在下的马也算一份,这样不是解决了吗?”
  二位少年侠士坚不接受,年纪较大的道:“在下欧阳天,刚才插手管这件事完全是激于义忿,绝对无意邀功……”
  另一个道:“小弟史文琦,更无觊觎神驹之意,如此厚赐,实在不敢接受。”
  萧一芳道:“二位不必太谦!小女子诚意相赠,请勿见却!”
  申屠烈道:“在下心意已决,二位收下吧!”
  欧阳天即“天马叟”,史文琦即“剑马双绝”,仍然婉拒,道:“小可技艺浅薄,即使得此神驹,也保不住,实在不敢当……”
  丑女人道:“不妨!二位请照此条上招术自研,自保有余,二位去吧!”她掷出两张纸条,两个侠士接住,跪下致谢牵马而去。
  申屠烈道:“一芳……请原谅我……”
  萧一芳看也未看他一眼,和丑女人转身入室,将门闭上。
  申屠烈在门外道:“一芳,如果你不嫌我,我……决定使你和梅竹在一起……一视同仁……”
  “……”房中没有反应。
  “一芳……我承认三番五次,都是我负了你……”
  “……”屋中死寂一片。
  申屠烈感觉她的不幸,都是他造成的,决定今生要照料她,可是他还不知道萧一芳在贝勒爷府中的事,更不知道她另臂也失去了。
  他耐心地守在门外,而一芳始终未出屋,只有老三林秀也在门外苦苦哀求:“好姊姊,大哥并未负你……你就原谅他吧!”
  “……”屋中一点声息也没有。
  林秀道:“萧姊姊,你若是不答应,我就在门外跪一辈子,永不起来!”他真的跪下了。
  可是,由半夜一直等到天亮,屋中始终未发出一点声音,这时申屠烈才感觉不对劲,道:“老三,她们可能已经自后室走了!”
  老三林秀道:“大哥,不是我埋怨你,你太对不起姊姊了!”
  申屠烈慨然道:“老三,我知道自己不对,可是我没有办法不喜欢梅竹……”
  他震开房门,只见桌上放了一张纸笺:
  “申屠烈:
  从今以后,你不会再遇上我,假如有一天你遇上了,我将是一个心毒手黑,杀人不眨眼的血魔。
  “我要报复,而且无休止的报复!我有独步天下的武功,也有特别杀人的手段和方法,只有这样,我才有勇气活下去。
  “别了!你不必找我!至于你喜欢梅竹,那没有甚么不对,一个人应该是‘择善固执’的,我岂能怪你。
  “其实过去是我自己太天真,我早就应该知道,你喜欢的是梅竹,我们之间只有同情和怜悯,却没有喜欢和爱,现在虽然迟些,我对自己还能有所交待。
  “申屠烈别了!你不会再遇上我!只能听到我在武林中的所作所为,不久的将来我就要开始行动了……”
  梅竹这时也来到这间屋中,看了信笺,不禁泪下如雨,说:“大哥,是我害了她!萧姊姊是我的恩人,她处处为别人着想,但是,我却伤害了她,我要去找她……天涯海角,直到找到她为止……”她掩面奔了出去。
  申屠烈泫然欲泣,留下几锭银子,作为店家埋尸之用,跟着梅竹出了小店。
  可是人海茫茫,加之那丑女人和萧一芳的武功盖世,行踪飘忽,到那里去找呢?
  “大哥……”林秀泪流满面,道:“我们走那个方向?”
  申屠烈心情大乱,道:“你问我,我又问谁?”
  林秀道:“梅姊姊,你要到那里去?”
  梅竹哭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总有一天能找到她!我不畏任何艰难,我要找她……”她向南疾奔。
  申屠烈和林秀只得默然跟着。
  大约三月之后,武林中轰传一件怪事,有个神秘人物,把血泪瓶送到任何一个人的家中,那人若不痛哭三天三夜,泪尽血出,把小瓶装满,必遭杀戮。
  而接到小瓶的武林中人,正邪两派都有,但没有一个人知道血泪瓶主人是谁?
  老人说到这里,盖晓天道:“莫非前辈所说的故事,就是前辈的往事,那申屠烈正是前辈?”
  老人喟然点头道:“不错!”
  盖晓天道:“如此说来,前辈与‘南神诗剑酒’申屠长虹前辈定有渊源了?”
  申屠烈道:“他是老夫的独生子!”
  盖晓天立即拜了下去道:“申屠前辈请原谅晚辈冒犯之罪!”
  申屠烈把他扶起来道:“老夫和你一样,年轻时天不怕,义之所趋,虽赴火蹈汤也在所不惜!所以老夫很喜欢你。”
  盖晓天肃然道:“那血泪瓶主人,定是萧一芳萧前辈了?”
  申屠烈黯然点头道:“当然是她!那是丑女人为她想的办法,报仇的方式实在太残忍了!”
  盖晓天道:“申屠前辈以后再没有见过萧前辈吗?”
  “不!我见过一次,那时丑女人已经死了,老夫为了证实她是不是血泪瓶主人,到处跟踪终,终于在邙山中遇见了她……”
  “萧前辈见了前辈之后,仍然恨前辈吗?”
  “是的,我们还打了一架呢!”
  “那一位胜了?”
  申屠烈道:“当然是她胜了!”
  盖晓天道:“萧前辈双臂俱失,怎见得是她胜了呢?”
  申屠烈慨然道:“小子你不知道,那丑女人所学的达摩和紫府真人遗学,较‘黑衣酒魔’高得太多,她特地为萧一芳自创了一种腿上的功夫,诡谲无比,老夫的确不是敌手!”
  盖晓天道:“那位梅前辈?以后定和前辈结合了?”
  “没有!”申屠烈喃喃地道:“她为了找萧一芳,天涯海角,奔波了五年,当然未找到,由于萧一芳救过她,她发誓要找到她,如果找不到,就无法与老夫结合……”
  盖晓天道:“果然是一位奇女子!结果呢?”
  申屠烈凄然道:“出家作了尼姑,而且就在那独脚尼的冰雪庵中!”
  二人默然良久,盖晓天道:“现在的血泪瓶主人是萧前辈吗?”
  申屠烈道:“当然不是!”
  盖晓天道:“如果不是萧前辈,那是谁呢?当今武林中谁有这等来去无踪的绝技?”
  申屠烈道:“当年与老夫平辈的人物很多!比如说,一指叟之徒李春风的武功,就和老夫差不多!”
  盖晓天道:“李前辈乃是名门正派,他会干这种杀人勒索的勾当吗?”
  申屠烈道:“你要知道,当今武林中冒充血泪瓶主人的人很多,有些人在混水摸鱼,中饱私囊!”
  盖晓天道:“前辈为何要袖手旁观?”
  申屠烈道:“时机不到,老夫不便出手,像汪鱼洋、桃花宫中的吴梅村、四海一家等,都是冒牌血泪瓶主人,他们派出高手到处送血泪瓶,然后叫汪渔洋出面讨价还价!”
  盖晓天道:“既然萧一芳前辈仍在人世,有这些人冒充她到处诈财害人,她为甚么不出面?”
  申屠烈道:“这就是老夫猜不透的了!”
  “莫非萧前辈已经不在了?”
  “不!她一定健在!”申屠烈道:“不久前我还看到过她!这些年来,她的武功更是高不可攀了!那次我只看到她飞度鄱阳湖,有如一阵清风!”
  盖晓天道:“请问申屠长虹前辈与吴梅村之间有何仇恨?”
  申屠烈道:“还不是为了女人,那都是一些没有出息的人!”
  盖晓天道:“前辈怎有疯神之名?”
  申屠烈道:“老夫当年受打击之下,梅竹出家,萧一芳失踪,一怒之下,在武林中混了个‘疯神’之名。”
  申屠烈道:“前辈令媛横行武林,前辈制不了她吗?”
  申屠烈道:“当然制得了!只是她行踪诡秘,老夫扑了几次空。”
  盖晓天道:“请问胡仙胡姑娘是前辈的甚么人?”
  申屠烈道:“她是老夫的关门徒弟!”
  “呵!原来如此,无怪她的武功高过令媛呢!”
  申屠烈道:“小子你对胡丫头有意思没有?”
  盖晓天道:“晚辈和她有婚约,那是因为她救了晚辈的妻子申屠凤。”
  申屠烈道:“这样也好,申屠凤是老夫的孙女,胡仙是老夫的关门徒弟,辈份虽然不对,我们武林中不讲这一套了,好在你们的年龄差不多!”
  盖晓天道:“可是申屠凤已经失踪了!”
  申屠烈道:“不妨,老夫可以把她找到,现在老夫要传你几手武功,以便去找萧一芳……”
  盖晓天愕然道:“前辈都找不到她,晚辈怎能找到?”
  申屠烈道:“我当然有办法!每年八月十五日午夜,她一定会到洞庭湖泛舟,你只要高唱天马歌,她自会现身!”
  盖晓天道:“前辈为何不照此办法去做,以便和萧前辈见面?”
  申屠烈道:“她不愿见老夫,老夫唱了她反而要敬而远之!”
  盖晓天道:“晚辈找她目的何在?”
  申屠烈喟然道:“冒牌血泪瓶主人之中,有个十分厉害的人物,连老夫也无法除去他!
  ”盖晓天骇然道:“前辈都敌不过他,当今世上谁能做到?”
  申屠烈道:“只有萧一芳办得到!”
  盖晓天道:“不知此人是谁?”
  申屠烈道:“此魔正是昔年贝勒爷府中的福晋……”
  “呵!是她?”盖晓天道:“她是皇室中人,怎么冒充起血泪瓶主人来了?”
  申屠烈道:“昔年自丑女人亮了一手绝学,惊走福晋之后,她回去被贝勒爷骂了一顿,一气之下,离开宫廷,在终南山上苦练了十五年,她决定要在武林中大干一番,设若丑女人不把更高的绝学传与萧一芳,相信连萧一芳也不是福晋的敌手,因为她双臂皆残,毕竟行动不方便!”
  盖晓天道:“前辈是叫晚辈去找萧前辈,请她出来除害?”
  申屠烈道:“她能亲自出手,当然最好!不过依我猜想,她不会答应,所以我只希望她能传你几招绝学就够了!”
  盖晓天道:“以福晋的身手,即使萧前辈肯传我武功,晚辈仅学几招就能除去福晋吗?”
  申屠烈点点头道:“不错!丑女人所学的达摩及紫府真人绝学,高于萧一芳及福晋太多,所以萧一芳只要传你三五招丑女人传她的绝学,我相信可以除去福晋的。”
  盖晓天道:“前辈留晚辈在此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的!老夫不过是考验你一下而已。胡仙带你来此,正是老夫的主意!”
  盖晓天道:“晚辈何时前去?”
  申屠烈道:“中秋节仅有半月,老夫传你武功,你就可以马上起程!”
  盖晓天道:“既是为武林除害,晚辈答应了!”
  于是就在树林中传了十余招武功,而盖晓天却直接起程迳奔洞庭湖。
  这一天到了岳阳楼,正是八月十四正午,盖晓天在临湖窗边坐下叫了酒菜。
  这一年来,他的经验和武功都大有进境,尤其学了申屠烈的绝学后,更非昔日可比了。
  因此,对于武林中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对方功力深浅,是正是邪,也一目了然。
  这岳阳楼上已是高朋满座,十九都是武林豪客,这时梯口处突然走上一人,原来是“人贩子”金二。
  这个势利小人,盖晓天对他十分清楚,是一个没有是非感,认钱不认人的人。
  金二鼠目一扫,摸着八字胡走过来道:“盖少侠久违了!”
  盖晓天淡然道:“久违了!”
  金二干咳了一声,谄媚地一笑道:“盖少侠,小的可以陪您饮几杯吗?”
  盖晓天道:“金兄何必客气,坐下就是了……”
  金二先为盖晓天斟了一杯酒,然后又为他自己斟了一杯,坐下一饮而尽道:“盖少侠,明天洞庭湖上有热闹看了!据说要放水灯!”
  盖晓天道:“佳节取乐,有甚么稀奇的?”
  金二摇头道:“盖少侠有所不知,普通放水灯,不过是超渡水中亡魂,但明夜的水灯却大不相同!”
  盖晓天淡然道:“金兄说说看有何不同?”
  金二道:“据说明天有两派在水底大战,放水灯不过是为湖底拼命之人照照亮而已……”
  盖晓天愕然道:“那两派火并?”
  金二低声道:“关于这个,小的也不大清楚,却知道这两派的实力却很了得,据说与血泪瓶有关!”
  盖晓天哂然道:“金兄好像对任何事都很清楚!”
  金二笑道:“盖少侠别见笑,小的别无所长,只是对于这些事消息较为灵通些!盖少侠,申屠公主呢?”
  盖晓天道:“失踪了!小弟很久未见到她了!”
  金二眼珠一转道:“这件事包在小的身上,盖少侠要不要马上见她?”
  盖晓天愕然道:“金兄,你不是说谎吧?”
  金二正色道:“小的岂敢欺骗盖少侠?”
  盖晓天道:“这等大事,金兄为何不早些说出来?”
  金二肃然道:“小的还以为申屠公主和少侠在一起呢?”
  盖晓天怫然道:“这就不对了!如果小弟和她在一起,金兄为甚么刚刚说久违了呢?”
  金二道:“盖少侠,我昨天还看到申屠公主在镇上走过,小的叫她,她不理我,待我去追时,她已经失踪了,所以小的猜想她必定住在此镇客店中,明天夜里她必在此看水灯!”
  盖晓天道:“金兄的话可靠吗?”
  金二道:“小的若有半句不实,叫我下一辈子变蛆,一天到晚在粪坑中吃屎!”
  这时临桌上一个汉子瞪了他一眼道:“妈的,你不吃就滚出去!别在这里满口喷粪!”
  金二嘻嘻一笑道:“盖少侠,听到没有?这小子自己满口喷粪,臭气薰天,却责怪别人!”
  那汉子牛眼一瞪,站了起来,厉声道:“妈的,你敢对老子吹胡子瞪眼?你也没打听一下!”
  金二道:“喂!你别穷叫好不好!谁不知道你干了几天没鸡巴的太监?”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盖晓天沉声道:“金兄不可信口胡言!”
  那汉子厉声道:“好小子,你知道的可真不少!看掌!”
  金二这人只是嘴皮子不饶人,功夫可差得多,立即闪到盖晓天身后,大声嚷嚷道:“反了……反了!一个臭太监也敢跑到江南来欺负人!”
  那汉子一掌劈来,盖晓天剑眉微挑,举筷一挟,把大汉的脉门挟住道:“这位兄台慢着!”
  那汉子一张脸立即变成猪肝色,沉声道:“好小子!你们成心找岔来的……”
  盖晓天收了筷子,大汉被震退一大步,又坐在原位上,但他立即又跳了起来,道:“小子,你有名有姓吗?”
  盖晓天道:“在下姓盖名晓天!”
  大汉道:“原来名不见经传,我劝你少管闲事!”
  盖晓天道:“兄台差矣!刚才金兄固然出言粗野,那只怪他读书太少,但未招惹兄台,是兄台首先出言不逊……”
  这时大汉身后站起一个干瘪老头,冷冷地道:“姓盖的,你刚才这一手的确有点名堂,却未必能唬住人!”
  盖晓天道:“在下被迫出手,实非所愿,若不出筷,这位兄台一掌劈来,在下……”
  那知干瘪老头粗声道:“你奶奶!你是活该倒霉!”
  盖晓天怒形于色道:“老贼!你倚老卖老,出口伤人,可别怪本人不尊重你……”他站了起来。
  那老人突然伸手抓来,枯手如鸟爪,但手背上的粗筋却是红色的。
  他从未见过这种怪手,因为一般人手上的筋都是青紫色,他为了谨慎,偏身闪过。
  老人一招走空,再次欺上,竟是上下交征。
  盖晓天又闪了开去,就这样一攻一避,过了七八招,盖晓天冷峻地道:“老贼你再不收手,我可不客气了!”
  老贼此刻正是羞难入鞘,知道对方不但功力高,经验也极丰富,他的鸟爪无法抓中,就一筹莫展。
  金二在一边拍着手道:“盖少侠,这老杂碎刚才骂你太下流,你为什么不叫他躺下休息一会?”
  盖晓天突然欺到侧方,以不可思议的手法,抓住了老人的腰带一抖,“嗖”地一声,老人的身子自窗中飞出,“卜通”一声落入湖中。
  楼上传来喝采声及惊呼声,金二这下子露了脸,竖起大拇指道:“各位看到了没有?盖少侠的武功浩瀚如海,天下无敌!刚才不过是给他留面子,故意多走了几招,如果盖少侠像他一样,只要半招就行了!”
  金二固然是在吹牛,事实上盖晓天的确为对方留了面子,设若一出手就是申屠烈传他的绝招,有半招也差不多了。
  众人吃惊的是,那老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竟被一个少年人丢入湖中,而且还留了面子。
  显然这楼上有两拨人,刚才喝采的,是和老人对敌的,另一拨见老人都不是敌手,纷纷下楼而去。
  这一拨一走,另一拨中有个中年文士向盖晓天抱拳道:“盖少侠武功盖世,在下大开眼界,若不嫌弃,在下愿为少侠介绍与敝居停……”
  金二低声道:“两拨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少侠不要答应!”
  盖晓天也看出这文士三十五六岁,面孔苍白,但目光湛湛有神,显然功力不弱。
  盖晓天抱拳道:“在下微末之技,不登大雅,至于兄台愿引见贵居停之事,小可自是求之不得,不过小可有急事在身,此刻不便,以后有暇,当专程踵门拜访!”
  文士瞪了金二一眼,干笑道:“看来小兄有些高攀了!”
  盖晓天道:“那里!小弟的确有俗务羁身,万分抱歉!尚请鉴谅是幸……”他兜头一揖,告退下楼,算了饭帐,带着金二出了岳阳楼。
  金二道:“盖少侠,你应付的甚是妥当,看来少侠的功力又大有进境了。”
  盖晓天道:“金兄这两拨人是何路数?”
  金二道:“这两拨正是明夜准备在湖中水底拼命的人!”
  盖晓天道:“看来并不是太了不起的人物!”
  金二道:“少侠不可小觑他们,这两拨人的幕后人物,可不像老头和文士这样饭桶!”
  盖晓天道:“金兄,申屠姑娘在那里?”
  金二道:“盖少侠,咱们还是分开来,到这大镇上分头找吧!日落西山时在岳阳楼上见面。”
  盖晓天道:“这样也好,金兄再见……”
  盖晓天找了七八家客店,未见申屠凤,却在一家较大的店中遇上了史小璇。
  盖晓天对史小璇和章瑶,印象虽然不坏,却极怕她们死缠,正想退出,但史小璇已经看见他了。
  “盖大哥……盖大哥……”史小璇兴高采烈地奔过来说:“数月来小妹一直在找你!”
  盖晓天暗暗叫苦道:“我有急事在身,有空再谈吧!”
  史小璇道:“盖大哥,你讨厌我是不是?”
  盖晓天道:“史姑娘别介意!我在找一个人!而且必须在今天找到!好在史姑娘也来看水灯的,明夜可以见面。”
  史小璇道:“盖大哥找谁,我帮你找!”
  盖晓天道:“我在找申屠凤,不知姑娘有没有看到她?据说她在这镇上!”
  史小璇哼一声道:“原来盖大哥不理人是有原因的!”
  盖晓天道:“史姑娘,明天见……”他立即转身出了客店。
  那知史小璇也跟出来道:“史大哥,我还是帮你找吧!”
  盖晓天也不便峻拒,二人找到天黑还是一无所获。
  姜天想,女人的心胸极狭,设若申屠凤看到我和史小璇在一起,她一定会回避我,我现在必须想办法丢下史小璇!
  这时来到一条小街上,盖晓天转过街角,迅速翻入一家百姓的院墙内,再掠入另一家院中。
  史小璇当然不知他的诡计,待她掠上墙头寻找时,盖晓天早就离此很远了。
  那知丢下了史小璇,迎面一个人把他拦住,盖晓天大为惊愕,原来此人竟是孔思昭,也正是冒充申屠凤的小师叔“疯哪咤”那个。
  当初孔思昭曾经是他的授艺之师,后来知道他对申屠凤也极爱慕。
  盖晓天乍见故人,十分高兴道:“孔兄久违了!不知这一向孔兄在那里!小弟思兄好苦!”
  孔思昭脸色铁青道:“姓盖的,我孔思昭对你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但你却处处和我过不去!”
  盖晓天茫然道:“孔兄何出此言?小弟曾受过孔兄之恩,俟机图报,怎会和孔兄过不去?”
  孔思昭冷峻地道:“申屠凤我已经放弃了,既往不究,可是你……”
  盖晓天道:“原来孔兄还是为了申屠凤那件事。”
  孔思昭厉声道:“姓盖的,你敢和我见个高下吗?”
  盖晓天肃然道:“孔兄乃是小弟的恩人!小弟岂能恩将仇报?”
  孔思昭冷笑道:“姓孔的知道微末之技,未必是你的对手,可是这口气不出,枉称雄武林,姓盖的你跟我来!”他回身就走。
  盖晓天站着未动道:“孔兄,恕小弟不能从命……”
  孔思昭道:“你若不敢来,你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伪君子!”
  盖晓天道:“随便孔兄说吧!反正耿耿此心,唯天可表,小弟尚有俗务待办,恕不奉陪了!”
  孔思昭又掠回来,切齿道:“姓盖的,原来你是一个狼心兔胆的淫棍!”
  盖跷天不由微怒道:“孔兄请留点口德!小弟自信没有对不起的地方!”
  孔思昭沉声道:“那你为什么龟缩不敢跟我去?”
  盖晓天想了一下道:“好吧!孔兄一定要小弟如此,却也怪不得我……”
  二人来到郊外林中,盖晓天道:“孔兄如此仇视小弟,总该有个理由吧?”
  孔思昭忿然道:“让我告诉你吧!申屠凤被你抢去,姓孔的也认了!因为她的确喜欢你,才叫我传你武功,但我已和史小璇建立了情感,想不到你贪得无厌,又追到此处勾引她……”
  盖晓天恍然大悟,道:“孔兄冤枉我了,小弟与史姑娘袂别数月,不期于此地遇见,但小弟此来绝非找她,而是找申屠凤,以及处理一件极重要的事……”
  孔思昭道:“我绝不信你一面之词,姓盖的咱们动手吧!”
  盖晓天道:“孔兄,动手过招,难免失手,况且咱们之间无怨无仇!”
  孔思昭一掌劈来,盖晓天急忙闪过,但孔思昭含怒出手,掌掌不离要害。
  盖晓天一边闪避,一边沉声道:“孔兄莫要欺人太甚!小弟并非怕你!”
  孔思昭是火上添油,掌风一紧,把盖晓天裹定,出招凌厉无匹。
  若退回数月之前,盖晓天绝非敌手,可是现在不同了。
  孔思昭连攻二三十招,徒劳无功,反而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无形反震之力,得知是天先罡气,不禁暗暗吃惊。
  盖晓天道:“孔兄快点住手,小弟无意伤你……”
  这句话伤了孔思昭的自尊心,因为武林中年轻一辈的,他是有数高手之一,过去盖晓天不堪一击,现在反而不是对手。
  孔思昭绝招尽出全力抢攻,莫奈盖晓天经奇人指点过,招式太深奥,孔思昭硬是攻不进去。
  盖晓天始终未攻,沉声道:“孔兄再不住手,我可要不客气了!”
  孔思昭切齿道:“你有本能就施出来,那个怕你……”
  盖晓天微哼一声,突然施出奇招,孔思昭根本无法化解,而且想退也来不及了。
  “砰”地一声,孔思昭踉跄退了三大步,坐在地上。
  盖晓天自学了申屠烈的绝学还未用过,刚才他已是手下留情,仅用七八成内力,想不到威力如此之大。
  盖晓天歉然走近,伸手去扶他:“孔兄,小弟失手尚请鉴谅……”
  那知孔思昭恨他入骨,突然抓住脉门一带,他趁势跃起。
  盖晓天大惊,道:“孔兄你……”
  孔思昭冷笑道:“姓盖的,我和你已是势不两立,没想到数月不见,你的武功突飞猛进了。嘿嘿!现在落入我的手中,可别怪我狠毒……”
  他顺手点了盖晓天的穴道,摔在一边。
  盖晓天一念之仁,反招杀身之祸,后悔莫及。
  孔思昭负手踱了一会,道:“我若不杀你,这口气实在难出,如果杀了你……”
  这时林中突然传来“唰唰”之声,显然有人走来,孔思昭沉声道:“是那一个?”
  只听“人贩子”金二道:“孔大侠,是我……”
  孔思昭一看是金二,沉声道:“金二你在此作甚?”
  金二看看地上的盖晓天,嘻嘻笑道:“孔大侠,你真了不起!竟能把盖晓天制住!嘻嘻!我要向孔大侠讨几百喜钱!”
  孔思昭沉声道:“去你的,姓孔的不买你的帐!”
  金二道:“孔大侠,你要知道,设若史小璇知道这件事,你们马上就吹了……”
  孔思昭轻蔑地说:“怎么?你要威胁我?”
  金二道:“小的岂敢威胁孔大侠,我知道史姑娘也在这附近,如果孔大侠肯赏几百,小的便可以代守秘密……”
  孔思昭冷冷地道:“如果我宰了你呢?”
  金二骇然后退道:“孔大侠,你不是那种心毒手黑之人!”
  孔思昭道:“这是你找上门的,怪得谁来?”他缓缓欺上,一脸杀机。
  金二面色大变,大声嚷嚷道:“救命呵!救命呵……”
  孔思昭大怒!猛扑而上,金二十分狡猾,大喝一声:“接着!”扬手作发暗器状。
  孔思昭知道金二一肚子鬼画符,急忙一闪,金二趁机掠出二三丈外。
  孔思昭更加怒不可遏,急起疾追,金二就没命的狂奔大喊。
  就在这时,盖晓天身边出现了一个小巧人影,提起他向相反的方向驰去。
  盖晓天当然看得清楚此人,只是无从讲话。
  原来这人正是申屠凤,她把他提到家客店中,为他解了穴道。
  盖晓天激动地搂住了她道:“凤妹,这些日来可想死小兄了……”
  申屠凤推开他负气地道:“你还是去找史小璇吧!”
  盖晓天道:“凤妹,你也不能了解我吗?”
  申屠凤道:“要别人了解你,自己要正派才行!可是你到处留情……”
  盖晓天道:“凤妹,我敢对天发誓,绝未负你,我现在就……”
  “算了!”申屠凤道:“你到这里来干甚么?”
  “找血泪瓶主人!”
  “你别不知自量了!连孔思昭都打不过,也敢和血泪瓶主人作对?”
  盖晓天道:“凤妹,不是小兄吹牛,若不是他暗算我,就是三个孔思昭也不是我的敌手!”
  申屠凤道:“我不信你的武功进境这样快!”
  盖晓天立即把申屠烈的往事以及传他武功叫他来此找萧一芳之事说了一遍。
  申屠凤惊奇地道:“原来血泪瓶主人还有这一段悲惨的往事!”
  盖晓天道:“是的,正因为她的命运太坏,才会疯狂地报复,此行能否找到她也没有把握!”
  申屠凤道:“既然申屠前辈叫你来找,一定能找到。”
  盖晓天道:“凤妹,你不该叫他前辈,该叫他祖父才对!”
  申屠凤道:“晓天,我差点错怪你呢!”
  盖晓天握着她的手道:“凤妹,说说你吧!这一向在那里?”
  申屠凤道:“我曾经去找过小师叔‘疯哪咤’,但他不在,又去找过家父,也未遇上了家母!在东海住了一月,又来到中原找你。”
  盖晓天道:“你也是来看水灯吧?”
  “是的,我以为你或者也会来的,想不到被我猜着了!”
  盖晓天道:“放水灯到底是怎么回事?”
  申屠凤道:“指说有两拨武林中人,明夜要在湖底拼命,而这两拨人都是冒牌血泪瓶主人……”
  “呵!原来如此!”盖晓天笑道:“可能是双方利益发生冲突,要见个高下!”
  申屠凤道:“大概如此,如果是真的血泪瓶主人在此,必不会放过他们的!”
  盖晓天道:“凤妹,假如血泪瓶主人很多,但其中有个最厉害的,就是当年贝勒爷的福晋,据申屠前辈说,连他也调理不好她,只得派我来找萧一芳前辈……”
  申屠凤道:“我们还是休息吧!明天还可能要拼命呢!”
  盖晓天道:“凤妹,你就在这里迁就一下吧!”
  申屠凤白了他一眼道:“这怎么可以,我们不能授人以柄,成婚以后才可以呢!”
  盖晓天道:“凤妹,我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
  申屠凤道:“据我所知道,义父吴梅村及四海一家中的人物,都在洞庭湖附近,我们还要特别小心呢!”
  月到中秋分外明!
  今夜清空万里,明月高悬,洞庭湖上六艘大船,自东西两个方向放着水灯,然后将湖心围了一个大圆圈。
  这个以水灯围成的大圆圈。方圆约百十丈,自岸上望去,灯影波光,壮观之极。
  六艘大船放完水灯之后,各自退到东西两面约数十丈落锚。
  此刻盖晓天和申屠凤也泛舟湖上,他们一面在欣赏水灯,一面等待月正当中,以便会见那位奇人。
  两艘大船突然擂起巨鼓,声浪极大由徐而急,就像着场上冲锋陷阵一样。
  鼓声持续了半盏茶工夫,突见水灯之内起了波涛,而那些水灯也飘摇不定起来。
  显然水下已开始拼命,只不知是那些人物?
  水灯一盏盏地熄灭,而水灯圈内也往上冒着血浪,目力好的人,可以看到圈内被染成一片血红。
  水灯越来越少,有的被波涛涌翻,圈内开始黯淡,但波浪翻腾却愈来愈烈。
  这时,申屠凤道:“晓天,现在已经是月正当中了!”
  盖晓天仰天长啸一声,站在船头唱道:“霹雳火,白玉骢,同是坐骑种不同!啸如风雷一敌万,上天下海惊虎龙!霹震走,白玉愁,天下名驹尽失色,徒使万物之灵羞!人间贞节不多见,惟见马节照千秋!西风砭骨蓑草折,玉骢嘶啸目蕴血,岂知霹雳伏枥下,千古奇闻马知节!马知节,应浩劫!雄心犹在空啸月,空啸月!何时歇?龙吟啸落关山月……”
  于是连唱三遍,加之他内力雄浑无俦,音如黄钟大吕,东西两边的大船的高手,一齐好奇地望着盖晓天。
  就在这时,水灯中央“咕噜咕噜”冒上十余具尸体,有的重伤,在水面翻滚。
  接着,水花四溅,冒上十来个身着水衣水靠之人,在水面上又打了起来。
  这时两边的大船立时驶近,上面各又跳下十来个高手到湖中参战。
  这时大船上各燃起几个松油火把,把附近湖面上照得通明,水声杀声不绝于耳,尸首具具地顺水飘流。
  盖晓天这时已停止唱天马歌,因为他看得非常紧张。
  这三十五十个高手,若继续拼下去,必定统通死光,这真是一场武林空前的大屠杀,因为加上已死去的,已接近百十人之多。
  他看出其中有几个高手都很熟。
  吴梅村、疯神之女、红衣帮帮主等,另外还有“狮头妙手赛方朔”夏侯隆,宾至如归馆中胡八兄弟等人。
  这两拨实力都极雄厚,杀声震天,岸上观者如堵,为这中秋节带来了暴戾之气。
  此刻,远处有一小舟鼓浪而来,舟上只有一个人影,而且没有摇橹划桨之人。
  但小舟行驶极快,不一会就到了盖晓天的小舟傍边。
  在此同时,相反方向也驶来一艘小舟,停在另一边。盖晓天不由大喜,因为这小舟上的女人披头散发,面目娟好苍白,双目神光湛湛,一袭黑衣在夜风中“卜卜”作响。
  而她的两只大袖却是空空的,这显然就是萧一芳老前辈。
  盖晓天拉了申屠凤一下,双双跪倒船头上道:“晚辈盖晓天,申屠凤拜见萧老前辈……”
  那女人动也不动,冷冷地道:“你们在这里干甚么?”
  盖晓天道:“晚辈奉申屠烈老前辈之命,请萧前辈出手除去冒牌血泪瓶主人福晋……”
  萧一芳冷冷道:“申屠烈是这样交待你的吗?”
  盖晓天道:“晚辈不敢欺骗前辈,本来申屠前辈叫晚辈学前辈的绝学,以便代劳除害,既然福晋已经来了,晚辈以为萧老前辈出手比较好些……”
  萧一芳道:“那位姑娘是申屠烈的甚么人?”
  “申屠姑娘是申屠前辈的孙女……”
  萧一芳哼了一声,数十年的情仇,她永不能忘,但是对申屠烈的怀念也是与日俱增,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申屠凤反应较快道:“听说家祖母昔年与家祖结合后,因感前辈大恩,决心找寻五年后一无所获,心灰意冷之下,在崤山冰雪庵中出了家……”
  萧一芳默然不语,但这些话对她十分重要,她的武功虽高毕竟不是得道的神圣,七情六欲仍在,情敌梅竹虽然与申屠烈结合了,但不久也看破红尘。
  萧一芳感慨万千,人老了比较想得开,她只恨命运,不能怪申屠烈对她太薄。
  这些年来,仇也报了,气也出了,现在该为武林中做点事了。
  她点点头说:“你们起来吧!申屠烈现在何处,他为何不来?”
  盖晓天道:“申屠前辈因为萧前辈仍忌恨他,同时也感抱愧!深恐萧前辈见了他生气,所以没有来。他说有萧前辈在此,一切都可以解决!”
  萧一芳又哼了一声道:“小孩子,油嘴滑舌地!”
  盖晓天本想奉承几句,那知对方立即察觉,不禁暗暗叫声厉害!
  萧一芳道:“小子,叫他们别打了!”
  其实现在湖面上拼命的人,十九都负了伤,再过盏茶工夫非淹死不可。
  盖晓天以“狮子吼”的玄奥内力喊道:“你们快点住手,萧老前辈有话说!”
  声浪之大,震人耳膜,湖面上的人立即收手,向这边望来,这时萧一芳和对面的福晋的小舟,都自动向中央滑去。
  而盖晓天和申屠凤也划船跟在后面。
  福晋也是不惑之年,但看起来不如萧一芳年轻,两舟相距三丈停止,纹风不动。可见二人的功力非同小可。
  此刻水面上的人见正主儿来到,都被救上大船。
  萧一芳冷峻地道:“福晋,你还认识本人吗?”
  福晋道:“当然认识,你就是萧一芳吧?”
  “不错,你为什么冒充于我?”
  福晋道:“血泪瓶谁都能用,那个冒充你来?”
  萧一芳道:“福晋,断臂之仇,今晚该算算了!”
  福晋道:“本人也有此意!”
  萧一芳道:“数十年不见,相信你的功力也大有进境,福晋,我提议在水面上见个高下,你意下如何?”
  福晋道:“你划下道来,本人一定奉陪!”
  萧一芳道:“咱们以三招为限,我若杀不了你,血泪瓶主人这头衔从此让给你!”
  福晋哂然道:“口气可真不小,还是手底下见吧……”
  她身子冉冉上升,横移一丈七八落在湖面上,乍看是站在水上,其实还有半寸空隙。
  萧一芳暗运真力,只闻“咯吱咯吱”之声不绝于耳,脚下的小舟,四分五裂,随流散去,她也站在水面上了。
  此刻四周大船及岸上的人,屛息静气,鸦雀无声,萧一芳款款走近,并不沾水,道:“出手吧!时候不早了!”
  福晋也知道来者不善,设若萧一芳这些年来武功没有进境,双臂尽失,绝不敢如此托大。
  福晋提足十二成真力,沉喝一声:“着!”翠袖拂出,萧一芳身子一侧,让过罡风。
  反而欺上两步,两腿交剪,在眨眼工夫踢出一十八腿,狂飚呼啸水花纷溅,福晋急起力拒,“啪啪”两声,人影倏分。
  在这眨眼工夫二人已交换了三招。
  四周之人还没有看出破绽,但盖晓天却十分惊异,福晋的绣鞋全湿,口角一线血丝溢出。
  萧一芳冷峻地道:“我若杀你,后人会说本人排除异己,因为当今武林中,只有你我会达摩及紫府真人的绝学。我破例饶你一次,但不准你再冒充血泪瓶主人!”
  福晋狠声道:“三年后今夜,仍在此地相见,届时本人若仍不是敌手,武林中将不会再有福晋这个人!”
  萧一芳道:“我一定准时候驾……”
  福晋掠上小舟,催舟而去,萧一芳大声宣布,从今以后若再有人冒充血泪瓶主人,就像刚才四分五裂的小舟一样!
  四周一片死寂。
  萧一芳对两小道:“三年后今夜,你们也到这里来,本人不想把前人的绝学带入地下……”说毕身子凌空而起,踏波而去。
  湖面上传来凄凉的“天马歌”声:“人间贞节不多见,惟见马节照千秋……”
  声音渐去渐远终于不可复闻,但这时湖面上驶来一艘大船,船头上站着一匹骏马,和一些白道中人。
  然而,他们来迟了一步,只闻到动人肝胆的歌声,却未看到那位奇人……
  ——全书完——
  Q群7649715中华武侠小说,古陌阡2025.12.13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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