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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时值岁末,来一补绝版玉翎燕经典武侠小说《玉胆鸳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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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7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注:本人校对仅是个人爱好,本作品仅供侠友学习交流之用,严禁一切商业途径使用,如有侵权,请联系本人删除,谢谢)

玉翎燕,本名缪纶。生于1930年。安徽省桐城县人。于1949年以流亡学生身份随军到台湾。毕业于政三于校政治系,曾服务于台湾新闻界。先后担任过金门日报、青年日报社长等职。1960年开始业余撰写武侠小说。曾于台湾联合报、中华日报、中央日报、以及泰国曼谷世界日报、香港时报、文坛月刊等连载多年,由于玉翎燕文笔流畅、故事情节曲折动人,尤以描写亲情、爱情、友情有独到之处,深受读者欢迎。其中又以历史人物如太平天国石达开、南明史可法、明初铁铉等为故事主轴,可谓武侠丛书之瑰宝,颇受知识分子肯定,有人评鉴玉翎燕小说读来有如嚼橄榄,回味无穷。
大约20部左右,注:绝柳鸣蝉因为原书带了玉胆鸳盟结尾的4章,故该书是从原刊的第五章开始为绝柳鸣蝉的第一章,特别作此说明。




今日补齐玉胆鸳盟,发布于此,此书耗时32天完成,(毕竟民以食为天,工作第一,校书第二,)此书作为2025收尾神器,应该不会差。
 楼主| 发表于 7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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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胆鸳盟
    (绝柳鸣蝉前传)裕泰版
    玉翎燕 著
    (注:图档由诸葛一真提供,轩辕剑侠OCR,未来一二校,出书版的玉胆鸳盟是只到)
   
第一章
    雪夜入灵山 小侠初试分形剑
    晴天传霹雳 老僧忆谈血海仇
   
    在安徽潜山县境内,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名曰天柱。
    这天柱山,生得削壁悬岩,层峦叠嶂,真是既险又峻,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审环绕着这座山的潜山尸怀宁、桐城、太湖、宿松、望江六县,都可以眺望这座巍然彘立,整天一柱的高山。
    偶或几朵白云,悠悠飘忽在山之腰,给这座山峰,凭添几许神秘。若遇上阴霾晦暗的天气,则是云雾弥漫,混沌一片。不仅无法一赌真象,即使徘徊山麓,也只是令人觉得云深不知处。
    山之麓,坐北朝南有一古刹,红墙绿瓦在一片黑压压丛林中,隠约可见。古刹山门上悬朱红大匾,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马祖寺”。
    年代过久,匾上油漆朱红已被历年风雨,浸触得斑斑剥剥,但是、依然掩不了那苍劲的笔迹。
    每当春夏之交,朝山拜佛的游客,玩山赏水的游人,倒也络绎山道之上。可是,只等秋风一起,山高不胜寒,这条通往马祖寺的山道上,人踪绝迹,遍陈一片萧条景象。那座落丛林深处的马祖寺,更是成日山门紧闭,除了暮鼓晨钟随着那袅袅炊烟飘出丛林,给人一点生气之外,这深山里倒几乎是杳无人烟的荒地。
    这年,十一月间一个傍晚,入山阴云密合,西北劲风,凌厉呼号,渐渐鹅毛大雪,随风飞舞,而且愈来愈大,不到吃饭光景,天柱山已经成为雪白一片,迷蒙茫茫。
    此情此景,使人想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诗句。
    这时候,突然在远处出现一个人影,朝山上疾奔而来。来人显然不熟悉这条蜿蜒的羊肠山道,尤其此时雪埋路迹,真是无路可寻。
    他只是找寻较平坦的地方,一路飞纵而上,看他在大雪中飞奔的身手,“踏雪无痕”的轻功,已经到了相当的火候.。一转眼间,他已经超过了马祖寺,停在一块大岩石上,显然他没有注意到荫蔽在大丛林里的马祖古刹。他回首四顾,只是茫茫一片,稍一犹豫,忽地一提气,又向山上飞跃而去。
    山风仍旧是怒吼呼啸,雪花却渐渐地停止了飞舞,下弦月从云缝里露出一线清光,反映在雪上,天柱山成了耀人眼目的琉璃世界。来人经过这一阵疾奔,已经到了山腰,停留在一块避风的岩石下面。清澈的月光,照在他清秀的脸上,脸上正热腾腾的冒着气。看样子才不过十七八岁的一个少年,穿着一身劲装,背着一支异乎寻常的长剑。浑身衣裳经过刚才他那一阵在雪中奔驰,雪融成水已经向里湿透。他靠在岩石上,仰望着亮晶晶冷幽幽的高峰。自言自语的道:“难道我夏逸峰不听野人寨店小二之言,连夜入山,真的迷困在这天柱山内不成?”说到此地,不禁轻轻地喟叹一声,后悔自己太过急躁,又仗着一身武功,不相信几十里周围的天柱山会使自己迷途。可是他没有想到,天柱山处处悬岩怪石,平日已是难行,偏偏又遇上大风雪,自然是使这位徒负武功的夏逸峰,进退两难的被困在这岩洞里了。
    夏逸峰正准备在附近的雪地里,挖掘一些枯枝,生起火来,烤干衣服,在岩洞里待过今夜,等到天明时,再作打算。忽然酸的一声,从岩顶上飞下一堆雪块,落在洞前雪地上,溅起一阵雪花。以夏逸峰这身武功,耳目是何等的灵敏,这一堆雪绝对不是风吹下来的。心念一动,猛地一按双手,一长身“一鹤冲天”平地拔起两丈多高,翻身缩腹吸气,一招“平沙落雁”,轻飘飘地落在岩洞顶上。极目四望,四下已是静悄悄白茫茫一片,连一点影子都没有。他暗自忖道:“今天晚上怎的尽失常呢?”想罢正自准备跃回岩洞里,忽然背后一阵劲风袭来,夏逸峰赶紧挫腰迈步,“灵鹊渡桥”横飞八尺,一脚踏上另一块岩石,使出“千斤坠”的身法,沉气收势?马上立掌当胸,蓄势待敌。可是,四周那得半个人影?这一下,可把这位身手矫健的夏逸峰,吓了一跳。不禁想道:“我这一招“灵鹊渡桥”是师门飞絮步法中的精华,抬腿起势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竟然在这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里,失去来袭敌人的踪迹,我不相信世上还有如此绝顶轻功的高手?能在这一瞬间,逃出自己的视线,难道我这乍出师门,就要着了道儿?”
    夏逸峰越想越自纳闷,自己又是年轻气盛,忍不住引声发话,道:“那位高人?既然有心指教,何不容我夏逸峰瞻仰尊容?”
    这时候风停云敛。月色清莹,山上静极了。他这一发话,震起一阵回音,嗡嗡历久不绝。可是,依然漠然无人理会。夏逸峰只好吐气缓势,走向原来的岩洞。还没有走两步,头顶上又是一阵劲风袭下。这回他可不再躲让,上身“风送垂杨”闪过来袭的劲道,左掌从胁下推出一掌“天王托塔”准备硬接一招。这种在敌我实力没有判明之前硬接硬拼,本是过招中的大忌。夏逸峰因为对方一再嬉弄自己,一时气恼才硬接上这一招,等这一招发出去,竟然落了空,这才心头一凛,紧忙撤招换步单手着地“卧看牵牛”退后五尺。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苍鹰;正在自己头上盘旋。夏逸峰又好气又好笑的呸了一声道:“原来是你这只扁毛畜生在找我晦气,我倒要教训教训你。”随手抓起一把雪,照着那只大鹰打去。
    这把雪经过他这一抓,变成一团坚硬的石子,再用他内功劲道打暗器的手法打上去,真是疾如流矢,劲道极猛,眼见得这只大鹰要被击中。可是这只大鹰不但不躲闪,反而用牠那大如车轮两翅,迎着来袭的雪团一扇。那团硬如石子的白雪,竟被扇得四分五裂,飞成一天雪花。
    夏逸峰不禁大吃一惊,暗道:“我这一团雪,至少是用了我三成真力打出,竟被这只鹰给扇落了。这只鹰的两个翅膀,其力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那只鹰扇落夏逸峰的雪团以后,一声长鸣,霍地一振双翅,向山上飞去。瞬间变成一点黑影,消失在山中。
    夏逸峰目送这只大鹰飞往山中,自己站著发楞。忽然灵机一动;心里想道:“如此大的雪夜,鸟兽绝迹?那里来的这只巨大的苍鹰?而且,两次来袭自己,劲道奇猛:又能在一扇之间,扇碎自己打出的雪团,这绝对不是平凡的鹰,一定是那位高人所豢养。”想到这里,心头一喜:“莫不是就是自己所要寻找的人,他所养的奇禽?若是如此,他的住处,一定离此不远。”想罢,连忙一提真气,施展“踏雪无痕”的轻功,朝着方才那只大鹰飞去的方向;疾奔而上。
    经过了一盏热茶的时间,已经到了天柱山将近绝顶的地方。迎面是一堵削壁悬岩,夏逸峰赶紧挫腰收势,停在削壁前,留神一看,这削壁倒是没有积雪,只是生得毕陡直达峰顶,怕没二三十丈高,却又长得光滑,不生”草一木。顶上斜压着一块十数丈方圆的大石头,想来就是在野人寨旅店中店小二所指的飞来峰石了。再回顾四周,来路已经是迷蒙混沌,看不出十丈以外的景物,两边都是万丈深谷,冷森森地令人不敢逼视。
    夏逸峰紧锁眉头,心里暗忖:“如此绝地,如何能有人安住?”
    正在举足不定之际,背后突然有人低喧一声佛号。夏逸峰心头一震,霍地转过身来。只见数步之外,站着一位瘦小的老和尚,左肩上正停着那只巨大无比的苍鹰。
    老和尚单掌一打问讯又喧了一声佛号,问道:“小施主雪夜只身来到这深山,不知有何贵干?”
    这几句话问得极轻,可是句句都清清楚楚送进夏逸峰的耳朵里,充分说明老和尚的内功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夏逸峰赶紧上前一步,抱拳一躬,答道:“晚辈是奉家师之命,前来天柱山拜谒一位同门师叔,因为贪赶路程,又遭逢大风雪,以致迷途深山,尚望老禅师指引。”
    老和尚乍听一怔,对夏逸峰背上那支长剑注视了一下,然后问道:“老衲不敢动问小施主,令师法号怎么称呼,令师叔又是怎么称呼?”
    夏逸峰抱拳在胸,恭谨的答道:“家师法讳上静下空,家师叔法讳上灵下空,武林中人称出云手便是,只是晚辈对这位同门师叔,从未谋面。”
    老和尤听完夏逸峰的话,低喧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你敢情就是夏师侄了。老衲正是出云手灵空,十五年前我亲送你上黄山静空大师兄处学艺,十五年后,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我那静空大师兄近来可好?”
    夏逸峰闻言大喜过望,抢步上前,道:“弟子夏逸峰叩见师叔。”接着垂手站立一旁恭谨的答道:“师传近来安好,并命弟子代候师叔。”
    灵空大师微微地喟叹一声道:“只因为一事之约,我们师兄弟之间,日经十五年未曾一见,当年他说我灵台未净,叹念未除,烦恼是非将由此而生,也许今后更跳不出这个是非圈子的了。”
    夏逸峰听不懂灵空大师所指为何?不敢答话。
    灵空大师稍顿了一下,问道:“你临行之时,师父可曾交待些什么话?”
    夏逸峰答道:“弟子临别之时,师父已外出,只命守谷灵猿送来一张手谕,命弟子到天柱山谒见师叔后,自有分晓。”
    灵空大师点点头遒:“大师兄谨言戒嗔,这件事自法应该由我来告诉你。你自野人寨而来,一路风雪奔驰,想来已是饥饿,到我住处再说吧!”言罢正待转身、忽然问夏逸峰道:“师侄,黄山习艺十五年,想是尽得大师兄所传了?”
    夏逸峰回答道:“弟子资质鲁钝,师父虽然谆谆指点;仍未能深得师门秘奥,愧对师叔此问。”
    灵空大师笑道:“方才你对玄羽的几式招术,轻功已颇见火候,飞絮步法已达九成,证明你尚不负我师兄弟十五年来所望。不过,大师兄分形剑法,为他独创之武技,不知师侄已领悟到何种程度,趁这深山无人,让老衲见识你几招、”
    夏逸峰一听大惊,当年在黄山习艺之时,曾听得师父提起这位师叔,秉性刚烈,嫉恶如仇,一身武艺惊人?尤以云雀九式,是十数年苦修潜究独创的掌法,独步当前武林,故赢得出云手外号。没有想到今天初次见两。就有与自己过招之意,不知这位师叔系出何心?自己那能不大惊失色。
    灵空大师一见夏逸峰怔在一旁,已明了他的心意。遂微笑道:“我不过考证一下十五年来你习艺如何,师侄不必多虑。”
    夏逸峰心思被人猜破,倒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不由地脸色一红,回答道:“弟子遵命。”
    灵空大师用手一指背上长剑说道:“就用你这把紫灵剑试几招。”
    夏逸峰反手一撒背上长剑,一按柄簧,“铮”的一声,露出寒森森略带着点紫光的一把宝剑,在月光下顿巍巍地抖动,像是一条灵蛇。
    灵空大师点点头道:“我一看你背上这把四尺二的长剑,就猜想到可能是黄山白云谷之物,果然不错。”说罢一挥左臂,立在肩上的玄羽大鹰低叫一声,腾空而去。再摆手说道:“进招!”
    夏逸峰道声:“师叔多多指点。”自己抱元守一,凝神纳气。右手长剑斜指,左手剑诀当胸,抬腿蹲身,一招“万岳朝宗”屹立不动。
    灵空大师一摆大袖道:“不要拘这些礼节,只管进招便是。”
    夏逸峰应道:“遵命。”
    长身迈步,左手剑诀领神,右手长剑一抖,散发一团紫色剑芒,直点灵空大师玄机穴。灵空大师右肩微晃,身形一移已轻飘飘地让开三尺。夏逸峰招式一变,化点为削,滑步进身,长剑斜削,一招“燕剪翠帘”,又快又准,双削“将台”“期门”两大主穴,灵空大师轻读一声:“好!”大袖向里一收“风卷残云”,撇过剑锋。右手一伸大袖甩成毕直,低喝一声:“小心接招!”一股劲风点向夏逸峰“凤眼”。夏逸峰伏腰旋身,长剑回转,人随剑进,展开师门迎风剑法,长剑忽软忽硬,点、扎、削、劈,紫灵剑化作一团紫光,在左右前后翻腾。灵空大师一双大袖封闭灵活,化解自如,随着紫光在飘动。
    这一对师叔侄在月光与雪色的交映中交手,只见两团影子在飞舞,一转眼间,已经是二十几招过去。猛然听见灵空大师喝道:“还不使用分形剑法!”
    夏逸峰年轻气盛此时豪兴大起,应声说道:“弟子遵命。”说罢招式突然一变,长剑一翻,“拨云见日”、“肩挂斜阳”、“樵子指路”、“灵蛇出洞”,一连攻出四招,脚下施展飞絮步法换步移形,身势快极。原来静空上人当年研创这套分形剑法时,在招式上完全以灵巧快速为主,每剑出手,一招前后两式,所以必须配合飞絮步法这种上乘的轻功。夏逸峰在轻功方面,尽得乃师所传,分形剑法,亦经登堂入室,这一出手四招,情势果然不同,只见前后左右,都是夏逸峰的紫灵剑影。
    灵空大师何等身手,只见他仍旧是轻飘飘地在剑光中游动。忽然夏逸峰一招“月透云层”,长剑直扎灵空大师“百汇”穴,招式用老。灵空大师双袖交挥上拂一招“搔首问天”,眼见得双袖黏上剑锋,夏逸峰这紫灵剑一定被震脱手。就在这电光石火一瞬即逝的时候,夏逸峰右手下垂,长剑变扎为拖,人随势倒,就势一翻;一式“寒鸦赴水”,剑锋卷地而进,横扫灵空大师下盘。这一招化险为夷,
    变宾为主,攻其对方必救,险极妙极。灵空大师两臂一张,平地拔起三丈多高,让过一剑,轻轻落在一旁,大赞一声:“果然不负老衲在深山静等十五年。”
    夏逸峰收势抱剑恭立一旁轻轻回道:“师叔多指点。”气不踹,面不红神色自若。
    灵空大师低喧一声佛号,道:“师侄这趟分形剑法,已是深得秘奥,刚才一式“寒鸦过水”,如果换过老衲,双足难逃要伤其一,我黄山白云谷后传有人,足堪欣慰。”说罢撮口长啸一声,只见半空中一点黑影,直泻而下,快若流星,一转眼间,玄羽大鹰已稳稳地落在灵空大师左肩。
    灵空大师一摆大袖道:“老衲先行引导。”说罢迈步向左边深谷冉冉而下,也不见他行功作势,有如行云流水,飘飘自然。夏逸峰知道那是轻功中之最上乘之学“踏虚凌空”的功夫,这种功夫内功不臻化境,无法练成,当今武林中能有如此功夫,寥寥可数的几人。
    转眼已见灵空大师降落数十丈,忽而转向左边。夏逸峰不敢怠慢,也自施展轻功,沿壁而下,左转数十丈,进入一才可通人的石缝。夏逸峰惟恐追不上灵空大师,双手抵住石壁,借势使力,一式“鹤子冲天”,“嗖”然而上。上面一看,却又别有天地。
    在如此高可擎天的山峰,竟然有数十丈方圆的平地,周围遍植天柱山特产之虬松,中间石壁茅庐,淡雅之致。
    灵空大师指点了夏逸峰食住之处,便自回到前面。在黄山十五年,静空上人除了传授夏逸峰武功来此地,显得一切驾轻就熟。
    夏逸峰在后面稍作歇憩,便来到前面,只见灵空大师趺坐在蒲团上。神色严谨,双目低垂,他不敢惊动,悄悄立在一旁。
    半晌,灵空大师一睁双眼,炯炯神光注视着夏逸峰,夏逸峰心头一顿,赶紧低下头。
    灵空大师问道:“你知道刚才我为何要跟你过招?”
    夏逸峰回道:“师叔是考验弟子武功进境如何。”
    灵空大师长叹一声说道:“你有血海深仇,待你洗雪,而对手又是当前武林中最难缠的魔头,设若没有盖世武功,轻举妄动,岂非画虎不成?所以,大师兄黄山授艺十五年,从未与你提及此事,唯恐说出分心,影响你心志的专一。如今,大师兄命你下山,自然有成竹在胸。不十五年来,对手武功又不知精进几许,所以,我才一试你的轻功与剑术。”
    夏逸峰急忙道:“弟子习艺黄山,师恩天高地厚。但对弟子身世>却讳莫如深,师叔所提血海深仇,是否与弟子身世有关?”
    灵空大师道:“大师兄命你北上天柱山,意即让老衲把你的身世与十五年前血海深仇,向你交代。”说罢一抬手从身后桌上取下一个陈旧不堪描金盒子,递给夏逸峰。
    夏逸峰双手接过这个长方不足五寸的盒子,止不住浑身一阵冷颤,心里深知这个盒子,关系着自己十五年来懵然无知的身世,以及一身血海深仇,一时间,倒不敢打开一看。
    灵空大师叹了一声,说道:“阿弥陀佛,寃有头,债有主。出家人原应不管这些,但是,我佛慈悲,除恶即是为善,出世何尝不是入世?十五年来只等你亲来一看,如今还迟疑怎的?”
    夏逸峰打开盒子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块衣襟,上面斑斑血迹已呈灰黑色,模糊中有八个字:“杀父伤母,血掌吴恒。”另外一颗乌黑色的铁疾藜,此外并无他物。夏逸峰此时虽不明其中细节,但也略知端倪。不禁痛哭失声,跪倒灵空大师面前说道:“这血掌吴恒与弟子父母有何过节?而要下此毒手,师叔慈悲,还望指明弟子全情。”
    灵空大师低喧佛号,说道:“武林中寃寃相报永无了时!原非良计,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原又自当别论。老衲只为一念立嗔,乃至十年奔波,五年天柱面壁。如今自应让你明白。”
    这血掌吴恒是何许人物?与夏逸峰父母有何过节?而灵空大师又如何插身其间?原为十五年前武林中一段往事。
    在安徽桐城东乡,有一沿水大镇,名曰青林。镇东十五里有一约百十户人家的村庄,村民大都姓夏。庄主夏士辉年约三十左右,幼时曾得名师传授,练得一身武技,尤以一套连环掌法,名噪一时。
    只因家财万贯,为人豪爽,武林中人不管黑白两道,只要登门相见,即奉为座上客,临行赠送盘缠。
    因此,深得当时武林中人推崇,只要一提十指金龙小孟尝夏士辉,无论黑白两道,都得敬让三分。
    夏士辉既无志功名,又不愿扬声江湖,自己只坐守田庄,笑傲山林,优悠岁月。
    习得一身惊人武艺,一双蟠龙宝剑,深得老父剑叟之真传,七支袖箭,更是夺命追魂。幼年丧母,随同平湖剑叟行道江湖,十数年来,不少绿林黑道上知名人物,丧命在她一双宝剑和七支袖箭之下。绿林道震于她的武艺,又因张紫虹长得艳如桃李,于是称之为双剑惊虹女罗刹。
    这张紫虹自嫁得夏士辉以后,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自此这双剑惊虹女罗刹的名号,销声匿迹,渐渐为武林中人所淡忘。
    张紫虹过门的翌年,生得一子取名逸峰,两夫妻自是爱若性命。每天逗子相娱,更是难得涉及户外。
    这年清明佳节,夏士辉夫妇携带幼子逸峰;以及家人多名,到祖萤扫墓。这天张紫虹突然有兴致,要舍轿骑马,夏士辉、一闻得爱妻有扬鞭驰骋之意,自己也是一时兴起,想到张紫虹自嫁给自己以后,这位闯荡江湖扬名武林的双剑惊虹女罗刹,连马都很少骑。所以今天赶紧吩咐家人备马,准备扫祭祖莹之后,趁这大好春光,郊游一番。
    暮春三月,为飞草长,田陇上麦绿花黄,村庄间桃红李白,真是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夏士辉夫妇一行十数骑,沿途观赏风景,悦目怡情,谈笑风生。尤其这张紫虹,神情飞逸,举鞭遥指,与夫婿纵谈古今,那双剑惊虹女罗刹的豪情,依然不减当年。
    忽然间,远处蹄声震动,后面尘土起处,四骑快马泼刺刺旋风也似的掩至,四匹马分从夏士辉一行人两边抄越而过,卷起一阵尘土飞扬,害得夏士辉这一行人,连忙掩鼻遮口不迭。
    其中有一个家人,忍不住骂道:“在官塘大道上,如此亡命奔驰,难道是报你娘的丧!”
    夏士辉正准备喝住家人,不要开口伤人,忽见已去数十丈的四骑,猛地一带缰,四匹马滴溜溜地转过身来。其中有人大喝一声,说道:“何方小辈,敢出口伤人,待爷们教训你。”言犹未了,四匹马已直冲过来。夏士辉见状,赶紧一抖丝缰迎上去。一打量来人,一式商人打扮,浑身风尘仆仆,前面一人,生得浓眉牛眼,狮子嘴,招风耳,两边太阳穴微微凸起,马鞍上斜挂着长长的包袱。想这夏士辉是何等人,一眼之下,便知来人不是善类。因为自己人有错在先,便在马上一抱拳,道:“在下夏士辉,家人口头不慎,辱及尊驾,在下在这里当面谢罪。”
    夏士辉只想息事宁人,便道出自己的字号,以自己在武林中这点名气,对方若是武林中人,必冲着自己这一亮字号,便小事化无。
    来人一听夏士辉报出字号,微微一怔,接着也抱拳道:“尊驾莫非就是武林中人称十指金龙小孟尝夏士辉夏庄主么?”
    夏士辉抱拳连称不敢,说道:“那是朋友们的抬爱,如此称呼在下。”
    来人后面突然破锣一样问道:“那夏庄主后面马上的娘们,想来也就是什么双剑惊虹女罗刹!”
    夏士辉一听对方提及爱妻,而且口出不逊,当时也就朗声答道:“此是拙荆张紫虹,不知各位有何见教?”
    言犹未了,前面那人一声呵呵大笑,指点着夏士辉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寻来全不费工夫。夏士辉!我弟兄远从苏州千里迢迢来拜访阁下,想不到在这里遇上。”说罢放声大喝:“张紫虹你记得黑煞神刘五爷否?”
    张紫虹纵马上前,一声冷笑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当年剑底游魂刘仁唐。”接着一声娇喝:“当年你采花伤命,本当取你狗命,为武林清除败类,怎奈老父一再劝阻,才留你一命,让你自新,难道断你一指,尚不知悔改?如今你要怎样?”
    黑煞神刘仁唐听罢纵声大笑,接着阴沉沉地说道:“当年断指之事,我刘五爷刻骨难忘,今天我要加倍偿还。”
    刘仁唐身后又是呀呀怪叫,一骑直冲上前。马上来人生得锯底脸,朝天鼻,吊额眉,一脸乱糟糟的胡须,张嘴大叫道:“刘香主,那里有那份闲情跟这女子磕牙?小弟不才替你拿下这臭娘们……哎哟。”只见他话还未讲完,脸上早挨了一下,倾时一条血痕,只痛得他哇哇直叫。
    双剑惊虹纹风不动地坐在马上,用手中的马鞭子,指着黑煞神刘五,冷笑道:“你这位同伴口里不干净,给他一点小教训。”接着一板面孔说道:“刘五,当年之事我已经后悔没有做得干净,给武林中留下祸害。如今你要怎样,趁早划上道儿来,我张紫虹虽然早已绝足江湖,仍愿为江湖清除这一败类。”
    黑煞神刘仁唐闻言磔磔大笑,说道:“双剑惊虹女罗刹依然雄风不减当年,我刘五总算是不虚此行。此处官塘大道,往来客商不断,我弟兄就面松林里恭候。一说罢眼光一扫夏士辉,冷笑道:“夏庄主当年也是叫字号的人物,谅也不让我弟兄久候吧!”左手一抖马疆,右手反掌一扬,三点寒星直奔双剑惊虹女罗刹面门,四骑马掀起一阵尘土,扬尘而去。
   
    双剑惊虹扬手挥鞭劈出一道劲风,击落三支金钱镖,气得银牙一咬,一催坐骑,准备追赶上去。
    夏士辉伸手一栏劝道:“紫虹何必气急一时,好在贼人在前面等候,我们不妨稍作计议。”说罢回头招呼家人,快马回庄,将应手兵器取来。并将小主人护送他庄,不必惊动家里众人。
    双剑惊虹张紫虹见夫婿从容调配,有条不紊,自己不禁一惭愧,静静地等在一旁。
    夏士辉支配走家人以后,回顾双剑惊虹笑道:“贼人别后数年,而又千里迢迢前来寻仇,必有所恃。我看贼人马上都携有兵器,你我空拳过招,难免吃亏。而且贼众我寡,所以我要家人取兵器来,以防万一,紫虹不以为我胆怯?”
    双剑黑虹不禁双颊飞红,笑道:“贼众我寡,应以谨慎为是。”
    夏士辉点头道:“善者不来,贼人武功必较之数年前,大有进益,紫虹待一会儿不能力胜便当智取。”
    双剑惊虹一听夏士辉言下之意,是提醒自己当年仗以成名的七支追魂夺命的袖箭,不觉嫣然一笑。
    夏士辉一抖丝缰,用马鞭遥指前面,说道:“前面相去十余里,有一片松林,贼人想必在那边等候,你我不妨放马慢行,等待兵器来时再去不迟。”
    双剑惊虹点头称是。二人马行不久,后面一阵蹄声,十数匹马风卷残云般的疾驰而来,眨眼间已到面前。原来家人回庄报信,家中门客惟恐庄主有失,十几位身手比较高的都一齐赶来。
    夏士辉接过自己惯用的十三节乌龙软鞭,挥手含笑对庄客道:“贼人不多,母庸各位相助。”
    双剑惊虹那边早经佩好双剑,掖好袖箭,夫妻装束停当,一扬马鞭,向前面绝尘而去。
    不到一盏茶时间,前面一片黑压压松林在望。
    黑煞神刘五一排四人,站在林沿旷地上,一见夏士辉夫妇双骑一到。
    扬声大笑道:“夏士辉果然信人,你们是单打双斗?我刘五绝不依人多取胜,好让你们夫妇死得瞑目。”
    双剑惊虹女罗刹娇叱一声,双足一蹬,“飞鸟投林”纵下马背,“呛啷”双剑出鞘,一招“蛟龙出水”直取黑煞神刘五上盘。黑煞神一偏身,让过剑锋,正准备出手还招。身旁一声喊叫:“刘香主请让,我丧门神王风要报这臭娘们一鞭之仇。”黑煞神闪过一旁,说道:“王香主留意,这娘们暗青子厉害。”
    双剑惊虹不敢硬接,撤剑偏身;踏中宫,走洪门,欺身反进、双剑一分,“蝶舞花丛”猛绞丧门神左臂。
    丧门神王风人虽粗卤,身手却甚灵活,手中仙人掌招式并不用老,自己一招落空,转身回旋“白云出岫”磕开双剑,紧接仙人掌一翻,一招“仙人指路”,点向双剑惊虹乳根穴。这一招又狠又快,又透着轻薄。
    双剑惊虹一声娇叱,骂声“找死”。娇躯一闪,手中双剑一紧,使出家传平湖羽光剑法,只见银花朵朵,把个丧门神王风裹得风雨不透。
    这丧门神王风也不是弱者,又仗着手中仙人掌是重兵器,一味磕、架、拆、封,在剑光中严守门户,暂时落个不败。
    黑煞神刘五见丧门神与双剑惊虹斗在一处,预料暂时尚难分胜负。便向夏土辉阴阴一笑道:“久闻十指金龙连环掌法独步武林,我黑煞神刘五不自量力,要在夏庄主掌下讨教几招。”
    夏士辉微笑道:“在下奉陪就是。”说罢一掖乌龙软鞭,双掌当胸一错,脚下不丁不八,道声:“请。”
    武煞神一声冷笑,陡地双掌平推,一招“推窗望月”,夹着一股掌风叠袭夏士辉前胸。十指金龙不避不让,双掌向外一翻,“推波逐浪”硬接对方一招。双掌接处,只听得“蓬”的一声。夏士辉下盘把稳不定,退后一步,那边黑煞神刘五身体一晃连退三步,才站稳马步。
    十指金龙也止不住心头一惊。暗忖道:“闻听得这黑煞神刘五当年也不过是绿林中一个采花贼而已,如今竟能接住自己一掌,倒要小心。”想罢单足一跺,双掌一分,欺身直进,“灯满拍岸”连续三掌,拍向“肩井”、“气门”、“玄机”三大主穴。这一招连环掌法,连续拍出,只逼得黑煞神刘五,连封带躲,好不容易让过三掌。夏士辉这一着抢先,不容黑煞神还手,滑步欺身,左掌一招“文王推车”,拍向对方“章门”,右掌变拍为点,骈指如戟,直点对方“笑腰”穴。
    黑煞神心头一震,暗忖:“这连环掌果然名不虚传,自己棋错一着。”连忙右手一招“巧拨千斤”化开来掌力道,正待顿脚转身。只听得那边“哎呦”一声“扑通”倒了一个。双剑惊虹抱着双剑,稳立一旁。丧门神左手捧着右腕,痛得在地下打滚,仙人掌甩在一边。
    黑煞神这一分神,十指金龙左掌“顺水推舟”,果煞神背上着着实实挨了一掌,跄踉踉向前冲出十几步,嗓子里猛地一甜,“哇”的一口鲜血,喷个满地,站在一旁观战的两个人,一见之下,马上一撤兵刃,双取夏士辉。只见双剑惊虹左手一招,娇喝一声:“照打!”七支袖箭分向两人面门而来。两人赶紧撤步一让举刀护住面门。
    夏士辉从容地指着黑煞神刘五道:“今日之事,胜负已分,我夫妇也不赶尽杀绝,如有不服,我夏士辉在家等候就是。”
    黑煞神刘五忍痛撑起身来,哼道:“我弟兄们习艺不精,今天认栽在夏士辉手里,只要留得三寸气在,你我青山不改,后会有期。”说着认蹬上马。那两个人也扶着丧门神骑上马背,奔驰而去。临行之时,“黑煞神伸手腰中,取出一物直照夏士辉打来。
    夏士辉迎手一抓,落在手里,原来是面小小三角旗,上面绣着活灵活现三条金龙。自己不觉脸色一变,抬头看时,那四匹马已经不知去向。
    双剑惊虹女罗刹张紫虹,一见刘五临行打来一物,引得夏士辉怔在一旁,连忙过来一看,也止不住心头一震,连忙说道:“这是三龙帮的生死令,怎的会在这黑煞神刘五身上?”
    夏士辉点头一叹,说道:“这正是五年前在太湖立坛开帮,如今已经是被武床中认为最可畏惧的三龙帮的生死令。帮主三龙,个个武功都已臻化境,老大五爪毒龙血掌吴恒,老二天外飞龙阴掌何浩,老三是位女的,人称追命玉龙粉掌易红。这三个人各以掌法狠毒著称江湖,尤其老大血掌吴恒,阴毒无比,又性好渔色,只要让他看上的妇女,即使千里迢迢,也难幸免。三龙以下,还有四毒、三凶
    、五鬼,也都身手了得,刚才黑煞神刘五和丧门神王风,想来都是五鬼之列。我在猜想黑煞神胆敢千里寻仇,必有所恃。原来他已经加入太湖三龙帮下。这支生死令是三龙帮的信物,此物一出现,一个月内无论天南地北,三龙帮必来索命报仇,而且从不留活口。”
    双剑惊虹当年仗剑江湖之时,已风闻姑苏太湖三龙帮,纵横浙江一带,无人敢掠其锋。自己那时正随老父平湖剑叟来往于白山黑水之间,对三龙帮之事,虽稍有所闻,亦未尽其详。所以,她虽能认出是三龙帮生死令,尚不知道这生死令无异是追魂判与夺命符。如今,经夏士辉如此一说,才知道事态的严重。
    夏士辉回到庄内,即行召集账房执事人等,准备银两盘缠,分遣门客上路。那门客中也不乏有武林名手,夏士辉如果说明原委,其中也必有肝胆照人,义薄云天的人物,也可相助一臂之力。然则,夏士辉另有打算,三龙帮为当今武林中最难惹的魔头,门客中即使有若干名手,也不过与自己相若,于事无补,徒拖人家淌这一次浑水。十指金龙真不愧为人称小孟尝,数百名门下客,在抱拳作揖不动声色中,一一送别。
    然后,回到后堂对双剑惊虹说道:“这次与三龙帮无意结下梁子,三龙帮虽不致倾巢来犯,但以其一贯作风,仇人必得之而后已。我夏士辉行年三十,只得一子。看在祭祀香烟不能中断的份上,紫虹请携逸峰儿,远避他乡,寻访名师习艺。他年能为武林放一异彩,则为我夏门之幸。”
    双剑惊虹虽为女中豪杰豪气绝伦,此时一听夏士辉完全是托孤之言,也不禁热泪盈眶。继而暗想:“这黑煞神是自己早年结下的梁子;才有今日三龙帮的过节,自己何能置身事外?”
    想罢一擦眼泪毅然答道:“庄主当以家门为重,携逸峰儿远游,以庄主为人,十年廿载,不难重振家声。何况此事由我而起,我若置身事外,双剑惊虹将为江湖上耻之为偸生之辈。紫虹肺腑之言,望庄主三思。”
    夏士辉长叹一声道:“你我夫妻,何分彼此,如今之事,但问谁能保得逸峰儿离庄,抚养成人,谁便担此重任。我夏士辉自问不及双剑惊虹,难担此一重任,紫虹不必拘小节而误大事,使我夏氏祖先含恨九泉。”夏士辉说到此处,声泪俱下,豪气全消。
    双剑惊虹满腔悲愤,不能自己。回想自幼闯荡江湖,历尽风险,如今竟在对手未来之前,远走他乡,不能与夫婿共御强敌,忍辱偸生,莫甚于此。自己宁可溅血敌前,不能偷生远走。
    夏士辉再三勉以:“同死无补于事,托孤重于一切。”终不能使双剑惊虹稍动其决心。
    转眼间,已经六七日过去,夏士辉无法劝动爱妻共赴家难的决心,日复一日,焦灼不已。
    这天傍晚,夏士辉正在厅堂苦劝双剑惊虹应以一脉香烟为重,携逸峰出走。忽然庄外一声长啸,声如裂帛,由远而近,刺人耳膜。夏士辉心头一凛,扭身外出厅房,双足一蹬,猛窜围墙之外,急扑护庄河岸。啸声忽然停止,有物破空而来,钉在大门头上。
    夏士辉急跃至门口,只见三角小黄旗正钉在门头上迎风招展。这包铁密钉的庄头大门,寻常兵刃,也难砍得进。这杆小黄旗,旗杆不过五寸白木削成,此时却紧钉在门上,深没三寸余,分明来人借惊人内功劲道打出。
    夏士辉伸手摘下小黄旗,只见上面除了绣了三条金龙之外,下面还绣着一个红色手掌。当时心头一落赶奔回厅房,面对双剑惊虹沉重的说道:“这次来的是三龙帮老大五爪毒龙血掌吴恒,艺高人毒,尤其性好渔色。紫虹如果再不逃走,三更时分,我们全家必无免,果真夏门绝后,紫虹受辱,我夏士辉死不瞑目。”
    说罢伸手一摘墙上挂剑,“呛”长剑出鞘,厉声斗道:“夏士辉再次恳求,傍晚时分,紫虹携带逸峰儿从后庄逃走。血掌吴恒目空一切,把我夏士辉这点武功不放在眼内,后庄定无暗椿埋伏。紫虹逃出夏庄,紧记我夏士辉之言,寻访明师,授艺峰儿,血海深仇能否报得,只在紫虹此一念之间。我言已尽,紫虹若再坚持一念之痴,夏士辉伏尸眼前,流血五步。”
    任凭双剑惊虹如何豪气绝伦,定力浑厚,此时也禁不住泪如泉涌,悲恸失声。颤声泣道:“庄主不必如此,紫虹遵命就是。”
    夏士辉长叹一声,收剑入鞘,说道:“夏士辉今天事非得已,四载夫妻,紫虹定能有所谅我。紫虹为我夏氏烟火,忍垢负重,夫妻之间,不言感德,请受我夏士辉一礼。”说罢一躬到地,顿足转身,直奔前堂,临去留话:“紫虹速作准备,多多保重,傍晚时,我夏士辉不再面送,但愿吉人天相,你我来日……”言下哽咽,已不复闻。
    后堂撇下双剑惊虹女罗刹,失魂落魄,如醉如痴。
    夏士辉逼走双剑惊虹以后,神情反而一定。自己端坐前厅凝神调息,准备作殊死之斗。
    三更时分,夏士辉伸掌灭灯,厅前微月蒙蒙,万籁俱寂,虽是春暮轻寒,却有一片萧杀之气。
    忽地飒飒一阵衣袂飘风,前厅庭院落地无声,分立两个彪形劲装大汉。夏士辉见状迈步堂前,蓄势以待,正待发话,围墙外又飘进两人,与前面进来的一式装束,垂手分立,屹然不动,对夏士辉站立堂前,视若无覩。夏士辉正自纳闷不解,墙外“嗖嗖”不断,又落进四个人,依然分立两旁,而且状至恭谨。
    夏士辉此时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三龙帮果然名不虚传,先进来的八个劲装大汉,只不过是大帮头吴恒的排场,而刚才越墙落地的轻功,都显得不弱,看来自己今晚是难逃溅血庭前。好在夏士辉此时生死已置度外,自己镇静如恒,背手而立,静待庭前,看看这震惊江湖的大魔头血掌吴恒,到底是何等人物?
    墙外突然莺声燕语,叫道:“帮主驾到。”
    站在庭院里的八名劲装大汉,立即抱拳躬身。此时墙上飘下四名长裙飘拂,衣袂生风,浑身火红装束的妙龄少女,一律身背长剑,俏然而立。
    夏士辉在生死关头,见到如此前所未见的排场,心中倒不禁为之失笑。
    这时突见墙头出现一人,不知道是什麽身法,毫不作势,像一片落叶悠悠忽忽落在四个少女当中。后面又紧跟着落下两个人并排站在身后。夏士辉一看后面的来人,其中有一人正是败在自己掌下的?黑煞神刘仁唐刘五,谅来这中间站立的定是五爪毒龙血掌吴恒无疑。
    夏士辉借月光打量,中间那人身长不及五尺,一身长衣空洞洞地飘在身上,显得羸瘦不堪。削耳尖腮,两眼暴露精光。
    夏士辉迈步抱拳,朗声发话道:“来者想是太湖三龙帮吴总帮主,在下夏士辉有失迎迓。”
    五爪毒龙血掌吴恒,好像听若无闻,一翻怪眼回头问道:“那双剑惊虹女罗利如何不见?”
    黑煞神刘五赶紧一躬身回道:“刘五去问明白。”说罢迈步上前,冲着夏士辉阴阴地一笑,说道:“庄主一掌之赐,不敢相忘,今晚我刘五特来作一了断。尊夫人何在,本帮帮主不远千里而来,尊夫人避而不见,岂不有失双剑惊虹昔日英名?还望庄主有所教我。”
    夏士辉一听,果然不错,这血掌吴恒绝不单为刘五寻仇,而千里迢迢,前来夏家庄。分明受了蛊惑,旨在双剑惊虹身上,幸而自己有先见之明,此时双剑惊虹想已远去数十里之外。想到此处,心中一宽。纵声答道:“我夏士辉虽属不才,身为一庄之主,吴总帮主有何高见,划出道来,我夏士辉接着就是了,何必牵扯到拙荆身上?”
    血掌吴恒幽幽一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钢牙,说道:“双剑惊虹伤本帮香主,视三龙帮为无物,只怕一走未能了事,夏士辉是识相的,趁早将双剑惊虹献出,本帮主网开一面,破例开恩,过去一切不究。如果妄敢逞强,嘿嘿!你夏士辉那几招三脚猫的把式,自问能否接得下来?”
    夏士辉一听气愤填膺,厉声大喝道:吴恒你身为一帮之主,门下作恶行凶,你不追究,反而仗势欺人,我夏士辉今日但以一命相拼,只怕你也难逃武林公道。”言罢双掌平举,身形见动,一招“铁牛耕地”,人掌合一,冲向吴恒下盘。这是夏士辉用足全力拼命一招,去势极为惊人。
    血掌吴恒一见呵呵冷笑,自己不闪不让,身形微蹲,只听得“蓬”的一声,夏士辉被震得倒飞八尺,两只手疼痛澈骨,顿时肿起多高。
    血掌吴恒微一抬手,站在前面的一个劲装大汉,飞跃至夏士辉身旁,单足一点凤眼穴。夏士辉此时虽受重伤,毕竟功夫不俗,两肩就地一着力,一路“云里翻”,让开来人一足,双腿一扫一绞,两招“金剪腿法”猛绞来人下盘。“轰”一声,劲装大汉象是半截黑塔样,颓然倒地。
    血掌吴恒勃然大怒,眼露凶光,杀心顿起。双手微拾,照着夏士辉和那个劲装大汉,虚空轻轻一推,只听得夏士辉和劲装大汉双双同时一声闷,口鼻紫血涌出,登时死去。这种隔空发掌,毫不作势,八尺以外的十指金龙生平以连环掌法成名武林,竟在轻轻一招之下,被震翻肺腑口鼻流紫血而死,这血掌的威力确是惊人。
    血掌吴恒毫不动容,摆手吩附将劲装大汉割下双耳,带回太湖总帮示众,尸首用化骨散化成血水,夏士辉尸首留下三龙帮标记,暴尸示警。吩附已毕,双足微点,平地拔起,长衫飘拂,落在围墙之上。
    忽然一声惨叫:“吴恒无耻淫贼!你竟不顾武林之议,赶尽杀绝,我双剑惊虹和你拼了。”只见厅堂屋上一团人影,双剑交挥,直取血掌吴恒。
    血掌吴恒就势飘身,横飞三尺,忽地哈哈大笑道:“我只当你双剑惊虹已经逃出数十里之遥了,没想到你又罗网自投,想是你我有露水之缘。也罢,我还给武林公道,男不和女斗,免得说我吴恒辣手摧花。”说罢一摆左手,声断喝:“给我拿下。”
    四个红装少女,嘤应一声,个个一摆柳腰,反手掣剑,把双剑惊虹团团围住。
    原来双剑惊虹于傍晚时分,收拾停当,背负逸峰幼子,满腔悲愤,无尽伤情,从后庄越墙,直扑县城大道。一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撤下夫婿舍命挡贼,自己亡命在外,真是伦生无颜。念头一动,转身回扑夏庄。
    双剑惊虹赶回夏庄,正是夏士辉出手过招被血掌吴恒用内家真力“返振回元”劲道,震飞八尺。
    紧接着又用劈空血掌,击毙夏士辉,双剑惊虹夫妇情深,此情此景,落在眼里,悲痛欲狂,一时奋不顾身,出剑拼命。可是自己一出手,血掌吴恒谈笑自若让开这突发的凭空一击,反指使四个少女将自己围住。
    此时,双剑惊虹人已狂,一双蟠龙宝剑,舞得剑花朵朵,落英缤纷。四个少女剑法亦自不弱,只是一时还没能制住如疯如狂的双剑惊虹。论武功,双剑惊虹的平湖羽光剑法,较四女原高一筹,但此刻双剑惊虹身上还背着三岁的幼子,四女又采取合击剑法,于是,不出廿招,双剑惊虹已败象丛生,险招迭出。
    双剑惊虹一阵狂拼斗,已渐呈力竭现象,理智反而清明。心中暗自忖道:“拼斗半日,真正仇人连衣角都未会碰上,眼见得落败被擒,自己固可以伏剑自刎,背上幼儿,却枉自送命,夏氏血仇,就从此深沉海底。”求生念头一起,精神一振,双剑盘旋,右剑“灵鹤展翅”,左剑“神龙摆尾”,荡开四女剑阵,反足一点倒落墙外,剑并右手;左手一抬七支袖箭,七点寒星阻住了四女追势。在这一顿挫间,双剑惊虹已身落十丈开外,飞奔而去。
    血掌吴恒哈哈一笑,双臂平抬,虚空一按,人像脱弩之箭,射出五丈开外,接着右手食指轻弹,一颗喂毒的铁蒺藜,破空作声,直飞双剑惊虹下盘。
    双剑惊虹正拼命飞奔之际,突然右腿一麻,心想不好,收势不及,“咕咚”倒在路旁。
    血掌吴恒缓声挥手吩咐:“要活的!”
    四女纵步应声,直扑过去。
    忽然路旁一声佛号,清越悠长,余音历久不绝。四女飞身前扑之势,象是被一种极坚靱的墙,猛的一堵,证蹬蹬后退几步才稳定身形。只见路旁出来一位瘦小的老和尚,长袖飘拂,举步从容,来到血掌吴恒面前站定,单手一打问讯,低声说道:“阿弥陀佛!吴施主,老衲要化个善绿。”
    血掌吴恒是何等人物,一见四女被一种内家罡气震回,这老和尚一出现,便知不是易与人物。暗中劲贯两臂,功行双掌,一翻怪眼,精光暴射,沉着声音问道:“老和尚方外之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与身外之事无涉,但不知道老和尚要化什麽善缘?”
    老和尚合掌低眉,答道:“能放手时且放手,施主明人,何庸老衲饶舌?”
    血掌吴恒一声冷笑,道:“老和尚要化我三龙帮善缘,但不知所凭何物?”
    老和尚低喧一声佛号,说道:“只凭一颗佛心,但求施主慈悲!”
    血掌吴恒猛地一声断喝:“我三龙帮与佛有缘,让我先超渡你吧!”说罢疾推双掌,平地卷起一阵腥气,直袭老和尚。这一掌是吴恒蓄势而发,用足八成真力,力道奇猛,劲风中,夹着令人闻之欲吐的血腥昧。这正是血掌吴恒的绝学,任凭你横练童子功,竖练金钟罩,只要掌风扫及,无不血脉倒流,功夫全失。因这吴恒一见老和尚敢挺身出现,定为武林高手,自己不如突然发难,使对方猝手无措老和尚似有预知,一等对方作势发掌,自己一抖大袖,双足借势一点,平地倒退五丈开外,顺手一捞,把双剑惊虹挟在右胁,左手长袖连挥,使出“踏虚凌空”轻功中的绝招——“行云流水”,转眼二三十丈人影不见。
    这突然出现的老僧,正是灵空大师。
    在黄山白云谷,静空上人和灵空大师各筑茅舍,潜心静修。静空上人身怀武林绝技,释门弟子却参透得一手超神入化的剑法,轻功更是绝顶。但是,他既不开立门户,亦不收授门徒,他总以为武林之中,恩怨永无了结,涉足其中,是非亦断无了日。自己只是在黄山白云谷内,潜修性命之学。
    灵空大师与师兄静空上人就迥然不同,他总以为我佛慈悲,旨在普渡芸芸众生,入世普渡众生,亦即出世潜修心命,虽殊途,实同归,因此,每年或春夏之交,或秋多届令,灵空大师总得云游天下,偶遇不平,即出援手。仗着自己一身惊人武功,警惩过不少恶人,也拯救过无数忠臣、孝子、节妇,武林中对这位灵空大师虽少见其露面,但对“出云手”的名号,却都敬畏三分。
    这天,灵空大师欲东入龙眠山区,转道黄山,结束这年的云游。路过青林镇看见血掌吴恒一行人,灵空大师云游天下数十年,安能看不出这行人的身份,虽然他们分而行,也难逃灵空大师这双法眼。何况,灵空大师在数年前,歇脚木凟镇时,会与这五爪毒龙有一面之缘,眼见他们南下千里,必有所为。心中想道:“这血掌吴恒是武林中的魔头,这次竟然亲自南下安徽,又不知有何恶事要做,自己并无要事,何不来一次黄雀在后。”
    当夜,目覩夏家庄这一幕,武林恩怨的惨剧,心中已是后悔未会出手援救,让十指金龙小孟尝夏士辉惨死吴恒掌下。又见血掌吴恒要赶尽杀绝,于是,自己先出手缓发掌风,逼回来追双剑惊虹的四女,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让开五爪毒龙劈过来的血掌,救走双剑惊虹张紫虹母子。
    灵空大师这一阵展开轻功,疾奔出卅余里开外,想来敌人已追赶不上,眼前到了一个树林,灵空大师缓下身形,停在林外,放下双剑惊虹母子。
    只见那双剑惊虹双目紧闭,嘴唇发乌,小腿流着奇臭的乌水,知道她中了五爪毒龙的喂毒暗器,赶紧拘出身上的万灵化毒散敷上伤口。幸好血掌吴恒这一颗铁蒺藜,只是普通喂毒暗器,敷上这种万灵化毒散以后,马上流尽毒汁。半晌双剑惊虹才出声来,哎哟”一声,凈开双目,只见眉月西偏,微光蒙蒙,自己置身在一个荒凉的树林旁边,面前站着一位,垂眉合眼而立的瘦小老僧,正要起身动问。
    灵空大师低喧一声佛号,说道:“女施主身中暗器,此刻余毒未清,不宜轻动。”
    双剑惊虹此时已知自己为人所救,未落贼手,连忙要扎起身叩谢救命之恩。只见灵空大师大袖一抬,说道:“阿弥陀佛!救人乃我佛门弟子之本份,女施主不必拘礼。但不知女施主有否亲戚友人处投奔,此地不宜久留,天明即应上路。”
    双剑惊虹见老僧只抬手之间,自己就被一种无形的制力,使自己无法起身,深知这年近古稀的老僧,定为世外高人。又听见问到自己投奔何处,想到目前已是家破人亡,茫茫人海将有何处是归宿呢?不禁汝泫然泪下,说道:“弟子此时方寸日乱,实不知何去何从!”忽然想到背上幼儿,经过一番打斗与奔驰,此时也不知生死如何。急忙解开一看,三岁小儿逸峰,竟然小眼珠瞪得大大地,滴溜溜直转,既没有睡觉,又没有啼哭。
    双剑惊虹忽然灵机一动,扎起身,向灵空大师检袵为礼道:“老禅师对我母子再造之恩,瞑目不忘。不过弟子先夫惨死,未亡人之生死,已早无可惜之处。只是,幼子逸峰,是夏氏门中仅有的骨血,老禅师如能施以慈悲,教养此子成人,先夫九泉之下,亦感老禅师大德。老禅师世外高人,既能济人于危,必肯救人以澈。弟子不情之请,老禅师定能有所谅我。”言罢,放下怀抱中的逸峰,顺手撕下一幅衣襟,咬破食指,疾书:“杀父伤母,血掌吴恒”八字,掖进逸峰怀中,翻身对灵空大师顶礼一拜,说道:“弟子不敢动问老禅师法号,大德亦不敢言报,但愿来世能结草衔环。”语犹未了,自己以反掌,照百汇穴拍下,灵空大师欲阻无从,眼见一代江湖女侠,断送自己掌下,令人感叹不已。
    灵空大师运用自己掌力,劈树挖坑,埋葬了双剑惊虹,留下记号,便携带三岁的夏逸峰,勿勿赶回黄山。
    黄山为我国名山之一,山高而秀,遍山松寿,处处流泉,虽削壁断岩,却引人入胜,“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宁非虚语。
    黄山高峰林立,大小山峰约三十六个,其中以高著称者,如始信峰、天都峰、莲花峰,峰高又坡险,如小心坡,渡仙桥,百步云梯……,如遇阴晦天气,则云海一片,林立的山峰成为海中星棋罗布的岛屿,如遇晴朗天气,云开雾霁,则上不可仰止,下深临无地。
    在始信峰下,有一个双面削壁的深谷,长年白云围绕,雾气长存,这便是游人闻名而却步的白云谷。
    灵空大师连日跋涉,回到白云谷口,猛地吸气吐声,振口长啸,宛如悲鹤长鸣,悠越清嘹,万山齐应。余音未绝,只听见谷内破空有声,从飘飘白云深处,疾如流星赶月,“嗖”然而至,原来是玄羽大鹰,临到灵空大师面前,陡地一展双翅,冲霄直上。灵空大师一抬左臂,玄羽略一盘旋落在肩上,喉中喞喞作声,状至亲热。
    灵空大师伸手一摸玄羽,发现玄羽脚上正系着一个溜紫的竹筒,这是灵空大师与静空上人平时用玄羽长途通讯的信筒。灵空大师一见信筒,料到师兄定然有事交待,便不及回谷,赶紧拆开一看,果然是静空上人所留的法论。其中大意是说,料定近日灵空大师将要回山,而且将要带回武林是非,此亦定数,非人力所可挽回。并指明灵空大师如果携回任何事物,可交守谷灵猿携回谷中,自己因为正在闭关期间,师兄弟不克相见。命灵空大师可携带玄羽外出云游,遍访灵山大川,寻求天下奇珍白玉獭,日后若有要事,当以玄羽通讯连系。
    灵空大师对于这位师兄,素极崇敬,一见法论,便知自己一切,均在静空上人“玄天易数”之中。法论中虽未明白指出,但知静空上人有收夏逸峰授艺之意。自己正愁着回山以后,静空上人不肯破例收徒,夏逸岑势必随自己习练武艺。而自己剑术又不若静空上人,十年八载,夏逸峰能否登峰造极,亲报血仇,颇难逆料,如今,静空上人肯伸手管这件事,自己不觉衷心大慰。但法论中要自己遍访灵山大川寻求天下奇珍白玉獭,不知有何作用。好在夏逸峰留在黄山,自己云游已惯,拼上十年八载,寻找白玉獭。
    灵空大师正想到此处,白云谷传来一声猿啼,只见一点白星,飞跃而至。霎时来到谷前,人立道旁,正是守谷灵猿。
    守谷灵猿见到灵空大师,垂手而立。灵空大师知道它是来接引夏逸峰,便将夏逸峰交给灵猿,嘱附灵猿几句,自己便携带着玄羽,一僧一鹰,飘然离开黄山。
    灵空大师离开黄山,席不暇暖,又仆仆风尘于江湖之间。心中暗自忖道:“这白玉獭,真为天下奇珍,必极难得一见,好在十年八载,遍走深山巨泽,慢慢寻找便了。”
    这日来到安庆,这安庆正是沿江重镇,人烟稠密,灵空大师漫步江边,准备搭乘便中客船,溯江而上,深入川贵山区,寻找白玉獭。
    正值黄昏时间,夕阳西坠,江水被映得金波万道,东边半轮明月,正镇在长江尽头,这种日月双辉的奇景,倒是难得一见。灵空大师不仅武功盖世,胸中文墨亦自不凡。
    此情此景,不禁陶然在“夕阳无限好”,“月涌大江流”的诗境。
    忽然,江岸上有人问道:“这位老师父徘徊江边,莫不是欲渡无舟,何不请来一叙?”
    灵空大师低头看去,只见靠岸一只双桅楼船,船头上站立着一长衫飘然的老者,约莫四五十岁左右,头发微秃,两眼有神,光芒歛而不散,分明是身怀武功人物,但是气度正而不邪。灵空大师赶紧一打问讯,低喧一声佛号,回答道:“老衲正欲买舟,苦不得便,施主若肯方便时,老衲但求宝舟一席之地,则感足矣!”
    那老者笑道:“老师父世外高人,能到敝舟一叙,在下理应招待。”说罢,令水手搭过扶手,灵空大师也不推辞,沿岸而下,登临船头。
    老者举手肃客,让进舱中。
    灵空大师进给一看,原来发觉这是一只颇为精致的楼船,一共分为三间看房,老者让客到中看,只见明窗净几,布置得清淡雅致。
    家人献过茶,老者拱手问道:“老师父法号怎么称呼?宝刹何处?”
    灵空大师答道:“阿弥陀佛!老衲灵空,现在云游无定。”
    老者闻言欣然作喜,问道:“灵空大师敢莫是武林人称出云手老前辈么?”
    灵空大师合掌当胸,喧了一声佛号,说道:“武林朋友抬爱,出家人实不敢当此称号。”
    老者肃然起立,拱手为礼道:“大师世外高人,武林前辈,在下罗公泰幸会大师,足慰平生。”
    言罢,吩附后看急备素席款待,
    灵空大师连声不敢,合掌谢过。接着问道:“闻听方才所言,老施主莫非六指扁鹊武林神医罗老施主!老衲早年即仰大名,医道通神,手到病除,活人无算,今日得会老施主,实为老衲有缘。”
    六指扁鹊罗公泰也连声谢过。
    灵空大师接着问道:“老施主向在三湘行医,今日有何要事,竟南下江淮?”
    六指扁鹊罗公泰长叹一声道:“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好叫大师知道,我今日来此,实为赴一武林之约,约在明月当空,决断于江流之上。”
    原来这六指扁鹊罗公泰有一堂妹,嫁在安庆。这日罗公泰南下江南,游览前朝遗迹,瞻仰江淮一带风土人情,顺便探购一些应用的药材。道经安庆,便中探视一下多年未见的堂妹。谁知进得门来,只见闇家大小愁眉不展,惶恐不安。一问之下,才知道安庆在最近成立一个太湖三龙帮安庆分帮,分帮的帮主竟是一个女的名叫胡茵,三龙帮三帮主追命玉龙粉掌易红面前头号红人。这胡茵貌美如花,妖淫似狐,而心毒却过于蛇蝎,武林人称辣手观音。一身轻功惊人,更打得一手狠毒的暗器。因为生性淫荡,当年在江浙一带,倒采花时,害人无算。三龙帮这次为了扩张势力,追命玉龙粉掌易红,派辣手观音胡茵来安庆开坛立帮。
    这辣手观音乍来安庆时,倒安静了一个时期。常言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不到三个月,辣手观音旧性复发,安庆一带廿左右的少年子弟,相继失踪者,已不下十数人。辣手观音道中老手,做案干净,官府也奈何不得。
    这天辣手观音白天暗投名帖,夜临罗公泰堂妹家,正欲掳走罗公泰堂妹的独子,正好碰上六指为鹊来访。夜间听到屋上有夜行人声音,翻身上房追踪。辣手观音一见有人上房,不便惊动众人,当时交换过姓名,一听对方是名传江湖的六指扁鹊,“人的名,树的影”。自己也不敢轻视,当时冷笑发话道:“罗公泰你胆敢破坏你家帮主的好事,是汉子这个月十五夜晚,在迎江寺附近江心见。”说罢一拧身,一溜轻烟飞奔而去。
    既然人家划出道儿,六指扁鹊也是江湖上有名人物,那能畏缩不前,明知对方一身都是暗器,不甚易与,也要准时应约。
    三天后正好月到十五,六指扁鹊僱了一只极坚固的楼船,声明要使用一天,由自己操作船只,船家不必随行。这天晌午,六指扁鹊携带两个家人,将船停靠在迎江寺附近江干,等待夜半的一场拼斗。正好灵空大师漫步江边,六指扁鹊一见就知是武林高人,才发话邀约上船。
    灵空大师听完六指为扁鹊这一番话以后,连忙合掌低喧佛号,说道:罗老施主为民除害,肝胆照人,令人感动,老施主如有使用老衲之处,老衲绝无异辞。”
    六指扁鹊罗公泰闻言大喜,连称不敢,并道:今晚之事,原为在下所起,不敢有累大师。不过,在夜半交手之际,大师若能坐镇舱中,以防贼人暗袭,则感激不尽了。”
    灵空大师合掌含笑承诺。
    六指扁鹊吩附将船摇到江心,素斋吃罢,灵空大师和六指扁鹊分别坐在中舱,调息养神。
    这时,月已当中,白露横江,清流万顷,江干渔火点点,遥缀在水天一色之际。江浪轻拍着船舷,调和着这深秋寂静的江流夜色。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长吭的鹰叫,灵空大师微凈双眼,缓声轻语,说道:玄羽示警,罗老施主准备迎迓嘉宾。”
    六指扁鹊罗公泰心神一凛,霍然下地,从壁上摘下药囊悬在腰际,一拱双手向灵空大师道:“舱内一切仰仗大师了。”
    灵空大师合掌垂眉,微微点头。
    六指扁鹊翻身出得看来,只见江面迷蒙一片,寒气侵人。自己不敢怠慢,双足微点,两掌轻按舱门,身形一长,窜起一丈多高,右手一伸“枯藤缠树”,搭上船桅,右脚“金丝反缠”,沿着三丈多高的船桅,直岳而上。霎时到达桅顶,单腿勾住船桅,一招“拐李御风”,稳立在桅顶不动。
    半晌,上流一只小艇,顺流似箭而至,距离楼船约莫三丈左右,忽见一条人影,平空一掠,像一只玄色大鸟,轻轻落在楼船左舷,诺大楼船竟然微微一沉,来人有意显示功力,逼使楼船一沉。并借这一沉之势,双臂一拾,“一鹤冲天”拔起三丈多高,转身“乳燕还巢”,右手一捞后舱船桅,身形一落,顺势“斜扯扬旂”,轻飘飘地挂在桅顶上。来人这一落一起,空中两个转身,灵巧利落,身法美妙,尤其最后一招“斜扯扬旂”,身子摇摇摆摆的立在桅顶,说明轻功已到了惊人的火候。
    六指为鹊目覩来人有如此轻功,也颇暗自惊心,暗自忖道:“这辣手观音一身轻功,果然名不虚传,那一身暗器,自不必说了。今晚之会,倒要小心,否则自己六指扁鹊一世英名,要断送在这滚滚江流之中。”想罢自己一领心神,沉声发话道:“罗公泰在这迎侯胡帮主。”
    只听得那船桅上咯咯咯一阵银笑声,答道:“罗公泰你倒是个人物,江心之约,果然准时相候。胡茵这里有物相敬。只见她一拾左肩,“蓬”的一丛银花,直奔六指扁鹊面门。
    六指扁鹊一见辣手观音出手就是辣招,不禁勃然大怒。左腿一松,“飞泻流泉”沿着船桅飘然而下,落在龙顶,右手一扯药囊,取出独门兵器铁摺,扬声道:“辣手观音果然辣手。桅顶不是待客之地,我六指扁鹊在此候教。
    辣手观音闻言,又是一阵娇笑,说道:“我辣手观音辣手,你这六指扁鹊恐怕治不好自己的命在垂危!”言犹未了,蹬腿离桅,身子凭空一翻,人随声至,“玄鸟划沙”,右手屈指如钩,直抓“肩井穴”,左手由身侧推出,两点寒星,破空直下,打向“凤尾”“笑腰”两大主穴。这两招并用,极为狠毒,让过上面一掌,难逃身后暗器。
    六指扁鹊不愧久历江湖,临危不慌,右手一抖,嗄”的一声打开折扇,“大鹏展翅”搧飞两只闷心钉,左肩一愰,“卧看巧云”硬让过临空一抓。
    在这一搧一躲之间,辣手观音已俏生生地立在舱顶。
    六指扁鹊不容她再施暗器,摺扇一合,“笔扫千军”折扇化为棍棒招式,横敲“曲池”。辣手观音偏身进步,右手一扯腰带“唰”地一抖,一把雪白的缅刀,直卷六指扁鹊下盘。
    六指扁鹊一招走空,赶紧一跺双脚让过刀锋,折扇化打为点,施展起卅六招判官笔招式,忽点忽扎,又封又架,尽找辣手观音致命要穴进招。
    辣手观音轻功了得,暗器狠毒,武功却自平常,所以一露面便施杀手,准备一击而成。谁知这六指扁鹊能名噪武林,亦非幸致,两次突袭,都被对方闪过,转而向自己一轮猛攻,辣手观音此时也禁不住心中有一丝慌恐。赶紧施展自己一身小巧轻功,在折扇招式中,腾挪躲闪,又仗着手中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缅刀,得隙便猛削六指扁鹊的折扇。因此,暂时落个不败。
    六指扁鹊一见对方静守不攻,心神大定,一把摺扇时开时合,抢尽先机,把辣手观音逼得手忙脚乱,险招迭出。一转眼间,双方对拆了廿余招,辣手观音已是香汗淋漓,娇喘频频。
    辣手观音眼看再斗下去,自己在对方折扇下,非死即伤。心意一动,缅刀“天外飞虹”,化作一道银光,逼开六指扁鹊摺扇,双肩一晃,人已窜上后看桅杆,低声娇叱道:罗老儿!今天你家帮主饶你一命,下次再见。”
    六指扁鹊那容她逃走,一声断喝:“那里走。”折扇一点舱顶,飞身扑上,抡扇便向辣手观音递招。只听得辣手观音娇喝一声:“找死!”声犹未了,一把银丝“碎”的迎头罩下,紧接着又见她左手一伸,“唰”三把柳叶飞刀,破空闪电,疾取六指扁鹊“太阳”“开空”“玄机”三穴。
    这两招暗器,又快又准,双方距离又近,六指欲躲不及,眼见得难逃辣手观音这临去的一击。忽然斜地里一阵劲风,把来袭的梅花针和柳叶飞刀,都震落长江,自己也被一股柔靱的力道,把前冲之势,逼落舱篷之下。
    六指扁鹊一落篷,定下心神一看,那辣手观音已经去得无影无踪,这才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连忙纵落船头,走进看内。只见灵空大师闭目盘坐一旁,肩上不知如何时多了一只大鹰,尖喙金睛,生得非常威猛。
    六指扁鹊上前双手一拱,谢道:“若非大师出手相助,我罗公泰恐怕难逃今夜之危。”
    灵空大师开双眼,单掌立胸,低喧一声佛号,道:“胡茵不顾武林规矩,出手毒辣暗袭施主不防,老衲才暗助一掌。”
    六指为鹊连忙接道:“今日之事,我罗公泰没齿难忘,大恩不谢,但是,大师此次云游,谅来亦无要事在身,罗公泰斗胆请大师驻锡此间数日,以尽心意,并聆教益。”
    灵空大师谢道:“老施主盛意,老衲心领,出家人云游四方,原无要事,但此次老衲意欲遍访名山大川,追寻一物,但愿后会有期,老衲北上三湘时,一定稍作盘桓。”
    六指扁鹊闻言,颇为怅怅,道:“大师高人,罗公泰本想藉此机会有所请教,既然大师有要事在身,罗公泰自恨缘薄,大师日后若道经三湘,务请留云一叙。”
    灵空大师合掌谢过。
    六指扁鹊又问道:“在下不敢请向大师,遍访名山大川欲寻何物,罗公泰不才可否稍尽绵薄?”
    灵空大师不禁轻喟一声,答道:“实不相瞒,老衲此次是奉敝师兄法论,寻找一天下奇珍白玉獭。”
    六指扁鹊闻言一惊,瞠目以视,若有所思。
    灵空大师一见,心里一动,问道:“老施主莫非知道此物的出处?”
    六指扁鹊沉思一会,答道:“在下当年随先师究书医道,会听先师言及,白玉獭为天下极难一见的奇珍,百年虽能一遇。此物生长在极高的山峰,且为有水之处。若能得到此物,皮毛制成软甲,穿在身上,可以防御任何毒器的攻击,尤其一颗白胆,更能治疗天下奇绝之症。天下名医均梦寐以求而不可得,但不知大师寻找此物何用?”
    灵空大师此时乃恍然大悟,静空上人要自己遍访名山大川追寻此物的用意。但是,此时不便说明,只好含糊答道:“敝师兄命老衲找此物时,并未言明用处。老施主既然知道此物用处,但不知可否相告白玉獭的特征,以免老衲他日错过机绿。”
    六指扁鹊道:在下也只是偶然听到先师谈及此物,身长八尺,遍体白毛,喜栖于高山有水之处,所栖之处最大的特点,即为周围十丈之内,由于白玉獭口中白涎液所染,水石皆呈白色。此物涎液其毒无比,若经沾上一点,即全身白肿,溃烂而死。而且全身只有双眼和肛门是致命的穴道,此外任何宝刀宝剑,皆不能伤其毫毛。”
    灵空大师急道:“万一捕获此物,刀剑不入,如何能缝制软甲?”
    六指扁鹊笑道:造物者对万事万物,皆暗含相生相尅之道,白玉獭虽然毛皮坚靱,但是,却抵不住它自身牙齿锐利,若得此物,尽可用它自身牙齿或裁或缝,则自然得心应手。”
    灵空大师合掌相谢,说道:“老施主以席话,老衲获益良多,谨此谢过。”
    六指扁鹊忙道:“些小常识,何足当谢!”
    两人在船中随意谈来,不觉东方既白。
    灵空大师稍作调息,起身相辞。六指扁鹊不敢言留,拱手送别,便乘船返回不提。
    灵空大师告别六指为鹊神医罗公泰以后,取道长江,溯江而上,深入川贵,遍访高山,三年毫无所获。后又远出塞外,走遍天山险峻,依然不得丝毫迹象。
    韶华易逝,似水流年,灵空大师这苦心寻访,踏遍天下名山,已经忽忽十年。只为当年救人一诺,十年岁月便在悠悠中而逝。
    这天,灵空大师进入潜山县境内,遥见天柱山飞来峰,巍然耸立,高若擎天。灵空大师不禁心念一动,暗自忖道:“十年遍访关内塞外的名山,这座与黄山同在一府之内的高山,自己倒是失之交臂。目前正是腊尽多残,高山想来定是寒风凛列,游人止步,何不趁此机会,深入天柱山,寻访一番。即使仍无所获,也好觅一歇脚处,渡过残多再作道理。”想罢脚程一紧,直奔天柱山而来。
    灵空大师兼程赶到天柱山,安歇在马祖寺,第二天就只身攀登飞来峰。
    这飞来峰是天柱山的主峰,气势雄伟,人鸟绝迹,虽然处处削壁悬岩,却又处处飞瀑流泉。遍山丛生矮松,匍匐石缝岩顶,引来松寿阵阵。灵空大师进入山峦深处,便自施展出绝顶轻功,但见僧袍飞扬,大袖飘拂,宛如流水行云,又似蜻蜓点水,在松树的顶上,轻飘飘的几个起落,已经是半山在望。
    这年潜山境内,瑞雪来迟,虽然残年腊月,天柱山仍然片雪未见,倒是一片松林郁绿。灵空大师一路飞腾,对天柱山已有相当喜爱。松林、云海、流泉,若在此地筑一茅舍,这世外悠悠岁月,当令人神往终生。
    一转眼间,灵空大师已到了飞来峰下的削壁,抬头一见斜压在峰顶上的飞来石,忽然起了登高一眺之意。这飞来石方圆十数丈,压在峰顶,宛如一顶大伞盖在头上,周围空荡荡别无任何可攀登之处。灵空大师陡地从创壁上向后一翻,“卧看巧云”倒飞两丈开外,人在虚空丹田一提真气,一缩双腿,双臂猛然一伸,神龙升天”把倒飞之势,便压为直线上升。双手一搭飞来石沿,微一借力,灵空大师已端立飞来峰顶。
    这种在虚空中卸劲改势,没有绝顶的轻功,是万难办到,万一中途失慎,岩下深不见底,怪石峥嵘,任有再好的武功,也只落得粉身碎骨。灵空大师的轻功已经到了“踏虚凌空”的地步,可是当他登临峰顶,再回顾脚下,却也禁不住心神一凛。刚才自己在半空中一招“神龙升天”,改势上升,是以自己的全力,才拔起六七丈高,搭住飞来石沿,否则真气一失,难免要坠落岩下。
    此时,日落渐沉,西边一片血红,与东边青溟蒙蒙,相映成奇景,低瞰脚下,万山环伺,拱伏眼前,气势确是壮观,灵空虽久居黄山,也难得一见如此奇景。
    忽然,肩上玄羽大鹰一声长鸣,双翅一振一收,宛如天际流星,直泻而下,在峰侧二三十丈处,低飞盘旋,长吭不已。灵空大师极自力望去,只见玄羽盘旋处,一片雪白,在郁丛中,周围十数丈,显得特别分明。
    灵空大师一见,不禁心头一震,双臂一抬,“苍龙入海”头下脚上,凌空飞下,视得近处,猛地一挺腰收势,落在松树枝头。定神看去,原来是一片水潭,周围寸草不生,水石皆成白色。这与当年六指扁鹊所言,完全相符。十年跋涉,才得一见,定力浑厚如灵空大师者,亦不禁大喜过望,引声长啸,音震深谷。
    灵空大师连忙飘下树枝,走到近前。只见潭水泛成乳白色,潭边岩石,也都白润如玉,真为生平所仅见。但是,潭水平静如镜,无任何生物可见。
    此时,灵空大师断定这正是自己寻找十年而未能一见的白玉獭所在地,心头为之大宽,便在附近找了一个可避风雨的岩洞,坐等这天下奇珍、武林至宝的白玉獭的出现。
    一等数日,竟丝毫不见动静。
    灵空大师索性在飞来峰下,寻找出一块平坦的谷底,筑石为墙,盖树为顶,建成茅屋数间,准备长期住在此间,一则坐等白玉獭的出现;一则自己喜爱这飞来峰下雄伟奇丽的风光。
    如此朝朝等待,夜夜巡察,不觉已是年尽春来,元宵节近。山中无甲子,但凭记忆中推算。这天夜里,月明之稀,飞来峰沐浴在皎洁的月色下,山色幽幽,白云片片。灵空大师此时跃登飞来峰顶,遥望山麓马祖寺,灯光辉煌,料是元脊节日,寺僧晚课未了。悠悠钟声,回韵在山的深处,隐约可闻,触人幽思。灵空大师回忆十年岁月,也不禁感慨良之。随意长吟:“星垂平野濶,天地一沙。”
    音韵锵锵。吟罢振臂迎风,撮口长啸,心胸为之一宽。
    此时,轮月当空,清光万里,峰下景色竟一览无余,山高月近,倍觉清新。灵空大师忽然看见峰下一道白气上冲,去势极疾,上升到二三十丈的高度,在闪烁不定,约莫一盏热茶时间,顿然下降不见。稍停片刻,那道白气再度上冲,去势更疾。灵空大师仔细审察那白气发出的位置,正是自己朝夕巡视而毫无动静的白水潭。连忙一蹬双足,飘下飞来峰,接连几个起落,已经到达白水潭边。
    灵空大师伏在一棵松树枝上,从树丛中觑眼看去,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在水潭的中央,有一庞大的水獭,半截露在水面的约莫有一人高,浑身雪白,正昂着头对晴空当头的月亮在喷气。说它是水獭倒不如说它是一个庞然大物的水兽来得恰当。张着它那特有的血盆大嘴,两排冷森森的钢牙,一条吞吐不定的舌头,这都是一般水獭所少见到的,端的生得狰狞怕人。
    灵空大师不敢怠慢,因为自己身上从来不携暗器,临时只好顺手拾了两三块碎石,瞅准那白玉獭刚刚把口中的白气一收,猛地一抖左手一块石子直照它左边面腮上打去。这一块石子灵空大师用了七成真力,挟着一道劲风打至,劲道奇猛,普通野兽只怕挨此一击,就得头破血流脑浆迸裂而死。可是,这一下打中在白玉猴的左腮上,只听得一呼”的一声,石子碰得粉碎,四下飞散得多远。
    白玉獭突然受此一击,懒洋洋地把头掉向左边。灵空大师那能失此良机,右手一震,两块石子,疾如流矢,照白玉獭双眼打去。
    这白玉獭转头和灵空大师发石,几乎同是一瞬间的事,而且,灵空大师出手又快,用力又猛。这一手“石飞双蝗”饶是对方再好的武功,双眼也难逃这猝然一击,何况这白玉獭至多不过是一个通灵的奇兽而已。
    只见白玉獭毫不躲闪,只把眼皮一阖,嘶然作响,两块石子飞得不知去向。
    灵空大师一看一击未中,心知不妙,赶紧一抖大袖,“风摆残荷”身形一晃,斜地飞去八尺。
    几乎与灵空大师这一招同时发动,那白玉獭大嘴一张,一道白气,流星一闪,直喷上灵空大师原来藏身的那棵松树上。只听得嗤的一声,一蓬白烟上冒,那棵松树只剩下几枝光秃秃的白蜡杆子。
    灵空大师不禁捏了一把冷汗,暗自忖道:“当年六指扁鹊只说白玉獭的涎液厉害,倒不知此物已吸取天地灵气与日月光华,炼成内丹,能喷气伤人。幸亏自己闪避得宜,不然这内丹沾身,定被伤害。
    再看那白玉獭时,已是翻身入水,咕嘟一阵水泡,霎时水潭上又平静如昔。
    灵空大师知道今夜这白玉獭不再出现了,回到住处,心中盘算:“欲取得这白玉獭,只有从两只眼睛与肛门下手。而今天一看,欲从两只眼睛动手,也是徒劳无功,必须用暗器打从谷道打进去。但是,这必须有人在前面引逗,使它首尾不能相顾,才能奏效。
    这白玉獭本为天下奇珍,武林至宝,如今一经出现,难免有武林高手闻风而至。灵空大师赶紧用松炭写于衣襟上,命玄羽飞往黄山白云谷,告知静空上人此事。
    天柱山与黄山,不过数百里之遥,玄羽大鹰振翅飞行,往返无需时日。
    这夜,又是皓月当空,碧空如洗。灵空大师正趺坐飞来石上,正在调息行功,忽听远处破空有声,连忙运用目力看去。只见月下一点黑影,疾飞而来。转瞬间,已飞临头顶,稍一盘旋,便一收双翅,玄羽轻落在肩头。
    玄羽带来静空上人覆书,寥寥数语。大意是说:“白玉獭为百年难得一见之奇珍,而来信所言,似已通灵,更为难得。此物既欲吸月华精气,非月明之夜,可不必苦守。至适当时间,自己当命夏逸峰前来相助。”
    这十五年往事,灵空大师说来,也不禁感慨无已,沧海桑田,不堪回首。那夏逸峰早已俯伏在地,悲恸得如醉如痴,晕厥过去。
    灵空大师伸手一拍夏逸峰命门穴,夏逸峰才悠悠醒转过来,不禁放声痛哭,继而咬牙切齿,嘴角流血,伏地碰头惨声叫道:“师叔大恩,夏氏两代存殁俱感,弟子刻骨铭心瞑目不忘。这血掌吴恒与弟子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此仇一日不报,弟子寝食难安。弟子此刻便叩别师叔北上太湖。”言罢起身跺脚,直扑门外。
    灵空大师忽然舌绽春雷,突然平地霹雳,一声断喝:“回来!”
    夏逸峰满腔悲愤,椎心泣血,一念只在报复父母血仇,不顾一切飞扑门外,忽然听到灵空大师一声霹雳,犹如当头棒喝。心头一震,理智清醒,急忙撤步回身,含悲忍恸,垂手立在灵空大师身侧。
    半晌,灵空大师才低喧一声佛号,缓声说道:“父母血仇,难共天日,悲恸激动,乃人之常情。
    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这血掌吴恒是何等人物,你如果冒然前去,只怕是书虎不成,徒添挫折。设若有所闪失,你将何以对老衲师兄十五年黄山授艺之恩、老衲十五年奔波之苦?而父母血仇又将由何人洗雪,何以对你父母在天之灵?”
    灵空大师越说声音越高,最后几句更是声色俱厉。
    夏逸峰此时已是汗流浃背,悔愧无日。低头垂泪,声说道:“弟子一时糊涂,报仇心急,还望师叔宽恕。”
    灵空大师不禁低喟一声,叹道:“血仇深沉十五载,也虽怪你。只是遇事要深思,方不致盲然冲动。从此,可随我在天柱山,等候白玉獭的出现。过去五年,每逢元宵月明之夜,便出来拜月出气,吸取精华,今年元宵如果再出现时,合力捉获,亲仇即可报得。”
    夏逸峰自是唯唯应诺。
    自此以后,夏逸峰每日随灵空大师在飞来峰顶上,苦练黄山白云谷的绝技,灵空大师更把自己数十年苦研独创的云雀九式掌法,传授夏逸峰,这云雀九式掌法,虽然只有九招,但是,每一招暗含三式,一招发出,掌出如山,如果发掌的人,内家功夫精深,威力更是奇猛。
    夏逸峰天赋聪颖,悟性极高,又急于手报亲仇,所以对于一招一式,无不尽心磨练。加上灵空大师亲自指点,亲自与之拆招,进步更是神速。不到一个月,已经把云雀九式掌法招式,完全熟悉,只要稍加时日,功力增进,便可运用自如。
    转眼又是腊尽多残,元宵节近。夏逸峰每夜都是澈底不眠,守候在白水潭边,等待白玉獭的出现这夜,浮云片片,月色蒙蒙,飞来峰象是披上了一层纱笼。夏逸峰在飞来峰顶上,练了一回掌剑,正准备到白水潭边守候,忽然看见白水潭左侧,有黑影一晃,遽然不见。夏逸峰幼随静空上人在黄山书武,因为白云谷常年雾锁云封,练得一双好眼睛。虽然,月色迷茫,距离又在廿丈开外,却分明瞧见一条黑影一闪不见。
    夏逸峰暗自忖道:“灵空师叔会经说过,这白玉獭天下奇珍,武林至宝。今日既出现在天柱山,难保没有武林高手在窥伺。”想罢,收剑入鞘,沿着飞来石边,两脚一勾,“倒挂金钩”,垂于石下,然后双脚一松“飞瀑流泉”,直落削壁之下,快要到地面时,猛一拳腿,吸气挺胸,落在松树枝上。运用眼神,沿着水潭周围看去,依然蒙蒙一片,那来半条人影?夏逸峰暗想:“难道是自己眼花了?明明看见一条快速的人影,一闪而过。
    正思忖间,水潭对岸又是黑影一见,这次夏逸峰看得清清楚楚,一个纤巧的人影,沿着水潭朝上飞奔,那种快速绝伦的身法,说明来人轻功不在自己之下,转眼两个起落,已经失掉去向。
    夏逸峰连忙一长身,双足一点松树,施展出“登萍渡水”的轻功,借这松树一弹之势,身子斜地飞出。轻飘飘地落在水潭对岸,一路急窜,沿着刚才来人的去向,猛追下去。正在急奔之际,突然身侧一阵劲风,凌厉劈至。这一掌突然发难,夏逸峰急切间躲闪不及,左掌一圈,推出一招“推位让贤”,身子就势一个“燕青十八翻”,后退五尺。饶是发招卸劲如此之快,仍然被掌风带得跄踉不定,自己下气一沉,才拿稳椿步。
    只听得左面岩石上,一声冷哼,娇俏俏地说道:“苣姐!你看就凭这两下功夫,还来盯梢呢!”
    接着又是另一个冷冷地说道:“识相的,赶快走远些,我姐妹向不打落水狗。”言下充满轻鄙不屑之意。
    夏逸峰无端地被人劈了一个跄踉,正要发作,一听对方竟然是两姐妹,把上升的怒火又强抑了一下,朗声向上发话道:“两位姑娘深夜入山,不知有何贵干?”
    只听得其中一个娇笑道:“苣姐!你看多讨厌,待我打发他走算了,免得躭误了我们的大事。”
    另一个轻轻地叫道:“芜妹小心点。”
    “嗖”的一声,左边那个一拧柳腰,人起半空,还咯咯略一阵娇笑说道:“苣姐!你放心。”声未了,人已生生地落在夏逸峰面前,柳着一扬,娇声叱道:姑娘有兴夜游飞来峰,要你多管闲事!”说罢滑身进步,左手骈指如戟,运指如风,连点夏逸峰“玄机”、“将台”、“七坎”三大主穴。出手奇快,认穴又准,劲道极猛,一出手就连点三穴,使夏逸峰大感惊奇。偏身换步,让过一招,自己立掌当胸,蓄势待发。并沉声问道:“无端暗袭,出手伤人,姑娘自觉理曲否?”说时打量来人,一身紫色劲装,背措宝剑,生得柳眉杏眼,英气中显出一份娇憨,在蒙月色下,恰如烟笼芍药,亭亭而立。
    这位紫衣姑娘,见自己一击未中,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争,一言不发,右臂一圈,掌演“灵鹊收翅”,直削“肩井穴”,右腿一抬当胸,笔直踢出“鸡心腿”,两招齐发,声势惊人。尤其一招“鸡心腿”,凌厉快速。拳诀上有言:“鸡心出现,百物俱不见。”确为实事。
    夏逸峰一见不敢怠慢,施展出师门绝技“飞絮”步法,轻飘飘地随着来势一转,落在紫衣姑娘身后。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自己已经连让两招,对方还是一味猛攻,不禁怒声喝道:“姑娘上门欺人,无理取闹,在下已经连让两招,略尽地主之谊,如再不知进退,在下可要得罪了。”说罢双掌交胸一错,功行双臂,眼露神光,足下稳如泰山,蓄势以待。
    后面岩石上忽然传来一声:“芜妹且慢!”人随声至。夏逸峰只觉得眼前一晃,在紫衣姑娘身旁,站立了一位身材修长的姑娘,面如芙蓉,眼若寒星,长眉入鬓,在妩媚中透着端庄稳重,一股英气含而不露,穿着一式绿色劲装,身背长剑。
    这位绿衣姑娘人一落地,伸手便按住那紫色姑娘正待拔剑的纤手。沉着脸向夏逸峰问道:“阁下武功不俗,想必出自高人,夤夜追赶我姐妹,行为难算光明正大,我妹妹出手惩戒,不无原因。方才我听阁下言中之意,指我姐妹上门欺人,想这飞来峰为天下之名山,任何人均可来此作任意之游。况且此地人烟絶迹,上门欺人不知所指为何,还望阁下还个明白。如果藉词遁罪,我姐妹亦不容为人所欺。”说罢一撒手,两眼突闪亮光,慑人心魄。
    夏逸峰一见绿衣姑娘飞身跃下,心里想道:这倒好,两个并上,我夏逸峰若是怕你们,我就不是黄山白云谷的门人。”谁知道人家说出一篇大道理,竟误会自己是无聊轻薄之徒,心中怒气先自消去一半。又见那绿衣姑娘神情飘逸,貌若仙人,两只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盯住自己,不禁脸上一红,吐气收势,抱拳答道:“飞来峰为我师叔清修之地,姑娘夤夜入山,令人良莠难分,故而追看明白。事出误会,姑娘幸勿见怪。”
    紫衣姑娘没等夏逸峰说完,便一跺脚叫道:“苣姐休听他信口胡言。无端盯梢,定非好人。”说罢反手一掣长剑,绿衣姑娘一皱眉头,一把没拉佳。只见她肩头一见,拧身一丈多高,剑化“长虹贯日”,一溜青光,临空扑下。
    夏逸峰转身一闪,高声叫道:“在下话已说明,姑娘若苦苦相逼,在下只好得罪了。”
    紫衣姑娘身形一落,长剑一指,娇叱道:“休要饶舌,拔剑接招。”
    夏逸峰此时被逼得豪兴大发,呛吗”一声,紫灵剑出鞘,一抖紫色光芒,朗声说道:“姑娘请进招。”
    紫衣姑娘一言不发,滑步欺身,长剑一振,“灵蛇出洞”、“玉带围腰”,一连攻出两招。夏逸峰吐气长啸,剑演“犀牛分水”,拆招进招,直取紫衣姑娘“曲池穴”。
    夏逸峰这一招“以攻解攻”,异乎常人,剑似分花拨柳,快若闪。紫衣姑娘一见自己两招走空,对方长剑竟紧逼自己剑身进招,这才惊觉对方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刚才劈空一掌,是因为对方凌空还掌,威力先减去一半,才被自己掌风震得踉跄。如今这一过招,“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自己倒要小心从事。
    其实录衣姑娘站在一旁,看见夏逸峰不知以什麽身法,让过妹妹一掌一腿,早已看出夏逸峰受过高人指点。眼见这一招“犀牛分水”快速绝伦的拆招进招,断定妹妹不是敌手,自己又不便上前助拳,正自灼急之际,只见紫衣姑娘撤剑回手,“大火烧天”剑化万点青莹,让过一剑。幕地一声娇叱,功行右臂,剑走轻灵,使出师门“大罗十九剑”独门剑法,出手连续攻出三招,“金刚怒指”、“文殊鞭兽”、“准提背剑”,人似紫燕掠春波,剑化繁星乱眨眼。夏逸峰一见姑娘剑法一变,一剑紧接一剑,绵绵不绝疾攻而来,又见姑娘身法轻盈,剑法奇妙,自己也不敢怠慢,掌中紫灵长剑,也展开“分形剑法”,脚踏飞絮步,左手变诀为掌,兼施云雀九式”。顿时紫光暴涨,掌风呼呼,只见两团剑光斗在一处。
    一转眼间,已经对拆了十几招,紫衣姑娘渐渐感觉到对方劲道逼人,自己手脚渐渐缓慢。
    原来这大罗十九剑,完全以还招快速,出手轻灵为主,姑娘一上来连攻两招,都被夏逸峰轻易躲过,难免气恼,心神一浮,身、法、手、眼、步,都受到影响。加上姑娘自己对大罗十九剑,还未练到火候,今天急于求功,就冒然使出。又碰上夏逸峰左掌右剑,都是黄山白云谷亲传绝技,变化多,劲道猛,因此,不止廿招,紫衣姑娘已经渐走下风,娇喘渐闻,香汗微透。
    突然间,半空中一声鹰叫,夏逸峰知道玄羽盘旋,灵空大师必已到达旁边。心神一分,紫灵长剑一招走老。紫衣姑娘一见良机难得,剑演师门绝招大罗剑法第十一招“宝杵降魔”剑光收歛为一,风雷闪电,直劈夏逸峰右肩井穴。
    夏逸峰一见自己招式用老,心知不妙,连忙撤剑换招,已经措手莫及,对方长剑已经挟风劈至。
    这只是电光火石一瞬间的事,不容思虑,上身左侧,“肩撞华山”,右手举剑上迎,“朝天一炷香”,顺着来势,用个黏”字诀。只听得呛啷一声,剑作龙吟,两剑交叉,夏逸峰硬架上这迎头一剑。
    这时候,两把长剑“黏”在一起,两个人较上了内功真力。因为,这两把剑架在一起,谁也不敢撤剑收招,只要一撤剑,对方顺势直削,非伤在剑下不可。
    双方一较上内功真力,夏逸峰原是吃大亏的,他那一招“肩撞华山”,原是闪躲对方剑锋,身形是微蹲着的,而且,手中宝剑,又是由下迎上,因此,在力道上,吃了大亏。
    紫衣姑娘在内功上,原不及夏逸峰,又力战廿余招,本已气浮力散,所幸由于势占优先,因此,双方保持平手。这样僵持了一盏热茶工夫,紫衣姑娘已渐感不支,鼻尖已微泌开珠。夏逸峰此时已渐渐纳气归元,猛地一提丹田真气,劲透剑身,一招“翻云覆雨”,大喝一声:“起!”眼见得紫衣姑娘这支长剑要脱手而出,虎口难保不伤。
    只听得那边一声娇叱道:“照打!”两道劲风直取夏逸峰右臂曲池穴。
    夏逸峰这一招“翻云覆雨”,劲道已经发出,而那两粒牟尼珠,几乎是同时发出,这闪电一瞬之间,自己无法撤招让步,眼见得自己和紫衣姑娘要落一个两败俱伤。
    就在这一发千钧之际,突然一阵劲风,震飞两粒牟尼珠,大家眼睛一花,双方劲道全失,“呛”一声,两把长剑倏地分开,各人退后一步。大家定晴看时,只见一位瘦小的老僧,低眉垂目站在两人中间。
    夏逸峰一见赶忙收剑入鞘,上前见过师叔。
    紫衣姑娘此时亦跃回姐姐身旁。
    灵空大师微微一抬双眉,喧了一声佛号,说道:“老衲请问二位女施主,天山不老神尼与二位怎麽称呼?”
    两位姑娘一听这突然出现的灰衣老僧,一开口就提到师尊法号,不禁心头一凛。绿衣姑娘赶紧上前一步,垂手答道:“天山不老神尼正是弟子家师。”
    灵空大师微微一笑,说道:“当年八剑会苗疆,老衲与令师会有一面之雅。天山不老神尼『大罗十九剑』,威镇苗疆,至今犹为武林所乐于称道。方才老衲一见这位女施主,剑演『金刚怒指』、『文殊鞭兽』、『准提背剑』连续三招,分明是大罗剑法。故而斗胆动问,果然天山门人。”
    绿衣姑娘一听灰衣老僧竟与师尊是当年八剑会苗己的同道,赶紧一扯紫衣姑娘纤手,上前检为礼,道:“弟子冷苣与妹妹冷燕叩见老前辈。还望老前辈赐告法讳,弟子好称呼。”
    灵空大师大袖微拂,止住冷苣姐妹的行礼,眼露慈光,缓声说道:“山野之地,不必拘于俗礼。
    令师当年与老衲也会折节论交,老衲托大称姑娘一声师侄女便了。你姐妹在天山习艺之时,会否听令师提及黄山灵空的名号麽?”
    冷苣一听喜于形色,连忙说道:“原来是黄山白云谷灵空师叔。”
    冷燕却禁不住一跳上前,扯住灵空大师衣袖,喜孜孜的问道:“师叔在武林中是不是人称出云手?”
    冷苣一皱柳眉,嗔道:“芜妹不要没有礼貌。”
    灵空大师微微笑道:“你姐妹天山不老仙人的弟子,几时也学会这些俗礼。”伸手抚摸着冷苣的秀发,笑道:“出云手是当年武林中朋友,随口叫来罢了,出家人那里应有这种称呼。”
    冷苣扯着灵空大师衣袖,满脸娇憨之态,一溜大眼,指着夏逸峰说道:“怪不得这人左掌右剑使得好灵活,原来是偷学了师叔的掌法。”
    夏逸峰恭谨地立在一旁,一听冷苣说他是了她师叔的掌法,不禁心里笑起来,心想:这位冷姑娘真是天真得可爱,她倒不过是刚见面的师叔,而我却变成了偷学掌法。倒是她那位姐姐,人却老成多了。”想罢一打量绿衣姑娘冷苣,正好冷苣也自微驺着眉头看着自己,不禁脸上一红,赶紧转过一边。
    灵空大师听到冷无天真矫憨地说夏逸峰是偷了他的掌法,也不禁心里一笑。便拉着冷苣的手,指点着夏逸峰道:“他是黄山弟子,按理算得是好师兄,他叫夏逸峰。”说着转过头来向冷苣说道:他应该是你的师弟。”
    夏逸峰急忙向前,抱拳对冷苣一躬,说道:“小弟刚才失礼之处,还要请苣师姐海涵。”
    冷苣一听,敢情人家已经把名字记得了,粉脸不觉一红,闪身还礼道:“事出误会,夏师弟不要怪我姐妹才好。”
    夏逸峰连称不敢,转过身来,又对冷芜抱拳笑道:“芜妹妹对刚才过招的事,千万别记在心里才好,可是,燕妹妹那一招『宝杵降魔』可也真厉害,差一点闪躲不过。”
    冷芜原来一听夏逸峰提到刚才过招的事,自己明明败在他手里,小嘴气得一鼓。后来又听到夏逸峰称赞她,又不禁笑起来说道:“夏哥哥,你那一招『翻云覆雨』可真厉害!待回头我们再来拆两招。”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灵空大师道:“你姐妹二人迢迢千里而来,深夜入山,必有所为而来,此处山风凛列,不妨到茅舍再谈如何?”
    冷氏姐妹连声应是,并说道:“姪女面临重大难题,正要向师叔请益。”
    夏逸峰一心只惦念着白玉獭的出现,抬头一看,天空云起鱼鳞,月色益发蒙蒙,既无明月当空,谅来白玉獭今夜不会出现了。跟随在冷苣姐妹后面,向茅舍走去。
    只见灵空大师身形不动,毫不作势,衣袂飘拂,长袖迎风,一路上宛如流水行云。冷苣姐妹也自了得,一路蜻蜓点水,全力施展轻功,紧随在灵空大师身后两丈前进。
    进得茅舍以后,冷苣说出她姐妹背井离乡,深入天柱山的原因。
    这冷苣冷芜两姐妹,原是江都大侠展翅金鹏冷泉的掌上双珠,只因那年天山不老神尼云游入关,顺道江扬地带,瞻仰关内风采。这日来到江都,看见冷苣冷苣一双姐妹,秉赋奇佳,气质特异,当时就向展翅金鹏冷泉说明,要收冷苣姐妹为徒,并且要携回天山习艺十年。
    这展翅金鹏晚年丧伴,仅得两女欢娱膝下,如今,遽然而来的老尼,竟要携自己女儿,远走天山,相别十年,换过任何人,都难首肯。
    展翅金鹏冷泉何等人物,纵横江湖数十年,一双金翅紫金铛,会过多少武林成名人物,今日一见天山不老神尼,神气飘逸,容颜清癯,眼光歛而不露,分明是一位有极高内功的名家。一请教法号,天山不老神尼也不隐瞒,展翅金鹏一听是天山不老神仙,想当年自己江湖行道之时,已经闻听得这位关外武林奇人。今日竟自动要收冷苣冷芜姐妹为徒,赶紧抱拳一躬到地,连声称是她姐妹之福。
    天山不老神尼,稽首谢过,声言十年之后,定命二女返回家园。言罢携带着冷苣姐妹,飘然出关天山十年,冷苣冷芜姐妹,深得不老神尼真传,而十年岁月,冷苣冷芜姐妹,亦由孩提变为亭亭少女。
    十年约期已到,不老神尼便命冷苣姐妹回家探亲,趁此机会仗剑江湖,磨练经历。不老神尼自己要闭关三年,潜修佛门绝技“牟尼禅功”。三年以后,冷苣姐妹可出关返回天山,师徒再见。
    冷苣冷苣一听要离别天山,十年来,生于斯,长于斯,一旦遽然别离,不禁黯然流泪。但是,能趁此机会回家探望老父,一慰十年父女离情,又恨不能插翅而行。
    冷苣冷芜叩别不老神尼,双双赶奔下山,兼程回家。
    回到江都故里,十年沧桑,人事全非。老父展翅金鹏身染奇症,瘫痪床第,已历时两年,遍请天下名医,都东手无策。年前江湖神医六指扁鹊,路过江都,会慕名拜访展翅金鹏冷泉。诊断之下,也无法探得病根,失望之余只说出:若能获得白玉獭腹内玉胆,浸水一杯,立起沉疴。但是这白玉獭生于高山深水,百年难得一遇。舍此之外,纵使扁鹊再生,也无能为力。临行之时,留下一柬,说明白玉獭的特征与出处,便飘然而去。
    冷苣冷芜姐妹,一听有物能治好老父,立即收拾行装,立誓寻找白玉獭,如果三年无成,湍返天山,请救于师尊不老神尼。
    灵空大师一听冷苣姐妹这番话,低喧一声佛号,道:“姑娘孝心可嘉,一年之内,竟得此奇遇,令尊合当有救。
    夏逸峰在旁边说明自己十五载的血海深仇,灵空大师十五载遍访名山大川,只为这一张白玉獭皮。如今与姑娘所访者相同,只是所需者各异。但愿捉得此一天下奇珍,各了心愿。夏逸峰说到父母血仇,不禁眼内泪珠,滚滚而下,呜咽不已。
    冷苣冷芜姐妹,也陪着掉了不少眼泪。
    从此,灵空大师便带着夏逸峰和冷苣姐妹,守候在飞来峰下。
    转眼又是明月正圆的元宵佳节。这夜晴空万里,月明如洗。灵空大师带领夏逸峰冷苣姐妹,分别潜伏在白水潭边,静侯白玉獭的出现。
    灵空大师再三叮嘱大家要提高戒备,这白玉獭既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下奇珍、武林至宝,武林中人莫不志在获得。既然,我们发现在先,也虽免有人追踪在后。
    夏逸峰和冷苣冷芜姐妹,凛然听命,分别伏到预定的位置。
    夜凉如水,冷露沾衣,时已皓月中天,深山寥寂,白玉獭更是平静如死。
    冷芜静等了半天,先自不耐烦起来,不禁低声咕噜道:“该死的东西,到这般时候,还不见出来。”
    言犹未了,冷苣轻轻一扯冷芜的衣袖,伸出食指,轻轻地“嘘”了一声。
    冷苣冷芜这时定神看过去,只见平静的白水潭,突然水声隆隆,平地波浪翻腾,赫然露出庞大雪白半身的大水獭,冷苣冷芜禁不住吓得心头卜卜直跳。
    躲在水潭对岸的夏逸峰,更是两眼圆争,几乎冒出火来,左手紧握着紫灵剑把,右手稳扣着三支借自冷芜的燕形凤尾,蓄力凝神,准备发出。
    白玉獭一露身,便昂头大嘴一张,只见白气一道,直冲半空,有如灵蛇吐信,闪烁不已。不到一盏热茶工夫,倏地一吸,嘶然作声,白气顿时不见。
    灵空大师此时那敢怠慢,撮嘴长啸,右手微一作势,两块飞石,闪电而至,直奔白玉獭双眼。飞石一出手,大袖一展,身子凭空飞出一丈开外。
    冷苣一听灵空大师长啸,急忙纤手一伸,三粒牟尼珠,用足十成潜力,破空作声,劲射白玉獭脊背。顺手一扯冷芜,“平步青云”双双跃开八尺。
    这白玉獭首尾受击,威性大发,前面大嘴一张,呼”的一声,喷出一道白气,直扑灵空大师原来藏身之地,后面长尾露出水面,扑地一扫,动风夹着白浪,水花四溅,只听得水潭周围,一阵嘶嘶作响,白烟四起,焦糊之味四溢。
    就在白玉獭这一喷一扫之际,夏逸峰猛一长身,一招“流星赶月”,闪过溅起的水点,身似脱弩之箭,嗖然落在潭边。三只燕形凤尾录,嗖”、嗖”、嗖”,连成一线,照准白玉獭露出水面的榖道粪门,飞射而去。
    夏逸峰这一连三支燕形凤尾,是拼足自己十成真力,连珠打出,那白玉獭的谷道粪门,是全身最脆弱的致命点。这三支燕形凤尾,若是打进粪门,怕不穿肠破肚,透肺洞腑。
    白玉獭一喷一扫落空,彷彿背后长有眼睛,庞大的头猛然一摆,长达八尺的身子,象是旋风扫叶,飞快转过身来,大嘴又是一张,又是一道白气直喷夏逸峰。这次喷出来的,在白气中还夹着腥昧呕人的水液。
    夏逸峰距离水潭又近,白玉獭这一旋转,又快得出奇,眼见得夏逸峰,难逃这一柱白气,就要被喷得个满头满面,落个白烟一阵,躯体成了白蜡杆。
    伏在潭的那一边的冷苣冷燕,吓得尖叫出声,欲救无从,只得伸手蒙住眼睛,不忍自睹此一惨状。
    夏晚峰此时何尝不是自以为难逃这致命的一喷。不过,举凡武功有根底的人,对敌保命还招,几乎成了本能。当时夏逸峰一见白气喷来,顺势一侧,“卧看巧云”,倒向一边,接着一路“懒驴打滚”,翻去五尺。这一喷、一侧、一滚,只是一瞬间的事,真是千钧一发,撼人心弦。
    那边灵空大师一见夏逸峰不按原先计议,竟出身跃进才出手发镖,时机既错过一瞬,而露身逼近,更是危险,欲待喝止,已是无及。所幸夏逸峰在间不容发之际,能从容使出救命招术,逃出致命之危。心头这才一宽,顺手折枝为剑,大袖一张,身形拔起一丈多高,翻身一落,手中树枝,直刺白玉獭粪门。
    这白玉獭是何等精灵,依样画葫芦,身子旋风一转,又是一口白气。灵空大师不等它旋过身来,左掌劈空一掌,借掌风反的劲道,轻飘飘地又落在对岸,树枝当剑,又是劲刺粪门。
    白玉獭两次回旋,想是逗发野性,前爪一划,长尾一拍潭水,竟窜上岸来,直扑灵空大师。
    灵空大师那能容它近身,大袖又是一展,斜飞五尺。
    白玉獭这一扑一掀,正好把粪门露出。夏逸峰一边喘息刚停,一见白玉獭粪门正对自己,良机难再,这回他不敢近前,突然灵机一动,一抖手中紫灵长剑,脱手而出。
    只见紫灵剑,“嗖”然一声,直入白玉獭粪门,仅留剑把。
    这把四尺二的紫灵剑,射入白玉獭腹内,只见白玉獭一个翻身,落在白水潭内,白水潭顺时浪起三尺,水花溅成一阵白雨。霎时间,水平浪静,白玉獭庞然身躯翻浮在水面。
    冷芜一见,不禁欢笑出声,猛然一长身,“飞燕投林”直扑潭边。
    灵空大师大喝“停止”,飞身一掠,大袖一兜,把冷芜直扑的身势,带回八尺。只见白玉獭又是陡地一个翻身,溅起一阵浪花。
    灵空大师一声阿弥陀佛,说道:“芜姑娘方才好险!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白玉獭千年之物,虽然创透肺,一时难能气绝。翻滚之际,若然白水沾身,老衲日后何以对天山不老神仙?”
    冷芜刚才被灵空大师大袖带回,只吓得一身冷汗。又听得灵空大师言下有薄责之意,只羞得粉面通红,泫然欲泪。
    灵突大师知道自己一时气急,出言稍重。便回头微笑道:“芜姑娘这回可以去了,”说罢一掀僧衣,取出一对飞爪,递给冷芜,冷芜这才破涕为笑。
    冷芜和冷苣,双双跃到潭边。一抖手中飞爪,搭住白玉獭大嘴,拖上岸来。
    此时,夏逸峰也纵到身边。伸手一拔紫灵长剑,顺手在白玉獭背上猛砍一剑,只听铮然作响,毫无痕迹。果然刀剑无伤,难怪武林人物和名医,都目之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奇珍。
    灵空大师缓步走到身后,说道:“白玉獭皮毛坚靱,宝刀宝剑,难损分毫。逸峰师侄速用紫灵宝剑,挖取白玉獭门牙,用以破腹取胆,再剥皮毛……”言犹未了突然一伸双臂,平空拔起三丈多高,直接飞来峰侧住处,口中连声厉喝:“何方高人,驾临飞来峰,我灵空这里迎接。”接连两个起落,已至茅舍门前,只见玄羽扑地作声,口中哀叫不已。
    灵空大师双足微点,直登峰顶,只见峰下数十丈外,两条黑影一闪即逝。心里暗叫:“不好!”窃身落地。一看玄羽大鹰双翅折断,滚落门前。更是无暇细看,一展身法,再返潭边,只见夏逸峰和冷苣冷芜姐妹,被人点中晕穴,倒在一边,白玉獭踪迹不见。
    在夏逸峰身旁飘拂着一方白布,灵空大师伸手一扯。原来是一幅白色绢旋,用吹针钉在树上,上面写着两行字:“欲取回白玉獭,八剑再会苗疆”下面落款是一对灵蛇。
    灵空大师不禁长叹一声:“三十年前一剑之仇,从此武林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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