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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龙乘风《贼王血》(民初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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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乘风《贼王血》

  第一章 永远忘不了的女人
  (一)
  明月如钩。
  一艘古老而外貌看来笨拙的木船,缓缓地驶近了江边小码头。
  这个小码头其实并不细小,但通常停泊在这里的船,都是一些比较细小的船只,所以人们就叫它小码头。
  码头上,有一个穿着对襟短褂的汉子,正在悠闲地拿着一柄西川大纸扇不断的摇来摇去。
  今天不热。
  江上也有风。
  这汉子似乎是太清闲了。
  XXX
  纸扇是白色的,木船上的蔡老么早就看见。
  蔡老么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上海人。
  他在上海出生,也在上海长大。
  他生长在一个小康之家,父亲不算穷,但却是个著名的吝啬鬼。
  蔡老爹对他并不好。
  因为这个吝啬的父亲,只会对一种人表现得落落大方,绝不失礼。
  那是女人,尤其是年轻貌美,说话时娇嗲媚迷人的舞女。
  但对于蔡老么的母亲,他绝不会多给一毛钱。
  蔡老么很不满。
  但不满也没用,父亲是这种人,恨得牙痒痒又如何?总不能一拳打扁他的脑袋罢?
  蔡老么到了十五岁那年,他很想买一个生日蛋糕,送给自己当时最钟爱的一个朋友。
  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女朋友。
  他向父亲讨钱,结果得到的不是钱,而是两记火辣辣的耳光。
  蔡老么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但一个只有十五岁,身上又无分文的少年,他又能跑到甚么地方去?
  他在街上流浪,饿了两天,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想拉黄包车,但却给拉黄包车的车夫赶走。
  他初时不肯走,拼赖。
  结果,赖回来的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顿拳脚!
  那时候,蔡老么真的想一头撞死。
  但却有一人,在沟渠里扶起了他:“你受伤了?”
  蔡老么摇摇头,大声说:“我没事!只要有一口气,就可以活下去!”
  这人目露欣赏之色。“你很勇敢,你可愿意跟随着我?”
  蔡老么盯着这人。“你是谁?我为甚么要跟随着你?”
  这人淡淡一笑:“我是个贼,你跟着我,别人就不敢欺负你啦!”
  蔡老么望着他,笑了起来。“你怎会是个贼?就算是贼,也不会在我面前承认的!”
  这人正色地说道:“你不愿意跟随着我?”
  蔡老么立刻摇头:“不!我愿意,只要你愿意收留我,无论你是贼也好,是婊子也好,我都跟定了你!”
  XXX
  转眼已二十年。
  蔡老么成熟了,不但成熟,简直就是变得老于世故,变成了一个老江湖。
  他不再那么天真,也不再那么纯朴。
  那个把他扶起来的人,原来真的是个贼。
  不但是贼,而且还是有个绰号,叫“贼王”!
  他是贼王莫连环!
  (二)
  莫连环已退休。
  他在五年前洗手退出江湖,回到他的故乡,过着恬静的生活。
  但蔡老么却承接下他的担子。
  他已成为“贼王党”的首领。
  其实,他也想退休。
  虽然他比莫连环年轻二十多岁,但这二十年来,他已深深体会到,黑社会里这一口饭,吃的实在绝不轻松。
  用膳时,说不定有人已在酒菜中下了毒。
  寻欢作乐时,说不定跟你上床的女人,其实想取掉你的性命。
  有一次,蔡老么甚至险些儿在如厕的时候,给一包烈性炸药炸成粉碎。
  树大招风,位高势危。
  官场上如此。
  黑社会中的斗争,往往更是凶险、尖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XXX
  蔡老么没有退休。
  理由是:莫连环要他干下去。
  而莫连环的理由却是:贼王党的兄弟,多半与欧阳公子有血海深仇,贼王党若散伙,他们各自为战,一定会一一惨遭毒手!
  蔡老么没话说,只好认命。
  他比绝大多数的人,都更了解欧阳公子。
  他英俊不凡,头脑冷静,在社交场合上吃得开,手面也阔绰。
  他是世家子弟,随便数一数,官场上最少有七八个大红人,都是他的亲戚、叔伯兄弟。
  只要他看上的女人,别人就不必指望沾手了。
  欧阳公子!
  在上海滩芸芸公子、阔少爷之中,他一定可以排名前五名之内。
  只是,很少人能想像得到,这位欧阳公子,居然也是个很出色的杀手!
  (三)
  木船已靠近了码头。
  那个摇纸扇的汉子,是负责看守码头附近情况的“豹眼”甘雄。
  甘雄摇动纸扇,就是表示附近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木船可以把货物卸下来了。
  蔡老么的心情有点紧张,因为这一批货,是贼赃。
  这批货,是在天津一间巨宅里刮回来的,而这间巨宅的主人,是日本富商田武大藏!
  XXX
  田武大蔵是个很出色的商人。
  他在天津已住了八年。
  八年来,他赚了多少钱,实在无从估计。
  他擅于把握时机,一块钱成本的货物,他有办法可以卖十块,甚至更多!
  在社交场合上,他也是个相当活跃的人。
  他已四十多岁,但却拥有健美的身材,和一张很讨女人欢喜的脸孔。
  有人说他不像日本人,倒像英国的绅士。
  只是,他毕竟还是黑头发,黑眼睛的,而且,两条腿也和其他日本人一样,似乎显得矮短一些。
  他最赚钱的是甚么生意?
  以前没有人知道。
  但现在,蔡老么知道了。
  他偷运中国的古玩和书画到外国去赚钱!
  于是,蔡老么决定向他打主意。
  他劫走了田武大藏的“货物”,然后卖给一个真正喜欢收藏国宝的巨富。
  蔡老么认为这样很对。
  最少,这巨富是中国人,而且,他知道这巨富绝不会把国宝偷运到外国去。
  田武大藏一定会给气得死去活来,而贼王党却可以因此而得到一笔相当可观的收益。
  所以,这一桩买卖,蔡老么是一定要完成的。
  XXX
  一辆大卡车,已经在小码头旁边等候着。
  木船卸货。
  二十八个木箱子,被小心翼翼地送上卡车。
  蔡老么亲自点数,这绝不能有错。最后,他满意了。
  他坐在卡车的前头,下令:“开!”
  卡车马上开动。
  但它还没有驶出公路,就已给三辆汽车迎面而来,阻住了去路。
  蔡老么脸色一变。
  他只是在座椅底下,摸出了一柄锋利的斧头!
  XXX
  三辆汽车卦载满了人。
  全是男人。
  全是凶神恶煞般的大汉。
  甘雄是负责看守码头情况的,忽然出了岔子,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
  他紧绷着脸,冲了过去,用力一拍其中一辆车子:“让开!让开!”
  司机立刻打开车门,笑眯眯的走了出来。
  “这条路,你已买下了?”
  甘雄喝道:“找死!”
  不由分说,一刀刺过去。
  他这一刀又快又准,刺的是司机的咽喉。
  司机侧身一闪,反手一捏,居然一下子就捏住了甘雄的右腕。
  蔡老么陡地从车里跳下来,厉声道:“住手!”
  司机冷冷一笑,手一捧,甘雄闷哼一声,右腕已被生生折断。
  蔡老么脸色冰冷,道:“各位是那条道上的朋友?还请亮一亮招子,何必暗箭伤人?”
  司机看着蔡老么,忽然笑道:“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走,我绝不会留难。”
  蔡老么冷冷道:“那么,请让开一条路。”
  司机淡然一笑:“不必让开,你们也可以从车旁走过去。”
  蔡老么道:“咱们的兄弟要走,卡车也要走。”
  司机摇摇头:“对不起,人可以放,卡车放不得。”
  蔡老么瞳孔收缩,道:“没有转寰余地?”
  司机又笑了笑:“还有一个办法。”
  蔡老么道:“甚么办法?”
  司机缓缓地走了出来,忽然两腿张开:“你们每一个人,都在我的裤裆下钻一次!”
  蔡老么没有生气。
  他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说:“好!让我先钻!”
  他手里仍然握着斧头。
  斧锋锋利,闪动着森冷的光芒。
  他当然并不是真的要傲法韩信。
  那司机的目中,也已露出了浓厚的杀机!
  XXX
  激烈的血战,一触即发。
  每个人都动手。
  在此刻间,谁都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很快就有人倒下去。
  没有倒下去的人,继续拼命。
  他们已不像是一群人,而是像一群野兽。
  他们甚至比野兽还更凶暴、残忍。
  贼王党的人,全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但来劫货的人,身手也绝对不差。
  蔡老么和那个司机,更是杀得难分难解。
  这本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剧战。
  但忽然间,又有五辆汽车驶到。
  三十多个汉子,蜂涌而来。
  蔡老么吸了口气,知道这一批货再也保不住了。
  那司机嘿嘿一笑:“老蔡,你的末日到了!”
  蔡老么本来并不是个容易认输的人,但这时候,他却无法不屈服下来。
  “大家住手,我们败了!”他用力大叫!
  打斗终于渐渐停止。
  那司机用一种胜利者的眼光,盯着蔡老么:“你愿意投降?”
  蔡老么点点头:“是的,但必须先放了我所有的兄弟。”
  司机冷冷一笑:“这是纵虎归山,你以为我会愚蠢至此吗?”
  蔡老么胸膛起伏,瞪目厉声喝道:“你要杀光我们所有的人?但你可想到,咱们现在还有力量可以跟你们再拼,就算一个换一个,你们也最少有十几个人要躺下去!”
  司机眼色微微一变。
  就在这时候,他的身旁,出现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他的西装质料名贵,剪裁手工上乘,一望而知绝不便宜。
  但和他手上戴着的一枚巨型蓝宝石戒指相比,却又显得后者更令人触目多了。
  XXX
  其实这男人的年纪,和蔡老么是不相上下的。
  但两人若站在一起,任何人都会认为,蔡老么最少比他年老十岁。
  蔡老么是个久历风尘的江湖客,无论甚么粗重的工作,都经常亲力亲为,自己去干。
  但这人却不同。
  他自幼就生长在一个极富裕的家庭,
  饮食丰富,从来没有一天是挨饿的。
  他养尊处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值得他担心的事几乎可说是完全没有。
  而且,他手下替他办事的人,也未免是太多了,他们有男有女,有第一流的厨师,武功高强的保镖,能言善辩的说客,甚至有七八个随时都可以一起陪他裸睡的美人儿。
  他就是上流社会的宠儿欧阳欢。
  欧阳公子。
  (四)
  欧阳公子一出现,黑牛额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的怒凸出来。
  他是贼王党里,脾气最粗暴的人。
  他身材黑实,线条粗猎,膂力惊人。
  但他的妹妹阿甜却并不像他。
  相貌不像,脾气也一窒相反。
  她是个很柔和的小姑娘。
  她声音甜美,笑容清秀可人。
  黑牛本来打算把她嫁给一个年轻的木匠。
  这木匠虽然长得矮一点,但却老实可靠,而且脾气很好,绝不会欺负老婆。
  可是,阿甜却忽然失踪了。
  原来她给欧阳公子看上了,他把她带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哄骗她,骗了她宝贵的童贞。
  等到阿甜觉悟的时候,欧阳公子已弃如敝屣。
  终于,在一个风雨之夜,阿甜感怀身世,愤然自缢。
  欧阳公子知道后,叹息一声,对手下说:“虽然她的乳房细小一点,但却是个很不错的对手,她死了,实在是男人的损失。”
  这几句说话,终于传到黑牛的耳朵里。
  他早就想找欧阳公子算帐。
  但蔡老么一直在制止他。
  他对黑牛说:“你莫忘了,你这条牛命,是我在霞飞路上给你捡回来的!”
  黑牛没有忘记。
  那一天,他在霞飞路上遇上了五个仇人,双方大打一场,黑牛很勇猛,一出手就把敌人打倒了两个,但还有三人,他们全是功夫极厉害的高手,黑牛以寡敌众,自然抵挡不住。
  幸好那时候蔡老么正在霞飞路一幢华厦里作客,他看见这种情况,立刻赶出去,协助黑牛一臂之力。
  蔡老么自从跟随着莫连环之后,朝夕苦练武功,其身手之敏捷、凌厉,实非寻常之辈可比。
  他终于把其余三人击退,而从那时候开始,黑牛就加入了贼王党。
  黑牛要找欧阳欢算帐,蔡老么极力反对。
  “欧阳欢势力大,手下全是精锐份子,你去找他算帐,只怕还没沾着人家的衣角,就得尸横路上!”
  这是忠告!
  这也是命令!
  黑牛不敢违抗。
  但这时候,欧阳公子居然在小码头上出现了。
  黑牛又怎能忍耐得住?
  XXX
  黑牛站立的位置,距离欧阳公子并不太远。
  他的手里有刀。
  斩骨刀!
  他相信,一刀就可以杀了欧阳欢,为妹妹阿甜报仇。
  至于自己能否再活下去,黑牛已完全没有顾及。
  他咬紧牙关,突然用尽全身力量,向欧阳公子扑过去。
  人未扑到,锋利得令人心悸的斩骨刀已砍向欧阳公子的脸庞。
  蔡老么惊呼一声,喝道:“停手!”
  黑牛一向很听蔡老么的说话。
  但这一次却是例外。
  天下间恐怕已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可以让黑牛在这时候停下来。
  那就像是已射出去的箭,已脱离枪膛的子弹。
  黑牛毕竟还是黑牛。
  这一晚他若还能按捺得住,那么这人也就不是脾气暴躁,性急过人的黑牛了。
  欧阳公子不认得这个人。
  根本就不知道,阿甜有一个这样丑陋的大哥。
  他只知道两件事。
  第一:他是贼王党的人。
  第二:这黑汉子要杀自己。
  此外,他也知道第三件事。
  这人绝不可能接近自己。
  所以,他没有动。
  甚至那斩骨刀已离开他脸庞只有半尺,他还是悠然地站在那里,彷佛来的不是一把刀,而只是一朵柔弱美丽的鲜花。
  他站立的姿势仍然很优雅,就像是置身在高尚的夜总会里一样。
  黑牛却忽然弯下了腰,全身痉挛。
  他的刀仍然握在手里。
  但他全身气力似已泄尽。
  他低下头,只见自己的小腹上,已插着一把小钢刀。
  一个人瞧着他,脸上露出了冰冷残酷的笑容。
  黑牛认识他。
  他叫萧堡,是个很著名的赌徒、职业杀手。
  他现在是欧阳公子的私人保镖。
  “你……你……”黑牛喘着气,声音充满了仇恨、怨毒的味道。
  萧堡冷冷一笑:“你竟敢用肚子来偷走我的刀子?快还给我!”
  他伸手就要在黑牛的小腹上拔刀。
  黑牛却还呆在那里。
  也许,他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慢着!”一人倏地大喝,同时闪电般拦在黑牛的面前。
  这人当然是蔡老么。
  “这把刀子,就算是我向你借的!”
  萧堡正想说话,欧阳公子已挥了挥手,阻止他开口。
  “蔡老板,只不过一把小刀,我就代表萧堡,送给那位好汉罢。”欧阳公子淡淡的说:“只要他快点离开这里,找个医生,也许还可以有救!”
  黑牛怒叫起来。
  他“呸”的一声,大骂道:“你以为俺怕死?”
  说着,居然要伸手拔出那小刀。
  蔡老么大吃一惊,忙捏着他的手:“蛮牛,你疯了?这伤口一见风,你这条牛命立刻就得完蛋!”
  黑牛嘶声道:“怕死非好汉。”
  “我操你祖宗!”蔡老么光火了,他厉声骂道:“这条命若是你自己的,我不管的,但你若不明不白的死了,阿甜的血仇谁来报?还有我,待会儿也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了,这伙兄弟,谁来作主?”
  黑牛怔住。
  过了半晌,他才喃喃道:“俺不能死?俺不能死?”
  “当然不能死!”蔡老么沉声道:“大伙儿听着,这一跤,咱们是摔定了,我留着,你们快带走黑牛,别呆在这里作无谓的牺牲!”
  没有人作声。
  也没有人走。
  但到了最后,反而黑牛咬着牙,大声叫道:“走!咱们走!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你们扶我走,一个也别留下!”
  XXX
  除了躺在地上连呼吸都已断绝的人之外,贼王党的每一个人都走了。
  蔡老么面上没有半点表情。
  他盯着欧阳公子,欧阳公子也正盯着他。
  蔡老么忽然说:“倘若任择其一,你会选择那批货?还是选择我这条命?”
  欧阳公子陡地大笑起来。
  “你认为自己的性命真的是那么值钱吗?”
  “每一个人的性命,本来就是无价之宝。”
  欧阳公子又笑了起来:“但在我的眼里,你的性命还比不上一只古代的瓷瓶那么重要。”
  蔡老么仍然木无表情,虽然没有生气,也没有惊惶,甚至没有失败者的那种悲哀。
  欧阳公子的目光,忽然变得比毒蛇还更凶锐:“刚才那个黑汉子,是阿甜的甚么人?”
  蔡老么闭上了嘴巴,没有回答。
  萧堡唇片启动,似是欲言又止。
  欧阳公子立刻瞪着他:“你知道?”
  萧堡点点头。
  “快说!”欧阳公子催促他。
  萧堡忙道:“他叫黑牛,是阿甜的同胞兄长。”
  欧阳公子皱眉道:“阿甜的兄长?”
  萧堡又应声道:“是的。”
  欧阳公子摇摇头,道:“真的不像,一点也不像,阿甜怎会有一个这么丑陋的哥哥?”
  蔡老么冷冷一笑:“世间上许多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就像你长得那么好看,但心肠却比谁都更加恶毒!”
  萧堡喝道:“住口!”
  欧阳公子却瞪着他:“你也住口!蔡老板喜欢说甚么,就说甚么,你少插嘴行不行!”
  萧堡碰了一鼻子灰,连忙退了下去。
  蔡老么忽然又冷冷一笑:“不必猫哭老鼠,蔡某如今已是俎上之肉,要剐要杀,任悉尊便,皱眉的就不是好汉!”
  欧阳公子却叹了口气,走到蔡老么的面前:“你怎么老是认为我是一个杀人狂魔?”
  蔡老么昂起脸,冷然道:“你也可以慢慢的折磨我,让我慢慢的死,尝尽各种酷刑!”
  欧阳公子耸耸肩,点头道:“也罢,你上车去。”
  “那一?
  “最大的一辆。”
  “那是你的车。”
  “不错,我会坐在你身边,看管着你,不让你逃跑。”
  “你不怕我动手?”
  “只要你能在车里杀了我,欧阳某死而无怨!”
  (五)
  欧阳公子的汽车,那当然是最好的一种。
  它开得不算慢,但却很稳定,座垫全是颜色灿烂的豹皮。
  汽车里居然还有个小酒柜。
  欧阳公子拿出了一瓶白兰地,两只剔透玲珑的法国水晶杯,瓶塞打开,他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蔡老么。
  他一口就把酒喝掉。
  蔡老么却只是捧着杯子,全不沾唇。
  欧阳公子笑道:“你怕酒里有毒?”
  蔡老么道:“酒不会有毒,因为你也已喝了一杯。”
  欧阳公子道:“但我可能早已服下了解药。”
  蔡老么道:“你不会让毒药弄脏自己肠胃的。”
  欧阳公子笑道:“我明白了,你是以为你手上的杯子,早已涂上了毒药?”
  蔡老么道:“我没有这样想,也许我根本就是条笨虫,想不到这一点。”
  欧阳公子道:“虽然以前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我知道,你是个酒徒。”
  蔡老么道:“你所知道的,又岂仅此一点而已。”
  欧阳公子微笑道:“你既然认为酒里无毒,杯也无毒,何以不喝?”
  蔡老么道:“因为不配。”
  “不配?”欧阳公子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为甚么不配?是谁说你不配?”
  “是我自己,”蔡老么冷冷的说:“我是个败军之将,阶下之囚,有甚么资格跟你一起喝酒?”
  说到这里,“波”的一声,酒杯竟然被捏碎,酒液四下飞溅。
  驾驶汽车的司机大吃一惊,急忙停下了车子,叫道:“甚么事?”
  欧阳公子挥了挥手:“别大惊小怪,继续开车。”
  车子很快又继续前进。
  欧阳公子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蔡老板,我知道,你一直都对我存有成见。”
  蔡老么冷笑道:“岂敢?”
  欧阳公子淡淡道:“其实,咱们从前许多大大小小的磨擦,都是不必要的,多余的。”
  蔡老么道:“现在才说这些话,才是多余。”
  欧阳公子忽然掏出了一只金光闪闪的袋表,看了一眼,又道:“噢,原来快天亮了。”
  接着,他看了蔡老么一眼:“你喜欢怎样的一个早餐?”
  蔡老么冷冷道:“莲子羹。”
  “莲子羹?”欧阳公子一怔。
  “莲子羹也就是子弹,”蔡老么冷冷的说:“长疼不如短疼,你若是识英雄重英雄,就该给我一个痛痛快快!”
  欧阳公子默然。
  汽车已驶到一座园林里。
  XXX
  园林恬静,景致幽雅。
  直向前驶,车子来到了一座用白石砌成的水池旁边,停了下来。
  对正水池的,那是一幢气派魁宏的华厦。
  这里就是欧阳公馆。
  (六)
  东方已露曙光。
  黎明了。
  蔡老么坐在一张柔软、名贵的餐椅上,脸上仍然是木无表情。
  在他的面前,是一张桃木长餐桌,上面有两个花瓶,瓶中鲜花正吐着娇艳的花蕊。
  单是这个客厅,就比寻常人家的屋子还宽敞好几倍。
  在餐桌漏旁,总共有六个穿着白衣黑裤的仆人,他们每个人都站得笔直,看来就像是正在接受检阅的兵士。
  欧阳公子就坐在蔡老么的对面。
  早餐已奉上。
  那是一盘鱼子酱,用文火烤得极香嫩的牛仔腰肉,还有火腿,煎鸽蛋和一大堆不知名堂的精致食物。
  “不必客气,西方人最注重的,就是每天的第一餐。”欧阳公子用一只银叉,叉起了一块火腿,缓缓地送进嘴巴里。
  蔡老么却连动也不动一下。
  欧阳公子吃了一块火腿,忽然微微一笑:“也许,我这人的确很令你讨厌,既然这样,我出去,你自己慢慢享用罢。”
  说着,拉开椅子,离开了客厅。
  但他很快又回来。
  他并不是改变主意,而是把那六个仆人也叫了出去。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入这客厅。”
  XXX
  一缕晨光,从厅外一丛树林上射了过来。
  每一道食物都已凉了,蔡老么还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忽然间,他看见自己的面前,有一道影子。
  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依稀可以看见这影子的轮廓。
  那是一个女人。
  这女人就站在蔡老么的背后。
  蔡老么没有回头。
  不管来的是谁,不管她有甚么目的,
  他都不会理睬她。
  天下间千千万万女性,只有两个女人是他时常怀念的。
  第一个是他的母亲。
  而另一个,却像是一朵云。
  她来的时候,整个世界彷佛都在虚无飘渺之中。
  她走的时候,却只留下了一句说话:“不要再找我。”
  她的名字,就叫飘黯。
  云飘瓢。
  XXX
  两年了,飘飘就像她的名字,远远飘走,再也没有回头。
  他们邂逅的地方,就在一间小酒馆。他还记得,那一天晚上,她醉得很厉害。
  两个好色之徒,想趁着她醉薰薰的时候,轻薄一番。
  蔡老么看不过眼,把他们打走了。
  就是这样,他们认识了对方。
  他对她没有任何奢望。
  但她却一天一天的接近他。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干了一件连他自己都认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完全占有了她,而且还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三天后,他求婚。
  但她却忽然走了。
  她只留下一张字条,字条上只有那句令人迷惘,心碎的说话。
  ——不要再找我。
  XXX
  她飘走了,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然而,这一场梦,是蔡老么永远都忘不掉的。
  他找遍了整个上海滩,但她却依旧芳踪杳然。
  这时候,他看见那道长长的影子。
  他不禁又想起了她。
  只是,伊人何处?
  忽然间,在他背后的人幽幽叹了口气、说:“你到底还是找到我了。”
  蔡老么呆住。
  这声音……这影子……这人……
  他的身子忽然不停地在发抖。
  他猛然回头,立刻就看见了一张令他毕生难忘的脸孔。
  “飘飘!真的是你?”

  第二章 温柔不住住何乡
  (一)
  飘飘!
  这道影子,真的是云飘飘!
  蔡老么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怎会在这里?”
  飘飘笑了笑,她的笑似乎带着一种无法描叙的哀伤之感:“我不在这里,应该在何处?”
  蔡老么吸了一口气,道:“无论你在甚么地方出现,都是应该的,但这里却不是。”
  飘飘道:“为甚么?”
  蔡老么捏着她的两条胳臂:“你可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
  飘飘的笑容仍在脸上,但却已变得更奇怪:“你以为我不知道?”
  蔡老么怔了怔才说:“他是欧阳欢,一个著名的花花公子。”
  飘飘咬了咬嘴唇,忽然说:“不错,他叫欧阳欢,而且也是我的表哥。”
  “表哥?”蔡老么吃了一惊:“他原来竟然是你的表哥?”
  飘飘的声音却很平静:“你感到很意外?”
  蔡老么叹了口气:“的确意外,但既然在这里遇见你,这种意外中的意外,也就不算得甚么了。”
  飘飘坐了下来。
  她坐在蔡老么对面的位置,也就是刚才欧阳公子坐着的地方。
  “这里的东西不好吃?”她忽然这样问。
  蔡老么摇摇头。‘不知道。”
  “为甚么不知道?”
  “因为我没有吃。”
  飘飘拿起了刀叉:“你能陪我一起共进早餐吗?”
  蔡老么瞧着她,瞧得有点痴了。
  她还是那么美,只是头发比以前长了,皙白的脸孔却瘦了一点点。
  他也拿起了刀叉。
  飘飘用刀切割牛肉,切得很仔细,很整齐。
  蔡老么也在切。
  但他却似乎没看见自己在切些甚么。
  他切的居然是鱼子酱。
  (二)
  他们都吃过了早餐。
  虽然吃的不多,但蔡老么整个人彷佛已有了生气。
  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为甚么要住在表哥的家里?”
  飘飘没有回答。
  她从花瓶里折下一朵花,轻轻的插在衣襟上,忽然笑着说:“好看吗?”
  蔡老么默然半晌,才说:“我一向不太欣赏花朵这种东西。”
  飘飘一愣:“它不美丽?”
  “不,它很美,”蔡老么叹了白气,“但却不长久,无论怎样美丽的花朵,很快就会凋谢。”
  飘飘似是一阵茫然。
  “你说得很对,蝴蝶、鲜花,还有黄昏的晚霞,它们虽然都很美丽,但却同样脆弱,转瞬就会化为乌有。”
  她忽然盯着蔡老么:“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女人也是这样的?”
  蔡老么摇摇头:“女人是女人,她们不是花。”
  飘飘道:“人们岂非常以花朵比喻女人吗?”
  蔡老么道:“花没有思想,没有感情,若以花喻人,那是极不合理的。”
  飘飘一笑:“你很讲理。”
  蔡老么说:“有理能服天子,无理难压庶民。”
  飘飘叹息一声:“倘若世间上所有的人都像你一般讲理,也就不会发生许多战争和悲剧了。”
  蔡老么道:“只可惜在这世间上,许多讲理的人,都不能不动拳头。”
  飘飘道:“为甚么?”
  蔡老么道:“你讲理,人家却讲武力,到最后,还是只好动手奉陪了。”
  飘飘抿嘴一笑:“其实,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就已动手揍人。”
  蔡老么道:“在那种情况下,不揍人就得站在一旁,别多管闲事。”
  飘飘喝一口已凉了的牛奶,忽然用诚恳的语气对蔡老么说:“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蔡老么咳嗽一声:“甚么事?很重要吗?”
  飘飘点点头,说:“不错,对我来说,那是很重要的。”
  “你说,只要我能干得到,一定答应你。”
  “我要你和欧阳欢联手合作,去对付一个卖国贼!”
  蔡老么怔住。
  他怎样也想不到,瓢飘居然会提出一个这样的要求。
  “卖国贼?他是谁?”
  “欧阳欢会对你细说,但你必须答允他。”
  “不答允又如何?”
  “你不答允他,也就等于拒绝了我的要求,”飘飘轻轻的叹了口气:“但我不怪你,无论你是否答允,我都真的不会怪你。”
  蔡老么看着她,忽然又问那一句:“你为甚么要住在表哥的家里?”
  飘飘的脸色一阵发白。
  她还是没有回答。
  这时候,欧阳公子宏亮的笑声却传了过来。
  “我的家,也就是她的家,她不住在这里,我这张脸该搁到甚么地方去?”
  蔡老么听到这里,差点没有吐血。
  XXX
  “我的家,也就是她的家。”
  欧阳公子竟然已成为她的丈夫!
  (三)
  面对着最钟爱的女人,这本是人生最愉快的事。
  但这女人却偏偏已成为自己死敌的妻子,这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感受?
  蔡老么只觉得有点天旋地转,就像是给重重的敲了一棍。
  飘飘的脸已拧开。
  她是不敢看?还是不忍看?
  欧阳公子却不理会有甚么感觉,依旧笑容满面,悠然笑道:“虽然我们的婚礼很简单,但却是完全合法的,只可惜当时蔡兄跟小弟还有不少误会存在,所以,这杯喜酒你是错过了。”
  蔡老么目中露出了痛苦之色,但却还强颜笑道:“现在再喝,也不算迟。”
  欧阳公子笑道:“当然不迟,来,咱们痛痛快快的喝一场,但愿从此以后,你我化干戈为玉帛!”
  他又再斟酒。
  蔡老么却说:“不必斟了。”
  欧阳公子一怔:“你不喝?”
  蔡老么怪笑一声:“杯子太细小,给我整瓶!”
  欧阳公子笑了笑,把一瓶白兰地递了过去。
  蔡老么仰首便喝。
  他已不像是喝酒,而是彷佛在跟酒拼命。
  飘飘摸了摸额角,忽然说:“我有点不舒服。”
  欧阳公子微微一笑:“你快要做母亲了,该多点休息,别伤了身体。”
  蔡老么本来还是不断喝酒的,但听到这里,忽然又呆住了。
  母亲——她居然快要生孩子了!
  这真是多么妙?简直妙得可以让蔡老么立刻跳楼!
  XXX
  飘飘不见了。
  酒瓶里的每一滴酒也不见了。
  蔡老么的舌头有点发胀,但头脑却偏偏还是那么清醒。
  他想醉,但没有醉。
  他想跟欧阳公子拼命,但飘飘却要自己和他合作!
  世事为甚么总是如此的荒谬?如此混帐?
  他想不通,越想越是想不通。
  他宁愿飘飘给他一把刀,要他自戕毕命。
  在小码头,他跟欧阳公子回来的时候,他就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下去。
  他并不怕死。
  只要能对得起贼王党所有的兄弟,只要没有辜负了莫连环的苦心栽培,纵然化作飞灰泥浆,却又何妨?
  可是,他现在不能死。
  他现在必须要跟欧阳公子联手合作,对付一个“卖国贼”。
  那真的是个卖国贼吗?
  这人怎样出卖国家?出卖民族?
  想到这里,蔡老么终于也有了一个决定。
  ——倘若欧阳公子要对付的,真的是个民族罪人,那么,万死不辞!
  ——倘若不是卖国贼,他宁愿跪在飘飘脚下自尽,也绝不与欧阳欢同流合污!
  (四)
  一瓶不醉,两瓶不醉。
  但喝到第三瓶的时候,蔡老么终于在地上乱爬、乱叫。
  欧阳公子捧着酒杯,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盯着他。
  谁能令贼王党的蔡老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是白兰地?
  是欧阳公子?还是飘飘?
  XXX
  酒醒时,夜幕已垂下。
  蔡老么张开眼睛,就看见自己正在给一顶纱帐罩着。
  他轻轻移动身子,下面软绵绵的,是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
  帐外有灯光。
  灯光柔和,并不刺目。
  灯下有花,花香扑鼻,每一朵都开得很灿烂。
  他吐一口气,忽然觉得有点古怪。
  他一摸下颚,嘴唇边,他不由吃了一惊。
  他已十多天没刮胡子。
  但这时候,他却发觉该有胡子的地方,都已变得光滑,平坦,再也没有一根存在。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拍了拍脑袋,不断的在思索。
  他忽然听见在不远处,有潺潺流水之声。
  他揭开被子,正要离床看个究竟,但是很快地又立刻把被子重新铺盖回自己的身上。
  因为他直到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居然是身无寸缕的。
  他不是个女孩子。
  但要光着身子,男人往往比女人还更害羞。
  他东张西望。
  他在找衣服。
  但衣服都没有了。
  却有一个人,缓缓地从一间小房子里走出来。
  虽然隔着一道纱帐,但是蔡老么还是一眼就可以看见,那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女郎。
  那小房子,原来是浴室。
  这女郎,居然赤裸裸的就跑了出来。
  XXX
  蔡老么躺在床上,连呼吸都已完全停止。
  但他的心跳却加快了三倍。
  这女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逼人的魅力,那就像是一团火,要命的火。
  火已烫热了蔡老么。
  她走路时,身子在摇摆着,丰满的乳房向前怒突摇晃,
  每动一下都足以勾掉男人的魂魄。
  蔡老么并不能算是个好色之徒。
  但他却是个很健康,很正常的男人。
  他当然是有反应,全身似已被火酸燃烧。
  纱帐忽然被掀开。
  掀开纱帐的并不是蔡老么,而是那要命的女郎。
  “你醒了?”她样子美艳,连声音也充满着一种磁性的魅力。
  蔡老么点点头,目光却盯在她的乳房上。
  她吃吃一笑:“这有甚么好看?”
  蔡老么道:“不知道。”
  她用手遮掩着:“偏就不让你看。”
  蔡老么吸一口气,视线转移到她的脸上:“你叫甚么名字?”
  “梅可爱。”
  “你叫可爱?”
  “你看我可爱吗?”
  “当然可爱。”
  “但我看你一点也不喜欢我。”
  “为甚么?‘蔡老么笑了笑:“是不是因为我还没有强奸你?”
  她抽了口冷气;“你别说得那样难听好不好?”
  蔡老么道:“是欧阳欢叫你这样对付我的?”
  可爱摇摇头。
  “他没有叫我怎样,他只是要我伺候你。”
  “为甚么不派一个男仆?或者是一个老太婆?”
  “公子喜欢女人伺候,他认为你也会一样,喜欢我们。”
  “你们?你们总共有多少人?”
  “八个。”
  “每一个都像你那样漂亮?”
  “我是最丑陋的一个人。”
  蔡老么看了她好一会,忽然叹了口气:“你真的不太好看。”
  可爱的脸一阵发白。
  蔡老么冷冷一笑:“你不必害怕,我绝不会强奸女人,尤其是不怎么漂亮的女人。”
  可爱忽然放开胸脯前的一双手。
  蔡老么不禁又是眼前一亮。
  她狠狠的盯着他,道:“我真的不好看?”
  蔡老么道:“不好看就是不好看。”
  她突然右手一伸,伸进了被窝。
  蔡老么吃了一惊:“你疯了?”
  可爱忽然冷冷一笑:“我若不好看,你怎么这样兴奋?”
  蔡老么的面皮不算薄,但这时候居然也脸红了。
  “快放开手!”
  “不放!不放!挤出你的孙子我也不放!”
  蔡老么从来都没有遇上这么年轻貌美,而又如此要命的女人。
  他真的有点手足无措。
  他只好伸手一推。
  可爱的身子已被推开去,但他忽然又把她拉回来。
  “你……你太可恶!”他喘着气,低声叫了一句。
  可爱的胸脯,已压在他的脸庞上。
  她终于放闲了手。
  但他已忍无可忍.,就像即将爆出熔岩的一座火山。
  可爱的可爱,你还能够躲到甚么地方去?
  (五)
  可爱没有躲。
  蔡老么要她怎样,她就怎样。
  她忽然没有了野性,也没有反抗。
  她驯若羔羊,娇媚宛似春日阳光下的小草。
  他终于得到了满足。
  极大的满足。
  可是,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他吃惊地盯着她:“这是……你的第一次?”
  可爱没有回答。
  但她腮边忽然悄悄掉下两行泪。
  蔡老么的脸在发青。
  他捏着她的脖子:“你是一条猪!蠢猪!为甚么不早一点说!”
  可爱昂起了脸,用力的抹掉泪痕:“你在穷吼甚么?母猪也有第一次!”
  蔡老么咬牙道:“你可知道我是甚么人?”
  可爱冷冷一笑:“你是皇帝也好,乞丐也好,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蔡老么突然一个耳光掴过去。
  “傻瓜!你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他破口大骂。
  可爱的脸,已给打肿。
  但她居然笑了。
  “你以为自己是个圣人?你以为我会因为今天的事一辈子缠着你?”
  蔡老么一愣,不知道该怎样反驳。
  可爱又已接着说:“我喜欢给谁就给谁,不喜欢的话,即使欧阳公子也未能得偿所愿!”
  蔡老么铁青着脸:“欧阳欢有财有势,而且比我更英俊得多,你为甚么不选择他?”
  可爱冷冷道:“他的优点再多,也抵不上一个缺点。”
  “甚么缺点?”
  “他身边的女人太多了,我为甚么跟她们一起争风吃醋?”
  蔡老么又是不禁怔住。
  他忽然发觉,这女郎并不是个寻常的人。
  初时,他只当她是个淫娃荡妇,但现在看来,这显然是错误的。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们现在该怎办?”
  可爱盯着他:“公子说,你现在甚么事情都不必干,就在这里享福一段时期好了。”
  蔡老么抽了口凉气。
  “享福”这是很动听的字句。
  其实,再说得详细一无,就是“享尽人间艳福”。
  可爱接着说:“你若对我腻了,不妨直说,你有权夜夜更换枕边人。”
  蔡老么吓了一跳。
  “这是谁说的?”
  “公子。”
  “他实在风流得太离谱了,”蔡老么摇摇头,说:“你别走,除了你之外,甚么女人我都不要!”
  他伸手拥抱着她。
  她没有抗拒。
  但她忽然在他耳畔说了一句令他震骇的说话:“你想不想见夫人?”
  “夫人?甚么夫人?”蔡老么连声音都有点发抖。
  她紧抱着他,说:“当然是你一直朝思暮想的飘飘。”
  蔡老么的身子猛然一阵颤抖。
  他摇摇头:“不!我不想再见她!”
  可爱悠悠地说:“你不再想念她?”
  蔡老么沉声道:“为了她,我可以死,甚至可以一寸一寸慢慢地死去,但却不想再见她了。”
  可爱轻轻的在他肩头上咬了一口,缓缓地说:“我明白。”
  “你明白了甚么?”
  “你很强壮,又想来了。”
  蔡老么的脸发热,全身都渐渐再度发热。
  “你不怕?”
  “怕甚么?”她在他的脸上吹了口气,怩声道:“享福的并不只是你,我也在享福嘛!”
  蔡老么盯着她。
  他从她的脸庞开始,一直向下望。
  他再也忍耐不住,突然俯身一直狂吻下去。
  XXX
  转瞬已半月。
  欧阳公子一直都没有再见蔡老么。
  蔡老么也没有离开那房子一步。
  可爱每天三次,为他送来丰富可口的食物。
  晚上,他们赤裸相拥同眠。
  蔡老么似已乐不思蜀。

  第三章 铁面飞龙任无敌
  八月十二,晴。
  上午十点三十分,欧阳公子接到了一个电话。
  不到一分钟,他就已挂断电话,然后叫仆人找萧堡。
  五分钟后,萧堡已来。
  欧阳公子给他一张黄纸。
  纸上写着的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有地址。
  萧堡当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正要离去准备执行任务,欧阳公子忽然补充了一句:“多带几个人去,宁枉毋纵!”
  XXX
  正午十二点,川芳馆里已坐满了人。
  这是一家很古老的馆子,这里的厨师,也是从四十年前开始,就已在这里工作的“元老份子”。
  厨师虽老,但身手还不算慢。
  有数十年烹调经验的大师傅,手艺当然不差。
  所以,川芳馆每天客似云来,甚至往往有人轮候等吃。
  一个黑衣人已在馆子门外等了很久。
  他要的是一碗虾子冬笋面。
  但今天实在太挤拥了,老厨师似乎有点应付不来。
  这黑衣人等得有点不耐烦,但又不舍得转身而去。
  差不多十二黑三十分了,他才找到一个座位,而虾子冬笋面也同时送了上来。
  这黑衣人很快就吃了一个碗底朝天。
  他正想再要一碗,忽然有个叫化走了过来,低声说:“快走,别回到袁医生的家里!”
  黑衣人脸色骤变。
  他匆匆付帐,然后把叫化拉出街外:“发生了甚么事?”
  叫化一跺脚:“你怎么还是那么牛脾气?欧阳欢派人来杀你啦!”
  黑衣人目露杀机:“这混蛋!”
  他正是黑牛。
  他还没有死,是一个已退休的老医生,救了他的性命。
  这老医生姓袁,他的老伴以前是个护士。
  现在,这双老夫妇已退休,他们是靠着积蓄渡过余年的。
  但为了黑牛这一刀之伤,这对老夫妇费尽了不少心血才总算把他的性命保住。
  想不到,黑牛才能走动几天,仇家又追杀上来了。
  他咬着牙,大怒道:“他们来了几个人?”
  叫化吃了一惊。
  “你不是要跟他们拼命罢?”
  “人家已杀到门楣了,还能缩头不出吗?”
  叫化苦着脸:“只怕这颗牛头才伸出去,人家就已经手起刀落,叫句‘来得正好’!”
  黑牛冷笑:“你偏偏就是这么胆小如鼠!”
  叫化叹了口气:“好汉不吃眼前亏,而且你身上的伤还不算完全复原,怎能拼命?只怕别人还没斩你一刀,那旧创伤已要了你这条牛命!”
  “放屁!”黑牛冷冷一笑,“你怕别来,俺杀回去,绝不能让这些狐群狗党吓坏了袁医生夫妇。”
  他正要冲往袁医生寓所,忽然一只手把他揪了回来。
  黑牛回头一瞧,却是甘雄。
  甘雄现在只有一只手,另一只已给人废掉了!
  “你疯了?”他瞪着黑牛,“你现在赶回去又有甚么用?”
  黑牛呼一声:“那些畜牲,说不定会干了袁医生夫妇,俺不回去,怎对得起他们?”
  甘雄叹了口气:“他们已干了!”
  “甚么?”黑牛嘶声怪叫了起来:“这是不是真的?”
  甘雄道:“我甚么时候骗你来着?”
  “他奶奶个熊!”黑牛的眼睛一片血红,怒道:“俺跟这些王八拼了!”
  “拼个屁!”甘雄突然一拳重重打在牛的面颊上,“你自己也曾经说过,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你现在若回去送死,怎对得起袁医生夫妇?怎对得起生死未卜的蔡老么?”
  黑牛已被打甩了两枚牙齿,满嘴都是鲜血。
  但他却反而平静下来。
  他紧握着拳头,对甘雄说:“打得好!骂得对!这笔血帐,咱们记下了,慢慢才要他们本利清还!”
  (二)
  下午五点十五分,萧堡已回到欧阳公馆。
  欧阳公子在偏厅后的书房里等他。
  XXX
  听完萧堡的报告后,欧阳公子盯着萧堡,面上露出奇怪的神色。
  萧堡不敢动,也不敢再说甚么。
  欧阳公子忽然一拳重重击在桌子上:“我要你们去干掉的是黑牛,而不是那对医生夫妇!”
  萧堡点点头,苦着脸道:“这个我知道,但是那对医生夫妇坚决不肯说出黑牛去了甚么地方,矮豹子一时光火,就杀了他们。”
  “矮豹子!”欧阳公子冷冷一笑,“我早就知道这浑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的拼命时,他未必敢上,但欺负老弱妇孺,却永远是不甘后人。”
  萧堡吸了口气:“他真不是人,我会教训他了。”
  欧阳公子沉吟了一会,道:“他是杀人凶手,你怎样惩罚他!”
  萧堡道:“废掉他一双手!”
  欧阳公子摇摇头:“这主意不好!”
  萧堡道:“杀了他?”
  欧阳公子“唔”的一声:“你不舍得下手?”
  萧堡忙说道:“他胡作非为,该死有余。”
  欧阳公子忽然叹了口气:“黑牛还没宰掉,想不到却先要宰自己人了。”
  萧堡无言,悄悄退下。
  欧阳公子盯着他的背影,脸上神色阴冷可怖。
  XXX
  翌日清晨,欧阳公子嘱咐仆人,邀请蔡老么、梅可爱两人共进早餐。
  蔡老么没有拒绝。
  上午七点十五分,他已和可爱一起出现在大厅之中。
  欧阳公子只是一个人,坐在餐桌旁。
  早餐仍然是那么丰富。
  他凝视着蔡老么,看了半天,忽然道:“你的气色比半个月前好多了。”
  蔡老么淡淡一笑:“在这里,丰衣足食,再住下去,恐怕要变胖子了。”
  欧阳公子喝了一口葡萄酒,说:“你不适宜发胖,胖了就不会好看。”
  蔡老么微笑着:“你认为我该做些甚么事?”
  欧阳公子道:“首先,你必须消除一切对我的成见。”
  蔡老么点点头:“我已尽量忘掉咱们过去一切不愉快的事。”
  欧阳公子目中露出满意之色:“那很好,否则,我们无法衷诚合作。”
  蔡老么脸上的笑容已渐渐有点僵硬。
  他忽然发觉,自己并不是一个出色的演员!
  倘若有一柄枪,他现在说不定已一枪轰碎欧阳公子的脑袋。
  但现在,他却要向这人面露微笑,甚至要跟这人“衷诚合作”!
  他真的受不了。
  但他却又想起了飘飘,想起了自己答应过飘飘的事。
  他只好再笑了。
  他要表现得愉快。
  所以他吃了很多食物,也说了很多说话。
  可爱却反而很沉默。
  XXX
  七点四十五分,欧阳公子带着蔡老么进入书室。
  蔡老么刚坐下,欧阳公子就已给他递上一份文件。
  这是关于一个人的详细资料。
  蔡老么皱着眉,看了很久,才说:“你要对付的,就是这个人?”
  欧阳公子沉默了一会,点点头说:“不错,他是一个极凶悍的山贼,有人叫他‘山贼之王’。”
  蔡老么道:“也是‘贼王’了。”
  欧阳公子道:“莫连环是‘贼王’,但比起这位‘山贼之王’,却还是和气多了。”
  蔡老么道:“他老人家常说:‘和气生财’。”
  欧阳公子笑了笑,道:“说得好,咱们都是江湖上混饭吃的人,求的是财,不是想呕气。”
  他本是世家子弟,但却总是喜欢以江湖人自语。
  这也没有甚么不对。
  其实他的手段,已比许多老江湖还更老辣。
  蔡老么吸一口气:“你要怎样对付这位‘山贼之王’?”
  欧阳公子忽然沉着脸,道:“半年前,天津军火库失窃,不见了一批枪械弹药,你可听说过?”
  蔡老么目光一亮,道:“是山贼之王干的?”
  欧阳公子道:“不错,那次就是他的杰作。”
  蔡老么道:“军政机关知道吗?”
  “山贼之王干得很好,有关方面追查了半年,到现在还是毫无线索。”
  “你又怎么会知道?”
  “我自然有我的一套办法,”欧阳公子神秘地一笑,才慢慢的接着道:“实在说一句,比起朱局长那批窝囊手下,在下无论怎样也优胜一筹的!”
  蔡老么淡淡道:“你的确是个很有办法的人,但是为甚么不直接去对付山贼之王?”
  欧阳公子道:“我当然有很大的理由,不能亲自出手。”
  蔡老么道:“你想要了那批军火?”
  欧阳公子道:“不是我想要,而是另有其人。”
  蔡老么道:“是谁?”
  “山东十七大寨总寨主。”
  “‘铁面飞龙’任无敌!”
  “不错,”欧阳公子凝视着蔡老么,“至于那山贼之王,你也听过他名字?”
  蔡老么道:“他是山贼之王,我是贼王莫连环的继承者,现在也有人叫我是贼王,倘若身为贼王,连山贼之王曾霸之名也没听过,那可真笑话。”
  欧阳公子冷冷一笑,说:“曾霸目中无人,道上的朋友,莫不恨之入骨,只是我要顾及身份,总不能带着一干亡命之徒,去找这种山贼拼个你死我活。”
  蔡老么道:“所以,你选择了我?”
  欧阳公子点点头,用诚恳的语气说:“虽然我可以择选的人很多,但却只有你才最可靠了。”
  “可靠?”蔡老么不由叹了口气,“我本是你的敌人。”
  欧阳公子道:“有时候,相信敌人比相信朋友还更安全。”
  蔡老么笑了。
  虽然他笑得有点勉强,但他毕竟还是笑了。
  可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甚么会笑。
  他更不明白,自己为甚么会跟欧阳公子这种人合作。
  他们本是死对头,而他又是贼王党的第一号死敌。
  是不是为了飘飘?
  XXX
  欧阳公子沉默了好一会,忽然说:“对于那批军火,目前最少有四拨人马志在必得。”
  “四拨?”
  “不错,第一拨人马,是我,”欧阳公子道,“第二拨是任无敌,但任无敌自知无法可以成功,所以他已委托在下去办这一件事。”
  蔡老么说道:“他为甚么急需这批军火?”
  欧阳公子道:“山东十七大寨,每一寨都最少有四五百人家,而最大的任家寨,位于赤石山下,有一千六百余户,人数逾万。”
  蔡老么道:“任家寨是十七大寨中,最富裕的一寨。”
  欧阳公子点点头,道:“而这十七大寨,近十余年来,一直都备受盗匪的威胁,尤以血刀马队及陆大胡子所率领的一股悍匪,对十七大寨的威胁最大。”
  蔡老么道:“血刀马队凶残暴戾,凡是给这股流匪蹂躏过的地方,都必然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欧阳公子道:“所以,十七大寨必须加强防御力量,而这批军火,正是任无敌殷切需求的。”
  蔡老么叹了口气,道:“盗匪横行,官方力量不足,正是鞭长莫及,十七大寨的确很需要这批军火。”
  欧阳公子道:“我和任无敌是同一阵线,那是不必说的,他们需要军火,而且又愿意付出合理的酬劳,换上是你,也会接下这一桩买卖。”
  蔡老么凝视着他,忽然皱眉说:“你并不穷,为甚么还要不断的去赚钱?”
  欧阳公子冷冷一笑,说:“我当然不穷,而且一生下来就拥有庞大的产业和财富,但那并不表示,我能赚钱!”
  蔡老么吐一口气:“你是要证明,自己并不是个只会花钱,而不会赚钱的纨袴子弟。”
  欧阳公子没有接着这话题说下去。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第三拨人马,他们也同样急切要找回这批军火,那是军政机关的人,听说,局长朱一图,已暗中聘请高手,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批军火交还军火库!”
  蔡老么道:“朱一图职责所在,自然会全力侦查,只是,要在山贼之王曾霸的手里取回军火,绝不是容易的事,何况,他现在还不知道,这批军火落在何处。”
  欧阳公子道:“局势日日生变,朱一图虽然窝囊,但这一次,他聘请的却是一流高手,无论武功、机智和江湖经验,都绝非寻常之辈可比。”
  蔡老么道:“第四拨人马又是些甚么人?”
  欧阳公子道:“上官汪。”
  蔡老么脸色一变,道:“大汉奸‘黑屠夫’?”
  “正是黑屠夫上官汪,”欧阳公子冷冷一笑,道:“他是军界出身,但却因出卖国家机密情报,而被追缉,五年前,苏州传来他的死讯,说他已给唐师长的手下轰碎了脑袋。”
  蔡老么道:“难道那只是谣传?”
  欧阳公子道:“那也不是甚么谣传,而是一个骗局,唐师长那些手下,已给上官汪收买,轰碎脑袋的,是另有其人,他叫丁翔,是上官汪的死对头。”
  蔡老么呆了半晌,说道:“丁翔,他也曾到过上海滩,而且还跟莫老大很有交情。”
  他说的莫老大,就是莫连环,他是饮水思源的人,莫老大对他好,他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欧阳公子叹息一声,道:“丁翔是个好人,在两广,不少英雄好汉,都叫他‘义薄云天’,但想不到最后却给上官汪陷害,变成替死鬼。”
  蔡老么咬了咬牙,冷笑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上官汪虽然目前还逍遥法外,但总有一天,他会后悔。”
  “他不会后悔的,”欧阳公子断然道,“他是至死不悔的,穷凶极恶之辈。”
  “他对这批军火也很有兴趣?”蔡老么皱眉说。
  “不错,因为他是个汉奸!”欧阳公子点黑头。
  蔡老么的眉头皱得更紧:“这批军火数量不少,他的手下用得着吗?”
  欧阳公子道:“他只需百分之一或者,百分之二,就已很足够。”
  “其余的又怎样?是不是卖给日本人?”蔡老么的脸色很不好看,彷佛已看见了上官汪这个大汉奸。
  欧阳公子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那也差不多了。”
  “差不多?这是甚么意思?”
  “这批军火,他准备卖给东武会。”
  “薛慕飞的东武会?”蔡老么脸色陡然一变,怒道:“东武会虽然表面上是汉人组织的帮会,但幕后决策者,却是日本陆军大将池横十五郎!”
  欧阳公子淡淡道:“想不到你也知道池横十五郎这个人,可见你并不如别人想像中那般简单。”
  蔡老么冷冷一笑:“常言有云:盗亦有道,蔡某虽然是个贼,但决不卖国!”
  欧阳公子盯着他,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虽然同是不法之徒,但你和上官汪、薛慕飞这些人,绝不相同,所以,我必须要选择你去对付他们!”
  他的眼睛里发出一股冷厉的光芒,接着又缓缓地说:“你要记着,这一次,我们面对的对手,并不只有一方面,而是多方面的:曾霸、上官汪、薛慕飞、池横十五郎,还有朱一图暗中聘请的高手,每一个人都绝不寻常,而我们却又绝不能够失败!”
  蔡老么沉默着,欧阳公子又道:“无论你是否答应我的要求,无论你是否愿意去抢夺这一批军火,我深切盼望,我们的敌对态度,真的可以从此消失。”
  蔡老么伸出手:“我愿意跟你合作,但却有两个条件,希望你也答应。”
  欧阳公子微微一笑,道:“咱们现在已经是自己人,你有甚么事,就尽管说好了。”
  蔡老么道:“第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放过黑牛永远不能派人去杀害他!”
  欧阳公子眼色一变,正待说话,蔡老么又已抢先说:“他是个老粗,而且对你怀有极浓厚的恶意,但凭他的本事,恐怕要沾着你的衣角还不行,你就看在我的脸上,别再跟他一般见识!”
  欧阳公子沉吟半晌,叹道:“他的确很痛恨我,而我也曾一度想杀了他,但我现在答应你,决不与他计较便是。”
  蔡老么似是松一口气:“很好,将来有机会,我定尽力使黑牛不再怀恨你。”
  欧阳公子道:“其实他这个人很不错,够胆色,不怕死,为人也很有义气。”
  蔡老么道:“就是莽撞一点,不识大体。”
  欧阳公子说道:“第二件,又是甚么事?”
  蔡老么道:“这十多天以来,梅小姐对我很好,只要她不反对,我要这个人留在我身边。”
  欧阳公子先是一怔,继而大笑:“这是好事,我怎会不答应?而且可爱也的确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你的眼光真不错!”
  蔡老么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捧着那份有关于山贼之王曾霸的资料,看得有点出神。
  XXX
  决策已定,蔡老么开始锻炼自己的体魄。
  此行任务极为凶险,也极为艰巨,他必须要保持良好的状态,就像赛马厅出赛的马匹,要赢一场赛事,必须养精蓄锐,全力出击!
  在欧阳公馆,任何物资都不缺乏,包括武器、丰富的食物和女人在内。
  对于女人,他只选择可爱,他认为拥有可爱,已经很足够,他甚至彷佛已忘掉了飘飘。
  但他真的可以忘掉飘飘吗?

  第四章 国家兴亡 匹夫有责
  天上月,又如钩,长街冷清清的,只有一个身形臃肿的乞丐,有气无力地蹲在路旁,等候着善心人的施舍。
  他戴着一副眼镜,镜片是漆黑的,而他的手里,除了瓦钵之外就是一根木拐。
  看来,他不但是有病,而且还是个瞎子。
  天气其实并不冷,但他却穿得很多。
  但在这时候,街上行人稀少,他蹲在那里已两小时,但却连一毛钱也没得到。
  街角有一幢虽然古老,但却建筑宏伟,气派豪华的大厦,那是穆三爷的寓所。
  穆三爷本是富豪人物,但却在赌桌上输掉一大半祖业,险些连这幢寓所也输掉出去。
  他疼定思疼,知道赌下去一定会倾家荡产,于是把心一横,与黑道上的人物打交道,终于搭上了上海大亨车金庭,把寓所摇身一变,变成一座规模宏大的赌场。
  这赌场场子很旺,而且座上赌客,全是有头有脸,非富则贵的人物,不到三年,穆三爷已把他以往输掉的钱全都赚回。
  可是,他并不快乐,因为他现在已成为车金庭的傀儡。
  车金庭可以让他发财,但也同样操纵了他这个人,无论车大老板要他做甚么事,他都只能点头,绝不可以有任何反对的表示。
  所以,他真的不快乐。
  但这时候才后悔,却已太迟了。
  后悔,的确无济于事,他唯有再想办法。
  他想了好几个月,却只想出了一个办法。
  这办法就是杀了车金庭。
  XXX
  已是凌晨一点二十分,车金庭终于在赌场的门外出现,一辆华丽的轿车,已在门前等候着他。
  他不但是赌场的幕后大老板,也是这赌场的赌客。
  他喜欢牌九,而且输的次数很多,几乎每赌十次,就有八九次成为输家。
  可是,这并不等于输钱。
  因为他验的次数虽然多,但只要一发神威,他会在一晚之内,把整个月输的钱全部赢回来,而且还会反败为胜,变成大有斩获。
  所以,虽然他经常输钱,但长年累月计算下来,他却反而是个大赢家。
  这有甚么秘诀?是不是单凭幸运,或者只是偶然?
  很少人知道,甚至许多人以为他在赌桌上输了不少钱,只是,每个人都知道,车大老板是输得起的。
  这一天晚上,他又输了。
  赢得最多的,是这赌场的一个常客,他就是欧阳公子。
  欧阳公子是和车金庭一起出现在门外的,两人都似乎有点倦意。
  车金庭登上车子,他向欧阳公子挥了挥手,大笑着说:“你很幸运,明天俺不跟你赌啦!”
  欧阳公子也是笑了笑,道:“那很好,只要不再赌,我就赢定你了!”
  车金庭大笑,轿车接着驶离开去。
  XXX
  车金庭已走了,车子已在黑暗中消失了踪影。
  穆三爷在赌场西方一列宪子前,脸色很不好看。
  他已聘请了杀手,他们声言将在这一天车金庭离开赌场的时候,就杀了这位车大老板。
  可是,车大老板已走了,这些杀手还是没有采取行动。
  穆三爷恨得牙痒痒的,但却又没处发作。
  他早已知道,那个臃肿的瞎子叫化,就是杀手之一。
  他叫黑牛,其实并不是身材臃睡,只是在衣服上动了手脚,令人看来很不顺眼而已。
  他也不是瞎子,他手里的木拐并非用来引路,而是可以用来杀人的锋利武器。
  穆三爷曾亲眼看见,黑牛用这根木拐,轻描淡写地,就把四只同时向他怒扑过来的恶犬,全部解决,一只不留。
  这木拐里暗藏利刃,而且都喂上了剧毒,相当厉害,穆三爷就是希望黑牛用这木拐对付车金庭。
  可是,车金庭已走了,黑牛还是没有任何异动。
  程三爷知道,黑牛还有几个帮手,可是,他们也没有露面,彷佛根本就不想对付车金庭。
  他们是不是临阵退缩?
  这时候,又有一辆同样华丽的轿车,缓缓地驶了过来,那是欧阳公子的新军。
  那瞎子叫化黑牛,突然把漆黑的眼镜垂到鼻尖,露出了一双细小而充满杀机的眼睛。
  他答应穆三爷行刺车金庭,但他真正的目标,却不是车大老板而是欧阳公子。
  他只是凭着刺杀车金庭的借口,来方便自己和一干兄弟行事而已。
  穆三爷的人当然不会干涉他,因为他们都已接获秘密的指示,毋须对附近的可疑入物采取任何行动。
  可是,穆三爷怎样也想不到,黑牛并非真的为自己而行刺车金庭,他要杀的是欧阳公子!
  XXX
  四个身手矫健,暗藏杀人利器的杀手,已悄悄的接近了欧阳公子,他们距离欧阳公子只有二十尺左右。
  只要黑牛的命令一发出,他们就会发动凶狠毒辣的攻击,据黑牛估计,他们这几个人之中,可能会有人伤亡,但欧阳欢也最少有八九成机会,死在他们的手下。
  这是赌博,但黑牛认为,己方必占上风,对于一个赌徒来说这已很值得一博。
  黑牛的攻势讯号,是一声尖锐的竹哨声。
  他已拿起竹哨子,准备把它吹响,但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迅速掩住了他的嘴巴。
  黑牛脸色一变,正想一个肘拳打出去,忽然整个人完全呆住。
  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掩着自己嘴巴的人,居然是蔡老么。
  蔡老么凝视着他,面色沉肃:“你今天万万不能动手,因为在目前,这人杀不得!”
  黑牛怔住,再看看欧阳公子,他已登上车子,绝尘而去。
  蔡老么这才放开了手,黑牛立刻激动地说:“你还没有死,那好极了,咱们要大事庆祝,但刚才咱们放走那小子,无异是纵虎归山……”
  蔡老么沉声道:“你以为可以杀得了他?”
  黑牛道:“俺不杀他,他就会干掉响们!”
  蔡老么摇摇头,道:“现在不会这样了,他已经是我们的合伙人。”
  黑牛怔住,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俺……可没听错罢?他……他是你的合伙人?你们要合伙干些甚么事?”
  蔡老么长长的吸了口气:“这种事,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向你说清楚的,但最重要的,是你们是否还信任我,是否还愿意跟我共同进退?”
  黑牛连想也没有想,立刻就说:“你是上海滩的第二代贼王,咱们是贼王党的人,咱们若不跟你,还会跟谁?只要你说一句,咱们就算跟你到天涯海角,也是绝无怨言,也绝不会有人退缩、后悔的!”
  蔡老么面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激动了,他用力按住黑牛的肩膊:“我早知道,你们都是好兄弟,全是有种的好汉,来,咱们到老王的酒铺里喝几杯,然后再商量一下,以变该怎么做!”
  这时候,四个黑衣汉子走了过来,他们都是贼王党的杀手,一向对蔡老么忠心耿耿。
  他们看见蔡老么在这里出现,俱是又惊又喜。
  黑牛笑了笑,说:“老大叫俺暂时不与那厮计较,先喝几杯再说,谁不去的,就是狗种!”
  (二)
  老王的酒铺,本已打烊,但一听见黑牛的声音,老王立刻就从被窝里爬出来,拉开了大门。
  老王是黑牛的老朋友,他虽然年纪不老,但却老成持重,人派很好,而他自酿的高粱酒,更是大获好评!
  黑牛一进入酒铺,还没有坐下,就已捧着一瓶酒喝个不亦乐乎。
  蔡老么没有像他那样牛饮,只是用小杯子慢慢的喝。
  黑牛喝了大半瓶酒,豪气顿生,忽然在酒铺内,要一顿拳脚功夫,老王看了,不由大声喝采。
  黑牛却忽然停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把剩下来的酒喝得干干净净。
  蔡老么也叹息一声,摇头道:“拳脚功夫再好,但可以逞威风的时代,恐怕已不长久了。”
  黑牛一拍杲子,点点头道:“老大说得一点不错,再快的拳脚,再厉害的武功,也挡不了洋枪子弥的威力,那怕是武松再世,纵然力可毙虎,但一遇上枪火,还不是要再赴阴曹,去也!去也!”
  老王走了过来,皱着眉:“你们两个今天怎么啦?”
  蔡老么瞧着他,苦笑一下:“这几年来,你过的是太平生活,但可知道,天下现正大纷乱中,我总是觉得,一场可怕的大灾劫,不出十年之内就要发生。”
  老王吃了一惊:“甚么大灾劫?”
  “大战!”蔡老么沉声说道:“中国就像是一块肥肉,世界各国,莫不想狠狠的咬一口!”
  黑牛冷冷一笑:“甚么咬一口,简直是想把我们的国家全都吞进肚子里!”
  蔡老么说道:“现在,东武会已逐渐在华北一带,建立了他们的势力,会长薛慕飞虽然是个中国人,但他却在为日本军阀办事!”
  黑牛哼的一声:“总有一天,老子要他尝一尝拳头的滋味。”
  “拳头中用个屁!”蔡老么冷冷道:“东武会很快就会拥有大批精良武器!”
  “甚么武器?”黑牛忙追问。
  “当然不是刀斧剑戟,而是又长又短的洋枪,还有大量火药!”蔡老么沉声道:“薛慕飞是卖国贼,一旦再拥有这批武器,那时候谁也不容易把他制服!”
  黑牛眼睛里露出了愤怒的光芒:“这些武器是甚么人供给他的?”
  蔡老么道:“上官汪。”
  黑牛道:“这大汉奸还没有死?”
  蔡老么道:“倘若我们去干掉他,他也许会长命百岁!”
  黑牛紧握拳头:“他从那里弄来这许多军火?”
  蔡老么道:“你不必太紧张,上官汪现在还未曾得到这批武器。”
  黑牛听得有点糊涂了,他盯着蔡老么:“老大,你说清楚一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蔡老么喝了一杯酒,才慢慢的把事情详细说出。
  黑牛听完后,才恍然大悟:“难怪你要跟欧阳欢合作,这事也的确义不容辞,无论怎样,决不能让薛慕飞、池横十五郎得到那些军火!”
  蔡老么握着了他的手,说:“黑牛,你是答应跟我一起去对付曾霸、上官汪那些凶徒了?”
  黑牛也紧捏着他的手,大声说:“这是关乎千万人生死存亡的大事,俺就算拼掉这条牛命,也绝不让他们如愿以偿。”
  其他四个贼王党的党徒也同声附和:“黑牛说得对,我们虽然是贼,却还是中国人,绝不能容忍卖国贼胡作胡为,残害自己的同胞!”
  蔡老么深深的吸了口气:“好兄弟,你们果然是我的好兄弟!”
  “我也去!”突听一人叫道。
  黑牛一怔,瞧着老王:“你也去?去甚么地方?”
  老王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去对付那些叛国贼!”
  黑牛牢牢的盯着他:“你有多少斤两?你可知道,他们全是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老王挺着胸,眼睛里露出坚定的神色:“我知道他们是魔王,但我可也不是一块豆腐!”
  黑牛冷冷一笑:“就算你是块砖头,他们一掌就可以把你砍开两截,甚至变成粉碎!”
  老王瞪着眼,忽然冲上前揪着他的衣襟:“他敢瞧扁了我?”
  黑牛一怔,继而笑道:“别人都叫俺冲动牛,想不到今天你的火气居然比我更猛。”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老王忽然一拳重重打在黑牛的肚子上,“我幼读经书,曾练武功,允文允武,却在这里卖酒渡日,这太混帐了!”
  黑牛的肚子,皮粗肉韧,等闲之辈,就算在他肚子上打十拳,再踢八脚,他也绝不会叫疼的。
  但这时候,他挨了这一拳,居然连脸色都变了,一张黑脸,最少比平时灰白了几分。
  他额上甚至已疼出了冷汗。
  “老小子!”黑牛吼叫一下:“想不到你还有点劲儿,来,咱们好好较量一下,看看你是否真的有这个本领,可以去对付山贼之王和那些卖国贼!”
  蔡老么没有阻拦,只是说:“别太认真,点到即止就算!”
  黑牛大笑:“你别担心,俺会……”
  话犹未了,老王已一脚蹬在他的胸膛上,他急闪,但却已慢了一步。
  黑牛猛吸一口气,再也轻松不来,老王却冷冷笑道:“笨牛,你再不识趣,后果堪虞!”
  黑牛不甘示弱,突然用尽气力,像一头疯牛般冲向老王。
  他的拳脚功夫,向来硬桥硬马,一拳撞出,那股力度可不是开玩笑的。
  黑牛的拳已打了出去,老王却全无闪避之意,也笔直的打出了一拳。
  两拳相撞,就好像是两块石头碰在一起。
  黑牛同时怪叫一声,身子跄踉地后退五六尺,站定一看,粗大的拳头竟然已红肿起来。
  老王却连动也不动,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处。
  黑牛盯着他,看了半天才说:“真想不到,你居然是个会家子,果然真人不露相,厉害!厉害!”
  老王上前,拍了拍他的肚子:“你没事罢?”
  黑牛一笑:“你以为俺是纸糊的?俺肚子没事,只是拳头疼一些。”
  蔡老么淡淡道:“老王若不手下留情,恐怕你现在已经躺在床上了。”
  老王凝视着蔡老么:“老大,我也要参加这一次行动,你答应吗?”
  蔡老么道:“这是一件极危险的任务,你不怕?”
  老王叹息着,道:“与其浑浑噩噩渡过一生,倒不如干点大事,就算是死也死得轰轰烈烈,不会辱没了祖宗!”
  “对!”黑牛豪气顿生:“老王说得一点也不错,老大,就让他跟着咱们,把那些混帐的东西一个个踢进第十八层地狱里!”
  蔡老么握着了老王的手,终于说:“欢迎你也加入我们的行列,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干得很出色!”
  老王很感动,差点没掉下眼泪:“老大,我会尽,力而为的。”
  蔡老么笑了:“来!咱们再喝三杯,欢迎老王也和我们在一起!”
  于是,每个人都喝了三杯。
  黑牛忽然问道:“我们在甚么时候出发?”
  蔡老么道:“明天,咱们召集所有的弟兄,看看还有多少人愿意跟着咱们,后天清晨,就一起出发!”
  黑牛道:“每一个人都要去,不去的就是懦夫!”
  XXX
  “后天清晨”,转眼间已变成今天,变成了现在。
  黑牛没有说错,每一个人都愿意参加这一次行动。
  蔡老么总共召集了三十六人,连同他自己和老王,就是三十八人。
  本来,还有几个贼王党的兄弟也想去,但他们却在江边码头一役,受到创伤,至今仍然未曾复原。
  七点二十分,距离火车开行的时间只有十分钟。
  黑牛在车站大堂,悄悄走到蔡老么身边:“我们现在该上车了。”
  蔡老么却东张西望,没有回答。
  “老大,你还要等人吗?”黑牛怔了一怔。
  “嗯,来了。”蔡老么突然面露笑容,向大堂门外迎了出去。
  黑牛顿觉眼前一亮,他怎样也想不到,蔡老么等待着的,居然是个婀娜多姿,明艳照人的红衣女郎。
  蔡老么把她带过来,黑牛看得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她……她是……”
  “她是梅小姐,”蔡老么微微一笑:“梅可爱。”
  “唤,原来是梅小姐……”黑牛很有礼貌地向她轴了一个躬,然后才说:“她是来给你送行的?”
  蔡老么摇摇头:“不,她不是来送行,而是陪我一起去,难道你没看见,她已挽着自己的行李?”
  黑牛吃了一惊,正想说话,梅可爱已淡淡笑道:“你一定就是黑牛了,你是不是不欢迎我?”
  “不,”黑牛连忙摇头,但接着却说:“只是,我们这一次到外地公干,并不有趣,说不定……说不定要到和尚寺里住十天八天,你是一个女孩子,恐怕不大方便……”
  蔡老么笑了笑:“你甚么时候开始懂得在女人面前胡扯一顿的?”
  黑牛讪讪一笑,道:“虽然不一定会到和尚寺里求宿,但这一次的行程,十分枯闷,那是千真万确的,所以,俺才会那样说,梅小姐千万别见怪。”
  “我不生气,”梅可爱嫣然一笑,“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早已知道,此行不但不会枯闷,而且还会有极其紧张刺激,凶险万分的遭遇,所以,我才会跟着阿蔡一起来的。”
  “阿蔡?你叫他阿蔡?”黑牛又是一怔。
  “不好听吗?”可爱微笑着说。
  “不,太好听了,”黑牛说:“尤其是你这样称呼他,简直连俺的骨头都有点酥了。”
  忽见老王气呼呼的走了过来:“火车快要开了,你们……”
  说到这里,他才总算看见了梅可爱。
  可爱向他微微一笑,老王不由呆住:“这位……”
  “梅小姐!”黑牛一笑,说:“她是我们当中,唯一的巾帼英雄!”
  XXX
  火车终于驶离上海。
  天气很好,但每一个人的心情都并不怎样轻松,因为他们都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重回上海,再睹这美丽大都市的风貌。
  但没有人临阵退缩,每一个人都战意如虹,誓要夺取军火,一挫上官汪与东武会的气焰!
  (三)
  骆驼镇就在骆驼岭下。
  但这里没有骆驼,只有马和骡子,也有不少农民,用牛来拉车运载人和货物。
  骆驼镇民风纯朴,而且更是附近方圆百里内,最太平的一座市镇。
  这里没有强大的防御力量,只有一个民众安全守卫队,队员八十人,但其中一大半已远赴他方谋生,有些去了广州,有些去了上海,也有人远渡重洋,去了南洋一带,不知何日才回故里。
  原来这市镇虽然太平,但却并不富裕,虽然不至于一贫如洗,粮食不继,但要赚大钱,发大财,却是全无机会的。
  年轻人多半好高鹜远,尤其是有人到大都市发财回来之后,其余的人莫不为之雄心勃勃,也要到外面去闯一番事业,希望他日能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人同此心,渐渐地,骆驼镇的壮丁只剩下了一小半。
  但有人发财回来,却也有人客死异乡,而且死前弄得身无分文,狼狈之极。
  于是,比较胆小的,不图急进的,就留了下来,在骆驼镇安居乐业,不再存着飞黄腾达之想。
  幸而,这里的确比别的地方太平,最少,山贼从来没有劫掠此处。
  是不是因为这里有民众安全守卫队?所以山贼不敢率众来犯?
  不!这一支守卫队,用来唬吓一般小毛贼还差不多,要对抗那些凶悍厉害的山贼,无异是螳臂挡车,无论怎样,他们万万不是山贼的敌手。
  尤其是山贼之王曾霸那一股悍匪,他们若攻杀进来,恐怕不到半小时,这里威会变成一座“死镇”。
  但曾霸却不会洗劫骆驼镇,理由只有一个:他娶了本镇镇长的女儿为妻。
  换而言之,骆驼镇的镇长,就是曾霸的岳丈大人,这位山贼之王虽然杀人不眨眼,但却很有尊卑观念,所以就算他再凶残再没人性,也绝不会动骆驼镇的主意。
  也有人说,曾霸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了“山贼夫人”,倘真如此,他更不敢骚扰到骆驼镇了。
  有曾霸这么样的人物看顾着,其他的盗匪,当然也不敢捋虎须,跑到骆驼镇上撒野。
  所以,骆驼镇多年来一直太平无事,而曾霸的手下,倘若没有曾霸的命令,也不敢轻易踏入镇内半步。
  (四)
  墙上的古老大钟,敲响了八下。
  上午八点正,范老爷才睡眼惺松的,从竹床上爬下来,他瞧了瞧大钟,不由叹了口气,喃喃道:“人说年纪大了,会睡得较少,这两年来,我却是越来越迟起床啦……”
  说到这里,呛咳了几声,吐出一口浓痰。
  他披上了一件大衣,缓缓地走出了卧室。
  卧室外面,是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他正要走出去,家仆范有却匆匆走过来:“老爷,外面有人要拜会你老人家。”
  范老爷花白的眉毛紧紧皱起:“是甚么人?”
  范有递上一张拜帖,范老爷一瞧,喃喃道:“蔡老么?从上海来的蔡老么?”
  范有说:“老爷若不想见这个人,可以把他赶出去!”
  范老爷脸色一沉:“人家既然备具拜帖而来,好好歹歹也要会他一会。”
  范有吸了一口气,道:“这个蔡老么,似乎就是上海贼王党的头子……”
  范老头冷冷一笑:“不管他是何方神圣,既然来了,你家老爷就不怕会一会他,虽然你没听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两句说话?”
  范有忙道:“老爷是善心人,一定福有攸归,福寿康宁——”
  “别多说无聊话了,陪我出去。”范老爷一整衣衫,虽然还未洗脸,但却已精神抖撤,和刚才睡眼惺忪般的神态,大不相同。
  穿过走廊,就是古色古香的客厅,一个青衣人,笔直也似的站在大厅门外。
  在他身旁,有两个灰衣大汉,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彷佛监视着一头猛兽的两个猎人。
  这两个灰衣人,一个叫沈大观,另一个叫高猛,两个都是骆驼镇上的著名英雄人物。
  他们曾经在骆驼镇外的一条山道上,勇擒一名采花贼,又在半年前,大战一群饿狼,把狼群逐走、杀掉,保障镇上居民的安全。
  他们都是镇长范长雄的义子,而这大屋子里的范老爷,也就是镇长。
  XXX
  蔡老么神态安详,表现斯文淡定,看来一点也不像个贼,更不像是个给人称为“贼王”的盗贼首领。
  范老爷看了他半天,忽然面露笑容,缓缓道:“一表人材,不愧是上海滩的英雄好汉!”
  蔡老么一抱拳,道:“晚辈只是个贼汉,不是好汉,范老爷休见笑了。”
  范老爷双眉一皱:“盗亦有道,自古以来,不知几许英雄豪杰,出身于草莽绿林,是故盗亦有侠,相反来说,世间上几许被人誉为君子,侠客、豪杰之辈,其实却是卑鄙小人,暗地里做出不知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所以嘛,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以斗量焉!”
  蔡老么不禁为之动容:“范老爷确有真知卓见,只是,晚辈虽非真小人,却也难与君子、侠客相提并论。”
  范老爷哈哈一笑道:“休客气了,请坐。”
  转目环视背后,向范有道:“人家连腿也站疲了,何以还不奉茶?”
  范有忙道:“是!是!”
  范老爷瞧着蔡老么,道:“来!咱们坐下来,慢慢详谈!”
  蔡老么不再客气,缓步进入客厅中坐下。
  范有奉上一盏岩茶,他喝了一口,觉得清香冻冽,道:“茶很好,只是不够烫热。”
  范有面色一变,正想说话,范老爷却已挥了挥手,不准他开口。
  范老爷干咳两声,才道:“太烫热,恐怕你喝不下去,还是温和一点,比较容易入喉。”
  蔡老么道:“中国人,现在本来就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倘若人人都怕烫,不敢火中取栗,只怕不到十年,就会发生一场浩劫。”
  范老爷目露深思之色,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话:“蔡先生言中有物,只是老朽年迈昏庸,头脑不清醒,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蔡老么没有立刻回话,只是又再浅浅的呷一口茶。
  范老爷看着他,忽然又说:“蔡先生,我看得出你是个非凡人,你今天找我,要说的必然是非常重要的说话,却何故吞吞吐吐,不敢直言?”
  蔡老么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晩辈既然来了,又岂会不敢直说?只是……”说到这里,环顾四周一眼。
  范老爷立刻做了个手势,向范有、沈大观和高猛说:“你们都退出去,没有我的嘱咐,谁也不准进来。”
  范有不敢说甚么,匆匆退下,沈大观却说:“义父,此人来历不明,只有你老人家,咱们实在放心不下。”
  蔡老么缓缓站直了身子,盯着他的脸:“你姓沈?还是姓高?”
  沈大观冷冷一笑:“看来,蔡先生对咱们这里的事,都很了解,告诉你,我姓沈,沈大观便是区区。”
  蔡老么一抱拳:“果然是本镇的英雄人物,在下已久仰多时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拜访拜访。”
  “拜访是不必了,阁下是上海滩的大红人,举足轻重,叱咤风云,怎会把咱们这些无名小卒放在眼内?”沈大观言辞之间,已是很不友善,很不客气。
  范老爷却没有阻止,似乎也想借着这一个机会,拈一拈蔡老么的斤两。
  蔡老么神色自若,淡然一笑,道:“沈兄言重了,在下虽然只是一个盗贼头子,但自信做人还有点原则,范老爷年高德劭,深获百姓钦敬,除非我是个疯子,否则又怎会对这位老人家存有毒害之念?”
  沈大观冷冷一笑:“人心叵测,咱们身为义子,自然应该小心一点,还望蔡先生包涵一二。”
  蔡老么悠然笑道:“这一点我绝不会放在心上,易地而处,我也会这样做。”
  沈大观牢牢的盯着他:“蔡先生果然是明白人。”
  蔡老么微笑着,盯着他:“但两位也必须明白一件事,倘若我要对范老爷不利,就算你们寸步不离,我也可以把他杀害的!”
  沈大观、高猛两人的脸色都同时变了,就像是一对愤怒的拳师狗。
  范老爷还是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用一种冷静的目光盯着这三个人。
  沈大观突然狂吼一声,拳头迎面打向蔡老么的鼻梁。
  但蔡老么很轻易的就闪了过去。
  高猛也同时发出刺耳的怪叫,拳影一晃,急打蔡老么两边太阳穴。
  这一着凶残毒辣,任何一拳打个正着,都已可击杀对方有余。
  可是,他这两拳刚打出,就忽然看见一道银光,在自己的胸腹间急划而过。
  高猛大吃一惊,人已跄踉跌在地上。
  他一摸下去,满手是血,不由得连脸都青了。
  沈大观怒喝一声,怪叫道:“姓蔡的,你果然不怀善意!”
  他也掣出了一把尖刀,疾剌蔡老么面庞。
  这一刀,快如闪电,来势汹汹,但刀尖已将刺在蔡老么面庞的时候,刀势却又急速一变,向下直划了过去。
  他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在蔡老么的胸腹间划一刀。
  他出手干净利落,动作矫健有如一头豹子,蔡老么好像已无法闪避开去了。
  但忽然间,蔡老么居然蹲了下去,而且蹲下的姿势很怪异,臀部距离地面很低,看来就像是坐在地上一样。
  “嗤”的一声,沈大观的刀已从蔡老么的头上划过,几乎划在他的眼珠上。
  倘苦这一刀再伸前一点,蔡老么最少会瞎掉一只眼睛,甚至完全变成瞎子。
  可是,沈大观根本没有这种机会。
  因为他这一刀去势已尽,而蔡老么的动作,却快得令他连看都看不清楚。
  他只听见“蓬”的一声,肚子已重重的挨了一脚。
  沈大观疼得满头冷汗,他并不是体格孱弱的人,在练武或者跟别人交手的时候,经常会给人揍几拳,踢几脚,但却从来没有给人一脚就踢得几乎要跪下来。
  但这时候,蔡老么这一脚,却彷佛一枚炮弹,令他无法抵受得住。
  高猛瞧着沈大观,两人的面色都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是这镇上的一流髙手,可是,在三两个照面之间,就给人打得满地乱爬,这实在是太丢人了。
  沈大观的刀子已跌在地上,高猛却抓起它,还想向蔡老么扑过去,跟他拼命。
  “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还不给我住手!”范老爷的声音突然响起:“若不是蔡先生手下留情,刚才那一刀早已要了你的性命,还想再拼,不怕脸红吗?”
  沈大观叹了一口气,按住高猛:“算了,义父说得对,我们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高猛一手握刀,一手掩住肚子,脸上阵红阵白。
  范老爷上前,揭开他的衣裳:“瞧!蔡先生这一刀若用力一点,必然把你连肠子都割破,你还会这样轻松吗?”
  高猛长长的抽了口冷气,倚在墙上,整个人似已陷入虚脱的状态中:“我……我真的是那样窝囊?”
  范老爷冷冷一笑:“武学之道,深如瀚海,正是无涯无尽,又有谁能天下无敌?再说,蔡先生若要杀我,此刻你们必已尸横地上,还不给我退下去?”
  沈大观、高猛互望一眼,再也不敢逞强,匆匆狼狈退下。
  厅内已只剩下范老爷和蔡老么两人。
  范老爷的眼睛看着厅内的一盆兰花,过了很久,忽然缓缓道:“蔡先生,你到底想找谁?”
  蔡老么目光一闪:“老爷想必已知道了?”
  范老爷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衰翁,你来到这里,当然不会是为了我这个老人。”
  蔡老么道:“你认为我想找谁?”
  范老爷摸着盆子,慢慢的说出了六个字:“我的女婿曾霸?”
  蔡老么神色凝重,点头道:“不错,我是来找他的,而且一定要找到他!”
  范老爷笑了,笑得有点奇怪的味道:“他又闯出了甚么祸事来?”
  蔡老么没有隐瞒,直言不讳道:“他盗走了一批杀伤力极强的军火,而且数量相当大。”
  “军火?”范老爷乾笑了一声:“他的胆子真不少,是不是想自己建立一支军队?”
  “不但他想,我也想。”
  “你想建立一支军队?”
  “当然想,每一个有野心,有魄力的男人都应该会有这种想法,这一支军队,最好有一百万人,或者二三百万更妙!”
  范老爷又笑了,他凝视着蔡老么:“你若真的拥有这支军队,那又怎样?”
  “那么,我就是最有权势的人,谁敢不服从我的命令,就枪毙他,就算别的国家军队来犯,我的军队也可以把他们击杀,甚至以牙还牙,一直反攻到他们的领土里去!”蔡老么彷佛说得很认真。
  范老爷不再笑了,只是淡淡道:“不错,男人都有征服欲和权力欲,不瞒你说,我年轻时,也曾有过这种梦想,但这仅一是梦想而已。”
  蔡老么道:“天下间能拥有庞大军事力量的人,毕竟只有少数,但这极少数的人,却往往操纵着千万生灵的命运。”
  范老爷道:“我的女婿,他也会有这种梦想,但却一定无法成为事实。”
  蔡老么道:“他到底只是个山贼,手下人数再众多,也无法成立甚么军队。”
  范老爷看着他,面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很沉肃:“你到底要怎样?是不是政府机关派你来的?”
  蔡老么摇摇头,哂然笑道:“我怎会是政府机关派来的?别忘记,我是上海的贼王,他们没抓我去上吊,已经是鸿福齐天。”
  范老爷沉默一会,道:“曾霸拥有那批军火,数量总共有多少?”
  蔡老么道:“确切的数目,晚辈还不很清楚,但据估计,最少可以让一师军队使用。”
  “一师?”范老爷长长的吸了口气:“这可不简单,这混蛋真好胆,竟然暗里干上这么一票买卖。”
  蔡老么道:“政府机关为了这件事,大起震动,他们一定志在必得,但凭朱一图的本领想得回失物,恐怕难之又难。”
  “朱一图!”范老爷干笑两声,“这家伙本来就是不学无术之辈,他能够高踞要职,全凭老父朱潮英在军政部门有良好关系,否则,他早就给人撵了出去。”
  蔡老么道:“但这几年来,朱潮英已老了,在高层的影响力逐渐减弱,朱一图再无实的表现,恐怕也很难保住这个职位。”
  “别谈朱局长了,”范老爷盯着蔡老么:“你找我女婿,目的自然也是那些军火了?”
  蔡老么淡淡道:“就算我否认,你也不会相信罢?”
  范老爷道:“你若真的否认,我会相信。”
  蔡老么一怔:“为甚么?”
  范老爷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说:“因为我相信你不会骗我这个老人家。”
  这就是范老爷的理由,虽然听来甚至好像有点可笑,但他却说得很认真,蔡老么不禁为之一阵感动。
  “晚辈不否认,”他长长吐一口气,“我的确是为了这批军火而来的。”
  范老爷的目光忽然变得像针般尖锐:“你以为我的女婿是甚么人?是一头猪?还是一只没有爪和牙的狮子?”
  蔡老么神色不改,平静地说道:“他是山贼之王。”
  范老爷目光冰冷如雪:“你可听说过,他是个怎样的人?”
  蔡老么道:“晚辈所知不多。”
  “那么,你不妨听着,”范老爷瞳孔收缩,缓缓道:“六年前,他抓到了一个小偷,而这小偷胆大包天,居然想盗走‘蜜糖儿’。”
  “蜜糖儿?”蔡老么一怔。
  “那是一匹马,千里马,”范老爷淡淡地说:“它的主人,本是另一个山贼的,但曾霸已把他五马分尸,然后把残骸蒸熟,拿去喂狗。”
  蔡老么道:“那小偷又怎样了?”
  “挨鞭子,”范老爷冷冷一笑,“他要盗马,曾霸就把他当做一匹马,不断的鞭打他,而且用的鞭子,是有倒刺的,一鞭打下去,用力一扯,身上的皮肤就会给扯去,那种滋味,简直比千刀穿心还更要命。”
  “他死了?”蔡老么问。
  “当然死了,”范老爷面上彷佛泛起了一层雾,“死亡并不一定可怕,在某种人来说,这种事甚至是神圣的美丽的。”
  蔡老么不由苦笑一下:“但这小偷一定不是这样。”
  范老爷道:“他的死亡当然并不神圣、更不美丽,而是死得比五马分尸还更凄惨,他足足挨了五个昼夜,才痛苦地结束了生命。”
  “一匹马!”蔡老么忍不住为那小偷发出哀鸣:“只是为了一匹马,就把一个人的生命如此磨折,而他却是你的东床快婿!”
  范老爷道:“别说是女婿,就算他是我的儿子,我又还能怎样?人生在世,许多事情往往本来就不是自己可以选择和控制的。”
  蔡老么道:“曾霸抓住我,恐怕那小偷的遭遇,比我还更幸运得多。”
  范老爷道:“你知道就好了,趁他现在还没注意到你这个人,快点走罢,上海是个遍地黄金的地方,凭你的本领,要赚钱是易如反掌的事,又何必来到这里,冒这种风险?”
  蔡老么道:“你看错人了。”
  范老爷一怔:“甚么意思?”
  蔡老么道:“我既然已经来了,就绝不会怕甚么危险,再说,你的女婿固然是个危险人物,但晚辈也许比他更凶暴,更可怕。”
  范老爷瞧着他看了半天,才慢慢的说道:“也许你没说错,但你认为,我会帮着外人,去对付自己女儿的丈夫吗?”
  蔡老么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芒:“你会的,因为晚辈知道,你老人家虽然很疼爱女儿,但却更加爱国。”
  范老爷皱着眉,道:“你的说话,我不懂。”
  蔡老么道:“曾霸已准备把这批军火,卖给大汉奸上官汪,而上官汪却与东武会挂上了钩。”
  “东武会?”范老爷的脸色变了,“薛慕飞的东武会?”
  “不错,这批军火若落在薛慕飞的手里,车洋人和汉奸势必如虎添翼,遭殃的,还不是咱们中国人吗?”蔡老么沉声说道:“曾霸虽然为非作歹多年,但他最严重的罪行,却还是这一次!”
  范老爷的脸色发白,连手也在颤抖:“这畜牲!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蔡老么道:“咱们必须制止他们这一次的交易,而最妥善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把军火劫走!”
  范老爷凝视着他:“所以,你现在必须要找到曾霸,而且,还要越快越好!”
  蔡老么点点头:“确然如此。”
  范老爷道:“你也许会杀了他?”
  蔡老么道:“在那样的情况下,就算我不想杀他,他也绝不会放过我,咱们必将成为死敌。”
  范老爷叹了口气:“这真是太可怕的却数,倘若可以避免,我这副老骨头宁愿少活几年,早点休息也罢。”
  蔡老么道:“现在时间已很迫切,咱们必须比上官汪更早采取行动。”
  范老爷沉默万来,颓然地坐在一张梨木花椅上。
  他在沉思,脸色苍白得可怕,显然不知道该怎样抉择。
  蔡老么没有催促他,这件事,的确难为了这老人。
  足足过了五分钟之久,范老爷才开口说话:“给我三天时间考虑考虑怎样?”
  “三天?”蔡老么一怔:“为甚么要如此之久?”
  范老爷叹了口气:“也许因为我老了,人老处事,总是难免要审慎一些。”
  蔡老么摇摇头,道:“这样不行,我们若比上官汪慢一步,日本人就必然可以得到这批军火!”
  范老爷也摇摇头:“年轻人,你别太着急,我知道你有你一套,但你也必须要相信我这个老人家,总之,我绝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偏帮着自己的女婿。”
  蔡老么正想说话,范老爷又已截然说道:“蔡先生,你若还尊重我这副老骨头,就别再迫我,三天之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到这里,蔡老么已无话可说。
  “既然这样,晚辈告辞了!”他不能不走,因为他知道,就算再赖下去,也不会有甚么结果的。
  XXX
  蔡老么走了。
  范老爷的面色很沉重,他坐在椅子上,很久很久还没有移动身子一下。
  沈大观忽然走了进来道:“蔡先生走了?”
  “不错,他已走了,”范老爷叹了口气,道:“但他却留下了一副担子让我来挑。”
  沈大观一怔:“他在搅甚么花样?”
  范老爷瞪了他一眼:“大观,你对蔡先生客气一点好不好?”
  沈大观碰了一鼻子灰,只好闭上了嘴巴。
  范老爷默然半晌,忽然问:“阿猛的伤势怎样了?止血了没有?”
  沈大观道:“他伤的并不算深,现在已没有甚么大碍。”
  范老爷瞧着他:“你呢?刚才那一脚,滋味可还不错罢?”
  沈大观面上微微一红,道:“我还挺得住。”
  范老爷道:“既然你没事,就由你来陪我走一遭。”
  “往哪里去?”沈大观皱了皱眉。
  “去找一个人,”范老爷冷冷道:“我已整整一年没见过他,倒想看看,他是不是已经长出了三头六臂!”

  第五章 如来佛祖要见姜子牙
  (一)
  这是一座大山。
  山谷内,树荫蔽天,猿啼鸟鸣,一片苍郁深沉的景象。
  在深山野岭中,每有妖魔邪恶,毒害途人之说。
  这一座大山,也不例外。
  相传在一百年前,此山中有一奇石,突然爆裂,石内居然爆出一婴儿,放声大哭。
  适值此时,一僧侣路经此地,他明知此婴儿乃妖魔托世,但仍于心不忍,乃将之带出此山,交给一妇人哺育。
  这妇人生性仁慈,虽然自己本身已有儿女成群,但仍十分疼爱此子,视如己出。
  二十年后,妖魔已成为壮茁少年,他孔武有力,智慧过人,但却毕竟是邪魔妖孽化身,渐渐开始干出衣冠禽兽的暴行。
  他奸杀村民,毒杀养母,并放火烧毁其家,甚至活吃是肉。
  这时候,昔年的僧侣,已成为法力高强的大法师,他惊闻噩耗,立刻赶至。
  然而,那妖魔已重返大山之中,只是留下了累累血债。
  法师虽然修为极高,已绝少事情可以令他大悲大喜,但当他目睹此等情况后,仍然难免不为之勃然大怒,他决定要找这妖魔,为民除害。
  他独自闯入深山之中,与妖魔展开生死决战。
  法师道行高深,终于击败了妖魔,但却未能把他杀死。
  妖魔身负重创,藏入一石洞中。
  法师却在石洞外,建茅庐,日夜看守着,不让妖魔外出。
  那一段期间,是这里最太平的时候。
  然而,法师阳寿有限,终于在三十年后,坐化于茅庐之外。
  妖魔又再重现,经常出动,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有时候狂性大发,就挖掉路人的肝脏,吃得满嘴鲜血,好不吓人。
  五年前,有个善心人,花了一大笔钱,请了十几个茅山道士来捉妖,但结果,所有道士都给妖魔杀害,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经此一役,还有谁敢在这条可怕的山路上走动?
  XXX
  天色灰蒙,欲雨而未雨。
  一只猴子,蹲在一株大树上,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盯着两个人。
  也许,它平时的确很少有机会可以看见“人”。
  这两人走的并不快。
  他们走不快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其中一人的年纪太老了,他走得相当吃力。
  这人居然是范老爷。
  他走在前头,沈大观跟在后面,他们为甚么在这么可怕的地方上走动?
  (二)
  行行又重行,两人已入深谷中。
  沈大观没有说甚么,但却是满腹疑团,范老爷要找甚么人?为的又是甚么事?
  道路越来越难走,有些地方满是泥沼,而有些地方却荆棘满途,根本就不像是一条路。
  范老爷忽然停了下来,对沈天观说:“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沈大观一怔:“怕甚么?”
  范老爷道:“难道你没听过,这里有妖魔鬼怪?”
  沈大观摇摇头:“妖魔鬼怪并不可怕,最可怕的还是人。”
  范老爷目露深思之色,忽然笑道:“说得真好,假若有一天,这世界全被毁灭,能毁灭世界的一定不会是甚么妖魔鬼怪,而是人!”
  沈大观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得一片苍白。
  范老爷瞧着他:“甚么事?”
  沈大观伸手向范老爷背后一指:“妖……妖怪!”
  范老爷缓缓转身,立刻就见了一个青面潦牙,身高几乎一丈的巨人。
  沈大观不由向后倒退了三步:“义父,快走!”
  范老爷却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巨人又已向他逼近了一步。
  巨人狞笑,忽然伸岀两手,好像是捏断范老爷的脖子,但范老爷还是纹风不动的站在那里,只是说:“如来佛祖要见姜子牙!”
  巨人怔住,双手立刻缩了回去,他不再狞笑,脸上露出了恭敬的神情。
  沈大观的脸不禁一阵发热,他现在才总算看清楚,这巨人的“潦牙”,是伪造镶在牙齿上的。
  这巨人当然不是甚么妖怪,只是长得比一般人高大许多而已。
  巨人不再露出凶相,而且还在引路。
  不久,他们已来到了深谷的尽头,里面赫然有一座深沉的堡垒。
  范老爷盯着沈大观:“你现在该知道,我是来找谁的了。”
  沈大观点点头,他知道,义父要找的人,就是山贼之王曾霸!
  XXX
  堡垒中,火炬高燃,把每个人的脸庞,都映照得一片通红。
  范老爷和沈大观都被殷勤招待,桌上摆满了丰富的食物,还有刚温好的美酒。
  范老爷没有客气,又吃又喝。
  也许,他走了太多的路,的确很饥饿了。
  沈大观年轻力壮,但却比范老爷吃得还少。
  他彷佛有一种不吉的感兆,却又无法用言语说出来。
  等到他们都已吃饱了,曾霸才慢条斯理,缓缓地出现。
  他的身材并不算高大,但却一脸骠悍残酷之色,就像是森林里最可怕的山猫。
  他脸上木无表情,看样子,似乎并不怎样欢迎这位岳丈大人的驾临。
  沈大观的心冷了一截。
  虽然食物很丰富,但主人的态度却很恶劣。
  曾霸缓缓地走到范老爷的面前,第一句说话就是:“你找我有甚么事?”
  范老爷盯着他看了半天,才说:“这里说话,不方便。”
  曾霸冷冷笑:“那么,你跟我来。”
  范老爷跟着他走,沈大观也跟着。
  曾霸猛然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在这里,好好的吃喝!”
  沈大观脸色一变,范老爷也挥了挥手:“你不必跟着我了。”
  沈大观无话可说,只好坐下。
  他知道范老爷一定有很重要的说话,要跟曾霸面谈,但那究竟是甚么事,他却是无从知道。
  XXX
  曾霸带着范老爷,来到了一间石室之中。
  石室四周,空空如也,中间只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子。
  两人面对面的坐着,脸色都同样的深沉。
  “你劫走了一批军火,有没有这回事?”范老爷开门见山,立刻就这样说。
  曾霸瞳孔收缩:“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情。”
  范老爷冷冷道:“你敢否认吗?”
  曾霸嘿嘿一笑:“大丈夫敢作敢为,干得出也不怕认了,那又怎样?”
  范老爷沉声道:“我知道你向来好胆量,既然抢了,我这老人家也没有甚么话好说,只是怎样卖掉这一批货,恐怕还是大有商榷余地。”
  曾霸冷冷的看着他,等他说完,才道:“这是我的买卖,我自有分寸。”
  范老爷道:“我要知道,那个买主是谁?”
  曾霸皱了皱眉:“这种事,你少操心好了,总之,事成后,我给你一万块!”
  范老爷脸色一寒:“我要的不是钱。我只想知道,你这一批军火,将会卖给甚么人?是不是上官汪?”
  曾霸的脸色也冰冷如雪:“你倒知道得很详细!”
  范老爷抽了一口凉气:“真的是上官汪?”
  曾霸点点头,道:“不错,因为他出得起高价,不卖给他又还该卖给谁?”
  范老爷怒道:“你可知道,这厮是个汉奸?”
  曾霸冷冷一笑:“管他是汉奸还是杀父仇人,只要付得起钱,就算是老婊子也可以把这些军火抬回妓寨里去!”
  范老爷气得连眼都白了,他指着曾霸:“你……你真不是个人,秀姗在哪里?我要见她!”
  “秀姗”就是范老爷的女儿,曾霸的妻子。
  曾霸沉下了脸:“你以为我会怕了你的女儿?”
  范老爷怒喝道:“你管不着,她在哪里?”
  曾霸冷冷一笑:“她也和你一样,冥顽不灵,反对我把这些军火卖给上官汪,结果……”
  说到这里,他忽然弯下了腰,把石凳移开。石凳移开后,下面还有一块石板。
  他用力把石板揭开,地底下原来居然躺着了一个人。
  这人脸色惨白,一双眼睛睁得很大,似乎不相信居然会有人一刀杀了自己。
  刀仍插在这人丰满的胸膛上。
  “秀姗!”范老爷睚眦欲裂,扑了上前。
  曾霸桀桀一笑:“你的女儿向来凶惯了,等到我真的刺她一刀,她才知道,最凶恶的不是她,而是我!”
  范老爷大怒,一拳打在曾霸的脸上。
  但曾霸却比他更快,一掌重重切在他的颈际大脉上。
  范老爷立刻倒了下去,他再也站不起来。
  (三)
  三天之期已届,蔡老么再度登门求见范老爷。
  范有挡驾,道:“老爷不在。”
  蔡老么拍了拍衣襟:“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非要见他老人家不可。”
  范有沉下了脸:“老爷真的不在,你还是改天再来罢!”
  蔡老么皱着眉,还是不肯离去。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大叫:“老爷回来了!”
  大声呼叫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
  他赶着一辆马车,在范家门外停了下来。
  范有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他走到马车旁,盯着那人:“你是说我家老爷回来了?”
  汉子淡淡一笑:“你家老爷,可就是范镇长?”
  范有连忙煞头:“正是。”
  汉子道:“他就在车厢里。”
  范有打开车厢门,却没看见范老爷,正待回头问那汉子,那汉子居然已骑着马走了。
  他骑走的,正是这辆马车的马。
  现在,马车只剩下了车,没有了马。
  范有大感奇怪道:“这厮莫不是个疯子?”
  这时候,蔡老么却在他后面叫了起来:“这箱子大有跷蹊,快来看看!”
  “箱子?甚么箱子?”范有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刚才,他也已看见车厢里,放着一个铁箱子,但他当时关心的只是范老爷,这箱子里有甚么东西,他自然没有闲情逸致去理会。
  这时候,他再看看那铁箱子,忽然睑色一变,道:“这……这箱子好像……有点腥臭!”
  蔡老么神情肃穆,道:“在弄开这铁箱子之前,你必须心里有个准备,莫让里面的东西吓你一大跳!”
  范有有点不耐烦:“我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大的娃娃——”
  但等到他打开箱子的时候,他却忍不住发出尖锐惊惶的怪叫。
  他全身都已僵硬,彷佛已变成了一个死人。
  他还没有死,但箱子里却有三个死人的头颅。
  无论是谁,他的脑袋和身子分了家,都一定已经是个死人,而这箱子里,正有三颗脑袋,给人用刀齐齐整整的切割下来,然后很整齐地排列在这铁箱子里。
  那赫然竟是范老爷、范秀姗和沈大观的脑袋!
  XXX
  这是沉痛的一击,不但范有支持不住,蔡老么也有窒息的感觉。
  他紧握着双拳,弯下了腰,想呕吐。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惨酷的流血事件,在上海,砍杀一个人,有时候就像割下一棵葱那么平常。
  但这时候,他心中激愤的程度,却是无以复加的。
  他已知道,范老爷为甚么要自己等三天。
  这老人不愧是个有血性的中国人,但他的女婿却是个禽兽。
  蔡老么不由深切后悔,自己不该找范老爷的,但现在,范老爷却为了这件事,惨死在曾霸的手下,还有范秀姗,沈大观,也一起走进枉死城内。
  可是,事情已到了这地步,后悔又有甚么用?
  他突然用奔跑的速度,折回客栈。
  客栈里有酒,酒不算好,但却够猛烈,够厉害。
  这正有蔡老么现在最需要的东西,他很快就喝了两瓶,渐渐地,他舌头开始发涨,脚步也有点站不稳了。
  他还要喝第三瓶,但他一伸手,抓到的却不是酒瓶,而是一只手。
  一只柔若无骨,肌肤赛雪的手。
  “把酒拿过来,”蔡老么大叫,盯着这人:“给我!给我!”
  “除了酒之外,甚么我都可以给你,”那是梅可爱,她现在显然比蔡老么清醒得多。
  蔡老么瞪着眼:“你能给我甚么,范老爷他们三个人全都死了,你能让他们复活吗?”
  梅可爱毫不畏缩,缓缓地说:“别人的事,我管不了,但我可以让你好好的睡一觉。”
  蔡老么怒道:“睡个屁,我现在甚么都不要,给我酒!给我酒!”
  梅可爱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把酒瓶递上。
  蔡老么接过酒瓶,正想喝,忽然有人迎面一掌疾切而来,刚好砍在他的颈后大脉上。
  这利那间,蔡老么忽然清醒了,但这段清醒的时间却极短暂,因为他很快就已昏倒过去。
  XXX
  蔡老么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了“三软”。
  第一是床很软,第二是自己的身子也很软,还有一软,那就是“软玉温香抱满怀”。
  可爱在他身旁,就像褓姆侍候婴儿,体贴关怀,无微不至。
  蔡老么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睡了多久?”
  可爱回答:“五小时三十五分。”
  蔡老么瞧着她:“你真的已算得那么准确。”
  可爱在他的鼻子上轻轻咬了一口:“我若算得不准,那一掌可能已要了你的性命。”
  蔡老么苦笑:“牧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若真的狠心杀我,我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可爱瞪着他:“你当我是甚么,蛇蝎美人,还是盘丝洞里的蜘蛛精?”
  蔡老么忽然抱紧着她:“不管你是仙子还是妖怪,我已给你迷住了。”
  可爱嫣然一笑,水汪汪的眼睛彷佛像是无边的大海,可以同时淹死十万个蔡老么。
  “别傻气了,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对,光是谈情不干事,人类早就绝种了。”蔡老么忽然硬了起来,好像要硬干一次。
  他已把可爱压下去。
  樱唇朱红、乳房怒挺,这诱惑绝不是正常男人拒绝得了的。
  “阿蔡……”她低声漫叫,两条修长而结实的腿已紧紧的挟住了他。
  蔡老么嘴唇干燥,全身血液彷佛都在沸腾着。
  他终于让可爱得到了充实。
  这本是人生最销魂、最美妙的时刻。
  但可爱却忽然在他的耳畔说:“杀你的人来了。”
  (四)
  蔡老么的动作本已进入疯狂的状态,
  但这句说话,却像是一桶刚溶化的冰水,在他的头顶上迎头淋下来。
  蔡老么立刻停止了一切动作。
  他耳力聪敏,果然听到一阵极轻盈的脚步声,缓缓地逼近过来。
  可爱那种蚊呐般的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我们躲到门后去,要快。”
  蔡老么没有迟疑,马上遵照她的说话去做。”
  房门是对着大床的。
  就在他们刚躲到房门侧边的时候,忽然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子弹呼啸声。
  数十颗子弹,在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内同时穿过房门,一直向房子里扫射过来。
  蔡老么紧紧贴着可爱,两个人都可以感觉到,不少子弹就在自己的面前不足三寸距离左右,飞啸而去。
  他们的脸都白了,那不单是惊惧,而且还有更大的愤怒。
  倘若这时候,他们还在床上翻云覆雨,这些子弹就会穿过身体的每一个部份。
  蔡老么忍不住立刻就要冲出去,跟这凶手拼命。
  但可爱却拉着他,紧拉不放,一双眼睛却盯着女人最不该看的地方。
  蔡老么这才醒觉,匆匆抓起衣裳裤子穿上,才追出去。
  他一打开房门,立刻就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黑牛,”蔡老么大叫:“那混蛋跑到哪里?”
  黑牛看见蔡老么没事,这才松一口气:“俺以为你已变成黄蜂窝了。”
  蔡老么道:“有没有看见凶手?”
  黑牛摇摇头:“当时俺正在茅坑,一听见枪声就已赶出来,除了看见房门穿了几十个洞之外,甚么都没有看见。”
  这时候,四周已围满了人,而这些人,最少有一大半都是贼王党的兄弟。
  蔡老么忽然说:“老王呢?”
  “对,”黑牛脸色一变:“这老小子在哪里?”
  XXX
  每一个人都在找寻老王,但却遍寻不获。
  他一直都跟黑牛在一起,绝少单独在外边走动,但这时候,这个老诚持重的老王却不见了。
  蔡老么很担心。
  黑牛道:“老大,他也不是一头猪了,他会照顾自己的。”
  蔡老么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但愿如此……”
  〔五)
  当黑牛正在茅坑的时候,老王正在房子里修剪脚甲。
  他的脚甲其实并不长,而且也很干净,但他却有个习惯,就是每天都要把它修理修理。
  当他修剪完第十只脚趾的时候,忽然看见门外走廊,有个穿黑色大衣的人,正在用一种鬼鬼祟景的姿态,走近蔡老么的房子。
  老王虽然只能看见这人的背影,但是却已感觉得到,这人极可能会对蔡老么不利。
  他正想大叫提出警告,这人已在大衣里抽出一柄手提机枪,疯狂地向蔡老么的房子扫射过去。
  那是极震撼心弦的十数秒,老王简直呆住了。
  这个穿黑色大衣的杀手放枪后,立刻向左方后门飞奔。
  他跑得极快,而且手里又有这种杀伤力如此骇人的武器,但老王却毫不迟疑,立刻就追了上去。
  杀手没有回头,一口气奔出半里,才停了下来。
  这时候,他才向后面望去。
  他看见了老王,老王也牢牢的盯着他,好像怕他会飞上天空去。
  杀手初时面色骤变,但等到他肯定附近再也没有任何人的时候,他却轻松地笑了起来。
  “你一直跟着我跑到这里,是不是向我讨债?”杀手悠然一笑,淡淡的说:“我这个人,老妈子多,老相好多,债主更是遍及大江南北,有时候真的多到连我自己都算不出来。”
  老王冷冷一笑:“我的确是来讨债的,我讨的是血债!”
  “血债?”杀手一怔:“血债血偿,这种玩意可奢侈得很。”
  “别装蒜了!”老王紧绷着脸:“刚才,你杀了一个民族英雄,我现在就要你马上陪他在一起。”
  杀手忙道:“且慢,我有话要说,你暂时万万不能动手。”
  老王目光如刀,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杀手干咳一声:“首先,你该知道我的姓名罢?”
  老王冷笑道:“我叫老王,你姓甚名谁,说不说我都不在乎,反正死人不需要有名字。”
  杀手摇摇头:“你错了,人死留名,应过留声,你就算真的要杀了我,最少也该为我立一块碑!”
  老王有黑不耐烦:“快说!”
  杀手道:“我叫董星宇,是苏州著名的董十一少爷。”
  老王一呆:“你是董星宇?就是那个一夜之间,输掉一千五百亩良田,最后连祖业也全都输干输净的董十一少爷?”
  杀手苦笑一下,点点头:“不错,那几天,我的手风实在是太差了,抓住天杠双梅,还要输给庄家地王至尊,真是倒楣之至。”
  老王冷冷一笑:“就算你是董十一少爷那又怎样?”
  董星宇叹了口气:“我这个败家子虽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却从来没有为钱财这种东西,就去干伤天害理的事。”
  老王怒道:“还在狡辩,刚才你已杀了一个民族英雄!”
  “民族英雄?甚么民族英雄?”董星宇也彷佛生气起来,“我刚才杀的只不过是一个大盗头子,他是上海的强盗,而且还暗中跟日本军阀有来往,这种人,杀了他又有甚么不对?”
  老王深深的吸了口气,额上青筋暴现:“放你妈的狗屁!你杀害好人,还在含血喷人,简直是个衣冠禽兽!”
  他好像立刻就要动手对付董星宇了!
  但这位董十一少爷却又疾喝道:“你还是不能胡来,更别想杀了我,你瞧,这是甚么?”
  一杆手提机枪,已指着老王的胸膛,只要一动扳机,老王立刻就得变成蜂窝。
  老王却大笑起来:“小子!除了这种洋暗器,你还有甚么真实本领,开枪嘛!这里没有人,你杀了我,就可以远走高飞,再也没有人可以抓到你啦!”
  他不但没有给这杆枪吓倒,反而更向前逼近了一步。
  “开枪嘛,不开枪的就是——”
  “别再放屁了。”董星宇突然用力一抛,把机枪抛到半天。
  机枪重重的跌下来,却跌在老王的身边。
  老王的动作很快,几乎在一秒之内就已把机枪抓住,而且枪管还对准董星宇。
  董星宇怔住。
  老王冷笑:“笨虫,你刚才为甚么不开枪杀了我?”
  董星宇也冷冷一笑:“我不想解释,你既然这样痛恨我,开枪好了!”
  老王“呸”的一声,忽然也把机枪远远抛掉,大声的说道:“你可以不用枪,我也绝不会捡这个便宜,看你的样子,倒不像是个脓包,咱们就在拳脚上拼个死活好了!”
  董星宇咬了咬牙,冷笑道:“原来你也是条笨虫……”
  话犹未了,老王已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
  董星宇冷呼一声,右拳同时怒击。
  他已挨了一脚,但这一拳居然像是长了眼睛,依旧打中了老王的面庞。
  老王急退,勉强才站稳了桩。
  他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
  刚才这么一交手,双方都已拈出了对手的份量。
  董星宇冷冷道:“你的脚很快。”
  老王道:“你的拳头也不赖。”
  董星宇道:“我们还打不打?”
  老王大声吼叫道:“不打的就是龟孙子!”
  董星宇眼色一变,他当然不愿意成为龟孙子。
  两人立即又展开激烈的搏斗,你一拳我一脚的,砰然有声,灿烂之极。
  五分钟后,两人都气呼呼地,瞪着对方。
  他们的脸上,都是一块青一块肿的,谁也没有占到甚么便宜。
  董星宇首先开口:“你叫老王?”
  老王一拍胸膛:“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就是老王!”
  董星宇裂嘴一笑:“你,的功夫的确不赖,我要赢你,相当困难。”
  老王说:“我要杀了你,也同样地不易。”
  董星宇忽然伸手一指:“枪还在哪里,你为甚么不跑过去捡起它?”
  老王说:“若要开枪,最先死掉的是我!而不是你。”
  董星宇道:“但你抓住枪的时候,若开枪扫射过来,我也早活不成了。”
  老王道:“所以,我们都是笨虫。”
  董星宇道:“物以类聚,黄鼠狠交的朋友也一定是黄鼠狼,而不会是一头大象,或者是一只河马。”
  老王道:“所以笨虫交的朋友,也一定是条笨虫。”
  董星宇目光一闪:“你愿意和我交朋友。”
  老王道:“你若不是个卑鄙的杀手,我倒愿意有一个笨虫朋友。”
  “我是败家子,是赌徒,也是一个杀手,”董星宇目光遥望着远方:“但我自信还不是个卑鄙的小人。”
  老王道:“杀手不一定是坏人,但你剌杀蔡老么,却是大错。”
  董星宇皱了皱眉:“你一直说他是个民族英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王道:“说来话长。”
  董星宇说道:“长也好,短也好,你一定要说出来,否则今天晚上我一定睡不着觉。”
  老王默然一会,终于把事情源源本本说了出来。
  XXX
  说来的确话长,但老王总算一口气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董星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等到老王说完了,他喃喃道:“真是这样的?”
  老王冷冷道:“我是笨虫,笨虫绝不可能会编造这种故事来骗人。”
  董星宇抽了口气:“你没有骗我,那么是我给别人欺骗了,他们利用我去杀蔡老么,让我以为他是个汉奸!”
  老王沉声道:“现在,大错已铸成,蔡老么死了,你怎样也补偿不了。”
  董星宇的脸色一片苍白:“他们好可恶,借刀杀人,我去找他们算帐!”
  “他们是谁?”老王问。
  董星宇回答道:“是大武堂的黑白双刀。”
  “是黑夜神楚滔和白煞星冼震?”
  “就是他们!”董星宇怒道:“我还以为他们还有点民族正气,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人!”
  老王沉吟半晌,道:“以这两个人的作风,绝不会随便找杀手去行刺别人,在他们的背后,必然还另有主谋者。”
  董星宇想了想,道:“不错,即使蔡老么死了,对他们也没有甚么好处。”
  老王道:“大武堂在甚么地方?”
  董星宇道:“从这里向东走,大概一小时左右便可到达。”
  老王咬了咬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董星宇道:“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我已改变主意,待我先进入大武堂,首先发难,你在外面呼应,如何?”
  老王道:“对,抓住黑白双刀,然后再把幕后人揪出来,为蔡老大报仇!”
  董星宇点点头:“就是这么办,咱们马上就走!”
  他捡回那柄机枪,正要向前行,老王却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真是勇敢极了。”
  董星宇一怔:“这是甚么意思?”
  老王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们有八十万大军,可以把大武堂的人全部干掉?”
  董星宇呆了一呆:“怎么,原来你是害怕咱们势孤力弱?”
  “这不是害怕,而是实在势孤力弱得太不像话!”老王冷笑说道:“勇敢是好事,但过份勇敢,盲目的勇敢,就会变成送死!”
  董星宇搔了搔脖子,又摸了摸鼻尖,讪讪一笑,说道:“想起来,你的说话也不无道理,大武堂少说也有好几十个喽啰,咱们现在只有两个人,的确是大大的吃亏。”
  老王说:“要对付敌人,必须知己知彼,咱们现在该回到客栈,然后再从长计议,只是……”
  说到这里,面上不禁又露出难过的神色,良久才接说道:“蔡老大是你开枪射杀的,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向那些弟兄们解释。”
  董星宇挺着胸膛:“大丈夫敢作敢为,既然干了,就不怕认,他们若要宰了我为蔡老么报仇,我也绝无怨言。”
  老王叹了口气:“看来,你真的是笨得可以,难道你绝不怀疑,我刚才说的都是假话,也许,蔡老大真的是个汉奸,而我此刻正在骗你回去呢?”
  董星宇哈哈一笑,说道:“既然自认是笨虫就该笨得彻彻底底,笨死了也是活该!”
  老王瞧着他,不由也笑了起来:“原来我真的找到了一个笨虫朋友!”

  第六章 孤雁离群 英雄气短
  (一)
  一轮急骤、凶暴的枪声,把整间客栈的人都弄得提心吊胆。
  刺客已走了,但蔡老么却在为老王而担心。
  他有点闷,独自在街上没目标地走,就像个无家可归的浪子。
  忽然间,他看见了两个人迎面走了过来。
  他笑了,笑得很兴奋:“老王!你跑到哪里去了?”
  老王瞧着他,却连嘴巴也合不拢。
  他比蔡老么更惊讶、更意外:“你还活着?”
  蔡老么哈哈一笑:“那混蛋的子弹没有眼睛,找不着我的身子,也射不中我的脑袋。”说到这里,忽然盯着老王身边一个人:“这位是谁?”
  老王正要开口,这人已苦笑着说:“我是条笨虫,也就是那个混蛋。”
  蔡老么怔住,完全怔住,过了半晌,他才皱着眉头说:“是你开枪的?”
  这人点点头:“是的,绝对不假。”
  蔡老么道:“那枪呢?”
  那人道:“已埋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等到需要的时候才再拿出来使用。”
  蔡老么道:“你叫甚么名字?”
  “董星宇。”
  “苏州董十一少爷?”
  “正是区区。”董星宇说。
  蔡老么瞧了瞧老王,又再看了看董星宇,忽然叹道:“我都明白了。”
  老王奇道:“你明白甚么?”
  蔡老么道:“你们曾经打过架,而且还不分胜负,结果,识英雄者重英雄,两人握手言和,然后又回到这里。”
  老王、董星宇互望一眼,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
  蔡老么看着董星宇,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膊:“你是个怎样的人,我也曾略有所闻,告诉我,是甚么人要你杀我的?”
  董星宇回答道:“是大武堂的黑白双刀。”
  “大武堂?”蔡老么脸色一变:“大武堂,其实也就是东武会的一个分部!”
  “东武会!”老王的脸色也变了:“那么这一定是薛慕飞和上官汪的主意!”
  蔡老么沉声道:“看情况,东武会的人,已对我们密切监视着!”
  老王道:“倘若他们已到了这里,那批军火早就该搬走了。”
  “那也不一定,”蔡老么摇摇头,道:“曾霸是个极贪婪的人,他会借着这一次机会,重重的敲东武会一笔,但他订的价钱越高,双方交易的时间也一定会更加拖长。”
  老王目光一亮:“这对我们是很有利的。”
  蔡老么道:“但现在东武会既然已经插手了,我们要进行抢夺军火,将会倍加困难。”
  董星宇忽然笑了笑:“你不断在我的面前,说出这些机密要事,是不是准备杀了我?”
  蔡老么倏然一笑:“你为甚么会这样想?”
  董星宇道:“在不久之前,我曾在你的房子外,疯狂地开枪。”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蔡老么淡淡地说:“连老王也已经和你交上朋友了,我为甚么还要对你加以防范?”
  董星宇怔了怔,忽然说:“他只不过是条笨虫!”
  蔡老么道:“那么,你就当我也是一条大笨虫也好了。”
  老王不由大笑:“妙极,贼王党很快就要变成笨虫党了!”
  (二)
  镇上一切如常,但骨子里却已隐藏着险恶风云,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随时会突然爆发。
  夜已深,客栈里的人多半已熄灯就寝了。
  一群行动快速,诡异神秘的黑衣人,悄悄的潜入客栈内。
  他们都以黑布蒙面,腰悬长刀,东洋刀。
  来的赫然是一群东瀛武士。
  掌柜不在,伏计也不在。
  其中一个黑衣武士,用极快速的手去,打开一间房子的木门。
  房内无人。
  另一个武士再打开另一间房子,仍然是空空如也。
  而黑衣武士虽然蒙住了脸,但却还是可以看见,他们的眼色变了。
  其他武士再打开余下来的房子,仍然是空无一人。
  他们心知不妙,正要撤退,忽然其中一人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一把利刀,已贯穿过他的胸膛。
  一个黑脸大汉,杀气腾腾,手持利斧:“统统做翻了,别让他们以为中国人都是饭桶。”
  这大汉当然就是黑牛。
  这些东瀛武士虽然悄悄的来,但却一下子就掉入贼王党布下的陷阱里。
  蔡老么、梅可爱、老王、甘雄全都出现了,加上其他兄弟,这阵容不可轻视。
  东瀛武士只有十二人,而且刚才已经宰掉了一个,形势自然未许乐观。
  可是,蔡老么的心忽然冷透。
  因为他已看见,在客栈外,还有敌人,而且人数之多,出乎他想像之外。
  最少有逾百黑衣汉子,把这客栈重重围困!
  “蔡老么,你是螳螂,可惜背后还有俺兄弟这两只黄雀!”
  蔡老么猛然回头。
  两个脸上表情残酷有如食尸鹰的中年人,正冷冷的盯着他。
  这两人一个身穿白袍,另一个却穿黑袍,正是大武堂的黑白双刀,黑夜神楚滔和白煞星冼震。
  楚滔盯着蔡老么,桀桀怪笑着:“阁下在上海,也许是一号了不起的大人物,但到了这种山区之地,恐怕就不由得你称雄称霸了。”
  蔡老么耸耸肩,冷冷道:“看样子,我们似乎已堕入两位布下的天罗地网。”
  冼震乾笑着,道:“常言有道,强宾不压主,这里到底不是上海,你若是知趣的,就该命令你们手下的人,各断右臂,然后滚回上海去!”
  蔡老么双眉一蹙:“各断右臂?这是甚么规矩?”
  冼震狞笑着道:“俺的规矩!丢掉一只右手,还有左手,总比死不全尸好得多了。”
  蔡老么冷冷一笑:“这法子,是不是东洋人教你的?”
  洗震勃然变色道:“看你的样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我们也不客气了,上!”
  “上”字一出口,一排黑衣汉子已像蚊子般涌了过来,他们的手里,有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一股浓重的杀气猝然逼了过来。
  黑牛怒道:“兔崽子,俺怕你的就是鸟汉!”
  突听一阵惊人的枪声,呼啸而来。
  老王同时大叫:“笨虫,干得好!”
  那一排黑衣汉子,有如滚地葫芦般,一个一个的倒了下去。
  冼震连脸都白了,急急躲开一旁。
  但楚滔却闪避不及,脸上连中三颗子弹,当然是再也活不成了。
  只见董星宇手持机枪,不断向那些黑衣汉子疯狂扫射,这一下子,真个威力不凡,世间上又有谁的血肉之躯,可以抵挡得住枪弹?
  可是,枪弹忽然用罄。
  “得!得!”董星宇再也射不出一颗子弹出来。
  立刻有一条红色的影子,迅速接近,来到了他的背后。
  老王陡地大叫起来:“笨虫,小心背后——”
  董星宇早已察觉到,一道寒光,正闪电般向自己急划下来。
  那是一柄刀。
  董星宇急以枪挡,但刀势依然不变,继续疾砍下来。
  “唰!”一声异响,这一刀竟然连那柄手提机枪也齐中砍断,刀势再落,已没入在董星宇的头颅内。
  董星字脸上没有骇然之色,只是呆呆地瞪着眼前一个红衣人。
  这红衣人的装束很怪异,头上也扎着一块鲜红的布巾,脸上的表情就像个刑场上的刽子手。
  老王陡地蹲了下来,神情显得很激动,很痛苦。
  虽然他认识董星宇并不久,但却已把他当作是一个老朋友。
  但他们只是相处了短短的时间,一把锋利的刀就已砍在董星宇的头颅上。
  XXX
  董星宇缓缓地躺在地上,一双眼睛还是向上直瞪,但呼吸却已断绝了。
  红衣人的眼睛,却盯着蔡老么。
  “你该知道,我是甚么人罢?”
  “薛慕飞?”蔡老么目光一寒。
  “正是薛某,”红衣人淡淡一笑,“你是凭那一点,认出我就是东武会的薛慕飞?”
  蔡老么沉声道:“薛家的斩魔刀,锋利无匹,今日总算是大开眼界。”
  薛慕飞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说道:“剃人头者,人亦剃其头,昔才这位十一少爷,杀人无算,枪弹射个不亦乐乎,薛某现在还他一刀,那正是天理循环的现眼报。”
  蔡老么也牢牢的看着他,眼睛里似已喷出了火:“你是中国人,但却出卖千千万万中国人,做东洋人的走狗,还在这里大放厥辞!”
  薛慕飞神色不变:“你喜欢说甚么,现在就说到够好了,要骂,随便骂,反正你可以骂人的时间,已不会太长久了。”
  黑牛忽然怒叫起来:“杀呀!为甚么还不杀过来?咱们虽然是贼,但却还爱惜自己的国家,不像你们,简直数本忘宗,连禽兽也不如!”
  薛慕飞盯了他一眼:“你就是那个叫黑牛的小子?”
  黑牛道:“正是你老子!”
  薛慕飞说道:“看你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勇士,只可惜明珠暗投,倘若跟着薛某,成为东武会的一份子,必然前途无可限量。”
  “少放屁!”黑牛怒道:“俺现在只想剥掉你的皮,吃掉你的肠脏!”
  薛慕飞淡淡一笑:“大丈夫坐言起行,你既然有这样的打算,为甚么还不走过来?咱们一个对一个,谁也不准别人帮手,大概够公平了罢?”
  黑牛厉声道:“此语当真?”
  薛慕飞微微一笑,道:“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怎会说了不算数?”
  黑牛冲前,正要上前斯杀,蔡老么却疾喝道:“停下来!”
  “老大!”黑牛气呼呼地。
  蔡老么面色铁青,怒道:“你若还当我是老大,就要听我的命令,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能胡来!”
  黑牛无奈,只好垂头丧气的退下。
  薛慕飞悠然一笑,凝注着蔡老么:“黑牛要决斗,你阻止了,是不是想亲自上阵?”
  蔡老么冷冷答道:“要我奉陪,也无不可,只是有个条件,先让我的人离开这里。”
  薛慕飞哈哈一笑:“你倒顾虑周详,想用自己来换回这数十人的性命。”
  黑牛大叫道:“咱们不走,就算拼了,也未必见得会打不过这群乌合之众。”
  “黑牛说得对!”甘雄大声附和。
  贼王党中人,士气仍在,战意绝对不成问题。
  但蔡老么却看出,敌我形势真悬殊,真的火并,恐怕会全军覆没。
  这是他极不愿看见的事。
  薛慕飞又默然半晌,才道:“就算我放他们走,他们也不会走,我知道,你们是很讲义气的,所以,你们也只好死在一块。”
  说到最后一句说话,他狞笑不已。
  但也就在这时候,枪声忽然又再响起来。
  七八个黑衣汉子,先后中枪,惨叫倒下。
  薛慕飞脸色骤变,他已听出,这一次的枪声,分别从几个方向传出,也就是说,开枪射击自己手下的,绝对不止一人。
  这么一来,倒是连蔡老么也是莫名其妙。
  刚才枪弹横飞,他知道一定是董星宇的杰作,但现在董星宇已给薛慕飞一刀杀了,那么现在枪声卜卜,又是些甚么人?
  蔡老么不知道,薛慕飞更不知道。
  但枪声此起彼落,东武会的爪牙一个一个躺了下去,却是使他大为震骇的。
  虽然,这一次射击的,并不是手提机枪,但却数目众多,一枪干掉一个,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他是东武会的首领,他身上也有枪。
  但除了他之外,东武会里目前就没有人拥有枪械了,这是极其不利的。
  他终于不再逗留下去,带着东武会的人,四散而去。
  大武堂,其实也就是东武会里的一份子。
  这一次,他们是有备而来,打算把蔡老么的贼王党,一网打尽。
  他们本已有了很好的机会,但忽然杀出一群枪客,却使他们无法不仓皇散去。
  蔡老么也是不明所以,究竟是甚么人救了他们?
  (三)
  东武会的人已走得一个不剩,放枪为贼王党解围的人也一直没有现身。
  黑牛怪笑着:“听故事也听得多啦,这是神仙打救嘛,想不到居然降临到咱们的身上来了。”
  甘雄瞪着他:“神仙会开枪吗?”
  黑牛一呆,接着笑道:“开枪的神仙,倒是闻所未闻,放屁神仙却是不少。”
  蔡老么奇道:“甚么放屁神仙?”
  黑牛瞧着甘雄,怪笑道:“这厮曾经做过相命先生,绰号上海神仙,据说灵验得令人喷饭。”
  蔡老么不由一声失笑:“灵验就是灵验,为甚么要说是灵验得令人喷饭?”
  黑牛哈哈一笑,道:“总而言之,咱们贼王党有个放屁神仙,也就是了。”
  甘雄哼的一声:“少点废话,咱们现在干的是正经事。”
  黑牛呵呵地一笑,忽然怔怔的瞧着老王。
  老王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得可怕。
  黑牛瞧着他,他却目不转晴的瞧着董星宇。
  黑牛笑容立敛,缓缓地走上前,叹道:“这小子倒是一条好汉……”
  “甚么小子?他叫董十一少爷!”老王的声音很激动,“他真的是条笨虫,枪膛里的子弹用光了,还不快点逃跑!”
  黑牛神色黯然:“唉,又有谁能想得到,那混蛋的刀竟然连枪都可以砍开两截?否则,董十一少爷也未必会死在那混蛋的刀下。”
  老王抱起了董星宇,忽然吼叫道:“黑牛,马上去找一副上好的棺木!”
  XXX
  据记忆所及,老王从来没有命令过黑牛做任何事情。
  这是破题儿第一遭。
  黑牛没有抗拒,现在,就算老王叫他去挑十担猪粪回来,他也不会有半点的迟疑。
  董星宇是老王的朋友,黑牛也是老王的朋友。
  为朋友两胁插刀,赴汤蹈火,尚且万死不辞,又何况只是去找一副棺木?
  黑牛立刻就去找。
  蔡老么马上派八个手下,跟着他,而且嘱咐各人要小心行动。
  这是非常时期,可怕的攻击,会随时随地发生在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经过一番查询,本镇并无长生店。
  没有长生店,当然也没有棺木。
  黑牛急死了,喃喃骂道:“他妈的,这小子真是死得不合时宜。”
  后面一人叹道:“人都死了,骂他作甚?”
  黑牛立刻回头,盯着这人。
  他叫陆如鹿,五短身材,但却胆色过人,善使猴拳,平时跟黑牛在一起喝酒,练习拳脚功夫。
  “俺几时在骂董十一少爷,若不是他,扫出一排子弹,说不定我和你都已给东武会的兔崽子砍翻了。”
  陆如鹿讪讪一笑,道:“你知道就好了。”
  黑牛皱着浓眉:“但这下子,俺可头疼死了。”
  陆如鹿道:“这有何难哉?”
  黑牛双目一睁:“你有办法?”
  陆如鹿道:“这里虽然没有长生店,但木材店总该有罢?”
  黑牛冷冷的看着他,道:“有木材店?又怎样?是不是自己动手,去钉造一副棺木?”
  陆如鹿点点头:“正是如此。”
  “放屁!”黑牛“呸”的一声:“老王要的是一副上好棺木,咱们若弄个不伦不类的箱子回去,那算是甚么?”
  陆如鹿叹了口气,说道:“但在这种地方,根本就没有棺木,教咱们到那里去找?”
  黑牛冷冷一笑道:“办法总是有的,用脑筋,总不成天上会掉下一副金棺材下来。”
  陆如鹿苦笑道:“这可难了。”
  黑牛想了想,忽然道:“这里的人虽然不算多,但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倘若忽然有个人死了,他们又该到甚么地方去找棺木?”
  陆如鹿叹了口气:“刚才咱们不是问过人家了,他们说,要跑到三百里外的螳螂村,那里才有长生店!”
  “三百里,”黑牛睦了一口:“俺放他妈的狗屁,俺总不相信,这地方上居然连一口像样点的棺木也没有。”
  陆如鹿道:“没有就是没有了,就像在沙漠里,你想找一口井,一座湖,简直是做梦。”
  黑牛怒道:“你少开口!”
  陆如鹿讨了个没趣,只好闭上嘴巴。
  XXX
  快天亮了,黑牛和八个贼王党的兄弟,像瞎苍蝇似的,东钻西找,但却是一块像样一点的木板也找不到。
  黑牛咬了咬牙,忽然说:“三百里虽然远一点,但总比空着手回去好。”
  陆如鹿吃了一惊:“你真的要去螳螂村?”
  黑牛冷冷道:“不去螳螂村,难道你又有甚么办法?”
  陆如鹿摇摇头:“我没办法。”
  但他才说出这句话,忽然又失声道:“有副好棺木来了。”
  黑牛一怔,正想骂他,突然怔住。
  他看见街上有两个人,正抬着一副棺木,大步的走了过来。
  抬棺木走过来的,是两个穿着得很整齐的男人。
  看他们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会在街上抬着棺木到处走动的人。
  但现在,他们却抬着一口黑漆得发亮的棺木,迎面向黑牛而至。
  黑牛立刻拦住两人:“停下停下!”
  两个抬棺木的人,在他还没有开口之前,就已停下。
  黑牛向那棺木一指道:“这是甚么东西。”
  前面的一人说道:“装死人用的木箱子。”
  黑牛皱了皱眉:“俺不懂,你说清楚一点行不行?”
  这人说:“有人说它是棺木,也有人说它是棺材。”
  黑牛道:“很好,俺正用得着。”
  这人一怔:“你用得着?不是吓人罢?这是死人才用得着的东西。”
  黑牛冷冷一笑道:“俺用它来睡觉可以不可以?俺用它来拉矢可以不可以?只要俺高兴,甚至可以把它砍成一块一块,然后用来烤吃豺狼肉!”
  陆如鹿皱着眉:“黑牛,你这样太过份了罢?”
  黑牛脸色一变:“俺怎样说,干你甚么事?”
  陆如鹿道:“这可不对,棺木是人家的,就算你用得着,也该向人恳求割爱才是。”
  “割爱?”拾棺木的男人呵呵一笑:“这种东西又不是甚么宝贝,割什么爱,你们不嫌弃,在下双手奉送,也省得抬来抬去。”
  说完,两人放万棺木,掉头就走。
  黑牛倒是怔住了,他大叫:“慢走,多少钱,俺给回你们。”
  “不必了,免费奉送,只希望你并不是自己需要用它——”
  两人瞬即消失在远方。
  黑牛大奇:“这是怎么一回事?俺找了大半天,找得连腿都酸了,也找不着,但忽然却有一副棺木从天而降,哈哈,有趣!”
  陆如鹿却沉着脸:“黑牛,只怕事有跷蹊!”
  “甚么事有跷蹊?”黑牛瞪了他一眼:“这是俺运气好,这两个混蛋准是小偷,盗走了人家的棺木,遇上咱们,自然吓得三魂去二,七魄去五,还不放下棺木逃之夭夭吗?”
  陆如鹿苦笑了一下:“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故事而已,细心想想,你说的这种事可以一信吗?”
  黑牛大声道:“为甚么不可以一信?管它什么来历,抬了回去再算!”
  陆如鹿叹了口气:“你说抬就抬,你是牛,我是鹿,鹿是驯和的,牛是脾气暴躁的,总不成在这里和你打架。”
  黑牛呆了一呆,忽然压低嗓子:“唉,好兄弟,俺的火气近来是猛一点,总之,办好这件事情后,俺请你喝酒便是。”
  陆如鹿耸了耸肩,没说甚么。
  两个贼王党的兄弟,动手抬棺木,但才挑上肩,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黑牛,好重。”
  黑牛浓眉一皱:“甚么好重?难道人家抬得起的东西,你们就抬不动!”
  “你来试一试!”其中一人苦着脸说道。
  黑牛“呸“的一声:“他妈的,都是饭桶!”
  他卷起衣袖,大步上前,也试试抬起这副棺木。
  一抬之下,连黑牛的脸色也变了,他立刻放下,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真的重得厉害。”
  陆如鹿吸了一口气:“棺木里一定有具死尸。”
  黑牛道:“就算是死尸也不会重得这么厉害。”
  陆如鹿的眼色又是一变:“比死尸还重?”
  黑牛道:“好像是装着一大堆铁!”
  “铁?”陆如鹿愣住:“棺木里装铁?这岂非怪事?”
  黑牛道:“说书先生讲故事,在棺木里甚至有人放下黄金,偷运出境。”
  陆如鹿道:“你在甚么时候开始变得财迷心窍的?”
  黑牛道:“俺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陆如鹿瞧着棺木:“里面一定有古怪,打开瞧瞧,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黑牛道:“让俺来动手,你们都远远退开去!”
  陆如鹿一怔道:“咱们为甚么要退开去!”
  黑牛冷冷一笑:“亏你常常自夸足智多谋,倘若这棺木里暗藏机关,你们站在这里,岂不是全都完蛋?”
  陆如鹿不由连连点头,接着又说:“但它若真的是个机关陷阱,那么你……”
  “俺死了,还有你们,怕个鸟?”黑牛一拍胸膛,“别再噜噜苏苏,统统滚开去。”
  没有人离开,所有人仍然站在原处。
  其中一人道:“要死,大家死在一块,不然,你站开去,让我来打开它。”
  黑牛的脸色变了,他突然扑前,一拳就打在这人的肚子上:“雷得,你少放狗屁,要逞英雄,你们还不是时候,这件差事,俺干定了,谁再胡说八道,俺不再客气……”
  陆如鹿叹了口气,道:“咱们还是退开去罢。”
  一XXX
  每个人都已退开,远远离开黑牛,远远离开那副神秘的棺木。
  里面有甚么东西?
  一个死人?一堆废铁?满是石头?还是黄金?
  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盯着黑牛和那副棺木。
  黑牛孔武有力,而这副棺木也并不难开,他很快就把棺盖移了下来。
  没有机关暗器,也没有甚么吓人一跳的事情发生。
  但黑牛的眼睛却忽然亮了,脸上露出了兴奋,不敢置信的神色。
  “来,来,你们都过来!”他不断的挥手。
  每个人都立刻涌了过去,看看棺木里装着的是甚么东西。
  一看之下,所有的眼睛都亮了,棺木内,居然全是枪械和弹药!
  陆如鹿揉了揉眼睛,把其中一支短枪拿起,在手中拈了拈份量,道:“是真家伙。”
  黑牛吸了口气,道:“别再看了,放回棺木里,咱们马上回客栈。”
  (四)
  在客栈的后园子里,有一间破旧的柴房。
  柴房里摆放着的本来只有柴薪,但现在却多了一样东西——一副漆黑的棺木。
  棺盖已打开,里面全是性能良好的枪械,和极充足的弹药。
  蔡老么双眉紧皱,神色凝重。
  黑牛和陆如鹿,已再三把详细的情况说出来。
  甘雄搓了搓手,道:“看来,是有人在暗中助咱们一臂之力。”
  黑牛道:“一定是昨晚把东武会击退的人。”
  “我也是这么想。”甘雄完全同意这个见解,“但他们又是谁?”
  “是欧阳公子,”蔡老么终于开口:“是他派人到这里,接应我们的行动。”
  甘雄道:“但他们为甚么不直接向我们阐明一切?”
  蔡老么道:“他若可以直接参与这一次的行动,也不必劳烦到咱们了。”
  甘雄还想说话,蔡老么却已打断了他的话题,道:“无论如何,这一批武器对我们来说,是非常有利的,即使是东武会,他们高手虽然众多,但决不可能拥有这许多枪械和弹药。”
  黑牛点头道:“对,我们有了枪弹,形势就截然不同了。”
  甘雄却皱着眉:“开枪这种事,看似容易,但我却从未学过。”
  蔡老么说道:“虽然,要练成一手好枪法,绝不容易,但只是开枪,倒不难学会。”
  甘雄道:“是否老大教我们开枪?”
  蔡老么点点头:“这个不成问题,但现在你们只能开空枪,不能用子弹射击,免得惊动敌人。”
  黑牛笑道:“这倒过瘾之至,甚么刀法,拳脚功夫,一下子就变成了垃圾。”
  “你疯了,”蔡老么脸色一寒:“这是甚么说话?倘若有了枪弹,就荒废了武功,总有一天,会给人打得焦头烂额。”
  黑牛笑意立敛,不敢再说甚么。
  此后,一连三天,蔡老么不断教导手下练习开枪的基本手法,每个人都孜孜不倦的在苦练。
  只有老王,他不学开枪,只是在镇外的一个小山岗上,默默陪伴着一座孤坟。
  XXX
  大清早,黑牛就到处找寻老王。
  在客栈中,遍寻不获,甘雄叹息着,说道:“他必定又是去陪伴那个十一少爷了。”
  黑牛一跺脚,怒道:“人都死了,他为甚么不陪他一起钻进泥洞里?”
  “少骂一句好不好?”老王的声音却忽然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黑牛回头,看见老王衣履整齐,精神奕奕的站在自己背后。
  “俺不是骂人,只是放屁而已!”黑牛连忙陪笑说。
  老王双眉一蹙:“你近来怎么了?老是说放屁放屁,很动听吗?”
  “你骂得对!俺以后不再说放屁这两个字就是!”
  “你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甚么?”
  “难道你不知道,咱们现在就要进攻山贼之王曾霸的堡垒?”
  “怎会不知道?”黑牛忙道:“老大的命令已发下来,刚才俺就是到处找你,怕你不知道这件事情而已。”
  老王冷冷一笑:“你若以为自己的消息最灵通,那可错了,老大早就把这行动向我说得清清楚楚。‘”
  黑牛道:“老大怎会知道曾霸堡垒所在?”
  老王道:“这倒要去问问他了。”
  这时候,蔡老么已走了过来,他看了众人一眼,缓缓道:“是范老爷说的。”
  黑牛听得吃了一惊:“他的鬼魂出现了?”
  蔡老么道:“他虽然死了,而我也没有看见他的鬼魂,但范有却找到了一张地图。”
  “地图?甚么地图?”黑牛忙追问下去。
  “就是山贼之王曾霸贼巢所在地!”蔡老么说。
  黑牛沉声说道:“好极了,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次,曾霸的报应来了。”
  “黑牛,别得意忘形,”蔡老么神色凝重,缓缓道:“曾霸若是容易对付,他早已给别的山贼吞掉了,他能够成为山贼中的王者,自然有其不可轻侮的力量。”
  “怕甚么!”黑牛拍了拍腰间的火枪:“咱们有这东西!”
  蔡老么瞳孔缩成一线,冷冷的盯着他:“你学了多少时间枪法?”
  黑牛舌头一伸,道:“三天。”
  蔡老么冷笑道:“但是你可曾想到,曾霸盗走那批庞大的军火,已超过半年之久,他手下的喽啰,也一定已学了半年枪法!”
  黑牛脸色一变,道:“这也不错,咱们虽然有枪,但他们也早已有了!”
  蔡老么沉声道:“这一战,将会是极其凶险的,但为了要完成任务,咱们绝不能退缩!”
  黑牛道:“这个自然,谁若贪生怕死,俺一枪就结束了他!”
  “住口!”蔡老么怒道:“你这是不切实际的废话,我现在要求大家好好考虑一下,谁若不想去,就别去,尤其是家中有老少需要自己照顾的,更要三思,此一去,我们也许只有几个能活着回来。”
  这时候,贼王党每一个人都已齐集。
  众皆默然,没有人出声。
  蔡老么吸了口气,又说:“大家别期望碰运气,我们甚至可能任务失败,没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还是没有人有任何表示。
  甘雄站在蔡老么身边,忽然说:“谁不愿意去,就站到门外去!”
  终于有个人缓缓地走出门外。
  有人觉得意外,有人无动于衷,也有人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这人当然不该去!”
  走出门外的人,赫然是梅可爱。
  XXX
  蔡老么是无动于衷的一个人。
  黑牛却有点不知所措,他走到蔡老么的面前:“梅小姐不去,那是很合理的,她毕竟她是个女儿家,但留在此地,恐怕也不怎么样安全。”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说话,蔡老么面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半点变化。
  梅可爱也是默然无语。
  她走了,似乎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充满血腥的市镇。
  黑牛吃惊道:“她一个人回上海?”
  蔡老么神色漠然,道:“她自有分寸,我们不必为她担心。”
  黑牛怔住,他实在想不到,蔡老么居然会如此无动于衷,彷佛根本就不认识梅可爱这个女人。
  她真的走了。
  在蔡老么的眼睛里,忽然升起了一层雾。
  他心里到底想着谁?想着些甚么事?

  第七章 直鸿黄龙 血灭贼王
  (一)
  在那阴森的堡垒外,一群勇敢的战士,正在悄悄的向它接近。
  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提高警觉。
  这里,已在山贼之王曾霸势力范围之内,要偷袭曾霸,实在绝不容易成功。
  但他们已别无选择余地。
  已是黄昏,在这苍郁的山谷里,光线早已黯淡异常,但对于偷袭者来说,黑暗却无疑是最佳的掩护。
  终于,夜幕低垂,山谷中一片黑暗。
  倘若在这时候才进入山谷,他们必然寸步难行,而且很可能会迷失方向。
  在黑夜里,是毒蛇猛兽最活跃的时候,他们将会更加危险。
  幸好,他们已接近了堡垒,有了固定的目标,心情也稳定下来。
  只是,在另一方面,他们又不禁十分紧张。
  筹划已久的行动,即将展开。
  虽然,他们都有了厉害的武器,但敌人方面,极可能也已使用同样厉害的枪械武器。
  刀斧硬碰的场面,贼王党的人都见识过不少,也如此规模庞大的枪战,他们还是第一次经历。
  这情况,就像是第一次登临战场的士兵,心情自然是相当的紧张。
  然而,没有人退缩。
  唯一离去的,只有梅可爱。
  XXX
  七点三十五分,天色已完全漆黑。
  甘雄首先进入堡垒。
  可是,堡垒内竟然空无一人。
  蔡老么暗呼不妙,速速下令撤退。
  但就在这时候,枪声迭响,几个贼王党的人都已中枪倒下。
  黑夜里,深谷中出现了无数枪手,子弹呼啸之声不绝于耳。
  蔡老么心中一沉,事情比想像中还要困难得多。
  他暗自庆幸,坚持要梅可爱离去,她若一起来到这里,更难以照应了。
  蔡老么迅速万令,贼王党的每一个人,都要退入堡垒内。
  他们很快就在堡垒内联合一起,但心里却难免为之啼笑皆非,他们本来准备攻破这堡垒,但现在却变成给人逼入堡垒中,非要稳守着它不可。
  枪声不断,双方互有伤亡。
  黑牛虽然初学开枪,但居然也给他击杀了两人,不由大是兴奋,向身旁的甘雄怪笑道:“瞧!俺又打中了一个!”
  甘雄没有回答,只是斜倚在墙角。
  黑牛忽然看见有条人影不断闪动,正挨着堡垒石墙挪近过来。
  “砰”!黑牛又放一枪,这一枪更准,把这人的脸轰得血肉模糊,顿时“骨碌”一声仆倒下去。
  黑牛又是一阵兴奋:“老甘,这下子可精采了罢?”
  甘雄却还是不理睬他。
  黑牛生气了,揪着他的衣襟:“你聋了……?”
  才说出三个字,神色大变。
  只见甘雄的脸,就像刚才那人一样,已给子弹打中,满面都是血浆。
  “老甘!老甘!老甘!”黑牛嘶声大叫,一双粗壮的手颤抖不已。
  但甘雄早已咽气,再也不会回答。
  黑牛大怒,放了甘雄冲出去,连放三枪:“你们这些贼子贼孙,俺黑牛跟你们拼了!”
  但他才冲出去,背后就有人用力抽他两条腿。
  黑牛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只见老王瞪着他:“疯牛,你这样冲出去,只是白白送死!”
  黑牛怒道:“少放屁!”
  “放屁放屁!放你娘个屁!”老王忽然左左右右,正正反反给他赏了七八个耳光,“你早就答应过我,不再说放鸟屁,现在却又再放屁,还要冲出去做别人的枪靶子,你算甚么?大英雄吗?呸!只不过是条笨虫而已!”
  说到“笨虫”两个字,忽然又想起了董星宇,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黑牛给老王打了七,八个耳光,呆住。
  他从来没有给人这样对付过,若在平时,他就算拼着吃三刀六斧,也一定跟这人拼命。
  但这时候,他却只是呆在那里。
  过了很久他才跪在地上,痛苦地看着甘雄:“老王骂得对!老王打得好!俺要好好保存这条生命,来为你报仇雪恨!”
  蔡老么就在不远处,看见这情景,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
  情况比想像中还更恶劣,他们根本不知道,在这堡垒外,还有多少敌人。
  曾霸显然也想把蔡老么的人,全都赶入堡垒中,然后来一个瓮中捉鳖。
  只是,他恐怕也想不到,贼王党居然也拥有这许多威力强大的枪械。
  否则,曾霸的爪牙早已冲进来,把蔡老么等人杀得片甲不留。
  (二)
  黑夜漫长,枪声渐渐疏落了。
  蔡老么已下令,倘若没有把握,就别再胡乱开枪,虚耗弹药。
  虽然,他们并不熟悉堡垒内的形势,但他们只要稳守两三处主要通道,敌人不容易冲杀进来。
  最后,枪声已完全停止。
  但战争并非就此结束,曾霸是在准备着下一次更猛烈的攻势。
  蔡老么挨在一个窗子旁边,神情肃穆,但却很镇定。
  老王悄悄的走过去,低声道:“你看曾霸在打甚么算盘?”
  蔡老么道:“你可听过‘狡兔三窟’这句说话?”
  老王目中寒芒闪动:“你是说,这堡垒底下有暗道?”
  “十之八九!”蔡老么缓缓道:“曾霸在这里,已有相当时日,这堡垒就算本来没有暗道,他也会挖掘一条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推断很有理,他是绿林枭雄,工于心计,一定会为自己准备另一条路。”
  “我们进入堡垒毫无困难,全然是曾霸故意安排的,”蔡老么缓缓道:“就算不是故意安排,他也一定希望我们进入堡垒。”
  “不错,我们若在山谷外,一旦四散而去,他要把我们全部击杀,反而不是容易的事。”
  “但在这堡垒中,他却很有机会,把我们所有的人全部解决,”蔡老么详细分析战局:“但有一点他必定会大感意外,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配备着枪械,甚至有人成为双枪将。”
  老王点点头:“若不是这样,曾霸的人早已封住主要通道,冲杀进来。”
  蔡老么冷冷一笑:“目前战火停顿,但这仅是暂时性的,他们迟早会冲杀入堡垒中。”
  老王面色一变:“但这恐怕还不是主力所在!”
  “你说对了,”蔡老么目露赞赏之色,慢慢的说道:“他们真正的主力,会从暗道中突然掩杀过来,把我们杀个措手不及!”
  老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现在他们并不急于这样做,也是相当狡猾的。”
  蔡老么点点头:“现在,我们仍然相当清醒,体力还是十分充沛,但却绝不可能在这时候突围而出。”
  老王道:“这时候冲出去,只会变成枪弹的靶子。”
  蔡老么道:“曾霸也算准了我们不会冒这个险,所以,他大可以集中力量,从暗道掩杀出来,向我们施以突击。”
  老王道:“这一着很毒辣,在这段时间内,我们每一分每一秒都处于警戒状态,但他们却大可以先睡一觉,等到我们已疲累的时候,才再动手。”
  蔡老么冷冷一笑,道:“他们本来就是以逸待劳,再经过这一番消耗战,他们无疑会占更大的优势。”
  “再加上暗道的突击,我们几乎已立于必败之地。”老王苦笑着说。
  蔡老么冷冷一笑,道:“可没这样便宜,曾霸虽然占尽优势,但他也并非全无缺点。”
  老王吸了口气,点头道:“对,这就像是一局棋,虽然对方已兵临城下,但我们还可以觑准对方的弱点,施展致命的一击。”
  蔡老么微笑着:“你也已看见曾霸的弱点?”
  老王道:“我想,曾霸的弱点,可能也正是他优点所在。”
  蔡老么点头一笑:“你说对了,这一战的关键,就在那条暗道。”
  老王脸上掠过了一丝兴奋的神色:“只要我们知道那地道的出口在那里,他们的‘奇兵’就会变成枪弹靶子!”
  蔡老么道:“我们的手上,有五柄手提机枪,而且弹药充足,他们若从暗道里过来,咱们就用两柄机枪不断向暗道扫射过去!”
  老王道:“这才教他们也知道甚么叫措手不及。”
  蔡老么叹了口气:“别欢喜得太早,要知道这条暗道的出口在何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老王道:“咱们可以找。”
  “找?”蔡老么皱了皱眉,叹道:“恐怕很难,倘若可以在短短时间之内找到暗道出口,这暗道也未免是建造得太儿戏了。”
  老王吸了一口气,说道:“但这却是生死存亡关键所在,难道咱们坐以待毙不成?”
  蔡老么眉毛一扬:“办法总是有的,但必须要冒一冒险。”
  老王道:“无论如何,冒险总比等死好。”
  蔡老么道:“你也赞成冒险,那好极了。”
  老王道:“老大,你要我怎样干,尽管说好了。”
  蔡老么道:“甘雄死了,黑牛太冲动,这里需要你来主持大局。”
  老王面色一变:“你要往那里去?”
  蔡老么道:“找暗道出口!”他接着又说:“在这堡垒,一定有暗道,只要我们能掌握它,曾霸得意洋洋的时间就不会太长久了。”
  说完,向堡垒内掠了过去。
  (三)
  堡垒内,全是贼王党的人。
  堡垒外,杀手处处,而且全都佩备枪械,可说是杀机四伏,形势凶险异常。
  已是凌晨一点,山谷里除了怪鸟悲鸣和野兽吼啸听之外,一片宁静。
  一个枪手,倚在树上打瞌睡,突然给人重重的打了一拳。
  枪手大吃一惊,猛然惊醒,他一张开眼,就已看见一支漆黑的枪管对准了他。
  “邱总管……”枪手脸色大变,连声音都在发抖。
  揍他一拳的,是个满面胡子的灰衣人,也是曾霸的心腹手下——总管邱群。
  邱群冷冷的盯着这枪手:“你是不是很想睡觉?”
  枪手脸如死灰,忙道:“不想睡觉!不想睡觉!”
  邱群看着他,怒道:“现在是生死大战的时候,谁稍有疏忽,都可能给那些王八蛋轰掉脑袋,你居然还在睡觉,是不是想早点回老家去?”
  那枪手连大气都不敢吭出来,才想说话,邱群又已截然说道:“不必讲废话,记着,把眼睛睁大一点,说不定会有个人从树木间爬过来,在你的脑袋上打穿一个大洞!”
  “小的知道了!小的知道了!”枪手迭声说。
  邱群这才一摇三摆的走了开去。
  等到邱群已走远了,这枪手才喃喃的骂道:“他妈的,臭架子!”
  XXX
  邱群是个很喜欢摆架子的人。
  他是曾霸的多年朋友,两人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曾霸做了山贼之王,邱群也成为了山贼之王堡垒的大总管。
  这就难怪他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了。
  他重重的教训那喽啰一顿,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很有威严的人物。
  他在堡外监视,却不知道正有个人,也在目不转睛的监视着他。
  他左右巡视了一会,在一块巨石旁坐了下来。
  他要手下精神奕奕监视着堡垒,但自己却已有了倦意,松懈下来。
  也许,他认为这堡垒外,已全是己方势力范围之下,目前既无战火,自己也该趁这个时候,休息片刻。
  但他正想闭目养神的时候,冷不防背后有只手伸了过来,紧紧箍着他的脖子。
  邱群没有叫出声,因为他根本就叫不出来,而在此同时,他还听见背后有个人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跟我回堡垒,若稍有异动,休怪枪下无情!”
  邱群用力地点头。
  在他的背脊上,的确有一支枪管,对准着他的心脏,只要一开枪他必死无疑。
  XXX
  蔡老么并不是往堡垒内找暗道,而是绕了一个圈子,冒险爬出堡外。
  他要深入敌方,最好能抓住曾霸。
  他已在欧阳公子的资料上,见过曾霸的照片,但在这黑夜中,要找寻曾霸,却也不是容易的事。
  而且,曾霸未必一定就在这山谷里。
  他可能已带着精锐手下,在暗道的另一个出口处,准备随时潜入堡垒。
  蔡老么挟持着邱群,重回堡垒。
  但当他们转入堡垒的最后一刹那,枪声突响。
  蔡老么的左腿中了一枪,血流如注。
  邱群趁机反抗,在蔡老么的胸腹间连打四五拳。
  曾霸的手下在远处放枪,根本就不知道那是邱群,还以为是贼王党的人,于是,枪声再起。
  蔡老么怒叫起来:“蠢材,快进堡垒,否则你会死得不明不白!”
  这可不是恫吓之词,邱群见势色不对,也慌忙进入堡垒再说。
  老王已在里面接应,邱群才进入通道,他就用一柄尖刀抵着邱群的咽喉。
  蔡老么总算没有再中枪,他伏下了身子,咬紧牙关爬了进来。
  这时候,黑牛也已走了过来:“老大,你怎样啦?”
  蔡老么喘着气,坐在地上,额上已冒出了黄豆般的冷汗,但他却还是说:“我没事,先把这位邱总管缚起来再说。”
  黑牛立刻拿出绳子把邱群牢牢的紧缚着。
  邱群不认识蔡老么,但蔡老么却已从那枪手的口里,知道这人就是堡垒的“邱总管”。
  老王匆匆为蔡老么视察伤口。
  他看了好一会,不由抽了口冷气:“子弹已嵌入肌肉里。”
  蔡老么咬着牙:“管它是入肉还是入骨,黑牛,问这位邱总管,堡垒的暗道在甚么地方?”
  他叫黑牛去“问”,自然包括了“逼供”的成份在内,黑牛会意,不由分说首先一拳打在邱群的鼻子上。
  邱群平时威风八面,除了曾霸之外,就只怕范秀姗这个女人。
  但现在,连范秀姗也已给曾霸干掉,邱群在堡垒中的地位,更是崇高。
  可是,落在黑牛手里,他的威风就只好拿去扫地。
  他吃了几拳,也不必再下甚么严刑,就已供出一切。
  蔡老么没有料错,堡垒中果然有条秘密的地道。
  曾霸的战略,也完全和蔡老么、老王分析出来的一模一样。
  XXX
  拂晓时份,地道出口处,果然杀出一群可怕的枪手。
  在此同时,堡垒外也响起了枪声,但那并非主力所在,而是引开贼王党的注意。
  虽然邱总管已“神秘失踪”,但曾霸却仍然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原来他以为邱群已在枪战中丧生,尸体未曾被发现而已。
  他这样想,因为当他接获邱群失踪消息的时候,他已在山谷后的地道入口处,正准备攻入堡垒。
  他怎样也想不到,蔡老么居然能在这种恶劣的形势下,把邱群掳劫,逼问出暗道的所在!
  XXX
  诚如蔡老么预言:“这一战的关键,就在那条暗道。”
  虽然他的腿吃了一颗子弹,但却认为这是十分值得的,因为他已掌握了暗道,他的血并没有白流。
  两柄威力强大的手提机枪,把暗道里的枪手杀得措手不及,阵脚大乱。
  他们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堡垒,想不到反而变成自投罗网。
  老王没有学怎样开枪。
  但这时候,他抓住了一柄手提机枪,却很冷静地把子弹一排一排的扫射出去。
  地道内伤亡累累,虽然也有人还击,但却因形势急乱,无法命中老王。
  子弹的呼啸声,在暗道内显得格外惊人。
  老王终于把来犯者全部击杀,他吐出口气,向另一个用手提机枪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汉子说:“我们赢了!”
  那汉子面带笑容道:“不错,我们赢了”
  老王的脸色忽然一阵苍白:“你……你怎么啦?”
  汉子忽然摇摇欲堕,他一直用机枪掩住了胸口。
  这时候,老王终于看见,他的胸膛有血。
  他已中枪,而且很要命!
  他终于仰天倒了下去,但在咽气前,面上还是带着胜利者的笑容。
  (四)
  在火炬照耀下,蔡老么在暗道里找到了一个人,这人的身上最少中了七八枪。
  他面目狰狞可怖,就像个吃人魔鬼。
  他本来真的是个魔鬼,而且吃人不吐骨,但从此之后,他不会再吃人了。
  他就是曾霸!
  蔡老么长长的吐出口气:“善恶到头终有报,这句说话真是一点也不会错。”
  老王道:“他死了,怎样找军火?”
  蔡老么冷冷一笑:“只要邱总管没有死,我们就还有机会。”
  老王道:“对!我去问他。”
  XXX
  曾霸的尸体被拖入堡垒内,邱群的面色看来就像曾霸般难看。
  蔡老么坐在一张椅子上,用刀般锋利的目光盯着他:“邱总管,你并不是个愚蠢的人,应该知道,那批军火虽然很值钱,但和阁下的性命相较,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邱群面如死灰,道:“就算我交出那批军火,你们也同样会杀了我!”
  “放屁!”黑牛怒道:“咱们岂是那种出尔反尔的卑劣小人?只要你说出那批军火在甚么地方,俺保证没有人敢动你一条汗毛!”
  邱群却没开口,只是看着蔡老么。
  蔡老么盯着他:“黑牛说的,也是我可以保证的,我这个人的耐性不太好,一分钟之内,你不说出军火藏在甚么地方,黑牛就会杀了你!”
  三十秒后,邱群已屈服下来。
  他甚至主动代表山贼之王的手下,向贼王党投降。
  (五)
  一箱一箱的军火武器,已在深谷的一个大岩洞里发掘出来。
  蔡老么眉头大皱,如此庞大数量的军火,怎样运出去?
  就在他苦思无策的时候,深谷中突来访客。
  那是一个头发梳理整齐,衣饰煌然的中年人。
  他自称任无敌,山东十七大寨的寨主任无敌。
  蔡老么接见他,但看来看去,都无法证明,这人就是任无敌。
  “欧阳公子也来了,你不相信,可以亲自问他。”这个自称任无敌的中年人淡淡地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山谷里果然又来了一群人。
  这一群人,最少有二三百之众!
  其中一人,赫然正是从上海远道而来的欧阳欢。
  XXX
  欧阳公子左顾右盼,微笑道:“干得好,东武会的人知道了,一定会气得死去活来。”
  蔡老么坐在一箱军火上,说:“这位'先生,是不是十七大寨的总寨主?”
  “当然,”欧阳公子点点头,“难道你以为他是甚么人?”
  蔡老么淡淡道:“但我却认为,他不像山东人。”
  欧阳公子“哦”的一声:“那么,你认为他像谁?”
  蔡老么凝视着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如怒狮般愤怒:“他是上官汪!”
  上官汪!汉奸上官汪!
  贼王党每一个人,他们的脸色全都变了。
  欧阳公子还是若无其事,淡淡道:“你若认为他是上官汪,就把他当作是上官汪好了。”
  蔡老么咬紧牙关:“你一直在利用我们,根本就没有和任无敌有所联络,你只是为上官汪做事,为东武会夺取这―一批军火。”
  欧阳公子悠悠一笑:“你现在总算明白了,本来,我们不必这样做的,要怪就只好怪曾霸开的价钱太高,池横将军认为难以接受,所以,就派上官汪和在下来处理这件事。”
  蔡老么冷冷一笑:“你以为现在已稳可得到这批军火?”
  欧阳公子淡淡说道:“经过整夜的激战,你们贼王党剩下来的还有多少人?”
  蔡老么突然全身一阵冰冷。
  现在他们剩下的人,恐怕只有一小半而已。
  而欧阳欢,却带来了二百余人。
  虽然,贼王党的人拥有枪械,但这二百余人,也有四分之一,拥有同样厉害的武器。
  这一战若是爆发,贼王党势必全军覆灭。
  他不怕死,贼王党的兄弟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但死在这种卑鄙小人之手,却是憾事,他们将会死不瞑目。
  然而,大势如此,蔡老么又有甚么办法可以扭转乾坤?
  看来,他们只好把军火双手奉上。
  但他们甘心吗?
  不!他们绝不甘心,每个人都已有了拼尽最后一口气的打算。
  蔡老么又看见了薛慕飞,他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目光狡猾而可怕。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深谷中又再枪声大响。
  一个身材肥胖,身穿军服的军官在一株大树下发号施令:“把欧阳欢和薛慕飞的人全部逮下来!”
  接着,杀声震天,竟然有数百军人,掩杀过来!
  蔡老么精神大振,他已知道,那军官就是朱一图!
  XXX
  朱一图给人的印象,向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窝囊官员。
  但这时候他却一洗颓风,指挥若定,在这深谷里,迎头痛击东武会和欧阳欢!
  欧阳欢咬牙,恨恨说:“我知道这窝囊一定会来,却没料到他来得这样快!”
  他这句说话,是说给上官汪听的。
  上官汪却已脸孔铁青,一言不发。
  他也有枪,但他才拔出手枪,背后已连中三颗子弹。
  开枪的是蔡老么。
  欧阳公子急忙找寻隐蔽地方藏身,而深谷中已展开了激烈的枪战。
  这一战,朱一图立下大功!
  他率领着的,全是素有训练的精锐战士,而且武器优良,枪法奇准,战火一经爆发,自然大占优势!
  薛慕飞也和上官汪一样,饮弹身亡。
  剩下来的欧阳欢,再也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他本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一败之后,将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不再等待朱一图的逮捕,自己已吞下了一颗毒药,半分钟后,就毒发身亡。
  (六)
  深谷一战,惨烈异常。
  朱一图总算一改作风,打了一场极漂亮的胜仗。
  他走到蔡老么面前,缓缓道:“你虽然本来是个贼,但为了不让这批军火流入东武会手上,你却变成了咱们中国人的大英雄!”
  蔡老么苦笑着:“我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蠢材而已。”
  他忽然问:“棺木里的军火,是局长供应给咱们的?”
  朱一图点点头微笑道:“不错,但我们军方的人,却不适宜在那个时候表露身份,只能暗中给你们帮忙。”
  蔡老么想了想,忽然道:“东武会既然已和欧阳欢暗中勾结,何以还在客栈中向咱们袭击?”
  朱一图道:“这是欧阳欢的疏忽,他虽然聪明绝顶,但却居然一时大意,没有把你们的事,向东武会详细解释,薛慕飞不知就里,却又以为你们是我们军方派来的,那一仗,他们实在打得十分冤枉。”
  蔡老么道:“但当时若不是朱局长暗中解围,继后再赠予军火武器,我们的情况将会不堪设想。”
  他忽然又说:“军方何以不把贼王党的人,当作汉奸看待?”
  朱一图淡淡一笑:“因为我知道你们绝不会是汉奸。”
  蔡老么一怔:“为甚么这样肯定?”
  朱一图道:“因为我相信‘三十八’的说话。”
  “‘三十八’,这是不是一个间谍?”蔡老么望定了他。
  “不错,她美丽而机智,果敢不凡,且对你一见钟情。”朱一图笑咪咪的说。
  蔡老么傻住了:“她……她就是梅可爱?”
  “不是她还有谁?连她也在说你的好话,我又还有甚么可以再怀疑的?早在很久以前,我们就已怀疑欧阳欢勾结东洋人,作出损害国家民族的勾当,所以我们就派她到欧阳公馆卧底!”
  蔡老么真的傻住了。
  他忽然傻傻瞧着一个人,那正是“三十八”——梅可爱。
  可爱没有回上海。
  忽然间,她走到蔡老么的面前,一本正经的说:“我现在要正式逮捕你。”
  朱一图淡淡一笑:“他犯甚么罪?”
  可爱说:“他护花无力。”
  朱一图大笑:“你是个女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又何必他来保护你?”
  可爱冷冷一笑:“他保护不力的女人,并不是我,而是飘飘姑娘!”
  蔡老么又怔住:“她怎样了?”
  可爱说:“她在上海,趁欧阳欢离去的时候,把小飘救了出来,小飘成功脱离魔窟,而且还离开了上海,但飘飘却给欧阳欢的手下杀了!”
  蔡老么脸如土色,但却又莫名其妙:“小飘?小飘是她的甚么人?”
  “是她唯一的妹妹,欧阳欢软禁着她,借此挟制飘飘!”
  蔡老么恍然大悟,飘飘为甚么会嫁给欧阳公子,而且为甚么处处迁就丈夫,一定要自己跟欧阳公子合作。
  他呆在那里,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突然用尽生平气力,大声吼叫道:“我要回上海,找那些混蛋算帐!”
  朱一图陡地喝道:“抓治不法之徒,自有巡捕房的干练人员,你少逞英雄好不好?”
  蔡老么正要说话,可爱已说道:“凶徒虽然杀了飘飘,但在同一时间,他们遇上了巡捕房的人,双方发生激战,结果凶徒六死一伤,而伤者也已严重残废!”
  蔡老么怔住,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回上海?”
  朱一图盯着他:“你最好到南方。”
  “南方?”蔡老么道:“我为甚么要到南方?”
  朱一图看着他,说道:“她的故乡在江南,她要逮捕你回到故乡去。”
  XXX
  江南是好地方,可爱是好女儿。
  世间上还有甚么事情,会比陪着一个好女儿回到江南这个好地方更愉快,更写意?
  他身上的创伤已渐渐复原。
  他曾为国家流血、拼命,但却也曾经是个“贼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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