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杯

臆寒

七  温一刀的刀
“你们……会不会觉得我是贼？”高歌也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来。
白衣男子冷冷看着他：“你觉得呢？”
高歌道：“我觉得好像不是。”
白衣男子道：“既然不是，你为什么不敲门，为什么不堂堂正正从大门走进来？”
高歌道：“那样岂不是太麻烦你们？”
白衣男子道：“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就算麻烦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高歌摇摇头：“不论怎么说，我总是有一些过意不去。”
白衣男子道：“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高歌看着他们身后的屋子。
屋里面好像有一张桌子，桌上有杯有盏，铺着鲜红的桌布，桌布下面居然在不停地动。
莫非桌子下还藏着人？
白衣男子又在用中指弹着刀。
刀光寒，锵然有声。
这一柄刀，好像已经有很久未饮人血了。
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又是怎么知道高歌会在今天来找吴万财？他们早在这里等他，又是为了什么？
高歌一个字都没有问。
既然在这里，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白衣男子看着他，过了很久，突然又问道：“你叫高歌？”
高歌几乎吃了一惊。
他根本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也听说过他的名号，居然也知道他已经到了轮回台。
“是，我叫高歌。”
白衣男子道：“听说，你是近十年来最好的江湖猎人，只要你出手，还没有什么东西是你找不到的？”
高歌道：“也有我找不到的东西。”
白衣男子道：“哦？”
高歌道：“比如人心，只要你藏起来，我就一定找不到。”
白衣男子笑了。但他的笑看起来却像是用刀刻在脸上一般，冷沉而僵硬。
“你说话好像还有一点道理，”白衣男子道，“只是不知道你的道理在这里还有没有用？”
高歌道：“只要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道理有没有用也没什么关系。”
白衣男子眯着眼看着他，过了很久，才一字一顿慢慢道：“你是不是来找一个叫吴万财的人，是不是想向他打听关于魔杯的事情？”
既然人家都已经知道了来意，高歌也没必要否认。
白衣男子突然挥了挥手，道：“他不会告诉你的，你也不必问他了，你走吧。”
高歌当然不会走。
“你是不是吴万财？”
“不是。”
“既然不是，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告诉我？”
白衣男子顿了顿，冷冷道：“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之后，也许你会相信我的话。”
他是谁？高歌好像连一点兴趣都没有。
白衣男子接着道：“我叫温一刀，江湖朋友曾送我一个外号，叫‘杀神’。”
杀神。
高歌的瞳孔正在慢慢收缩。
据说“杀神”的刀比电还快，但他的出手比风还轻。
当年在江湖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叫“欧阳剑客”的人，曾在姑苏风月亭连战武当、峨眉、少室三大剑派的七大高手。
没有一个人能在他手下走出十招。
因为他的剑实在是太快，出手实在是太诡异，以至于有的招式连成名已久的七大高手都没见过。
就在欧阳剑客收剑离去的时候，七个人突然在他背后一起出手。
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格杀“欧阳剑客”于此地，因为这件事情他们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毕竟名声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了名声，他们的剑派在江湖中将无立足之地。
欧阳剑客突然回手一剑。
一剑挑断了七个人的鼻梁。
这件事情也成就了欧阳剑客在江湖中至高的威名。
但是欧阳剑客却死了。
三个月后，在华山的栈道上，他被人一刀砍下头颅。他的身子还留在栈道上，头颅已经滚下了深谷。
据说这一战，他连剑都没来得及拔出来。
有人看着一名白衣男子倒提着金刀，迎着朝阳慢慢走下山去。
这个人就叫温一刀，外号“杀神”。
他的刀到底有多快？
江湖中没有人想看他的刀有多快。
遇见温一刀，你最好的办法也就是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是他在河南的时候，你在河北；他在山东的时候，你在山西。
好在温一刀砍下欧阳剑客的头颅之后，就再也没在江湖中出现过。
他怎么也到了轮回镇？
他没有对着高歌劈出一刀，说明他已经很是手下留情了。
但高歌偏偏是个很不知趣的人。
他只是脸色非常平静地说了两个字：“久仰。”
久仰的意思就是，他知道了，但他没打算被温一刀的名号吓走。
这种情况下，你越是表现得肝胆俱裂、屁滚尿流，就越是表明你尊重他。
高歌还是站得好好的，一点也没有被他吓到的样子。
这当然不是温一刀所希望看到的。
“你为什么还不走？”温一刀皱着眉，“难道你很想在这里看到我杀人？”
高歌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过杀人了。”
温一刀的瞳孔也在收缩。
刀就在他的手上。
他紧紧握住刀。
高歌还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看样子就算是天塌了下来，他也不会向后退一下。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声音极其短促凄厉，就像是一觉醒来，突然看见床前站着一个恶鬼，等他想要叫出来的时候，恶鬼已经伸出爪子拧断了他脖子那种声音。
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温一刀的脸色变了。
黑衣人的脸色变了。
高歌的脸色也变了。
然后他们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冲了进去。
桌腿断了一条，桌子早已翻在地上。
桌子下面居然真有人。
一个死人。
温一刀的嘴角微微抽动着，看样子好像是被谁在脸上砍了一刀。
黑衣人冷冷看着地上那个人，脸上连一丝表情也没有。
这个人张大着嘴，脸上肌肉如同沟壑一般痉挛起伏，双目中充满了惊疑、恐惶、绝望的神色。
他的手里也紧紧攥着一柄刀。
金背大砍刀。
他手背上的肌肉也如死蛇一般痉挛着，看得出他在临死之前也想用尽全力将这一刀挥出去。
但是他已经没有任何机会。
黑衣人俯下身去，翻过那人的身来，仔细查看着什么。
“他是谁？”高歌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但是在没有确定之前，他多多少少还是希望有一些奇迹出现的。
“他就是吴万财，”温一刀叹了口气，眼中也不知道含着一种什么神色，“他就是这里的主人。”
吴万财已经死了。
他的身上甚至连刀疤都没有一个，他是怎么死的？
高歌也在叹息。
除了叹息，他还能干什么？
温一刀看着他，突然问道：“你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高歌道：“想。”
温一刀只说了两个字：“魔杯。”
高歌道：“听说真正见过魔杯的人，只有吴万财？”
温一刀道：“据说他曾从阴界借到了魔杯，当魔杯被收回去的时候，他的命也会被作为魔杯的补偿，被阴灵带走。”
高歌道：“他看起来还过得很不错，他当然不愿意这是真的。”
温一刀道：“所以，他很乐意和我们做一次交易。”
高歌道：“什么交易？”
温一刀道：“因为吴万财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怕死。”
高歌道：“所以只要有你们在这里，他就不会死？”
温一刀道：“本来是的。”
吴万财出钱，只要能活下来，出多少钱都无所谓。
能够请到“杀神”温一刀，本来就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这里的“难”，就是难在钱上。
只要是杀神温一刀想要保护的人，这世上还有谁能杀得了？
本来是的，但现在的吴万财却已经是个死人。
温一刀看着躺在地上的吴万财，缓缓接着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
高歌道：“什么道理？”
温一刀道：“就算你的钱多得能填满一百个茅坑，你也买不回一条贱命。”
这确实是个很简单的道理。
可惜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古往今来还是有好多人到死也没能够想得通。
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想不通这个道理。
越是有钱的人，就越是不相信这个道理。
高歌看着吴万财。
他实在想不到吴万财是怎么死的。
这里除了一道通往院子的门，其它的门都是紧锁着，甚至连苍蝇也飞不出去。
莫非，那个人杀了他之后，自己就钻到地下去躲了起来？
温一刀道：“你相不相信世上本有鬼神之事？”
高歌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鬼神之事，本在心中，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温一刀道：“至少我不信。”
高歌当然也不信。
温一刀道：“但是很多事情，你就算不信，它却还是发生了。”
吴万财之死，到底是人力使然，还是鬼神为之？
谁也想不通这个道理。
背长剑的黑衣人突然站起身来，冷冷道：“走。”

臆寒

八、归魂之咒
温一刀走了，背长剑的黑衣人也走了。
此景此地，本无他们值得留恋的地方。
高歌刚走出去，突然又慢慢返回，缓缓蹲下身，非常仔细地在吴万才身上搜索着，最后居然从他的颈子上捻下了一缕发丝。
屋内光线极淡，加之吴万才满头黑发蓬松披散，若不极目细看，根本不可能发觉这个极细微的区别。
淡蓝色的发丝，在夕光下竟泛着几许晶莹神秘的光泽。
这绝不是吴万才的头发。
一阵微风拂过，那缕细发却似墨灰凝成的一般，竟然随着微风化作微不可查的粉末，慢慢飘了，飞了。
这是怎么回事？
高歌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
无风，无人，只有满街纸灰仍在悉悉索索，无风自舞。
斑驳的木门内烛光闪摇，赤红的朱砂点印看起来还是那么鲜艳夺目，小店老板还是一动不动坐在长凳上，面前仍旧焚着一炉香，手里还是横着无孔的竹笛，嘴唇仍旧停留在墨点的“笛孔”上面。
时间在这个角落就像从未流动过一样，这里的一切看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
但在偏门旁的灶台里面，却有腾腾的火光闪出。
高歌刚刚踏进大堂，就闻到一股肉香扑鼻而来。
无论怎么说，历经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能重新闻到人间的味道，毕竟还是一件令人感到开心的事情。
吴万才、温一刀、黑衣剑客、随风飘逝的发丝，甚至那个满街找鬼的小孩子……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看起来都绝不是那么简单，都需要他找个地方坐下来，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
老板听到高歌的脚步声，便慢慢抬起头，冷冷看着他。
他的眸子看起来像是布满了岁月的尘灰，显得浑浊迟钝而怨毒阴冷。
但他只看了高歌一眼，然后他的瞳孔开始慢慢收缩，脸上的肌肉也如蛇一般不断痉挛，神色中充满一种莫可抑制的惊惶与恐惧。
他看到了什么？
“你……你……”他颤抖着抬起手手，慢慢指向高歌的背后，声音听起来显得嘶哑而绝望，“为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带着他们一起回来了？”
高歌分明是一个人走回来的。
现在他的身后有什么？
人？鬼？
高歌没有回头。
他也不敢回头——因为老板又说了一句话。
“我已经为你们焚了香，烧了纸钱，每天吃斋念佛……可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你们知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有多苦……你们游离在阴阳两界逍遥快活，我却只能一辈子守在一间破屋子里……我已经得到了报应，但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这句话是对着高歌身后说的。
高歌的身后是谁？
莫非真有阴界的游魂冤鬼附在自己的身上，一起踏进了客栈的大门，正用怨毒的双手在钩索着老板的魂魄？
高歌只觉脊背一阵寒凉。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回头看看。
他突然转过头。
除了随着烛影跳动游移的身影，后面什么都没有。
高歌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影子看起来居然也有几分阴森可怖。
天已经很晚了，夜色寒凉如重幕，只有远处如千笋凌峰的魔指山隐隐可见。
不知何时，满街又燃起星星点点的香头，袅袅的青烟随着香头幽光盈盈绕绕，如阴魂一般不断不绝。
不远处的屋顶上，居然也挑起了一盏巨大的橘红色的灯笼，借着闪耀的烛光，高歌能很清楚地看到灯纸，上面用赤红的朱砂绘着两个大字——魂归。
招魂灯。
今天是七月初一，鬼门开关的日子。
百鬼夜出， 千魂潜行，诸神诸魔也将在此夜降临人间，诅咒、怨毒、愤恨充斥生死两极，阴阳的界限也将化成混沌的虚无……
这里是轮回台，本就是归魂的居所，魔神的去处。
莫非，这一盏招魂灯，就是为了照引归魂？
老板没有再说话。
高歌回过头来的时候，老板还是坐在那里，还是圆睁双目瞪着他的身后，手指仍然指向茫茫夜色。
但他的双目却如死鱼眼一般凸出，手指已经僵硬，脸上的皮肤也如如剥落的树皮一般，正在慢慢起褶干裂。
他仅存在躯体里的魂魄，竟似在瞬息之间已被阴灵盗走。
高歌冲了过去。
老板的全身都已冰冷。
他死了。
招魂灯升起的一刹那，他就已经变成了阴界游魂。
高歌只觉指尖都已变得冰凉。
没有人来过，更不可能有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如此近距离对小店老板发出致命一击却不被高歌发觉。
老板是怎么死的？
高歌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令人无法意料的事情。
他翻过老板的身体，仔细检查着每一处可能致命的地方。
没有伤口，什么都没有。
更不是中毒身亡——江湖中没有任何一种毒能逃过高歌的眼睛。
他借着如豆昏黄的灯光，突然发现了一件事——老板满头苍苍乱发自肩垂落，遮住了颈部，但透过间隙，依然能看到他的喉头上赫然有一丝淡蓝色的发丝！
又是蓝发。
高歌轻轻伸手，轻轻用指尖拈过发丝。
无论怎么看，这一丝头发都与吴万才身上发现那一缕没有任何区别。
极西之地的某个传说曾记载，怨念之魔阿地曾集“大悲大伤大怨大恨为一丝，遇风则为尘，每辄魂归之夜，以之索魄，终日月不得超生”，莫非这里的“一丝”，便是夺人魂魄于无形的蓝发？
高歌只觉全身发寒。

寻花

越来越像惊魂六计的风格。

Hennessy_x.o

改天得亲眼瞧瞧九叔的“屁股挂在凳子上”。

话说，”温一刀的刀“与”温柔的刀“出自同门？

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