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埋藏的答案

岑平

又一条人命丧在我手里了。我心里一阵翻滚，泪水一直在我眼里打滚。生命，这是多好的东西。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教主要我伤害一条又一条的生命呢？

我偷偷地抹干泪水，眼前倒下的影子又清晰起来。丘南山，江南著名的八大侠之一的“义侠”。这位义名显赫的老前辈，倒在地上，痛苦地喘着气。我开始佩服他，真是条汉子，从我们交战到现在，他一直不让家仆帮忙，说要“保持公平”。而且，从开战到现在，身中三十多剑，却从未喊过一声“痛”。

他的白胡须、青色长袍都被血染红了。一双原来充满精光的眼睛，变得暗淡无光。喘息声，越来越急促了，他的生命，也越来越接近完结了。

我望望他，再望望手中滴血的长剑，我不忍心杀他。不过，教主把我从孤儿堆中救出来，把我带大，对我恩重如山，我更加不忍心背叛教主的命令。

丘南山身后，是他的家属和家丁。他们都哭了，哭得叫人伤心，哭得叫人心乱。我的心又乱了，极恶门规定对付敌人要赶尽杀绝，但是看到这些毫无抵抗之力的武林大豪的家属们，我又不忍心出手了。

我只好说道：“你的家属我不会杀的。你还有什么要求？”

丘南山笑了，他喘着气说道：“人言就算一定要死在极恶门中人手里，也一定要死在莫少天手里，我今天终于知道为什么了。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不希望有杀戮存在的，我．．．我理解你的。”他一阵咳嗽，又吐了不少血。眼神更加黯淡无光了。

这时，他身后的一个年轻的白衣女子此时扑到他身上，哭着嘶喊道：“爹！你不要死啊！”她真的好美好美，长长的秀眉，哭得发红的明眸，白衣衬托着雪白的肌肤，显得楚楚动人。

丘南山深情地望了望白衣女子，然后转头望向说道：“莫．．．莫少侠，希望你能帮我照顾一下这个孩子，我就死．．．死而无憾。”

我再望了望白衣女子，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丘南山笑了，他转身望着他的女儿，道：“青儿，你就跟着莫少侠吧。千万不要想找他报仇，这不是他的错。爹能死在他手里，我也心甘情愿啊。”

丘青大哭，摇着头道：“不要，我不要。爹！我不要离开你啊！”

我一阵心酸，泪水不禁流了出来。我心一横，走向丘青，拉住她的手就走。丘青挣扎道：“你放开我！放开我！爹！爹啊！”


我拉着丘青，走出了丘府，上了附近的一个山丘。这里很静，风景很好，可以望到城里的一切。风很大，很冷。我站在山丘上，任由寒风吹干我的泪水，冷却我心中的激动，暂时为我减去杀戮带来的痛苦。

良久，我才转过头来，望着丘青。丘青就坐在我隔壁的草地上，她停止了哭泣，只是傻傻地望着远方城市里的丘府。发白的脸，空洞的双眼，脸上未干的泪水，使她又平白增加了一种忧郁美。也许，此时的她，比我更需要寒风去冷却心中的一切。

望着她，泪水又在我眼眶里打滚，我说道：“走吧。”

“你哭了？你既然这么不想杀我爹，这么不希望杀戮，为什么还要来？”丘青望着我问道。

我愣了，这个问题就像我只针插进我的心里。多少次了？这个问题，我已经问了自己不知多少次了。我痛苦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教主对我好，我只是听命而为。”

“对你好？你不想做为什么还要做？他不是你，他没有权力让你做让你违心的事！这条生命是你的不是他的！如果他真的对你好，他根本不会逼你做这种事！我不会跟你走的，不会，绝对不会！我绝对不会跟一个迷失了自己的人走的！你根本不值得我去报仇！”

风，轻轻地吹过。泪水，又开始干了。泪痕，又一次出现。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对望。

丘青走了，我没有阻拦。她的白衣，慢慢消失在我的眼帘里。她的话像是一把钢刀，插进了我的心扉。我这样做究竟应不应该？

“你不想做为什么还要做？”

“这条生命是你的不是她的！”

“我绝对不会跟一个迷失了自己的人走的！”

丘青的话一次又一次的在我心中出现。我的心乱了，彻底地乱了。


究竟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谁可以告诉我怎样做才是对的？谁可以告诉我答案？谁可以告诉我答案在哪里？谁可以告诉我？

一路上昏昏沉沉，我终于回到极恶门。回到这个被世人称之为人间地狱的邪教。望着这写着“极恶门”三个字的牌坊，我心中突然一震：答案，就在这里！

我走了进去，教主很快接见了我。面前坐着的这个教主，已经不是二十年把我带大的健壮的中年人，他已经老得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长长的白发，苍白的脸孔，灰白的眼珠，虚弱的身子。只有他的心，还是如同二十年前那么狠。

教主眼睛半开半闭，缓缓地说道：“少天，怎么样呢？把江南丘家解决了吗？”

我想起丘青的话，想起“义侠”丘南山，深深地吸了口气，无奈道：“丘南山，死了。”

教主听了，精神为之一振，道：“好，下一个目标是“晋阳大侠”万镇。”

“教主，”我说道：“我不想在杀戮了，我不忍再杀戮了。我．．．”

“你不想再为我办事？你想背叛我？你不要忘记，是谁把你从孤儿堆中救出，是谁把你养大的。”

“教主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会忘记，怎会背叛教主。不过这么多年来，教主要我办事，我都尽力完成。教主．．．”

“河北陆家、济南白家、江陵蒋家、江南丘家，我要你将这四家解决，而你却做了些什么？极恶门门规是怎样写的你很清楚！你还私自放了多少个我要你杀的人是我不知道的！”教主站了起来，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白发飘扬，苍白的脸孔变得红润，眼中精光尽露。身形暴长，看起来比刚才巨大了几倍！健壮得就如二十年前的那个健壮的中年人！

“他们的家人没有罪啊，教主！为什么，要把这些无辜的人拉进江湖的杀戮中？”

“拉上来！”教主大喊道。

我回头一望，只见几个人被一班喽罗拉了上来。陆家的两兄弟、白家的独生子、蒋家的少主，还有，丘家的小姐丘青！

丘青依然是一身白色，动人，令人不禁去怜惜她。看到她，我的心又乱了，我的心就像下锅的滚油，在锅里乱颤。我回过身，望着教主，道：“教主，我．．．”

教主大怒道：“我要你把他们都杀光，但你却一次又一次地违背我。是我把你救了出来，你的生命就是我的！不服从我的，就得死！”

“不是的！”我大喊道。教主愣住了，我也愣住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使我在教主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是丘青的话吗？还是藏在我心中深处的梦想？我说道：“你不是我，你没有权力让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这条生命是我的不是你的！我有控制自己生命的自由！我要做一个有自由的人！”

教主怒道：“哼。自由的人？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你当成是一个人，你只能算是我养的狗当中比较得宠的一只罢了！” 教主虽然老了，不过内功修为却是天下少见，教主在言语中灌入浑厚的内功，已经令我感到压力，耳朵也震荡起来。

答案，浮现了。原来我一直就被教主当作一只狗来使唤。原来我只是被教主当成一只狗来利用。原来，我一直想要的答案，竟是这样！

“我不是！”我竟然拔出了腰间长剑，向教主的眉心刺去！剑如流星，我的人也如流星！

无论是谁，似乎都对此一切感到惊讶，包括我自己在内。教主似乎也没有料到我这一举动，不过教主始终是教主，下意识地双手一挥，深厚的内功，已向我袭来。

血，慢慢流出。从我的嘴角边流出，也从教主的眉心流出。

“哈哈哈哈，”教主身子摇摇摆摆，得意地说道：“莫少天！你始终是我的一只狗！就算你怎么样做也无法离开极恶门去过你的自由生活的！哈哈哈！”教主仰天大笑，笑声令人毛管悚然。教主突然一个脚步不稳，向后一倒，倒坐在身后的交椅上。武林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极恶门教主，竟然就这样死在自己的宝座上！

场上众人都吓呆了，极恶门教主虽死，但是余威仍在，刚才悚然的笑声，仍在众人心中回荡！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动。天地之间，死寂了。

我的胸口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到底，我还是中了教主一掌，致命的一掌。血，慢慢从我嘴边溢出。力气，慢慢从我身体里流失。我突然觉得天在旋，地在转，一切都在旋转，旋转，没有停止。我的脚，很软很软，好像已经没有力气支撑我的上半身了。慢慢地。慢慢地，我向前倒了下去。

倒下碰地时的震荡把我从旋转的天地中拉了回来，教主的脸孔出现在我的眼前。他端坐着，气派不凡地端坐着。他那颗心终于静了下来。望着死去的教主，一切，那一幕又一幕的经历，飞快地出现在我脑海里。但是，那一切，却又飞快地离开了我的脑海。一切变得空白了。我突然觉得，教主离我越来越远，一切，也变得越来越黑暗了。我觉得很累很累，累得使我不禁闭上了眼睛。终于，一切完全变得黑暗，完全死寂了。

黑暗死寂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我耳边回荡。是来接我的牛头马面吗？黑白无常？还是谁呢？

黑暗中，有人在呼唤我，谁？我突然睁开了双眼，丘青的白嫩的面孔再次出现在我眼前。她把我的身子架起，大叫道：“莫少天！醒醒！醒醒啊！”

我望着丘青，虚弱地笑了笑，道：“是你啊？”

丘青连忙点头，道：“是啊，是我啊。你要振作啊！”

“你快把我杀了，为你爹报仇啊”我咳嗽着说道。血，又溢出来了。

丘青摇头了，拿衣袖帮我抹掉口边的血，道：“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啊！你也是受害者。”

丘青哭了，我看到她的眼边流出了泪珠，好晶莹，好剔透。我举起手，想抹去她的泪珠。突然，丘青的身影远去了，那一身白衣，被黑暗吞噬了。一切又变得黑暗、死寂了。

黑暗中，四周回荡着丘青在山丘上对我说的话，一次又一次，重复又重复。我笑了，缓缓问道：“我找回自由了吗？我还在迷失吗？”

答案，我已无法从丘青口中得知，永远永远，埋藏在我内心的深处。

岚巽儿

不想沦为杀人的机器,就只有找回迷失的自己~因为丘青的出现,而让莫少天脱离了痛苦的沦陷,虽死无憾啊~不过,看文章结局,我宁愿相信他没有"死",因为还有"爱"的力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