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民们对胥青空说不能再等了,这么热的天,再不下葬的话……他们摇摇头叹着气看着他,当真是一天也等不得。青空惟有点点头,指挥岛民们为棺材缚上绳索,师傅曾对青空说过他要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落葬,青空指挥岛民们抬着棺材清早出发,路过嶙峋的怪石羌杂的灌木,葳蕤的藤蔓纠结缠绵无声无息,一路上海风拂面,人们皆言笑晏晏有如赶一场集市般热闹,死者已已,生者如此而已,轻盈的上升沉重的下坠,若一日上升的聚集到无以伦比的重量或许也将天塌地陷万劫不复罢。就这么一路且歌且行至乐归山下,抬棺的绳索轰然崩裂,青空环顾四周,风清云朗,花木扶疏,倒不失为埋骨的好处所,便点点头,就葬在这里罢。[br]师傅下葬的第二日胥青空就离了岛,一人一剑,飘然远渡,回了中原.
[br]侯家堂,歌舞未央.[br]洒金帐下绛蜡高照,流水瑶席,明月好花,慢舞萦回,商女犹抱琵琶,惟有一人在唱,逞朱唇缓歌妖丽,一群人围着她起舞,楚腰纤细翩若惊鸿,舞者身上着着半透明的纱衣,混着金丝银线,无比华美眩目,却偏偏用丝巾蒙住了半张面孔,只留下一对流转妙目,凝视席上已然半醉的客人.[br]可歌者一开口,座下宾客酒已醒了大半,只见她手执檀牙板,唱起蝶燕纷飞丁香豆蔻,风流旖旎清平大梦,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却一个急转直下,樱桃红芭蕉寒,唱起乌鹊起梧桐落,春愁阑酒,落花逐流,竟有人怔忡着流下眼泪,落入杯中,酒也有了苦味.[br]侯鼎辰大声喝道,"赏!"回头笑吟吟向宾客介绍,这便是新来的江南乐伶赵女,是他以三百金,于折柳亭请来的.众人便益发的夸他好眼光,却是胥青空在座下看的两眼发直,方才怔忡掉泪的也是他,听着赵女的歌声,不知怎么的就让他想起和师傅在岛上的以及离岛以后的那些日月,红了樱桃,不是夕阳西下天边云霞的红,不是大姑娘小妹子眼角眉梢的一抹绯红,更不是灶膛里燃烧着的猎猎大红;绿了芭蕉,不是陌上花发时一叶新绿,不是碧水千里悠悠琉璃状的绿,没法儿说的,那些日月就这么过去了,以他的少年心性,师傅并未曾解释为何隐居岛上,岛中月长,十几个寒来暑往一过,他便再也不问这种问题,直至师傅过?而他回到中原.[br]回到中原他只带了一柄剑,开始做杀手,后来投靠侯家堂当了一名小小的食客,满堂花醉三千客,或者醉眼看觞里的,也有一个他,很多个他.很多个他醉在赵女的歌声里,想起沙滩上的家.
那一年的冬天没有下雪.[br]侯鼎辰叫他去济南杀一个人.如果从头来过,青空想他还是会杀掉谢航,如果不死在他的手上,想必也会死在别人手上罢,师傅教他武功,也教他善恶,可在他眼中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江湖,无非是杀人与被杀.如果死在值得尊重的对手剑下,是任何一个剑客的荣耀.[br]所以当青空的剑插入谢航胸膛的时候谢航并没有怪他,谢航只对青空说了一句话,去江南折柳亭告诉乐念伶,请她不必再等.[br]可是胥青空来到折柳亭时,并没有见到乐念伶.那一役之后,胥青空已经名满江湖,少年得意,但恨春醪薄,马上便把此事抛诸脑后,只是宿醉将醒未醒的时候,想起谢航死时目光安静地涣散开来,他开始想乐念伶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居然让人挂念如斯.[br]他不是不懂.[br]她的双眼美丽而温柔,望着她的双眼会让人忘记她冰霜般的面容,她从哪里来他并没有问,当他已渐渐沉浸在芬芳葳蕤的江湖中成为一个不同以往的人,看繁花与梦境生生不息,如果能在每一天看见她瘦弱的背影,腐朽如尘埃的时间里,也将殇花怒放.[br]那的确是场很久远的故事了,所有证据都已在火场里灰飞烟灭,而后的青空就只是阑珊的江湖夜雨里一个佝偻的背影,穿越时间之河哗哗作响的水和沙.[br]有一天他在侯家堂上看见了乐伶赵女,赵女装扮不同那些舞女,并未蒙面,艳光四射让人无法逼视,听她的声音,青空却觉得暖,直暖的掉下泪在酒杯里,然后和着喝下,恍如回到了大火前几年.[br]那个瘦弱的背影.
[br]那时刚刚葬了师傅,孤身回到中原,见到了不曾见过的,绵延无际的广袤山丘以及污浊天空.[br]别人总说江湖险恶,可青空的江湖如此简单.杀人和收钱.[br]他遇到了一位佩着蛇形宝剑的姑娘,瘦瘦弱弱,穿着一件宽大的棉布袍子,面如寒霜可是目若春水,她在他的彼岸,抛一粒烟火,点燃了整座河面,唇边绽开的蔷薇,就是春天.[br]她对他说,带我走.[br]于是他们一起去了大漠,广袤苍凉如命运无常的底色,却是他们的世外桃源.[br]他从海岛,到大漠,山峦如何颠倒,岁月如何错乱,沙砾间流传起不为人知的呢喃.如果不是因为遇到马贼,或许青空仍将以梦境般的速度行走于大漠中.[br]那夜万物沸腾,绵延的沙丘在火光映照下一溃千里,马贼来了,抢光了所有的人家,然后放火烧了寨子,等到青空回来,只余下满地灰烬.连些许呻吟声也无.骸骨和瓦砾被烧的劈啪作响.[br]那夜大漠下了雨,绵延的沙丘在雨夜复苏,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焦臭的气息,可瞬间被雨水冲刷干净,只有沙的精灵在雨里起舞,那些白日里滚烫的沙砾与沙砾之间,必定流传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br]汐,那个女人的名字叫汐.青空在焦碳中找不到她的骸骨,连衣冠都不曾剩下,他在沙地上为她筑坟的时候脑中那个瘦弱背影忽然转过脸来,轻颦浅笑娇无奈,叮咛深意,却恨重帘阻隔,再努力去想,那面孔已然模糊不清了,于是黯然掉下泪来.[br]此后再无杀手胥青空,他将自己卖入侯家堂,侯鼎辰倨傲看他,世故地眯起双眼,青空毫无花巧地挽出一个师傅教的剑花,目中已隐然有了肃杀的意味,侯鼎辰的整张脸却瞬间松弛下来,眼中透着欣喜,瞳人却骤然缩小了,犹如见到稀世珍宝一般,从此便只有侯家堂食客胥青空.
[br]周盐在酒楼上听曲子,也许酒楼不是一个听曲儿的好地方,更是适合打探新鲜出炉的消息,可周盐这次是真的在听曲儿,唱曲女子有着孩子气的小圆脸,却化着风情万种的浓妆,在唱一支十分哀伤的小调,唱着落红不忍看东流,客梦不禁蓬背雨,唱的周言心都碎了,因为他听出那是他家乡的小调儿,乱风拂过,吹乱了唱曲女子散落额前的刘海,而她始终没有抬起头看一眼她的听众们.[br]打赏的时候周盐额外给了女子一块散碎银子.[br]"谢谢大爷."女子颔首,仿佛风里杨花轻轻颤动,不曾抬起目光,并无前辈,亦无谄媚,周盐觉得奇怪,却不知怪在哪里.出门的时候他暗暗决定,只要有空,他一定会再来听这女子唱曲儿.[br]周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空下来,什么时候又会很忙.他像狗一样嗅闻,像马一样奔波,像蛇一样藏匿,无论谁需要怎样的消息,只要找到周盐,就保证不会失望.[br]周盐走出酒楼的时候已然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他耸耸肩继续走路,于拐弯处蓦然回头,差点与那人迎面撞上,周盐笑嘻嘻地看着他,原来是个孩子,年轻俊俏的面庞上有一丝慌乱.[br]"你跟踪我,"周盐好奇地问,"你知道我是谁么?"[br]"我知道,"那孩子慌忙道,"你就是周盐,相传江湖上的事无所不知的周盐."[br]"那你找我,想知道什么呢?"[br]孩子涨红了脸,"不是我找你,是姐姐找你."
[br]折柳亭是一处华美颓靡的所在,从清晨到黄昏,树色沉沉,花匠把一草一木都照顾的很好,既不至于过度繁茂,也不会枯萎,风恰倒好处地穿过厅堂,将数点落花和呢喃鸟语带到周盐身边,名贵的线香在红木盒里燃烧,烟雾穿过镂空的盒盖,在半空勾勒出几个篆字,又寂寂散去.[br]那女子如在酒楼上所见一般面无表情,刘海长的似要刺到眼睛里去,她说话时并不看周盐,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br]"我叫小钥,钥匙的钥,"她淡淡地说,"我想问你买一个消息."[br]周盐笑了,"你知道,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只是一个生意人,如果你出的起价..."[br]小钥忽然笑了,她依然低着头,周盐看出她的面庞抽动了一下,即又恢复平静,"我出我自己."她的双肩单薄而下削,头发松松的绾起,若无其事地说道,"给你唱曲儿,或者随便你做什么."[br]"你是不是什么都不介意?"[br]"是,你想怎样,随你."[br]"那,"周盐说,"你怎知我一定会答应."[br]"你已来酒楼听我唱了七天的曲,"小钥双肩微微抽动了一下,"我没有想过你会拒绝."[br]"可不可以抬起头,让我看看你的眼睛?"[br]"不可以,"小钥说,"对不起,大爷,这是唯一不可以的."她很快就笑了,真正仰起脸笑的天真无邪,孩子气的小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也没有酒楼上的浓妆,她是那么地苍白虚弱,"因为我没有眼睛."[br]周盐一下子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的手背一冷,已经被一双纤长而冰冷的手抓住,"告诉我,胥青空的师傅,是不是万俟舒?"
[br]在侯家堂遇到赵女的那夜后,胥青空醉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肮脏的酒碗在他脚边打着转儿,已经缺了若干个口.他才发现生命是一场漫长的角逐,可是他已经没有了对手,也没有了目标,除非对自己狠一点,再狠一点,伤口的疼痛才会让人忘记了心头的哀痛.[br]谁都知道侯家堂有一个不要命的胥青空,他的剑并不比别人更快一点,骨头也不比别人更硬一点,他受了伤,也会流血掉泪,可是当他掉泪的时候,对方已经深埋地下.那些岔路走到哪里都是差不多.[br]有一天有一个小女孩来找他,领他出门直走再向左,巷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一角绘着一支苍翠的柳枝,柳枝下三个描金小字,细细的瘦金体,"折柳亭".[br]折柳亭是个不该有刀光剑影的地方.[br]侯鼎辰曾经眯起一双小眼睛,于酒过三旬,菜过五味时,于席上和人讨论起怎样才算是快.是菡萏谢的快?还是春燕走的急?侯鼎辰拔出了他的刀,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见过他用刀,可是他的刀在一插一拔之间,只有一道白光晃痛了多数人的眼睛.所以他们才会比较同意侯鼎辰的话,所谓快,是相对,如果你能够比对手刀先出鞘,就是你快.[br]可是,几阕乡音,数盏薄酒之后,谁先拔剑?[br]青空方才知道赵女也会武功,青空的剑先出鞘,而赵女的剑先出手,她的剑就从红绡帐后伸出,定定地指住青空胸前,顿了一下,即又收回,好整以暇地在琴上拂出几声铮琮来.隔着重重帘幕依旧可以看出赵女脸上画的浓妆,苍白的面颊与一点猩红的唇,额心隐隐一点梅花妆.[br]青空醉眼看着她,赵女的房间萧索而空洞,除了墙上一幅字,案头一具瑶琴,几乎就没有了别的装饰,青空只看懂那幅字的最后几句,"水远,天远,人远",暗暗叹了一口气.[br]赵女说,"我要你帮我对付侯鼎辰."[br]青空苦笑,"你的剑法远在我之上,为什么还要我出手?"[br]赵女说,"我不是要你杀他,只是想要你帮我拿回一样东西."[br]"什么东西?"[br]即使隔着帘子,他依然可以发现赵女神色起了变化,这一刻,空气的质地气味都不一样了,时间忽然变的粘稠,呼吸无力.[br]"公道."赵女说,"我要你帮我拿回一个公道."[br]青空道,"可我为什么要帮你?"[br]"因为你是万俟舒的徒弟."
[br]那是十几年前牵机门的一段往事了,侯鼎辰还以为知情的人都已经在江湖飘零刀里死的差不多了,大鱼吃小鱼,在江湖上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那次,是一条小鱼反噬了大鱼.侯鼎辰望着血战后牵机楼的一片狼藉,心满意足地立在楼前负手微笑,牵机门上下一百二十六口在血战中无一幸免,当侯家堂的喽罗从漫天的血腥和满地的死尸中走出来的时候报上的数字让侯鼎辰十分满意.[br]赵女对青空说,侯家堂只有两点没有料到,第一,牵机门有一个女孩自小养在外面,后来嫁了谢家,人人喊她谢夫人,而她就是折柳亭的主人.牵机门应该是一百二十七口人才对.第二,她顿了一顿,当日里谢夫人深夜只身回到牵机门,硬是让她从死尸堆里救回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万俟舒.[br]她望着胥青空因为惊讶而紧绷的轮廓满意地叹了口气.[br]可是青空回过头,目光中充满诧异而毫无作伪地望着赵女,"万俟舒,是谁?"
[br]青空回到侯家堂,天色已然全黑,侯家却依然灯火通明焚膏继晷,侯鼎辰并没有跟他商量的意思,只是叫仆人简单地告诉他,稍事准备,明日出海.[br]再追问时,仆人已然不知.他想起分手时赵女也对他说,无论如何,只要找到他曾经居住过的小岛,一切真相就会大白,他想人们到底是怎么了,他不过是一个在孤岛上长大的孩子,无亲无故,唯一的妻子也已消失在一场马贼的侵袭中,如果没有意外,她的尸骨应该已经化作陌上飞尘了罢.可他们偏偏不肯放过他.[br]侯鼎辰对他说,找到你居住过的岛,将你师傅好生葬了,尽尽孝道,也不枉师徒一场.[br]原来那岛并不很近,青空立在船头,看见赵女的船跟在远处,隐隐地想起一些过往,他想起自己初入中原的时候,一人一剑,何等洒脱,再摸摸此时身上肮脏破烂的蓝布衫,才不过五年,鬓发中已有几缕花白.他想这次不管谁对谁错,只要带侯鼎辰和赵女找到小岛,以后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罢.万俟舒是谁,师傅从未告诉过自己他的名字,而摄于师傅的威严,他也不敢过问,或者这个,真是师傅的名字也不无可能.[br]他觉得很乱,即使五年前跪在火场前,他也没有感觉到这么慌张过,离小岛越近,越是慌忙.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迷失在茫茫大海中的时候,船在岛边靠了岸,可是岸上空无一人.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可是分明看见岸边码头,还是岛民们送别他的处所.[br]他把剑从腰间摘下来握在手里,侯鼎辰刚想笑他,却再也笑不出来,只见岛上冷冷清清,哪还有五年前的鸡犬相闻,青空用余光瞥见赵女也下船登了岸,撇嘴苦笑笑,继续领侯鼎辰往前走,直走到师傅坟前,木质的墓碑已经腐朽的差不多了,依稀看见他当年用剑尖划下的生嫩笔触,一路上倒也遇到过两个岛民,可是面有病容,见到青空和侯鼎辰一行即慌忙避走.[br]终于找到一位老人,上去询问时,老人的目光中像要喷出火一样,只欲杀青空而后快,侯鼎辰上去问,才知道五年前一场瘟疫,岛上的人死的死,病的病,如今只剩下些病入膏肓不能走动的了,算算日子,瘟疫的爆发正是青空的师傅下葬后没多久,而先染病的正是当时抬棺的一群人.[br]侯鼎辰冷笑笑,他那双细长的小眼睛一旦嵌入满脸肥肉中,便再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表情,侯鼎辰饶有深意地看着青空道,果然是牵机门啊,用毒用的出神入化,随即往灌木丛中喊了一声,出来吧,一直藏匿其中的赵女应声而出,满面怨毒. [br][br][br][br][br]
侯鼎辰对青空和赵女笑笑说,"万俟舒毒用的好,剑术也好,自当年与他交手过后,一直未敢忘记."[br]他看看胥青空,"第一眼见你挽出剑花,就已知道你是谁."[br]他的目光从赵女转到青空,再转回赵女,忽然仰天大笑,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委琐和市侩,"当真看错了你们."他的目光忽然凌厉而充满杀气,"如果今日万俟舒还活着,我也必会杀他,说了灭他满门,就要灭他满门,所以你们若要杀我,也是该的."[br]他在瞬间攻向手无寸铁的赵女,宝剑如毒蛇般直取向她咽喉,赵女手心一冷,不知何时,一柄蛇形小剑已由青空递到她手中.[br]血自咽喉涌出的一瞬,夕阳正天涯,侯鼎辰忽然想起十几年前站在牵机楼门口,亦是这般血色残阳,那英武少年正踌躇满志,执酒仗剑,仰面长笑,他就踏在漫山遍野的血腥和鲜血般的夕阳上,以为这条艳潋的路一直走下去,便是江湖了.[br]此刻他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他缓缓闭上双眼,视觉里残存着最后一抹夕阳温暖如家。 [br][br][br][br][br]
那个着白棉布袍子的瘦弱身影,她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她的双眼却如两粒火种,她并没有死在火场里.[br]青空说,侯家堂第一眼看见,我便知你是你.[br]我早在此之前就已认出了你,可我已不是你的汐. [br][br][br][br][br]
被马贼掠走以后,她被他们卖入折柳亭,谢夫人对她很好,谢航是谢夫人的儿子,可是他也死了,死于侯鼎辰的命令,死于青空之手.[br]她的面目模糊而沧桑,也许擦去借以遮掩的浓妆,只有一片空白而已.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焚膏继晷地苍老下来,[br]乐念伶是她,赵女是她,每一张模糊而艳丽的面孔都是她,擦掉了胭脂和粉,没有一个真.[br]她只没有想到,青空身上还有她当年留在火场里的蛇形小剑.[br]她向灌木丛喊道,小钥.[br]青空向她微微一笑,可她却毫无反应,赵女告诉他,小钥是她收养的盲女,小钥随即抬起头,冲着天空微微一笑,苍白的面孔上一双苍白的瞳人.[br]赵女说走吧,青空反问去哪里?赵女一时尴尬,青空即安慰她说,既然侯鼎辰已死,万俟舒也死了,你还是回到折柳亭罢.[br]赵女说你呢?[br]青空答非所问地笑了笑,神情古怪,赵女不是汐,乐念伶也不是汐,师傅不是师傅,我又是谁?他转而向赵女挥挥手,叫她先走.[br]赵女揽着小钥,深深叹了口气,转身离去,青空说等等,从侯鼎辰胸口拔下那柄蛇形小剑塞到赵女手里,再也不看她掉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br][br][br][br][br]
师傅的坟前,杂草已经半人高了,师傅无亲无故,加上他死后连累了不少岛民,想必不会有人来他坟前.[br]青空为师傅清理了坟头,靠在墓碑上为自己斟了半碗酒,白酒火辣辣地穿过肚腹,燃起一股暖意,他忽然想起师傅端着自己的手,挽出第一只剑花时的情景.[br]天已然全黑了,青空丢下酒盏摊开自己的手心,一块殷红的溃烂正慢慢扩大,师傅过世前曾交给他一张药方,嘱他定期配制,按时服用,不然恐有性命之忧.原来师傅自那时起就已料到了今后的一切,青空忽然大笑,他忽然明白了岛民所谓的瘟疫,正是师傅临终前下的慢性毒.[br]牵机门,究竟是牵机门.青空醉眼朦胧地看着自己手心桃花般的溃烂,重复了一句侯鼎辰的话,看了一会儿,便靠在师傅坟头,沉沉睡去,全不顾身后的落花流水,漫天的月朗星疏.[br]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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