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凡出世
宋政和五年(公元1115年)元旦。
文山黄鹤岭独独峰, 云南古峦之一。岭如黄鹤傲顶之势,巅挟万丈之险而得名。这平时莫说是人,连飞鸟也鲜有踏足的入云奇峰,今天却竟有稀客到访,不单是一个,而是三个。
晨曦未露,群翠间已有一老一少正往山顶走去。老者虽满头银发,却是脸色红润,精神饱满,气息内敛,目光炯炯。那少年看来只有十岁左右,却步覆沉实,身躯轻盈,面上却精灵古怪,眼中犹带孩子独有的高傲之气。
少年对老者说:"爹, 为什么我们要从仙人峰走到独独峰做晨课?爹爹不是说过仙人峰险要虽不及独独峰,但处青龙之首,适合我们吸取日露精华,有助修行吗?"
"昨晚夜观星象,见紫气东来,今天必有贵客到访…"
老者还未说完,少年便抢道:"所以我们从仙人峰过来会他?"
老者颔首。
转眼间老者和少年已走到山悬,前面已是万丈悬崖,并无去路。只见对面云雾深处有一座尖峰。少年遥指彼极笔直的石峰问道:"那就是独独峰吗?"
在月亮最后一线光辉映照下,天边云霞渐散,原来那山峰四周都是滑不留手的石壁,如被刀刃硬生削造而成。峰壁在月影下反映出奇异的白光,两只无名巨乌在峰旁盘缠鸣叫,除此以外便没半点生命的痕怂,与他们刚走过的群山绿翠截成强烈的比对。
老者抬头一望,点头道:"不错! 孤高傲绝,不愧独独之名。"
少年伸头一看,见悬崖足有二十丈过外,就是有铁桥飞索,也不一定能去,况且他们手上什么也没有。少年不禁皱眉道:"那石壁这样光滑,悬崖这样宽,爹爹肯定客人能翻过去?" 少年不担心自己,反倒担心别人。
老者慈祥一笑,拍拍少年的头道:"江湖中有一门武功叫轻功,练得好的可以腾云驾雾,这只是小事一桩。" 一般人总有一种错觉,以为凡是练武的人都可以飞天遁地,能人所不能。
少年一听就知道二人必定要攀过去, 恰巧少年昨天正从朋友口中初窥轻功之妙,还受过别人夸奖,禁不住年少轻狂好胜,当下大笑道:"爹爹你看──" 说着足下使劲一点,整个人竟如弹簧一样劲射而出。
老者连话也未及说一句,少年已去势如箭对面悬崖飞去,只见对面的山壁又直又滑,老者虽知少年古怪成精绝不会轻易失手,也不禁暗为担忧。
原来两山相隔甚远,少年只及一半已是强弩之末, 身形已直向下坠。老者正是一惊,却见少年亳无惧色,身形回转同时拋出件小事物,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巨鹰迎头扑来,抢吃少年拋出去的事物。少年心灵手巧,看准鸟足一抓,借势一个翻身又弹射出去。老者这时才见对面崖侧下方约十丈之处有一块突出尖石,相信这就是除山顶以外唯一可以停留的地方。
少年如此一露身手,剎是有惊无险, 老者松出一口气之余还心有余悸, 看着那只大鸟在山间瞬间飞去兀自入神。 少年得意的挥手大叫:"爹爹你看,我不是过来了吗?" 老者回来神来, 不禁摇摇头 ── 初生之犊不畏虎、持才而傲物, 正是十岁少年的特权。
老者顾盼四周,突然撮唇为哨,一声清啸, 刚才绕在峰边飞翔的另一只巨鹰竟乖乖的飞到老者身边;老者爬到巨乌身上,轻轻松松的把老者送到那岩石上。
同样以巨鹰相助,老者的方法显得高明得多,少年的表演反是相对形秽。少年讨了个没趣,又是不忿,但又盖不了心内兴奋,边扶老者下来边叫道:"爹爹招使诈,有这一招也不教我!"兴奋是因为少年知道又新招可以学了。
老者果然席地而授,话毕,老者告诫道:"这驭龙术易学难精, 尤其必须对各种鸟儿的习性十分了解, 比如这些大鸟是鹰中的极品, 桀骜不驯,对恩人最是忠诚, 有恩必报, 但性凶猛, 有仇也是必报。牠们不喜群居, 雌雄成家之后必僻地为疆, 刚才你抓的是母的, 这时该是牠们育幼之时, 牠准是回巢里喂小鹰去…” 瞥见孩子已无心听教, 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告诫道: “总之并不是小孩子能把握,你不能随便使用!"
少年正啄磨刚学了的玩意,一听老者的话,不禁爆发:"什么小孩子小孩子的,我今年已经十岁了!十岁了! 别以?我还是什么也不懂!就像你不是以么我不懂什栾是轻功? 昨天小风说教我轻功,我就跟他赛跑,他最后输得张大咀巴好久说不出话来。" 小风就是少年在山下遇到的朋友,也是少年唯一的朋友。
十岁…在苍桑的一生中又算得上是什么?
老者不怒反笑:"小风练的是真正的武功,他白虎入命,骨格精异,将来必定成其大器。"在少年额上轻轻叩了一记,又说:"而你只是自小吃飞龙珍,才有这种本领,那并不是真功夫。"
少年不悦,扯开话题: "我们是不是在这里等客人?"
岂料这次老者却摇摇头道:"不,在峰顶最巅处。" 手指那云中尖峰。
少年大喜拍手道:"我来叫鹰儿背我们上去!" 当下依着老者所教撮唇清啸,刚才的大鸟果然乖乖就位。老者见少年得意,也没阻止,一起登上鹰背。
临风观险,别有一番情趣, 少年自更兴奋,指东画西,不亦乐乎。瞬间已看到山顶, 老者也大有快意,不禁赞叹道:"峭峰奇景,竟与昔年一样!"
少年边笑边道:"爹爹曾经来过,为什么我不知道…" 话语未毕, 突然耳中一声鸟呜, 头上一片黑影, 俨是刚才那只母鹰, 正从天际掠下直扑二人! 老者一惊, 千钧一发间按下少年, 自己也牢牢地贴在胯下雄鹰背上。那来袭的巨鹰果然碍于不让同伴受伤无功而还,还愤愤不平的徊旋在雄鹰身边, 口中发出阵阵低呜, 像是在诉说, 又像在低泣, 让人听了心中发毛。
老者心感不妙,就在此时,雄鹰突然一声嘶叫发狂擦向山壁, 此一变实出乎二人之料, 二人拼命抓住鹰身才不至跌入万丈深崖。老者连忙几声清啸,雄鹰兀自不理。
老者瞥见在旁并行的雌鹰爪上一片漆黑, 回心一想失声叫道: “你刚才拋出去引这只鹰的是什么?”
少年道: “那只是刚才从山间采摘的野姑而已!” 老者道: “那野姑有毒, 一定是吃坏了幼鸟, 现在找我们算帐来 -- 抓好!” 语音刚落, 雄鹰见一击无效, 斜身又用身又向山边撞去, 这一撞之力更强, 只见雄鹰身上已呈血迹斑斑, 二人身子几拿不稳, 少年硬生把雄鹰背上羽毛扯下。 雄鹰吃痛, 势头失准竟以头撞向山崖,眼见前面已是崖壁,要知此鹰力大无穷,如此要是一揰定必玉石俱焚。老者急忙中把鹰头拉紧向上, 雄鹰去势被硬拉得向上弧, 眼见便到达峰顶, 可惜就只差一步, 在离峰顶二丈不到便要硬生头撞山壁。
老者只好抓紧少年准备一跃, 作出最后挣扎。老者正要跃出, 却见雌鹰咄的侧身相向, 竟以头项挡去迎上雄鹰头部。 顷刻间雌鹰的头已被雄鹰撞到坚硬的山壁上发出巨响, 只见脑浆飞溅, 双鹰已不再作声, 黯然无息的跌落万丈深渊。
老者及少年自身难保, 那有空管牠们? 老者知道少年身轻如燕, 用力一带一推, 把少年拋上峰顶, 大叫道: “上去!” 少年从命, 很快便游至峰顶。老者见少年脱险, 心下已是无撼, 自知去势已老, 闭目与双鹰一样堕入崖下。
就在此时, 崖上竟有一道雄浑之声大叫: “不要放弃!” 老者一张眼, 只见一布衣书生从顶峰跃下, 手执长剑举手便向山岩插去, 长剑应声入崖止住书生去势, 恰恰就落在老者身旁。书生一掳一带, 已把老者整个人挽起跳回顶峰。
书生刚才露了一手,少年不住赞叹, 好象忘了刚才的几死回生:"这就是真功夫!这就是真功夫!"磨着老者道: "那爹爹为什么不让我学真功夫?"
老者突然紧紧把少年拥入怀里道:"爹爹真想把你留在身边多几年,将来你的命是脱离不开江湖的…"少年这才发现岁月在老者身上留下许多印记,满头的斑白,皱纹的脸,软弱的手…换来的究竟又是什么?
语重深长,只可惜少年不单未领略到,还有点腼碘。少年在他怀里挣了出来,红着脸别过头道:"我们究竟来等谁?"
老者道:"武林城主无恨!"
少年震了一下大叫道:"小风说那个人是那个大坏蛋!"
老者板起脸孔说道:"小风不过是路过侠客的小徒儿懂得什么?"
少年嚷道:"小风说…不,小风的师父说,武林城主之位本是传给城主之子古…古什么…" 少年想不出来。
"古凌宵!" 突然那道沉厚的声音又再响起,原来是那布衣书生。阵风过处,衣衫飕飕,曳然站在这穷山绝岭,他不过随便一站,却给人居高临下的感觉,少年只觉他身上有股霸气,几乎便要窒息,不禁窜在老者身后。
书生向老者抱拳问道:"不凡先生有礼。" 威严而不失礼数, 正是皇者风范。
老者一本正经地回礼道:"老朽胡不凡参见武林城主!"
书生一征,急忙扶起老者,叹道:"先生快快请起,无恨得见先生,实在不枉此行。"目光充满诚恳。
无恨正要发话,突然躲在胡不凡身后少年大叫道:"你就是大坏蛋无恨! 少来骗我爹!" 仗着有老父的蔽掩,竟然有持无恐。
胡不凡低头喝道:"小九子, 休得无礼!"
小九子大起胆子叫道:"就是这个人杀了他师侄自己做城主── 他、不、是、好、人!" 大眼瞪着无恨,一副要把他一腿踹下山的样子。
无恨无语,只听胡不凡没好气道:"你认识小风他们个把月就信他的话,反而不听我的?"
少年固执地道:"这不是认识多久的问题,小风他们好歹是在江湖走动的人物,知道的总比我们从卦象、星象的多吧?" 据理力争,也正是十岁孩子的专利,尤其在陌生人面前。
胡不凡教训道:"小九子,凡事也不可单凭耳闻,非亲眼目睹,都作不得准。"
小九子不服,指着无恨道:"那爹爹怎知他不是坏人?"
胡不凡挺直腰,从眼中闪出光芒,一拍胸口道:"相书上说的!"
"……"
无恨方始相信固执也是遣传的。
小九子气道:"总之他不是好人,爹爹绝不能帮他!"
胡不凡大气举手就一耳光,怒道:"跪下!"
小九子强忍眼泪跪下,还想回话:"我…"却被胡不凡喝止: "盖三个响头!" 胡不凡又道:"不论他是圣贤君子也好,十恶不赦的坏人也好,我是帮定了他!"
小九子自幼丧母,所以胡不凡只有宠爱也来不及,何曾动手打过? 况且还当着那个"大坏蛋"面前。小九子生性倔强,这三个头是绝不能盖,摸着灼热的面颊恨恨道:"最讨厌爹爹!" 还未说完,连头也不回飞奔直下千丈高峰离开了。
胡不凡望着远飞的背影似有百般心事,好几次张口欲叫,最后还是忍住。无恨冷眼旁观,不禁脱口说道:"先生这又何苦?"
胡不凡回眸,目光已从被孩子气坏的五旬老父变为聪睿智者,道: "不知城主给老朽什么职位? "
此言一出,无恨不禁一怔:"先生已知无恨来意?"
胡不凡道:"古寻龙三月前仙游之事,轰动天下,在下亦有耳闻。城主新任之期却不远千里从武林城到云南,连小九子也懂了,又岂容老朽有含糊之处? 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边走边说!"
无恨道:"先生不必知道所为何事?"
胡不凡道: "老朽归隐深山多年,只有已故的古寻龙知道。想必是他遗言提及老朽。城主既依言而来,表示不单要我帮助,而且武林城已危在旦夕。老朽的回复相信城主也听见了,城主还有何疑虑?"
无恨到此方对胡不凡心悦诚服,一揖到地道:"先生果真奇人! 无恨拜服! "无恨恭敬地让他先行,胡不凡却踌躇不动。无恨奇道:"先生?"
胡不凡突然道:"城主背我下山如何?"
"……"
无恨一听,心下暗汗,没有下山法门还勉强上山,究竟他是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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