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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无参商
1梦魇
风摧木折，大雨瓢泼。一夜暴雨洗净了青阳城。
秋雨之寒，深沁心髓，使人不住颤栗。
孙忘看见赤红色的天空，还有黑色的苍茫大地。
血，尚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鲜红，腥臭，粘稠，缓缓淌下。
那张脸诡谲的笑着，缓缓垂下，本抓着他肩头的手指也随之垂下，在他雪白的衣衫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不！
他叫起来……
烛影摇了摇，屋里的明暗在一瞬间变了变，但依然昏黄无力。屋外是潺潺的雨声。现在正是夜深人静。
孙忘直起身，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
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然而他却再也睡不着。
又作了那个梦。这已是第几次了？
他的呼吸仍未平息。
如果，如果有重来的机会……
他心中默念。
我发誓，就算有那恶毒的命批，我也一定会敬你、爱你，而不是……
杀了你。
2心结
“只要你不打败自己，这世间便没有人能打倒你！”
少年的剑已经磨得锐不可挡。
锋利的剑，年轻和前途。江湖上还有谁拥有比这少年更多的财富？
所以当少年的剑成功的抵在了师傅的咽喉，师傅道：“好，你已经可以走了。”
然后送给少年前面那句话。
此后,江湖上便崛起了一个无人可以匹敌的剑客。
但无论战胜多少对手，少年心中总有一丝莫名的不安。
这不安来自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江湖人看来的那个所向披靡、刚硬无比、从容淡定的光鲜外壳下面是多么空虚与不安。
这样的剑怎么能胜？
那柄剑是虚的，没有自信，没有杀气，没有灵魂。
他一直未败，只因为这剑法的强势。
他一直未败，但如此下去，他必逢一败！
可他偏偏不能够败。
如果他败了……
３批命
一位老者怀抱着两个孩子走在青阳城最破落的街上。腐烂的菜叶，醉汉吐出的腌臜秽物，还有殴斗的血迹。
拐角处，一个衣衫凌乱双眼醉得通红的叫化子打了个酒嗝瞟着那老者道：“老人家不算命么？”
那老者突然停下来，注视着那叫化子一会儿，说：“将入土之人，没什么好算，你就算算这俩孩子吧！”
老者拾起树枝，在地上写了“铭”“忘”二字，然后道出那对双胞胎的生辰。
叫化子看了看字，掐了几下日子，又望了望那长相一般无二的孩子，突然止口不语。
老者到略有些急了。
叫化子叹一声道：“参商之命！”
4选择
青阳城，靠海而立。而关于青阳城的传说也如大海一般，神秘莫测。
入暮之时，倘若有幸，便会看到青色的日轮隐没于海中，只是一瞬，短暂而诡秘。
这就是青阳城的来历。
关于青阳城的传说还有很多。
据说青阳城是怨灵聚集的地方。
其中一个例证就是青阳城从来没有任何一对孪生子能够长成。
为什么？
没有人知道。
总是这样，一个孩子总是从父母那里继承了更多的东西，优秀而强壮。而另一个孩子则干枯晦瘦，渐渐死去。
两个孩子只能存活一个。代代如此。
于是当一对孪生子诞生之时，青阳人就会溺死相对孱弱的一个。
这已经成了习俗，在当地人看来，已经没有什么道德的不妥。
但是于心还是害怕的，这足以让青阳城的人们像迎接瘟神一样迎接一对孪生子的降临。
……
当得知命批的时候，老人就下定了决心。
他不是残忍的人，但他绝不愿意将余生的精力浪费在一个注定死去的孩童身上。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实在太重要了，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他已经老了，所以他要培养出一个超凡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将背负沉重的责任和人们的希望。
可是两个孩子直到七岁，依然一般无二。
他们已经学了两年的剑法。
老者不能再等了。
一天，他把两个孩子叫到面前，道：“今天是你们最后一次比试，胜者生，败者死！”
……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孩子痴痴怔怔地站在一片血迹之中。老者没有动容。
他只说了一句话：“忘，从今日起，我教你这世间无双的剑法！”
5星斗南
近年来，江湖上涌现一个神秘的组织，没有人知道这个组织的来历和首脑。只知道这个组织叫做星斗南。
近年来，江湖上发生许多骇人听闻的事件。
少林方丈玄苦死于紧锁的禅房之中，面目狰狞，通体无痕。
江南慕容世家一夜惨遭灭门，尸体眉间均有数点红斑。
验尸的仵作在尸体上发现一条锻带，绣有南天六星的图样。
一切都在老者意料之中。
孙忘九岁时，北武林盟主被人一剑穿心，惨死荒郊。
孙忘十二岁时，潇湘剑派一夜绝迹江湖。潇湘派门下弟子的尸体一阶一阶直铺到水云山顶的大殿。染红了潇湘江水。
孙忘十五岁时，青阳城中已不时出现诡秘的身影。
老者等不及了。终于到了一试少年剑峰之时。
茂林深处，少年的剑矫矢不测，迎风一舞，落英纷飞，迎着的溅落为红泥，飘零散去。
剑尖瞬时已抵在老者的咽喉，而老者的剑还未能出鞘。
他笑了，带着些许苍老。
老者终于缓缓道：“自今日起，只要你不打败你自己，这世间便没有人能打倒你！”
少年深深一揖，提着剑，带着使命和心中萦绕不去的恐惧踏上了江湖。
6南武林大会
现在江湖上已经没有人不知道孙忘的名字，不仅仅因为他绝世的剑法，也因为他的出现粉碎了星斗南无数阴谋。
孙忘一日连破星斗南三大分舵，已传为武林佳话。
然而星斗南毕竟是星斗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三个小小分舵乎!
星斗南在江南的势力依然强不可摧，江南武林人人自危，恐朝不保夕。
青阳城中整日弥漫着恐怖的气氛。百姓昼间也足不出户，门房紧锁。
即使如此，每天清晨的青阳城大街上又会多出数具尸体。尸身上血红的线虫不停蠕动着，如诈尸一般。
懂的人说，星斗南在用活人的血炼制蛊毒。
数日前，南武林盟主一夜暴毙，江南情形更加岌岌可危。
南武林人士力邀孙忘继任南武林盟主一职，约定结盟于西子湖畔。
西子湖畔，江南豪侠早已云集，只为一睹新盟主的英姿。
只见孙忘乘风踏波而来，纵身掠上高台，白衣长剑，神情凛然。
在一片欢呼声中，孙忘接过南武林盟主的令牌，并发愿要将星斗南赶到长江以北乃至长城以北。
众人正拊掌欢呼之时，一人高喝道：
“孙忘不配做南武林盟主！”
那人身着黑衣，脸上扣着一副诡异的面具，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似狰狞而非狰狞，似鬼神而非鬼神。
他厉声道：“孙忘，你还记得这件血衣么！”并将满是血迹的粗布衣扔到孙忘手中。
血，满手都是血。
衣服上的血迹早已干透，可是孙忘觉得自己满手都是鲜血。
他觉得自己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他还清晰记得，孪生哥哥的血是怎样涌出、绽开、沾了他满手，也在那苍白的麻布衣上绘出了触目惊心的图案。
那是亲哥哥的血！
弑兄之罪！
无可饶恕的罪！
吞噬着他的心，让他不得安宁，没有一天能够安眠，没有一天不恐惧的罪！
他畏惧，深深畏惧着，
畏惧着有一天这不可饶恕的罪会被人从他空虚的躯壳中掏出来，曝晒在阳光下！
他手捧着血衣，不住的颤抖。
江南人士本要教训来人的无礼，但看到孙忘的神情，亦都半信半疑：莫非他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过了许久，孙忘心神方定，缓缓道：“这血衣你从何得来？”
戴面具的人冷笑道：“孙盟主若想知道，不妨跟我来。”
说完掠出数丈开外，孙忘也疾疾掠去。
众人皆叹二人轻功灵妙，看来是怎么也追不上的。
只是大家心里已有定论，那就是他们的孙盟主必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孙忘追随黑衣人直至杭州城郊。
二人站定。黑衣人缓缓褪下面具，恨恨道：“孙忘，你还记得我么！”
孙忘顿时怔住了，他以为自己是对着一潭湖水，或一面铜镜。
剑眉、星眸、高挺的身材，二人容颜如出一辙，一般无二。
除了衣衫，一黑一白，随风飘曳。
“哥哥！”孙忘掩饰不住的惊讶。
“不错，你还没有忘记。”
“这怎么可能……。”
黑衣人冷笑：“要怪只怪那老头心慈手软！”
“我亲手杀了你，不会有错。”孙忘道。
黑衣人冷笑道：“你第一次杀人难免心慌意乱，顾虑不周。”
“我……本不希望你死。”
“可我要你死！”黑衣人道。
他恨，他当然恨！恨自己是失败者，在游戏一般的选择中被淘汰出局，被兄弟抛弃，被世界抛弃，被命运抛弃。
但上天还要他活着，所以他决不甘心，决不服气。他怀恨十数载，他要报复，报复抛弃他的人，伤害他的人，乃至天下人！
蜷缩在肮脏黑暗的角落也好，靠老鼠充饥也好，他心里都念念不忘这恨。
我不是失败者！他恨念着。如野兽一般在无边的黑夜中等待着，等待时机一到就复仇！
那么多年的恨与等待，不复仇怎能心甘！！
仇恨曾像毒蛇的汁液，吞噬着他的心，让他夜不能寐，食不能安。然而现在他感到一种躁动的快意。
“拔你的剑，孙忘！”他喝道，紧跟着便是一阵凌厉的剑风。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
我发誓，我一定会敬你、爱你，而不是……杀了你。
孙忘的剑拔不出来，这是他的誓言，他的心愿，他拔不出来，望着那一般无二的容颜，望着自己的兄弟，剑拔不出来。
不胜就是败，败就是死。
孙忘败了，却没有死。
他倒在地面，喉咙上是一柄冰冷的剑。
我现在并不想让你死，我想让你就这样窝囊的活着，就像泥土中打滚的野狗，哀哀的嗥叫。
从今天起，你什么也不是了，孙忘！
天下，将掌握在星斗南的手中！
也是我的手中！
被抛弃的人，是你！！
孙忘躺在泥泞的地面许久许久，就连雨浸湿了周身也全然不觉。额前的乱发沾满了雨水，无力的粘在额头上。
他的剑也倒在泥中，被积淤起的雨水和泥土掩埋。
……
7醉
花开花落，半醒半醉。
当孙忘睁开双眼之时，一片桃花轻轻落在他的眉间。
现正是桃花满园，蝶舞漫天。风吹过，红雨阵阵，洒满肩头。
桃树下，一个红衣女子正凝望着他。
那一刻，他醉了。
他以为可以忘记，可以沉醉于红雨桃花之中，沉醉于暖风之中。
惨碧色的竹叶青，就着满园桃花，酒醉，日复一日。
他问为什么要救他。
她说想救就救了。
他大笑，复饮，一醉又是数日。
他说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她说你是什么人并不重要。
他说我是个混蛋你也救？
救。
江湖上没有孙忘。
繁杂的世界里没有孙忘。
孙忘只在这一片世外桃源之中，花开花落，半醒半醉。
柔儿，再拿一坛酒来！
红色的倩影轻叹一声却没有拿酒来。
孙忘说柔儿你这是怎么了。
柔儿道：“酒入愁肠愁更愁，你不如去找些事做。”
柔儿领着孙忘走出了桃园，桃园旁是一片竹林，林子深处有一座竹楼。两个人，一男一女，身着青衣坐在窗边对饮清茶。
他们只一抬头便望见了来人。孙忘也望见了他们，笑了。
江湖上有一对人见人羡的情侣，隐居竹林，整日品茶对弈，日子清淡宁静，妒杀鸳鸯--素戈鸣与陈凝。
孙忘当然也知道他们。
素戈鸣浅笑道：“坐。”
陈凝也端上两杯清茶。
素戈鸣道：“贵客来此，不如和素某对弈一盘何如？”
孙忘于是坐在桌前，手执黑子，缓缓落招。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孙忘已显劣势。
柔儿眉头深颦，朱唇欲启，只听素戈鸣轻笑道：“柔儿，观棋不语。”
柔儿撅起嘴，和陈凝相视一笑。
素戈鸣平稳落下最后一子，棋局终了。
“本来你可以取胜，就在这里。”素戈鸣缓缓道，手指着棋盘一处。
“可是你输了，因为你一直在防。若是不能攻，就是逃避。战场之中，逃避和死又有何不同？”
说完，素戈鸣深深注视孙忘良久。
孙忘只是把头扭开，说：“有酒么？”
陈凝笑道：“只有醒酒茶。”
……
孙忘买酒回来，敲了许久，柔儿都未应门。
孙忘以为柔儿生气了，只得从墙上翻过去。没有人。
桃花下飞舞的不是蝴蝶，也不是蜜蜂。
是苍蝇，成群的苍蝇，嗡嗡乱飞着。
他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然后看到一行用剑划出的血字：
我不杀你，但我杀你的女人！
孙忘突然笑起来，大笑，抱着柔儿的尸体，然后倒在桃花树下，任凭桃花埋葬他……
桃园里立起了一座新坟，很小，甚至没有碑石。
孙忘于是将剑插入坟前的泥土中，充做碑石。
陈凝和素戈鸣在柔儿坟前默立一会儿，看都不看孙忘一眼，转身就走。
柔儿，是我害了你！
孙忘只是苦笑着，对着新坟喝了几天几夜的酒。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桃花已谢尽。
恍惚中又看见满地血迹。
不是的，血早已擦净了，这是……谢了的桃花。他想。
他又揉揉双眼，又是几个血划出的红字：
留你者死，不管你的女人，还是朋友！
孙忘霎时间疯了似的往竹林跑。
风吹着竹叶簌簌的响。
翠绿竹林深处，一个男子伫立着，怀抱他死去的妻子，哀极而莫能语。
孙忘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
愧疚，悔恨，或是其他？
他只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他本以为是对的，却错了。
他等着迎接一切愤怒，但素戈鸣只是缓缓道：
“即使你不在乎自己的痛苦，不在乎失去自己的女人，亦不在乎失去朋友，但你能够不在乎天下人同样的悲恸么？！”
孙忘静默着。他想起了青阳城的人们。
素戈鸣又道：“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谁么？你以为柔儿不知道你是谁么？她知道。她救你不只因为她爱慕你，也因为你身上还有责任，还有许多人的希望。你醉了太久，该醒了！”
仇恨有时是不能忘却的，并不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泯灭于无形。有时，反而随着时间缓缓积淀，毁灭一切。
等待是愚蠢的，因为等待并不能化解仇恨，只能伤害自己，亲者痛，仇者快。
给陈凝的坟上完香后，孙忘说：“我走了。”
素戈鸣看了看他手中空空的剑鞘道：“你的剑呢。”
孙忘道：“剑若在胸，鞘中无剑又何妨？”
素戈鸣长叹一声道：“这就是了……”
８心无参商
青阳城郊，茂林深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风中静立。
孙忘道：“昔年曾得奇人批你我之命，言是参商之命，此生彼灭，永世不能相见。我本不信，但如今这一战却已无可避免。”
孙铭道：“那就看看是此生还是彼灭吧！”
说完他剑光一泻，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凌烈之气，萧杀天地！
孙忘只是静立在那里，苍白的衣衫如一片秋叶，单薄脆弱的在风中摇摆。
这一次，一定要你死。孙铭的剑疾疾刺去。
眼见剑锋已逼近孙忘的咽喉，他的嘴角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孙忘却面无表情。
当剑深深刺到尽头之时，孙铭却笑不出来了，他圆睁双目凝视着孙忘，瞳中颤抖着恐惧。
他的剑已没入孙忘的剑鞘。那一剑本是刺向孙忘的喉咙！
当他欲抽剑再刺之时，孙忘一掌已重重拍在他的胸口。
他向后仰去，眼眶眦裂，七孔流血。他不信，不信也不甘！......
这本是无双剑法的最后一式--会心一笑。
以鞘夺剑，就要算的丝毫不差。否则就是将自己的血肉之躯在敌人的剑锋前展露无余。
使出会心一笑的人，没有理由不笑。但是孙忘却笑不出来。
孙铭死后，星斗南江南诸舵群龙无首，被武林诸豪杰一举歼灭。
有人说曾在青阳城郊见过孙忘。武林人士们对这件事丝毫不在意。
数月之后，南武林推举在歼灭星斗南一役中功勋卓著的严风为新盟主。
孙忘也是丝毫不在乎的。
入冬了，青阳城难得下了场大雪。
家家户户开始筹备着过年。
大红字也都贴上了门，把新桃换了旧符。
孙忘看见一个小姑娘在店里和她娘亲争执不休，只为多扯几匹红布。
小姑娘的圆脸白里透红，眼中透着水灵，穿上红袄一定很漂亮。
孙忘想着，笑了。
夜里，孙忘在青阳街头踽踽独行。
他抬眼望望天空，参星刚没入西方，商星又从东方升起。
到底还是杀了亲哥哥。他想。
但他知道，他并没有做错。
哪怕自己一生都缠绕在无尽的梦魇中又能怎样呢？
他只知道，心无参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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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胡别晕，只是用了同一个名字罢了.
写这篇文章本是有些原因的，故而我自己看着都不像我的风格。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0-6 14:13:0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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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卡
狗仔卡
发表于 2004-10-6 14:12:17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显身卡
发表于 2004-10-8 03:26: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