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人如释重负,忙道:“不过什么?”
“公子聪明一世,却是糊涂一时。”
“此乃何意?”
“爷如若说出事情真相,这酒楼中人……”
抚琴人脸色大变:“凌爷……你,你,你……”
酒楼诸众,显然听出来大胖子的言外之意,胆小之人委顿倒地,有的人则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大胖子跟前,嗑头如捣蒜,一个劲地大呼凌爷饶命。
一人为,万人合。酒楼内顿里乱了一团。
眼见自己已有性命之忧,不少人瞅准空隙,夺门而出,然而出门不及数尺,皆扑身跌倒,再也没有爬起来,眼见七窍流血,显然是中毒身亡。那苗疆野生自始至终背负双手,并不见他有丝毫动作,已有数人无声死去,那些心存疑问之人这才对大胖子的话深信不疑。
抚琴人终于明白,大胖子何以兴师动众,又为何把酒楼团团围住的真正原因,这显然不是在讲排场,而是有备而来。心念至此,不禁仰天长叹。
这一来,整栋酒楼就像炸了营一般。那前来饮酒作乐之人,万没想到前来听琴无端端地引来杀身之祸,一股怨气无处发泄,悉数对准了抚琴人。胆小的破口大骂,所能用的市井污言,一股脑地抛了出来。胆大之人,捋胳膊挽袖子冲上前来对准抚琴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毒打。
抚琴人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只是双手紧紧抱琴,任由众人施为。
大胖子也不阻止,过了半晌,这才大吼一声:“住手。”这一嗓子确实管用,酒楼诸众顿时安静下来。
再看抚琴人,全身衣衫不整,被打得鼻青脸肿,样子十分狼狈。
大胖子笑意盈然:“公子即是受雇而来,可否知道真正的杀手藏匿何处?”
抚琴人完全没了主张,苦笑道:“小可只是向凌爷求证而来,哪里知道有人要杀凌爷?”
大胖子摇头道:“这酒楼也不过是个巴掌大的地方,你猜他会藏在哪里?”
抚琴人枉自身负绝世武功,在这老奸巨滑的大胖子面前也是投鼠忌器,无计可施,叹气道:“如果真的有杀手,想必也难逃扛头法眼。”
大胖子仰天一阵大笑,笑声末毕,突听“嘭”的一声巨响,大胖子面前的巨鼓顿时炸成无数碎片。
鼓裂人现,巨鼓中跌落出一个血迹模糊的青衣人,从其衣着打扮上可以看出是个女子。只是这女子已断成七截,鲜血流得遍地都是。
酒楼之众何曾见过这等惨状,惊叫着四下逃离,却是无人敢向店外奔逃。
四把剑在尸身蹭了蹭,随即掩在宽大的锦袍之下。抚琴人惊讶地看着这四个不足十岁,神情冷漠的孩子,良久没恍过神来。
大胖子“呸”地一声吐了口浓痰,浓痰在血液中打了个转,随即淹没。
大胖子这才长吁口气:“抚桑忍术虽然堪称一绝,爷身子不利索,耳朵却是灵光得很。”
抚琴人道:“凌爷的耳朵如果不好使,也许就听不出小可的琴声有杀气。”
大胖子故意长叹一声,道:“懂得音律之人就这点不好,对声音特敏感。”
抚琴人由衷赞道:“小可佩服。”
大胖子笑嘻嘻地道:“公子可是还要打听星云山庄之惨事?”
抚琴人叹气道:“小可虽说隐隐猜倒了答案,但由凌爷亲口说出总比小可枉加猜测为好。”
大胖子先是一怔,随即又是一阵大笑:“不错,真不错。事已至此,爷不妨告诉你,星云山庄确乃爷所为。公子是否满意?”
杀手业已负诛,大胖子没有理由不开心。
酒楼里刹那间鸦雀无声。
抚琴人轻轻叹了口气,双手轻轻抚琴,缓缓地道:“小可临死之前,想请候爷赏曲一首如何?”
大胖子道:“公子独奏,其乐不及,老夫不才,与公子合奏一曲如何?”
“请凌爷不吝指教。”
大胖子沉声道:“鼓来!”
话音未落,两个小孩抬着一面大鼓从锦袍下走出。看其个头不足三尺,脑袋却大的出奇,面上皱纹密布,竟是两个岁数不小的侏儒。大鼓看来重量不轻,二人抬的比较吃力。
抚琴人叹道:“凌爷此次果真是有备而来。”
大胖子笑道:“防患胜于隐患,有备而无患。”
抚琴人颔首道:“凌爷请。”
大胖子并没有即刻奏乐,高深莫测的目光注视抚琴人约有半晌,叹口气道:“公子就这样死了,着实可惜,公子如果愿意,入住本会做个扛头如何?”
“谢凌爷抬举。但小可并非贪图富贵之人。”
大胖子冷笑道:“这般说来,公子是力求一死了。”
抚琴人黯然道:“小可死不足惜,只是连累在座诸位,实乃于心不忍。”
大胖子眯着眼道:“爷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知公子愿不愿听?”
抚琴人眼光一亮:“凌爷可饶在座诸位不死?”
“这个好说。”
抚琴人大喜道:“什么法子?”
“公子即不是势利小人,爷以名利相诱,倒显得爷小气。只是就这样放了公子,爷又将诱人话柄,所以……”大胖子语气微顿,“所以公子只要把双手留下,爷不但不在为难在座诸位,还会每人发放黄金百两,恭送在座诸位。”
抚琴人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双手。这只是普通的一双手,不过略显修长白晰而已。
酒楼诸众万没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竟掌握在一双手中,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抚琴人的身上,各人屏心静气,唯恐抚琴人不答应。
默然良久,方听抚琴人叹道:“真想不到,小可的一双手竟值万两黄金。”
大胖子笑道:“还有百余条人命。”
抚琴人再度叹气:“既然如此,那好吧。”
此语一出,全场一遍哗然。那夸奖赞美之词,接踵而至。
大胖子哈哈大笑道:“公子果然侠义心肠,让爷佩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来人,赐刀。”
刀很名贵,是把好刀。
抚琴人接刀谢过,然后轻轻置于案上,道:“小可断手之前还有个不请之情,万望候爷成全。”
大胖子看起来十分开心,答的十分爽快:“讲!”
“小可对琴素来厚爱有加,肯请凌爷让小可断手之前,绝奏一曲。”
大胖子紧紧地盯着抚琴人约有半晌,忽道:“公子前后两次要求奏琴,莫非琴里藏有什么玄机不成?”
抚琴人苦笑道:“候爷惊天鼓乃天下一绝,小可何敢在候爷面前造次?”
大胖子冷冷一笑:“你知道就好。”
琴音再度响起已与先前大不相同,恰似有人如泣如诉地讲述一个起伏跌荡的故事。大胖子先是神色冷峻,但闻琴声中已无先前能够觉察的杀气,脸色渐缓。在场诸众身处刀光之灾的危机当中,原本没有心思听琴,然而奇怪是,这曲琴声却似有着无尚的魔力,让人抛开了世间所有的烦恼忧虑,沉静于一片祥和之中。众人为琴音所诱,听得怔怔出神。
就在众人听得入醉如痴之际,突听轰然一声响,大地随之颤动,整栋楼就像要蹋了一般。
在场众人受此惊忧,猛然惊觉。只因三番二次受惊,紧张的神经已至极限,胆小的业已吓昏过去。胆大之人寻音望来,这一看不打紧,全场惊叫声此起彼伏。
只见大胖子业已从座位上站起,惊恐与不信在脸上尽情流露。他的胸口赫然多了一个碗口大的血洞,从他的胸前可以看到他身后的石墙。石墙与他的身体无二,同样多了一个大洞。从洞口可以看到墙外,一个黑衣人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赫然是那个怀抱大葫芦的酒鬼。只是他的酒葫芦业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沾满血污的流星锤。
显而易见,套在外面的葫芦只是流星锤的一个晃子而已。
大胖子入店后,所处位子后面就是这面青石墙,左右是他四个不可一世的保镖。按理说,这面墙也够坚固,只因此,大胖子自然地把它当作了一面保护。然而,问题往往出现在自己以为没有问题的地方。
黑衣人一击得手,不但没有逃逸,反而跨开大步直向酒楼而来。
事发突兀,却是傻和尚第一个反应过来,听他失声叫道:“流星锁链!”
酒楼之众那里还管他什么链,见大胖子身受重创,机会难得,一窝蜂似的向外就窜。没等黑衣人入楼,酒楼之众已跑了个精光。
傻和尚乘乱之机,大声吼道:“这厮杀了凌爷,大伙并肩子上呀。”说吧,双手抡锤,意欲上前。他的话音刚落,鬼脚无声第一个冲了上去。
傻和尚扬起大锤,“砰砰”两声,那两个抬鼓的侏儒猝不及防,瞬间变成了两堆肉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俯身抄起地上的大鼓,转身就跑。他跑的方位与鬼脚无声恰恰相反。
那面多个大洞的石墙显然不能阻挡他庞大的身躯,又是“嘭”的一声,石墙去了半边,他的身影转眼间消失在巷子深处。
长生道长脸色大变,失声道:“那鼓里有凌爷的集镜壶,可不能让这个秃驴独吞了。”
他犹自大叫,苗疆野生早已毫不犹豫地追了下去。那扑向店门的鬼脚无声,半空中一个拧身,也追了下去。他起步最晚,追得却是最快,眨眼间已超过了后面的长生道长,仅看四人的轻功身法,果不愧为武林高手。
唯独不见动静的是那四个孩子,他们依然神情冷漠地各执锦袍一角,酒楼里发生的一切像是与他们无关。
酒楼外的守卫见势不妙也是一哄而散,黑衣人无人阻拦地闯入店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抚琴人连叩三个响头,抚琴人还没来得及还礼,黑衣人业已起身。
抚琴人黯然长叹,“啪”地一声响,琴弦应声而断。“报应呀,报应。”叹罢,抱起断琴,飘然而去。
黑衣人也不阻挡,目注抚琴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这才转过头来。
大胖子身在血泊之中,全身不停抽蓄,眼见不活了。
大胖子语不成声:“是……是……你……”
“是我。”黑衣人语音虽说有些沙哑,却依然能够听出是个女子,“为了这一刻我们母女二人等了整整十三年。”
黑衣人一面说,一面收拢地上的断尸,脸上的污垢挡住了她所有的表情,但眼角的热泪却是清晰可见。
大胖子的嘴角带出一抹苦笑:“他是你什么人?叫……叫什么名……名字……”
“我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他告诉我他的琴音叫‘引神’,凡是做过亏心事的人,都会被他的琴声所摄,灵神出窍,不能自已。”
“你……你……没做过亏……心……事……?”话音未落,全身一阵抽蓄,头一歪,魂归极乐。
黑衣人泪眼落在地上残肢,眼泪如雨而落:“有,只是我没有听琴而已。”说罢,耳内掏出两团棉絮,棉絮迎凤而落,恰好坠入大胖子背后的血洞,不一时便被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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