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何求？

仿佛兮

尊敬的古龙先生：

此时我真不知应如何提笔，想到您遗留下的，一卷卷出神入化的作品；一个个令人欲罢不能的人物；还有似乎只在网上流传的还未校对过的文字；无数人参与的口水之争；被改编的已经惨不忍睹的电视电影……

您留下的文字，已经在那里了，不论它完美无缺，或是虎头蛇尾，都已经无法改变，而仍旧存在甚至会永远存在的是读者和读者的思想，是那些自以为很明白，确实很明白和永远都不会明白的人们。

我作为您的读者群体里非常普通的一个，从未发表过任何评论，因为我始终都不曾明白：一世何求？

您笔下的人物追求什么？您追求什么？我们又应该追求什么？

或许这个话题过于华而不实了，但是当我前不久在网上看到您临终时候留下的话时很有感触：──“我靠一只笔，得到了一切，连不该有的，我都有了，那就是寂寞。”我觉得，人不应该活成这个样子，而相信您也是以自嘲的语气来写这行字的。

您给我们制造了一个江湖，快意恩仇，朋友，酒……坦然而骄傲的，而我却发现我不在这个江湖，但这个江湖又绝对不是您为了逃避现实而制造的虚幻的世界，因为这种情感确确实实是真实的，因为我可以感受到所有人物的欢乐与痛楚，他们在无奈之中寻找自慰，也在欢乐之中遮掩不住的凄凉，我相信这感觉大概不会总是虚幻吧，然而，江湖何在？许多人曲解您的一种观点，认为武侠是在逃避，其实不然，您恰恰是在面对，您也在求，酒，友，您毕竟求仁得仁了，但是我们毕竟不能像您那样求，所有的极致的东西，不论是完美的还是丑陋的，或许看上去都极具诱惑，但是，一个生活中的人应该清楚，如果他的痴还没有到狂的地步的话，感情无法如此放纵，个性无法如此张扬，好恶不可如此偏激，就算不是为了现实和中庸，至少，为了健康，为了责任。

您喜欢一首歌，我也很喜欢这首歌，尽兴之时：流水滔滔斩不断，情丝百结冲不破。刀锋冷，热情未冷，心底更是难过。无情刀永不知错，无缘份只叹奈何。面对死不会惊怕，离别心凄楚。人生几许失意，何必偏偏选中我。挥刀剑断盟约，相识注定成大错。不知道您喜欢的是具体是什么，是“面对死不会惊怕”，还是这种恰切的悲凉与无奈？但是，有一点我感到很悲哀，那就是当别人把“浓得化不开的内心矛盾”作为您创作的最大魅力时，我认为，您追求的也是一种健康的人格，它是积极向上的，只不过略带一些纵情和不羁，若是把痛苦与矛盾当作您的招牌那岂不是太过悲哀？就像歌词中所提到的李寻欢，他拥有的，也不仅仅是凄凉，唏嘘长叹，以及悲剧英雄的色彩，为什么不去注重他在悲苦中言欢，对每个人细腻的关怀和从不对人生绝望的精神？我相信这是您的主要用意，而不是渲染那种虚无的气氛。

有一种情怀更加令我感动，那就是您笔下的花满楼──一个盲人，与别的所谓的侠士相比，他的世界中少有仇恨与血腥，多的是花香、鸟鸣以及人的一腔温柔和博爱的情怀。生命的过程在于每个人对生命的感觉，和由这感觉所衍生出的做法。当人们认为瞎子一定是个垂头丧气、愁眉苦脸的人，因为这多彩多姿的世界，对他们来说，永远只是一片黑暗的时候，花满楼却偏偏活得比正常人都要开心愉悦。“鲜花满楼。花满搂却看不见。因为他是个瞎子。但他的心却明亮得很。”我认为，这是一种阳光下的追求，幸福的追求。

既然谈到您的作品，那我就多谈一些吧，抨击您作品中的文化色彩的薄弱历来是老生常谈，文化也是多样的，您对金庸先生也是十分景仰的，不可否认那是一种历史文化氛围很浓且与作品相融的恰倒好处的作品。我相信凡是美的东西，总有它所植根的文化，就像您笔下的西门吹雪吧：房间很干净，充满了菊花和桂子的香气，桌上已燃起了灯，窗外月光如水。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前，面对着窗处的秋月，一身白衣如雪。前不久我看到一首诗，竟然惊人的相象，记在这里：剑吹白雪妖邪灭，袖拂春风槁朽苏。气似酒酣双国士，情如花拥万天姝。如今一去无消息，只有中天月影孤。尤其是最后一句“中天月影孤”，其中的意境绝对不逊李杜。<p></p>我喜欢您，因为您给了我们一个梦幻般的江湖，用来存放我们最疯狂的一些念头；我有时不屑您，因为他您了我们一个最堂皇的借口，来安慰我们最软弱的一些行为。当然，这只是戏言。如果读完您悟到的是：我们一世求的无非是一个不怕被酒精搞得溃疡和穿孔的胃和一条不问原因随时准备贡献出的生命，那就大错特错了。您自己也曾说过：不唱悲歌。我真诚的希望所有古龙的读者能够真正寻求到心中的江湖和现实的生活的和谐，千万不要空遗寂寞。<p></p>若是三年以前，我刚刚成为您的读者的时候，那是一定不容许抨击您的言论存在的，不过，现在不同了，主流与非主流，美丽与瑕疵，江湖与社会，所需与所求，渐渐也不这么混沌了，作为一个读者应该对他曾读过的作品怀着感激和尊敬，因为所有都教过他如何思考，如何宽容的对待。

此致

敬礼

开一世鲜花满楼

楼主

岚巽儿

楼主以书信的方式寄托了对先生的怀念，将此帖发到网奠古龙版块似乎更适合吧~！

小胡

或者是发到"考古", 好文共赏!

绿水湖主

好文!!(也好久没看原创的评论文了)先生快意江湖,自然是一世何求的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0-15 23:10:43编辑过]

月息

一世何求？人生本无意义，只是活着了，就要去追求自由、快乐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抨击古龙的言论我不想去看，也不会为之愤然，已经没有兴趣去管了 （本来没有明确的界限，楼主既然发在这里了，那就留着吧）

于小妖

         好文！                          

         我是被题目吸引过来的，《一生何求》是香港歌手陈百强的经典绝唱，是他去世前最后一次登台演唱的曲目。作为一个紫迷，我对这四个字有天然的敏感。。


        古龙悲不悲哀，我觉得他悲哀，只是不见得比多数人更悲哀。  
       《大地飞鹰》里说:
        这对夫妻果然已经倒了下去，倒在路旁，身体四肢虽然还没有完全冷透，呼吸心跳却早已停止了。
        路旁停着一辆驴车、两匹瘦马，六七个迟归的旅人围在他们的尸体旁，他们的小女儿已经被其中一个好心人抱起来，用一块冰糖止住了她的啼哭。
        她哭，只不过因为受了惊吓，并不是因为悲伤的缘故。
        因为她还太小，还不懂得生离死别的悲痛，还不知道她的父母已经遭了毒手，所以现在只要用一块冰糖就可以让她不哭了。 可是等到若干年之后，她只要再想起这件事，半夜里都会哭醒的。
        那时就算将世上所有的冰糖都堆到她面前，也没法子让她不哭。
        ——一个人如果“无知”，就没有痛苦，没有悲哀。
        ——但是“无知”的本身岂非就是人类最大的痛苦与悲哀？

        直到现在都有很多人“把矛盾和痛苦当做古龙的招牌”。知乎“为什么古龙小说读起来总是给人无法摆脱的忧伤，独步天下的高手却要嗜酒求欢”的最高票答案居然是:“ 这就是古龙的人生观，付出真情注定会被世界践踏，唯有‘人生得意需尽欢’‘醇酒妇人’‘醉生梦死’的生活，才潇洒倜傥。 “
       古龙如果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反而不会悲哀。      
       他悲哀，好像是挺惨，但其实不会比“无知”的人更可怜了。  

       古龙的江湖或许是失意的江湖，但读古龙如果只读出“失意”二字，岂不太可惜？      
      “ 在悲苦中言欢，对每个人细腻的关怀和从不对人生绝望的精神”，我想这才是永恒的。
        就算他刻意编制的圆满结局让人感到蹩脚，但有几人能有这样的“刻意”？
        有几个人在利剑穿心的伤痛之后坦然笑得出来，又有几个人在自己笑的同时，会惦记让读者，让别人，让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笑一笑？
        赵无忌道：“小王八蛋至少总比老王八蛋好，也比死王八蛋好。”
        他想让香香也笑一笑。
        他们之间，虽然并没有什麽条件和誓约，但是分离毕竟总是难免要令人悲伤。
        他一直希望他们在离别的时候还能笑一笑。
                                                                                《白玉老虎》
        



        一生何求，谁计较赞美与诅咒。
       他微笑：“说不定还有人会认为你们是为了怕私情被卜鹰发现，所以才自杀殉情的。”
       阳光和小方也笑了。
       他们心里毫无愧疚，他们之间绝对没有私情，所以他们还能笑得出。
       一个人如果随时都能笑得出，也不是件容易事。
                                                                                                《大地飞鹰》
       我读到的，是一种问心无愧的坦荡。
       随时笑得出来，多简单的一件事，又多难。
       确实对于有的人来说，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还是都可以随时笑得出来。在一些人的心中，廉耻是一个淡薄的概念，只有利益是永恒的。
       所以古龙有笑不出来的时候，古龙常常会痛苦，我不因此觉得他比我们可怜。 他有时是为自身痛苦，有时是为我们痛苦。  


           梦里每点缤纷，一消散哪可收。
      “如果卜鹰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不公开否认？”
       “我为什么要否认？”吕三冷笑：“要杀卜鹰并不容易，并不是人人都能杀得了他的，如果别人认为是我杀了他，岂非是件很光采的事，我为什么要否认？”           他的笑容中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萧索之意：“何况，不是我杀的人而算在我的账上来，本来已经够多了，再增加一个又何妨？”
        —— 一人们误解你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些，你也不在乎了？ 可是你眼中为何有萧索之意？


       我只觉得这首歌写错了一句歌词:“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我曾经看到过一个紫迷写:“陈百强他什么都没有失去，他身上最可贵的东西至死都没有失去。反倒是我们，失去了善良，失去了真诚，失去了信任，失去了坚持…”
       如果一个人一生所求的只是时日，只是眼前所见的缤纷利益，当生命逝去后，一切都不再拥有。
       但如果一个人追求的是不朽的精神，留下的是永恒的思想，带给人无私的爱与感动，这些东西，却都是生死磨灭不了的。
       关于生死，严耕望转述过一个很有意思的比喻:  记得宾四师曾有谓我曰：“朋友的死亡，不是他的死亡，而是我的死亡，因为朋友的意趣形象仍活在我的心中，即是他并未死亡，而我在他心中的意趣形象却消失了，等于我已死了一分！”
       像古龙那样的人，他的文字与思想永远活在知他爱他的人心中，有一天我们都死去了，他也不会死亡。 他是“不死”的。 也许他没有求过永生，但他得到了永生。


        但是那个问题是否有了一个圆满的答案了呢？难道我们生存就是为了永生？这一世的寂寞要如何消解，这一生的伤痛要如何弥补？这一生所得不到的真诚安慰，用永生来填补有用吗？这一世失去的光阴与青春，还可以再回来吗？ “我真诚的希望所有古龙的读者能够真正寻求到心中的江湖和现实的生活的和谐，千万不要空遗寂寞。” 我真诚地感谢，这是真诚而且有用的规劝。 但是我想到一句话，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古龙岂好寂寞？古龙岂不想和谐？陈百强一生都在拼搏与挣扎，不肯向抑郁妥协！ 他说“浪子不回头，大快生平”，你怎么知道，他真的不想浪子回头？ 但不是所有想回头的浪子都能回得了头，也不是许巍唱的那样，这世界一定有条道路，一直通往幸福的永恒——许巍先让自己相信，从而获得力量，愿意倾一生之力去寻找(所以他信佛去了╮(╯_╰)╭)——无法相信的人，要怎么去寻找？ 光明和阴影之间不一定刚刚好有一条和谐的光明之路，也许有，但不一定。 那怎么办呢？ 当然要去找，当然不要放弃，当然要对自己负责，当然要一次一次地试，从一千次到一千零一次，从一万次到一万零一次。 但如果找不到，或者根本没有，你就可以记起古龙还说过一句话，浪子不回头，大快生平。
       顺天应性，随缘珍重。我只是希望有一天我们衡量一个人的人生悲不悲哀的时候，不是只看这个人有没有名利双收，不是只看他有没有美满的家庭。      
      可以有另外一些标准的。
      我们的人生，或许是可以有另外一些追求的。我们对自己的要求，也可以有新的角度。
      一生何求，曾妥协也试过苦斗。      
     一生何求，别计较赞美与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