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远自相戕。
──曹操《蒿里行》
咄苾的刀顶在苏察的背上,他能感觉到苏察的心跳,有力而稳健,这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大帐就在前面,“大帐”是对可汗所在的尊称,并不是真的只有一个大帐篷,远远的是六个卫兵营,左右仪队、亲兵营,从最外面的牛皮大寨照直走进去,有二十里的远近。
一道朱红的地毡从寨门直通向里,地毡的尽头是金顶的黑营,是用了六百张整牛皮扎合的,营顶点缀着黄金的鸟吻和白银的水檐,那是出自汉人的巧匠之手。这里与其说是营帐,不如说是宫殿。
四个亲兵营分列四方,亲兵营外是龙虎熊蛇豹狼雕鹰等八个卫兵帐;卫兵帐外是六十个士兵帐,用的就不再是牛皮,而是油毡。三千名守帐士兵环大寨而立,十步一哨,围的滴水不漏。
大寨后是三里方圆的一片草场,草场的尽头是可汗的寝宫,用辽水旁的白石,黑山旁的黑石,和西域的火石榴石建筑而成,虽远远比不上汉人宫殿的精美与辉煌,庄严肃穆,则有过之。
又有三千名士兵守卫着皇宫与通道,两个时辰一换班。另有四千名骑兵巡逻护佑,也就是说,足足有一万名精心挑选的士兵保护着可汗及阏氏的安全。
这一万个人中,每十个人就有七个听命于咄苾,剩下的三个人,一个听命于大王子阿达里,一个听命于二王子苏察,另一个才是可汗本人的人。
就在咄苾和苏察走向大帐的同时,各个部落的战士都在以全力从四面八方向大帐靠拢。草原上的人最心疼的便是马,但这些天来,主要的通道上竟倒满了无数累死的马尸。
当然,还有人的尸体。
这些尸体在兀鹰、饿狼和 蚂蚁的环伺下,转眼就要变成一付付枯骨,久久地散落在荒漠和草甸上,记录着那场争夺的惨烈。陪伴那些枯骨的,是上锈的刀枪与镫辔,那是亡灵们不肯卸下的重负。
咄苾的刀如附骨之蛆,牢牢地顶在苏察的背上,刀尖早已刺破了皮肤,那小小的伤口也早已化脓,而两个人都没有丝毫变动。
兄弟俩的脚踏在了朱红色的大毡上。
苏察忽然开始挣扎,他奋力向前一扑,随即翻滚。但咄苾更快,他单膝跪压在苏察的腰眼上,左手拧起苏察的右臂,尖刀已抵住他后颈的动脉。
咄苾低吼:“二哥,不要和我玩花样,不然,我一刀杀了你!”
一个声音冷冷传来:“你敢!”
咄苾回头,一个满头银发的贵妇站在身后,一身黑色丝绸,衬着泥金的飘带,显得无比华贵雍容。
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扶着她,老妇人的脸因为气愤而微微颤抖,头上的金簪与珠宝叮呤地响了起来。
她正是启民可汗的正室,突厥的王后,大隋的安义公主,也是苏察与咄苾两个人的母亲。
“咄苾你给我放开他!”王后的声音满是愤怒。
咄苾心里极是矛盾,擒虎容易纵虎难,一旦放开苏察,少不了又有一番厮杀。
“咄苾,他是你亲哥哥──”见儿子居然不听话,王后一把摔开使侍女的手,扑了过来。
咄苾一咬牙,松开苏察,单膝脆下扶住母亲,道:“阿妈,你消消气,我放过他就是。”
王后继续道:“什么叫放过他?你父亲尸骨末寒,你们就手足相残起来,是想让阿达里偷着笑么?”
咄苾低着头,不发一言,一头黑发微有些卷曲,披在肩上。
王后叹了口气,凭心而论,她一直更喜欢小儿子。只是这些年来,咄苾实在疏于请安问候,一颗母亲的心,反而渐渐向大儿子靠拢。更何况苏察已给了她两个孙子两个孙女儿承欢膝下,女人的心,总是偏着孙子辈的。
王后看了看两个儿子,颓然道:“去吧,看看你们父亲!”
咄苾与苏察对视一眼,目光中深沉的仇恨一如千年不化的冰湖。
启民可汗染干的遗体停在大帐正中。儿孙妻妾围了一团。
看着两个兄长都已是拖家带口,咄苾的心忽然有些悲凉──大哥的长子什钵必已经有了自己的封地,而他,却还是孤身一人在草原上游荡。
一念及此,他忽然有点紧张──朵尔丹娜会来吗?不管怎么说,可汗也是她亲舅舅呢!
他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泥土和血污,像这样又脏又臭,朵尔丹娜怕是不愿意接近他吧?
他这里想入非非,苏察已早早扑倒在地,大放悲声,顿时,大帐里哭声又响成一片。
这一哭,咄苾悲从中来,父王带着他骑马射猎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他还记得十四岁那年在摔角比赛中便赢了大哥,父亲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咄苾,长成为一个男人吧!突厥人的耻辱是靠你来洗刷了!
而那个威猛高大,身经百战的父亲,现在就躺在那里。干瘦而灰败,面上已有了尸斑。
“咄苾!”阿达里猛地站了起来:“你应该知道,父亲是被人杀死的!”
咄苾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问:“什么?”
阿达里低下头,紧紧握着拳:“是的,就在前天夜里。父亲的酒里给下了毒,心脏上又补了一刀。当时我和苏察正在外面亲手烤,……一条羊腿……发现这一切,苏察就去找你了!”
这句话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那天我和苏察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咄苾就看你的了?
咄苾冷冷一笑:“那天我离这儿很远!”
阿达里逼近一步:“在哪里?”
咄苾笑得更冷:“不干你的事!”
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现在要知道的,仅仅是这究竟是苏察阴谋还是阿达里的诡计,或者是两个人合伙对付他!
阿达里道:“你敢在父亲灵柩面前放肆?”
咄苾挺起胸膛向前迎上一步:“我不是凶手,有什么可怕的?大哥,父亲的眼睛倒是在看着你们!”
两个人已靠得足够近,只有动手才能解决问题!
“都给我住手!”
人群中站起来的是另一个女人,她是阿达里的母亲,忽德班珠。老可汗在世时时候她一直屈居于义成公主之下,甚至让出了王后的宝座,但现在一切已不同。义成公主只剩下了一个公主的头衔,而她则有娘家的五千雄狮作为后盾。两个女人,为儿子展开了争夺。
“阿达里,你自为可汗的继续人,哪有一点尊严和气度,简直是个无赖!”
忽德班珠训斥了自己的儿子又转向咄苾:“咄苾,王位可以用武力夺来,人心却不能用武力征服。长老们和子民们都在等着你的解释。”
咄苾抬头看了看她,果真是个厉害的女人!一句话就讲到了症结上。
他抚胸行礼:“母亲,我没有夺取大哥汗位的企图。至于那天晚上……我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咄苾复又跪倒在父亲的尸身前,一刀划开手腕,起誓道:“父亲,我凭着男人的血和祖先的神灵起誓,无论是谁犯下这桩大罪恶,我都会把他抓住,碎尸万段!”
他的目光阴冷地从两位兄长面上扫过,挺身而起,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咄苾一口气走出大帐,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是下决心动手的时候了,他已经失去了一次良机,若再失去一次,那股原先相对弱小的力量就要反噬了。
霍里和查贝两名将军早已拱手立在帐外,一见到咄苾,二人就齐齐行礼。
咄苾挥手道:“很好,霍里将军,你来的很是时候,你调动了多少人马过来?”
霍里恭敬而兴奋地回答:“殿下,三十万!殿下真是神机妙算!还有七十万军队,七天后赶到!”
那晚咄苾给他的兵符,是让他直接领兵赶往大帐。
咄苾傲然道:“他们的人也不过三四十万吧!不必再等援军了,动手的话,够了!传令下去,各营随时准备出战,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乱动半步!”
霍里急道:“殿下,何不快快动手?”
咄苾的眼睛遥视着极远的天外,道:“这一动起手来,我出兵中原的计划至少要推迟十年!霍里,我们突厥人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才聚集起这么多力量,不到万一,我真不想火拼啊!再等一等,我看有没有更利落的法子。”
霍里愤愤道:“人不射鹰鹰啄人!王子,这太危险了!”
咄苾咬牙道:“我赌这一把!你放心,他们伤不了我……”
他忽然展颜一笑:“霍里,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不像个男人了?可是你真的不知道,十年前,有个汉人从突厥人手里救下我,对突厥极尽羞辱……那时我就发誓,我会让汉人尝到‘胡虏’的滋味,我的刀,不想对着自己兄弟!”
咄苾似乎自觉多话,很灿烂地又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便急急转身。他险些和一个人撞个满怀──一个小丫环正在怯生生的望着他。
咄苾记得这是母亲陪嫁过来那个“菊娘”的女儿,叫作阿鬟的,是这里除了她母亲外唯一的汉人,很得母亲宠爱。
阿鬟屈膝行礼道:“娘娘请殿下到后面用膳。”
咄苾皱眉道:“什么娘娘,娘娘的,改不了口了么?眼下是什么时候了,不去!”
阿鬟急道:“娘娘她好些年没见王子了,今儿准备了一天!”
咄苾听得心下不由一酸,随即道:“二哥去么?”
阿鬟忙嘻道:“这些年来,二王子一直伏侍在娘娘左右,今儿是专请三王子!”
咄苾还在犹豫,一群妇人已簇拥着母亲向这边走来。母亲的面上很有不悦之色,显然听见了他的话。只见安义公主已怒气冲冲地盯着他道:“你,连娘都信不过!”
咄苾长叹了口气,忙上前扶住母亲,软语安慰道:“孩儿不敢,孩儿随娘亲前去便是。”安义公主这才长出了口气,任由咄苾扶着,向后宫走去。一队咄苾的亲兵随后跟着。
行至宫前,安义公主摔手道:“怎么?你还要带兵来吃饭?”
咄苾一挥手,随行卫兵静静停在门外。他冲着霍里使了个眼色,霍里当下双手一推,士兵们兵分两队,团团守卫在后宫周围。
霍里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匕首,塞到咄苾手里,暗中叮嘱道:“殿下,酒下要沾唇,肉不要入口!”
咄苾看了看冷颜站在一旁的母亲,猛一咬牙,没有接那柄匕首,便大踏步走了进去。
酒席果然很是丰盛,显然是费了一番心思。
咄苾扶着母亲坐下,王后忽然长叹了口气,道:“咄苾,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咄苾低头不语,王后接道:“是为娘的生日,也是我进宫近四十年的日子,娘给你做了你喜欢的烤鱼和茯苓栗子糕,可你……你!”
她的脸开始抽动,浑浊的泪珠顺着衣褂滑落下去,继续叹道:“我来这鬼地方四十年了!我一个快死的老太婆,只有你们兄弟两个……咄苾,你知道娘过的是什么日子么?”
咄苾见母亲落泪,忙翻身跪下,摸着母亲的膝盖道:“娘,娘,孩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怀疑到娘身上,我只是防着苏察──”
王后勃然大怒,一把扫落了案上的食物,单手指着咄苾道:“你还敢说!还敢说!今儿若不是我,你就杀了你亲哥哥了是不是?咄苾,你好无情啊,你……连我一起杀了吧!”她缓缓站起,抓起一块糕点,悲凉道:“酒不沾唇,肉不入口,这便是我儿子来赴我的寿宴……好,你怕有毒是不是?我吃给你看!”
说罢,便将糕点向口中递去。
咄苾膝行几步,一把拿下,塞在口中,又不停抓起地上糕点,满满塞了一口,用力咀嚼。他一边吃,一边抬头看着母亲,颤声而含泪道:“娘……”
王后一把抱住儿子,大哭起来。
咄苾全力咽下口中糕点,轻抚母亲的后背,道:“娘,是孩儿的错!你看,孩儿这不是吃了么?好吃!好吃!好吃!”
王后慈祥地微笑道:“以后莫再手足相残了,听娘的!”
咄苾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只要二哥放过我──”
王后轻叹道:“胡说!他是你哥哥怎么会害你?倒是那个阿达里,你们该齐心对付他才是。”
咄苾又不言语,以他的实力,即便一举扫灭两个兄长的势力也非难事,又哪里需要与什么人“齐心”?王后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听进去,才高兴道:“你刚才胡吃一气,怕是什么也尝不出来,娘这儿有上等的茶叶,给你泡一壶,换些饭菜,慢慢吃。”
咄苾就势往母亲怀里蹭了蹭,顽皮道:“娘扔到地下我就吃地下的,只要是娘做的就是好──”
那个“吃”字还没有说完,咄苾只觉得四肢一阵剧痛,浑身的力气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随即胸口、丹田、五脏六腑一起绞痛起来,如万蚁噬身,忍无可忍,不禁哼了出来。那股奇痛随八脉运行一周天,重新又散布全身,一阵高过一阵,咄苾一头、一脸、一身现时满是冷汗,额头上的青筋蚯蚓般扭曲。
王后被吓呆了,不停摇晃儿子,唤道:“咄苾,这……好端端的怎么了?”
她一摇之下,咄苾周身骨节似被折断一般巨痛,却又抬不起手来推开她。咄苾实在痛得开不了口,便张着嘴稍微吸了口气,这口气吸进去,胸口又一阵剧痛,却总算聚起些力气,他勉强笑道:“总算,总算,总算没让娘吃了那块糕……苏察,你出来!”
他满脸汗水,肌肉全在痉挛,这一笑,当真比哭还难看。
王后又是害怕,又是心疼,抱着儿子哭道:“不会是苏察,不会……”
只听一声轻笑:“不是苏察,又是谁呢?”
毛毡撩处,走出来的正是苏察。他几步走上前,一脚踢在咄苾身上,踢得他滚出老远。王后尖叫一声,正待扑出,却被苏察一把扯住。那一脚放在平时也没什么,这会儿却痛得咄苾半天喘不过气来,半响才尽量控制声音道:“苏察,我们之间的事,不要把阿妈扯进来。”
这时门外的卫兵们已觉察出不对,一拥而入。领头的正是霍里和查贝,苏察一刀架在咄苾的脖子上,怒喝道:“放下兵器!”
咄苾冷哼道:“谁敢放下兵器?你们都退下!
苏察多少又有害怕,又吼道:“放下兵器!不然我先卸了他一条胳膊!”
霍里和查贝对望一眼,打了个手势,士兵们鱼贯而出,偌大一块前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苏察道:“你们敢违抗我的命令?”
霍里道:“我们只服从军令!”
二人神情肃穆,与平日执行命令毫无二样。
咄苾急道:“你们两个给我出去!”
二人一起道:“殿下!”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苏察冷冷一笑,手中的刀刃一转,咄苾的脖子上已多了道血痕。还是那四个字:“放下兵器!”
霍里与查贝手一松,两柄刀落在地上。苏察的卫兵们不待吩咐,一涌而上将他们绑了起来。
咄苾紧咬着牙,面上毫无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若一开口,只怕便有泪珠落下。
阿达里的面色阴沉的如暴雨前的乌云。他一遍遍来回踱着步,越来越是焦躁。
终于,他气急:“你在王后的寝宫抓住了咄苾……全草原都知道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你怎么交待?”
苏察一字字道:“让他招供!”
阿达里猛一顿足:“你凭什么?他是出了名的铁汉子!”
苏察也猛然起身:“没他的口供,什么人证物证也没用!”
阿达里嗤笑一声:“有本事你去吧!”
苏察冷冷一笑:“放心,我拿得到的!”
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只剩下阿达里愕然的目光。
一间阴冷的石室,四壁挂着各种刑具,中间烧着一盆炭火。
三个裸着上身的男人,分别被锁在石室的一端。其中一男人,早已不象个“人”,手指和脚趾已被一只只捣烂,身上也满是鞭伤和烙伤,一只眼珠已经被生生剜了出来。
门开了,一个小女孩惊恐万状地跑了进来,这里的一切让她恐怖,她尖声尖气地叫:“阿爹……”那个男人猛一激灵,抬起头来,激动地招呼:“那兰──”
他奋力扭动,身上的镣铐哐啷作响。
小女孩吓了一跳,那个浑身是脓血的家伙,怎么会发出父亲的声音?她不过七八岁,穿着件红色的统裙,乌黑柔软的头发扎成两个小辨儿,一左一右垂在胸前。
“那兰──”那男人继续招呼着。
叫“那兰”的女孩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人,是的,没错,正是她的父亲,威风凛凛的卫队长查贝。
她顾不得脓血和恶臭,抱着父亲大哭起来:“阿爹,救我!”
查贝唯一的眼睛仔细检查着女儿:“他们打你了?他们欺负你了?”
那兰伸出胳膊,粉嫩的小臂上几个乌青的指痕,她抽抽答答地哭诉:“阿爹,他们说你再不松口,他们就让我开开窍。”
那兰的话象雷击一样,震的查贝半响说不出话来。那些畜牲,居然……他的女儿,他的独生女儿,那兰还有两个个月才八岁!
囚室又一次打开了,苏察懒洋洋的走下来,胜券在握地吩咐:“去,把那小姑娘抱过来。”
那兰惊恐万状地搂着父亲的脖子:“就是他!他杀了阿妈!是他说要给我开窍的──阿爹,什么是开窍?”
查贝的残缺的浓血的手从女儿的头上缓缓移下,移在她幼嫩白皙的脖子上,查贝苦笑:“那兰,你永远不用知道──”
咄苾和霍里吼道:“住手──”
咄苾嘶吼:“查贝你疯了,住手,住手!苏察,畜生!我答应你!”
查贝的泪大滴大滴砸了下来,落在女儿的小脸上,她的脸有些青胀,但表情甚至还没有什么惊慌,他用最快的速度捏断了她的喉骨,那根柔软的小小的喉骨。查贝抬起头:“三王子──查贝尽忠了!”
他紧紧抱着女儿的身躯,一头碰在石壁上,鲜血和脑桨混合着流下,红红白白的,很是刺目。
那兰紧紧依偎在父亲怀里,象是熟睡一般。
那两个走过来抓人的卫兵也被这一幕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站在丈许外的地方发愣。
连苏察也说不出话来,那晚,查贝是唯一留在咄苾身边的人,为了让他吐口招供,他们用了多少酷刑,已经超过了人类承受的程度。
还有,那个女人,死命护着女儿,发疯般挣扎,两个大男人也制她不住,只好杀了她……咄苾,你身边究竟有多少死士?
苏察和咄苾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了,咄苾的目光中满是悲痛,愤怒和蔑视,令苏察无法忍受的蔑视。
他挥手:“带他出来!”他没有路走了,只剩下最后一招。
这是个小小的帐篷,押送咄苾的卫兵在门口就止住了步子,用细锁链紧紧缚他双脚,用力将他掷了进去。
帐篷里是两个人,站着的是苏察,坐着的却是安义公主──他们的母亲。
咄苾努力扬起头,等着苏察的又一次逼供。
苏察冷冷道:“三弟,你吃的那块糕是我从一个汉人那儿弄来的,叫做‘分身裂骨散’,用在你身上之前,我找过两个人试用,不到两个时辰,都活活痛死了。三弟,你果然非同寻常……只是,你希不希望,我也孝敬母亲一块?”
他手心是个羊脂玉雕的小药瓶,里面闪着毒蛇般的磷光。
咄苾吼道:“你敢──”
安义公主却叫道:“苏察你说什么──”
那位养尊处优的老妇人似乎一夜之间便老了十岁,浑身打着哆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察不耐烦了,一手捏开母亲的嘴巴,一手打开药瓶。安义公主用力挣扎,却是蚍蜉撼树,徒劳而已。
苏察冷冷道:“我数到三,反正她也见过我怎么抓你,以后也没我什么好日子!”
这句话似乎给他壮了壮胆,数道:“一──”
他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只是脸上也不自觉地开始冒汗。
“二──”药瓶已递到嘴边。
咄苾长出一口气,道:“够了!让阿妈回去休息吧!可汗……是我杀的。我认输!”
苏察森森一笑,击了两下手掌,外边的士兵一涌而入。
苏察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笑容,只吩咐道:“带他到长老们面前去!带他到全族人面前去!他认罪了──”
士兵们脸上顿时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狂喜,两个人走上前一把架住咄苾,就向外拖。
苏察又吩咐道:“扶王后去我帐中休息,从今天起,孩儿亲手侍奉母亲……”
咄苾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五个字来:“有劳……二哥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1-13 13:25:4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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