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客栈
过了那株枯杨,也许就到了天涯。 茫茫沙海,无边无际,就算是死神也望而怯步。 枯杨下却有几间木屋,木屋前挂着个幌子,上面居然写着
:“天涯客栈”。 天涯路上还有过客? 日落夕斜时,沈诗云终于找到这里。 这是个最接近天涯的地方,本来,沈诗云已坚信走错了路,几乎忍不住回头。就在这时,他远远就看见那株枯杨,也看见了那个幌子,他还看见了一个老人,一个比枯杨还要苍老的老人。 这个老人是谁?他为何在这天边独守个没有前途的客栈? 个中原由,也许除了他自已就再也没有人能知道,但有一点却是来此的天涯客都明白的,他,就是这里的主人,这个客栈的掌柜,因为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客栈内很简陋,所以显得格外宽敞,宽敞的客厅里摆了八张杨木桌,居然还有六个客人 六个什么样的客人? 一个汉子,身穿黑衣,面目狰狞,独据一隅,他是谁?他在江湖中名气很大,但没有几个人认识他,因为他是个独行盗杨开。干他这一行,想不出名很难,干他这一行,若老是被人指鼻子认出来,这样,就算他的武功再高,也休想活很长。 另两人,年纪四十开外,长的几乎一模一样,但他们模样虽相同,个头却大异,老大叫李断,长的似头牛,老二叫李斩,与其兄相比整整小了一倍。他们所使兵刃均是一杆枪,也与他们的人一样,形成鲜明滑稽的对比。 还有三人更奇特,男的是个中年儒生,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女的长着花容月貌,只是愁眉深琐,似乎有解不开的心结,但看上去更平添了让人怜,让人痛的凄美;还有一个虬髯大汉,他脸上血污狼籍,手也是捆着,象一条死狗般躺在中年人脚下。 这样一些人聚在这个天涯地角的客栈中,不得不让人奇心大动,可是沈诗云只扫了他们一眼,就再也未正眼相觑。他把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一柄鱼皮古剑小心翼翼地捧出来。也就在这时,老人已托着个木托,端着两盘卤肉,四个馒头,一壳水,悄然地站在他身后。 沈诗云皱了皱眉道:“来两盘小菜”。 老人道:“没有小菜”。 沈诗云道:“有什么?” 老人道:“卤肉”。 沈诗云道:“除了卤肉?” 老人道:“就是腌肉。” 沈诗云道:“除了腌肉?” 老人道:“还是卤肉。” 沈诗云叹道:“我自出娘胎就吃斋,从不沾腥荤。” 老人也叹道:“看来你只有喝凉水咽馒头了。” 沈诗云苦笑道:“看来的确如此。” 沈诗云喝了一口水,咬了一囗比这老人还要干瘪坚硬的馒头,不禁又皱眉叹息。 他本是一个富贵公子,他几时孤身跋涉?他又几时啃过这等糟糠。 老人却淡淡道:“七文钱,少一个子儿也不卖。” 沈诗云道:“七文钱?” “不错”。老人道:“小店生意清冷,三年才一个客,只要有一个客,当然要劳回三年的本。” 沈诗云道:“既然生意如此惨淡,在下就应该给足十文。” 老人道:“如果价格由我作主,说明我在做生意;若是伙钱由着你付,证明我在行乞。” 沈诗云笑了,道“你这么说,只证明一件事──你虽然在做生意,却不是生意人。” 老人道:“我虽不是生意人,可我也跟生意人一样不喜欢管别人的事。” 老人果然离去,客厅中突然静了下来,静的可怕,仿佛有一股杀气正在每一个人心头弥漫。 沈诗云却全然不为所动,他长长叹了囗气,看着桌上的食物自语道:“如此粗食让本公子如何下咽”? 他说完,竟拿起筷子在杯盘桌沿上敲打起来,虽是简单的器具,却也打出了一些曲调,他拌随着节律居然唱起江南儿歌:小儿郎,莫爬墙,爬的墙来摔断腿;小儿郎,莫偷窃,偷的窃来用命偿…… 这是江南一首最普通的儿歌,可是杨开他们听的脸色也变了。 李断性燥,跳起来喝道:“你是什么人?” 沈诗云作揖行礼道:“在下姓沈,名诗云,字好远,是一个读书人。” 李断又喝道:“你跟熊飞是什么关系”? 沈诗云道:“在下跟熊飞是赌友、是酒友,是臭味相投的损友,就是不是朋友。” 李断道:“他为什么自己不来而让你代劳?” 沈诗云叹道:“他去了极乐世界,哪里还会理我们凡人的事。” 李断愣住,杨开他们也怔住。过了半晌才回过神。 “他死了吗?” “他怎么会死?” “他不是还要来拿钱吗?” …… “哈哈……” 熊飞的死,在他们看来仿佛是天大的喜事。 沈诗云悠悠道:“你们不必高兴,他的人虽死,可你们之间的诺言还在,你们答应把这三年来盗的钱都给他,而他托我来接手,所以这件事就变成我们之间的事。” 杨开大笑道:“你是什么东西。” 李断冷笑道:“熊飞既死,我看还有谁能拿走我一个子儿。” 沈诗云长叹道:“你们如此狂妄自大,不知怎么活到现在。” 杨开的笑容敛去,李断也沉下脸。他们不在说话,此刻多说已无意义,只有在手底赌尽一生。 他们忽然同时出手。 杨开用的是一柄剑,一柄百炼精钢青光剑,他的剑法是在无数次生死博斗中磨练出来,简单直接,阴狠毒辣,没有一点花俏;李断的武风却中规中矩,一杆七尺长枪,一身孔武神力,把一套最普通的‘一线枪’使的满室生风。 十招已过,一旁掠阵的李斩突然发现一个破绽,他当然不肯错过,可当他一枪刺去时,发现刺中的不是沈诗云,而是杨开。 一枪就贯穿了杨开,杨开并未立既倒下,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出了一剑,这一剑砍去了李斩的脑袋。 这一剑终于让这个冒失鬼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杨开倒下,李斩的头还在地上滚动,漫天的血雨,满室腥风。 沈诗云又皱眉叹息道:“没想到一个人死的时候是那么肮脏,看来出家人戒腥荤还有洁身自爱的含义。” 李断却没有这些感悟,他只觉的恐惧,他低估了对手,却高估了同仇敌忾的力量,突如其来的变故更是始料不及,他现在只想溜,但他永远也溜不了了。因为背后忽然有一柄剑悄无声息地插入他的身体,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当他终于转过头,却发现中年人手中已没有了剑。 “你不出手也罢,为何……要……要杀我……” 中年人笑了,笑容可亲。 “杀人还要理由?你杀的人都有充分的理由?”这是歪理,却是他们这些人行为的准则。 李断已听不到了,他的呼吸已停止,但是沈诗云却还是好生生地活着。沈诗云道:“杀人既然不需要理由,现在我是不是该杀了你?” 中年人道:“不能!” 沈诗云道:“为何不能?” 中年人道:“因为他们是来与熊飞摊牌的,而我却老老实实带着钱来朝贡。 他指着地上的虬髦汉道:“我这个弟兄脑筋转不过,从中作梗阻挠,我便制住他,听候您发落。” 沈诗云不禁叹道:“钱三通呀!钱三通!你是一个通天大盗,却能以谦谦君子的面目出现在江湖中,看来是有你的道理的。” 中年人微笑不语,恭恭敬敬地递过一沓银票,道:“请沈大侠过目。” 沈诗云笑道:“你虽然是机关算尽的老狐狸,这一点却是信得过,你绝不会少我数目。” 中年人道:“这次沈大侠错了,那里只有两万九千两。” 沈诗云道:“还有一千两在何处?” “在下典卖了所有财产才筹得这些。”他忽然指着少女道:“你看她是否值一千两。” 沈诗云微笑着还未答话,中年人又历声道:“脱了让沈大侠看看。” 少女缓缓站起,神情慵懒,似乎极不情愿。可还是解开了衣裳。衣裳滑落,露出一俱凝脂般的胴体。这是一个散发青春骄傲的女人。 只要是男人都会忍不住看一眼,看了就会血脉喷张,沈诗云当然也是男人,他也看的心神荡漾。可就在这时,中年人突然出手,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躺在地上象死人般的虬髦大汉,忽然也闪电般出手。 他们一前一后,上下左右夹击,配合的完美无瑕,显然是经过无数次演练。看来沈诗云在劫难逃。 可是最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中年人攻出去的身形突然顿住;虬髦大汉却象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沈诗云反而一点事也没有,正在那里诡笑。 中年人在叹息,他被点了三处大穴,除了象木头一样站着,就只有叹息了。 中年人道:“我错了,熊飞的朋友难道是泛泛之辈吗?我真是糊涂!” 沈诗云道:“你非但不糊涂,简直是聪明绝种,算计的更是天衣无逢,但你却不了解我,我好歹也是一个风流公子,见的最多的只怕是脱光衣服的女人。” 中年道:“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去追张楚才,我已被你点了三处要穴,难道还能逃了不成?” 沈诗云看了看门外,果然没有虬髦汉的影子,微微笑道:“他吃了我一掌,若还能走出这个沙漠,实在是他的造化,就由他去吧!” 沈诗云笑了笑又道:“何况,我还有一个不杀生的坏习惯,我追到他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我跪着求他自杀?” 中年人也笑道:“这是一个好习惯。” 沈诗云道:“是坏习惯也好,是好习惯也罢,对你来说均没有一点意义,因为我虽然不杀你,也有人要杀你。” 少女此刻已穿好衣服,听得沈诗云这么说,毫不犹豫地拾起杨开的剑,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中年人历声道:“你敢!” 他话音刚落,冰冷的剑已刺入他同样冰冷无情的心中。他只觉的一阵彻骨森寒,甚至没有一丝痛楚,就这样死了。 少女却不泄恨,她把剑拔出来,挥剑连砍了七八十下,砍的血肉模糊,溅的一身血,也默默地流了满脸的泪。 手已软,泪水也湿了衣襟,她就开始呕吐。 这时老人走了进来,他走进来,居然对地上的死尸看也不看一眼。 沈诗云笑道:“在下该死,弄的店中腥风血雨的。” 老人也笑道:“无妨,只是些垃圾,打扫打扫就干净了。” 他缓缓走过沈诗云的身旁,陡然就出手,出指如风,快如闪电,瞬息就点沈诗云五处要穴。沈诗云叹道:“老爷子,这是为何?” “为何?”老人的脸上瞬间笼罩了一层寒冰,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柄鱼皮剑历声道:“从何而来?快说!” 沈诗云道:“一个朋友。” 老人道:“叫什么名字?” 沈诗云道:“熊飞。” 老人道:“他为何要把剑送给你。” 沈诗云道:“因为他死了。” 老人道:“放屁!他武功那么高谁害得了他?” 沈诗云道:“我武功也不弱,还不是着了你的道。” 老人道:“是不是你害了他?” 沈诗云道:“不是我,害他的人已死在他手中了。” 老人道:“我看就是你,因为你为了钱,所以代他赴这个约。” 沈诗云叹息。 老人又道:“他是我孩子,他绝不会把这些强盗约到这里来,他绝不会让我孤身与这些人相对。” 沈诗云道:“他的确不会让你涉险,他把地点选在这里,也许只因为回来后就再也不走了,他以为自己能在他们之前赶到,没想到……,我到现在才知道他为何再三叮嘱我尽快赶来。” 老人大声道:“你在胡说,小飞还在外面胡混,一定还在外面胡混,一定是……” 沈诗云忽然走到行囊包前,缓缓道:“我无需骗你,方才故意装着被你制住,只是想知道你是他什么人,能否料理他的遗物,这里有他一封信,你看看吧!” 老人颤抖着打开包袱,那一刻仿佛又老了许多!
天!终于亮了。这一晚上,在这天涯边缘的三个人,分别渡过自己最漫长的一夜。 少女默默流了一晚的眼泪,怜悯多舛的命运,对未测人生的迷茫;沈诗云却喝一晚上的酒,是他自己从地窖中找来,似乎醉了,一个人自语,又是苦笑,又是悲叹;老人一个晚上都在不停地挖掘,临晨就挖好两个洞。 没有人问他为什么要挖两个洞,沈诗云也未去阻止,因为他明白没有人能阻止绝望人的绝心。 天一亮,沈诗云就不醉了,又变成浪荡公子的模样,他把一大沓银票送到少女的面前。 “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不过你最好少拿些,因为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何况银票。” “我不要这些。” “那你要哪些?” “我要跟你走。” 沈诗云苦笑。 少女又道:“你若不肯带我走,就求你破例杀一个人,杀了我,因为我绝没有勇气自杀。” 沈诗云笑了,笑的似乎一肚子坏水。 “我还有没有第三条路走?” 少女不答。 沈诗云不笑了,故作无奈道:“既然不给我选择,那我只好带你同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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