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马蹄声震天,那片金黄的沙雾便如风般卷过来,方向正是这个小镇。
沙漫天挥了挥手,低声向策马上来的一个手下亲随说了几句话,便勒转马缰,迎着那沙尘中的几个黑点奔去。那手下指挥着两名兄弟留守,看护那些装着财宝的箱子,而先前驱赶着牛羊的的兄弟早已赶着牛羊走了一段距离,便有数骑向他们那边迎了过去,看样子是不希望有人动他们的粮草。
金如山他们看着沙漫天领着百十骑向远处那数骑迎过去,心中不由矛盾万分,既希望来的是佣兵,帮他们赶走沙漫天他们,又希望佣兵不要这时候来,何况看光景也不过数骑,来也是送死,到时候若让沙漫天知道这些佣兵是他们请来的,可不要连累他们么?!
可是容不得金如山犹豫,来的正是佣兵。
那些黑影已到镇外半里地,便与沙漫天对上了。金如山偷眼数去,不多不少,正好九骑。
“天哪!”金如山只觉头皮发麻,不由颓然一叹,回头望了管事一眼,眼中不无担忧之色。
“如果……太少了点……”管事摇了摇头,声音低低的,低得只有金如山听得见,那无头无尾的话,也只有金如山明白。
不错,就这九骑,要对付沙漫天近两百骑的土匪,谈何容易,即使他们个个武功高强,能以一敌十,但他们远道而来,早已奔波辛苦,怎敌沙漫天的以逸待劳?
金如山只觉头晕目眩,在管家的扶持下,他的身子勉强站立着。
而半里地外,已经沙化的丝路上,那两队人马仍然僵持着,而那滚滚而来的杀气竟似凝固了整个天空,原本潮闷的空气忽然冷洌起来。
“阁下就是沙漫天?”那九骑全是黑衣装扮,一骑在前,八骑呈扇形在后,无形中竟组成了一个简单的阵。如果打起来,这个阵便如一把锋利的刀,直砍向对方的阵地。
沙漫天思及此,也不由暗暗心惊,猜测对方的来路,但他们全被青铜面具遮住了容颜,只能从衣装和身形上辨出其中有两人应是女子,而另外数人看不清深浅,但立于阵前的那高瘦男子,声音低沉,并不苍老,语气冷洌却又无狂傲之意,而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气反而没有他身后那些人浓郁,甚至有种淡然的气质,仿佛他现在是向一个路人问路。
“在下就是沙漫天!不知阁下有何见教?”水漫天纵使心中暗惊,脸上却无任何表露,他淡淡的回应着,仿佛对方在向他问路,而他也谦和的指了方向一般。
“见教不敢,不过在下有个不情之请!”那瘦高男子如是说着,竟然还朝沙漫天拱了拱手,只见他十指白皙而修长,指节却虬劲有力,看来此人手上功夫非同小可,沙漫天又是一惊。
“老大跟他啰嗦什么,既然他是债主,我们杀他个片甲不留就是了!”身后最右方一个身材魁梧,一身横肉却紧固有力,手中挥舞着一把大铁锤,铁锤的尾部竟连着一根粗链,粗链的另一端连着一把弯刀。弯刀状似弯月,更似割草用的镰刀,想来他是准备用这把镰刀去割沙漫天的头颅了。
“啧!臭铁匠,”离那瘦高男子最近的一名女子忽然娇叱了一声,声音如银铃般清脆,煞是好听,“老大当然是想更轻松一点解决问题啦,你当杀人不累么!”
“百合说得对,若硬碰硬,估计要杀得我们两手发麻,我看还是不要了,我宁愿喝酒!”最左边一个声音说道,他甚至还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呵欠,一股酒气忽然在空气里弥漫。
“莫非阁下远道而来,为的是取在下的性命?”沙漫天一声冷哼,仰天长笑,忽然笑声陡止,他冷然道,“既然有此准备,又何必婆婆妈妈?”而在他仰天长笑时,他身后那百十人早已展开阵形,绝不是乌合之众的模样。
“我说,老大将我等召集到一块儿,又涉远而来,想必不是看风景的,虽然我很想画一幅海市蜃楼的风景画。”左边又一人挥了挥手中的画笔,在半空中抖落几笔,恍如在作画一般,神情甚是惬意。
那瘦高男子微举右手,制止了手下更多的声音,他那看不出表情的面具里有两道清澈的光芒淡淡扫过前方的沙漫天,对方早已怒发冲冠,显然被已方那无视他们的骄傲给惹上了火。于是轻轻说道:“请听在下将那不情之请说完,若有异议,再杀不迟。”
“好,你说!”沙漫天虽然攥紧了拳头,浑身散发着一股杀气,但他说话的语气仍是平淡无波。
“请阁下带着你的人远离金如山和他的矿产,在他回中原之前,不得再去骚扰他!谢谢!”那瘦高男子缓慢而清晰的声音仿佛在和朋友聊天,如果不是他话中的内容,沙漫天真怀疑自己见到了老朋友。那声音里甚至还带着一抹淡淡地笑意。
可是当他由那句话所代表的意义上回过神来,便是一阵怒吼,“兄弟们,给我杀!”
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眼前之人,不管他是什么来路,有何实力,敢得罪沙漫天,结果就只有一个“死”字。
只听那瘦高男子“唉”地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而在他身后一左一右的两如女子,也跟着轻轻叹息了一声,也跟着挥了挥手,在她们另一边各三名男子早已等得不耐烦,从来不知道老大在杀人之前还有这么麻烦的程序,他带着他们远赴大漠,自然是让他们舒展筋骨的,这里不比中原,杀人根本不用顾忌任何压力。
在这春将尽的四月天里,不冷不热,适合远行,适合狩猎,适合锻炼身体,适合放纵自己的心情,总之,是万事皆宜呀。
“百合,月奴……”那瘦高男子安然地坐于马上,欣赏着眼前那场混战,对方除了沙漫天危然不动外,其他人早已被已方六个人冲击得七零八落,不时有惨叫声传来。但他身后却有两人没有行动。
“天太热,不想出汗!”一个冰冷的声音,丝毫不带感情,却有着她的讲究,因为怕热,怕流汗不舒服,她宁可放弃眼前大展身手的机会。她就是一向沉默冷静,出手却毫不留情的月奴。
“我想学老大那样,培养一种叫做领袖气质的东西。”百合却咯咯笑了几声,忽然说道。
瘦高男子呵呵一笑,不再置一辞。
“我知道你是谁了!”沙漫天忽然一声大叫,恍然大悟,他此时脸上的表情甚是古怪,“素闻中原有支神秘的势力,叫做‘佣兵’,只要你给得起钱,便没有完不成的任务。”
“不错,算你还有点见识!”百合又笑了起来,神情有些得意。
“而这支佣兵的老大,听说就是江湖上英雄榜上排名十三的剑十三!”沙漫天心中不禁有些酸酸的,要知道,他沙漫天武功绰绝,纵有凶残之名,却也只是排到了二十五名之后,如果十三名在此,叫他怎生狂妄得起来?
“过奖!在下正是剑十三!”佣兵老大剑十三又斯文的拱了拱手。
“没想到,金如山那厮竟然找来了佣兵……”沙漫天钢牙咬碎,两眼恨恨的望向半里地之外的镇口,那儿有一些人影,显然金如山并没有因为这里的战况而走避。
忽然,沙漫天的眼中寒光一闪,他微笑着转过头来,朝剑十三深施一礼,“今日得见剑兄风采,实乃沙某荣幸,不如我们合作,我今日所得分你一半,我退走,不再骚扰金如山,你也顺便完成任务,如何?”
“你不觉得迟了点?”剑十三冷淡的说道。他的眼睛望着战场上那厮杀不息的画面,那里已渐渐分出胜负。
剑十三只出了六个佣兵,却在沙漫天那百多人的阵营中横冲直撞,手起刀落,一刀抹喉,锤子满天飞,镰刀更是取了很多人的脑袋,而剑光闪处,鲜血飞洒,长鞭飞舞,只听啪啪地响声裹卷着此起彼伏的哀嚎,朱笔点落,不少人从马上栽了下去,竟无人再爬起来,再看银针穿梭,跨下坐骑纷纷栽倒,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不多时,沙漫天的人便有五六十个陈尸当地,而铁匠还在高声嚷着,“叫你敢砍画师,叫你敢砍画师!”他很愤怒别人在背后暗算画师,愣是多抡了那人两锤,只至那个彻底断气。
“兄弟,多谢!”画师回过身来说道,其实画师本身武功并不逊于铁匠,但他的武器是一枝短画笔,近身点穴甚是方便,可与高手周旋,但在群殴中便不占半点优势,甚至还是险象环生,而铁匠的链子锤则正好补了他的空门。
“神医小心!”剑仆忽然一声大喝,纵身向郎中扑去,郎中武功并不高,但一手银针出神入化,刚才郎中正忙于刺瞎敌骑的眼睛,正所谓射人先射马的原理,正因为他的帮忙,兄弟们才更方便送敌人上西天。但也有失算的时候,
一柄刀狠狠向郎中砍下,他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速度太快了,他尚不及反应,眼看那刀就砍上头顶,他的身子向后飞去,那把刀便颓然落下,握着刀的手硬生生地飞上天空,原来剑仆及时赶到,扯离他的身子,再一剑剁了那只敌手。那人负痛,一声惨叫,而郎中后退的身子并没有站稳,就被一支长马鞭卷起,半空中看到身下一人握刀倒地,身上被酒虫刺了个大窟窿。
而自己早被伯乐带回了安全地带,不由地重重吐出一口气,刚才为了更方便向敌人坐骑下手,他早已弃马不骑,凭两腿在战阵中穿梭。而现在竟然被伯乐一鞭送回了自己的坐骑,暗叹好险!
“沙漫天,你看如何?”剑十三淡淡地说着。
“剑十三,你要知道冒犯困兽的结果是什么!”沙漫天怒眼圆瞪着场中那拼死相搏的兄弟,恶声说道,“虽然我技不如你,但若缠斗,一时半刻你也休想脱身,至于你的佣兵兄弟……嘿嘿,我一百多人足够缠住他们,待我的援兵赶来,你说结果会怎么样?”
“嗯,沙兄言之有理!”剑十三忽然点了点头,轻笑道,“剑某只是个生意人,不合算的生意不做也罢,接受沙兄的请求。”
剑十三前后反差很大的表现,身后一直沉默的月奴突然轻哼了一声,百合却笑道,“将你的银两全留下,那些牛羊我们不要,吃不完又带不走的。”
沙漫天闻言挑了挑眉,耳边不断传来的都是自己兄弟的惨呼,他忍下怒气,“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剑十三,那就江湖再见了!”说完再不看剑十三他们一眼,扭转马头一声大吼,“住手”。
随着沙漫天的大吼声,剑十三也举手摆了摆,那六个杀得正起劲的佣兵忽地一声,如一阵风般卷回了老大的身边,整齐的立在先前的位置上,仿佛他们刚才就没有动过,那一切皆是梦幻。
沙漫天一边指挥人去驱赶牛羊,一边着人收拾战场,受伤的被人搀扶着共乘一骑,挂了的被放在瞎眼马背上,而那些失明的马被其他人牵着,一众人狼狈地离去。
剑十三率众佣兵来到镇口,刚刚从激烈战况回过神来的金如山连连拍着肥厚的胸口,喘着粗气笑道,“真是谢天谢地!谢菩萨保佑!”
“是我们佣兵保护了你,跟天地菩萨没有关系!”百合浅笑着解释。她是个恩怨分明的女子,可不认为他们刚才的功劳应该记在天地和菩萨的帐上。
“啊?你们……真的是佣兵?”金如山不敢置信,他一直急盼的佣兵真的出现在眼前。
“我是剑十三,我来拿我余下的佣金!”剑十三看着伯乐带着铁匠和剑仆去清点木箱中的金银,他谈谈地说道。
“一百万赏金,我们已收下十万两订金,还剩下九十万两请给我们,谢谢。”百合礼貌地提示着。
“这个……你们并没有如我吩咐的杀光流匪,而且我发现沙漫天毫发无伤,你们根本没有完成任务。”金如山一边推搪着,一边斜眼盯着伯乐、铁匠和剑仆的动作,心中飞快地盘算着,“不过还是很谢谢你们,帮我挽回了一千两黄金的价值,若不是你们,这些就要被沙漫天抢走了。”
“这是沙漫天买命的钱!”月奴忽然冷喝道。
“沙漫天刚才和我们做了一笔生意,用这一千两黄金的价值赎回他们的性命,以后也不会再来骚扰你们。”百合收起了笑声,冷冷说道,“而你,并没有说要我们杀光流匪,我们接到的任务是驱逐沙漫天所部的流匪,使你的矿产不再受他们骚扰,现在任务完成,拿银子来。”
“麻烦你快点,我们赶时间!”酒虫不耐烦的高声喝道,他手中的刀尚在滴血,而他脸上的面具更增添了一种阴森感。
金如山害怕地回过头去,管事回头吩咐小六子,“去拿五十万两银票来!”
“是九十万两!”百合怒道。
“我想,我们并不介意沙漫天以后会再来,如果他知道我们并没有完成任务,那他对我们的承诺是可以不作数的,是不是,管事?”
“啊?这……这……”管事偷抹一把汗。
“死个把金如山算什么,死个管事才要人命咧!”百合也发现了金如山与管事的之间那可疑的小动作,当即毫不留情的点破。
“你……”金如山惨白着脸没有作声,管家嗫嚅着,猛一咬牙,“小六子,快拿九十万两银票奉给剑老大!”
小六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抽出几张银票递给管事。
“多谢剑老大帮忙,救我等于水火!”管事双手奉上银票,恭敬地揖手施礼,“还请剑老大担待则个!”
百合连忙上前收起,仔细比兑了一翻,这才放心的折入随身荷包中。
“我是生意人,事不关已自然高高挂起!”剑十三一声冷笑,回头对酒虫,画师和郎中说,“你们三个都去帮忙,把银票带上,银两都分给镇上需要的百姓。”
“是!”三人急忙下马,领命而去。
剑十三又对百合和月奴道,“你们速去镇上补齐干粮和水源,一柱香后,我们走!”
剑十三并没有再理睬金如山他们,也没有下马进镇,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似乎有什么事情比现在进镇休息更重要。
而金如山和管事自是各各抹着汗珠,拱了拱手便逃回了客栈中。再不走,难道等剑十三拆穿他们影子当家傀儡唱戏的把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