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床前的地上,真的就像结了一层霜一样。 林秋离醒了过来。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醒,也分很多种。 其中有自然的睡醒,有噩梦的惊醒,有空肚子的饿醒,有情欲煎熬的觉醒,甚至还有尿意盎然的憋醒。 这一次,林秋离是累醒的。 这一场睡眠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黑太沉太漫长。沉得就像背着一座山,跋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不停地兜着圈。 他翻了一个身,尽量把腿伸直,想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可是这一动,他才发觉浑身每一个关节都是酸痛的,肌肤就像着了火一样滚烫,身上盖着的薄被已被汗水浸透了。 昏黄的灯光渐渐移了过来,空气中开始浮动着一股草药熬成苦水的味道。 “闻起来就很苦。”林秋离喃喃道。 “我保证喝起来会更苦。”宁素初持灯走了过来,另一只手托着一只很大的碗。 “我是不是病了?” “你觉得呢?” “我觉得很不舒服。”林秋离呆呆地看着床前那很可疑的一片月光,道:“我的脑袋里像是给塞满了垃圾,胸口里好像长满了野草,嘴里又干又苦,好像一直在嚼着黄连。” “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宁素初说着话,已把灯放到了床头,药碗凑到他嘴边,看着他一口气喝下去,“味道怎么样?” 林秋离咂咂嘴,眨眼道:“还不错,像这样的,再来一碗。” 宁素初捏开他的嘴巴,扔了块冰糖进去,道:“我发现你越来越像一个孩子了。” 林秋离补充道:“而且还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宁素初点头表示同意。 林秋离叹气道:“我只是觉得,我的这场病来的好快好重,也好奇怪。” 宁素初道:“奇怪什么?” 林秋离道:“我过了三年风吹日晒,风餐露宿的日子,都是好好的,连头发都没少一根,怎么刚过了两天安稳的日子就病得这么厉害?” 宁素初给他换了一床干燥的被子盖,坐在床沿,清凉的手指稍稍用力抚按着他发烫流汗的额头。 “或许是这三年来你绷得太紧,看起来还好像是铁打的,可是精力和体力早已透支了。”她垂下眼光,看着他愈发瘦削的脸庞,柔声道:“一旦你松懈下来,外邪是很容易侵入体内为患的。” 林秋离捉住她放在自己额上的那只手,放在唇边轻轻一碰。 “或许是那天晚上我喝得实在太多了。”他轻轻的把灼热的呼吸喷在她手背上,喃喃道:“那一夜你爹的言谈举止都很反常,我实在是想不出他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宁素初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林秋离道:“我说不出,但我可以感觉到。” 宁素初道:“感觉到什么?” 林秋离道:“感觉到这件事并没我想的那么简单,他说不定也是有苦衷的。” 宁素初道:“他的苦宁愿烂在肚子里,也不轻易向人诉说,这一点,你们兄弟七个也都学到了。” 林秋离苦笑道:“正如他说的,多说无益,徒乱人意。” 宁素初道:“可是江湖上的事,纵然他不说,也是掩盖不住的。” 林秋离道:“江湖上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宁素初微笑道:“就在你病的这两天,令狐公子的`紫玉园`已经宏张开业了,江湖上凡是有影响的势力,几乎都在他那里投了一注,令狐公子的这个大庄家坐起来,实在威风八面,气派不小。” 林秋离道:“从另一面来看,这或许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宁素初道:“我却看不出哪里好。” 林秋离道:“至少黑吃黑的火拼会少很多,大伙坐地分赃,一团和气,岂不是皆大欢喜。” 宁素初道:“可是这么大的一次权利转换,掀起的风浪却太小了。” 林秋离道:“或许是你爹处在风口浪尖几十年,真的厌倦了,也看破了,想要金盆洗手了。” 他笑了笑,接着道:“美人和英雄都是不许人间见白头的,他这么体面的退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宁素初道:“可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林秋离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道:“哪里不简单?” 宁素初摇头道:“我说不出,但我可以感觉到。” 林秋离笑了,道:“我记得这句话我刚刚才说过。” 宁素初道:“刚刚也是你觉得不简单。” 林秋离道:“我是病人,病人总是容易犯糊涂的。” 宁素初道:“就怕你刚才是真糊涂,现在是在装糊涂。” 林秋离重重的在她手背一吻,道:“这本来就是一件糊涂事,我们又怎能说明白。” 宁素初想抽手,却被他牢牢攥住。 林秋离道:“我现在只明白一件事。? 宁素初道:“你明白……“ 这句话她还没说完,林秋离突然一扯她的手,她毫没防备,身子禁不住扑倒下去,而林秋离正仰起身子,迎了上去。 显然这是他蓄谋已久的,角度、力道、还有方位,无一不是计算得恰倒好处。 所以,他的嘴便吻到了她的唇。 宁素初的呼吸在这一刻立时停顿。 屋子里也突然安静下来,两个人像是被同时点了穴一样,谁都动不了了,时间在这一刻也仿佛开始慢了下来,连床头的那盏昏灯都变得更黯淡了。 这一吻之始,未免略显生硬,但就在两个人的嘴唇触碰的那一瞬,一切立时又变得形容不出的和谐自然。 林秋离又慢慢躺了下去,连着宁素初的唇一同躺下。 他的呼吸发烫,她的唇香凉。 在这一刻,宁素初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世上无论怎样对症的良药,都比不过情人间的亲吻更有效。 她本不想拒绝,可是屏住的这口气很快就耗光了,她挣开他双唇的纠缠,终于还是跳了起来。 “你的嘴``````可真苦``````好苦。”她深吸了口气,拍着心口后退一步,尽量将已涨红的脸隐藏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林秋离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咧着嘴,笑得就像一个小傻瓜,似乎这一吻对他来说,回味无穷。 宁素初又好气又好笑,跺脚道:“旧病未去,又添新恙,你这个呆子看来是没药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