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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日报》做的一个采访,今天收到整理稿,语句破损较多,重整理了下,想起信箱中有时收到的读者来信,有些问题是相同的,粘上来,可是时间匆匆,好多也没真正说透~~~
记:你怎么评价金庸那一代人的创作?
椴:不太清楚。我觉得他们的社会性更强些?是一种与读者在审美感与道德感上的媾和?他们那一代我知道的几个也个个不同。
金庸是农业社会上的美感,他的美感与令读者产生愉悦的方式在于人物之间的社会关系,也即道德关系。他把人物都置于社会与道德的冲突中,而且总能在道德的范围内弄一些思辨挑战,最后又大团圆。
人物的成功在于中国古时的那两句迷惑所有知识份子的话:“永忆江湖归白发,思回天地入扁舟”。那是一种奢愿,什么他都想要:政治,归隐,加上西施这个美女,完整的个人性与社会性他都要了个全。
记:你觉得比较虚伪?
椴:不虚伪啊。农业时代的人,很朴素地怀着发财、济世,但一点恶德都不要沾身的小农式的情结。那是一个乌托邦。没有乌托邦是错的,每个人都需要。只是我不喜欢罢了。古龙的那种,是社会发展入工业时代──台湾当时想来是那样吧──一个人在一个工业化大生产的时代,在社会合作成为必需时对个人性的追寻吧?在那里,杀手与妓女已成为这个城市唯一的纯真传说。他们都在被侮辱与被损害着。在他书中,让我留下深刻印像的是傅红雪对翠浓的恋爱.可能是因为他意识到,除了妓女,在这个工业社会里,什么职业都是有牌照的,只有她没有。那是一种对职业性、对社会化大生产产生的压抑的反激吧?古龙比较像个人性的书写一些,在我看来。
记:也跟你的想法更加接近。
椴:我只读过三个人,金庸、古龙、温瑞安。
温先生有一种商业社会的广告式的美感,在一些汉语的句法中,有一些尖锐感的美感可以刺动这社会迟滞的神经。像“经霜犹艳,遇雪还清”这样的词句。
记:你怎么看“新武侠”?
椴:对一个类名词我没什么想法,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弄得好像也侧身其中了。
记:你觉得武侠在现在为什么又兴起呢?
椴:我想,因为大家渴望自由吧。原来在一本书的序里写过这样一段:
“在夜里,我倾听着整个城市的呼吸。
这个城市的呼吸是重浊的。一整个庞大的工业之肺代我们吞吐喷薄着。造物象个抽烟的男子,在天上摊晒着他千疮百孔的臭痒之肺。而其下,总是在某个水泥楼宇里,偷一角斗室,我们在其中欢娱俱疲,终于块然而坐着.
我听着夜色里发生的故事,我感到有些人在其中蜷缩而卧,他们感觉到:束缚与孤独。
总是这样,疲倦了、蜷缩了,你累了、却难睡了,睁着眼、钟在走;渴望着、但总错过。
总不过是在想,可以遇到了、珍惜着,哪怕痛、也深的,不琐碎、骄傲过,凡我信、总执着。
时间是一方无涯的水,而社会、是人们用历史的皮屑堆积起来的千年磐石。水泥的楼宇枯耸如林,每一条路也都在延伸着它的束缚,再没有什么,可以、泛若不系之舟。
何况、又是一个扬尘的天气──这是一个干燥的世界了。
可仍旧有什么在我们生命里奔涌如江,同时也沉潜如湖着。于是,我开始怀念起‘江湖’。”
我一直觉得,我写得不是武也不是侠,而是江湖。
记:你觉得自己的作品和金庸等前辈作家相比有什么不同?或者说有什么异同?
椴:我想它只是一个题材,也即一个瓶子。有人想装番茄酱,有人想装疫苗,但都算瓶装的吧。
记:有什么新鲜的元素吗?
椴:我认为,在以往那些作品里,那些作者总会自觉不自觉的重视一个人社会性的成功:诸美同归啦,武林盟主啦之类。而我在书写时会只注重一个人所追求的个人性的自我完成。
记:你怎么理解所谓的侠义精神?
椴:对自己负责,对自己所认同的价值标准负责,也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在面对侵犯自己价值底线的事时,不怯懦。
记:这种精神类似于一种完美人格的追求?
椴:嗯,是一种自我认知,而不是一种社会性身份的认定。不是见义勇为奖,也不是为了感觉自己高尚,而只是为了感觉自己还是个人。
记:在既往人们的理解中,侠义精神应包括匡世济人,你怎么看?
椴:我觉得那个很窄。我觉得应该是,不因为怯懦而不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且不因为怯懦而强迫自己去做大家认为对的事。做事事先谁知道是对是错?有时可能别人觉得是匡世济人,有时别人可能认为是祸国殃民──像王安石、李鸿章那样的,但他们都勇敢地做了自己的选择。
匡世济人是一种功利性的事后评判,跟侠无关。谁说什么侠做的一定就是对的?只是做了以后一定要敢承担后果罢了。
记:武侠是一种类型文学,该怎么看它的思想性和文学性?
椴:类型是没有思想的,起码没有一个统领性的思想。它跟一个文学流派不一样。只有个体才有个体的表述和思想。
至于它为什么有一点点流行,跟“超女”一样.它后面的社会性因素跟我们的经济、政治、人际、道德之类的因素有关系吧。也跟压抑有关.
记:有人说武侠是中国的魔幻,你怎么看?它可以走向世界获得哈里波特一样的轰动吗?
椴:我觉得这评判与问题产自于一些中国人的自卑吧?什么中国的威尼斯,中国的玛丽亚凯瑞……什么都要跟世界接轨。非在那个价值圈里寻找一个定位来安慰自己,有那么必要吗?
记:但是影响力和经济利益是很实在的,中国武侠能够达到吗?
椴:汉语因为经济关系,目前还处在弱势地位。它不可能像那些通用文本一样获得那么大商业成功吧?就算以英语写作的林语堂的普及性又能达到怎么样呢?这是一个巨大的工作吧?
因为一个文体,它承载的认同性有审美感呀之类之类根植于民族性、价值性之类的东西。比如竹子的美感,“饮石泉兮荫松柏”之类泉石的美感,我们没有作为强势国家出去推销过,像教堂里的晨祷和现在流行的拍婚纱照那样。只有坚船利炮和商业性的侵略才会造成流行文化吧?。
记:你写作武侠作品乐趣何在?为什么一直写这个“类型”?有想写其他小说吗?
椴:这个类型可以自由表述。
纯文学那个伪命题让我生厌,写“武侠”──对我而言是写“江湖”会让我觉得随兴。
平时也写别的,散文什么的,不用这个名字而已。我不想跟在那些象牙塔里的精英们后面去设身处地品味什么博尔赫斯,卡夫卡,昆德拉……他们那些人所处的环境中的痛苦。我们这个语境中的痛苦才让我更有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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