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大地飞鹰》的一些琐碎 （文：黑石指轮）

安石

关于《大地飞鹰》的一些琐碎

作者：黑石指轮

　　从1997到2005是七年，之所以选择评写<大地飞鹰>，是因为七年前看这本书时的确分明为它掉下了眼泪，那时候还小，小到所有痴男怨女的行为在当时看来都是不可思议，虽然那些卿卿我我现在看来依旧是不可理喻的事，感情都是奢侈品，做人还不是凭良心。
　　那时掉眼泪，是因为看到加答钻进小方帐篷里劝他逃走的那一刻：我虽相信你，却救不了你。这是我最珍爱的一双靴子，你穿上它，赶快逃跑吧。
　　加答和蓝阳光，是《大地飞鹰》里我最喜欢的两个人物，诚挚的汉子，还有那个在雪域阳光下一身蓝裳笑容璀璨的女子。
　　也是喜欢这本书的理由。

主角

　　一直没有搞清楚书中的主角是谁。是小方，是卜鹰，是吕三，还是班查巴那？
　　卜鹰是个太冷的人，太冷的人，容易得不到温暖。如他一出场时，静静地守在垂死的小方身边，等着带走他的“魔眼”，如同兀鹰绕着尸体盘旋，他们不为掠夺杀人，却不妨带走死人身上一点无用亦无害的东西。
　　他不惜把蓝阳光“送”给小方，一如当年小李探花将未婚妻拱手让人，但又比李寻欢做的地道，不至于藕断丝连念念不忘。
　　一个人太冷了，就得不到温暖了，可是太感情化，又容易看不穿，小方可以在决战之前想起江南，所以古龙先生称他是一个诗人，他可以遗情阳光，可以遗情苏苏，可以遗情齐小燕，虽然书中并未明确提过他的外貌，但他用的剑叫魔眼，意想得到，他的眼神中必然带有一丝佻挞，香港以前拍过这部小说，饰演小方的是吴镇宇，可想而知，那该是怎样的一个小方。一直很喜欢吴眼神里的邪气。
　　从某一角度上来说，小方和卜鹰又都是同类的人，他们都爱这世界，尽管处世的方法不一样，但对这世界都有着很深的感情。
　　小方初一出场，就是一副狼狈模样，但他依然会抱着自己的马说，我们都还没有娶过老婆，我们都不能死。而即使面对前来暗算他的敌人，只要对方没有断气，他依然不肯抢走对方的水囊。
　　所以卜鹰抢来三十万两黄金却只为深埋地下，他不是为抢而抢，而是希望这笔财富不要落入不当的用途，成为民族悲剧的根源。这里又有了一些古龙小说中一贯出现的“以杀止杀”的意味，卜鹰的手下“猫盗”虽然为此杀了很多人，那些人里面肯定也包括了一些无辜者，但是比较起宗教的覆灭和民族的灾难，这种残杀，又是应该的了。
　　只是暗自揣度一下，在卜鹰眼里，小方必定有些许妇人之仁，而在世人眼里，卜鹰的手段有时又会令人咋舌了。
　　那也只是身世际遇造成的不同罢了，在本质上，他们还是一样的人，有着良知和信仰，以及对世人的热爱。
　　吕三是一个彻底的反派角色，按照一贯的小说写作规则，反派是不能做主角的，可是吕三其人又确实作为一根主线贯穿了故事始终，从开始吕天宝被杀，三十万两黄金被劫，直到篇末吕三带着齐小燕去观赏他布下的局，不可否认他是故事中极其重要的一环。
　　我一直以为在古龙笔下，但凡重要的人物，都不会写成彻头彻尾的反派，比如上官金虹亦有他迟暮无奈的时候，石观音不过是一个感情扭曲的可怜女子，叶孤城如果不是被名利蒙了心窍，便是与西门吹雪一样的浊世翩翩佳公子。
　　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怜之处。
　　但是吕三所做所为，从头到尾不带一丝感情，他不爱这世界，也不爱自己，除了黄金，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他动感情的地方。
　　但见他带着齐小燕去看自己亲生儿子，婴儿时就已被乳母压死的，真正的吕天宝的尸体时，亦不过不咸不淡说了句，如果他还活着，也不过就被宠坏成了这个样子。
　　而替死的"吕天宝"，只是一颗棋子，一个向众人宣战的借口罢了，深谋远虑到这种地步，即使是一代枭雄，也未免让人胆寒。
　　究竟有没有一分感情？
　　在很多小说里，英雄有英雄的成长史，坏人亦有坏人的心路历程，莫名的英雄已经渐渐被接受，可是性情淡薄冰冷如黄金的吕三，即使作为奸佞也是一个异数，难道他的出现只为了证明那一句：人之初，性本恶？
　　他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也不曾恨过一个人，他的人生，除了那些黄金，只是空白而已。让人爱他不得，亦恨他不得。
　　相对以上，班查巴那既算不得好人，也算不得坏人，他做过错事，可是亦承担了自己的过错，用作者自己的话说：所以班查巴那还是不愧为人杰，不管他人是死是活，他至少还没有做过丢人现眼，让人看不起的事。
　　能够有勇气承担自己的作为，即使奸佞，也值得浮一大白。
　　我想古龙至少还想通过他告诉读者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人还是耐不得寂寞的。

情义

　　《大地飞鹰》里没有描写过真正的爱情，相信作者自己也觉得，有时候友情的确比爱情来的更加珍贵。
　　比如加答。
　　整本书里最让人动容的小人物。
　　属于他的只有三个片段。
　　一是初遇小方，与小方比武，他不肯占人任何便宜，即使扑过去袭击，亦要先大喊一声提醒对方。败于小方手下，也是一副硬朗气概，输了便是输了，即使丢了性命，也万万不可低头。这点又臭又硬的脾气，只会让人会心一笑。
　　二是当卜鹰的手下都开始怀疑小方的时候，他捧着自己最珍视的靴子潜入小方帐篷劝他逃走，声音颤抖。
　　古龙写道：就在这时，加答忽然像一只地鼠般溜进了他的帐篷，手里提着一双样式奇特，手工精致的小皮靴。
　　若干年后，想起这本书时，我依然记得这个情节，微微叹息。
　　三是加答化身蒙面人，以吕三手下的身份与小方最后一次交锋，临死前他告诉小方，我果然没有信错你。可是小方却永远不知道，他为何会成为了敌人的手下，或许这般梗直的男子，最容易被人利用。可他到死，依然相信他，正如他劝他逃走的那一晚，恐惧混合着尊敬，胸中却燃烧着宝贵的热血。
　　加答与小方，小方与卜鹰，那都是让人动容的友情。
　　可小方与阳光，与苏苏，与齐小燕之间，那都不能算是爱情，甚至波娃。他与阳光一同亡命天涯，同游共息，甚至相拥入睡，可他们明白，那的确不是因为爱，只是出于本能，在离乱或危亡中一种相互依靠的本能；苏苏是吕三派来，利用小方的女子，那确实算不的感情；与齐小燕之间，更多的是相互利用，自从大昭寺后那个约定，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有真正的感情。
　　他与波娃，更不可能爱。因为波娃是一个背负了太多的女人，强者生来为了左右他人的命运，而女子生来不是为了做所谓的强者，只是需要他人怜爱的。其实波娃只是一个很弱势的女子，只因为自己的天生美貌便背负着族人太大的希望，从本质上来说她是伟大的，也是可怜的，一个人的命运一旦和很多人联系起来，便再也没有资格做回自己，你知道她的吻，哪一个是真情，哪一个是假意？自从背负起那些沉重以后，连她自己也不曾明白。
　　波娃与卜鹰亦不同，两人都是为族人牺牲了自己，只是后者获得了英雄的美名，前者却需要永远湮没自己，她只有一个名字，叫“娇雅”。

女子

　　世间有很多种女子，可是在古龙笔下统共也只有两种，一种是淑女，一种是荡女。
　　当然淑女也分真淑女与假淑女，荡女也有自甘堕落和情非得以。
　　后者出现的很多，也许除了情节的需要，很多男子都暗自希望自己喜欢的女人有着放荡的一面，当然，最好只是在自己面前。当然其他女子，不妨占些便宜。
　　而前者，比如沈璧君，比如林诗音，她们是真正的淑女，所谓不解风情，面对着真正的淑女，恐怕大多数人心底的想法是要一头撞死。怜星和邀月，虽然不喜欢她们，但是不得不承认，她们确实都是淑女，行端言止，笑不露齿的淑女。
　　幸好还有另一些人，比如燕七，比如小仙女，比如蓝阳光。
　　蓝阳光是属于所有人的阳光。
　　无论何时，她都可以坦荡地面对所有人，也许高原雪域上长大的女子有着更为宽广的胸襟。甚至可以想象，这个女子也许不是倾国倾城，但笑起来必定有着人所不能及的美丽。
　　波娃柔弱，苏苏妖媚，齐小燕青春，可她们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她。
　　我想她一定很爱卜鹰，否则未必会为他一句话保护小方回去中原，也不会为了小方一句重回大漠而欢欣雀跃。
　　有时候，没有了阴谋，算计，计较和争执的爱情也是很美的，即使看上去有一些像亲情了。
　　虽然书的结尾让人很是失望，班查巴那说，她(蓝阳光)已经成为了我的新女人，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虽说人都是有局限的，但是如此的转变还是让人无法接受，所以若干年后重读此书，最不满意的便是蓝阳光的结局，很难想象那个笑容璀璨的女子最终向生活妥协了。
　　这简直是一件让人后悔的事，如果一切努力挣扎的结局就是为了最终的妥协，那生活简直没有任何乐趣了。只能说，乱世里的故事，不能用常理来揣度。
　　记得之前看《七剑》，武元英钻到杨云骢被子里：二哥，以后我便跟着你好不好？
　　那确实是源于乱世的一种脆弱，人人朝不保夕，战乱的洪流下，每一个人都是牺牲品，没有人可以例外，再奇怪的感情，也变的正常。即使随意，也不过是因为一种恐惧，恐惧今天不说出这句话，明天便再没有机会。
　　之所以喜欢蓝阳光，是因为觉得她对卜鹰的爱情和对小方的友情一点也不做作，即使现在看来还不做作，太真实太美好的缘故，所以不忍心破坏掉那种感觉。
　　但结尾的确是个遗憾，看小说的人便是那么自私，希望阳光一直那么笑容开朗地等待下去，或者干脆追随卜鹰浪迹天涯，那才该是小说的笔法，如果小说已与生活毫无二致，便无谓把已经失望了的东西在故事里再复习一遍。

剑道

　　知道古龙身世的人大抵会觉得，在他心底存着很深的乱世情怀，自小便随父母经历战争带来的动乱与变迁。那段时间，大约就是张爱玲笔下《倾城之恋》里白流苏与范柳园相遇的年代。
　　离乱造就的爱情毕竟是少，更多还是伤痛。《大地飞鹰》所写也是一个混乱的年代，拜火教想对传统的藏教取而代之，大盗和浪子，枭雄和卧底，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潜在的敌人，好兄弟也可能转手就要了你的性命。
　　在那般残酷与混乱的局面中，如何相信他人，甚至如何相信自己。有一些人只有执着于物来寻求心灵的宁谧。
　　比如独孤痴。
　　纵观其一生，是为剑道活着。为了剑，他可以蛰伏隐忍于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里；为了剑，他可以收养仇家的子女；为了剑，他可以投靠自己最不屑的吕三。
　　所谓剑痴或者情痴，并没有太大区别，他与吕三一样，是个让人难爱亦难恨的角色。并非所有的剑客都要去行侠丈义，只为自己所执着的事物活着也可以称为一个纯粹的人。
　　但看他与卜鹰比试的那一场，却知道这个人的命运注定是悲剧。卜鹰可以舍弃自己的血肉之躯，诱使独孤痴刺他一剑，却能在独孤痴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时候捏碎了他握剑的那只手，便知道这执着于剑的人，一生便毁在了他的执着上。
　　剑客比的是剑，不是输赢，可惜世人要的是输赢，而不是剑道，所以注定他所失去的，比赢得的更多。

妄言

　　这个评论不算是草率，虽然还有许多未尽的地方。
　　《大地飞鹰》的开头，确实很辉煌很有气势，于是更显得结局虎头蛇尾。那些奇诡的阴谋最后都无疾而终，那些如花的女子一个个下落不明，如果作者还在世，我很想问问他，到底小方是怎么发现了班查巴那的布局，到底波娃和卜鹰去了哪里，吕三后来怎么样了，蓝阳光为什么就成了班查巴那的新人。
　　可是这些疑问，都没有人可以回答了。
　　或者我们只该记住卜鹰带着小方和商队初入圣城一刻，那双眼含笑的蓝裳少女欢欢喜喜迎接出来，她告诉他们，她叫阳光，蓝阳光。卜鹰随即补充说，没错，她的确是众人的阳光。

凌妙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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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石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