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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倪匡《古剑残鞘》 1964年武侠世界连载(该版本改动较多)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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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2 22:19: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20-5-9 23:16 编辑

一 血洗万庄
  大雨滂沱。
  大滴大滴的雨点,打在崎岖的山路上,汇成了无数小溪流,发出哗哗的声音,向前乱窜着,本来难行的山路,变得更难行了。
  在未曾下雨之前,天色已显得阴暗无比,这一下雨,虽然还只是申牌时分,但烟雨朦朦,四周围的景物,已经看不清楚了。
  这里乃是四川省北部的山地,一条崎岖曲折的小路,是通向剑门关的,过了剑门关,便可直达剑关这一段山路,可说是天下最险的一段山路了。
  一个身上披着蓑衣,头上戴着老大斗笠的人,正在这条山路上赶着路,雨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阴暗,那人抬起了头来,匆匆向天上看了眼,只见他年纪十分轻,约摸二十上下年纪,却是猪唇扁鼻,凸眼削腮,生得十分丑陋。但是在这年轻人的双眼之中,却有着一股十分诚实的光彩,使人一看,便觉得他这人十分可靠。
  他只是微微一抬头间,便洒了一脸的雨水,他连忙低下头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
  “到不了哩,这怎么好,到不了哩!”
  他一面焦急地自言自语,一面仍是脚高脚低,向前走去,不一会,在他的前面,竟然隐隐有火光现了出来那年轻人一喜,又自言自语道:
  “好,反正到不了,避一避雨也是好的。”
  他加快脚步,向前奔去,天色越来越阴暗,雨也越下越大,远处还隐隐传来山洪爆发之声,听来十分骇人,那年轻人奔出了小半里左右,眼前的火光,已经看得十分清楚了。
  同时,他也看到了一座深灰色砖墙的破庙,那年轻人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庙前,推开了那已朽了一半的庙门,走了进去。
  一进庙堂,虽然仍可以听到漏雨之声,但是总比在外面淋大雨好得多了,
  那年轻人除了斗笠,吁了一口气,只见庙堂的一角,生着一个火堆,他所见到的火光,就是由这个火堆所发出来的。
  在火堆之旁,有三个人正在烤火,那三个人全是背向着门,脸向着墙的,那年轻人撞了进来,这三个人似乎了无所觉,仍是一动也不动地坐着。
  那年轻人陪笑道:
  “各位请了,在下来避一避雨。”
  那三个人恍若未闻,绝不出声。
  年轻人也不是第一次在江湖上行走,心知江湖上脾气怪异的人多,自己若不想生事,最好还是不要多出声的好。
  所以他不再说什么,只是退到了庙堂的一角,这时,他才看到了庙堂上供的那个神像。
  他一见那个神像,不禁陡地一呆,原来那神像,栩栩如生,竟像是一个真人坐在神龛之中一样!那年轻人瞪眼向那神像瞧了好一会,仍难以分辨出这究竟是真还是泥像来。
  他想走过去摸一下,但是却又怕被那三人讥笑,是以只是细细地审视着。
  这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庙堂之中还可以看到事物,全仗着那堆火上,吞吐不定的火舌,因之看起来,那神像脸上的光线,忽明忽暗,闪耀不定,看来更像是活的一样。
那神像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腰际挂着一只大得出奇的剑鞘,那剑鞘已残缺不全,鞘中也没有了剑,大约是被人盗走了。那年轻人向那只破残不堪的剑鞘看了几眼,才肯定那是一座神像,因为那只剑鞘上,有许多早蛀的洞,分明是年代久远的废物了,
在庙堂中,除了外面哗哗的雨声之外,简直什么声音也没有,而那堆火渐渐的燃尽,坐在火堆旁的三个人,仍是一动不动。
  光线一暗了下来,气氛更是诡异,那年轻人实在忍不住,又道:
  “三位,在下姓褚,名一平,一过了剑门关,那座在万笏谷内的万家庄,便是我舅父,金神万能的庄业。”
  褚一平开口,便提出了“金神”万能的名头来,倒也绝不是有意卖弄。金神万能,不但是川北首富,而且也是入川境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可以说,走这条向剑门关去的武林中人,一过了剑门关,总要下到万笏谷,万家庄去转一转,不论金神万能是否见客,总算尽到自己的礼数了。
  褚一平看那三人一身劲装,分明是武林中人,是以才提起他舅父的名头来的。
  那三个人听了,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褚一平又自己笑了几声,道:
  “我奉舅父之命,去办一件事,舅父限我今晚要赶回庄去,但如今天下大雨,我却回不去,舅父又要骂我没有用了,三位可别见笑。”
  他自己罗哩罗嗦了一大串,那三个人仍是坐着不动。
  褚一平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讪笑着道:“三位,火堆就快熄了,待我来添些柴火。”
  庙堂之中,也没有柴火,他走前两步,捡起了一条桌子腿,放在膝盖上一砸,砸成了两截,又向前走出了一步,待向火堆中抛去。
  可是,他的手才一出,五指还未松开,他整个人便陡地僵住了!
  刹那之间,他只觉得喉头发干,头皮发麻,想要叫唤,却是一句话也叫不出来,站在那里,双腿不住发颤,这时,火堆上的火头已将熄灭了,火光变成暗红色。
  也因为如此,那三个人看来,也更加恐怖。
  褚一平一直当那三个人是坐着一动不动而已,直到此际,他才看出那三个人早已死了,不但已死,而且死得惨极,面上的面皮,竟被人整个地揭了下来,面上只是血肉模糊的一片,看来实是惊心动魄之极。
  褚一平呆了不知多久,他发软的双腿才有了一些力道,连忙向后退了两步。
  恰在此际,一阵山风过处,将庙门吹了开来,像是背后有人撞到一样,褚一平吓得险些昏了过去,连忙回头看去,门外风雨依旧。
  他连忙将门关上,又转过头来看那三个人,这一次,他看清了那三个人的装束,和那三个人腰际的一条缠着金丝的腰带,他心中更是吃惊。
  本来,他绝未想到那三个人是自己的熟人,是以对那三个人的装束,一点也未曾在意,这时,他一看到那条缠丝金带,便认出那乃是万家庄中高手的佩物。
  金神万能既是富豪,本身武功又高,万家庄中,常年来往的武林中人,自然极多,庄中还有武功十分高的庄客三二十人,颇得万能的信任,每人均送一条金丝缠成的腰带。
  凡是获赠这种腰带的人,莫不引以为荣,一直佩在身边,所以褚一平这时一看,使可以看出那是万家庄中的人。
  褚一平虽是金神万能的外甥,但是他生得面目丑陋,应对呆滞,有时说起话来,又罗哩罗嗦一大串,极不得人欢心,万能更是对他呼来喝去,他在万家庄中的地位,绝不如这二十几位腰有金带的庄客。
  这时,他见到有三个庄客在破庙中,而且每人脸上的面皮,皆被揭去,想及他自己也是万家庄中的人,心中更是骇然莫名。
  他呆了许久,才稍稍有了些气力,一个转身,向门口走去,勉力拉开了门,向外一步跨出。他知道庄中三个庄客死在此处,那是一等一的大事,非立即冒雨回庄不可,是以才不顾一切,拉开门向外走去的。可是,他才跨出了一步,便陡地呆住了!
  刹那之间,他比刚才发现那三个被揭去了面皮的死人时,更其恐怖!
  在雨中,在几乎是漆黑,但雨水却发出一些微光,可以依稀看到一些景物的情形下,他看到就在庙门口,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看来,像是一个女人,那因为她头上的头发,几乎披到了腰际,身子又长又瘦,双手垂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褚一平身子一晃,脚下一软,一个站不稳,“砰”地一声,跌倒在地。
  他手在地上,撑了好几下,仍没有力道站起身来,他想问对方是人是鬼,但是只是张开了口,雨水向他的口中涌来,他却讲不出话来。
  那站着的人影,开始移动,在移动之际,绝不见她双脚离地,她只是向前,飘了过去,在门口一闪,便已进了那破庙之中。
  当那人在褚一平的身边经过之际,褚一平只觉得寒气砭骨,几乎冻僵了过去。
  褚一平见那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人影,未曾对自己怎样,这才缓过了一口气来连忙站了起来。
  他刚一站起,忽然又看到,前面有两条白色的人影,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褚一平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苦,他双脚再度发软,几乎又要跌倒在地。
  那两条白色的人影,迅即掠近,到了褚一平身边的时候,倏地分开,一左一右,伸手在褚一平的肩上一按,褚一平牙齿得得打震,只觉得在黑暗之中,那两个白衣人的目光,绿幽幽地,简直就像是两点萤火一样。
  那两人一按住了褚一平的肩头,便立时五指一紧,竟将褚一平提了起来。
  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庙堂之中,传来了一个十分阴森的声音,道:
  “这人是万能的外甥,不必为难他,留着他去报信,也好见我们邛崃四邪,不是藏头露尾的卑鄙小人。
  那两个白衣人一听,手一松,褚一平这一次,再也站立不稳,“砰”地一声,跌倒在地。
  他心中这时,已知道那几个人,如此诡异,是存心来找万家庄麻烦的,他们叫作邛崃四邪,当然一共有四个人了。
  自己还只是见到了三人,不如快快走,不要再见另外一个的好。
  他连爬带滚了几丈,身上全是泥水,这才站了起来。
  回头看去,只见庙堂之中的火堆,显然已经熄灭,眼前一片黑暗。
  褚一平跌跌撞撞,一直向前走去,走出了三五里,雨势渐渐地止了,他才定下了神来,这时候,剑门关也在眼前了。
  褚一平一停也不敢停,翻过了剑门关,几乎是滚下山去的。
  雨停之后,天上的乌云,也渐渐地散去,月色蛟洁,自山峰窜下来的万千小溪,蜿蜒曲折,宛若是数十条银色的蛇儿一样。
  褚一平沿着一条十分陡峭的山路,向山峰之下缝去,才到了半山峰,便听得有人厉声喝道:“什么人?”
  褚一平一听到那一下断喝之声,陡地松了一口气,他抓住山藤的双手,也几乎因此松开,他忙道:“我,是我,褚一平!”
  只见一块大石之后,转出了两个人来,那两个人尽皆身形魁梧,一身劲装,腰际身着金丝缠成的腰带,腰带之上,插着一排八柄,七寸长短,精光四射,锋利之极的飞刀。
  褚一平见了两人,心中更是放心,心中暗道:“这一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他喘着气,还未说出话来,那两个大汉已经笑道:“原来是褚少爷,我们还当是有什么武林高人,趁夜探庄,倒紧张了好一会,褚少爷,你下山来的身法,好不惊人啊!”
  刚才,褚一平是连滚带跌,抓住了山藤,滑下来的,那两名大汉如此说法,分明是有意讥笑,他们话一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褚一平原是被人讥笑捉弄惯了的,他也不以为意,只是双手乱摇,道:
  “不得了,不得了!”
  那两名大汉看清了褚一平满身泥污的狼狈样,更是哈哈大笑。
  褚一平道:
  “你们别笑了,快,快去告诉我舅父,出了大事了,我……幸而能活着回来,快去告诉我舅父!”
  褚一平气急败坏地说着,那两人的笑声,也陡地停了下来。
  这两人,姓黄,乃是兄弟,长名天风,次名天云,飞刀绝技,武林知名,乃是昆仑派中弟子,金神万能曾经救过他们一次,是以他们感恩报答,便投身在万家庄中,为万能效劳。由于这两人的来头大,兼且在武林中也已十分有名,万能待之以礼,而两人却以庄客自居。
  这两人虽也和众人一样,喜欢开褚一平的玩笑,但是他们心地甚好,却是没有什么恶意的,这时见到褚一平这情形,心中也倏地吃惊,忙齐声问道:“什么事情?你快说!”
  褚一平指着山上,道:“四个人……三个人……邛崃四邪已杀了我们庄中三个人,要来庄上……找麻烦了,快去告诉我舅父,好作准备。”
  黄天风,黄天云两人,互望了一眼,面上紧张的神色,尽皆消去,问道:
  “你说什么人要来找麻烦?”
  褚一平道:
  “邛崃四邪,当然是从邛崃山来的了,是不是?”
  黄天风、黄天云两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各自伸手在褚一平的肩头上,猛地一拍,道:“倒看不出你给人家开玩笑闹得多了,也会来开咱们的玩笑,快回庄去吧!”
  褚一平给他们两人,在肩头上重重地拍了一拍,身子跌倒在地。他在地上拾起头来,哭笑不得,叫道:“开玩笑,你说我是和你们开玩笑?”
  黄天云哈哈大笑,道:
  “你说是别人,我们还相信,可是邛崃四邪么——”
  褚一平几乎哭了出来,哑着声音叫道:“邛崃四邪怎么样?他们就要来了!”
  黄天风道:
  “你平时不学武,身在万家庄中,武林中的动态,也应该知道,邛崃四邪乃是邛崃的老怪,狮首人魔之徒,当年,群雄聚于邛崃,狮首人魔自百丈高崖堕下,生死未明,邛崃四邪,死在群雄之手,这时已有十几年了,如今你还用邛崃四邪来吓人,那岂不是过甚了么?”
  褚一平听了这番话,不禁目瞪口呆!
  他在破庙前,被那两个白衣人提了起来的时候,突然听得自庙堂之中,传出那阴森无比的声音,道出他们的名头是邛崃四邪的。然而黄天风的话,却又不像是在骗自己。
  他忙道:“或者……他们未死?”
  黄天风道:
  “邛崃老怪,狮首人魔自高崖坠下,尸首始终未曾寻获,有人疑心他未死,但十年来一直未见他再出现,而邛崃四邪么,因为作恶多端,已被群雄分尸,而且还将他们的面皮揭下——”
  黄天风才说到这里,褚一平怪叫了起来,道:“是的,面皮揭下,面皮被人揭下了。”
  褚一平说的是死在破庙中的那三个庄客,可是他没头没脑地一叫,黄氏兄弟却是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是道:
  “你想,这样死法的人,可还能死而复生么?”
  褚一平站了起来,道:
  “两位,我们庄中有三个人,死在庙中,面皮也被人揭去,我刚才讲的,便是指他们而言的!”
  黄氏兄弟又是一怔。
  但黄天风随即一笑道:
  “既是他们面上脸皮被人揭去,你如何认得出他们是我们庄中的人来?”
  褚一平道:
  “我认出他们腰际的金丝腰带!”
  褚一平这话一出口,黄氏兄弟的脸色,又不禁陡地一变!要知道,能够在万家庄中,腰缠金腰带的人,全不是庸手,黄氏兄弟自己也是这一号人物,一听得有三人死在外面,且还还被人剥去了脸皮,如保不惊?两人忙道:
  “你所说是真是假?”
  褚一平道:
  “这是什么样的事,如何能假?”
  两人互望了一眼,黄天风道:
  “兄弟,我和他一齐去见庄主,你在这里小心戒备!”
  黄天云点了点头,道:
  “好!”
  他这里一个“好”字才出口,只听得丈许高处突然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道:
  “不必戒备了!”
  黄天云的身法,快到了极点,只见他的身子,陡地一转,“刷”地一声,一柄飞刀,疾如流星,已向前电射而出。
  随着黄天云这一柄飞刀的射出,只见上面响起了“咭”地一笑,一个人自上而下,直跳了下来。
  那人身子又长又瘦,长发及腰,正是褚一平一出破庙便曾见到的那个妇人。
  那妇人的脸面,也被长发遮着,看不清她是何等样人,只见那柄飞刀,射到了她的胸前,被她一翻手,中指弹出,“铮”地一声响,弹在刀背之上,那柄飞刀“刷”地一声,反向黄天云射了过来。
  黄天云心中一凛,手臂连振,电光石火之间,又是三柄飞刀,电射而出。
  那三柄飞刀辅出之际,成品字形,其中一柄飞在最前面。
  可是,忽然之间,只见后面两柄的去势,空然加快,反倒飞在前面,而原来飞在最前面的那一柄,和被那妇人手指弹了回来的那柄相碰跌了开去。
  还有两柄,一取胸,一取腹,去势快绝。
  那妇人又发出了两下极其怪异的笑声,双手一振,刹时之间,也未曾看到她用什么手法,竟已将两柄飞刀接住!
  那妇人一接住了飞刀,身子已落下地来。
  黄氏兄弟的面色,同时一变,
  可是真正令他们吃惊的事,却还在后面!
  只见那妇人双手齐捏住了一柄飞刀,一声冷笑,“拍拍”两声,那两柄飞刀,竟断成了两截,一齐落到了地上!
  褚一平“啊”地一声,失声道:
  “刀断了,刀断——”
  他只叫了一声,向黄氏兄弟一看,只见两人的面色苍白,额上汗珠,如雨而下,褚一平中吃了一惊,不敢再说下去。
  黄氏兄弟一齐后退出了一步,语声干涩,齐声道:“好功夫,阁下……是谁?”
  那长发妇人发出了一下难听之极的笑声,道:“邛崃四邪之一!”
  黄氏兄弟又向后退出了一步,手放在腰际,面上恐怖之极的神色,已渐渐缓了过来,一声冷笑,道:“邛崃四邪乃是人所不齿的凶徒,尊驾去冒用他们的名字,人格也未免太卑下了。”
  那长发妇人又是一声冷笑,道:
  “本来我还想留你们两人一条命,好去报与万能老贼知道,你们既口出不逊,我也不留你们了。”
  黄氏弟兄一声长笑,手臂陡地一振,随着他们手臂一振间,四柄飞刀,两上两下,电射而出,同时,他们各自的手中,也已多了一条软鞭。
  那两条软鞭才一出手,便抖得笔也似直,鞭梢直指长发妇人的“华盖”、“丸池”两穴。
  褚一平学武不成,但是人身上几个要穴,他总是认得出来的。
  他一见两人出手如此之快,那四柄飞刀,更是疾如流星,等于一发即出,心中松了一口气,心想黄氏弟兄非同凡响,这一下出手,那个长发妇人,一定不是他们敌手了。
  他正在想着,突然觉得眼前一花,一股阴寒之极的寒风过处,那长发妇人的身子,向上疾拔了起来,拔起了一丈高下。
  她这一下身子起在半空,黄氏兄弟的四刀两鞭,一齐袭空。
  黄天风手臂连挥,又是两柄飞刀,向空射出,然而,当这两柄飞刀向空射出之际,那长发妇人身形一沉,却早已落了下来。
  她下落之际,竟是对准了黄氏弟兄两人的头顶落下来的,她双足微微分开,向黄氏弟兄的头顶,疾滑了下来!
  黄氏弟兄在武林中走动多年,各门各派的高手也见得多了,却是从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招式。
  两人身形微微一矮,心中俱忖:你还不是来送死了么?他们两人手腕一翻,手中的软鞭,宛若灵蛇也似,向上卷去“拍拍”两声,于电光石火之间,已经缠住了那妇人的足踝。
  两人一见得手,发出了一声长啸,手臂猛地一振,陡地向外踏出了一步。两人满以这一招,定然可以将对方齐中撕裂!
  可是事情的变化,却出乎他们两人的意料之外,两人向外猛地一拉间,将两条三尺来长的软鞭,拉得笔也似直,但是那长发妇人,却并未被撕成两半,甚至未能将她的双腿分了开来。
  她人就停在半空,黄氏兄凝一怔间,长发妇人的身子,陡地一翻,已变成头下脚上。
  本来,那妇人长发,将她的头脸,没头没脑地盖住,是看不见她的脸面来的。可是此际,她身子一倒,长发垂地,便现出了她的脸容来,只见她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面容倒也十分美丽,只见面色雪也似白,看来实是令人不寒而栗。
  这时,她的脸上,带着一个痛苦之极的笑容,褚一平在一旁,见她的身子倒崩了下来,还只当她已落了下风,正待大声叫好,然而也就在此际,只见她双手在地上一按,整个人又猛地向后翻去!
  黄氏弟兄的软鞭,便在她的足踝之上,她身子向后一翻,黄氏弟兄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飞了过来,几乎跟着她向后翻去。
  两人这才知道遇到了劲敌,连忙松手,向后一步退出,各自手臂挥动,一个准备放飞刀,一个准备放讯号。
  他们两人的动作,堪称快疾之极,但是那长发妇人的动作却更快,一个筋斗翻出,手在地上一按,身子横在地上,双脚飞落而出,缠在她足踝之上的两条软鞭“呼呼”向前飞出。
  她以脚发鞭,不但势子极猛,而且又狠又准,“叭叭”两声抽在黄氏弟兄的右腕上,黄氏弟兄怪叫一下,右手下垂,分明一软鞭下来,已经将两人的腕骨,生生抽断!
  褚一平在一旁,见了这等情形,不禁呆了!
  那长发妇人动作如见,身子一挺,又已站了起来,黄氏弟兄简直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影闪动,寒风扑面,陡然之间,眼前一黑,胸前传来一阵剧痛,怪叫得半声,已然因为胸前中了那妇人的一掌,老大的身躯,平空跌落了七八尺,直挺挺地惨死在地上!
  双方的动作都快到了极点,从黄氏弟兄两人,软鞭出手,到他们倒地惨死,可以说只是电光石火间,一眨眼的工夫!
  当黄氏兄弟展开攻势之际,第二招便已缠住了对方的足踝,可以说一出手便占了上风,褚一平还想高呼叫好。可是转眼之间,那妇人目露凶光,兀然而立,黄氏弟兄却已倒地惨死了。
  那妇人不断冷笑,回头向褚一平望了一眼,身形一闪,便向黄氏弟兄的尸体掠去。
  褚一平的心中大叫道:
  “快逃!快逃!”
  可是他的双腿,却不听指挥,无论如何抬不起来,只是不停地发抖,抖得“得得”作声,那妇人掠到了黄氏弟兄的尸体之前,俯身下去,不一会,便见她的手中,多了两张血淋淋的人面皮,她转过身,将那两张血淋淋的面皮,向褚一平扬了扬,发出了一下诧异之极的怪笑。
  褚一平抬起手来,指着那妇人,道:
  他除了可以讲出一个“你”字之外,难以再说出任何第二个字来。
  那长发妇人掠了掠乱发,露出比雪还苍白的面色,向褚一平一步一步接近过来!
  褚一平的手,已指着那长发妇人,他的心中已乱得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忽然道:“你……原来你并不丑恶如鬼!”
  那妇人一怔,面上居然现出了一丝笑容来。
  那妇人的貌相,本就十分端正,只不过她寒着一张脸,一点神情也没有,以致看来阴气森森,十分可怖而已,而今她一笑,看来更是不怎么可怖。
  褚一平松了一口气,道:
  “你准备准么样?”
  长发妇人伸手向峰下一指,道:
  “下面那一大片房屋,便是万家庄么?”
  褚一平循她所指看去,只见峰脚处灯火点点,隐隐可见房屋的影子,正是万家庄,他结结巴巴地道:“是,那便是万家庄。”
  长发妇人一声冷笑,道:
  “本来有一句话,我是准备自己到庄上去说的,但是这一来,你这人就没有用,我便非杀了你不可了。”
  褚一平听了,大吃了惊,道:
  “别……别……有什么话,我代你去说好了。”
  那长发妇人见褚一平傻头傻脑,出言发噱,不禁又是一笑,道:
  “好,今在你会说话讨我欢喜,我便留你一命,你回庄去,对金神万能说,邛崃四邪,绝不会放他万家庄存活超过明晚子夜!”
  褚一平骇然,道:
  “你……你们四人准备将万家庄毁去?”
  长发妇人手臂一振,“拍”地一声,将一个用布包成的小包裹,锱到了地上,道:
  “万能若是以为你胡言乱语,你可将这包裹中的东西给他看。”
  褚一平吓得双腿不住发抖,道:
  “这……里面……又……是什么东西?”
  长发妇人道
  “乃是已死五人的面皮。”
  褚一平失声叫道:
  “我的妈啊!”
  长发妇人一呆,不禁又笑了起来,需知道武林中人,就算是断腿折臂,也绝不会皱了皱眉头的,所谓掉了头,也不过碗大的一个疤,自有一股豪气在。但褚一平武功平常,人又老实平庸,听了包裹中竟是五张人皮,竟叫起妈来。
  那长发妇人阴森无比,终年难得一笑,可是却被褚一平在刹那间,引得笑了三次。她道:“你这人有趣,我告诉你,万家庄是绝保不住的了,你将口信带到之后,立时离开万家庄,那当我们血洗万家庄之际,你或者还可以逃脱性命!”
  褚一平在听到“血洗万家庄”五字之际,已自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长发妇人话一讲完,身形略闪,只觉一股阴风过处,褚一平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长发妇人的身子,已在两丈以上了。
  褚一平扭头向前看去,只见长发妇人身形快疾无比,转眼之间便自不见。褚一平连忙来到了黄氏弟兄两人的尸体旁一看,只见两人的面上血肉模糊,褚一平反身便奔,奔下了几步,才想起了那只包裹还未曾取在手中,忙又转身来捡,一直奔下山去。
  到了山脚下,又有人迎了上来,褚一平见了那两个迎上来的人,指手划脚了半晌却是一个字也未曾讲得出来。
  那两人不睬自己,而自己又惊至讲不出话来,一顿足,又向前奔了出去,到了万家庄的大门口,只见两盏极大的红灯笼,挂在两条大柱之上,每条大柱之下,皆有一个人站着,左首那个,身形肥矮,满面于思,右首那个则是长挑身格,三十年岁的书生。
  褚一平一见到这两个人,不禁又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两人在万家庄上,身份又在那几个庄客之上,乃是金神万能四大弟子之中的两个
  那胖的一个,姓孟名飞,瘦的一个,唤着陶景深。
  因为万家庄中,时时有武林豪客来往,所以庄门口总有万能的两名弟子在迎宾,以免失了礼数。
  褚一平到了庄门前站住,喘了好几口气,才道:“孟……大哥……血……洗万家庄,要血洗万家庄了!”
  他哑着喉咙怪叫,孟飞和陶景深两人听了,不禁一呆,但随即齐声斥道:
  “你在胡说什么?”
  褚一平急得几乎哭出来,道:
  “血……血洗万家庄,有人要血洗万家庄,快……去报告舅父,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孟飞抖手,将他提了起来,道:
  “你可是在庄里喝饱了酒,到这里来胡言乱语。”
  褚一平一面挣扎,一面嚷道:
  “不是的,不是的。”
  他挣了几下,没有能挣脱,但是胁下的包裹,却“拍”地一声,掉了下来,褚一平忙道:“你们若是不信,看看这只包裹。”
  陶景深踏前一步,早已将那只包裹,拾了起来,解了开来一看,陡地见到血淋淋的五张人面皮,虽然只是一张人皮,但因为剥下来不久沿未变形,足可以认得出那是谁来,赫然是庄中的五名高手!
  一时之间,陶景深失声叫了一下,也呆住了作声不得。孟飞回头一看,也看到了那五张人面皮,他也大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一松手,将褚一平放了下来,褚一平跌在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向庄中直闯。
  万家庄是在万谷之中的,那山谷之中,因为有着许多石笋,看来像是一个个朝笏一样,因之得名,万家庄几乎将万笏谷全都占了,但那些石笋却仍在,在黑暗中看来,像是有不少人站着一样。
  褚一平一面向前奔去,一面叫道:
  “血洗万家庄哩!血洗万家庄哩!”
  他是因为这个消息,实在太以惊人,而且他也见过那个长发妇人,武功之高,实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是以才大声怪叫的。在他来说,想众人立即知道,那全然是一片好意。
  可是武林中人,过的原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这“血洗万家庄”五字,在万家庄的人听来,实在刺心之极。
  他才叫了两声,孟飞足尖一点,已经向他疾掠过来,伸手在他肩头上猛地一推。
  褚一平被孟飞推了一下,身子向前跌了出去,跌出了五六步,撞在一根石笋上,几乎没有将满口牙齿,一起撞了下来,
  孟飞一步赶到怒喝道:
  “你乱嚷着作什么?”
  褚一平嘴角撞得青肿,讲话也变得有点模糊不清了,可是他仍然道:
  “血……洗万家庄了!”
  孟飞气得恨不得想狠狠地掴他几巴掌,但是褚一平却究竟是万能的外甥,他也不敢太以过份,是以只得沉声道:
  “少废话,见了师父再说!要不我先宰了你!”
  褚一平不敢再言语,孟飞押着他向前走去。
  刚才褚一平大声呼叫,已经惊动了不少人,一起涌向前来询问究竟是什么事。
  褚一平想告诉他们,可是他的后颈去被孟飞捏着,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众人见了这等情形,也只当是褚一平酗酒闹事,被孟飞捉到了,押进庄来,所以都指着褚一平嘻嘻大笑,全然不知大祸将至。
  褚一平有苦难言,一直被孟飞押到了庄中最宏伟的一幢华厦之前,才有两个人迎了上来,道:“什么事?”
  孟飞这才沉声道:
  “师父在么?有十分紧急的事向他老人家禀报。”
  那两人道:
  “你自己进去吧!庄主还未睡,在明雨轩中。”
  孟飞乃押着褚一平,向前走了进去,经过了大厅,和一道曲曲折折的回廊,来到了一个大水的旁边,那潭水在黑暗中看来,就像是一块深绿色地大碧玉。
  在潭中心,有一块丈许见方的大石,石上筑有一个水轩,这时正灯火通明。从潭边到那块大石,约有两丈五六远近,绝无桥梁船只,分明是要飞身而过才行,孟飞在潭边停了下来,叫道:
  “师父!师父!”
  只呼得在水轩之中,传来一个十分庄严的声音,道:
  “是孟飞么?你来得正好,快来。”
  孟飞不知道师父这样说法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一人,自然可以立即跃了过去,但要他带着褚一平掠了过去,他却无此能力。
  而他又不想放开褚一平,褚一平又大叫大嚷,徒乱人心。
  他想了一想,才道:
  “师父,我带着一平老弟在此,可要他一起来么?”
  那庄严的声音叱道:
  “你带他来作甚?他到如今才回庄么?快让他走!”
  孟飞道:
  “一平老弟有一件十分惊人的消息,要向师父你察告的。”
  褚一平喉间咯咯作响,他实在想讲话,但却又讲不出来。
  那庄严的声音道:
  “有外客在此,他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人,怎可见贵宾,不论什么事情,暂且搁一搁,你先来吧!”
  孟飞一听得有外客在,要讲的话便又缩了回去,忙答应道:
  “是!”
  抓住褚一平后颈的手一松,足尖点处,已待向前掠去。
  可是,褚一平不知道憋了多久,想要讲话,难以讲得出来,孟飞的手才一松,他便大叫道:“舅父,他们要血洗万家庄了!”
  孟飞大吃一惊,连忙转过身来时,褚一平的这一句话,已叫出来了。
  只呼得水轩中静了一会,才有一个听来十分心平气和的声音道:
  “这位是谁?何以讲得出这样的话来?”
  那个十分庄严的声音,这时听来,也不免有些尴尬,道:
  “那是我的一个外甥,为人愚顽,不知又在胡乱些什么了。”
  那声音道:
  “万翁,令甥刚才这一声叫唤,声音嘶中带刚,可见他根骨极好,武功造诣,定然是非同凡响的了。”
  万能苦笑了一下,道:
  “他么?嘿嘿,连一套万家拳也未曾学会哩!”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便从水轩中踱了出来,孟飞和褚一平两人,一起抬头看去,只见前面的一个,身形高大,雍容华贵,不怒而威,正是万家庄庄主,金神万能。
  跟在万能后面的一个,则是一个中年书生,神情闲逸,令人一见便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亲切之感,身上只穿着一袭青布长袍,上面还有好几处补钉,但是却洁净异常,纤尘不染。
  万能一出来,便高声喝道:
  “一平,你胡说些什么?”
  孟飞不知那中年书生的身份,唯恐褚一平胡言乱语,忙道:
  “师父,这件事十分重大,还是容我向师父慢慢细说的好。”
  孟飞一面说着,双眼却只是望着那中年书生。
  万能自然懂得孟飞的意思,向那中所书生一指,道:
  “这位是阆中大侠蔡天炎,最近甫远游西域归来,蔡大侠声名之著,你自然是知道的了,不论什么事,只管直说。”
  孟飞一听得那中年书生竟是阆中大侠蔡天炎,心中不禁一喜。而他一见到那五张人面皮之际,他也知道事情非同等闲,正愁庄中人手,或者不够,如今一听蔡天炎在此,便放下心来。
  他知道,不但蔡天炎本身,武功极高,而且他还有三个结义弟兄,俱是神出鬼没,赫赫有名的人物,武林中合称“宇内四英”,便是指他们四人而言。
  孟飞身形掠起,在水面之上疾掠而过,到了大石前,身子陡地向上升了三尺,已落在大石之上。
  褚一平一见孟飞已向前掠去,他实在想跟了过去,然而总算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如果也跟着跃起的话,那一定是扑通一声,跌入水中!
  所以,他在潭边上,急得搔耳搔腮,不知如何才好。
  孟飞一到了大石上,便向蔡天炎行下礼去,道:“蔡大侠声名远播,晚辈孟飞拜见。”
  蔡天炎一伸手,孟飞便觉得一股大力,向上涌了上来,将自己阻住,拜不下去。
  孟飞知道那是内家罡气,敢硬来,连忙站起,道:
  “师父,这件事,十分蹊跷,有人自称邛崃四邪,要来寻本庄的麻烦。”
  褚一平在潭边大叫道:
  “他们说,要血洗万家庄!”
  万能听得孟飞的话,已自一呆,他一直不喜欢褚一平,怒斥道:
  “你再多说,我便赶你出庄!”
  褚一平不敢再出声,可仍是咕咕哝哝,显见得他习中极其不服。
  蔡天炎却自始至终,只是望着褚一平,像是对他十他兴趣,褚一平也未曾注意。
  万能道:
  “邛崃四邪不是早已死了么?怎地还有人冒他们之名,只怕是武林中好事之徒,欲借他等之名,自高身份!”
  孟飞道:
  “师父,事情怕没有那么简单,咱们已丧失五名高手了!”
  孟飞此言一出,万能不禁陡地吃了一惊,道:“什么?”
  孟飞将那布包取了出来,抛在地上,布包散了开来,道:
  “师父,你请看。”
  万能低头一看,只见是五张血淋淋的人面皮,俨然可以认得出是什么人来,在上面的一张,赫然是黄天风!万能的面色,陡地一变,道:
  “来人是何等模样?”
  孟飞道:
  “那只有一平老弟知道。”
  万能抬头向褚一平望去,道
  “说!”
  褚一平迟疑道:
  “我……说话……你可会将我赶出庄中去么?”
  万能啼笑皆非,只得斥道:
  “快说!那四人是何等模样!”
  褚一平道:
  “说是四邪,但是我却只看到了三个,杀黄氏弟兄的,是一个长发妇人,笑起来,还不难看……还有两个,是两个白衣人,他们说本来也要杀我的,但却因为我说话会讨人喜欢,所以留我不杀。
  万能气提顿足,道:
  “少废话,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褚一平道:
  “他们说,在明晚子时之前,世上便再也没有万家庄了,他们还叫我……快些离开万家庄,以免在血洗万家庄之际,也死……”
  褚一平话还未曾讲完,万能已实在听不下去,大喝道:
  “住口!”
  褚一平陡地一怔,虽然住了口,仍然低声道:“舅父,是你自己叫我说的。”
  万能苦笑了一下,道:
  “蔡兄,你莫见笑。”
  蔡天炎道:
  “不,他天性厚朴,正是可造之才,小兄弟,你可想拜一位高人为师么?”
  褚一平一呆,道:
  “拜高人为师?”
  蔡天炎又转向万能,道:
  “有一位佛门高人,托我寻一位弟子……”
  他话还未讲完,褚一平已摇头道:
  “出家做和尚?那我可不干!”
  万能又想申斥他,在蔡大侠讲话之际,不应胡乱插言,但是想来,要申斥也是无用,因此干脆不出声。
  蔡天炎道:
  “那位佛门高人倒不一定要他的弟子出家,只要其人根骨深厚,人又纯朴,那就好了。
  万能道:
  “若是这畜牲能有此机缘,那简直是一步登天了,只怕他愚不可及,终于一事无成!”
  蔡天炎道:
  “那也未必见得。”
  两人讲着闲话,竟全然不理会地上五张血淋淋的人面皮,也不说起这件事来。
  孟飞忽道:
  “师父,这邛崃四邪——”
  他未曾讲完,万能便已沉声道:
  “宵小之辈,何需放在心上,只是照常巡弋,也就是了,快将这五张人面抛了!”
  孟飞答应了一声,俯身又将布包包了起来,暗忖:“这次来的,可绝不能说是宵小之辈,黄氏弟兄乃是何等样的人物,焉能死在平凡之辈的手下?”
  可是万能既然这样吩咐了下来,他却是绝不敢再以多口,他转过身,便掠到了潭边,向褚一平瞪了一眼,道:
  “该走了。”
  褚一平的想法,却和孟飞不同,他见万能不动声色,只当自己的舅父武功极高,所以未将来人放在心上,他反倒十分高兴,忙道:
  “孟大哥,这四个人若是来了,舅父可是不怕他们么?”
  孟飞一怔,道:
  “我看多半不怕。”
  褚一平大声道:
  “舅父,你叫我去天松坪送信,我已送到了,若不是回来之时,遇上了大雨,我也早已回到庄中来了。”
  万能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
  “去,去,去!”
  褚一平心中大是委屈,但是却又不敢怎样,转过身,便走了开去。
  褚一平才一走,蔡天炎和万能两人,互望一眼,面色忽然却变得十分凝重,两人一言不发,回到了水轩中。
  原来水轩中另外还有一人在,那人枯瘦矮小,双眼深陷,看来像是病了三年五载,行将就木一样。然而他双眼中精光之盛,却是令人不敢逼视。
  那人乃是峨嵋掌门的师弟,峨嵋派第二高手,病神鱼承川。
  他一见两人进来,便道:
  “如何?由此可知我所听到的消息不虚了。”
  蔡天炎道:
  “何以他们只拣万家庄来下手?”
  鱼承川道:
  “那当然是因为万家庄声名大,若是他们对付了万家庄,那是天下皆知了。”
  金神万能沉思半晌,道:
  “照鱼兄的话,是说老怪物狮首人魔,昔年自悬崖跌下之后,非但未死,而且到今日,武功比以前更高,这的确是武林中的大隐忧,但是何以这次来的人,打的名头却是邛崃四邪?邛崃四邪却是早已死了的!”
  鱼承川道:
  “或者狮首人魔重又收了四个弟子,仍名之为邛崃四邪,亦未可知。”
  万能和蔡天炎两人,俱点了点头。万能面有怒色,道:
  “如此说来,狮首老怪也未免太小觑万家庄了,他自己竟不准备露面么?
  蔡天炎道:
  “老怪诡计多端,只怕是故意如此,好令我们不防,鱼兄,贵派翠乌传书,十分快捷,先将此事,通知令师兄,请他尽可能来万家庄一行如何?”
  鱼承川点头道:
  “好,若是他立时启程,明日傍晚时分该可以抵达了,瞧四邪传言看来,他们似乎准备在明晚发难!”
  他一面说,一面手臂抖动,保听得“岐”地一声,一只碧也似绿的小乌,自他的袖中飞了出来,一出来,迅疾无比地绕室一转,瞧它窗而出,去势快疾到了极点。
  鱼承川又道:
  “这四人若是来了,万兄不妨先待之以礼再作打算。”
  万能面色沉重,来回踱步。三人又商议了一些对策,俱觉得若是老怪物狮首人魔真的未死,而且武功比以前再高的话,那实是武林的大害!
  如今却说褚一平离开了那水潭,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匆匆换了衣服,他在这大半夜来,饱受惊恐,早已疲惫不堪,一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在他倒床睡下之际,已经是到了天色将明时分了,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之间,被喧哗吵闹的人声惊醒,他还不愿睁开眼来,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可是在突然之间,他只觉得热得出奇,而且在人声之中,还满是轰发劈拍之声。
  褚一平心中奇怪,睁开眼来。
  他一睁开眼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眼前,烈火飞腾,已将他的房门烧去了一大半,火舌正向着房中,卷了过来。
  褚一平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连忙一跃而起,高叫道:
  “火啊!火啊!”
  他叫了两声,才听到在火声之中,人声鼎沸,分明是人人皆知道失火了,只有他自己,只怕是最迟知道!
  他见房门已被火封住,到了窗前,猛地推开了窗子,窗子一开,大蓬浓烟,迎面而来,令得他为之泪水直流,呛咳不已。
  他手在窗棂上一按,人已穿窗面出,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站了起来。
  当他站起来之际,他不禁呆了!
  放眼看去,除了烈火浓烟之外,几乎什么也看不到!褚一平向前奔去,奔出了几步,有几个人从浓烟堆中窜了出来。
  褚一平忙问道:
  “什么事?什么事?”
  可是那几个人却理都不理,只是向前奔去,忙跟在这几人之后又奔了几步,只听得万能的声间,如同天雷一样,陡地响了起来,道:
  “谷口尚未被火封住,切勿贪带财物,快向谷中逃生!”
  万能的声音,在如此喧闹的人声、火声之中听来,仍是十分清晰。
  褚一平一听,失声道:
  “糟糕,可是全庄尽皆起火了么?”
  他的话,在这样的情形下,也根本没有人听到,就算有人听到的话,也不会有人去回答他的。
  他跟着那几个人向前闯着,身上烧焦了好几处,总管到了谷口。
  只见在谷口这外的空地上,早已聚集了数百人,全是万家庄的人。
  回首向谷中看去,只见烈焰腾空,浓烟突突冒起,而在四面峭壁之上,却还不时有老大的火团,向下抛了下来。
  隐隐可见,每一面峭壁之上,皆有一个人在抛那些火团。
  万家庄乃是造在山谷之中的,火团抛了下来,一定落在山谷,而一着火,水源不多,根本难以扑救,看来万家庄是难以保全了。
  这时,众在万笏谷外的人虽多,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只听得四面峭壁之上,各自传来了一阵令人毛发直竖的怪笑声。
  在东首的峭壁上,则传来了万能的一声断喝,道:“何方宵小,前来生事?”
  那一下断喝之声,虽然是在极高的峭壁之上传来,但仍是声如天雷,震人耳鼓。
  褚一平喃喃自语,道:
  “他们果然毁了万家庄!”
  这时,自火窟中,仍不断有人奔了出来,万能的四个弟子,正在引着众人疏散,褚一平跟在众人之中,也没有人去特别注意他。
  他跟了里许,又回头看去,自山谷冒起来的浓烟,令得天上结成了团团乌云,他心想舅父在东面峭壁上,当然是和放火的人动手了,不知打成了怎样,倒要去看一看。
  他也不想想,他的武功何等低微,只怕连峭壁也攀不上去,就算去到了,以他的武功,又能有什么用处?
  可是他这人傻劲十足,一想到就要做,竟离开了众人,向前疾奔而去。
  不一会,他已奔到了东首峭壁之下,抬头向上看去,果然看到他舅父金神万能,正在和那长发妇人恶斗,看情形,长发妇人已居下风,正在一面打,一面迅速地向后退来。
  万能则怒喝不已,疾风也似向下追遐而至。
  褚一平心中十分紧张,他正目不转睛仰头看着,忽然觉出有人在他的肩头之上,拍了一下。褚一平还不愿低下头来,只是扭了扭身子,道:
  “走开,别——”
  他只讲了三个字,足踝一紧,已被人抓住,再也站立不稳,“叭”地一声,便跌到了地上,褚一平本能是被人捉弄惯了的,跌一交也不在乎,连忙翻身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之后,只见他面前,站着一个模样十分异特的怪人。
  那人头大,身矮,满面黄发,鬓曲不平,蓬在头上,掀鼻大口,额下虬髯,也是黄澄澄地,也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来。
  褚一平摸了摸刚才跌痛的地方,道:
  “呵……你是谁?”
  而就在这时候,万能和那长发女子,已一先一后,下了峭壁!
  那长发妇人一下子峭壁,便向前电也似疾,掠了过来。那大头怪人一拉褚一平,一抖手,褚一平身不由主,“呼”地飞了起来,跌出了三五丈远近,落在草丛之中,一动也不能动,褚一平知道自己被人点中了穴道,他想运真气,将穴道冲开。
  可是他的武功,平庸之极,真气运转,也是弱而无力,想要将穴道冲开,那自然是没有可能之事,就在这时,那大头黄发怪人,却也悄没声地来到了他的身边,冲着他怪笑了一下。
  褚一平心中发毛,不知道那大头黄发怪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这时,只听得呼喝之声,渐渐地传了过来,那长发妇人在前,金神万能在后,两人飞掠而至。看情形是万能占了上风,正在追逐那长发妇人。
  当两人在褚一平卧身的草丛之旁,疾掠而过之际,两人之间,相隔尚有一丈五六左右。


点评

文天版署名司馬翎的《古劍龍鞘》,也許是最接近原刊本的版本。  发表于 2020-5-6 18:16
是根据内地黑书版本《丹心傲江湖》署名卧龙生进行校对的。  发表于 2020-5-3 21:37
請問原刊本是什麼版本?  发表于 2020-5-3 17:02
主角名根据原刊本改回“王一新”  发表于 2020-5-2 23:21
 楼主| 发表于 2020-5-3 21:34: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20-5-9 22:22 编辑

二 金神万能
  可是万能怪啸之声不绝,转眼之间,便逼近了几尺,突然之间,双臂一振,他身上的衣服,极其华丽,以金丝绣出无数花纹图形来,这双臂一振,衣袂抖动间,只见金光炔炔,当真不负了他“金神”这个外号!
  他在双臂一振之后,身子突然斜斜地腾空而起,衣襟当风,猎猎有声,左掌首先向前拍出,掌风轰烈,向前狂涌而出!
  长发妇人匆匆回头一看,见万能已腾身在空,她面上也不禁现出了骇然的神色来,去势更快,万能左掌的掌力击空,碰在地上,“轰”地一声响,地上竟出现了一个老深的大坑。
  那长发妇人再回头看去,万能的身子,已落下地来,他落地之际,早已越过了那大坑,离长发妇人,只不过五六尺远近了。
  只见万能的面上神色,威严无匹,一声暴喝,道:“纵火凶徒,还想逃么?”
  十指箕张,指风嘶空,发出了凌厉之极的劲风,向那长发妇人的肩头,便抓了下去。
  其时,他们两人,掠过了褚一平和那大头黄发怪人藏身的草丛,约莫已有四五丈左右,但是褚一平侧身躺在草丛之中,向前望去,仍然可以看到万能和长发妇人动手的情形。
  褚一平的武功虽然不济,但是这时,他舅父金神万能已占了上风,他却是可以看得出来的,心中不禁好生高兴。
  可是,也就在此际,万能的双手,向长发妇人的肩头,疾抓而出,而长发妇人在那的肩头,已经只不过尺许了!
  而那长发妇人的身子,却仍是一动不动,而且她所站立的姿势,十分怪异,像是待向前奔出,却又无能为力一样。
  褚一平看了这等情形,不禁莫名其妙,不要说莫名其妙,便是万能,也是为之愕然。
  万能在近年来,顾及自己的身份,虽然已不怎么和人家交手,但是他早年闯荡江湖,出生入死,不知经过了几许苦斗,这临敌经验堪称丰富之极。
  然而,以万能经验之丰富,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当一个人背后受敌之际,会在忽然之间,凝身不动,任由对方袭击的。
  刹时之间,万能心念电转,想到了那长发妇人可能是身上穿有什么宝甲护身,不怕自己这两抓,或是特意如此,引自己出手,她可以让躲在一边的同伴,趁机来暗算自己!
  万能的心思何等之快,这时,他虽然还不知道何以对方身形凝立不动,但是却也陡地提高了警觉,就在那两抓,快要抓到对方的肩头之际,倏地收回了双手来。
  万能的功力极高,内力已到了收发自如的境地。他刚才那两抓,用的力道,足在七成之上,去势如排山倒海,可是刹那之间,便已将力道收转!
  不但如此,他的身子,还在同时,突然向前一滑,贴地滑出,倏地转了一个半圈,已经转到了长发妇人的面前。
  万能刚才,内力回收,招式并未撤去,一到了长发妇人的面前,他双手仍是向着那长发妇人抓去的势子,只要真气疾运,内力一吐,一样可以抓中那长发妇人的胸前的。
  可是,万能一转到了那长发妇人的面前,陡地一呆,却连招式也收了回来!
  原来,当他转到了那长发妇人的面前之际,只见那长发妇人,仍是一动也不动,可是面上的神情,却是又惊又怒,目中更是凶光四射,但却又有着一股无可奈何的神情。
  这种神情,不要说是万能这等的高手,便是一个初学武艺的小子,也可以看得出,那长发妇人是已被人点了穴道,制住了不能动弹!
  金神万能在一见到这样的情形之后,心中的错愕,实是难以形容。
  他一直在追着那长发妇人,在他身子腾空面起,陡地发出那一招“双星堕地”,向长发妇人抓下之际,长发妇人便突然身形凝立不动。
  由此可知,若是有人点中了长发妇人穴道的话,一定是在那时下的手。
  然而,以万能耳目之灵,武功之高,竟未曾觉察周围有人,更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下的手。
  这时,那长发妇人已被人点中了穴道,自然是任由万能处置,照理说,万能的心中,应该十分欢喜,方是道理。
  可是,万能这时,却不喜反忧,因为他知道,对方是绝不会是自己点了自己穴道的,而有人在点长发妇人穴道的话,其人的武功之高,当真是高不可测。
  虽然那人点住了长发妇人的穴道,要是长发妇人任由自己处置,但仍然不能肯定他就是自己的朋友,目前仍是敌友难料。
  这样一个武功高不可测的人物,如果竟是敌人的话,那后果实是不堪设想了!
  万能想到这里,心情不禁十分沉重,他连忙身子转了一个圈,向四面八方,抱了抱拳,道:“何方朋友,在此暗助在下一臂之力,在下感激莫名,不知可肯现身相见否?”
  他连说了两遍,四面静悄悄地,什么声音也没有。
  万能叹了一口气,道:
  “阁下果是世外高人,行事如神龙见首,可敬可佩,我等凡夫俗子,自是无幸结识阁下的了,实是遗憾之极!”
  他话讲完之后,又等了片刻,四面仍是静寂无声,他才一个转身,伸手抓住了那长发妇人的肩头,将那长发妇人直提了起来,身形展动,衣袂飘飘,向前疾掠了出去。
  金神万能的去势极快,转眼之间,便已不见。
  万能才一掠出,那大头黄发怪人,便在褚一平的身上,轻轻踢了一脚。
  褚一平本来是躺在草丛中,既不能出声,也不能动弹的,但这时被那黄发大头人一踢,便“啊”地一声,一骨碌站了起来。
  他站了起来之后,望着那黄发大头人,不知该怎样才好,却也不转身逃走。
  那黄发大头人嘻嘻一笑,道:
  “小子,你不怕我么?”
  褚一平伸手搔搔头皮,道:
  “怕是怕的,不过想下来,却也没什么可怕。”
  那大头人道:
  “怎地不怕?你的性命在我手中,你可知道么?”
  褚一平为人,傻头傻脑,忠厚憨直,他对人处事,另有自己的一套,可以说不通人情世故之极。那大头人如此说法,可以说是任何人听了,心中都不禁会生出骇然之意来的,
  可是褚一平听了,非但不怕,却反而咧开嘴,傻笑了起来。
  那黄发大头怪人反倒呆了一呆,道:
  “你笑什么?”
  褚一平道:
  我笑你是个傻子,一个人,生死由天,全凭天命,怎么说我的性命,是在你的手中呢?”
  那黄发怪人“哼”地一声,道:
  “你看看那边那株大树!”
  他手向前,指了一指,掌缘向前,虚砍了一砍,只听得“嘘”地一声响,一股疾劲之极的掌风,向前疾涌而出。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那株碗口粗细的大树,突然断折了下来。
  那株大树离他们所站的草丛,少说也有两三丈远近,褚一平在万家庄中,来来往往的高手虽见得多,但是几曾见过这等惊世骇俗的武功来。
  他怔怔地望着那株断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讲什么才好!
  那怪人问道:
  “你看到了没有?”
  褚一平道:
  “我……我看见了,你……的武功高得很!”
  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对方的功力之高,只说了一句“高得很”,那便是钦佩之极了。
  那怪人道:
  “你知道就好,我要杀你,不过和捺死一只蚂蚁差不多,你的性命不是在我的手中么?”
  褚一平刚才见了对手的武功如此之高,宁立不语,他也并不是吃惊,而是不过是在出神而已,他这时听得那怪人又这样说法,心中忽然一乐,又笑了起来,那怪瞪着眼,道:
  “你又笑什么?”
  褚一平道:
  “我刚才说你是个傻瓜,你原来当真是个傻瓜,我和你又无冤无仇,你的武功虽高,怎会来杀我?我的命又怎会在你的手中?”
  那大头黄发怪人,听了褚一平的话之后,只是怔怔的站着发呆,双目之中,精光闪闪,望定了褚一平,好一会,才叹了一口气。
  褚一平不知道那大头怪人为什么叹气,还是当自己连连说他是傻瓜,伤了他的自尊心,心中不忍,因之忙道:
  “其实你也不算怎么傻,比你傻的人还有的是,不过当然,你也傻得可以了。”
  他本来是想劝那大头怪人的,可是说来说去,仍然将对方说成了一个傻瓜,那大头怪人不由得“哈哈”一笑,陡地伸手,在褚一平的背后,用力一推。
  褚一平被那大头怪人一推,足不点地,不由自主,腾云驾雾也似,身子向前,直奔了出去,足足奔出了半里许,才止住了势子。
  而当他站定之后,再回头看去,那个黄发大头怪人,却早已不知去向了。
  褚一平呆了半晌,想起庄中起火,庄中所有人全都逃了出来,一定乱成了一片,自己赶去,或者还可以去帮帮忙。
  褚一平为人,可称一无所能,随便什么事,有他在内,只有越弄越乱,但是他自己偏以为十分能干,什么事都少不了他的份。
  他一想及此,忙又向前奔了出去。
  又奔出了半里许,只见左面的叉路上,一个人疾掠了过来,在那人的胁下,却一边一个,挟着两个人。
  褚一平定睛看去,一看便看出,那疾掠而来,不是别人,正是昨天曾在水轩之旁见过,宇内四英之一,阆中大侠蔡天炎!
  而挟在蔡天炎胁下的那两个人,一身白衣,面色,头发,眉毛,全都是灰渗渗的,看来阴气森森,可怖之极,褚一平一见到他们,便想起那正是在雨夜见过的那两个白衣人!
  他见到那两个白衣人被蔡天炎擒住,心中十分欢喜,迎了上去,叫道:
  “蔡大侠,这两人是邛崃四邪中的人,你将他们捉住了——”
  话只讲到了一半,便不再讲下去。
  因为,他向蔡天炎看去时,只见蔡天炎的左肩之上,衣服撕破了一大片,露出了肩来,而且,在他的肩上,还清清楚楚地有半个淡淡的灰白色的手印。
  而蔡天炎的神情,也不像是得胜之后,神采飞逸之状。
  相反地,他神情十分萎顿,面色苍白,而且还充满了疑惑之色。
  褚一平呆了一呆,道:
  “蔡大侠……的武功真高,这两个人可称该死之极。”
  蔡天炎一见褚一平,也停了下来。
  褚一平罗哩罗嗦地说着话,蔡天炎就像是根本未曾听到一样,等褚一平讲完,蔡天炎道:“褚老弟,我与那两人动手,不慎中了他们一毒掌,若不立即调理,只怕后患无穷!”
  褚一平“啊”地一声,道:
  “说得是。”
  蔡天炎双臂一松,挟在他胁下的那两个白衣人,“砰砰”两声,跌到了地上。
  蔡天炎向那两人一指,道:
  “褚老弟,你向庄主说,我因为有伤在身,急于养伤,不能向他话别了,请他勿怪。这两人并非我制住,但在他们的身上,定然可以逼问出不少事情来,麻烦老弟你将这两人送去给万庄主了。”
  褚一平一听蔡天炎如此说法,心中不禁惊喜交集!
  他所惊喜的是,因为从来也未曾有人,叫他做过那么重要的事情过,褚一平在刹那之间,是觉得自己当真像一号重要人物了!
  他忙道:
  “我……啊……好的,你养伤是要紧的,这两……个人么……”
  他这里在结结巴巴地说着,可是蔡天炎早已一个转身,向前疾掠而出了,褚一平话未讲完,蔡天炎已经踪影不见,褚一平无法再讲下去,只得住了口。
  他向在地上的那两个白衣人望了一眼,截指而骂,道:
  “你们这两个人,也太没有道理了,好好的一座万家庄,多少心血才能造得起来,你们却放火将它烧了,真是该死,该死!”
  他为人忠厚,连骂人都不怎么会骂,连骂了两声“该死”之后,觉得骂得太重了些。因之连忙又道:“如果烧死了人,那才真的该死,要不然……嗯,那还只是该打,该打!”
  他一面说,一面望着那两个白衣人。
  只见那两个白衣人,翻着灰渗渗的眼珠,望着褚一平,既不能动,亦不能言。
  那两个白衣的神情模样,十分诡异,褚一平见了他们,本来十分害怕。可是他此际受托蔡大侠,觉得自己可当此重任胆气已壮了许多,并不怕那两个,又道:“你们为什么要放火烧庄?快说!”
  蔡天炎只不过命他,将这两个白衣人交给金神万能,可是褚一平此际,却又自作聪明,向那两个白衣人喝问起来。
  他连问了几遍,那两个白衣人的穴道已被封住,当然无法回答他。
  褚一平越问越是大声,到后来,才恍然大悟,自己在自己的脑门上,“拍”地打了一掌,道:“我也糊涂了,你们穴道被封,当然不能出声,且待我将你们的穴道解开再说!”
  他踏前一步,俯身下去,又不禁搔耳挠腮,踌躇了起来。
  因为他点穴解穴的功夫极差,这时正不知从何下手才好。
  他手掌在一个白衣人的身上,东拍拍,西打打,开始力道还十分轻,但是那白衣人仍是一动也不动,褚一平见解不开对方的穴道,下手越来越重,可是似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不怪自己解穴无方,却怪起那白衣人来,伸手对准了白衣人的鼻尖,道:
  “你这人,何以我解你穴道,你都不开,莫非怕我对付你,你躺在地上诈死么?”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在那白衣人的鼻尖之上,重重地捺了一下。
  当庄中起火之际,金神万能和蔡天炎两人,分头迎敌,蔡天炎和这两个白衣人动手,那两个白衣人的功力极高,而且招式也诡异之极,两人之间,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如同一个人一样,以蔡天炎的武功之高,也一上来便落了下风。
  后来,蔡天炎肩头上还中了他们的一毒掌,在苦苦支撑之际,那两个白衣人的身子,忽然凝立不动,蔡天炎在大是惊愕之余,才发现那两个白衣人,竟被人点中了穴道!
  当时,蔡天炎的惊愕,就和金神万能,在发现对手在忽然之间被人制住一样,他同样也说了一翻感激仰慕的话,但是却没有人应他,他便挟了那两个白衣人前来,在半路之上,遇到了褚一平。
  那点中了白衣人穴道的,自然是一个武功高到极点的高手,而那两个白衣人的被点中的,也绝不是普通的穴道。
  就算褚一平是精于解穴之道的人,他不知白衣人被点中的是什么穴道,也是无从解起的,可是这时,他伸指在那白衣人的鼻尖之上,重重地按了一下,无巧不巧,却恰好碰到了解穴的窍门,那白衣人“哼”地一声,一个欠身,便坐了起来。
  褚一平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仍不知危险,仍指着那白衣人“哈哈”一笑,道:
  “你看你,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么?一骂你装死,你就起来了——”
  他这句话才一讲完,那白衣人仍坐在地上,可是衣袖却已“呀”地拂起,向褚一平拂了过来。
  他衣袖在拂起之际,荡起一股劲风,袖角未曾碰到褚一平的身子,褚一平已被那股劲风,吹得“呼”地向外,直跌了开去。
  那一跌,足跌出了一丈五六,跌在草丛之中,一时之间,那里爬得起身来?
  那白衣人呆了一呆,像是也想不到对方竟然如此不济事。
  只见他霍地站起,到了另一个白衣人之旁,伸手在另一个白衣人的身上,“拍拍拍”连打了三掌,显然是想将对方的穴道拍活。可是他这里三掌击下,那另一个白衣人,却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白衣人不禁一呆,又击了几掌,又伸指在那另一个白衣人的身上,连弹了七八下,那另一个白衣人,只是一动不动!
  那白衣人在灰渗渗的怪脸之上,现出了欣然之神色,一个转身,向褚一平望来,褚一平直到此时,方始勉强站了起来,仍是觉得天旋地转。
  他刚一站定,眼前陡地一花,那白衣人已到了他的面前。
  褚一平一怔间,只觉得胸前一阵剧痛,已被那白衣人当胸抓住,褚一平大叫道:
  “放手,放手,我又不欠你钱,你抓住我则甚?”
  那白衣人语音冰冷,明来令人毛发直竖,进:“你快去将我兄弟的穴道解开!”
  褚一平忙道:
  “你放手……你放手,我如何去替你兄弟解穴道?
  那白衣人一声冷笑,听得褚一平连打了两个寒颤,白衣人手臂一振,将褚一平提了起来,奔到了另一个白衣的身边,道:
  “快解穴道!”
  褚一平虽然落在地上,但是胸前仍隐隐作痛,他顺噜着道:
  “你要我解穴,是有求于我,有求于我,尚且如此凶恶,不是好人,不是好人。”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在那另一个白衣人的身上,乱拍乱打,闹了半晌,仍是无效。
  那白衣人怒道:
  “臭小子,你若是不快将我兄弟的穴道解开,我将你生生地撕成了两半!”
  褚一平又打了一个寒颤,道:
  “别撕,别撕,不知怎地,我……解不开他的穴道。”
  白衣人冷冷地道:
  “你别装蒜,你刚才是怎么解开的穴道的?”
  褚一平眨了眨眼睛道:
  “我骂……骂你装死,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你就一个翻身,坐起来了。”
  那白衣人怒得双眼突出,喝道:
  “放你妈的狗臭屁!”
  褚一平据理力争,道:
  “确是如此,你要不信,我有甚么办法,你不信,我也骂他几句,看着他,可是会翻身坐了起来。”
  那白衣人知道世上万万没有被人点住了奇门穴道,一骂之后,便能活动之理,可是褚一平讲话,傻头傻脑,似真非真,似假非假,一时之间,倒也不容易摸得清他究竟是什么来路。
  他呆了一呆,并不出声。
  而褚一平则已指着那另一白衣人的鼻尖骂道:“喂!你再装死下去,我可不得了啦!你兄长说,要将我撕成了两半,你想想,撕成了两半,一边只得一只手,顾得了拿筷子,顾不了拿碗,怎么吃饭?——啊呀不对,撕成了两半,口也只得一半,五脏六腑都漏了出来……你快起来,你快起来!”
  褚一平想到了被撕成两半的可怕之处,手指又在那另一个白衣人的鼻尖之上,连按了两下,那另一个白衣人的穴道顿时松开,一欠身,坐了起来。
  褚一平见状大喜,连忙转过身来,道:“你看,你看,可是我一骂,他——”
  褚一平的这两句话,未曾讲完,那另一个白衣人在他的背后,抬起一脚,向前踢去,正踢在褚一平的屁股之上。
  褚一平怪叫一声,身子被那一脚之力,踢得向半空之中,直飞了起来,总达两丈高下。
  褚一平在半空之中,向下望去,一见身子在如此之高,吓得魂飞魄散,哇呀大叫了起来,他本就不怎么会轻功,这时向下一跌,更是心慌意乱。只见那两个白衣人身形展动,来到了他的身下,在褚一平的身子,离地只有七八丈左右之际,两人手臂一伸,已经一人抓住了褚一平的一只足踝。
  两人的目中,同时凶光毕露,身子打横向外踏出,他们这一步,只要人跨出,那褚一平的身子,一定要被他们硬生生地撕裂了!
  可是,就在他们各自一提腿之间,他们又陡地觉出,左胁之下,微微一麻。
  这情形,和他们刚才,和阆中大侠蔡天炎动手,正当大占上风之际所突然发生的事一样!
  两人心中,又惊又怒,连忙真气疾运,可是却已经来不及,身子立时僵硬,站立不动,
  他们的身子一僵立不动,褚一平便头下脚上,倒挂了下来,他手在地上一按,双足挣了一挣,挣脱两人的手掌,一个筋斗,翻了出去,吁地松了一口气,道:“还好,你们将我接住,要不然我跌下来,一定跌得满天星斗了!”
  他竟然绝不知道,刚才所差只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他人已进了枉死城了!
  他拾起头来,一见两人又僵立不动,心中不禁大是奇怪,道:
  “喂!你们在玩什么把戏?”
  那两个白衣人,心中空自暴怒,但是却难以出得了声,褚一平来到了他们的身前,向他们打量了半晌,道:
  “你们又装死么?”
  他在两人的肩头之上,推了一下,只听得“砰砰”两声,那两人直挺挺地,向地上跌了下去,倒在地上,叫不出声。
  褚一平“哈”地一声,道:
  “你可是要我来罚你们么?”
  他又待伸手向那两个白衣人的鼻尖上指去,可是他却又陡地想到,这两个白衣人一能活动,一个踢了自己一脚,一个衣袖拂起,便将自己拂出老远,不知这一次他们若是欠身坐起,自己不知要吃他们什么苦头,不如由他们去,等见了舅父再说。
  他主意打定,便将两人提了起来,他这些蛮力,还是有的,提了两个人,向前奔出,倒也不觉得怎么吃力,不一会,转过了山角,只见万笏谷中,仍是浓烟冲天,而万笏谷中,庄中的人已在四下散去,或是到别庄去安身,或是到其他地方去借住。
  仍在谷中的,全是万家庄中,一些武功十分了得的人,个个都怒形于色,在大声谈论叱骂,褚一平提着两人赶到,竟没有一个人去注意他,
  褚一平见众人之中,一个也不睬他,便大声叫道:我舅父呢?舅父,你在什么地方?”
  他一面叫,一面在人堆中乱转,一个虬汉子向他一推,道:
  “你叫什么?留心庄主骂你!”
  褚一平被那虬髯大汉推得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忙站稳了身形,道:
  “我舅父再也不会骂我,你看我抓了两个什么人?”
  众人这才注意褚一平的胁下,一边挟着一个白衣人,看那两个白衣人的情形,似乎不是常人。但褚一平的底子,他们全是知道的,众人全想,那两个白衣人既会落在褚一平的手中,自然也不会是什么高人了!”
  所以,众人面上,全都现出了不屑的神情来,道:“那两个是什么人?”
  褚一平道:
  “不是吓你们,他们就是邛崃四邪中的两个!”
  众人听了,不禁“嘻嘻”,“哈哈”大笑了起来。
  褚一平莫名其妙,道:
  “咦?你们笑什么?”
  那虬髯大汉道:
  “你少在这里放屁了吧!庄主才擒到了邛崃四邪中的一个,你却擒到了两个,难道你武功比庄主还高?”
  褚一平人最老实,生平最不会说谎,也最恨说谎,这时他见众人全然不信自己,不禁大急,涨红了脸,道:
  “他们是邛崃四邪中的两个,你们不信,我也不和你们多说,只去找我舅父去!”
  他一面说,一面转过身来就走,众人哄然大笑,有一个三角脸汉子,陡地踏前一步,伸足在褚一平的足踝之上,钩了一钩。
  褚一平正在向前大踏步地走去,冷不防被人在足踝上一钩,一个站不稳,“叭”地一声,便跌倒在地上,竟跌了一个嘴啃泥。
  众人一见褚一平跌倒,想起他被人钩倒,尚且不能避开,却胡言乱语,说是捉住了邛崃四邪中的两人,不禁又哄然大笑了起来。
  可是众人只笑到了一半,便陡地停止!
  原来,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情形已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当褚一平平身不由主,向下跌去之际,他第一件事,便是双手向地上一撑,想要撑住身子。
  而当他双手向地上一撑之际,双臂张开,被他挟在胁下的那两个白衣人,也“叭叭”两声,跌到了地上,他们跌下去的时候,是面朝下,背朝上的,一跌到地上,鼻尖便重重地在地上一撞。
  那一撞,恰好将两人的穴道撞开。
  那两个白衣人的生性,极其凶残,他们无缘无故,两次被点中了穴道,心中已是怒极,这时陡地觉出真气一松,穴道已开,身子仍伏在地上不动,再听得众人,正在哄然大笑,偷眼看去,竟没有一个人注意他们的穴道已经撞开。
  那两人乃是孪生兄弟,心意想通,两人动作一致,陡地一伸手,便向就近一人的足踝抓去,一个抓住了那虬髯汉子,一个抓住了钩了褚一平一跌的那个三角脸中年人。
  这两人正在拍手拍脚地大笑,那里提防得到会有人向他们抓来,
  等到他们觉出足踝一紧,知道不妙时,却已迟了,那两个白衣人已疾站了起来,手臂一挥,将两人直抖了起来,只听得两人的头颅,在半空之中相碰,发出了“叭”地一声响!
  当那两人被白衣人扬了起来之后,众人的哄笑声,便已停止。
  紧接着,便见到两人的头颅相碰,发出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声,而在两人头颅相碰之后,只见鲜血脑浆,四下迸溅,两人的头颅,竞各自不见了一半,连声都未出,便自惨死!
  那两人,能在万家庄中成为高手,当然也不是武功低微之辈,可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实在太以仓猝,两人一身的武功,丝毫未及施展,便已惨死。
  那几下变化,可以说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到了极点,一时之间,人人虽然停止了笑声,但是却也人人发呆,不知怎样对付才好。
  那两个白衣人则各自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形一转,并肩向前掠出。
  他们一面向前掠去,一面双臂飞舞,只听得“叭叭叭叭”四声,首当其冲的四个人,又已被他们的掌力,震飞了出去。
  那四个被他们掌力震跌出去的人,一到了半空之中,便自惨叫,鲜血狂喷,人人可知他们四人,不死也受了重伤!
  这时,如果金神万能也在的话,那么有他在发号施令,情形一定不致于如此的混乱,可是如今万能不在,万家庄方面的人虽多,却是蛇无头不行,再加上那两个白衣人,猝然发动,一上来,便杀了两人,伤了四人,将众人一齐震住,众人不谋倚多为胜,将那两个白衣人围住,反倒向后退去,人人面上,皆现出骇然之色来。
  在众人的后退中,只有一个人,在人丛中钻了出来,向那两个白衣人迎了上去。
  那人正是褚一平!
  褚一平在跌倒爬起之后,事情已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两人已死,四人已伤,他见到众人也倒退,没有看出那两个白衣人想要就此在这里大展身手,还只当两人想要趁机逃走!
  所以,他急急忙忙,从人丛之中,钻了出来,向两人迎了上去,高叫道:
  “你们两人别走,随我去见我的舅父!”
  本来,当众人后退之际,人丛中所有的声音,又静了下来,一时之间,众人都惊得呆了。
  褚一平常在万家庄中居住,和庄上的这些高手,几乎是日日见面的,他的武功平庸之极,那也是尽人皆知的事情。
  而这时,谁都看出,那两个白衣人是武功高绝,手段凶残已极的人物,褚一平却还不知死活,向前迎了上去那等于是羔羊迎向猛虎,如何还能有命?
  褚一平为人,傻头傻脑,庄上高手,虽然每多喜欢拿他来开玩笑,但是大多数却对之并无恶意,这时见他如此不知死活,尽皆为他扭心,这时已有七八个人,齐叫道:
  “快回来!快回来!”
  然而,那七八个人出声之际,褚一平却已经来到了那两个白衣人的身前了。
  那两个白衣冷冷地望着褚一平,褚一平大声道:“你们放火烧庄不够,竟又在这里打死了人,那当真是该死之极了!快快随我去见我舅父,听候他老人家的发落!”
  当褚一平讲那几句话的时候,在他身后,那一干万家庄的高手,面面相觑,几乎以为褚一平早已了发疯,所以才会讲出那样的疯话来的。
  那两个白衣人也摸不清褚一平的路数,他们两人,曾轻而易举地将褚一平击倒过,但是也在他的面前,被封住了穴道。
  那两个白衣人也难以料定他是真傻,还是假傻,两人互望了一眼,冷冷地道:
  “你舅父是谁?”
  褚一平道:
  “我舅父,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神万能,万家庄的庄主。”
  那两个白衣人一听,心中不禁一颤,心想对方是万能的外甥,那武功一定错不了的,当然是在诈傻扮呆了!
  两人“哈”地一声,各自伸手出了一只手,向褚一平的肩头上抓来。
  褚一平“咦”地一声,身子想要向后退去,可是两人出手奇快,一出手间,中指便已搭到了褚一平的肩头,在褚一平的肩头之上,弹了一弹。
  就是那一弹,褚一平便已遍体发麻,想要动一动都难了!
  而紧接着,那两个白衣人的身子,向前滑出,五指已紧紧地抓住了褚一平的肩头。
  褚一平大声怪叫道:
  “你们——”
  他这里才叫了两个字,忽然看到,眼前的两个白衣人,面色大变,手一松,身子猛地向后退去。
  褚一平肩头之上一轻,一见两人面对着自己,向后退了开去,看出有机可趁,双手一伸,便反向两人的肩头之上抓去。
  这时,若是换了旁人,一定早已可以看出,那两个白衣人,双眼发定,全身僵硬,乃是又被人封住了穴道。
  但是褚一平武功低微,根本看不出这一点来,他双手向前抓去之际,还用足了力道!
  对方既已又被人点中了穴道,褚一平的那两抓,自然也万无不中之理,他紧紧地抓住了那两人的胸口,“哼”地一声道:
  “看你们还向那里逃!”
  从褚一平在人丛中钻出,到他将那两个白衣人抓住,只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而当褚一平抓住了两个白衣人,转过身来,面对着众人时,从众人脸上的神情看来,似乎是人人都在梦中一样!
  褚一平看看众人,他却不明白众人的脸上,何以会有这样的神情,他大声问道:
  “我舅父在那里?我要带这两邪,去见我舅父!
  这时,已再没有人怀疑这两个白衣人乃是邛崃四邪中的人物了,因为这两个白衣人,刚才一出手,便伤了四个人,杀了两人,武功之高,实是惊世骇俗!
  然而,褚一平连问了几遍,众人之中,却仍然没有人回答!
  那是因为众人眼看褚一平一向前迎去,那两个白衣人一出手间,便自后退,而且立即又被褚一平抓住,而吓得呆住了!
  他们不知封住那两个白衣人穴道的,绝不是褚一平,而是当平时傻头傻脑,任人侮弄的褚一平,原来乃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一时之间,人人都想到自己的过去,都曾经捉弄过褚一平,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有几个曾对褚一平施过恶戏的,更是汗流浃背!
  过了好一会,才有两个五十上下的汉子,走前了两步,道:
  “褚公子,你真人不露相,可全将咱们这些凡夫俗子给瞒过去了!”
  褚一平在万家庄上,人家不是称呼他为“小子”,便是“傻子”,要不然就是呼来喝去,连个称呼也没有,几时曾有人称他一声“公子”的?
  这时,那两人冲着他说话,一开口便称他为“褚公子”,他还是当那两人不是和自己在说话,转过头向身后望去。
  他转头向后望去,身后却又没有人,心中不胜奇怪之极。
  然而在这时候,那两个和他说话之人,一见他转过头来,还只当他心中不高兴,不愿原谅自己过去的捉弄,面色不禁一变,道:
  “褚公子,过去我们也只不过和你开开玩笑,难道你就不肯干休么?”
  褚一平转过头来,这时他知道面前的两人,的确是在向自己说话,他也未曾听得两人说些什么,只是惊讶莫名,道:
  “你们……你们叫我什么?”
  那两人面上神色也十分尴尬,道:
  “褚公子,你是庄主的亲人,我们称你一声公子,也是十分应该的事情,何足为奇?”
  褚一平将“公子”两字,翻来履去地念了几遍,面上的神情,大是高兴,道:
  “那各位太客气了,我舅父在什么地方?”
  众人忙争着道:
  “庄主就在前面的小山谷中,审问那长发妇人,公子请去。”
  有的更道:
  “我们带公子去。”
  一时之间,乱七八糟,人人争着向褚一平讨好,倒弄得褚一平受宠若惊,道:
  “我自己去好了!我自己去好了!”
  他挟着那两个白衣人,便向前走了过去。
  这时,众人已将他当作是武功一等一的高手,他说要自己去,也无人敢以跟随,他向前走出了十来丈,便听得万能的呼喝之声,自前面传了过来。
  褚一平连忙循声奔了过去,不一会,便转进了一个小山谷中。
  只见那长发妇人,双手被绑了后面,身子则被带有尖刺的山藤,绑在石笋之上,万能和几个得力庄客,正在向之大声喝问,那长发妇人只是不出声。
  褚一平一进山谷,便大声叫道:
  “舅父,我来了!”
  万能连头都不回,便大声比道:
  “快滚!你来作什么?”
  褚一平窒了窒,呆了半晌,才说道:
  “蔡大侠叫我带两个人来,这两人,乃是邛崃四邪中的人物。”
  万能一怔,立时转过了头来,向褚一平胁下所挟的两个人望了一眼,一步跨过,一伸手,便已将两个人,接了过来。
  他一接过了两人,便道:
  “蔡大侠呢?”
  褚一平道:
  “蔡大侠中了这两人的毒掌,觅地养伤去了。”
  万能道:
  “你出去,可别乱走闯祸。
  褚一平道:
  “这两个人——”
  他话还未讲完,万能又喝道:
  “少废话,快走,但是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得向后,退了开去。
  退到了那小山谷的口子上,只听得万能厉声道:“你们三人,谁先开口讲话?要不然,我便将你们三人,尽皆活埋了!”
  褚一平一听,站定了身子,忍不住又道:“舅父,这可怪不得他们——”
  万能正在怒火头上,听得褚一平喝之不去,心中更是大怒,怪叫道:
  “快滚,小心我将你一脚踢了出去。”
  褚一平若是聪明些,这时一定走之不及了。
  但是他去笨头笨脑,心中有话,若是不讲出来,那是如同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宁愿受骂,话是仍然非讲不可的。
  他一面身子后退,一面道:
  “他们的穴道被封,自然出不了声,岂不是不怪他们?”
  万能见褚一平还在罗嗦,当真是赶上去,将他一脚踢出山谷去的。
  可是,他一听得褚一平讲出了这样一句话来,他也不禁为之一呆。
  这时候,他数十年来苦心经营的万家庄,被人放火烧去,心中实是怒极,但他究竟是老江湖了,跌得重,爬得快,方寸仍未大乱。
  他将那长妇妇人绑在石笋上,已用了许多法子去解长发妇人的穴道,想在这长发妇人身上,问出他们是受什么人指拿的。
  可是,那长发妇人只是一言不发。
  万能也看出,那长发妇人被封住的穴道,可能还未解开,但是想来想去,却又没有这个道理,也就只当对方是在诈死。
  这时,他听得褚一平这样说法,心中不禁一动,一瞪眼,道:
  “你如何知道?”
  褚一平平时,最怕这个舅父,这时万能向他一瞪眼,他吓得连话也不敢说,竟瞠目不知所对。万能又喝道:
  “你说啊!”
  褚一平这才道:
  “这两个人的穴道……要指着他们的鼻子恶骂,才会解得开来的。”
  万能闯荡江湖数十年,什么样的奇闻怪事未曾听到过?可就是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怪事,他浓眉一扬,叱道:
  “放屁!”
  褚一平忙道:
  “不,不是放屁,我试过的。”
  万能又是一怔,心想今日出奇的事情太多,这三个人自称邛崃四邪,冒了早已死去的四个邪恶之徒的名字,已是怪事之一,他们无缘无故,放火烧万家庄,这是怪事之二,这长发妇人在被自己追逐之际,突然被人封住了穴道,以自己之能,竟然未曾看出,出手点穴的是何等样人,这是怪事之三。
  既然怪事已迭二连三地发生,褚一平的话,倒也不能视为疯言傻话的!
  他一扬右手,将他右手所提的那个白衣人,扬了起来,道:
  “你先将他的穴道弄开了再说。”
  褚一平战战兢兢,向前跨出了几步,指着那白衣人的鼻尖道:
  “你放火烧庄,还可原谅,刚才在万笏谷中,又出手杀了张三爷和黄大哥,伤了四个庄中高手,却是罪不可恕!”
  万能一听,便心中一呆,道: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褚一平道:
  “就是刚才。”
  万能向这两个白衣人望了一眼,见这两个白衣人,不但目光幽深精湛,而且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是内功十分精湛的高手。
  以他们两人的武功而论,出手杀了自己庄中的高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万能的心中,却又不能不怀疑是谁又将这两人制住的呢?
  他忙问道:
  “那么,是谁将之抓住的?”
  褚一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我一走过去,就将他们抓住了!”
  万能听了,不禁又气又好笑,大摇其头,道:“你这个人,本来还不算一无可取,那就是你为人总算还老实,可是如今这样子的说话,你都敢说,你这人还有一点用处么?”
  褚一平急得跺足,道:
  “舅父,我若是说了谎,叫我六亲死绝!”
  褚一平是在真心发誓,但是万能听了,却连声大喝混蛋。
  褚一平心中更急,大声道:
  “喂!你说!是不是我将你们抓住的?”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在那白衣人的鼻尖之上,重重地点了一下。
  那一点,令得那白衣人的穴道,顿时解开,那白衣人本来,是被万能抓住了肩头的,穴道一开,他便猛地挣了一挣。
  万能正准备再叱责褚一平,陡地觉得,一股大力,向自己的左掌掌心,直撞了过来,连五指都几乎不由自主,松了开来!
  万能的心中,陡地一惊,一面五指一紧,一面右膝向上一抬,膝盖正好撞在那白衣人的“尾九穴”上,那白衣人本来,一面肩头挣扎,一面反手一掌,已拍了出来。
  但是万能动作在先,他“尾九穴”上已被万能的膝盖撞中,真气一松,那一掌虽然拍在万能的身上,却也一点力道都没有。
  但是万能见对方被自己捉住,居然还能发掌,心中也不禁陡地一惊。
  他连忙一松左手,将左手提着的白衣人放到了地上,抬脚踏住了那白衣人的背心。
  同时,他左手伸处,又已按在那白衣人背心的“灵台穴”上。
  那白衣人“灵台穴”被按,全身便难以动弹,万能一声叱喝,道:
  “好贼子,你们是什么人?什么人指使你们来生事的?”
  那白衣人发出了一阵阴森之极的笑声,道:“万庄主,我们是邛崃四邪,你难道不知么?”
  万能“呸”地一声,道:
  “邛崃四邪早已死了,那里还有什么邛崃四邪?”
  那白衣人的身子,虽然被万能制住,可是口中却仍不输人,只听得他又是一声冷笑,道:“死了的不会复生,但是新邛崃四邪,武功却远在死去的邛崃四邪之上,你不知么?”
  万能嘿嘿冷笑,道:
  “武功再高,却也不免落到了我的手中!”
  那白衣人忙道
  “是你自己得手的么?”
  万能听了,不禁陡地一呆!
  因为不要说这两个白衣人,不是他自己擒住的,连那一个长发妇人,也不是他擒住的!
  万能在一呆之际,那白衣人又道:
  “你速将我们三人放了,还可以保全性命,要不然,我们师父,闻讯而至,你还有命么?”
  万能心中又是一凛,道:
  “你们师父是谁?”
  那白衣人发出一声怪笑,道:
  “邛崃四邪的师父是谁?万庄主,你又不是初出茅庐的人,如何会不知道,还要来问我们?”
  万能尖声道:
  “老怪物狮首人魔还在人间?”
  那白衣人更杰杰怪笑起来,道:
  “除了他之外,还有谁配做我们的师父?”
  万能的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寒意。他本身武功极高,在武林中的交游又广,绝非是怕事情的人!
  但是,当他在提到狮首人魔之际,他的心中,仍不免感到生寒!
  那自然是因为狮首人魔的武功之高,行事之凶,实已到了可怕程度的原故。
  狮首人魔的早年,受武林各大派高手联攻,落下悬崖,虽说凶多吉少,但是他的尸首未为人所发现,武林中人,也一直惴惴不安。
  多少年来,一直有人在搜寻狮首人魔的下落,唯恐他未曾死去,如今,狮首人魔果然未死,而且又收了四个弟子,要来江湖生事了!
  万能呆了半晌,心中决不定是放开那白衣人好,还是不放开白衣人好。他只是问道:
  “那你们为何拣万家庄下手?”
  那白衣人嘿嘿冷笑,道:
  “万家庄声名远播,毁了万家庄,师父他老人家,复出江湖一事,不消三五十日,武林中便无人不知了。
  万能这时候,心中实是为难之极!
  这时候,他要杀了那三人,实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是,若是杀了这三个人,那一定和狮首人魔,结下难解深仇。
  如今,武林中还不知道老怪物又已出山,万能当然也无从知道武林中人对待壕老怪物的态度,如果大家同心合力对付这老怪物,那么万能当然也不会怕下手杀那三个人的。
  但是人心难以预料,若是武林中人,竟害怕老怪物,而只求自保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岂不是自己单独要和老怪物周旋了?
  万能怕就是怕这一点!
  那白衣人也像是看穿了万能的心意一样,道:“万庄主,我师父他老人家这次出来,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他已将邪派之中,至高无上的功夫,九天兜率功练成了!”
  万能呆了半晌,道:
  “九天兜率功?这……门武功不是早已失传了么?”
  白衣人冷笑道:
  “信不信由你,你如今是放我们,还是不放?
  万能心中,踌躇难决,褚一平却又已自作聪明,道:
  “舅父,这个妇人,和这两个人都已杀了人,我们怎能放走他们!若是放了他们,只怕万家庄一个高手也没有了!”
  别看褚一平傻,这一句话讲了出来,却是大有道理的,若是万能放走了三人,不要说万家庄声名扫地,从此难在武林立足,庄客离了心,也必然一哄而散,不再追随了!
  万能呆了一呆,道:
  “你说得是!”
  褚一平在舅父面前,从来只是受骂挨责,绝未曾听过这样一句话,这时他一听得舅父说他“说得是”,不禁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褚一平正在高兴间,已听得身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褚一平连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人,正缓步地走进山谷来。
  褚一平定睛向那人一看,不禁整个人都呆住,一时之间,他实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而那人却渐渐地向他,逼了过来!
  褚一平一见那人,便呆若木鸡,绝不是因为那人怪不可言。那人正当中年,貌相也毫无出奇之处,看来还相当威严。
  但是褚一平却清清楚楚记得,这人他是见过的,当他第一次见那人时,那人并不是人,只是那破庙中的一具神像!
  一点也不错,那人就是他雨夜赶回万笏谷来时,在半途中避雨时所藏身的破庙中的那具神像!
  当那时,他乍见到这具神像之际,心中便曾觉得十分奇怪,觉得像是真人一样。然而当时,这具“神像”一动也不动,褚一平也未曾去细察,这时,他陡地见到一具“神像”,竟在忽然之间,变成了活人,走了进来,如何不为之愕然?
  那人才一走进来,褚一平觉得奇怪,是因为曾在古庙中见过那人之故,而万能见了那人,也为之陡地一惊,双目直视那人。
  万能之所以吃惊的原故,是因为看出那人虽然是在缓步向前走来,但是却龙行虎步,气吞山河,一望便知是内外功俱有极高造诣的高手。
  再加上那中年人貌相威严,看来丝毫不带邪气,万能是最重英雄的人物,一见使有了好感,忙一拱手,道:
  “阁下何人?”
  那中年人在万能向他一拱手之际,便陡地站定了身子,大约和万能相隔,有丈许左右,道:“贱名何足挂齿,不提也罢!”
  万能“噢”地一声道:
  “然则阁下此来——”
  那中年人不等万能讲完,便道:
  “在下是来向阁下求个情。”
  万能心中一呆,他仍是不知道那中年人的来意,他只是“哈哈”一笑,道:
  “我这三个朋友,冒犯虎威,被万庄主所擒,请万庄主将他们放了!”
  那中年人虽说在“求情”,但是口气却仍然十分硬,绝不低声下气。
  金神万能在一听得那中年人说到“我这三个朋友”这句话之际,他淡金色的面皮,面色便微微一变,他一声不出,等那中年人讲完,才一声冷笑,道:“如此说来,阁下正是四邪之一了?”
  那中年人点了点头,道:
  “不错。”
  金神万能冷冷地道:
  “阁下等四人,一把火烧了万家庄,难道就凭这几句话,就可以算数了?”
  万能这样逼问对方,以为对方必然难以自圆其说,会无法回答的。
  怎知那中年人听了,却一声长笑,道:“万庄主,烧了你的万家庄,还留下了你的性命,这已是天大的情面——”
  那中年人才讲到此处,万能的涵养再好,也是按捺不住,他一声怪叫,双掌互击,发出了锵然之声,像是两块铁板被用力碰在一起一样,紧接着,他双掌便已向前疾推而出!
  他这里掌力如潮,向前汹涌而出,身形也不由自主,向下一矮。
  而他本来是伸足踏在那两个白衣人胸口的,他身形一矮间,后挫之力,何止千斤,那两个白衣人穴道被封,难以用力相抗,刹那之间,口中鲜血狂喷。
  万能将这四人,恨之切骨,明知再踏下去,这两个白衣人性命难保,从此便和对方结下了深仇。
  但是在这样情形下,金神万能却也难以顾及以后的事情了。
  他双掌的掌力,在刹时之间,连运了三道,一道跟着一道,向前袭出。
  那中年人一见白衣人口喷鲜血,面色便自大变,身子一挺,突然向上疾拔了起来。
  他身形向上疾拔了七八尺高下,避开了万能双掌所发的第一道力道。但是万能手掌向上一扬,第二道力,立时向上逼来。
  这时,那中年人身形半空,万能惊天动地的掌力一发,照理来说,那中年人绝无躲避的可能。万能也以为这两掌一出,对方一定要被自己的掌力,涌向半空,落于下风了
  却不料那中年人的身法,堪称快疾诡异之极,才一跃起,等万能的掌力,向上袭来之际,他真气陡地一沉,身子又突然向下跌来。
  他拔起之势,已是快疾无伦,但是向下落来之势更快,“砰”地一声,便已跌到了地上。万能第二道力道,又已袭空。
  这一下变化,倒也大大地出乎万能的意料之外,他双手再向下压来时,却已慢了一慢。
  而那中年人一落地,右手中指,连点两点,他手指虽是凌空点出,但是指风“嗤”,“嗤”,却是宛若利刃,直袭万能的“委中穴”,
  万能既已被中年人制了先机,这时中年人的指刀袭到,他也不能不退,身形一闪,打横跨出了两步,身子已离开了那两个白衣人。
  而那中年人出这样的阴招,将万能逼开,目的似乎也只是为了救那两个白衣人,万能一退,他衣袖一扬,发出了一股柔和之极的大力,将那两个白衣人的身子,拂开了丈许。
  而他继之一拂之后,身子略侧,一掌反迎!
  刚才,万能推出的双掌之中,共蕴了三道力道,在第一,第二两道力道击空之后,第三道力道,恰好也向那中年人袭到。
  这时,两人的身子,相隔约有七八尺远近,双掌并不能相交。
  但是两人的掌力,狂涌而至,只听得“蓬”地一声,已在半途相交,掌力迸散,顿时狂风乱卷,形成一股极大的力道,向四面八方散了开去。
  金神万能和那中年人,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两人掌力交迸,所发出的力道,自然也大得可以。
  褚一平首当其冲,身形不稳,向后“蹭蹭蹭”地退了出去,一连退出了十七八步,万能和那中年人两人,只不过各自身子一晃,早已又在动手了,但褚一平却兀自在摇摇摆摆,向后退了出去。
  他足足退出了二三十步,退进了一个山洞之中,才算不再后退。
  但是他的身子,却仍然站不稳,“咕咚”一声,坐倒在地上。
  褚一平呆了一呆,心中暗叫道:“好大的力道!他手在地上一按,正待站起身来时,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了“嗤”地一声笑,有一个十分俏软的少女声音道:“好大元宝啊!”
  褚一平虽是被人取笑惯了的,但是也不禁脸红,连忙一骨碌翻起身来,转头看去。
  他一转过头去,又不禁陡地一呆。
  刚才,他清清楚楚听得有人笑他,有人在出言嘲讥他,可是他回头看去,身后却并没有人,只是那山洞甚深,里面黑漆漆地,是不是有人,也看不清楚。
  褚一平苦着脸道:
  “朋友取笑了,我其实……并未曾跌伤!”
  他笨头笨脑,还要为自己辩护,样子更是发噱,他话才一出口,便又听得“嗤”地一声笑,从山洞之中,传了出来。

点评

文天版署名司馬翎的《古劍龍鞘》,也許是最接近原刊本的版本。  发表于 2020-5-6 18:16
我只有实体书版本  发表于 2020-5-5 11:30
寒山重你好:《剑门关》电子版有吗?分享一下。我校对的版本结尾有大删减。  发表于 2020-5-4 20:12
這個,據悉也就是掛名在早期作家荊翁名下的《墨龍》之真身.  发表于 2020-5-4 17:25
这不就是署名古龙的《剑门关》么?直接用那个版本多好,主角名字没改。  发表于 2020-5-4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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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4 20:16: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20-5-9 22:23 编辑

三 邛崃四邪
  接着,便又是那个俏软动听的少女声音,道:“师哥,这人有趣,他似乎要等跌得开了花才过瘾呢!”
  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
  “这种傻瓜,什么有趣?别去理会他!”
  那少女的声音道:
  “你看他脸上的神情……
  那少女只讲了一句话,却又忍不住咭咭咯咯,笑了起来,褚一平伸手在自己的面上摸了摸,也不知道自己的神情,究竟有什么可笑之处。
  那少女的声音,更是不绝,如同银铃也似,好听之极。
  褚一平第一次觉得,即使是嘲笑他的笑声,原来也有听来如此悦耳的!
  他自己也笑了起来,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躲在山洞之中?”
  他这句话才一出口,那少女清脆的声音,突然停止,紧接着,褚一平只觉得一股劲风迎面压到,突然之间,眼前多了一个人。
  褚一平见忽然有一个,离得自己如此之近,他便自然而然地向后退去,可是他的身子才动了一动,便已当胸一把,被那人抓住。
  褚一平连那人是什么人都未曾看清楚,便已被那人抓住,不由得哇呀大叫起来,可是他只叫了半声,肩头一麻,“肩井穴”已被封住,身子也被那人,向山洞之中,横拖倒拽了去。
  他被拖进了几步,眼前已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而他的耳际,却只听得那少女的声音道:“师哥,你将这傻子抓来作什么?”
  那年轻人则“哼”地一声,道:
  “我们在此藏身,已被他知道,若不将他抓进来,他定然会宣扬出去的。”
  褚一平心中暗忖:原来你们两人,藏头露尾,只怕多半不是好人。
  他正想着,又听那少女道:
  “师哥,我看这人老实,咱们只要叫他不出声,他若是答应了,便绝不会再向别人提起的。”
  褚一平一听这几句话,心中不禁大是高兴,连身子碰在石角上的疼痛都忘记了,他心想,这位姑娘倒深知自己之心,自己可得好好地结识她,和她做一个朋友。
  他一生之中,这还是第一次想到和一位姑娘做朋友,心中顿是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而那个年轻人却道:
  “师妹,你知道什么,江湖之上,人心险恶,假作老实,实则奸诈凶险的人多的是,怎可轻信人?”
  褚一平心中大起反感,心想这人怎地这样看自己不起,却又会是那么好的姑娘的师兄!
  这时,山洞之内,漆也似黑,褚一平其实连那少女是扁是圆,也未曾看清楚,但是他是个直肠直肚的人,一对人有了好感,便起了死心眼儿,再也不会去理会那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了。
  褚一平心中正在对那年轻人不满间,眼前陡地一亮,已起了火光,只见一个长身玉立,剑眉星目,貌相十分英俊的年轻人,一身劲装,腰悬长剑,正站在他的面前,对他怒目而视。
  而一个鹅黄衣衫,头上漆也似黑的长发,盘成了两个球髻的少女,则正背对着他,手中拿着一个火摺子,正在点燃火把。
  褚一平心中,只盼那少女快快转过头来。
  点燃一支火把,其实所需的时间极短,但这时在褚一平看来,却像是不知过了多久一样。他心中甚至焦急着,已听得那年轻人道:
  “师妹,你还说这小子是老实人,你看,他一双贼眼,目不转眼地盯住你在看哩!”
  那少女一听,便转过了身来。
  等到她转过身来时,褚一平一看到那少女,那少女的脸上,绝无胭脂花粉,但是在火把的光芒照耀之下双颊却是红艳艳地,向褚一平望了一眼,又抿嘴一笑,道:
  “师哥,你怪错人了。”
  那年红人哼地一声,道:
  “胡说,我怎地会怪错他?”
  那少女道:
  “你封住了他的穴道,他没有法子动弹,自然只好对着我看了。”
  褚一平听得那少女为自己辩护,心中更是感激。也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肩头上有一枚小石子弹了过来,已将他的穴道解开。
  他连忙手在地上一按,坐了起来,道:“不是,不是,就算我穴道未被封住,我也是……要对着姑娘看的,真的,我不说谎话。”
  他听得那少女为他辩护,心中过意不去,特地声明了一番。
  那少女一呆,心想这人是真傻,师兄说他是假装,那是绝不可能的,好又一笑道:
  “你看我干什么?”
  褚一平忙道:
  “我——”
  可是他只讲了一个字,那年轻人便伸手一推,将那少女推出了几步,道:
  “师妹,你别多口,让我来盘问这小子。”
  那少女被推出了之后,嘟起了嘴,一声不出,褚一平对那年轻人本无好感,一见到那年轻人对少女如此粗暴,不平之心,油然而生,瞪着眼道:“喂!你有话好说,为什么推人?”
  褚一平这一句话一说,不但那年轻人一怔,连那少女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个打抱不平的人在,也不禁为之陡地一呆。
  那年轻人在一怔之后,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
  “我推她,干你什么事?”
  褚一平站起身子来,大声道:
  “不行!”
  那年轻人倏地一伸手,又已抓住了褚一平的胸口,褚一平毛手毛脚,想要反抗,可是他手足乱舞,却是碰不到那年轻人的身子。
  那年轻人向前连走了五六步,褚一平也被逼得后退出了五六步,退到了石壁之前,他大叫:“喂!我已退无可退了,你带要推我么?”
  那年轻人“哼”地一声手臂振动,将褚一平连推了三下,褚一平被他推得身子摇晃,后脑勺碰在石壁上,“咚咚咚”地连撞了三下,顿时又红又肿。
  那三下撞得褚一平大是疼痛,连泪水都流了出来,看那年轻人的样子,似乎意犹未足,还想再对付褚一平。
  但这时,那少女已风步跨过,叫道:
  “师哥,你别再打他了。”
  那年轻人道:
  “这小子敢对我无礼,我为何不叫他吃些苦头。”
  那少女嘟着嘴,道:
  “他可是为了护着我,你再打他,那不是和我过不去么?”
  那年轻人一呆,道:
  “师妹,他讲些空头话,你便帮着他了?”
  那少女道:
  “我谁也不帮,可是他武功低微,你抓住他来打,他绝无反抗之力,我看你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威风。”
  那年轻人面有怒色,但是却也无话可驳,“哼”地一声,五指松开。
  他在五指松开之际,掌心力道疾吐,一股大力,撞在褚一平的胸口,撞得褚一平的身子,又重重地碰在石壁上。
  那一下的力道更大,褚一平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迸,不由自主,身子向地上坐了下去。
  那少女连忙跨过,将褚一平扶了起来,道:“你打不过我师哥的,千万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褚一平一生之中,见了女子便脸红,而且他又生得丑陋,少女们见了他,也只是恣意取笑,从来也没有什么人对他加以青睐过。
  他更是绝未和一个少女,相隔如此之近,可是此际,却有那么美丽的一个少女,就在他的近侧,对他好言好语,那乃是褚一平做梦也不敢想及之事。
  而且,褚一平对那少女,早已有了好感,这时的感觉,更是不同,他犹如置身在云端一样,好一会,才道:
  “是,是。”
  那少女道:
  “你可站得稳么?”
  褚一平这时才觉出那少女始终扶着自己,他面色不禁陡地红了起来,忙道:
  “站得稳,站得稳。”
  那少女听得他说“站得稳”,便松开了手,人也向后,退开了两三步去。
  却不料褚一平刚才最后所受的那一撞,十分沉重,身子发软,实在是站不稳!少女才一松手,他身子已在摇晃,等那少女退开之后,他整个人“砰”地一声,又摔在地。
  他跌倒在地上,什么话也不说,仰起头来道:“我说错了,我以为站得稳的,谁知却站不稳!”
  那少女起先是呆了一呆,但是随即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弯腰顿足,不亦乐乎。
  褚一平见自己一句话,逗得那少女这样快乐,他也嘻大了嘴,傻笑了起来。
  那年轻人剑眉轩动,显然对于眼前的事情,十分不满,他一伸足,将褚一平的身子,挑了起来,又抓住了他的肩头,喝道:
  “你别装蒜了,我问你,你是什么人?”
  褚一平道:
  “这倒好,我正要问你们是什么人,何以会在万笏谷附近的?”
  那年轻人一扬剑眉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万笏谷中人么?”
  褚一平道:
  “当然是,我的家就在万笏谷,万家庄,只不过……万家庄已被火烧尽了。”
  这时,那少女也已来到了近前,两人一听说万家庄已被火烧尽,不禁一呆,那少女“啊”地一声,道:“原来大火是在烧万家庄!”
  那年轻人冲他师妹一瞪眼,道:
  “你少说话,由我来问他。”
  那少女道:
  “不说就不说。”
  褚一平忍不住又要派那年轻人的不是,可是他想起那少女刚才告诫自己的话,便将口边的话,缩了回去。
  那年轻人道:
  “你是万家庄中的?那再好也没有了,我们正要到万家庄去找一个人,向你问一下,不知你识是不识?”
  褚一平道:
  “万家庄上上下下,我无人不识,也没有不识我。”
  褚一平生平不说谎话,这两句也是实言。
  他为人傻头傻脑,三岁孩子都爱开他玩笑,他又整日在庄中,无所事事,的确可称无人不识,那年轻人道:
  “我们要找的人,叫作褚一平,一二之一,平等之平,你可识么?”
  褚一平听了,不禁发起呆来,他绝未想到,那两人找自己作甚?如果他们是找自己的话,那么自己和这位好姑娘,可有了亲近的机会了,只怕他们找的是和自己同名同姓之人!
  他生起傻想来,怔怔地不开口。
  那年轻人等了半晌,未听得褚一平的回答,伸指在他的胁下一点,道:
  “喂!你怎么不说话?”
  偏偏褚一平怕痒,被人一指,便“咭咕”地笑了起来,道:“别点,别点,我说了!”
  那年轻人倒被褚一平弄得啼笑皆非,道:“那你就快说!”
  褚一平道:
  “万家庄上褚一平倒是有一个,但只怕不是你们要找之人。”
  那少女讶道:
  “朋友,你怎知那个褚一平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呢?”
  褚一平腆颜一笑道:
  “我的名字正叫作褚一平,一二之一,新等之新,你们要找的可是我么?”
  那年轻人和那少女一听,两人齐皆发出了“啊”地一声,道:
  “你就是——”
  他们一齐讲了三个字,便住了口,上下打量了褚一平几眼,像是不相信他们眼前的人便是褚一平似的。
  褚一平道:
  “我的确是褚一平,但两位找的,可能是另一个同名同姓之人。”
  那年轻人道:
  “庄上可是还有一个叫作褚一平的人在么?”
  褚一平摇头道:
  “没有了。”
  那少女道:
  “褚朋友,令尊如何称呼?”
  褚一平听得那少女忽然问起他父亲的称呼来,眼圈不禁一红,心中也感到一阵伤心,叹了口气道:“他……过世……已久,死得也惨……不提也罢!”
  那少女忙道:
  “他老人家可就是已过世的辽东大侠,金刀无敌褚东升么?”
  褚一平“啊”地一声,道:
  “先父的名讳,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那少女却并不回答褚一平的问题,只是转过头来,道:
  “师兄,没有错了,我们千里迢迢,要来找的,正是这位褚朋友。”
  那年轻人面上现出了不屑的神色来,道:“原来辽东大侠的后人,竟然如此不肖,那实是可笑之极,枉费了我们千里跋涉一番心血了!”
  褚一平本来就绝没有将自己当作是什么英雄好汉,他也知道自己蠢,稍为复杂一些的招式,便死也难以学得会,这时听得那年轻人这样苛评他,他也只是红着脸无话可说。
  那年轻人又接着冷笑几声,拉了那少女的手臂道:
  “师妹,咱们走吧!”
  那少女道:
  “我们上那儿去?”
  那年轻人道:
  “自然是回关外去了。
  那少女道:
  “师兄,咱们不远千里,来到四川,就是为了找褚朋友,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怎地什么也不交待,便自离去?”
  那年轻人道:
  “师妹,师父在我们临走时讲些什么,你难道忘了么?”
  少女道:
  “我当然没有忘,师父说,若是褚大侠的后人,太以不堪的话,那我们立时便走,什么话也不要提起。”
  那年轻人指着褚一平道:
  “如今,这小子可以说不堪之极,我们还不回去么?”
  那少女望了褚一平一眼,道:
  “师哥,师父的意思是说,如果褚大侠的后人,人品不好的话,我们就什么都不要说——”
  那少女未曾讲完,年轻人已大声道:
  “他的人品很好么?”
  那少女道
  “褚朋友只不过是武艺低微而已,他人品却绝不坏。”
  褚一平在一旁,对于两人所说的话,本来是莫名其妙,不知两人在讲些什么东西,突然之间,他听得那少女这样称赞自己,心中不禁大喜,忙道:“姑娘好说了,我……总还算过得去。”
  他们师兄妹两人,正在争论,褚一平忽然插言,说的话又这样滑稽,实是令得两人,不能不笑,可是那年轻人却又立即扳起了脸,道:
  “师妹,师父说,这事情非同小可,又说要你听我的话,怎地你尽皆忘了?”
  那少女又嘟起了嘴,道:
  “事情自然关系非同小可,但却是褚朋友应得之物,我们只不过代劳行事而已,我说他人好,你硬要说他人坏,我们不妨带他去见见师父,让师父来说他是好是坏,你看如何?”
  那年轻人忙道:
  “算了,算了,此去关外,三五千里路程,谁和这样的一个臭小子同路。”
  那少女道:
  “那么,我们就将要说的话,和褚朋友说了吧!”
  那年轻人又瞪了褚一平几眼,道:
  “臭小子,我看你也是无福消受的,但是我们既是奉命而来,就对你实说了吧!”
  褚一平自始至终,莫名所以,听得他那样讲法,仍是瞠目不知所对,道:
  “你们在讲些什么啊?我可是全然不明白。”
  那年轻人道:
“你父亲褚大侠,在为仇敌所害之前,曾来见过我们的师父,要我们的师父,出手相助,我们的师父和令尊本是好友,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他去不能出手相助——”
那年轻人才讲到这里,褚一平已然怒道:“哼!在生死关头,不能守望相助,还说什么好朋友,我说你们的师付,乃是十足小人!”
  那年轻人面色一变,道:
  “放肆,你胆敢!”
  褚一平大声道:
  “我父亲惨死在仇家之手,他生前的一些王八蛋好友,一个也不去帮他,难道这些王八蛋,全是君子么?”
  褚一平越骂越是难听,那年轻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转过头去,冷笑道:
  “师妹,你听听,我们可要说下去么?”
  那少女听了,却只是叹了一口气。
  褚一平对那少女,绝无恶意,那少女处处帮着他,他心中着实十分感激,但是他这时心中,正大是悲愤,人又耿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一见那少女只是叹息,并不言语,便忍不住道:
  “你叹什么气?听你们的口气,你们师尊,也是我父亲的好友,那么为什么我父亲遇到强敌之际,你们的师父不出手相助?哼哼!我看也是——”
  他才讲到这里,下面难听的话未出口,那年轻人已一声怒喝,道:
  “住口!”
  褚一平给那年轻人陡地一惊,身子直跳了起来,要讲的话,自然也缩了回去。
  可是叫他有话不说,却如同内梗在喉一样,他一呆之后,仍又道:
  “我看也——”
  他本来真是想狠狠地骂上几句的,可是就在这时,他只见那少女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望着他,褚一平心中一软,骂人话便出不了口,顿了一顿,只是道:“我看也……也不是什么好人呢!”
  那年轻人满面怒容,道:
  “师妹,咱们走,和这样的疯子,有什么好多说的?”
  那少女却又摆了摆手,道:
  “且慢,我还有话说。”
  那年轻人怒道:
  师妹,师父叫你一路上无论如何都要听我的话,何以如今我几次三番叫你走,你都不走,这是何意?”
  少女呆了一呆,道:
  “师哥,我们奉命来找人,一路上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昼伏夜行,为的是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了要找的人,如何能不说话,便自离去?”
  褚一平听了,心中不禁大是奇怪,暗忖这两人来万家庄找自己尽可以光明正大地来,又何必提心吊胆,昼伏夜行?
  年轻人道:
  “这样的一个傻子,又有什么可以和他说的?哼,说了反倒害了他,他还能有希望替他的父亲报仇么?”
  那年轻人这一句话一出口,褚一平的面色,突然红了起来,刹那之间,他面色竟红得发紫,如同猪肝一样!他本就容颜丑陋,这一来,更是如同一只卤熟了的猪头一样,难看之极!
  要知道褚一平虽然憨直,但却并不是什么事情也不知道的白痴。他父亲惨死,临死之前,亲朋友好,没有一个加以援手!死了之后,所有的至交,又反目若不相识,只有他舅父收留他在万家庄中又绝口不提他报仇之事,他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再加上他自己资质愚鲁,武功又学不好,眼看父亲之死,只有冤沉海底,每当想起这件事来,他便痛心之极,恨不得一头撞死!
  幸而万家庄中人,只知道他人傻头傻脑,虽是庄主的外甥,但是却不得庄主欢心,而不知道他心中还有如此沉痛的一件事在。所以尽管取笑他,捉弄他的人多,也没有人料出这一件事来的。
  而褚一平人忠厚,人家随便骂他怎样取笑捉弄他,他都不在乎,这时那年轻人忽然说他报不了仇,这可大大地触着了褚一平心中的痛处,他顿时涨红了脸,双眼凸出,瞪着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明知褚一平的武功平常之极,自己只稍一举手间,便可以将之打倒的。
  可是,他看到褚一平这等情形,心中也不禁为之骇然,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
  褚一平不但涨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更是比手指还粗,大声道:
  “你怎知我报不了仇?你怎知我报不了仇?若是我知道仇人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我定然向他去拚命!”
  那年轻人一听,发出了几下轻蔑的冷笑声来,道:“凭你这种脓包,也敢找人拚命?好,我告诉你,杀死你父亲的人是——”
  年轻人才讲到这里,那少女便叫道:
  “师哥,你怎么啦?这也是可以胡言乱道的么?”
  那年轻人也像是陡地觉醒,少女一开口,他便连忙停下,不再向下说去。
  但这时,褚一平心中,又是悲愤,又是恼怒,竟不加思索,大叫道:
  “你说,你要是说了我不敢去拚命,我是狗熊,是杂种!你要是不说,那你才是狗熊,你是小杂种!”
  那年轻人勃然大怒,道:
  “放你的狗臭屁,你自己愿意去送死,可不关我的事,你杀父仇人离这里也不远——”
  年轻人讲到这里,少女又叫道:
  “师哥,你不能说,你不能说!”
  褚一平也大叫道:
  “谁?王八蛋,龟儿子才不说!”
  那年轻人喝道
  “师妹,你别管我!臭小子,你到峨嵋山去,便知道谁是你的杀父仇人了!”
  山洞之中,三人争吵劝阻之声,本来十分吵闹,可是,等那年轻人这一句话出口,山洞之中,却又立时静了下来!
  褚一平只觉得脑中嗡嗡乱响,刹时之间,只是一片空白,什么也不去想,他已知知道了仇人在峨嵋山,那当然是峨嵋派中的人了。
  他只想到这一点,和决定自己非到峨嵋山去拚命不可。
  至于峨嵋派乃是方今武林,正邪各派、各门、各帮、各教,连同佛门各寺,道家各观之中的第一大派,威名煊赫,无以复加,派中高手如云,单是练成至高无上的内家功夫,天凝真气的,便有四人之多,若论武功之高,执整个武林之牛耳。
  像褚一平这样的人,到峨嵋派去生事,当真是如同蜉蝣泰山,峨嵋派中,只要随便出来一个第四代弟子,就可以将之打发走了。
  然而,褚一平却全然未曾想到这些。
  他只是想到,仇人在峨嵋山,是峨嵋派中人,自己立时要去找仇人拚命!
  山洞之中的静寂,维持了并没有多久,便听得那少女又叹了一口气,道:
  “褚朋友,如今你可明白了么?当年的事,实是有着莫大的苦衷,那是怪不得人的,唉!你……只怕仍不明白……”
  那少女一面说,一面望着褚一平,褚一平面上的红色,这时已渐渐地退去,只是咬牙切齿,茫然而立,那少女的话,他根本未曾听进去,更不要说他能够明白什么当年事情的苦衷了。
  那少女来到褚一平的身前,伸手在他的肩头之上,轻轻地拍了一拍,道:
  “褚朋友,我师兄是和你闹意气的,你可别真的去峨嵋生事。”
  褚一平“哈哈”一笑,笑声十分悲愤,道:“我不去峨嵋生事?”
  那少女瞪了年轻人一眼,道:
  “师哥,你看看,如今事情闹到这样地步,师父知道了,也必然见怪,怎么办才好?”
  年轻人道:
  “有什么怎么办?我们将该说的话说完,自管自离去,也就是了,多理他作甚?”
  少女望了年轻人半晌,才道:
  “师哥,我真未曾想到,你……你原来对别人的死活,如此不关心,你可知道你可能害了他么?”
  那年轻人满面怒容,但是他显然自知理亏,所以只是转过身去,不再理会那个少女,也不再说话。
  那少女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见褚一平已转过身来,大踏步地向山洞之外走去。
  少女忙身形一闪,拦在褚一平的身前,道:“褚朋友,你到那里去?”
  褚一平大声道:
  “到峨嵋去拚命!”
  那少女道:
  “褚朋友,你如今万万不能去,去了只是送死!”
  褚一平道:
  “你说得对,但送死我也要去。”
  那少女心知褚一平是直心肠人,劝也是劝他不醒的,他只得道: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有一件东西是要给你的,师哥,你将东西拿出来!”
  那年轻人仍是背对着少女,却一扬手,抛过了一件物事来。
  那少女一伸手,将那件东西接住,递到了褚一平的面前,道:
  “你拿着再说。”
  褚一平低头看去,只见托在那少女纤手之上的,乃是一块竹牌,那块竹牌,只不过寸许来宽,三寸长短,上面雕着山川人物,十分精致。
  褚一平瞪着眼,道: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要这东西又有什么用?”
  那少女道:
  “令尊在未与强敌拚命之前,曾来见过家师,要他将这面竹牌保管八年,再交给你。又命你一见竹牌立时西行,到大雪山藏珠谷去。”
  褚一平根本不知道‘大雪山'在什么地方,至于‘藏珠谷'之名,也是闻所未闻,他摇了摇头,道:“我不去,我要到峨嵋山去。
  那少女顿足道:
  “这是褚大侠的遗命,你难道也不肯听么?”
  褚一平听了,不禁一呆,道:
  “好,那我先去峨嵋山,再到这……什么大雪山藏珠谷去!”
  他一面说,一面已将那块竹牌取了过来,顺手揣入怀中,他心中根本不曾将之放在心上。
  那少女望着褚一平道:
  “褚朋友,你好自为之,我们要赶回关外去,只怕不能帮你什么忙了!“
  褚一平忙道:
  “姑娘你切莫如此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你师哥为人虽然霸道些,但是他告诉了我的杀父仇人是谁,我还是很感激他的。”
  那少女心中暗忖,天下怎地有如此之老实之人?只是可惜他若是一到峨嵋,便凶多吉少!一时之间,她心中委实放心不下,迟疑不决,那年轻人却已在催促,道:
  “师妹,事情已完,还不走么?”
  褚一平在这时,忽然想起,闹了半晌,对方如何称呼,还未曾问过,他忙道: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令师何人?”
  那少女道:
  “我叫江瑶,我师兄叫林自人。我们师父的名讳,恕难告知,其中原因,想必褚朋友你也可以知道了。”
  可是褚一平乃是脑筋不会转圜之人,他那里想得到这许多?他只是道:
  “我不知道。”
  江瑶还想再说什么事,她师兄林自人已经拉住了她的手臂,道:
  “走,我们快走!”
  两人身形闪动,转眼之间,便已经出了山洞,褚一平在山洞中又呆了半晌,才陡地想起,自己之所以会进这个山洞来,遇到了江瑶和林自人师兄妹两人,乃是被舅父和一个中年人掌力相拚时硬逼了进来的。这许多时候洞外毫无声息,不知动手的结果,究竟是谁胜谁负?
  他一想及此,心中又不禁焦急了起来,连忙大踏步向洞外走去。
  转眼之间,他便已出了山洞,向外看去,不禁为之一呆,只见那小山谷中,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不但金神万能和那中年人已经不在,连那两个白衣人和长发妇人也不见了。
  那长发妇人本来是被绑了一根石笋上的,那根石笋,这时也已断成了两截。
  褚一平心中只感到一阵发凉,虽然他还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却也隐隐觉得十分不祥。他呆了片刻,又向山谷外走去。
  才一出谷口,便见有两个人迎了上来,那两人见褚一平,便道:
  “好了,好了,褚一平在,他舅父总算有人送终了!”
  褚一平在陡然之间,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那当真是如同五雷轰顶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站着发怔。
  那迎面而来的两个人,他是认识的,那是庄中的高手,平时不苟言笑,绝不会开他玩笑的,如此说来,莫非舅父已经死了?
  他在发呆间,那两人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一边一个,按住了他的肩头,道:
  “庄子全被毁了,庄主也已归西,一干人散的散,死的死,庄主的几个弟子,尽皆殉职,你快去庄主尸体之前哭上几声,将庄主草草埋葬就算了!”
  那两人一面说,褚一平便禁不住一面发抖。他上下两排牙齿相叩,“咯咯”有声,想讲一两个字,可是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需知这样突如其来的巨变,就算发生在一个精明能干的人身上,其人也一定会惊惶失措,莫知所以的,更何况褚一平本来就是一个绝无主意的人!
  那两人叹了一口气,推着褚一平,便向前面走了过去。
  走出了五六丈,转过了山角,只见尸体狼籍,地上的死人,少说也有三五十人之多。在一块大石之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
  隔得老远,褚一平便可以看到,那人正是自己奉若天神的舅父!
  褚一平一看到他舅父的尸体,双腿更是发软,那两人将他硬架了起来,抬到了那块大石之前,才将他放了下来。
  褚一平放眼看去,只见除了那两个人之外,还有四五个人,都已经负了伤!
  他挣扎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
  “我……我舅父是怎么死的?”
  一人大声道:
  “别废话了,快叩上几个头,我们葬了庄主,也要离开了。”
  褚一平扶着大石,站了起来,向万能看去,只见万能面色发生,只不过面上的神情,却是恐怖惊怒,兼而有之。看他全身上下,却是一点伤痕也没有,褚一平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他的手,却是冰也似冷,那分明是已经死去好久了。
  褚一平实是难以想像,当他在洞中的时候,外面曾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因为当他被两人的掌力,逼进山洞之际,看万能和那中年人对掌之势,似乎还是万能占上风,何以忽然之际,又会变成这样?
  他又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舅父怎么会死的?”
  可是他的话却根本没有人回答,有一个人走了上来,将他按在地上,喝道:
  “还不叩头!”
  褚一平不由自主地卬了几个头。
  他一面叩头,一面仍在问:
  “是谁杀了我舅父的?可是又有什么高手到了么?”
  但仍是没有人回答他,在他叩了几个头之后,便有人伸手一推,将他推得在地上一连打了几个滚,向外面跌了开去。
  等到他翻身爬起之际,已见两个人抬万能的尸体,放下了一个土坑之中,又拾起了那块大石,压在那个土坑之上。连同伤了的六七人,一齐在大石之前,行了大礼,没有一个人讲话,行完了礼之后,各自身形展动,“飕飕”地向外掠了开去。
  褚一平等到众人全已离去,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时才猛地奔到了大石之前。
  他推着那块大石,想再见舅父一面,可是那块沉重的大石,却绝不是他的能力能推得开的,他推了几下,大石纹丝不动,他不禁站在石前发呆。
  他实是难以想像,一天之前,还在一呼百诺的舅父,如今竟会这样潦草地被葬在一块大石下,而偌大的一座万家庄,也在一日之间,烟消云散了!
  他呆立了片刻,这时,天色又已渐渐地黑了下来,晚风瑟瑟,遍地尸体,褚一平的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
  “舅父啊舅父,不是我不想陪你,我已经知道了杀父仇人在峨嵋派中,我不能不去拚命,你可别怪我……”
  他在一听得舅父的死讯之后,接下来的时间中,他只是震惊,发呆,几乎连动作都麻木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悲伤难过。
  直到这时候,他对着舅父的葬身之处,讲了那几句话,才悲从心来,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这一哭,将他自己心中的伤心事,一起勾了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哭了多少时候,只觉得越哭越是伤心,直哭了小半个时辰,尚无停止之意。
  而就在此时,忽然听得他身后有一个人怪声叫道:“他妈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在四周围,全是死人,褚一平因为正在伤心痛哭,所以也不觉害怕。但这时突然间有人在他的背后讲话,他却不禁毛发直竖起来,连忙转过身看去。
  只见他背后站着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大头,矮身,满头金发的怪人。
  那怪人东看看,西瞧瞧,面上现出了莫名其妙的神色来,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
  褚一平一步跨出,来到了他的面前,道:“万庄主呢?”
  褚一平抽抽噎噎,道:
  “他……死了!”
  大头怪人“啊”地一声,道:
  “我来得太迟了!”
  褚一平道:
  “我舅父他早已死了,你来不来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褚一平这时,方寸已乱,讲话也是胡言乱语。
  那大头怪人却顿足叹息不已,道:
  “你舅父死了,庄中高手,自然也树倒猢狲散了!”
  褚一平茫然道:
  “死的死,散的散,连……我也不能陪我舅父了。”
  大头怪人道:
  “那你要上那里去?”
  褚一平胸无城府,藏不住什么秘密,而在他的心目之中,每一件事都可以对任何人说,也根本无所谓秘密不秘密!
  他立即道:
  “我到峨嵋山去,报杀父之仇。”
  大头怪人一听到“峨嵋山”三字,身子便向上直跳了起来,怪叫了一声,褚一平也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只是瞪大着眼望着他。
  大头怪人又道:
  “你……到峨嵋山去?”
  褚一平道:
  “是,我父亲给峨嵋派中的人杀了,我要去报仇。”
  大头怪人道
  “你父亲是谁?”
  褚一平叹了口气,道:
  “提起他老人家来,倒也大大有名,他辽东大侠,金刀无敌褚东升。
  大头怪人点了点头,道:
  “算得上小有名头,但也称不上什么大侠,金刀无敌四字则更是笑话,若是无敌,怎会死在人家手中?”
  褚一平听得那大头怪人看小自己的父亲,气得猛瞪眼,但是那大头怪人所说,又极有理,令得他无法反驳。
  大头怪人讲完之后,又道:
  “连你父亲都给人家杀了,你怎能去报仇?”
  褚一平仍是睁大了眼,无法回答。
  大头怪人道:
  “我看你这杀父之仇,是报不成的了!”
  褚一平的脸色,又涨得通红,道:
  “胡说,报不成仇,我不会去拚命么?你别阻着我,我这就去了,让开,让开!”
  那大头怪人也不多说什么,保是冲着他一咧嘴,道:
  “好!看你去送死!”
  他话一讲完,身子便打横向外掠了开去。
  褚一平也不再去理会他,大踏步地向外走去,连夜赶路,到了天明时分,已走出了五六十里山路。他也未曾到过峨嵋山,更不知如何走法,天亮时分,向人问明了路途,才继续向前走去。
  那峨嵋山乃是名山大川,山中寺院观庵极多,景物更是迷人,前往峨嵋山的人颇多,几天之后,褚一平来到了峨嵋山只有七八十里处的时候,不必问道,也可以知道由何处而去的了。
  他跟着客商游客,善男信女,一齐向前走看等到来到了离峨嵋山,只有十来里的时候,只见道旁有着许多石亭。
  在那许多石亭之中,有四座特别大,全是雪白的大石砌成的,气象巍峨,非同凡响。
  在那四座石亭上,都有一块刻着大字的石头,大字用朱漆染红,看来十分抢眼,自左至右,乃是“天”、“碧”、“祝”、“田”四个字……
  别的石亭中,休息的人十分多,只有那四个石亭中,除了各有两个人坐着之外,只有一个劲装汉子,正在拱手道别。那虬髯汉子腰跨金刀,身形高大,一望便知是武林中人。
  褚一平看了半晌,也不知道那四只石亭是什么来路,他心想,人人都在这里休息,我也不妨歇一歇脚,我犯不上和别人去挤,就到那四个石亭之中,去略歇一会,吃些干粮再赶路不迟。
  他主意打定,便向其中一座石亭走去,他才到那座石亭之前,坐在石亭中的两人,便已站了起来,向褚一平拱了拱手。
  褚一平心中一呆,暗忖我识得他们么?他仔细一看,那两人全是四十上下年纪,自己的确不识,他也只得拱了拱手。
  那两人中的一个道:
  “朋友到峨嵋去,有何贵干?”
  褚一平一脚踏上了石亭,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听得对方如此问自己,他便道:
  “我是到峨嵋派去找人的。”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笑道:
  “阁下已上此石亭,自然是为了敝派而来的了,不知阁下找谁?”
  褚一平听了,不禁一呆,道:
  “怎地我上了这个石亭,便是为了贵派而来?你们是什么派?难道是峨嵋派中的人么?”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立时沉下了脸,道:“你敢情是初出道儿,这四座石亭,乃是峨嵋派专为接待来宾而设的,你若不是武林中人,快快离去。”
  褚一平一听得对方两人,乃是峨嵋派中人,心中已然没好气,暗忖两人之中,说不定便有自己的杀父仇人在内哩!
  他一翻眼道:
  “你们怎知我不是武林中人?”
  那两人齐声道
  “然则阁下来此何事?”
  褚一平大声道:
  “我未曾和你们说过么?我是来找人的。”
  那两人的面上已大有怒容,冷冷地道:“你要找的是谁?”
  褚一平道:
  “我要找的是杀父仇人,他叫什么名字,我可不知道,总之我父亲死在他手中,他是你们峨嵋派中的人!”
  褚一平所说的话,句句是实,可是在别人听来,却像是一个疯子在胡言乱语一样。那两人“哼”地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其中一个衣袖陡地向外一拂,一股大力,向褚一平疾涌了过来。
  褚一平被那股大力一涌,身不由主,向外跌跌撞撞,直撞了出去,一直跌到了路对面的草丛之中,方才止住了势子。
  这时,在路旁的石亭中,所有在歇脚的行人,一见到褚一平跌出,不禁尽皆轰然大笑了起来,褚一平翻身爬起,大怒道:
  “峨嵋派的小子,你们杀了人,还要行凶,我与你们拚了!”
  他一面说,一面向那座石亭,还有七八尺远近处,石亭中的两人,各自伸手,向前虚推了的推,褚一平便觉得有一股大力,将他的去路挡住,竟然再也难以向前跨出半步。
  可是他却仍然不甘心,一面哇呀大叫,一面仍然要向前冲去,手足乱舞,那情况自然是滑稽之极,看得众人哈哈大笑。
  褚一平撞了半晌,冲不过去,大声道:“你们不敢和我动手,却玩什么花样?”
  石亭中的两人倒也给他弄得啼笑皆非,齐声道:“去!”
  掌力陡地加强,褚一平的身子,立时被掌力涌得凌空而起,向外翻翻滚滚,跌了出去!
  褚一平身子在半空之中,翻翻滚滚,他惊得连都讲不出来,心想这一下跌了下来,可得跌个半死了!他心中一怕,忍不住在半空之中,哇呀大叫了起来,旁观众人,更是笑声如雷。
  褚一平的身子,在抛高了两三丈之后,开始向下落来。他向下落来之际,只觉得两耳风声呼呼,天旋地转,眼看便要跌成肉酱,更是大声叫道:“救命啊!可要跌死我了!”
  这时,在那几座凉亭之中,多的是武林高手,只要有人肯出手,要救褚一平,也不是一件什么难事,可是褚一平一上来之际,便声言是前来峨嵋派生事,报杀父之仇的,若不是大具武功之人,怎会口出狂言,一致于此?
  却不为褚一平傻头傻脑,他根本不会什么武功,只不过一听得自己的父亲,乃是死于峨嵋高手的讯息之后,便一鼓作气来到了这里。他所想到的只是要报杀父之仇,又何曾想到自己是不是有此能力?
  眼看他身子自两丈许高处,直跌了下来,扎手扎脚往下跌,势子越快,等到他的身子,离地只有两三尺之际,已有人看出情形不妙来了。
  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再要出手,那也是万难之事了。
  看出了情形不妙的人,心中暗暗讶,那在石亭的两个峨嵋高手,一见对方被自己摔出之后,竟直上直下地向下跌了下来,连一点反抗也没有,心中也不免大是奇怪,不约而同,发出了“咦”地一声,但是,也就在此际,情形却又发生了变化!
  褚一平的身子直向下跌来,到了他离地面只有尺许,眼看就要传来“砰”地一声,骨折筋裂之际,突然之间,他觉出有一股大力,贴地卷来!
  那一股大力,来得及时之极,倏忽之间,便到了他的身下,褚一平的身子,本来是迅疾无比地在向下跌去,这股大力一到,便将他托了一托。
  如果褚一平是一个十分灵巧的人,那么在他的身子受到这股大力一托的时候,便立即会趁着那一托之力,一跃而起了。
  可是褚一平却早已吓得昏头昏脑,连叫救命的气力都没有了,突然之间,他觉得身下有一股软绵绵的力道一托,像是跌倒在一堆棉花之上一样,他不禁陡地一呆,一动也不动。
  他身子的下落之势,已被那股大力托住,他又不动弹,刹时之间,只见他四平八稳地停着,但是离地却还有尺许高下。
  他手、足、身子,没有一处是碰到地面的,而在他身子和地面之间,这时也只有那股无形无质的大力,旁人是万万看不见的,在旁人看来,他就如同是悬空浮游在半空中一样!
  在那一瞬间,陡地所有的人声,一齐静了下来!每一个人都以惊讶之极的眼光望着褚一平。
  褚一平兀自不知其所以然,四面一望,“咦”地一声,道:
  “好静啊!”
  这时,四周围的人虽多,可是却静得鸦雀无声,褚一平突然开口,讲了三个字,人人可闻,褚一平这时,也觉得自己身下,软绵绵地,不像是跌到了地面上,他也不禁转头看去,一看之下,只见自己的身子,离地面还有尺许,竟是身子悬空,他也不禁吓了老大一跳,“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他这里才出声一叫,托住了他身子的那股大力,陡地加强。
  褚一平只觉得一股大力,直涌了上来,他本来已经悬空的身子,竟又冉冉向上,升高了三四尺。
  这一来,不但褚一平自己大惊,旁观众人,再也忍不住,哗然而呼,这许多人中,一大半是上山去进香的善男信女,他们几时会见到过这种凌空飞悬的怪事来?
  一时之间,不约而同,人人都跪了下来,“活菩萨”,“活神仙”之声,不绝于耳!
  褚一平自己,在又被那股大力托高了三四尺之后,身子一侧,慌手慌脚,总算一滚之后,便在地上站定。
  那股大力,也立即消失。
  他耳听得众人大叫“活神仙”之声,还在傻头傻脑,四面张望,看活神仙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他自己已被人当作活神仙了。
  这时,那四个在亭中的峨嵋派中人,见了这等情形,也不禁面上变色。
  这四个石亭中的人物,也全不是泛泛之辈,他们的见识,自然在这般高叫“活神仙”的善男信女之上。他们知道褚一平绝不是什么神仙。
  然则褚一平,从两三丈高处趺了下来,跌到了半空之中,不但如此,而且还要冉冉上升,这种功夫,他们却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他们不以为褚一平是“活神仙”,但是却也认定他是武林高手,是以面上失色!
  那将褚一平摔出的两人,面上神色,更是尴尬,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向褚一平拱了拱手,道:“阁下内功之强,轻功之佳,实是令得我们大开眼界。”
  刚才褚一平那种“空中悬人”的功夫,究竟是什么名堂,那两人也说不上来,所以是笼统地说上一句“内功之强,轻功之佳。”
  褚一平刚才险些乎没有跌死,吓死,忽然听得那两人这样说他,他呆了一呆,道:
  “我刚才何曾施展什么功夫来?”
  褚一平一面说,一面又向前走去。
  他所讲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他的话使人听来,更觉得其人,确是深不可测!
  石亭中两人,一见褚一平向前走来,神情更不免大是紧张,只见他们左右分开,各自单掌当胸,一掌翻出,准备迎敌。
  褚一平却全然不曾看出对方已在严阵以待,他冲进了石亭之中,大声嚷道:
  “峨嵋派和我有杀父之仇,咱们绝不能就此算了!”
  这时,其余三只石亭中的六个人,也赶了过来,一共是八个人,将褚一平团团围住。但是这八个人却谁也不敢先出手。
  褚一平的话一说完,一个五十上下,貌相十分庄严的人便道:
  “阁下来找峨嵋派保人?断无峨嵋全派上下,皆是阁下的杀父仇人之理的,阁下道不出姓名来,岂不是有意前来生事?”
  褚一平翻了翻眼睛,心想林自人和江瑶两人,只说杀害自己父亲的是峨嵋派中人,却没有说出什么姓名模样来,如今对方所言,大是有理,自己若是讲不出来,岂不是难以报杀父之仇?
  他一想到这里,急得几乎哭了出来。
  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的父亲武功极高,能够杀害他的,当然是峨嵋派中,一等一的高手了。
  他一想及此,便觉得有了办法,一瞪眼,道:“你们峨嵋派之中,武功最高的是什么人?”
  那人道:
  “峨嵋派四大高手,天下皆闻,那是掌门天心上人,碧云仙子黎婉,飞龙剑客祝奋,矮韦陀田斗宝。”
  褚一平一时之间,那里记得住四个人的名号,他又大声问道:
  “这……什么上人等四人之中,谁的武功最高?”
  那人道:
  “当然是本派掌门。”
  褚一平“啊哈”一声,若手所得,道:“我要找的,就是你们的掌门人!”
  褚一平此言一出,那八个人的面上神色,更是难看得可以。
  那人又道:
  “你要见敝派掌门天心上人么?”
  褚一平点头道:
  “不错,我要见他,以报我杀父之仇,你们快带我去!”
  那八个人全是峨嵋四大高手的亲传弟子,要知道刚才出自那人口中的峨嵋四大高手,乃是武林之中,屈指可数人物,他们早已不在江湖上走动了。眼前这八个人的名头,在武林中也大是响亮。
  当下,这八个人都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褚一平。
  在他们眼中看来,褚一平笨头笨脑,实在不是一个身怀绝顶武功的人。
  然而刚才褚一平自高空跌下,身子竟然悬空而浮,又冉冉上升,这却是他们亲眼目睹之事。所以他们八人,好几次想要出手,都犹豫不敢妄动。
  那人沉声道:
  “好,阁下要见敝派掌门,请随我们两人来。”
  那人话一说完,便和一个瘦长子,各自身形一晃,便掠出了那座石亭,
  那两人身法快绝,一出石亭,足尖一点间,已掠出了三丈开外。
  褚一平一看,连忙大叫道:
  “站住!”
  那两人身形一凝,齐声道:
  “阁下既要见敝派掌门,如何不跟了来?”
  褚一平“哼”地一声,道:
  “你们口称带我去见人,却走得那么快,我怎能追得上,莫不是你们在弄什么诡计不成?”
  讲完之后,洋洋得意,大踏步地跨出了石亭。
  那两人听得褚一平这样说法,不禁啼笑皆非,他们的心中,认定了褚一平的武功,远在他们之上,但是却故意装成了这种样子的,所以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道:
  “阁下若是嫌快,我们便慢慢地走好了。”
  那两人稳步向前走去,褚一平还唯恐他们再出什狡计,所以急急地跟在后面。
  尚幸他所住的万家庄本来就在深山之中,山路他是走惯了,所以走得虽急,尚不致于气喘如牛,而现在他根本不会什么内功的原形来。
  那两人在大道上走出了两里许,突然一转,转进了一条两旁全是参天古木的小道之上。
  那小道约莫三四尺宽窄,至多只能供两人并肩而行,在小道的口子上,竖着一块老大的石碑,上面刻着“以武会友,以义处事”八个大字。
  这八个大字,表示从这条小道前去,便是峨嵋派的根本重地,若是普通的香客,一见到这块石碑,自然不会再向前去了。
  所以,当褚一平等三人,转进了小道之后,只觉得林木森森,鸟鸣啾啾,十分幽静,三人在这条小道之上,又走了里许,才看到了片极大的空地。在那片空地上,有四口黄澄澄的铜钟,各自吊在一株大树之上,大树下也各有两人坐着。
  褚一平等三人一到,大树下的八个人便一齐站了起来,在褚一平前面的两朗声道:
  “有人要见本派掌门,尚祈撞钟告知他老人家,有客远来!”
  有两个人向前走来,一面打量着褚一平,一面道:“掌门久不见客,贵客有什么事,还是在此解决好了,贵客意下如何?”
  他们两人讲这几句话,分明是看不起褚一平,只当褚一平是有求于峨嵋派,那么凭他们几人出面,天大的事也可以应付得过去了。
  褚一平一听,不禁怒道:
  “胡说,我是来报杀父之仇的,未见到你们的掌门人,怎能就在此处解决?你们不撞钟,我来撞!”
  他一面说,一面指手划脚,口中说要撞钟,人已向前走去。
  也就在此际,那四口老大的铜钟,忽然一起“当当当当”地乱响了起来,钟声宏亮惊人,突然响起,连褚一平在内,人人皆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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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4 20:18: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20-5-9 22:25 编辑

四 伏羲古剑
  褚一平自己,是绝不知道这四口铜钟是如何会响起来的。
  但是除他而外,人人都只当那是褚一平刚才在指手划脚之际,以本身真气,撞向那四口铜钟,致令得那四口铜钟发出声响的。
  那四口铜钟,每一口的份量不同,所出的声响也不同,所以在山下鸣钟,山上的人听了,使可以知道来人要找的是什么人,但是这四口钟,最轻的也有三百七十来斤,若不是内力有相当的造诣,以硬木撞击,要令它发出如此宏亮的声音,也非易事,是以此际,那几个人心中骇然,再也不敢小觑褚一平。
  他们面色一变,道:
  “阁下既已自动鸣钟,请我跟我们来,峨嵋四大高手,自当同时接见。”
  褚一平听得“峨嵋四大高手,同时接见”一语,心中又不禁一怔。他不知道四口铜钟既然同时响鸣,那自然是四大高手,齐出迎客了。
  他心中只是暗忖,虽然峨嵋派门天心上人武功最高,但杀害自己父亲的不一定是他,四个人一起见就一起见,反正四人之中,总有一个是仇人了。
  他也不将这峨嵋派数十年来,未尝一见的大事放在心上,道:
  “那更好,我们一齐去吧!”
  当下,变得十个人在前带路,褚一平一个人,跟在后面。向前走出了不远,已到了一座山麓之前,有一条极其陡峭的山路,向上直通了上去。只听得山崖之上,传来了几个人的声音。
  那几个声音,有的高吭,有的低沉,有的尖厉,有的雄壮,讲的话则是一样的:
  “贵客前来,有失远迎,尚祈勿怪!”
  这几句话,自由崖之上,传了下来,四下山谷,尽起响应,一时之间,褚一平只觉得耳际“嗡嗡”地直响,几乎连站都站不稳,更不要说出言回答了!
  那在山崖之上传来的声音,正是峨嵋四大高手所说的,这时,他们正在半山崖上,离褚一平所站的地方极远,但他们听得四口铜钟齐鸣,只当是有什么了不起的武林中人,前来拜山,是以一出来,便以“天凝真气”将那几句话直逼了出去,不论来者是敌是友,总会出言相应,那至少可以先知道来者是谁了。
  可是褚一平不要说这时,已被四大高手以天凝真气逼出来的声音,震得几乎跌倒,就算他能够出声回答的话,只怕他叫破了喉咙他的声音也难以传得到半山崖处,峨嵋四大高手的耳中!
  峨嵋派的四大高手,等了半晌,山崖之下竟寂然无声,心中也不禁十分奇怪,不知道何以来人竟然一声不出,可知来者不善。
  这时,不但半山麓上四大高手,心中愕然,那带着褚一平上山的十人,听得褚一平一声不出,互相望了一眼,也都大觉意外,十人都一声不出,只是向上攀去,褚一平则紧紧地跟在后面。
  不用多久,石级已到了尽头,翻上了一块大石,只见眼前好大一片石坪。
  在那片石坪之上,只见七八株盘虬曲折,似欲腾空飞去的老松,在老松之下,有着不少平整的石块,形成天然的石凳石几。
  褚一平那十人一上石坪,便看到有四个人,坐在一株大松树下面。
  那带领褚一平上的十个人,立即来到那四人面前,行了大礼,各自后退,垂手而立,一言不发。
  褚一平这些头脑还是有的,他一看这等情形,已知道那四人必是峨嵋四大高手了
  他站定了身子,向前看去,只见自左至右,最先的一个,是白髯飘拂的老者,身形高大,貌若天神,双眼之中,神光奕奕,令人不敢逼视。
  在老者的身旁的,乃是一个五十上下的妇人,那妇人面容枯黄,不怒而威,令人看了,便想敬而远之,绝不愿和她多所亲近。
  再过去,则是一个书生打扮,腰悬长剑,意态飘逸的中年人,那中年人一身单衣,随风飘动,看来更有出尘之感。
  在书生之旁的,则是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人,头顶半秃,面目滑稽,看来十分可笑。
  褚一平一上石坪,便打量这四人,这四人也打量褚一平。
  褚一平身子为外来的力道所托,悬而不落,他手挥足舞之间,铜钟又无故自鸣,这一切,可以使一般高手认为他是身怀绝技之人,可是却万万瞒不过峨嵋派的四大高手的。
  天心上人等四人只看了一眼,便看出褚一平的武功,可称平庸之极。
  他们还不相信,唯恐自己一眼有误,因为一个武功平庸的人,是绝难令得守那四口铜钟的弟子,一齐鸣钟,惊动他们的。
  可是四人一看,再看,看来看去,褚一平气躁身浮,站在那里,丝毫也没有高手气概,绝对不是个在武功上有造诣的人,
  四人不禁心中奇怪,碧云仙子黎婉先急,转过头去,望着那十个带着褚一平上来的峨嵋弟子,冷冷地道:
  “这算什么?”
  十人中的一个,连忙道:
  “二叔,这位朋友的武功,十分惊人,他所露的几手功夫,弟子无能,竟然叫不出名堂来,实是惭愧得很。”
  黎婉听了,陡地一呆,心想竟有这等事?
  褚一平听得那人这样说自己,也不禁大感意外,他呆了一呆,大声道:
  “四位之中,谁是峨嵋掌门?”
  天心上人白髯飘动,道:
  “老夫是。”
  褚一平道:
  “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陡地住口,难以说得下去!
  原来他既对着天心上人说话,自然非望着他不可,他一知天心上人闪电也似的目光相接触,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向后退去,要讲的话,也一齐缩了回去。
  褚一平向后连退了三五步,方始勉强站定的身子,天心上人陡地一笑,道:
  “阁下既已来到,又何必害怕,有话且说。”
  褚一平的脸上,热辣辣地红了起来,吸了一口气,道:
  “阁下此言何意?”
  褚一平一提到了父亲惨死一事,怒意一生,胆子便大了起来,声音也大了许多道:
  “我父亲死在峨嵋派人物之手,我是来找仇人,为父报仇的。”
  天心上人的声音,仍是十分平和,道:“然则令尊是谁?”
  褚一平一挺胸,大声道:
  “辽东大侠,金刀无敌,褚东升!”
  褚一平这一句话,才一出口,只听得碧云仙子黎婉,陡然之间,发出了一下大喝之声,那一下断喝声,高吭尖利到了极点,褚一平只觉得耳际嗡地一声响,已自眼前金星乱迸,一阵发黑。
  而碧云仙子黎婉在一声断喝之后,身子霍地站了起来,衣袖已向褚一平疾拂而出,“呼”地一声响,一股劲风,将褚一平拂得向后直跌了出去!
  褚一平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身子已经抛到了半空之中,眼看翻翻滚滚,将要跌下悬崖去,只听得天心上人一声喝,道:
  “二妹不可!”
  他身子倏地向前,掠了过来。
  突然向前掠出的,除了天心上人之外,还有腰悬长剑的飞龙剑客祝奋。
  这两人身形快绝,一左一右,迅即赶到了褚一平的身边,各自一伸手抓住了褚一平一只手臂。
  这时候,褚一平的身子,已经出了石坪,下临百丈深渊,飞龙剑客和天心上人,为了赶上来将他抓住,身子也出了石坪。
  他们一抓住了褚一平,各自手臂一振,“呼”地一声,先将褚一平抛回石坪,这才各自一提真气,身在半空之中,又向上拔起了五六尺,一个翻身,衣袂飘飘,一齐落到了石坪之上。
  褚一平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拂起,接着便被人抓住,又稳稳地落到了地上,却是绝不知道刚才已到鬼门关中,却转了一转。
  他落地之后,开眼来,只见身旁一左一右,各站着一个人。
  站在他身旁的,正是天心上人和飞龙剑客祝奋两人,褚一平兀自不知死活,大声问道:“究竟谁是杀死的父亲的人?”
  只听得碧云仙子黎婉尖声道:
  “小杂种,你父亲是我杀死的。”
  褚一平一听,不禁连眼都红了,大声一喝,双足一点,向前疾扑了过去,碧云仙子黎婉,只是兀立不动,褚一平一扑到离她的身子,还有五六尺远近,只觉得前面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一样,实在难前进一步,褚一平哇呀大叫,还想硬冲了过去间,前面一股大力,震了过来,又将他的身子,震到了半空之中。
  这一次,褚一平总算未被震出石坪,只不过跌出了丈许,便落下地来。
  他一落地,又待向前扑去,但天心上人却已将他拦住,沉声道:
  “朋友,令尊褚大侠之死,其中大有曲折,你在未弄明真相之前,怎可以胡乱行事?”
  褚一平怪叫道:
  “啊呀呀,这是什么话?你们欺侮我笨是不是?我来找杀父仇人,这……贼婆已经承认了,还有什么曲折?”
  天心上人喝道:
  “住口,不得胡言乱语。”
  褚一平却是不服,大声道
  “你叫什么?你大声我就害怕了么?”
  天心上人道:
  “胡说,以你如今的武功而论怎能前来生事,快下山去,我们也不会与你一般计较,再要胡闹,可能自讨苦吃了。”
  褚一平心中,又急又怒,突地一低头,便向身旁的天心上人撞去。
  他这一撞,砰地一声,已撞在天心上人的身上,可是褚一平却觉得自己头部所撞中的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一样,刹时之间,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才悠悠地醒了转来。
  他睁开眼来,眼前一片漆黑,兀自觉得头上隐隐作痛,他定了定神,失去知觉之前的事情,一齐涌上了心头,而如今,看来正是在一辆车子之中。
  他坐了起来,大声叫道:
  “停车,停车,赶车的是什么?”
  他一面叫,一面将车门一脚踢开来,只见外面一片漆黑,已是午夜,向赶车的那人看去,那人身形甚矮,却并不理睬他的叫唤。
  褚一平“哼”地一声,道:
  “你不停车,我难道不会跳下来么?”
  他抱住了头,涌身一跃,便从车上,直跳了下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一跃而起。
  他这里才一从车上跃下,那辆马车又向前冲出了几步,便已停下,车座上那人转过头,向褚一平望去,褚一平向上一看,却不禁一呆。
  只见在黑暗之中,那人青渗渗的一张脸,看来极之可怖,竟是自己从来也未曾见过面的一个人。
  褚一平心想,多半是自己被天心上人的内力震昏之后,峨嵋派中人将自己硬送走了的。
  他指着那人便骂道:
  “你们峨嵋派,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那人冷冷地道:
  “谁是峨嵋派中人?你少废话,快上车吧!”
  褚一平一怔,道:
  “噢,你不是峨嵋派中人,我倒骂错了你,你是什么人?你要我上车来做什么?”
  那人反道:
  “少废话!”
  褚一平翻了翻眼睛,回头看去,只见四周围一片乌黑沉沉,也不知道身在何处,离峨嵋已有多远了。这时,他已知道自己的杀父仇人是峨嵋四大高手之中,位居第二的碧云仙子黎婉,他更是要去报仇,是以又问道:
  “这里是什么所在?离峨嵋山还有多远?”
  那人大是不耐烦,道:
  “叫你少废话,你就少废话,你再多说话,我就将你点了穴,抓上车去,你还是自己上车吧!”
  褚一平道:
  “胡说,你是什么人,我也——”
  他下面的话还未出口,那人突然一侧身,手臂一伸,已向褚一平的肩头,抓了过来!
  褚一平见那人伸手向自己抓来,连忙身子一缩,向后躲去,可是那人的臂骨,“咯”地一声响,却陡地长出了尺许!
  褚一平本来,只当自己既然已翻向后去,那人是万万抓不到自己的了,却不料那人的手臂,会在突然之际长了出来。
  他见到那人手臂长出,不禁呆了一呆,而就在这一呆之际,胸前一紧,却已被那人当胸抓住,提了起来,顺手一抛,将他当作小鸡一样,抛进了车厢之中,碰得他好生疼痛。
  褚一平心中又惊又怒,厉声骂道:
  “峨嵋派的贼子,你们仗势横行,总有天收拾你的日子。”
  那人“杰杰”笑道:
  “骂得好,骂得好。”
  那人刚才说他自己不是峨嵋派中人,褚一平还不相信,所以仍然骂他,怎知那人听了,不怒反笑,褚一平再笨,也可以知道那人不是峨嵋派中人了。
  他住了口,不再骂下去,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长鞭一挥,“拍”地一声响,那辆马车,又向前疾驶而出,在蹄声得得中,只听得那人道:“我是什么人,与你说也说不明白。”
  褚一平道:
  “那么你是何处发现我的?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那人道:
  “你被峨嵋派掌门,天心上人的内家真气,震昏了过去,是我将你拉入车厢之中的,我如今带你去见你姥姥去。”
  褚一平听得那人如此说法,不禁遍体生寒,因为“送你去见姥姥”一说,在武林中人而言,是和“送你回老家”一样的意思,等于是要取你的性命一样!
  褚一平呆了一呆,更是惊怒交集,怪声道:“我与你无怨无仇,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取我性命?”
  那人听了,陡地一呆,连车子也陡地停了下来,只听得他道:
  “你说什么?”
  那人问了一晞,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道:“人人都说你傻得可以,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褚一平急道:
  “刚才是你说要送我去见姥姥,这时如何又说我?”
  他人傻头脑不傻,但是却最不念人家讲这个‘傻’字,一有人说他傻,他非和人争个面红耳赤不可,此际也是一样。
  那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褚一平一纵身,跃出了车子,一手插腰,一手指着那人道:
  “你笑什么?这话不是你说的么?”
  那人连眼泪都笑了出来,道:
  “不错,是我说的,我说送你去见姥姥,是真的将你带到你姥姥那里去!”
  褚一平望了那人半晌,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呸!算我晦气,这龟儿子敢情是个疯子。”
  那人大怒道:
  “你口中不歇不停地骂什么人?我姓腾,名三,你叫我一声腾三叔,也不为过,怎地那么大胆,敢以骂我。”
  那“龟儿子”乃是四川人的口语,褚一平在四川住得久了,自然而然学会,脱口而出,倒也不是有什么恶意在内的。
  他一避眼道:
  “你若不是个疯子,怎么我有姥姥?我那里有姥姥来着?”
  那人笑得打跌,道:
  “好,没有你姥姥,那来你母亲?没有你母亲,你又是从那儿来的?”
  那人的这两句话,说得褚一平张着眼睛,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那人讲得十分有理,任何人自然都有姥姥的,但是在褚一平的心中,不要说是姥姥,就是连母亲的印象,他也是没有的。
  他自从有记忆起,就只知道自己和父亲在一起,在父亲的口中,才知道母亲早已死了,直到父亲大难临头,才着人将他送到四川来,他这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舅父在四川。
  算起来,他的母亲,应该是金神万能的妹妹,他也曾向万能问过几次母亲的事,但是万能只冲他一瞪眼,他就不敢再说什么了,所以,此际他听得那人这样说法,只是站着发呆。
  腾三扬鞭一拍,道:
  “傻瓜,别发呆,快上车吧!”
  褚一平的心中,充满了疑问,忙道:
  “谁是傻瓜,你说我的姥姥,那也是我舅父的妈了。”
  “能干,你既然知道你姥姥就是你舅父的妈!”
  褚一平红着脸,道:
  “我舅父也死了,你可知道么?”
  腾三一直在笑得前仰后合,一听这句话,面色突然阴沉了起来,叹了一口气,道:
  “我知道了,我先到万家庄,慢了一步,万家庄已成一片瓦砾,不是我遇到了长白仙翁的两个弟子,还当真不知道你已经到峨嵋山送死来了呢!”
  褚一平呆呆地听着,等腾三讲完,他才道:“长白仙翁的弟子?”
  他一面问,一面心中已想起林自人和江瑶两人来。
  林自人的影子一闪即过,然而江瑶秀气的大眼睛,圆圆的脸庞,略带稚气又灵秀的美容,却像是在他的眼前盘旋一样,以后腾三又说了些什么,他竟完全没听到。
  直到腾三大喝一声,他才猛地拾起头来,“啊”地一声,道:
  “长白仙翁,长白仙翁可是关外第一号的武林人物啊?”
  腾三道:
  “你可讲错了,长白仙翁只能算是塞外第二号人物。”
  褚一平连忙点了点头,道:
  “第一号人物该是我爹,金刀无敌。”
  腾三“哈哈”大笑了起来,道:
  “你爹么?他只能算是第三号人物。”
  褚一平不愤道:
  “那么第一号人物是谁?”
  腾三骂道:
  “蠢材,说来说去你都不明白,第一号人物自然是你腾三叔了。”
  褚一平一怔,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跟着父亲在关外之际,人前人后,不知听到过多少次长白仙翁的大名,可是眼前这个腾三,却从来也未曾听得人讲起过,而今他居然称是关外第一号人物!
  腾三见褚一平大笑,陡地一声断喝,声如霹雳,只见他手中的马鞭,猛地一抖,一条柔软的长鞭,在他一抖之下,立间变得笔也似直,当着一柄长矛一样,向前刺了出去,刺向一株老粗的大树。
  只见鞭梢刺中了大树,竟发出了“卟”地一声,没入了树中尺许!
  褚一平双眼睁得老大,惊讶得连眨眼睛都忘记了。
  腾三道:
  “你看到了没有?你父亲生前的功力,可曾到这一地步?”
  马鞭乃是极软之物,而腾三居然能将之透入树干尺许,若不是他内家功力,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怎做得到这一点?
  褚一平只是站着发呆,一声不出。
  腾三又问道:
  “怎么样?你父亲在生之前,武功可曾到了这一地步?”
  褚一平忙道:
  “自然不曾——”
  他才讲了一句话,便陡地改口,道:
  “你是关外第一号人物,自然识得我父亲的了?”
  腾三长叹了一声,道:
  “何止相识,我们是莫逆的好友。”
  褚一平的面色,已变得十分难看,道:“你和我父亲,既然是莫逆的好友,那么我父亲为仇家所逼之际,你为何不出手助他?”
  腾三绝想不到一个傻头傻脑的小子,会步步紧逼,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褚一平在乍见腾三以鞭穿树之际,心中对他的武功极是佩服,但此际褚一平见他对自己的责问,只是红着脸不出声,鄙视之意,也油然而生,不由自主,“嘿”地冷笑了几声。
  腾三脸红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
  “那时……那时……我适有远行,等到我回来之后,事情已经发生,我也无可奈何了。”
  褚一平望着腾三,他脑子虽然简单,但是却也听得出腾三是在说谎,可是他却又不知道如何揭穿腾三的这个谎言。
  腾三显然是绝不愿意再谈下去,忙道:“快上车吧,你姥姥限我日子将你带到,若是你迟到了,她大发雷霆,我可受不了。”
  褚一平听了,不禁一呆,道:
  “这样说来,我姥姥的武功,还在你之上了?”
  腾三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催褚一平上车,褚一平人虽木讷,但是他想到自己竟还有这样的一个亲人在世上时,也是急盼与之见面,因之也不再说什么,上了车子,只听得蹄声得得,轮声辘辘,车子又迅速无比向前驶去。
  褚一平未曾向腾三询问他姥姥在什么地方,只是任由腾三赶着车子。
  他看出车子是在向西行,越行越是荒凉,有时候,一整天全是乱石岗子,什么人都不见什么地方,可是腾三却是一言不发。
  褚一平心中暗暗叫苦,心忖自己多半上了这家伙的当了,可是他想深一层,腾三的武功如此之高,若要害他,可说是一举手之劳,为什么要一直带出万里之遥呢?所以看来,又是不像。
  那一天傍晚时分,他们的车子穿出了一个峡谷,褚一平在车厢之中,只觉得突然之间,像是什么声音,都静了下来。
  他探头向外看去,只见车外,寒风扑面,鹅毛也似的大雪,正纷纷扬扬地下着,大雪下了大约还不到半个时辰,但已触目皆白了。
  不但所有的东西,全被大雪盖住,连车声,蹄声,也因为大雪而轻了许多。
  腾三手中的马鞭,突然一扬,“拍”地一声响,那匹马便停了下来。
  等到那匹马停下之后,四周围更是静到了极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腾三呆呆地坐在车座上,一动不动,看他的情形,像是在欣赏眼前的雪景,
  褚一平心中奇怪,问道:
  “腾三叔,你不是说我姥姥限你时刻的么?何以你停下来了?”
  褚一平连问几遍,腾三才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东升兄啊东升兄,你被害的那天,也正是傍晚时分,大雪纷扬……”
  褚一平听得腾三忽然叫着父亲的名字,讲出了这样的话来,心中不禁猛地一怔,刹时之间,他眼前仿佛现出了他父亲金刀无敌褚东升,手握金刀,在雪地之上,浴血苦战,终于因为只有一人,后援不来,而倒身在雪地之中,血红雪白,相映成了极其凄厉的景象……
  褚一平陡地闭上了眼睛,大声道:
  “住口!住口!”
  忽然之间,他觉出腾三抓住了他的肩头,褚一平肩上吃痛,睁开眼来,只见腾三的脸,离自己只不过半尺,而他的双眼之中,布满了红丝。
  褚一平吓了一跳,道:
  “腾三叔,你做什么?”
  腾三的面肉,漱漱地抖着,大雪已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和抖动着的脸肉上,有的未曾溶化,有的成了一滴滴的水珠。
  褚一平道:
  “腾三叔,你抓住我做什么?”
  腾三喘了几口气,尖声道:
  “我撒谎,我在骗你,你父亲遇害之际,我不曾远行,我……离得他极……近!”
  褚一平听得腾三这样说法,心中对他的鄙视之意反倒淡了,只是怜悯他的胆怯,他淡然一笑,道:“腾三叔,那也没有什么,我父亲的朋友岂只是你一个人?人人都不出头,我看就算你一个人挺身而出,那你也是白赔性命而已!”
  腾三额角之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这时候,大雪纷扬,天气十分寒冷,他额上的汗珠,沾着脸颊流了下来,未到一半,便已凝成了冰珠,落下雪中。
  他又抓了褚一平好一会,才松了手,一言不发,转过了身去。
  褚一平究竟是心肠十分好的人,他忙又道:“腾三叔,你真的不必难过,当时不出手相助的,又不止是你一个人!”
  腾三陡地怪叫道:
  “可是在一旁,眼看他苦战难脱,死在雪地之中的,却只有我一个人!”
  褚一平心血沸腾,难以自己。
  腾三喘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在刹时之间,又变得软弱无力,道:
  “你父亲朋友虽多,但是生死莫逆之交,却也只有我一个人,我竟不敢挺身而出,我竟不敢……”
  他讲到这里,一面伸手在自己头上重重地敲打着,一面怪叫道:
  “我不敢,我不敢,我是胆小鬼,我是狗熊,我是关外第一孬种!”
  褚一平等他停了下来,才叹了一口气,道:“说来那真是你的不是了,其实以你的武功而论,就算峨嵋四大高手齐在,你也不该如此害怕的啊!”
  腾三一听,突然又转过身来,道:
  “什么?峨嵋四大高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褚一平道:
  “我已知道,杀我父亲的,是峨嵋四大高手中的黎婉,当然至多也不过是峨嵋四大高手,齐赴关外了。”
  腾三又自一呆,突然又尖声笑了起来,道:“不错,我是胆小鬼,但是你也未免将我看得忒胆小了,如果是峨嵋四大高手,我竟会伏在雪地中不出么?”
  褚一平的面色苍白,道:
  “如此说来,他们四人还请了许多厉害人物了?”
  腾三道:
  “不是他们四人,不关他们四人之事。”
  褚一平听得腾三忽然讲出了这样的话来,心中不禁大怒,忙道:
  “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他心中恼怒之极,说来说去都是这一句话,再也讲不出第二句来。
  腾三道:
  “我说事情和峨嵋四大高手无关。”
  褚一平怒道:
  “胡说,碧云仙子黎婉自己都认了,你还与她掩饰么?”
  腾三又叹了一口气,道:
  “这其中的曲折,不是你如今所能知道的,你——”
  他话未讲完,褚一平已自车中,跳了出来,站在雪地之上,只见他脸涨得通红,大声道:“放屁!放屁!你在放屁!”
  腾三望着褚一平,看来像是正要向褚一平讲些什么的,可是突然之间,只见他面色大变,眼中更现出了可怖之极的神采来。
  褚一平“哼”地一声,道:
  “你又在弄什么鬼了?你想代峨嵋派掩饰是不是?你还说你不怕峨嵋派的四大高手,当真笑话。”
  腾三对褚一平的话,像是未曾听到一样,只见他面上可怖的神情,越来越甚,突然之间,转过身去,手中的长鞭一挥,那匹马受了惊,长嘶一声,迎着飘舞的大雪,飞奔而出。
  奔出了丈许,只见腾三身子掠起,从车座上到了马背上,同时,长鞭把挥,将车轭车索,一齐挥断,那马没有了车子,只负着腾三一人,去势更快,转眼之间,便没入大雪之中了!”
  这一下变化,可以说突兀到了极点,弄得褚一平目瞪口呆。
  直到那辆车子,在雪地之中,又滑出了两三丈,突然倾侧,倒了下来,褚一平这才骤然惊起,大叫道:“腾三叔,你到那里去?”
  他大声叫着,可是这时候,腾三骑着马,却早已经奔远了。
  褚一平心中又急又怒,他如今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眼看天色将要黑了下来,大雪茫茫,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才好?
  他呆呆地站了半晌,不知如何才好。直到天色全黑,由于遍地积雪的反光,还依稀可辨物事,而他的身子,也堆满了雪花,这才叹了一口气,跳了两下,将身上的积雪抖去。
  他心想,自己刚从山中出来,如今只有回山中去,找一个山洞,暂时栖身,等雪停天明,再作打算了。他一想及此,便转过身去。
  然而,他才一转过身,便不禁一呆。
  只见在他的身前丈许开外处,竟站着一个人!
  褚一平本想,还只当是自己眼花,因为在这样荒凉的地方,又是大雪茫茫之际,为何除了自己之外,还会有别人?
  他连忙揉了揉眼睛,再停睛向前看去,果然那是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是以虽在朦胧昏暗之中,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更令得褚一平惊骇欲绝的是,那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大雪飘扬,可是他一身黑衣之上,却是一点雪花也没有!因为天色已黑,但是那人站在雪地中,诡异谲怪,已到了极点,令得褚一平不敢走向前去,只是颤声道:
  “你……你是什么人?”
  他一开口那人也开了口,那人的声音,倒不十分难听,只是低沉之极,十分怪异,道:
  “你就是褚东升的儿子么?”
  他点了点头,道:
  “不错,我叫褚一平,你是——”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那人的身子,突然一移,像是一个影子在雪地上飘动一样,无声无息,无形无迹,便已到了他的身前。
  褚一平这时,已可以看到那人的脸面了。那人果然是一个老妇人,发如银丝,面上皱纹十分多,看来似乎也慈眉善目,不像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
  那妇人到了褚一平的面前,上下打量了褚一平几眼,道:
  “如今你到何处去?刚才驾车送你的,不就是腾三这个臭小子么?”
  褚一平道:
  “是,就是腾三叔,他——”
  他陡地想起,那老妇人一定是早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了,那老妇人行动之际,一点声息也没有,她站在自己的身后,自己当然不知道。
  但是腾三却是知道的,腾三是面对着自己,他当然看到了老妇人,莫非他骇然离去,连自己都不顾,就是为了怕这个老妇人?如此说来,这老妇人绝不是自己的姥姥了,
  褚一平的脑筋简单,他想到这里,已经觉得头昏脑涨,再也难以想得下去,只是问道:
  “你不是我姥姥,你是什么人?”
  那老妇人笑了一下,道:
  “噢,原来你是去见你姥姥的!”
  褚一平一呆,道:
  “咦?我没有说过,你怎会知道的?”
  他却不知道他自己笨,别人却是不笨,如何会不知道?那老妇人又是一笑,样子十分可亲,道:“那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褚一平这时,正愁没有去处,倒也无可不可,只是问道:
  “你住在何处?”
  老妇人向山中一指,道:
  “就在前面。”
  一面说,一面已拉住了褚一平的手,向前面掠了出去,褚一平只觉得寒风扑面,由于去势太快,以致柔软的雪花,落在面上,也显得十分疼痛,褚一平想要叫唤,可是一开口,劲风满口,话也讲不出来。他也看不清两旁的景物,和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只是觉得突然之间,眼前一亮,寒风一敛,身子也停了下来。
  褚一平连忙定眼看去,看出自己是在一间石室之中,石室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有几张石椅,而在两张石椅之上,有两个人坐着。
  褚一平向之一看间,更是愕然,原来那两人不是别人,竟正是长白仙翁的弟子,自关外来到四川找他的江瑶和林自人!
  只见江瑶和林自人,面上的神色十分尴尬,坐着一动不动。
  褚一平也看不出两人有什么异样来,他不去理睬林自人,只是向江瑶一笑,道:
  “江姑娘,原来你也在这里,没有回关外去吗?”
  可是江瑶却并不回答他,连身子也坐着不动,只是向他眨了眨眼睛。
  褚一平正不知是什么原故之间,那老妇人便道:“你坐下再说。”
  褚一平跨出几步,在一张石椅上坐下,那老妇人自己也坐了下来,向江瑶和林自人两人,扬了扬手,只听得“嗤嗤”两股指风过处,江瑶和林自人两人,各自吁了一口气,
  褚一平这才恍然大悟,“啊”地一声,道:“原来你们两人,被人点了穴道。”
  林自人怒道:
  “还不是为了你,如今你来了,我们也就没事了。”
  褚一平被林自人没头没脑地埋怨起来,不知怎地才好,呆了半晌,道:
  “江姑娘,我是怎么一回事,我做错什么了?”
  江瑶只是叹了一口气,并不言语。
  那老妇人沉声道:
  “他们两人,是长白仙翁的弟子,他们自关外来找你,有一件东西给你,是也不是?”
  褚一平并未曾看到江瑶在向他频使眼色,竟老老实实答道:
  “正是。”
  那老妇人道:
  “好,你认了,这很好,你将这件东西给我。”
  褚一平虽不知道江瑶交给他的那只玉盒有个么用处,他也不知道持了那只玉盒之后,到大雪山藏珠谷去见人,有什么结果,那玉盒的得失,他也根本不会将之放在心上的。
  可是,那玉盒却是他父亲的遗物,也可以说是他父亲留下的唯一纪念品了,褚一平却是不具随随便便地交给别人。他摇了摇头,道:
  “我又不认识你,这是我父亲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给你。”
  那老妇人一听,面色陡地一沉。
  她还未开口,林自人已霍地站了起来,道:“前辈,这玉盒就在他身上,他若是不肯交出来,前辈不妨给他吃些苦头。”
  江瑶对她师兄的态度,显然大为不满,忙道:“师哥,你这是什么话?”
  那老妇人转过头来,向着林自人,冷冷地道:“坐下来!”
  林自人讨了一个没趣,讪讪地坐了下来。
  那老妇人又道:
  “不错,这是你父亲的东西,但是你父亲正是因之丧生的,你可知道么?”
  在褚一平父亲死的时候,褚一平的年纪还小,而且他从小便不是什么精乖之人,当时他父亲究竟是为什么惹下杀身奇祸的,他也不知道。
  直到此际,他听得那老妇人说起,这才猛地怔了一怔,不由自主,伸手向怀中摸了一摸,道:“我父亲何以为此丧生?”
  那老妇人道:
  “这你大可不必多问,你若是不想蹈你父亲履辙,那么就将这玉盒给我。”
  褚一平呆了半晌,却仍是摇了摇头,道:“不错,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我不给人的。”
  那老妇人沉声冷笑,道:
  “你不给么?”
  褚一平道:
  “不给!”
  那老妇人缓缓地扬起了手来,江瑶忽然尖声道:“褚朋友,你先给了这位前辈再说吧!”
  她面上的神情,更是骇然。
  老妇人手扬到了一半,便自停住,又问道:“如何?”
  褚一平却大是不耐烦,道:
  “我已说了不给,何必多问?”
  老妇人手倏地扬起,五指凌空一抓,刹时之间,满室风生!
  褚一平只觉得劲风向自己身上疾逼了过来,连气也透不过。突然之间,他只听得身旁响起了一阵“轧轧”之声,他所坐的那张石椅,竟然碎裂!
  褚一平呆住了难以出声,看着那张碎裂了的石椅,大汗点点而下,他实是想不到一个人的武功之高,竟可以到达这等地步的!
  那玄衣老妇人沉声道:
  “怎么?你可看到我的厉害了?那玉盒你给不给我?”
  褚一平这时,呆呆地站着,望着那张破碎的石椅,根本连那老妇人在讲些什么都未曾听到,当然无从回答起。
  他心中只是在怔怔地想着,他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的武功,也高到了那个程度,那当然是绝不会再怕峨嵋四大高手的了。
  但是,自己的武功,是不是有希望达到这一程度呢?他想到此处,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觉得这是万无可能的事情。
  他在想到不可能,而自己摇头之际,恰好是那老妇人在问他肯不肯将玉盒交出来之后,那老妇人虽具通天澈地之能,但是也无法猜透人家的心事,一见褚一平摇头,还只当他仍是不肯答应!
  那老妇人一出手,一股劲力,便将一张石椅震碎,令得林自人和江瑶两人,也为之面上失色,她自然以为褚一平一定肯答应了,所以她一见褚一平摇头,却也不禁为之一怔。
  她冷笑了一声,道:
  “哼!你这人与你死鬼父亲,倒十分相似。”
  褚一平本来正在出神,忽然听得对方提起了他的父亲,他不禁陡地抬起头来,道:
  “你……认识我的父亲么?”
  那老妇人一声长笑,道:
  “岂止认识,简直……”
  她讲到此处,顿了顿,“简直”什么,也未曾讲下去,忽然转口道:“
  “若不是你父亲当日不肯交出这玉盒来,他也不会血洒关外了。”
  褚一平忙道:
  “当日向我父亲索取这玉盒的,可是峨嵋四大高手么?”
  那老妇人的面色,倏地一沉,目中所射出来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道:
  “你少说废话,这玉盒你究竟给是不给?”
  这时候,褚一平心中有一件事大是不明,他心想:对方明知那玉盒是在自己身上,而且知道自己万万不是她的敌手,她为什么不动手抢,却要问自己逼取呢?
  他向那老妇人眨了眨眼睛,道:
  “要我给你?那是我父亲遗物,当年我父亲为了保护它而丧生,可知它一定十分重要,我自然不能给你的……”
  褚一平一面说,那老妇人的面色一路在变,到后来,变得铁也似青,骇人之极。
  林自人在这时候,站了起来,道:
  “前辈,你要向我们问的话,都已经问明了,我们可以告辞了么?”
  那老妇人恍若未闻,一只精光暴射的眼睛,只是注定在褚一平的身上,林自人得不到回答,十分尴尬,可也不敢就此离去。
  江瑶像是十分不赞同林自人在此际离去,望了他几眼,但也未曾出声。
  褚一平摊了摊手,道:
  “阿婆,你也不必发恶,你本领这样大,这玉盒就在我身上,你来抢就是了。我敌不过你,自然只好眼睁睁看着它被你抢去,有什么话可说?”
  褚一平的那几句话,讲到后来,十分悲愤,大有无可奈何之意。
  那老妇人一听,陡地一怔,突然之间,满面堆下笑来,林自人一见老妇人面有笑容,忙又道:“前辈,我们可以离去了?”
  那老妇人转过头来,向林自人点了点头,道:“你只要为我做一件事,便可以离去了。”
  林自人忙不迭道:
  “前辈差遣,万死不辞。”
  那老妇人“哼”地一声,道:
  “你别卖口乖,看你的样子,也绝不是万死不辞之人,你替我在这小子身上,将玉盒抢了过来。”
  林自人被对方的几句抢白,弄得满面通红,十分难为情,但是他一听得那老妇人要自己做的,竟是这样一件小事,心中又觉得十分轻松。
  他忙道:
  “是!”
  一面说,一面已向前跨出了一步,可是也就在此际,江瑶一伸手,已将他衣袖拉住,道:“师哥,这玉盒是我们千里迢迢送来给他的,怎可再在他身上抢回来?”
  林自人怒道:
  “你知道什么?若是我不动手,我们怎能脱身?”
  江瑶毅然道:
  “我们就算不能脱身,也不能行此不义之事。”
  林自人怒不可遏,喝道:
  “放屁!”
  手臂猛地一振。江瑶料不到林自人竟会对自己如此粗鲁,一个不提防,身子猛地向前跌了出去,恰好跌向褚一平。她连忙一个转身,将褚一平的身子护住,道:“师哥,我想就算师父在这里,他也一定不会让你出手对褚朋友不利的!”
  林自人沉着脸,道:
  “胡说,你怎么知道?师父临走时,吩咐一切皆由我作主的。”
  江瑶粉脸通红,道:
  “那是……那是……那是他不知道你为人是这样的原故。”
  林自人喝道:
  “你快让开,是非曲直,等咱们回到家中之后,让师付去说好了。”
  江瑶双目之中,泪花乱转,显是她心中委曲之极,褚一平在她的身后,看到她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还是帮着自己,心中不禁大为感动。
  他向那老妇人看了一眼,只见那老妇人虽然仍是满面堆笑,但是笑容却是十分奇诡,十分奇异,令得看到的人,头皮发炸。
  他心想,江瑶对我这样好,我怎可令她困在这间石室之中担惊受怕!
  他一想及此,忙道:
  “江姑娘,你帮我忙,我十分感激你,但是你们取不到玉盒,也出不了这石室,我——我将这玉盒给了你吧!”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入怀,将那只玉盒取了出来。
  本来,他对父亲的印象,已经只余下惨痛的回忆了,但这时,他知道这只玉盒是他父亲的遗物之后,一看了这玉盒,眼前便浮起他父亲英雄盖世的样子来,眼眶润湿,他实是不舍得放弃这父亲唯一的遗物,但如今他为了报答江瑶对他的关怀,他取出了那玉盒之后毅然将之放在身边的石桌上。
  林自人一见褚一平已将那玉盒放到一桌上,心中不禁大喜,忙伸手去取。
  可是他出手快,却有人比他更快,只听得“哈哈”一笑,一个人飞掠而至,那人掠向前来的劝苋,已将林自人撞得打横跌出了好几步去。
  而那人一探手,已将玉盒取在手中,发出一阵怪笑声来。
  那抢到了玉盒的,正是那玄衣老妇人!
  林自人在乍一被人撞开之际,还唯恐那玉盒又落到外人的手中,再生枝节,如今一见抢到玉盒的正是那老妇人,心中不禁一松。
  他连忙一拉着江瑶,道:
  “前辈,咱们两人告辞了!”
  那老妇人只是抓住了玉盒,在“哈哈”大笑,并不回答林自人。
  但是林自人拉着江瑶,一直向石室之处走去,那老妇人却也未曾出手阻拦,
  江瑶被她师兄拉着向外走去,一面走一面还叫道:“褚朋友,你——”
  可是她的话未曾讲完,人已被林自人拉出了石室之外,只听得她略顿了一顿,声音又传了过来,道:“你用这玉盒解了我们之围,我们十分感激,但是你……却不能再到大雪山藏珠谷——”
  这一次,江瑶的话仍是未曾讲完,便自没有了下文,那想是她被林自人拉着,越走越远,讲话之声再难传进石室之故。
  褚一平在听到“大雪山藏珠谷”,那六个字之际,心中一动,原来他早已将这只玉盒和大雪山藏珠谷去的。
  然而直到此际,他仍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到那个地方去,是以他也只是略想一想,便自算数。
  那老妇人一直在怪笑着,一面笑,一面还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又尖声叫道:
  “终于到我手中了,哈哈!这东西终于到我手中了,天圣上人,狮首人魔,苗疆八怪,通天双魔……哈哈!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你们还想来和我争这玉盒么?”
  自她的口中,讲出了许多人名来,听来像全是武林中的高人。
  而照她的话听来,这些人显然都是想得到这只玉盒的!褚一平心中不禁愕然,心想这样一只小盒子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在,竟会有如许人要抢夺。
  他自己当然也想得到那只盒子,但是那却纯粹只是为了那是他父亲遗物之故。
  那老妇人笑道,跳着,忽然又叫道:
  “如今谁也得不到了,这盒子在我这儿!”
  她一句话刚说完,手起掌落,“叭”地一声,将那只玉盒,向石桌之上拍去,那只玉盒,竟整个陷入了石桌之中。
  她又“哈哈”地笑了起来,道:
  “还有谁会得去?还有谁抢得走?”
  可是,她笑了几声之后,呆了一呆,道:“不行,不行,还是不可靠。”
  手在桌上一拍,又是“叭”地一声,那嵌进了石桌桌面的玉盒,又“啪”地一声,向上跳了起来,她一伸手接住,东张西望,看来不知怎样藏起来才好。
  褚一平看到了这种情形,也不禁觉得好笑,忍不住取笑道:
  “你将这盒子吞下肚去,那是再也没有人可以抢得走的了。”
  若是换了旁人,见到那老妇人的武功如此之高,早已吓得失魂落魄了,但是褚一平却是浑浑噩噩,也不知道害怕,居然还出言取笑对方。
  那老妇人闻言,果然将那只玉盒,拿到了口边,可是等到玉盒拿到了口边之际,她才发现是万万不能将这玉盒吞到肚中去的。
  褚一平看到了这种情形,“哈哈”大笑了起来,那老妇人怒叱道:
  “你笑什么?还不快滚?”
  褚一平本就绝无意思再在这里多耽搁下去,忙道:“我本就要走了。
  他大踏步向石室门外走去,到了那峡谷之中,向四面看去,只见四周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依然未止。
  那峡谷因为十分窄的关系,所以雪并不密。褚一平心中暗自苦笑,心称大雪连天,自己到什么地方去才好呢?这里又是什么所在呢?
  他一面想,一面茫然地向外走去,走出了那峡谷,只见四面八方,全是白皑皑的一片,他更是不知道该向何处去才好,
  就在这时,他陡地听得那老妇人,在峡谷之中,响起了一下怪叫声,那一下怪叫声,异乎寻常,尖锐得令人身子打颤,褚一平陡地一呆,转过身去看。他这里才一转身去,便看到一条黑色人影,如一溜黑烟也似,从峡谷之中,疾冲了出去。
  那条人影,一到了他的面前,便陡地站住。
  褚一平刚刚来得及看清那人就是这个玄衣老妇人间,胸前陡地一紧,已被那老妇人当胸抓住,紧接着,那老妇人手臂一抖,褚一平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怪叫。
  然而,他那一声怪叫,只叫到了一半,便陡地停了下来,叫不下去。
  原来他在一被那老妇人抓住了胸口之后,紧接着又被那老妇人抖到了半空之中,他一面怪叫,一面身子在不断地向上升去。
  等到他叫到了一半之际,定睛向下一看,只见天旋地转,自己离地,已足有五六丈高下,那老妇人站在雪地之中,看来已变得十分细小了
  褚一平心中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张大了口,任由雪花扑人他的口中,再也叫不出声来,而那老妇人的一抖之力,到这时仍未消去,褚一平的身子,仍在翻翻滚滚向上冲去,直到又冲高了两三丈,才停住了势子,向下落了下来,褚一平到这时,才怪叫道:
  “跌死了,跌死了!”
  他越往下跌,势子越快,只叫了两下,眼前发黑,满天星斗,也再叫不下去。
  他只觉得,自己在将要跌到了地面之际,“呼”地一声,斜刺里又有一股大力撞了过来,正撞在他的腰际,几乎令他腰骨断折!
  然而,那一撞之力,却令得他下落之势,大势减缓,“呼”地一声响,跌倒在雪地之中,固然混身疼痛,难以起身,却也不致于骨折筋裂,死于非命!
  他在雪上哼哼唧唧地呻吟,待要挣扎着爬了起来,可是双手才一撑之间,突然背上又传来了一股重压。那股重压将他的整个身子,都压得陷入了雪中,勉强拾起头来,脸部才可以露出雪外。
  他转眼看去,只见那老妇人满面怒容,正伸足踏住了自己的背脊。
  褚一平呻吟了几声,叫道:
  “你……你这算是什么?”
  那老妇人一声冷笑,道:
  “你这小子,看样子傻头傻脑,原来却会耍花招!”
  褚一平莫名其妙,不知道那老妇人这样说法,是什么意思,他喘着气,道:
  “我耍什么花招了?谁要是耍花招的,是龟儿子。”
  那老妇人道:
  “好啊!龟儿子,这玉盒中的东西,你放在什么地方?”
  褚一平只觉得一蓬积雪,飞了上来,将他的脸面,尽皆盖住,他连忙摇了摇头,将雪花抖去,只见在他前面已多了一只玉盒。
  那玉盒就是他父亲的遗物,只不过此际已经被打了开来,盒内只是刻着一些山川风景的浮雕,却是空无一物。
  褚一平一看,不禁叫起撞天屈来,道:“我何尝见过什么东西来?那玉盒我本来根本未曾放在心上,既然你不要了,如今我已知道我父亲的遗物,那还是给了我吧!”
  他挣扎着要伸手去取。
  然而那老妇人手已先他一步伸到,将那只玉盒拾了起来,同时,踏住他背脊的那只脚,也已松开,道:“盒中的东西在何处?快说!”
  挣扎着爬起来,坐在雪地上喘气,道:“我已经说过了,谁知道盒中东西下落的,便是龟儿子,龟孙子,龟灰孙子!”
  那老妇人望着褚一平半晌,褚一平确确实实,不知道那盒中有什么东西,他在得到了那只玉盒之后,也从来未曾想到过要将之打开来看过,所以他也不会怕那老妇人盯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那老妇人才道:
  “是林自人和江姑娘。”
  老妇人又问道:
  “是两人中的那一个?”
  褚一平当时,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听得老妇人这样问自己,搔了搔头皮,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原来他早已忘记了!
  老妇人“哼”地一声,道:
  “你这不中用的东西,快去追他们两人!”
  褚一平全身酸痛,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跌倒在地道:
  “你去追吧!我……走不动了。
  老妇人身形如飞,旋风也似向前赶了出去。
  等褚一平站起身来,却再也没有气力,他只得伏在地上,不断地喘息,不多久,那老妇人又一溜烟也似的转了回来。
  褚一平望着她,那老妇人面色铁青,显然未曾追到两个人。
  那老妇人道:
  “快起来,跟我走。”
  褚一平道:
  “上那儿去?
  老妇人道:
  “到大雪山藏珠谷去。”
  褚一平仍是莫名其妙,道:
  “到那……什么谷却作什么?”
  老妇人怒道:
  “你别装模作样了,快起来!
  她足尖一挑便将褚一平的身子挑了起来。
  褚一平身子到了半空之中,眼看又要扎手扎脚地摔了下来,那老妇人突然出手,向前虚点了七八下,指风嗤嗤,撞在褚一平的身子上,刹那之间,褚一平只觉得神气清爽,痛苦全失。
  他一声欢呼,居然身子一挺,落了下来,虽然站得不十分稳,但是也绝未跌倒在地!
  他心中得意,“哼”地一声,道:
  “你再点上几点看看。”
  那玄衣老妇人冷冷地道:
  “如今你已知我手段了,如果你对我言听计从,那你将会有莫大的好处,武功日进,再也不受人欺侮。”
  褚一平的心中,充满了希望,忙问道:
  “能够和你一样么?”
  那老妇人听了,大有怒容,但是却一闪即逝,道:“当然可以!”
  需知武林中人,收徒授技,最怕的一件事,便是弟子的功夫学得到家了,便自生出反叛之心来。
  所以师徒之间,除非真是相互深知,亲逾父子,绝少将本身艺技毫不保留地传下去的。
  而则褚一平的这一问,当然也犯了武林之中的大忌,若不是那老妇人看出褚一平是真傻,绝不是假装,只怕早已反脸了。
  褚一平心中大是高兴,心想腾三说要带自己去见姥姥,他自己却在半途之上跑掉了。姥姥在什么地方,自己也不知道,与其在雪地之中流荡,不如跟着这老妇人到什么藏珠谷去走一遭,更何况还有本领好学。
  他心中得意,道:
  “好,那你先得教我一伸手便能击碎石椅的那功夫。”
  他刚才在石室之中,看到了那老妇人的功夫,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是以一开口就想要老妇人教他学这门功夫。
  那老妇人乍一听得褚一平如此说法,不禁为之一呆,但是随即笑道:
  “那容易之极,你跟我来。”
  老妇人向前走了出去,褚一平满怀高兴地跟在后面,走出了一两丈,便到了一株大枯树之前。
  那株大枯树,足有一人合抱粗细,虽然早已枯死,但却也十分雄伟,那老妇人在褚一平的身上,随意拍了几掌,褚一平只觉得每一掌之中,似乎都有一股极大的力道,进入自己体内,使得自己感到精力充沛,忍不住想要高叫大跳,怪声如啸!
  那老妇人拍了几掌之后,便道:
  “好,你发掌击那株枯树!”
  褚一平一呆,道:
  “击这株枯树?这枯树……如此之粗,我去击它作甚?”
  老妇人喝道:
  “我教你击,你便去击!”
  褚一平心想,那老妇人或者有理,自己一掌击了上去,也许能将这株枯树击得木屑四飞也说不定,他身子一矮,笨手笨脚,将地上的积雪,全部卷了起来。
  褚一平万万料不到自己的一掌之力竟然如此钜大,吓得他自己,反倒连连后退。
  然则他一掌已发,人虽然向后退去,但是掌力却仍然向前涌出去,刹那之间,只听得一声巨响,那株枯树,竟然“轰”地一声,断了下来。积雪迷漫,眼前的情形,过了好一会才看得清楚。
  褚一平站着发楞,回头向那老妇人看去,那老妇人笑嘻嘻地望着他,道:
  “如何?”
  褚一平的声音都变了,道:
  “这……这……刚才这一掌是我发的?”
  那老妇人笑道:
  “当然是你发的,刚才我为你打通了奇经八脉,你功夫已大进,可称是一流高手了!”
  褚一平在金神万能的万家庄中住了很久,他尽管武功不济,但是听到关于武功的传说却是不少,他也听到过什么在打通了筋脉之后,武功便自绝顶这一类的话,是以他听了那老妇人的话之后,深信不疑,忙道:“多谢师父厚恩。”
  那老妇人忙道:
  “我可不是你的师父!”
  褚一平睁大了眼睛,不免大失所望,老妇人却笑道:
  “你功力之深,如今也和我差不多了,我怎够资格做你的师父?”
  褚一平听得老妇人居然讲出了这样的话来,一方面觉得受宠若惊,一方面又飘飘欲仙,竟然不知高低,道:
  “那里,那里,你的功夫当然远在我之上了!”
  老妇人忍住了笑,道:
  “你不必太客气了。”
  褚一平咧大了嘴傻笑,道:
  “让我再发一掌试试!”
  他一面说,一面又扬掌待发,但是那老妇人却连忙阻止,道:
  “不可,你此际已是一流高手,如果不是真正到了生死关头,如何可轻易发掌?”
  褚一平连连点头,道:
  “你说得是。”
  扬起来的手臂,也垂了下来,同时,他的心中,也牢牢地记得那老妇人的话:不到生死关头,是万万不能发掌的,因为自己是一流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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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5 01:35: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20-5-9 22:26 编辑

五 一单奇遇
  看官,学武之道,既讲勤练,也讲际遇。若是际遇好了,在十天半月之内,从一个十分平庸之人,变成一个一流高手,也不是绝无仅有之事,
  但是要在转眼之间,便变得武功绝顶,却也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而刚才,褚一平一出掌,声威如此之猛,力道又的确是从他掌心之中透出来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褚一平发掌之前,那老妇人曾在他身上拍了几掌,在那每一掌之中,老妇人都蕴了极强的力道在褚一平的身上,等褚一平发掌之际,那几道极强的力道,便一齐涌了出来,当然威力无匹!
  但是在一掌之后,那些力道自然也发泄完结,若是褚一平再发第二掌的话,不要说打断一株树,连打折一棵草,几乎也没有可能!所以褚一平还想发一掌试试,那老妇人便连忙加以制止了。
  当下,褚一平深信自己的武功已臻一流,心中更加高兴,走起路来,也觉得趾高气扬,那老妇人道:“你可将我当朋友了?”
  褚一平忙道:
  “当然,你应该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老妇人道:
  “我年纪比你大,你不妨叫我一声玄婆婆如何?”
  褚一平道:
  “自然好,玄婆婆。”
  这时,他只觉得天地之间顿时可亲了许多,因为不但有江瑶对他如此关心,又有这样一个玄婆婆授他绝顶武功!
  玄婆婆道:
  “你本来可是准备到大雪山藏珠谷去的么?”
  褚一平摇了摇头,道:
  “不是,腾三叔要带我到这里来见我姥姥的。”
  玄婆婆呆了一呆,道:
  “你姥姥?你姥姥是什么人?”
  褚一平摇头道
  “我不知道,我从来也未曾见过她,若不是腾三叔告诉我,我当真不知世上还有这样的一个亲人哩!”
  玄婆婆道:
  “是了,那个一见到我便将你抛下,没命也似向前奔跑的人,可就是什么腾三么?”
  褚一平道:
  “就是他。”
  玄婆婆又道:
  那么你母亲是什么人?”
  褚一平道:
  “你说和我父亲熟,难道也不知道我母亲是什么人?我母亲早死了,我也记不起她的模样了,她是四川剑门万笏谷金神万能的妹子。”
  玄婆婆一听,神色忽然一变,道:
  “如此说来,你要见的……你的姥姥,竟是万能的母亲,昔年——”
  她只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褚一平忙问道:
  “玄婆婆,你可认识她老人家么?”
  玄婆婆却摇了摇头,道:
  “你的姥姥,连你自己也不认识,我怎会识她?”
  玄婆婆的话,言词闪烁,前后矛盾,难以接榫,也只有褚一平这样的傻子听不出毛病来,居然还点了点头,道:
  “是!”
  玄婆婆道:
  “如此说来,你本来是全然未曾作到藏珠谷去的准备了?”
  褚一平抓了抓头,道:
  “确是如此,我连想也未曾想到过。”
  玄婆婆略想了一想,便将那只玉盒,盖了起来,交给了褚一平。
  褚一平接过了玉盒,心中大是感激,不知怎样说才好,正在他茫然之际,只听得玄婆婆又道:“你如今我一起到藏珠谷去,可知道了?”
  褚一平是不十分明白玄婆婆为什么要自己和她一起到藏珠谷去,但是他闻言却点了点头。
  玄婆婆又道:
  “我们虽说是一齐去,但却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绝不能和我在一起,这一点,你可是也明白了?”
  褚一平越想越是糊涂,只是眨着眼睛,搔腮弄耳,实是难以明白。
  玄婆婆见了这等情形,几乎想要破口大骂了出来。
  但是她念及还大有利用褚一平之处,却是不可在他心中,造成恶感,所以勉强笑道:
  “这还不容易明白么?你先在前面赶路,我跟在你的后面。”
  褚一平总算明白些了,忙道:
  “可是我却不识路的啊!”
  玄婆婆向前一指道:
  “你向前笔直的去,每日一次我与你相见,会再告诉你路程的。”
  褚一平心中想,好好地一齐上路,却又有这许多古怪,不知是为了什么?
  但是他感激玄婆婆在片刻之间使他成为一个武林高手,所以也不追问,只是道:
  “好,我早已说过要听你话的……这玉盒你不要了么?”
  玄婆婆笑道:
  “这是你父亲的遗物,我本无抢夺之意,只不过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褚一平一时高兴,嘻嘻一笑,收起了玉盒,道:“好极,好极,我先去了!”
  他心中高兴,精神也为之一振,是以当他迈开大步向前走去之际,似乎觉得步履轻松,他还以为自己真的功力精进了。
  他一口气向前赶出了七八里,到处全是白皑皑的积雪,但大雪总算已经停了下来了。
  这时,他站住了身子,四面看去,目力可及之处,除了他自己之外,无一人。若是换了以前,他心中一定极之害怕,但如今他自信功力极高,因之也没有将这种荒凉的情景放在心上。
  他继续向前走着,又走出了五六里,突然听得远处,有一阵急骤之极的犬吠之声传了过来。那一阵犬吠之声,当真可以说得上惊心动魄之极!
  褚一平吃了一惊,但随即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道:“怕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回头看去,一看到眼前的情形,心头更是怦怦乱跳!
  只见一个女子,穿着红黄相间的衣服,正自远处,飞奔而至。
  那女子的手中,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等到褚一平回过头去看时,那女子已连连跌仆了几次。
  而在离那女子身后,约半里许处,只见积雪飞扬,已经可以看到,七八只獒犬,拉着一辆雪橇,飞也似从后面追了上来。
  在惊心动魄的犬吠声中,远夹着有人吆喝之声,有人叫道:
  “这贱人就在前面不远处了,快!快!”
  随着那人的吆喝声,便是响亮之极的皮鞭声,而犬吠声听来也格外地急骤了。
  那女子虽是连连跌仆,但是她的来势,却也非常之快。
  而且,她显然也看到了褚一平,因为她正向着褚一平奔了过去,这时,褚一平也已看清,敢情那女子身上所穿的只是一件黄衫,而不是红黄相间,那红色不过是血渍而已!
  她一到了褚一平的身边只有五六丈远近处,又已跌倒在雪地上。
  褚一平听到她喘了口气,将手中所抱的东西,向褚一平抛了过来。
  褚一平猝不及防,一将那东西接住,只听得手中所接住的东西发出了“哇”地一声婴啼来,竟是个孩子,褚一平大是手足无措,不知该怎样才好。
  他连忙低头向那女子看去,只见那女子的年纪,年轻得出人意料之外,至多不过二十岁,容颜秀丽,乃是一个绝色少妇。
  只见她朱唇哆嗦,道:
  “侠士,你……快走……孩子身旁的东西,送给你作报酬。”
  褚一平只觉得自己手中所抱的是一个孩子,也不知道孩子的身旁有什么,他一听得那少唤自己为“侠士”,不禁精神一振,胸膛一挺,道:
  “你放心,可是有人追你么?我来对付他们。”
  那少妇向褚一平望了一眼,忙又挣扎着向前爬出了几步,到了褚一平的脚下。褚一平见了,大是不忍,更觉得自己义不容辞,否则空有“一身武功”作甚?
  他将手中的孩子放到了那少妇的身边,安慰那少妇道:
  “你只管放心,我会打发他们的。”
  那少妇面上现出十分感激的神色来,一双媚目,望定褚一平,更令得褚一平的心头,忽然之间,怦怦乱跳。
  褚一平的一生之中,也绝无机会接近美丽的女子过,就算任他怎么想像,也是绝想不到一个女子的目光,竟会如此之媚,如此使人面红心热,如此使人想入非非。
  他连忙转过头去,心中又想再向那少妇看上一眼,又不敢再看。就在他心中犹豫不决之际,只听得一下响亮之极的鞭声过处,犬吠之声顿止。
  褚一平抬头看去,只见那雪橇,已停了下来,两知身穿翻皮皮裘的大汉,已自雪橇之上,跳了下来,向前走了过来,
  褚一平一见,忙也向前跨出一两步,只见那两个汉子,都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貌相十分威武,两人一见了褚一平,面上均有讶异之色,停住了步,向褚一平拱了拱手,道:
  “朋友请让一让,莫阻我行事。
  褚一平这个人,一生之中,也未曾硬出头,打抱不平过,这时应该如何说法,全然不知,只是直着眼道:“你们行什么事?”
  那两个汉子向雪地上一指,道:
  “这贱人盗了咱们堡主的一件东西偷走了,咱们奉命来捉她回去,这贱人绝非好人,阁下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若换了旁人,一听得两人这样说法,至少也会问个明白的,
  但是褚一平这时,认定了自己是大英雄,大侠士,却不再分青红皂白,道:
  “胡说,你们怎知她不是好人?你们是什么堡来的?”
  那两个汉子一楞,道:
  “朋友,阿尔泰山以东,千里之内,除了圣堡之外,还有什么堡?”
  那两人讲到这里,看到褚一平面上,大有茫然之色,又道:
  “圣堡之名,阁下可曾听到过?”
  褚一平翻了翻眼睛,道:
  “不曾。”
  那两个汉子又互相望了一眼,道:
  “然则阁下如何称呼?”
  褚一平报了姓名,又补充道:
  “我可是一流高手,你们两是打不过我的,还是快快回去,去回覆你们堡主,不要再追人家女人家和小孩子了。”
  那两个汉子面色一沉道:
  “朋友你休要打诨了,我已对你说过,这女子乃是毒蜂葛三娘之女!”
  褚一平也根本不知道毒蜂葛三娘是什么人,要知道他所知的武林中人,大都是蜀中、四川一带的人物,这时已来到了西域境地,他自然一无所知了,但听起来,这葛三娘似乎不是什么好人。
  他摇了摇头,向那两个汉子讲起道理来,道:“两位这话就不对了,那葛三娘是什么人,我可不知道,但就算葛三娘不是好人,她是葛三娘的女儿,又怎见得不是好人,而且——
  他唠唠叨叨,未曾讲完,那两个汉子已大是不耐,各自又抢前了一步。
  褚一平一见势头不佳,一声大喝,道:“你们可别向前来!”
  他身形一矮,手臂扬起,作势欲要发掌,他这时的姿势,非驴非马,不成体统,实是可笑之极,可是刚才那一下大喝,却十分大声,那两个汉子不知他来历,一时也不敢造次。
  褚一平见两人不敢动,心中更是得意,道:“我功力高,不是到了真正紧要关头,我是绝不会出手的,你们可不要逼我出手,这位大……嫂已受了重伤,你们还苦苦追她作甚?”
  那两个汉子一声冷笑,道:
  “她受了伤?”
  褚一平道:
  “自然,她满身是血,你们看不到么?”
  那两个汉子直到此际,才知道自己碰到了一个糊涂蛋,一声陡喝,道:
  “这是她连伤了咱们七位弟兄,身上沾到的血渍!”
  褚一平猛地一怔间,只听得那少妇一声娇叱,身子突然跳了起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反扬,大蓬金光闪闪的细针,向前电射而出。
  那两个汉子衣袖齐展,劲风呼呼,将那一大蓬细针,一齐砸向半空之中,他们也不再理会褚一平,向前疾扑了出去,但是褚一平却还不肯放过这个“行侠仗义”的大好机会。
  他那里知道,像那少妇刚才所发的专破内家武功,这种细针,若不是歹毒的人,是绝不会使用的。他大叫道:
  “喂!你们可与这位大嫂动手,要是不听,我可要出手了!”
  这时,那少妇倒跃出了两丈许,手抖处,右手之中,已多了一柄形状十分异特的兵刃。
  这件兵刃,看来像是一柄长剑,但是在兵刃之上,却又生满了金光闪闪的细刺,褚一平自然不知道这件兵刃,便是武林之中,极其人名的“毒蜂刺”。
  那两个汉子正在步步进逼,一见少妇兵刃出手,也不禁站定了身子。
  双方正在僵持间,忽然又听得远处“嗤”地一声响,一股绿焰,直冲霄汉,那少妇的面色一变,急叫道:“侠士,你替我打发这两人,可怜我和孩子,实是不能不逃命去了。”
  褚一平一听,更是义愤填膺,一声大喝,左掌已一掌向前砍出,一面发掌,一面还叫道:“大嫂别怕,我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只当自己这一掌发出,那两个大汉一定会如同断线风筝也似,向前直跌了出去的,他甚至还怕那一掌之力过强,将那少妇也击伤了。
  可是,他一掌发出,那两个大汉却若无其事,只见他们手臂一振“锵锵”两声响,各多了一条九节钢鞭在手。
  两人一抖出了兵刃,立时身形展动,一前一后,将那少妇围了起来。
  那少妇清丽绝俗的面上,大是惶急,道:“侠士,有一个厉害人物,即将赶到,你要是再不出手,那可是走不脱了。”
  褚一平并不是不出手,刚才他已经发了一掌,可是那一掌却一点作用也不起,他正急得搔耳抓腮,一面在察看自己的手掌有什么不妥之处,看来看去,却又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他手舞足蹈,又一连发了几掌,一点用处也没有,更是急得满头大汗。
  这时,那两个汉子和那少妇,早已动起手来。
  两个汉子只守不攻,那少妇手中的毒蜂刺,却荡起了团团黄光,“嗤嗤”之声,不绝于耳,攻势凌厉之极。
  只不过那两个汉子的九节钢鞭,也是招数紧密,舞了起来,宛若两团墨云一样,不论那少妇闯向何处,总能将之拦住。
  这三人的出手,尽皆快绝,褚一平只见到墨云滚动,金光乱闪而已,至于是使什么招式,他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兀自在顿足抖手,找寻他失去了的“内力”。
  也就在这时候,一下尖啸之声,已经渐渐地自远而近地传了过来。
  那下尖啸声传过来的势子,堪称快疾之极。才入耳时,几乎还听不真切,但是转眼之间,便铺天盖地而来,震耳欲聋。
  紧接着,眼前一花,一声霹雳也似的大喝声过处,一条绿色人影,已到了眼前,褚一平为来人的声势之猛,吓了老大一跳,连忙定睛去看时,只见来人乃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绿衣老者。
  那绿衣老者才一在雪地之上站定,便一声断喝,道:
  “住手!”
  褚一平这时,离得那绿衣老者十分近,那一下断喝之声,简直如同半天之中,响起了一个闷雷一样,令得褚一平不由自主,双腿一软,卟地一声,坐倒在雪地之中,他手在雪地上连按了两下,竟站不起来。
  褚一平心中大是焦急,心想自己乃是一流高手,怎可坐在地上不起来?
  他一想及此,用力一挣,居然给他站稳了。
  可是也恰在此时,那绿衣老者转过头,向他望来。
  绿衣老者双目之中的精光之盛,令得褚一平吓了老大一跳,身形一个不稳,终于又“卟”地一声,坐倒在地上!
  绿衣老者只不过望了褚一平一眼,立时又转过了头去,而这时,那两个汉子和少妇已停了手。
  那少妇秀发披肩,面色苍白,尖声道:“绿长老,你追上前来,可是要与我们母子两人为难么?”
  那绿衣老者却并不回答,只是向那少妇行了一礼,道:
  “参见夫人。”
  那少妇“呸”地一声,道:
  “我一离开圣堡,自然和圣堡堡主,绝无关系了,你还称我夫人作甚?你要擒我,快快出手!”
  这时候,褚一平坐在地上,不禁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感。
  因为,照那少妇和这个什么“绿长老”的话听来,那少妇的身份,竟像是圣堡的堡主夫人。然而这岂又是可能的事情?
  褚一平本来是绝不承认自己傻的,但这时他却在心中暗道:
  “傻瓜,想到那里去了?她当然不会是圣堡的堡主夫人!
  可是,事情却和褚一平的猜想,大不相同。
  只听得那绿衣老者躬身道:
  “属下绝不是来与夫人为难,而是来请夫人回去的。”
  那两个汉子面上立时现出了愤然不平之色来,道:“绿长老,咱们十个人追了出来,如今死剩两个,这笔债怎么说?”
  别看那绿衣老者对少妇十分之恭敬,但是对那两个汉子,却是十分威严,闻言斥道:
  “胡说,这是堡主之令,谁敢不从?”
  少妇“咯”地一声,道:
  “我就不从。”
  绿长老叹了一口气,道
  “夫人——”
  他只讲了两个字,少妇已尖声叫道:
  “我与那老不死再无丝毫干连,你也别再叫我夫人!”
  绿长老呆了一呆,道:
  “属下奉堡主之令,来请夫人回去,如果夫人执意不肯时——”
  少妇冷笑道:
  “怎么样,你就将我抓回去是不是?我绝不是你的敌手,你也知道的,那为什么还不出手,还在等什么?”
  绿长老摇了摇头,道:
  “不是,堡主说,若是你执意要走,那便请你将带走的东西交我带回去,他还说一夜夫妻百夜恩,你虽走了,只要什么时候痛念前非,一样可回圣堡去的。”
  那少女一挺胸,冷笑道:
  “别废话了,要我将带走的东西留下,那是万万不能——”
  她讲到此处,面上现出了一丝凄然之色来,但也是一闪即逝,随即又道:
  “他也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肯嫁给他这样一个老头子的,我……付出的代价是如此之大,你想我肯将得到的东西还出来么?我决定与之共存亡,他若是不想他儿子丧命的话,那就该放我们一条生路!”
  她一面说,一面陡地以手中的兵刃,挑开了左手所抱的那个包袱。
  只见包袱被挑开,便露出了一个大眼睛,红脸孔的婴儿来,只不过四五个月大小,眼珠转动着,看来像是对眼前的一切,十分有兴趣。
  而在那婴儿的脸旁,还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剑柄,那剑柄上斑驳陆离,一望便知是一柄年代已十分久远的古剑。
  那少妇一挑开了包袱,手中的兵刃,便指向那婴儿的脸部,那婴儿看到眼前多了一片金光闪闪的东西,只觉得好玩,裂开嘴笑了起来,更是可爱。
  那少妇一声冷笑,道:
  “你们让不让我走?”
  绿衣老者面色尴尬,褚一平在这时候,却“哇呀”大叫了起来,道:
  大嫂,快将你手中兵刃拿开,只怕伤及孩儿。”
  可是他大叫大嚷,却没有一个人睬他,那少妇续道:
  “他若是不再派人跟在我的后面,我自然也讲信用,三个月内,当我到达了安全的所在之后,定然托人将孩子送回圣堡来的。”
  绿长老呆了半晌,道
  “那……那么,这柄伏羲古剑……”
  那少妇一声长笑,道:
  “我为来为去,我就是为了这一柄伏羲古剑,你再也不要提起。”
  绿衣老者叹了一口气,道:
  “夫人……你可要言而有信才好。”
  那少妇道:
  “你放心,这是他的儿子,难道就不是我的儿子么?你想想,我会害我自己的儿子么?”
  绿长老沉吟不语,显然他对那少妇是不是会害自己儿子一事,也难下断语。
  褚一平在一旁,见了这等情形,却又大大地表示不平起来,道:
  “当然不会的,老丈,你想这位大嫂是这样的人么?”
  褚一平的话,众人仍是充耳不闻,过了半晌,绿长老才道:
  “你将派那个将孩子送到圣堡来?”
  少妇向褚一平一指,道:
  “就是他。”
  褚一平大是愕然,道:
  “我?”
  那少妇道:
  “侠士,这乃是轻而易举之事,我想你一定肯答应的。”
  褚一平大觉飘然,忙道:
  “当然,当然,我一定将这孩子……送到……送到圣堡来,你们大可放心。”
  绿长老向褚一平望来,道:
  “阁下何人?何门何派?”
  褚一平道:
  “我叫褚一平,也就不上什么派,但我却是……一流高手,我有一个好朋友,叫着玄婆婆,如果你能等上半日,她或者就会来了!”
  绿长老一听到“玄婆婆”三字,立即发出了“噢”地一声,上上下下打量褚一平,好一会才道:“朋友,这孩子是堡主唯一的儿子,你若是将他安然送到,必有好处,多多拜托。”
  褚一平道:
  “那不消说得,我既然答应,自然会做得妥当的。”
  绿长老向那两个汉子一挥手,那两个汉子满面皆是悲愤之色,但却又不敢说什么,转身就走,那少妇道:“将雪橇留下,供我赶路。”
  那少妇一见到绿长老等三人,掠出一十来丈,忙登上了雪橇,回头向褚一平一笑,道:
  “侠士快来,我们好一起启程。”
  褚一平道:
  “我——”
他本来是想说“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我要先到藏珠谷去”的,可是他只讲出了一个“我”字,那少妇又甜又艳的笑容,却令得他再也没有法子说下去。
他非但住口不言,而且还在不由自主之间,向前走去,到了雪橇边上,他只觉得自己左手,突然一热,连忙低头看去,只见那少妇雪也似白,柔软之极的一只纤手,已加在他的手上,同时听得那少妇娇声道:“快上来啊!”
  褚一平长到那么大,从来也没有一个女子对他如此亲热过。
  而如今对他这样亲热的,又是这样一个美丽无匹的少妇,这令得褚一平的耳际,嗡嗡作晌,全身如同雷击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那少妇咯咯一笑,用力一拉,将褚一平拉上了雪橇,褚一平神魂稍定,道:
  “大嫂,小娘子,你……这……唉!你这双手……实在太美了!”
  他语无伦次,讲了半晌,总算才讲出了一句话来,那少妇一笑,缩回手去,道:
  “你抖抖缰绳来一抖,那八头獒犬便会拉着雪橇向前驶去的了。
  褚一平答应一声,拿起了缰绳来一抖,那八头獒犬,又一起吠了起来,向前飞载而出,拉得雪橇两旁的积雪,飞溅了起来,去势快绝。
  褚一平不断地吆喝着,抖动着缰绳,到了天色将明时分,算来少说也走了七八十里路,那少妇才道:“停一停!”
  褚一平一勒缰绳,雪橇又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去,却见那少妇红着脸,道:
  “你……别看我,孩子肚饿了。”
  褚一平忙道:
  “啊!是,我去找东西给他吃。”
  那少妇“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道:
  “你找什么给他吃啊?”
  褚一平忙抖地省起,傻笑着道:
  “是啊!孩子是吃奶的,在你身上——”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向那少妇的胸前指了一指,但是他立即想到,此举可以说得上轻薄之极,一张丑脸,顿时涨得血也似红起来,伸手在自己手臂上,重重击了一下,走了开去。
  他虽然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可是当他走了开去之后,却是觉得全身发热,豆大的汗珠自额角之上,滚滚地落了下来。
  过了片刻,才听得那少妇道:
  “褚侠士,你过来。”
  褚一平如奉纶音,连忙走了过去,那少妇道:“褚侠士,你肯帮我的忙,我实是十分感激你。”
  褚一平期期艾艾,道:
  “我……实在帮不了你什么,大嫂,我……本来确是一流高手,不知怎地,功力竟会使不出来。“少妇抿嘴而笑,她也不去说穿他,道:“你也不必叫我作大嫂了,我姓葛,叫小环,你叫我小环好了。”
  褚一平宠若惊,道:
  “大……不……小环大嫂……”
  葛小环见了褚一平这等手足无措的情形,更是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一面笑,一面将手中的孩子,向褚一平一手上一送,等到褚一平抱住了孩子,立即她一伸手,便握住了孩子的身旁的那个剑柄,将那柄剑抽了出来,只见那柄剑有剑而无鞘,不但剑柄十分陈旧,剑身也是锈迹斑斑,而且只有两尺来长,也看不出原来就是那么短,还是齐中折断了的。
  葛小环抖出了那柄剑,藏入了衣袖之中,望着孩子,面上大有依依不舍的神色。
  便是没有多久,他便抬起头来道:
  “褚侠士,你是一个老实人,我可以信得过你的,可是么?”
  褚一平忙道:
  “不管你有什么事委托我,我定然做得到的。”
  褚一平道:
  “好,如今我就将这个孩子交给你了。”
  褚一平吃了一惊,道:
  “孩子……我可不会……看孩子的啊!”
  葛小环道:
  “当然不要你看,这孩子的襁褓中有的是金银,你由此向西去,再走出十来里,便是一个叫着瓦官窑的小镇,也算是附近百里之内最热闹的地方了,你用银子去买一间屋,请上一个乳母,只消看三个月,再替我将这个孩子送到圣堡去就行了。”
  褚一平怔怔地听着,心想这倒还容易,忙又问道:“那圣堡在什么地方?”
  葛小环道:
  “就在我与你相会之处往北走,你走出七八十里,虽然未见圣堡,但总会有人前来盘问你,带你去的,这孩子你可要亲手交到圣堡主的手中,要不然我怕有人会害他。”
  褚一平忙道:
  “我知道了,葛……姑娘,那么你到那里去呢?”
  葛小环叹了一口气,道:
  “褚侠士,我暂时不能和你说,我只是希望我能与你再见面。”
  她突然伸臂,将褚一平抱了一抱,随即身形倒掠,向外疾闪了出去!
  她香臂轻抱褚一平,只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然而这却令得褚一平在雪地之上,足足呆了大半个时辰,方始定过神来!
  等到褚一平定过神来时,葛小环早已走得踪影不见了,但是褚一平却还觉得葛小环身上那股幽香,还留在自己的周围。
  他又呆了片刻,才抱着孩子,抖动缰绳,向瓦官窑镇的方向赶去。
  他一面向葛小环所说的瓦官窑镇赶去,一面心中只感到出奇的茫然,他傻头傻脑,做人浑浑噩噩,本来是一点心事也没有的,自然更举有那种茫然之感的。
  可是此际,他望着这皑皑的积雪,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而不论他望到什么地方,似乎总看到葛小环在向他微笑,那种微笑,令得他心头乱跳,令得他全然忘记了自己还要到藏珠谷去一事!
  而葛小环在临别之前的那一拥,更令得褚一平神魂飞散,像是身在云端一样!
  他赶出了几里,便停了下来,打开了襁褓,望着里面的那个小孩子,小孩子转着眼珠望着他,他依稀在那孩子的脸上,看到了葛小环的影子,他忍不住在孩子的小脑袋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去吻一个孩子,本是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但是因为褚一平的心中,存着绮念的缘故,当他的嘴唇,碰到那孩子的小脑袋时,他的一颗心,几乎从口腔之中,直跳了出来。
  他连忙又抖起缰绳,雪橇向前飞掠而出,不用多久,只见前面有几座老大的官窑,正在冒着烟,而远远地也可以看到许多房屋了。
  褚一平知道,那一定便是瓦官窑镇了,他的心中,仍是茫然,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见到葛小环,不知道自己和这个孩子的母亲,是不是还有机会在一起!
  那孩子的襁褓之中,的确藏着十分多金银,常言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褚一平虽是一个男人,但是他到了镇上,贷屋,乳母,三个月的时间,一晃即逝,他居然照顾得那孩子肥肥白白,更加可爱。
  三个月后,已是春风初临大地的季节了。
  积雪已经融化,天气十分暖和,褚一平在这三个月日日盼望孩子的母亲会来瓦官窑上探望一下孩子,因为葛小环是知道他带着孩子住在这里的。
  但是褚一平的希望却落空了,三个月过去,葛小环连影子都不见,而那个孩子却和褚一平极其亲热,褚一平只能望着孩子,思念着葛小环。
  那一天,离他到瓦官窑镇来,恰好已三个月了。他雇了一辆车,带着乳母,由乳母抱着孩子,他自己则驾着车,离开了镇上。
  他一出瓦官窑镇,才想起自己是应该到藏珠谷去的,自己耽搁了三个月,玄婆婆只怕早已到了,她到了藏珠谷见不到自己,不知会不会令她大怒?
  褚一平赶着车子,日夜赶路,两天之后,已赶出瘤月了,他雇了一辆车,带着乳母,由乳母抱着孩子,他自己则驾着车;离开了镇上。
  他一出瓦官窑镇,才想起自己是应该到藏珠谷去的,自己耽搁了三个月,玄婆婆只怕早已到了,她到了藏珠谷见不到自己,不知会不会令她大怒?
  褚一平赶着车子,日夜赶路,两天之后,已赶出了两三百里,第三天早上,他正在赶车间,只听得车后,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褚一平回头看去,只见三匹骏马,自后飞也似的追了过来。
  那三匹骏马分明是从叉路上冲了出来的,而且照这三匹骏马的来势看来,分明是追自己这辆车而来的。
  褚一平的心中不禁愕然,他一开始,只觉得麻烦就要来了,但是他立即想到,玄婆婆和自己说过,自己是一流高手,还怕什么?
  他刚在想着,那三匹马已旋风也似,掠到了近前,便停了下来。
  马上的三个大汉,见了褚一平,打量了一眼,一齐跃下马来,齐声道:
  “阁下可是褚侠士么?”
  褚一平听了不禁一呆,心想这三人自己绝不相识,何以他们竟知道自己姓褚?但是他继而一想,自己如今已是一流高手了,江湖上人认得自己,那自然也不是什么出奇之事了。
  他一想到此,立时沾沾自喜起来,道:“在下正是姓褚,三位有何指教?”
  那三人的态度,立时变得十分恭敬起来,道:“我们是圣堡中人,在此恭候阁下已有许久了,不知圣堡的小主人何在?”
  褚一平道:
  “你们小主人就在车中。
  那三个大汉面露喜容,道:
  “那最妙了,阁下大可不必长途跋涉,将小主人交给我们,由我们带回圣堡去,这就好了。”
  如果是别的事情,褚一平本就是没有什么盘算的人,他一定一口答应了。
  但是将孩子送到圣堡,这件事却是葛小环亲口郑重吩咐他的!
  葛小环的每一个字,全都深深地印在他的脑子之中,他听了这三人的话之后,不禁一呆,随即摇了摇头,道:
  “不行,我受人之托,要亲自将孩子送到圣堡堡主手上,怎能半途交给你们?”
  褚侠士说得是!但不知褚侠士能否先让我们看一看孩子。”
  褚一平道:
  “当然可以。”
  他一面说,一面便跃下车来,拉开车门,道:“乳娘,你抱着孩子出来,给这三位朋友看上一看。”
  那乳娘乃是三十来岁的粗壮妇人,抱着孩子,走了出来,那三个大汉一见孩子,面上神色,尽皆大喜,忙道:
  “褚侠士,若是到了敝堡,咱们堡主,一定重重有谢阁下的。”
  褚一平听了,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心中暗忖,我又要什么多谢?我只要能见葛小环一次……他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想法十分不应该,一张丑脸立时红了起来。
  那三人又道:
  “那么,我们和褚侠士一齐到圣堡去,路上也有些照应,可好么?”
  褚一平奇道:
  “咦?莫非路上可还会有什么麻烦么?”
  那三人道:
  “世途险恶,是难以料断的。”
  褚一平无可无不可,道:
  “那也好,三位一齐来吧!”
  他又上了车座,抖动缰绳,那三人便跟在车后,一齐向前疾驰。
  驰出了七八里,只见前面突然“轰”地一声,冒起了一股绿焰来。
  那三个大汉拍马向前,欢呼道:
  “敝堡的绿长老来了!”
  褚一平也知道江湖上人心险恶,对三人究竟是不是圣堡中人,心中仍不免疑惑,但是此际,一听得三人叫“绿长老”,心中便再无疑问。
  因为褚一平在第一次见葛小环之际,便曾和绿长老见过面的。绿长老乃是圣堡中人,自然是绝无疑问的了。
  是以褚一平听到绿长老到了,心中也不禁高兴,忙道:
  “他在那里?”
  那三人道:
  “他自然就到了!”
  正在说话间,已看到一条绿色人影,飞也似地向前,掠了过来,来势之快,简直像是一颗绿色的流星一样,转眼之间,便到了眼前,褚一平定晴看去,那人果然是绿长老!
  绿长老一到,便向褚一平一拱手,道:“褚侠士果然是信人,孩子可是送来了么?”
  褚一平道:
  “不错,孩子很好,正在车厢之中,这三位朋友已经看到过了。”
  绿长老道:
  “褚侠士长途跋涉,定然已经辛苦了,敝堡堡主与孩子分手三个月,更是日夕思念,甚盼早日父子相会,是以请褚侠士将孩子交给我,先带回圣堡去,阁下再随后来敝堡可好?”
  褚一平又呆了一呆,道:
  “这……这……似乎不十分好吧!我受你们……夫人之托,是要将孩子亲自送到圣堡去的。”
  绿长老“哈哈”一笑,道:
  “褚侠士果然精明,竟能不负所托,但在下乃是圣堡五大长老之一,难道阁下还信不过么?”
  褚一平本是不通世务的人,他自己认定了要将孩子亲自送到圣堡去,自然不会再顾及别人的花言巧语,是以他听了之后,仍是摇了摇头,道:
  “我看不好,还是我亲自到圣堡去走一遭的好。”
  绿长老道:
  “这样啊!那……也好!”
  他一面说,一面向那三个大汉,一使眼色,那三个大汉中的一个,立时踏前一步,一手拉开了车门。
  褚一平只当是绿长老也要看一看孩子,是以也未曾加以阻拦,更不曾放在心上。
  可是,那三个大汉一将车门拉开之宾,却一伸手,将乳母连孩子,一齐拉了出来。
  那乳母杀猪也似地怪叫起来,可是她才叫了两声,便被那汉子一脚踢去,踢在腰际,身子如断线风筝也似,向外跌去。
  而那大汉的动作十分快,就在那乳母跌出之际,他一伸手,便将乳母怀中的孩子,夺了过来。而那乳母跌出了丈许,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分明是已经被那大汉一脚踢死了!
  这一切变化,全是在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事情来得突兀之极,褚一平呆呆地坐在车座之上,几乎疑心这是一场噩梦!
  等到他明白,这并不是一场恶梦,而是事实之际,那三个大汉,其中的一个抱着孩子,已经一齐向后退了开去,退出四五丈了。
  而绿长老也在此际,“呼”地一掌,向拉车的牲口,疾拍而出。
  只听得掌风呼啸而出,“咔咔”三四声过处,四条马腿,一齐折断。那马倒下地来之际,用力一颠,几乎将褚一平从车座之上,掀了下来。
  绿长老的去势,比那三个大汉快得多,转眼之间,便追上了那三个大汉,褚一平眼看着绿长老在三个大汉之中的一个手中,接过了孩子,绿影连闪间,便已然奔得看不见了!
  褚一平直到此际,才缓过一口气来,他嘶直了喉咙叫道:
  “喂!你们在搞什么鬼?你们圣堡的人,怎地如此不讲理?”
  可是,等他叫了两声之后,不但绿长老已走得踪影不见,连那三条大汉也不见了。
  整个旷野之中,却令得褚一平莫名其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心中连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才觉出事情来得十分踩跷,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绿长老是圣堡中人,他是知道的。
  然而,绿长老为什么竟等不及和自己一起走,将孩子送到圣堡去,而要杀人,伤马,用这样的手段,将孩子抢走呢?
  褚一平站着发呆,心想骑上那三个大汉遗下来的骏马,再到圣堡去,非要问一个究竟不可,绝不能就此不明不白的算了。
  他刚打横跨出一步,突然又看到两匹骏马,迎面奔了过来,马还未到,只见马上的两个人,身子已离开了马背,向前直扑了过来,来势之快,简直如同两头怪鸟一样,而且,当那两人向前扑来之际,还自自带起一股极强劲的劲风。
  那股劲风,卷得地上的砂石,一起飞了起来,如狂雹也似向褚一平卷到,褚一平慌忙后退时,已有好向枚石子,打在他的身上,好生疼痛。
  而在那时候,那离马而起飞扑前来的两个人,也已到了他的身前站定。
  那两人,一个一身朱衣,乃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人,约有五十上下年纪,而另一个一身黑衣,则是一个白髯苍苍的老者。
  两人一到,那黑衣老者身子一斜,又掠开了丈许,到了那乳母的尸体之旁,看了一看,又掠了回来,那朱衣中年人向褚一平打量一眼,道:“阁下可是姓褚?”
  褚一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那两人的来历,那两个人一到,声势如此之猛,弄得他狼狈后退,他心中已十分不满,但这时人家既然问到他,他也不能不回答。
  他鼓住了气,道:
  “是,我是姓褚。”
  却不料他一句话才出口,对方两人的面色,突然大变,变得十分惶急,齐声道:
  “那么,敝堡的小主人呢?出了个么意外了?”
  褚一平听得两人提起“敝堡小主人”,便知道两人也是从圣堡来的,他心中更是有气,“哼”地一声,道:“还说呢!你们圣堡的人,太不讲理了!”
  那两人互望一眼,朱衣汉子突然一伸手,五指如钩,已经抓住了褚一平的肩头,抓得褚一平的骨头,略略有声,痛得他哇呀大叫起来!
  然而,那朱衣汉子仍然不松手,道:
  “小主人是应该由你送回圣堡来的,是不是?”
  褚一平叫道:
  “哎呀!是应该由我送回来的,你放手不放手?哎呀!痛死我了!”
  那朱衣汉子又厉声道
  “那如今为何不见人?人到那里去了?”
  褚一平气念念道:
  “还不是给你们圣堡的人抢走了!”
  那两人齐声问道:
  “什么人?”
  朱衣汉子更尖声叫道:
  “快说,快说!”
  褚一平道:
  “你快放手,反正是你们自己人,他是绿长老!”
  褚一平只当自己此言一出,眼前的两人,一定不会再紧张了,可是他却看到,那两人在陡然之间,面如死灰。
  朱衣汉子疾声问道:
  “他们到何处去了?”
  褚一平勉力扬起手臂来,向前指了一指,道:“向前掠去了。”
  两人一声呼啸,那朱衣汉子力透掌心,“呼”地一股大力涌出,将褚一平涌得向后连退出了七八步,仆倒地上,而当褚一平抬起头来观看之际,只见那两人已奔得踪影不见了,褚一平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咕咕哝哝地道:
  “也不知道撞了什么大头神,见到的一些人,竟全是疯疯颠颠的。”
  他一面说,一面拾起头来。
  等他一抬起头来之际,他猛地吓了一跳,原来不知在什么时候,他的面前,多了一个人。
  那人白渗渗的脸皮,一身白衣,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的白无常一样!
  褚一平猛地向后退出了一步,道: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发出了十分诧异的一笑,道:
  “你姓褚,是不是?”
  他不但笑容阴森,而且开门一讲话,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可怖之感。
  褚一平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
  “对了,你们都识得我。”
  那人说话,和刚才的朱衣汉子,却是恰好相反,不急不徐,道:
  “你如今这等情形,圣堡的小主人,可是已遇到了意外?”
  褚一平“噢”地一声,道:
  “原来你也是圣堡中的人么?其实那也不算什么意外,你们的绿长老说堡主急于父子相会,所以出手将孩子抢走——”
  他讲到这里,皱了皱眉头道:
  “只不过绿长老这个人,可不十分好,他不但抢孩子,竟将孩子的乳母也打死了,滥伤无辜,唉!这岂是侠士所为?”
  那人点了点头,道:
  “你说得有理,但你可曾见衣着一红一黑两个人么?”
  褚一平忙道:
  “见过,他们两人去追绿长老了。”
  那人又是“噢”地一声,道:
  “那好,你跟我回圣堡去吧!”
  褚一平一听,心中高兴,道:
  “好啊!我本来就想到圣堡去找绿长老评一评理,你肯和我一起去,那再好也没有,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道:
  “你就叫我一声白长老好了。”
  褚一平笑道:
  “原来你和绿长老一样,是圣堡五大长老之一,是不是?”
  白长老冷冷地道:
  “你居然十分聪明。”
  褚一平一生之中,几时曾被人赞过“聪明”来着?这时听了,心中大为高兴,忙道:
  “白长老,我……想问你一件事。”
  白长老目光序异,斜斜地望着褚一平,道:“但问无妨。”
  褚一平先陪了一下笑,才道:
  “你们堡主夫人,在离开之后……可曾回来么?”
  白长老的面色,本就是灰渗渗地,十分骇人,一听得褚一平这样说法,面上更是添上了一重十分骇人的阴森之气。
  褚一平见对方不回答,心中更是惴惴不安,过了半晌,白长老才道:
  “没有来过。”
  褚一平还不识趣,又问道:
  “那么她现在在何处,你们可知道么?”
  白长老面色更加阴森,道:
  “也不知道。”
  褚一平鼓足了勇气问葛小环的下落,但是却一无结果,他不禁十分失望,长叹了一声,白长老却在此际,发出了两下十分骇人的冷笑。
  褚一平也不去注意白长老为什么发了这样骇人的冷笑声来,他只是怔怔地向前走着,走出了七八里,只听得身后响起了“轰”、“轰”两声响,白长老和褚一平两人,连忙回过头去,只见一红一黑,两股浓烟向上直冒了起来。
  白长老一看,手一伸,在褚一平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间,便已封住了褚一平的穴道,褚一平“咕咚”一声,跌倒在地。而白长老则向着那两股浓烟冒起的地方,疾掠而去,转瞬不见。
  在那不到两个时辰之内,褚一平被一连串发生的事,弄得莫名其妙,整件事究竟如何,他还不知所以间,却又被封住了穴道!
  褚一平心中暗暗叫苦,又禁不住发怒,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一个人在旷野之中,躺了足有一个来时辰,才听得似乎有人在向他迅速地走了过来,褚一平心想,这一次,不论来的是什么人,只要自己的穴道一被解开,那便非出手不可了。
  他刚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听得身后有人发出“啊”地一声,紧接着肩头之上,麻了一麻,穴道已经活了。
  褚一平一跃而起,“呼”地一拳,向前猛地击出!这一拳,在褚一平而言,已是用尽了生平之力,但实在力道却也不过尔尔。
  他一拳打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人已避开了他的一击,而他自己的身子,则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上,他连忙站稳,问道:
  “你是什么人?”
  他一面喝问,一面四面去找那避开了的他的一拳的人,等到他看到了那人时,他不禁呆了一呆。
  原来那人绝不是什么长老,却只是圆脸大眼,看来只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的一个小姑娘!
  褚一平红了脸,“哼”地一声,道:
  “小姑娘,你也是圣堡来的么?”
  小姑娘鼓着脸,道:
  “你是姓褚么?葛姐姐说,姓褚的是天下最好的好人,如今我解开你的穴道,你却出其意地打我,那你一定不是我要找的人了!”
  褚一平一听,忙道:
  “是,我是姓褚,我就是褚一平,葛……葛姑娘叫你来找我么?”
  褚一平一听到“葛”字,便已经神驰魂夺,急急相问了。
  那小姑娘道:
  “是的,刚才你为个么一见面就打我?”
  褚一平叹了一口气,道:
  “小姑娘,一言难尽,葛……姑娘在什么地方?
  那少女又侧头打量了褚一平片刻,才道:“你且跟我来再说!”
  她说才说完,一甩长辫,便已转过身,向前奔了出去。
  褚一平想到立时又可以和自己这三个月来,千思万想葛小环见面,心头实是高兴得难以形容,然则走了半天,仍然未见佳人,他又大是着急起来,赶紧了几步,道:
  “小姑娘,她在什么地方?”
  小姑娘只是向前走着随口应道:
  “就到了。”
  又走出了十五六里,而天色也已完全黑了下来了,这时,他们两人刚穿过了一座十分浓密的林子,走在一道峡谷之中,走到了一半,那少女忽然攀住了一根山藤,向上面迅速地爬了上去。
  褚一平旁的本事没有,翻山越岭的本领却是有的,他跟在小姑娘的后面,绝不落后。
  等到两人一前一后,翻山到了山顶之际,已是午夜时分了。
  那小姑娘在屋前七信尺处站定,低声道:“葛姐姐,你要找的人,我带来了。”
  这时候,褚一平心中,实是紧张到了极点!
  他听到了葛小环的声音,从石屋之中传了出来——他渴望再听到这种声音,已不知望了多久了!
  只听得葛小环道:
  “褚侠士,你……来了么?”
  褚一平忙向前踏了一步,道:
  “我来了,是我来了,是我!”
  他一听到葛小环的声音,又不知道如何讲话才好,他只觉得心头怦怦乱跳,根本连自己的口中在讲些什么,也都莫名所以!
  葛小环的声音,又从石屋之中传了出来,道:“褚侠士,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葛小环的声音,仍然是那样销魂动听,褚一平连忙又向前走出了几步,伸手推开了门,只见石屋之中,光线十分暗,只不过一盏小油灯,发出如豆的灯光,石屋之中的陈设,也十分简单,只不过一床一椅而已。
  葛小环这时,正躺在床上,她的身上,盖着一张虎皮,一动也不动。
  褚一平走到了床前,定睛向床上看去,刹时之间,他不禁陡地一呆。
  只见床上躺着的那女子,十分瘦削,但也十分美丽,在憔悴之中带着一股异样的凄艳之感。那是葛小环,但是却瘦得褚一平几乎认不出来了。
  褚一平只觉得心中一阵难过,忙道:
  “葛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葛小环伸出手一,纤纤五指,握住了褚一平的手,道:
  “褚侠士,孩子可好么?”
  褚一平忙道:
  “好,好,他十分可爱。”
  葛小环叹了一口气,道:
  你一定已将他送回圣堡去了?”
  褚一平点头道:
  “是——”
  他本来是想将路上的意外,向葛小环说一说的,但是转念一想,反正绿长老是圣堡中人,孩子到了他的手上,也不会有什么意外的,而葛小环却似乎在生病,这样的事,还是不要再向她提起来的好。
  葛小环松了一口气,道:
  “这就好了。”
  褚一平忙道:
  “葛姑娘,你自己可是在生病么?是不是要紧?”
  葛小环道:
  “我是不打紧的,唉!我见到了你,想起这三个月间的事来,简直像一场梦一样!”
  葛小环讲来,十分感慨,褚一平对着她,不知道应该讲什么才好,
  过了半晌,葛小环才又道:
  “褚侠士,我还有一件事想要你做,不知道你答应不?”
  褚一平忙道:
  “葛姑娘,只要你吩咐,我一定肯的。”
  葛小环望了褚一平半晌,道:
  只不过这件事,做起来却是难得多了。”
  褚一平挺了挺胸,道:
  “再难的事情,我也一定能为你做到的!”
  他讲得十分坚决,十分有决心!
  葛小环又道:
  “这件事,可能要使你费十几二十年的时间。”
  褚一平听了,不禁一呆,他做人一直是浑浑噩噩地,从来也不想到以后事情的。十几二十年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一个长时间!是以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葛小环叹了一口气,道:
  “你……你竟不肯答应我么?你不是说过——”
  她才讲到这里,褚一平已忙不迭道:
  “答应,答应,我当然答应,我刚才只不过在想,时间实在太长了,不知道我行不行。”
  葛小环憔悴的神情,才稍微开朗了些,道:“你一定做得到的,你——
  她抬起头来,向门指了指,道:
  “你且将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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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5 08:46: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20-5-9 22:27 编辑

六 石屋情浓
  褚一平依言去将门关了,转过身来,却见葛小环拍了拍床沿,道:
  “你过来,在这里坐下,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说的。”
  褚一平一听得葛小环对自己如此说法,心头猛烈地跳了起来,一声也不出,只是涨红着脸,站在门前,大口大口地出气。
  褚一平呆立着不动,葛小环又叹了一口气,掠了掠乱发,道:
  “是不是我病得久了,人变得很难看,你不愿意亲近我了?”
  褚一平双手乱摇,道:
“不是,当然不是,你……美丽得……什么似地。
葛小环道:
  “那你过来啊!”
  褚一平一步跨出,却不知怎地,这一脚像是踏在浮云上一样,一个踉跄,几乎跌倒,他忙又站了起来,这才走前几步,在葛小环的床沿坐了下来,葛小环伸手握住了他粗糙的大手,道:
  “褚侠士,你真是一个好人,可惜我……是一个坏女人,要不然……唉!”
  她摇了摇头,无限伤感,难以再向下说去。
  褚一平却忽然大声道:
  “谁说你是坏女人?”
  他突如其来,牛号也似地怪叫了一声,倒将葛小环吓了一大跳。
  葛小环抬起头来,看到他那一副认真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道:
  “我是圣堡堡主的逃妻,还不是坏女人么?”
  褚一平道:
  “当然不是,那一定是……一定是圣堡堡主混蛋。”
  葛小环抬头,望着那盏昏黄的油灯,出了片刻神,才道:
  “那也怪不得圣堡堡主的,我如今十分后悔当年行事,但也来不及了。”
  她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却又突然将话题岔了开去,道:
  “你说肯答应为我做事,可是真心真意的么?”
  褚一平指着上面,道:
  “若有虚言,管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葛小环伸手,轻轻地掩住了褚一平的口,道:“你说说就是了,何必发誓,我……那孩子……他对你可亲热得很么?”
  一提到孩子,褚一平咧开了大口,笑了起来,道:“可不是么,孩子对我亲热得很。”
  葛小环道:
  “孩子如今在圣堡,一定很寂寞的了?”
  褚一平道:
  “我不——”
  他本来想说“我不知道”的,因为孩子在圣堡的情形如何,他并不知道,孩子是在半途被绿长老抢走的,但他才讲了两个字,便地想起,这件事,自己为了怕葛小环提心,是瞒着她未曾告诉她的,而他却又不知如何改口才好,是以说了“我不”两个字之后,竟已没有了下文。
  幸而葛小环心中另有所思,也未曾想到老实人有时都有点心思,接着又道:
  “我如今要你做的事,便是要你回圣堡去。”
  褚一平张大了口,道:
  “到圣堡去?我到那里去作什么啊?”
  葛小环道:
  “是你将孩子送回去的,孩子对你又亲热,堡主……他对你一定十分好感,人在堡中住下来,他定然欢迎,那么只要孩子肯和你在一起,你就可以看着孩子长大了。”
  褚一平仍然不知道葛小环这样绕着圈子说了大半天,究竟是为了什么?
  葛小环道:
  “你一直在圣堡,不要离开那孩,等孩子到了二十岁那一年你就将这个交给他。”
  葛小环本来倚在枕上,讲话也是有气无力的,可是一提到“将这个交给他”之际,她猛地一个翻身,飕地一声,在枕下抽出一柄短剑来。
  那柄短剑,剑柄上锈迹斑驳,剑菹也已残旧不堪,看来简直像是废物一样。
  但葛小环握着它,手儿却在微微微发抖,又犹豫了一下,才将之交到了褚一平的手中。
  褚一平接了过来,正想开口相询时,葛小环已握住了褚一平的双手,颤声道:
  “褚侠士,这……柄伏羲古剑,几乎是我用我自己整个人去换来的,你千万要……好好保存,平时绝不可以拿出来观看,直到孩子到了二十岁,才告诉他,这是他可怜的妈妈能够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了……”
  褚一平急得手足无措,只是道:
  “你别哭,你别哭啊!”
  葛小环松开了褚一平的手,抹了抹眼泪,又躺了下来,道:
  “褚侠士,如今我别无所愿,只愿来世能嫁给你这样的一个丈夫,那就好了!”
  褚一平满面是汗,除了傻笑之外,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歇了好一会,他才问道:
  “你……要死了么?”
  葛小环道:
  “死?只怕一时还死不了。”
  刹时之间,褚一平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道:“那……那你……为什么今世……不……嫁给……我?”
  他讲出了这句话,全身上下,已经全为汗水近湿透,全身的肌肉,都有僵硬之感。
  葛小环则幽幽地一声长叹,道:
  “迟了,我因为当初的一念之差,已经迟了!”
  褚一平刚才鼓足勇气,讲出了这样一句话来,心中也根本没有希葛小环会答应自己,反而他在话一出口之后,便几乎要狠狠地接上自己几拳,恨自己为什么竟敢这样唐突佳人。
  是以葛小环这样回答他,反令他松了一口气。
  葛小环的面色,本来是十分苍白的,但忽然之间,却变得红艳艳起来,即使在昏黄色的灯光之下看来,也是美得难以形容。
  只听得她以极其娇柔,令人一听便自心旌摇摇的声音道:
  “我已经不配嫁你了,但是你如果喜欢我的话,我今晚……可以……”
  她讲到这里,低着头,再不向下讲,神情就像是在洞房中的新娘一样。
  褚一平只觉得双足轻飘飘地,几乎连站也站不稳,像是不知道饮了多少酒一样,他体内的血液,像是千万匹马一样的在奔驰着。
  他突然一伸手,抓住了葛小环的纤手,口唇抖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葛小环身子一欠,已经坐了起来,褚一平本来就是坐在床沿上的,葛小环一坐起来,他们两人便自然地拥在一起了。
  那一天晚上,对褚一平来说,简直像是一场梦一样,完全是一场梦!
  褚一平只记得他在尝尽了温柔滋味之后,葛小环在他的耳畔轻轻地叮咛着:将这柄伏羲古剑放好,等孩子大了交给他!
  而这句话,褚一平刻骨铭心地永不能忘。
  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的。而等到他醒来之时,石屋之中,充满了昏沉沉的阳光,葛小环已不在了。
  褚一平连忙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只见屋门开着,他走了出去,外面也是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那个小姑娘也不见了。
  褚一平揉了揉眼睛,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昨天身在梦境,还是如今身在梦境!
  但是他心中却知道,不论是昨天,还是今朝,都不是身在梦境之中,所发生的事,都是确确实实的事情,葛小环离去了,自己要到圣堡去看那个孩子,只怕……只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褚一平想到这一点,难过得几乎要将自己的胸膛,撕了开来!
  他发出毫无意义的怪叫声,向山峰下面而去,希望还可以追得上葛小环,他好几次几乎失足跌下悬崖去,一直等他到了山脚下,仍是没有见到葛小环。
  他摸了摸怀中的“伏羲古剑”,长叹了一声,呆立了半晌。
  他当然想去寻找葛小环,但是他又想到葛小环对他的信任,对他的恩情,那使得他不能不怀着伏羲古剑到圣堡去,完成葛小环的托付。
  然而,那是需要近二十年的时间的!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犹豫一下的,但是褚一平却是一个诚实之极的人,而且他自从到了万家庄之后,多少年来,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而葛小环则对他那么好,这更使他死心塌地要为葛小环却做好这件事!
  褚一平不知道圣堡在什么地方,他只是辨了辨方向,便立时向前走去。
  他穿峡过谷,走了几天,一个人也未曾遇到,也不知那圣堡是在什么地方。
  这一天傍晚时分,夕阳如火。褚一平正在急急赶路,忽然看到前面有一个人,正倚树而立。
  褚一平已好几天未曾见到有人了,心中便大是高兴,心想自己可以向那人问一问,圣堡究竟在什么地方了。
  于是他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在他离开那人还有一两丈远近间,他已看出情形有一点不对了,等到再走向前去时,他定睛一看间,几乎“啊”地一声,怪声地叫了起来!
  原来,那个人并不是“倚树而立”,而是被一柄长剑,从胸前刺进,剑尖在背后透出,贯穿了身子,钉在树干上的!
  那人的头低垂着,早已死去了。
  褚一平一见到那人已死之际,心头大受震动,连忙后退了两步。
  但在他后退两步之后,定了定神,心想那是什么人,自己将他的头托了起来,看个究竟也好。
  他战战兢兢,走向前去,伸手将那人下垂的头,托了起来。
  怎知他不看犹可,一看之下,三魂去了二魂,七魄去了六魄!
  敢情那人的一张面皮,已全被揭去,面上只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褚一平双足一软,身子向后便倒,口中还嚷道:“我的妈呀!”
  他倒在地上,向外爬开了几步,喘了几口气,仍是无力爬起身来。
  在那进候,他感到如今心中的恐怖,像是和以前什么时候有一次是一样的!
  上一次,他有着同样的恐惧,那是在大雨之夜,他回到万家庄去,半途之上,在一家庙中避雨,便曾遇到万家庄中的四个庄客,死在庙中,而且他们的面皮,也是被人剥去的!
  褚一平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地栗栗抖着。
  因为自那天起,所发生的事,没有一件不是惊心动魄之极的!
  先是邛崃四邪来寻事,接着,便是名闻江湖的万家庄的毁灭,使得他流离失所。
  只不过想下来,有一点却是令得他心头十分甜蜜的,那便是,如果不是那一连串事情的话,他是不会认识葛小环的!
  褚一平在地上坐了好一会,才站起身子来,他也不敢再去碰那个死人,只是远远地站着,又向那个人打量了片刻。
  那人的面皮被揭去,他们的面目,当然是已认不出来的了,
  但是褚一平看那人的身形衣着,却又觉得十分眼熟,像那人是他的熟人一样。
  褚一平皱起了两道浓眉,仔细地想了片刻,陡地想了起来:那人就是和绿长老在一起的大汉之一!
  褚一平一想到那人是圣堡中人,心中不禁大是骇然,心想照自己所知,圣堡在这一带,似乎有着极大的势力,而圣堡堡主,也应该是一个武功绝顶的高人,那么什么人敢以去杀害圣堡的人呢?
  褚一平自然是想不出究竟来的,他只是觉得十分奇怪而已。
  他不再耽搁下去,仍向前走去,过了不多久,只见前面,又有一个人被钉在树上,照样是面上的面皮,尽皆被剥去。
  褚一平的心中现是又惊又怪,连忙再向前赶去,到了天色全黑时分他已发现了四个这样的死人。
  褚一平心想,这四个人是和绿长老在一起的,如今却全死在此处,那么绿长老呢?他的处境当然也不会好到什么地方去了。
  而绿长老如果也遭一殃,那么被他抢走了去的那个孩子呢?褚一平想到此,不禁全身发凉!
  他一面高叫道:
  “绿长老,绿长老,你可是没有事情么?”一面向前奔去。
  他究竟是一个浑人,因为心中希望绿长老没有事情,是以才这样问法的。
  他奔出了半里许,仍未听得有什么人答应他,但当他停下来仔细倾听之际,却听到有一阵阵呻吟声,自附近传了过来。
  这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了,星月的光芒,十分微弱,褚一平循着声音向前走去,听出那声音是从一堆草丛中发出来的。
  但因为光线黑暗,是以草丛中伏着什么人,他却看不出来。
  他站定了身子,问道:
  “什么人?草丛中的是什么?快出声!”
  他一开口,草丛中的呻吟声停了片刻,这才听得一个十分微弱的声音道:
  “是褚侠士么?刚才……叫我的可是你么?”
  褚一平一听,不禁陡地一呆道:
  “啊!你……就是绿长老?”
  草丛之中又传来了那微弱的声音,道:“是……我……”他讲到这里,声音已是弱得不能再弱,褚一平连忙向前跨出了两步,拨开了那丛杂草,只见绿长老的身子,缩成了一团。
  在那草丛之中,只有绿长老一个人,见不到那个孩子,褚一平忙问道:
  “孩子呢?绿长老,给你抢走的那个孩子呢?可是已送到圣堡去了么?”
  绿长老的身子略动了一下,但是他整个人仍屈成了一团,只听得他总算又发出了声音来,道:“孩子……被人抢……走了。”
  褚一平大声道:
  “什么人?唉!什么人?”
  绿长老道:
  “狮……首……人……魔……”
  他这四个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要隔上半晌,方始讲得出来。等到他一个“魔”字出口之际,身子却猛地挺了一挺!
  这一挺,使得他的身子,猛地弹起了两三尺来,又“砰”地一声,跌在地上,落地之后,便一动也不动,分明已经死了!
  褚一平就着星月微光,向前看去,只见绿长老的面皮还在,未曾被人揭去,但是他身上,却处处是伤,简直已成了一个血人!
  褚一平将“狮首人魔”这几个字,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心想这狮首人魔,似乎在邛崃四邪大闹万家庄之际,听得舅父说起过,乃是一个武功极高的魔头,只不过是早已死了的。
  他已知孩子被抢走,心中乱成了一片,胡思乱想,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正在此际,只听得一阵呼喝之声,传了过来,刹时之间,只见四条人影,向前疾扑而来。
  那四个人的来势,快到了极点,一转眼间,便已到了近前。
  而且,四人才到,便各自发出一声长啸,已将褚一平围在中心!
  褚一平的心中,莫名其妙,心想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眨了眨眼睛,四面看去,只见那四个人,自己倒有三个见过的。
  那四个人,衣着相仿,但是颜色不同,一个全身黑色,一个全身黄色,另外两个人则是红色和白色。褚一平知道他们全是“圣堡”中人。
  他一张口,正想告诉他们说孩子已被人抢走了,但却听得那白衣的道:
  “咦?不见绿长老?绿长老应该向这条路来的。”
  褚一平一听,便向草丛之中,指了一指,道:“你们找绿长老么?他在这里!”
  褚一平的手指才一指,还未曾讲完,四个人身形展动已向前疾掠而来,一齐向草丛中看去。
  这四个人,和绿长老在一起,合称圣堡五大长老,当他们一齐定睛望向草丛,看到了绿长老的尸身之后,物伤其类,心中也不禁黯然。
  隔了好一会,白长老才道:
  “谁叫他居心不良,夺了小堡主,想要挟堡主的,如今他惨死在此,可以说应有此报!”
  其余三人,一起点头道:
  “说得是。”
  褚一平在一旁听得白长老如此说法,他不禁呆了。
  当绿长老将孩子抢走之后,他只当绿长老是将孩子送到圣堡去了,却料不到绿长老原来竟是起了异心,将孩子抢走,是别有用心的。
  那么,如此说来,如今孩子落在什么“狮首人魔”手中,事情仍然和以前一样,也未更加糟糕些了。
  事实上,事情却仍是糟糕之极,但是褚一平想到了这一点,心中却不像刚才那样难过了
  他也插口道:
  “原来这绿长老不是好人。”
  他在一旁自说自话,也没人去睬他,只听得黄长老突然“啊”地一声,道:
  “那么,小堡主呢?”
  刚才,四人只是在派绿长老罪有应得,似乎谁都未曾想到这一个问题,而此际黄长老提了出来,人人皆是面面相觑。
  褚一平又道:
  “小堡主——”
  他才讲了三个字,白衣长老便转过头来叱道:“少废话,住口!”
  褚一平却仍是将那句话讲了出来,道:“小堡主的下落我知道。”
  他这句话一出口,那四个人立时另眼相看,齐声道:
  “在何处?”
  褚一平道:
  “他被人抢走了,抢的人叫狮首人魔。”
  褚一平所讲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他完全是照事实来说的。
  可是他的话才一出口,四人的面色便自一变,白长老首先发难,“哼”地一声,一拳向褚一平当胸击出!
  褚一平大吃一惊,道:
  “这——”
  然则他才讲了一个字,白长老那一拳的力道,已向前汹涌而来。
  也就在此际,只听得黄长老道:
  “且慢,留着他再问些事。”
  白长老一听,打出后拳,陡地收了回来。
  那一拳当然未曾打中褚一平的胸口,但是褚一平却已被那一拳的拳力,撞得向后退出了七八步,仍然站不稳,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他才一倒地,白衣老双臂一振,已然如同一头怪鸟也似,向他扑了过来。
  褚一平根本连躲避的念头都未曾起过,肩头一紧,便已被白长老抓住,整个人都被白长老提了起来。
  褚一平双足不能着地,只得乱踢乱蹬,白长老脸色一沉,喝道:
  “若是你再乱动,我一掌便将你拍死!”
  若换了平时,褚一平蛮劲一发,一定不服,而且还要大声叫嚷的,可是此时,他一转念间,想及自己若是被白长老一掌击毙,那么葛小环托自己的事,自己却是再也做不到了。
  是以,他叹了一口气双足立时乖乖地不动了。
  白长老仍是提着他,道:
  “你为什么要胡说八道来骗我们?”
  褚一平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如果不是的话,那也是绿长老在胡说。”
  白长老怒道:
  “和绿长老又有什么相干?”
  褚一平道:
  “那是绿长老说的,我到的时候,他还未死,他说,孩子被人抢走了,我问他是什么人,他说是狮首人魔。”
  这时,其余三人也走了过来,红长老道:“想是绿长老临死之前,语音不清,这厮又未曾听准,是以便在此胡言乱语。”
  黄长老接口道:
  “是啊!狮首人魔早已在受各派高手围攻之际死去,如何能以复生?”
  褚一平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大声道:“你们知道什么?武林相传,邛崃四邪也早已死了,可是最近,邛崃四邪却烧了鼎鼎大名的川北万家庄!”
  黄长老怪眼一翻,道:
  “万家庄是什么地方?没听说过!”
  褚一平道:
  “那你们的什么圣堡,我也未曾听到过!”
  黄长老面色一沉,扬起手来,“叭”地一掌,便掴在褚一平的脸上,褚一平怪叫了一声,血已顺着口嘴,流了下来那一掌的力道自然不大,然而褚一平的脸色也已肿起老高了。
  褚一平心中又怒又急,道:
  “你们这些人究竟讲不讲理?你们小堡主不见了,不设法去寻找,却在这里无缘无故地抓住了我?哼哼!我到圣堡,和你们的堡主去理论,看他怎么说!”
  那四个长老一听,互望了一眼,白长老手一松,将褚一平放了下来。
  他们四人,交头接耳,议论了片刻,褚一平只是自顾自心中气愤,也未曾听得他们四人在商议些什么。过了片刻,白长老已转过身来向他道:
  “他刚才到的时候,绿老老还未曾死,你见了我们堡主,可不要忽然改了口才好。”
  褚一平气得干瞪眼,道:
  “王八蛋才改口。”
  白长老道:
  “好,那么你就跟我们一起到圣堡去!”
  他一言甫毕,便撮唇长啸,啸声绵绵不绝,不知可以传出多远,在他发出啸声之后不多久,只听得一阵急骤的蹄声,传了过来,一群骏马,约有十来匹,四蹄翻飞,驰了过来。
  那一群骏马到了近前,停了下来,白长老道:“上马,我们日夜兼程,回圣堡去。”
  到了第三天早上时分,旭日初升,只见前面,乃是郁郁葱葱的一座山头,白长老点着头,直驰进了那座深山之中。
  那座山群峰起伏,看来根本没有路途,但是马儿奔来,曲曲折折,却又不见崎岖。过了半个时辰,突然看到前面,金光夺目,乃是一扇极高极大的铜门,那铜门擦得很亮,闪着日光,看来像是整扇门都是黄金铸成的一样!
  在门旁,有八个手执长戈的武士站着,俱皆貌相威武,非同凡响,褚一平一见这等气派,早已呆了!
  这一扇铜门,只有两丈来高,七八尺宽,不知要用多少人力物力方铸成功!褚一平实是做梦也未曾见过那么大的铜门!
  一行五人到了门前,执戈武士便将铜门推开。
  那座铜门显然极之沉重,因为几个武士,身形高大,孔武有力,但也推得额上青筋凸起,出力异常。而当铜门在缓缓被推开之际,自有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氛,令得人连讲话也不敢大声。
  好一会,铜门才被推开了两三尺来,那几个武士让了开来,四大长老将褚一平夹在当中,鱼贯而入。
  一进了那铜门,便看到老大的一个广场,那广场全是以五尺见方,一块一块,浅灰色的石板铺出来的,整个广场,足有两亩方圆。
  而向前望去,则是二十来级石阶,石阶之上,又是一个小广场,过了这个小广场,才是一排宫殿式的房屋,飞檐金栋,气象万千!
  褚一平本来只当自己舅父在万笏谷的万家庄,已经可以算是一等的辉煌去处了,可是如今和圣堡一比较,万家庄却恰如一个农家少妇,在头上乱插了些花朵,自以为艳丽无比,而圣堡则如仙女公主,自然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概在。
  褚一平呆立了片刻,他看得发呆,连身子被白长老在推着向前走都不知道,转眼之间,已上了石阶。
  才一上石阶,便听得前面的屋子中,传来了极其深沉的鼓声。
  那鼓声一下接着一下,连响了七下,方始停止。然而鼓声虽止,那种“嗡嗡”的声音,却还在山谷回荡,令人心神皆震。
白长老在鼓声一停止之后,便停了下来,回头道:“堡主已准备接见我们了,你讲话可不要走了样才好。”
褚一平为人浑噩,但也极之坦荡,绝无所畏,所今他也不是害怕,而是为圣堡中的气势所慑,所以连讲话也小声恭谨了起来,忙道:
  “是,我知道了。”
  一行五人,上了石阶,又穿过了那个小广场,只见小广场的两旁,也都有着武士守卫。等他们来到了正门口时,只见本来站在一旁,两个身形奇矮,相貌诡异,装束怪异的人,抢前一步,为他们推开了门。
  白长老等四人,这时神色也渐渐紧张起来,低声道:
  “堡主见得如此心急,大家可小心。”
  五人相继跨了进去。
  只见地上,金光闪闪,铺满了金丝猴的褥子,踏在上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那金丝猕猴,乃是深山野岭中罕见的珍奇兽类,能捕上一只已属不易,而今这间大殿上却铺满了金丝猴皮做成的褥子,不知要捕杀多少金丝猕猴?
  褚一平抬头看去,只见不但是地上铺着金光闪闪的褥子,大殿中的一切,不论梁,栋、檐、角、椅、桌、几、凳,莫不是金光灿然。
  那大殿相当深广,这时,只见在每一条大柱之旁,总有几张椅子放着,椅上也都坐着人,这些人,或高或矮,或男或妇,褚一平一时之间,也难以记得清那么多人的脸面。
  而在大殿的最后面,正中有一张黄金交椅,却还空着,没有人坐。
  整个大殿中,少说也有七八十人,可是进来之后,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若不是可以看到有人坐着,只当这里是已然荒废了不知多少年了。
  白长老带着褚一平向前走去,来到了离那张金交椅只有七八尺处,便站定不动。
  也就在此际,只听得在侧门中,传来了“当当当”三下响,四个束发童子,走了出来,那四个童子,头上都戴着金冠,身上都披着金光闪闪,由金丝织出来的衣服,长可及地。
  褚一平心想,原来圣堡堡主,又不禁想起了葛小环来,想起了葛小环,他又想起了那如同梦境也似的一晚,心中又开始迷迷糊糊起来。
  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一下咳嗽之声,自侧门之中,传了出来。
  那一下咳嗽之声,极之庄严,极之凌厉,只见大厅中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而那四个童子,也分别在金交椅两旁站定。
  这时,即使是褚一平那样的笨人,也可以知道是圣堡堡主将要出来了。
  他睁大了眼睛,向前望去,想看一看他心中迷恋的葛小环的丈夫,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双眼一眨也不眨,只听得浓重的脚步声,缓缓地传了进来,那脚步声沉重得似乎整个大殿,都因之在轻轻地震动!
  褚一平的心中更是紧张,突然之间,只看到侧门中金光连闪,那闪耀的金光,是如此之强烈,令得人一时之间,睁不开眼来褚一平连次揉揉眼睛,这才看清,那种强烈的金光,是从一个人身上所穿的衣服所发出来的。
  那件衣服显然不是黄金丝所编成的,因为它发出的金光,比那四个童子身上的衣服不知要强烈多少,褚一平一看到那样的一件衣服,心中又生了几会畏惧之意。
  那人慢慢地向前走来,到了金交椅之前站定。
  只见众人一齐行下礼去,道:
  “参见堡主。”
  那人只是“嗯”地一声,却转头向褚一平望来。大殿之上,人人皆躬身行礼,只有褚一平一个人不动,,自是十分惹眼。
  而褚一平这时,已看清那人,十分瘦削,那件金光灿然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宽大之极,绝不称身,看多几眼之后,便觉得绝无庄严,只是滑稽。
  当那人向褚一平望来之际,褚一平也完全看清了那人的脸面。
  他一看到那人的脸面,先是一呆,接着,实是忍不住,伸手向那人一指,“啊哈”一声,笑了出来!
  在褚一平原先的想像之中,圣堡的堡主,一定是方面大耳,王者之相,令人望而生畏,要不然和这些排场,怎样相配?
  等他发现原来圣堡堡主这样瘦,简直像一株竹竿时,他已经觉得十分不伦不类,这时,他一看清了圣堡堡主的脸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的原因,是因为圣堡堡主的样子,实在太滑稽了!
  只见他光头光脑,五官挤在一起,眉毛疏疏落落,断断续续,左浓右淡,鼻子扁得几乎凹陷了下去,下巴向内倒缩,下唇下面,便空无一物,招风大耳,如鼠细目,褚一平站在清溪旁边,在溪水中看到自己的丑模样,有时也不禁摇头,可是如今他看到了圣堡堡主,却又自觉美比潘安。
  大殿之上,在“参见堡主”,和圣堡堡主“嗯”地一声之后,又已静到了极点,可是就在此际,却传来了褚一平的“啊哈”一笑,而且褚一平在笑的时候,手指一直指着圣堡堡主!
  在那样的情形下,褚一平是为什么发笑,他在笑些什么,实是人人可知。刹那之间,只见每一个人,都面上变色。
  而圣堡堡主则在交椅之前呆了一呆,并不出声,缓缓坐了下来。
  褚一平却不知道刚才自己的一笑,已将大殿之中近百人吓得面上变色,他一见堡主坐下,反倒踏前了几步,手指仍指着堡主,道:
  “你就是圣堡堡主么?”
  圣堡堡主沉声道:
  “是!”
  褚一平又哈哈大笑起来,他一面笑,一面弯腰顿足,他看明白了圣堡堡主乃是这样一个人之后,实是乐不可支,打从心底里笑了出来。
  可是,他笑了片刻,发现整个大殿之中,只有他一个人在笑,别人都面上神色紧张万分地望着他,他也觉得笑不下去了。
  他挺直了身子,止住了笑声。
  他的笑声一停,大殿之中,又恢复寂静,静得阴森之极。
  褚一平眨着眼睛,他仍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然而当他想及自己和葛小环的关系,以及圣堡堡主乃是葛小环的丈夫这一点时,他的心中,却又不觉惴惴不安。
  难堪的静寂维持了并不多久,便听得圣堡堡主问道:
  “白长老,这人是谁?”
  圣堡堡主刚才在未现身之际,那一下咳嗽声便已威风八面,而他沉重的脚步,更是震得人心弦皆动。可是此际,他开口讲话,却是有气无力,像是病夫一样。
  “这位朋友姓褚,名一平,夫人就是将小堡主交给他的。”
  圣堡堡主嗯地一声,又慢慢地转过头,望向褚一平,道:
  “孩子呢?孩子在什么地方?”
  褚一平道:
  “我要将孩子送到圣堡来,却在半途上被绿长老抢走了。”
  那圣堡堡主却像是什么也不知道,只知发问的糊涂虫一样,一听得褚一平那样说法,忙又问道:“绿长老呢?他在什么地方?”
  白长老屈膝跪下,道:
  “绿长老夺了小堡主,意欲叛变,以小堡主要挟堡主,但在他逃走之际,却又生巨变,褚朋友对一切知道最详。”
  圣堡堡主道:
  “又生了什么变化?”
  褚一平道:
  “他遇到狮首人魔,他和他手下的人全都被打死,小孩也被狮首人魔抢走了!”
  褚一平那一句话才出口,大殿之中众人,便已响起了“啊”地一声响。然而那一下惊呼声,十分短促,立时之间,便归于静寂。
  只见圣堡堡主站了起来,但立即又坐下。
  他的声音变得十分急促,道:
  “然则狮首人魔何处去了?”
  圣堡堡主再度站起,慢慢地向前走来。
  白长老等四人,本来是站在褚一平身边的,这时一见圣堡堡主向前走来,便一齐后退,其余坐着的人,也一齐起来。
  这时,连褚一平也觉得大殿之中的气氛,紧张得异乎寻常,可是他却并不感到害怕,他看看圣堡堡主那张丑脸,只觉得忍不住想笑。
  圣堡堡主来到了褚一平面前,只有两三尺远近处站定,半晌不语,才叹了一口气,道:
  “你……可有再见到小环么?”
  他这一句话问得极其哀伤,极其低沉,令得褚一平心中对他生出了同情之感,他道:
  “我——”
  然而他只讲出了一个字,便住了口,觉得难以向下讲去!
  他是又见过葛小环的,在那间石屋之中。
  然而他怎么讲呢?在石屋中发生的一切事,怎么能对人讲呢?
  所以,他只讲了一个“我”字,便停了下来。
  圣堡堡主却像是小孩一样,立即抓住了褚一平的手,褚一平觉出他手心冰冷,同时听得他道:“你怎么样?你可曾再见过她?”
  褚一平本来就不会撒谎,这时,对着冰冷焦急惶切的脸,更是难以支唔其词,道:
  “我……见过她了。”
  圣堡堡主间道更急,道:
  “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你快说!你快说!”
  褚一平道:
  “就是前几天,在一个山峰顶上的石屋之中,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圣堡堡主扬起头来,道:
  “你们听到了没有,还不快去找她?”
  大殿中近百人,尽皆面面相觑,因为褚一平只说是“一个山峰顶上的石屋中”,并未说明是什么山,什么峰,普天之下,山峰何止亿万,上那里去找去?
  正在众人为难之间,褚一平却叹了一口气,道:“不必去找了!”
  他在未见圣堡堡主之前,以为圣堡堡主一定是庄严之极的人,既见之后,便觉得他滑稽可笑,但此时,却又觉得他和自己,同病相怜。
  圣堡堡主一听,道:
  “为什么不必去找了?”
  褚一平道:
  “她已经走了,如果找得到她,我还不去找她么?”
  圣堡堡主陡地一松手,向后退出了一步,道:“你去找她则甚?”
  他讲话之际,不是阴阳怪气,更是惶急焦切,一点也没有高手风度,也不像是名震遐迩的一堡之主,可是此际,他一后退,这一下喝问,却是声色俱厉,震得褚一平几乎昏了过去!
  而且,在他的双目之中,也射出了冷电也似的精光来,望定了褚一平。
  褚一平镇定心神,道:
  “我……我找她……我找她……是为了……”
  圣堡堡主的目中精光更甚,道:
  “为了什么?说!”
  褚一平摊了摊双手,道:
  “我找她……也不为了什么,我……只是想见见她。”
  圣堡堡主忽然又叹了一口气,道:
  “她天仙化人,人见人爱,你想见见她,也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来怪你,你最近和她见面的情形,详细讲给我听听,或者可以得到她去向的线索。”
  褚一平的脸,涨得通红,道:
  “这……很难说……我也不能告诉你。”
  圣堡堡主道:
  “为什么不能,难道你和她之间,有什么暧昧么?”
  圣堡堡主一道破了褚一平和葛小环之间有“暧昧”,更令得褚一平心头乱跳,脸成了紫青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这样的态度,虽然他不出声,也等于已经承认有暧昧了。
  圣堡堡主双眼睁得甚大,目中的光芒,令得褚一平不敢逼视,只见他慢慢地扬起手来,他在扬手之际,衣袖金光如虹,陡然之间,褚一平觉得眼前多了五根瘦骨鳞峋的手指,其中食、中两指,已对准了他的双眼,相隔不过寸许。
  褚一平的心中大是骇异,连忙道:
  “这……这是做什么?我也是个一流高手,可不是随便给人欺侮的!”
  他虽然连连败在他人手下,但是玄婆婆给他上的当,他却仍不甚明白,还以“一流高手”自居。
  圣堡堡主的声音,阴冷得可怕,道:
  “你快说,你和她见面时做了些什么?要不然,我先将你的双目,生生剜了出来。”
  褚一平实是想不到,生相那么滑稽,刚才又如此情急,十足一筹莫展的人,忽然之间会讲出这样凶残的话来的。
  褚一平摇了摇头,道:
  “我不能说。“
  圣堡堡主道:
  “不说?”
  他手指未再向前移来,但褚一平却已觉得一股冷风,袭向自己的双目,刹时之间,痛得连眼睛也睁不开来,身子连忙向后退去。
  他片刻之间,退出了五六步,然面,当他退到了背靠住大柱之际,那五只手指,仍然在他的眼前,褚一平心中骇然,大叫道:
  “我不说,你杀了我,我也不说,我绝不说!”
  他大声嚷叫,圣堡堡主一声不出,只见白长老躬身道:
  “堡主容禀。”
  “什么事?”
  白长老缩身低说了几句,圣堡堡主不住点头,手也慢慢地缩了回来。
  也就在此际,忽然听得外面,三下云板响处,有人高叫道:
  “邛崃山狮首人魔,前来拜谒圣堡堡主。”
  圣堡堡主昂起头来,道:
  “请!”
  他那一下“请”字,更是舌绽春雷,声音绵绵不绝,向外传了出去,犹如长江大河一样,也不知可以传出那么远去。
  圣堡堡主那一个字才出口,便听得外面,也传来了“哈哈”一笑,那一下笑声,传到了大殿之寂,来回震荡,兀自令得屋顶之上的金色瓦片,发出“咯咯”之声来。圣堡堡主退到了金交椅之前,坐了下来。
  只听得那惊人之极的笑声,不断地传了过来,由远而近,越近听来越是惊心动魄,转眼之间,一个身形魁梧,身披狮皮长衣的大汉,已站在大殿门首。
  那人一头黄发,卷曲得一串一串,挂了下来,凹鼻掀唇,样子粗粝,极其骇人,在大殿门口,略略一停,四面一看,道:
  “谁是堡主?”
  圣堡堡主在金交椅之上,答应了一声,道:“阁下请坐,阁下劫走了犬子,又单身上圣堡来,想来必有所需索,是也不是?”
  来人目光如炬,扫向堂上,冷冷地道:“尊驾不愧是一方霸主,在下来意,果然不言自明!”
  他一面说,一面手一扬,凌空便抓,在他身旁六七尺处的一张椅子,竟向他移了过来,显然他是要抓了这张椅子来坐下。
  只见红长老一声冷笑,陡地踏前一步,双手一按,按在那张椅子的椅背之上,那张椅子立时不动,他冷冷地道:
  “那有要贵客自己端椅子之理?”
  来人凌空抓手,椅子便向前自动移来,那分明是他在显示绝顶武功,而红长老陡地出手将椅子按住,便是不容来人在圣堡逞强之意,暗中已算是较上了斤两。
  来人一声冷笑,五指本来是作凌空抓物之状的,这时忽然一放,已变得一掌向前推出!
  只不过他掌力无声无息,而且掌心也不是向着红长老,而只是向着那张椅子!
  红长老一出手便将那张椅子按住,但是他心中仍是不敢怠慢。
  因为“狮首人魔”,本来乃是武林之中,数一数二的大魔头,虽说他的死讯传之已久,但如今又来圣堡,而且还是单身一人,自然必有所恃。
  所以他全力以赴,按住了那张椅子,丝毫不敢怠慢。
  然而,在刹那之间,他只觉得有一股极大的力道,撞到了椅子上,迅即传到了椅背之上,那股力道,刚中带柔,大得不可思议。红长老双手竟按之不住。
  红长老一觉出这等情形,心中更是骇然,真气疾运,内力自掌心中,疾吐而出,怎知道他这里不加强力道还好,一加强力道,椅背上的那股反震之力,也陡地加强,红长老双手一松,那股力道“蓬”地撞在他胸前,人人可闻!
  而红长老人也向后,猛地跌出了两步,面色惨白,失声道:
  “九天兜——”
  但是他只讲了三个字,胸口一甜,一口鲜血涌了出来,来人一声冷笑,五指再屈,又将那张椅子抓到了身边,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
  来人一出手和红长老较量,红长老便受了内伤,而红长老在伤前失声叫出了“九天兜”三字,人人皆知道那是未曾叫完的“九天兜率功”,而这门至高无上,包含着正邪各派武功之长的功夫,正是当年狮首人魔练而未成,便大犯众怒的功夫。
  当年各门各派围攻狮首人魔,将狮首人魔下邛崃山百丈悬崖,这件事也是起因之一
  而如今来人一出手将红长老震伤的,便是这门功夫,可知他当真是狮首人魔了!
  刹那之间,人人心中骇然,默不出声,只有褚一平,想起狮首人魔差邛崃四邪,火烧万家庄一事,心中大怒,道:
  “老贼,你和万家庄有什么仇情,要对之下这样狠毒手段。”
  来人回过头来,冷然望了褚一平一眼,也未见他有什么动作,褚一平突然觉得胸腹之间,有三处要穴,生出了一阵剧痛。
  那一阵剧痛之感,像是三柄利剑,直刺进了他的体内一样,令得他突然之间,怪叫了起来,按住了痛处,满地滚了起来,一面滚,一面汗如雨下,大声叫嚷,白长老哼地一声,上前一脚踢出,踢在褚一平的“气海穴”上。
  褚一平身子一挺,疼痛已消,站了起来,但仍然面色苍白,不住喘气。
  圣堡堡主在交椅上冷笑了一声,道:
  “阁下武功,确可与狮首人魔相比,但阁下却绝非狮首人魔,何必冒他人之名?”
  圣堡堡主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愕然。
  来人冷冷地道:
  “尊驾果然好眼力,想来当日邛崃围战,尊驾也有份参加的了?”
  圣堡堡缓缓地道:
  “江湖纠纷,圣堡向来置身事外,但狮首人魔,数度来圣堡,与在下详参武功,阁下岂能瞒得过去?”
  本来人“哈哈”大笑,道:
  “不错,但是在下也绝非冒称狮首人魔。昔年的狮首人魔又死,在下一头金发,是以也称狮首人魔,古往今来,同名同姓的人,比比皆是,何得称为假冒?”
  圣堡堡主道:
  “原来如此,犬子与在下分别已久,骨肉亲情,记挂难免,阁下若有何需索,在下定然不至于推辞。”
  狮首人魔扬首笑道:
  “痛快之极,令公子十分可爱好玩,若是夭折,未免太可惜了。”
  狮首人魔不说什么条件,先说孩子夭折,未免可惜,弦外之音,人人可明,圣堡堡主的面色,不禁一变。
  褚一平惊魂已定,听到了之后,也是一惊,忙叱道:
  “胡说,他好端端地,怎会夭折?”
  褚一平一出声,狮首人魔又转过头来看他,褚一平本来,还有几句话要说,但是一想及刚才自己一出声,便自痛得打滚一事,连忙住口,身子一转,转到了一根大柱的后面去。
  圣堡堡主勉强一笑,道:
  “这倒是这位褚朋友说得对了,犬子一身少有病痛,怎会夭折?”
  狮首人魔嘿嘿冷笑,道:
  “他是长命还是短命,那就要看阁下。”
  圣堡堡主道:
  “阁下不必拖泥带水,有所需索,还请直言。”
  狮首人魔道:
  “好!”
  他讲了一个“好”字之后,顿了一顿,才道:“伏羲古剑!”他这“伏羲古剑”四个字一出口,圣堡堡主的面色,又自一变,而大厅之中,也立时响起了一阵嗡嗡的交头接耳之声,只不过众人的议论声立时静了下去,只有褚一平,心头在咚咚乱跳!
  只有他知道,这柄伏羲古剑,被葛小环连孩子一齐带出了圣堡,而在那间石屋中,葛小环又将这柄古剑交给了自己,要自己拚着性命去保全它,等孩子大了,再转交给孩子。
  褚一平是发下重誓答应了这一点的,而且葛小环对他的情义,她使他要不顾一切地做到葛小环对他的托付。这时他心头跳得剧烈之极,自然是因为这柄古剑正在他怀中之故。
  褚一平这时,也已隐隐觉得,这柄古剑,似乎不单是一件奇兵异刃,而且还是极有用处的东西。但究竟有什么用处,他却不知道。
  这时,他不断地伸手在胸前按住,生怕怀中的伏羲古剑突然飞了出来。
  幸而人人对他,都绝不注意,更不会想到,这柄伏羲古剑,竟会就在一个武功低微,傻头傻脑,貌不惊人的少年身中!
  当下,圣堡堡主苦笑了一下,道
  “这未免太不巧了,这柄古剑,已不在在下之手了。”
  狮首人魔一听,立时站了起来,一拱手,反身疾行,道:
  “既是如此,在下告辞。”
  他这里才向前行出了五六步,只见人影连闪,白、黑、黄三长老,一字排开,拦在他的面前,圣堡堡主也忙道:
  “且慢!”
  狮首人魔停了下来,道:
  “尊驾既无诚意,何必留我在此?若要强留在下,哈哈,不是在下夸口,圣堡之中,难免有刀兵之灾了。”
  圣堡堡主疾道:
  “阁下慢来,在下所言,若有虚言,天诛地灭?”
  狮首人魔一怔,转守身来,道
  “伏羲古剑,乃是圣堡世代相传之宝,若说落于人手,那又怎能令人相信?尊驾又何以自圆其说?”
  圣堡堡主长叹了一声,道:
  “此事……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但在下所言,句句是实,古剑已不在圣堡,阁下若要别的东西,圣堡之内的一切,都可以容得阁下车载马拉!”
  圣堡堡主的条件,照褚一平听来,可以算得优渥之极了,但狮首人魔却摇了摇头,他在摇头之际,满头金发,起伏不定,样子极其威武。
  只见他一脸不耐烦的神气,道:
  “我是专程为伏羲古剑而来的!”
  他语音凌厉,似乎有恃无恐。
  红长老陡地向前踏出了一点,大声道:
  “狮首人魔,你既然自命为武林高人,如何劫持幼儿,行诈威胁,这岂是高人所为?”
  狮首人魔“嘿嘿”冷笑,道:
  “常言道兵不厌诈,况且,伏羲古剑到了我的手中,还有什么人敢以说我一个不字的?”
  黑长老冷冷地道:
  “狮首人魔,伏羲古剑,还需千年残鞘相配,你有剑无鞘,也是无用,何苦在这里枉作小人?”
  狮首人魔在黑长老讲话之际,并不出声,等到黑长老讲完,他只是一声冷笑,掀起衣襟,取出一件东西来,右手执着那东西,在左手之上,“拍拍”地打了两下,道:
  “你们看,这是什么?”
  看他的样子,听他的语气,都像是他取出来的这件东西,是什么稀世奇珍一样,令得人人都向他手中的东西看去。
  褚一平心中也十分好奇,他跟着众人一齐看去,只见狮首人魔手中所握的,乃是黑漆漆的一个剑鞘。
  那剑鞘也不知是什么年代所制的,剥落破败,难看之极,乃是抛在路边也不会有人拾取的东西,狮首人魔却郑而重之地取了出来。
  而且,这残旧剑鞘,褚一平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早在那个风雨之夜,他急于赶回万家庄去,在那个小庙中避雨时,那个假扮神像的中年人,褚一平后来知道他是邛崃四邪之一的,腰际就有着这样的残鞘。
  当时,褚一平还以为那是年代久远,无人修理之故,是以神像所配的剑鞘才会如此残旧,如今狮首人魔却将之当作宝贝,这如何不令人好笑?
  褚一平一看之下,略想了想,“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他没有笑了几声,却立时停了下来。
  因为他立即发现,整个大殿之上,只有他一个人在纵声大笑!
  褚一平人虽笨,但是大殿上有那么多人在,而只有他一个人在发着笑,这也令他觉得似乎不对头,他十分尴尬地停住了笑声,四面看去,只见所有的人,似乎并不注意他。每一个人的眼光,都落在狮首人魔手中的那柄残旧剑鞘之上。
  而且,每一个人都是屏气静息地注视着那柄剑鞘的,在褚一平的笑声停止了之后,整个大殿之上,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得到。
  好一会,才听得圣堡堡主,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声音,冷冷道:
  “千年龙鞘!你手中所握的是千年龙鞘!”
  圣堡堡主一出声,只听得大殿之中,响起了嗡嗡的语声来,但是所有的人,所讲的却都是那四个字:千年龙鞘!
  褚一平心中愕然,他根本不知道‘千年龙鞘’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众人何以对这样的一柄残鞘,如此得视惊讶。
  褚一平东望望,西看看,只觉得好笑间,只见圣堡堡主双臂突然向上一扬,大殿之中的嘈杂声,一齐停了下来,圣堡堡主也站起身子来。
  圣堡堡主一站起来之后,众人互相望着,身子也在缓缓移动,大殿之上,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但是狮首人魔却像是未曾觉察大殿之上的气氛已然有所不同,他仰首大笑,道:
  “堡主,如今你该明白我何以一定要伏羲古剑了吧!”
  圣堡堡主慢慢地身前走来。
  别看他身形瘦削,形容委顿,可是他这时向前走来之际,却是龙行虎步,威势骇人,他来到了狮首人魔五六尺处站定。
  还未等他开口,狮首人魔也已觉察情形有些不对,他陡地站了起来,迅速地四面看去。他看到,大殿之上的高手,已经排成了一个圆圈,将他围在中心了!
  狮首人魔心中,陡地一震,沉声道:
  “堡主,你们这是待客之道么?”
  圣堡堡缓缓地道:
  “你将千年龙鞘留下,我们也不会与你为难。”
  狮首人魔一听得圣堡堡主这样讲法,起先是陡地一呆,接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事,这未免太好笑了,我来问你取伏羲古剑,你反问我要千年龙鞘。”
  圣堡堡主冷冷地道:
  “你孤身在圣堡之中,自以为闯得出去么?”
  狮首人魔又一声长笑,道:
  “我闯得出,闯不出,现今还不知道,但是你可别忘记,你的儿子,还在我的手中,若是我在这里,稍有不测,你也要断子绝孙,再无后代了!”
  圣堡堡主怔了一怔,像是他一见了千年龙鞘之后,根本忘记了这件事,直到狮首人魔提起,他才忽然记了起来一样。
  这时候,在一旁的褚一平,早已为大殿上波谲云诡的变化,弄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也难以明白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可是有一点,他却是明白的,那就是若是得罪了狮首人魔,大官就性命难保!
  大官是他为圣堡小堡主取的名字,他在瓦官窑镇上,和圣堡小堡主一起过了三个月,大人小孩之间,感情极好,他也不知道小堡主叫什么名字,便顺着乳母的口气,称之为“大官。”
  如今,他看出圣堡堡主大有与狮首人魔为难之意,他心中不禁焦急万状,高声叫道:
  “堡主,你想作死么?孩子的性命,你不顾了么?”
  圣堡堡主,地位极高,一呼百诺,任何人对他讲话,都是恭恭敬敬的,但褚一平却不理那一套,他心中一急,开口便骂圣堡堡主想“作死”,引得众人全都转头向他望来。
  圣堡堡主哼地一声,只见他手略略向上一扬,也不见他还有什么动作,突然之间,只听得“嗤”地一声响,一缕指风,已向前疾射而出。
  褚一平还不知道已有一股指风向自己射来,因为他和圣堡堡主相隔十分远,少说也有两三丈的距离,做梦也想不到对方顺手一指之力,可以达到那么远,他听得“嗤”地一声之后,还睁大了眼睛在看着,想找出那声音的由来。
  可是,倏忽之间,那股指力已向他撞到,他“肩井穴”上,陡地一麻,穴道已被封住,不但穴道被封,那股指力,余势未尽,将他腾地撞退了一步,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褚一平一倒地,狮首人魔首先面上变色!
  褚一平和狮首人魔非亲非故,他被封住了穴道,跌倒在地,照理来说,和狮首人魔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褚一平是在劝说圣堡堡主,要他不要得罪狮首人魔之后,才被圣堡堡主出手点倒的,
  那说明圣堡堡主是不听褚一平的话,而要硬和狮首人魔为难的了。
  狮首人魔敢以独自来到圣堡之中,那自然是因为他有小堡主在手,有恃无恐,料定了圣堡堡主,不敢与他为难之故。
  而当他才一进入圣堡之际,圣堡堡主果然委曲求全,甚至答应他,凡是圣堡中的东西,只要他喜欢的话,可以拿了就走,狮首人魔可说是占定了上风。可是,当他取出了“千年龙鞘”之后,情形却不同了!
  圣堡中的高手,已将他围住,而圣堡堡主,似乎也有不顾一切,向他下手,夺取“千年龙鞘”之意,褚一平只不过是劝了一劝,便被堡主的指风所袭!
  这样的变化,实是大大地出乎狮首人魔意料之外的。
  当下,他沉声一笑,道:
  “堡主,你可是要与我为难么?”
  圣堡堡主两道电也似亮的目光,注定在狮首人魔手中的“千年龙鞘”之上,道:
  “你将千年龙鞘留下,出圣堡去吧!”
  狮首人魔见圣堡堡主讲的还是那句话,心中更是暗暗吃惊,他竭力镇定心神,才冷笑一声,道:“刚才你还说,伏羲古剑不在圣堡之中,古剑既然不在,你要这残鞘何用?”
  圣堡堡主道:
  “伏羲古剑的确不在圣堡之中,但是有了千年龙鞘,倾圣堡之力,要将伏羲古剑追了回来,也不是难事。”
  狮首人魔冷冷道:
  “即使你得了千年龙鞘,又得了伏羲古剑,但是却换了亲生骨肉,你想想,你可划算么?”
  圣堡堡主呆了半晌,才一字一顿地道:“古剑在圣堡之中,已有数代,祖宗相传,必须尽一切力量找寻千年龙鞘,务使剑、鞘相配,而今有此良机,若是错过,九泉之下,何以见历代祖宗?”
  他这里话才讲完,狮首人魔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子突然向上拔了起来,手掌翻动,“呼”地一掌,向上疾拍了出去。
  那一掌震向大殿的尾顶,刹那之间,只听得断梁碎瓦之声,不绝于耳。
  而狮首人魔的动作快,其余人的动作,却也不慢,随着狮首人魔的拔起,已有六七个人,身形如飞,向上跃了起来。
  那六七个人跃起了丈许高下之后,便在梁柱之上存身,翻掌下击。众人的动作配合得十分好,一出掌,六七股掌力,呼啸排荡,在半空之中,结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狮首人魔的身子,本来是向上疾拔而起的,看他的样子,像是准备冲破屋顶,逃了出去,可是六七个人的掌力,一齐自上而下打了下来,却令得他的身子,陡地在半空之中停了一停。
  他的武功虽高,究竟也未到可以在半空之中任意停留的境地,是以一停之后,便立时下落来。
  可是也就在此际,只见圣堡堡主,身形一晃,到了狮首人魔的脚下,衣袖向上一扬,两股强韧之极的大力,自下而上,兜了上来。
  而在上面的六七人,各自一声大喝,第二掌也又已发出!
  刹那之间,上、下几股大力,将狮首人魔裹在中间,狮首人魔的面上现出了十分惊惶的神色来,双臂猛地一分,右掌向上,左掌向下,一声大喝,掌力自双掌掌心之中,疾吐而出!
  他若是一人和圣堡堡主对敌,或者可以打一个平手,但这时他不但要对付圣堡堡主,而且要对付在上面的六七个高手,
  他只能分一半力量去对付圣堡堡主,他掌力下压,圣堡堡主衣袖扬起的大力迎了上来,“砰”地一声响,狮首人魔的身子,向上腾起了尺许。
  可是,头上的大力,在这时,也和他的掌力相压。
  那六七个人,若论本身武功,当然不是狮首人魔的敌手,但是他们却是六七个人联手的力道立时又将狮首人魔压得向下沉了一沉。
  这时,狮首人魔等于是被上下两股大力,挟在中间一样,只听得他身骨骼,“咯咯”乱响,显然已不能支持太久了。
  狮首人魔的功力极高,如果不是他一上来就想由屋顶逃走的话,或许不致于如此狼狈。但是他却上来就打错了主意,想击穿屋顶而逃,结果,身在半空,上不上,下不下,全无凭藉,形体上吃了大亏!
  狮首人魔处境大为不妙,他在半空之中,身子连挺,可是上下两股力道,却越压越紧。
  而且,这时候,大殿中未曾出手的高手,也纷纷出动,有的跃向半空,有的身形闪动,到了狮首人魔的身下,各自掌力并发。
  狮首人魔的身子,始终在半空之中,未曾落下来,他像是被裹在一张无形无质的大网之中,而这张“大网”却在不断收紧,以致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而面色也涨得火一般红。
  褚一平倒在地上,身不能动,不能言,但是眼前的情形,他斗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看到狮首人魔身在半空之中,不落下地来,不知道狮首人魔转眼之间,便有性命之忧,还只当他神通广大,能在半空之中停留。幸而他这时不能出声,要不然,怕他不会大声喝采!
  狮首人魔在上下数十股力道之中,猛烈挣扎,想打出一条出路来,然而上下四周围交织的力道,却是越来越强,他忍不住怪叫起来。
  褚一平听到了狮首人魔的怪叫声,心中才想到了狮首人魔处境不妙,他心中不禁大是着急,因为狮首人魔吃了亏的话,那一定是拿孩子出气,而他则是受了葛小环之托,要看着孩子长大的,如果孩子有什么不测,他便等于有负葛小环的托付了。
  这时,圣堡中诸高手,也看出自己胜算在握,纷纷欢呼起来。
  然而,谁也没有觉察,就在此际,一个黄发大头,掀鼻环眼的老者,已自缓步走了进来。
  那老者一踏进大殿,便“啊哈”一声,道:“好热闹啊!”
  这时,大殿之上,狮首人魔在怪叫,众人在呼喝,声音何等巨大,就自天上响雷,只怕在大厅上的众人,也未必听得到。
  然而,那黄发老者,心平气和的一句话,却是人人得闻,听得十分清楚,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向那老者看去。
  人人面上,皆现出茫然之色,显然不认识那老者是什么人。只有圣堡堡主,面色微微一变,再就是褚一平,他一眼便看出,那黄发老者就是在万家庄遇变时,曾多次帮过他的人!
  只听得圣堡堡主沉声道:
  “阁下何人?”
  那黄发老者笑道:
  “不速之客,要做两件得罪贵堡之事,何必问名道姓。”
  他一面说,一面已向前走来,伸手向褚一平凌空抓了一抓。
  当他发出这一抓之际,他离褚一平,还有丈许距离,可是他一爪抓出,褚一平便觉得一股十分柔和,十分强大的吸力,将他吸了起来,突然之间,他已落到了那黄发老者的脚旁。
  圣堡堡主的面色一变,失声道:
  “好无相神力,尊驾是佛门高人?”
  那黄发老者绝无一点佛门中人的样子,可是圣堡堡主一问之后,他居然点了点头,道:
  “善哉,善哉,我正是佛门中人。”
  他那种模样,却口道“善哉”,听来实是滑稽之极,圣堡堡主“哼”地一声,道:
  “你满头黄发未落,何等谓佛门中人?”
  黄发老者“哈哈”一笑,道:
  “有即是无,在我眼中看来,世上本无一物,我头上那有什么乱发?”
  他一面说,一面已将褚一平提了起来,又向前跨出了一步,突然一伸左手,向半空之中的狮首人魔,伸手便抓。
  狮首人魔,正被数十高手内力所困,可是那黄发老者伸手一抓间,一股大力,却已突入了众人的力道之中,刹那之间,人人的身子,尽皆一震。
  而在众人还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之际,只听得“砰”地一声响,狮首人魔的身子,已经飞了出来,也落在黄发老者的脚下。
  黄发老者的左手一伸,又将之抓了过来。
  他一手提着一个人,转过身去,“啊哈”一笑,道:“多有得罪!”说完,竟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圣堡高手,齐声怪叫,有几个人已待向前扑去。
  但是圣堡堡主双臂一举,沉声道:
  “不可妄动!”
  他自己则随着这一声叫唤,身形向前飞掠而出,一闪之间,便已到了那黄发老者的背后,身形微矮,手掌一翻,“呼”地一掌,已向黄发老者的背后,疾印了下去!
  那黄发老者一手提着一个人,根本没有还手的可能,而看他的情形,似乎也不准备还手,电光石火之间,圣堡堡主的手掌,已到了离他背心,只有寸许处!
  但是也就在此际,只见圣堡堡主的手掌去势,突然一停!竟像是在他的掌心,黄发老者的背心之间,有什么东西隔着一样,那一掌,再也击不下去!
  而那黄发老者的去势,在这时候,却陡地加快,快得令人难以相信,像一支箭也地射了出去,转瞬之间,便已不见。
  那黄发老者的去势何以忽然之间,变得如此之快,那只有圣堡堡主一个人明白!
  他那一掌,在击到了离黄发老者背后只有寸许光景之际,突然击不过去,似乎有一堵墙挡着一样,但是他的掌力,却仍向前涌了出去!
  圣堡堡主知道,那黄发老者的去势,快成这样,竟是自己助了他一掌之力!
  当下,他一声怪叫,身形疾展,也跟了出去。
  可是当他出了大殿之后,四面一看,只见大殿外的守,东倒西歪,个个都被点中了穴道,大铜门开着,黄发老者,已然踪影不见。
  圣堡堡主在大殿门大,略呆了一呆,立时一个转身,面向大殿,厉声喝道:
  “通知各部,全力追截!”
殿中所有人轰然答应,纷纷离了开去,圣堡堡主带着几个长老,也向铜门之外,疾掠而出。
却说那黄衣老者,在身形陡地加快之后,一个瞬间,便出铜门。
  他的身子在出了铜门之后,又飞出了三四丈,才略为停了一停,紧接着,整个人又向上飞跃了起来,褚一平只觉得两耳风声呼呼,两旁的景物,如同山倒海也似向后移去,这时候,他被封住的穴道,早已经解开了,他好几次想要开口说话,但是,未曾张大口,劲风便自扑面而来,令得他难以透气,转眼之间,少说也出了七八里,那黄发老者才停了下来。
  褚一平喘了一口气,定睛看去,只见那是一个十分幽静的小山谷,四面峭壁之上,流水淙淙,再加上各种颜色的山藤花,十分美丽。
  黄发老者向前走去,到了一块大石之上,坐了下来。
  他一坐下,便松开了手,褚一平身形一侧,坐倒石上,而狮首人魔则左手一翻,中指竖起,刹那之间,只见漫天指影,向黄发老者罩了下来,出手之快,招式之妙,简直难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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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大陆版古龙《剑门关》也就二十几块钱……这样面目全非的实在没有多少价值  发表于 2020-5-6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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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6 07: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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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6 21:00: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20-5-9 22:29 编辑

七  圣堡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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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发老者道:
  “那要问你自己了,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狮首人魔又是一呆,忽然之间,他面上现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来,道:
  “你……你是……哈哈哈!”
  他忽然大笑了起来,笑了半晌,他才道:“你笑我九天兜率功未臻化境,可是你自己却连练也未练成,刚才我为众人所困,你一现身,拣了一个便宜,你当我真的会怕你么?你先接我一掌再说!”
  黄发老者摇了摇手,道:
  “且慢,你再听我讲几句话未迟。”
  狮首人魔道:
  “好,由你去腾时间运功。”
  黄发老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缓缓地道:“以前,我还以为只有九天兜率功才是世上至高无上的功夫,但是在出事之后,才知道九天兜率功之可笑,我看你也不必在武林之中,胡作非为了,当年我闹成这样,如今想来也只有可笑,你还是拜在我的门下,做一个佛门中人吧!”
  狮首人魔“哈哈”大笑,道:
  “你讲完了么?可是能接我一掌了?”
  黄发老者道:
  “九天兜率功,发而不能伤人,必定自伤,你可知道么?”
  狮首人魔“哈哈”一笑,道:
  “你道我不能伤你么?
  黄发老者道:
  “当然不能,但我若将你功力震了回去,却不免令你受伤,出家人不为。”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像是事情十分为难,狮首人魔一声怪叫,不再等待,手臂一伸,一掌击了上去!
  那一掌击出之际,在一旁的褚一平,只觉得一阵狂风卷到,身子骨碌碌在各外滚了开去。
  也就在狮首人魔刚一发掌之际,只听得黄发老者出了“啊”地一声,狮首人魔运起“九天兜率功”,所发的那一掌,共有九股力道。
  可是,他每一股掌力,挟著排山倒海之力向前涌去,却总是被一股柔和已极,但是也强勒之极的力道,挡了回来。
  他每一股被挡了回来,身子便“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刹那之间,一连退出了九步,而连退了九步之后,咕咚一声,坐倒在地,“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看那黄发老者时,却安然无恙,他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道:
  “你出手太快了,若是你迟些时候出手,说不定我便不运功相抗,而你也不受伤了。
  狮首人魔双眼圆睁,他显然是不明白黄发老者这样说法,是什么意思。
  褚一平也不十分明白,但是他多少总知道,那黄发老者的心地十分好,拚着自己受伤也不愿意令狮首人魔的出手实在太快,所以黄发老者在自然而然的情形之下,将他的一掌之力挡了回去,狮首人魔手在地下一按,站了起来道:
  “我技不如你,咱们后会有期,你又何必说这些风凉话儿!”
  黄发老者摇了摇头,道:
  “这些话,我知道和你说也是白说,你想要找我报仇,那也只是自讨苦吃,如今我也不来难为你,你将孩子的所在讲出来吧!”
  褚一平听黄发老问及孩子的所在,心中不禁大喜,连忙一跃而起,道:
  “对了,你说了孩子所在,我也暂时不和你算万家庄的账!”
  狮首人魔面色铁青,一声冷笑,道;
  “我扣下了小堡主,是为了向圣堡堡主换取伏羲古剑,如今剑未到手,我怎肯将孩子让人?”
  褚一平忙道:
  “那柄古剑已不在圣堡了。”
  狮首人魔冷冷地道:
  “你怎么知道?”
  褚一平道:
  “我怎么不知道?那柄古剑!”
  他本来想说“那柄古剑就在我身上”的。但是他突然想到,葛小环曾经吩咐过他,古剑在自己身上一事,万万不能讲给别人听,是以他连忙住了口不说,狮首人魔冷笑了几声,也根本没有将褚一平的话放在心上。
  褚一平心中发急,道:
  “你不将孩子交出来,这位前辈的武功,在你之上,只怕一伸手间,你……就性命难保了!”
  狮首人魔面色一变,斜睨着黄发老者,身子却已向退去。
  褚一平一见狮首人魔又要离去,忙叫道:“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他一面叫,一面便向前扑了上去!
  狮首人魔虽然已经受伤,但是要对付褚一平那样,武功平庸之极的人,却也是大有余地的。他一觉出褚一平向前扑了过来,也不转身,只是身形一凝,手肘向后一缩,褚一平见这等情形,心知自己若是扑上去,那等于是撞向他的肘部,非吃亏不可。
  但是褚一平想要收势,却已然不及了。
  他心中大起慌乱,竟变得是向前跌去一样,然则他的勇气却还未消失,一面向前跌出,一面大叫道:“孩子在什么地方?你快说出——”
  他一个“来”字还未出口,狮首人魔的左肘,又向后一缩。
  眼看这一缩之下,他立即就“砰”地一声,已将撞中褚一平的胸口之际,褚一平的后颈,忽然一紧,整个人都被人提了起来!
  褚一平身在半空之中,一面挣扎,一面还大叫道:“放手,放手,我快捉到他了,你不放手,他就走了。”
  他在大叫着,只觉得身子向下一沉,落了下来,他转头看去,只见抓住自己的正是那个黄发老者,笑嘻嘻地望著他,道:
  “你抓得住他么?”
  那黄发老者一面说,一面向狮首人魔指了一指,这时,狮首人魔正身形展动,向前掠去,但是因为他内伤沉重,总是走不快。
  褚一平一昂首,道:
  “自然,我是一流高手,这人好像受了伤,我还嫌胜之不武哩!”
  黄发老者笑得打跌,道:
  “你是一流高手?那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褚一平道:
  “是一个叫玄婆婆的朋友告诉我的。”
  黄发老者“啊”地一声,忽然又“唉”地叹了一口气,褚一平见狮首人魔已越走越远,心中焦急,忙向黄发老者拱了拱手,道:
  “老丈,你要唉声叹气,一个人去叹个够吧,我可要追他去了!”
  黄发老者却一伸手,拉住了褚一平的手臂,道:“你追他作甚?”
  褚一平连挣了几下都挣不脱,只得道:“我问他要那孩子的下落。
  黄发老者道:
  “什么人的孩子?是你的么?”
  褚一平的一张丑脸顿时红了起一,道:“别胡说,我是想问他圣堡小堡主的下落,你看他,越走越远,快追不回来了。”
  黄发老者却仍是喋喋不休,又道:
  “圣堡远在西域,和你非亲非故,小堡主是死是生,和你这个从关外来到四川的人,有什么相干?”
  褚一平听了,心中一呆,瞪忖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从关外来到四川的,但这时候褚一平却也没有心思去想那么多,只是道:
  “他的妈妈葛小环——
  褚一平才讲到这里,便陡地住了口!
  下面的话要他怎样讲下去呢?难道他说葛小环和他有一夕之情令得他非照顾这个小孩不可么?
  他停口之后,面色更红得如同猪肝一样,呐呐不能言语,好半晌,才道:
  “是她托我照顾她孩子的,你快放手吧!”
  黄发老者若有深意地点了点头,望着褚一平,褚一平只觉得对方精光四射的眼睛,像是将自己和葛小环之间的秘密完全看穿了一样,心头不禁怦怦乱跳,只是低着头,红着脸,一声也不敢出。
  好一会,他又抬起头来,只见狮首人魔已离得更远,几乎更看不见了!他急道:
  “你看!他越走越远了,你还不放手么?”
  黄发老者道:
  “不要紧,我替你叫他回来。”
  褚一平啼笑皆非,心中连叹了几口气道:“你这不是存心要我么?隔得那么远——”
  他讲到这里,只见黄发老者口唇掀动,像是在讲些什么,隐隐之间,似乎有声音传了出去,可是褚一平却一点也听不到他在讲些什么,他只当那黄发老者一直在戏弄自己,是以心中又气又恼,不知说什么才好。
  可是,也就害这时候,他突然看到,狮首人魔在慢慢地走回来了!
  褚一平呆了一呆,又揉了揉眼睛,他身边的黄发老者大笑道:
  “你不用不信,是我将他叫回来了,你看,他不是来了么?”
  黄发老者那两句话讲完,狮首人魔向前冲来的势子,快了许多,已到了近前,只见他气喘连连,似乎唯恐到得迟了,便会有大祸临头一样。
  褚一平心中实是奇怪之极,张大了口,望着黄发老者,黄发老者道:
  “你看我这功夫如何?却不强似你去追他?”
  褚一平心中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忙道:“是,是,你这功夫比我这一流高手高得多了!”
  两人说话之间,狮首人魔已到了近前,停了下来,他面色极之难看,道:
  “我已有知是敌手,远走避你,以后也绝不会再用你的名头了,你还不肯罢手么?”
  褚一平为人虽呆,但是他一听得“以后绝不会再用你的名头”一语,他也不禁陡地一呆,心中立即忖道:“这是什么意思了?狮首人魔冒用了这黄发老者的什么名头?”
  任何人只是望着这两人,只听得黄发老者道:“你九天兜率功还未曾练到火候,便思妄发伤人,如今被我内力反震,你此去可知该如何调养么?”
  狮首人魔本来满面皆是愤然之色,可是黄发老者这句话一出口,他陡地一震,脸上却阐换上了一副诚惶诚恐之色。
  看他的情形,像是想向黄发老者请问如何调养,但是却又不好意思开口一样。
  黄发老者道:
  “你若是不得调养之法,那你的内伤,在表面上看来,虽是好了,但实际上却深藏奇经八脉之中,不出一年,在你练功的紧要关头,突然发作,那时你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狮首人魔的面色更甚灰败,额上和鼻尖之上,皆有冷汗渗了出来。
  褚一平究竟是宅心仁厚之人,见了这等情形,忍不住道:
  “那你就将调养之法讲给他听吧!”
  黄发老者道:
  “当然可以,但要他答应我三件事!”
  狮首人魔本来早想向黄发老得请问,如何才能调养伤势,但是练九天兜率功的人,自然知道自己所练的九天兜率真气,霸道之极,若是用来伤了人,则被伤的人伤势,一日重似一日,直到第九天,方是伤势最沉重之日,当今得医理的人束手无策。
  如今他发出九天兜率真气,伤人不成,反而自伤,当然伤势也是一日重过一日,只到九天之后,若是还能挺得住,才能渐渐复原。
  所以他刚才急急离去,便是想早日静养,可是那黄发老者却又以“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将他召了回来。
  黄发老者所讲的,也正是问他可知调养之法,是以他才急急回转,他心中想问,也已想了许久,这时有褚一平代他问了出来,他立即趁机道:
  “那……那三件事?”
  黄发老得转过头去,道:
  “你听好了,第一,你以后只准在西域隐居,不准到处走动,你那四个徒儿,更要好好管束,绝不能再以邛崃四邪之名,在武林之中,胡作非为!”
  狮首人魔像是面有难色,但是略考虑一下,便点头道:
  “好。”
  黄发老者又道:
  “第二,孩子在何处?你快说出来。”
  狮首人魔呆了半晌,才道:
  “孩子在我徒儿手中。”
  黄发老者道:
  “那你快发信号,令你徒儿将孩子送回圣堡去。”
  狮首人魔又呆了片刻,道:
  “这一来,你等于在我手中将伏羲古剑取走了!”
  黄发老者“哈哈”一笑,道:
  “我不但要取你伏羲古剑,你身上的千年龙鞘,快拿来给我。”
  狮首人魔一听,身子陡地向后退出了一步,大声道:
  “不行,我在圣堡之中,拚命苦斗,就是为了保护千年龙鞘,岂有给你之理?”
  黄发老者笑道:
  “好,你不给我是不是?你想,我此际动手抢,你保得住么?”
  狮首人魔汗水涔涔,说不出来。
  就算他未曾受伤,他也不是黄发老者的对手,更何况他已经被黄发老者震伤,若是黄发老者要出手抢那柄千年龙鞘的话,他实是没有还手余地的。
  黄发老者冷笑着道:
  “其实我也不用抢,我只消跟在你的后面,以你刚才向我所发这一掌的九天兜率真气,所震所受的伤势,我跟到第五天头上,你便突然倒地不起,难以行动!”
  狮首人魔的身子,咯咯地发起抖来。
  黄发老者耸肩一笑,道:
  “到时,我只有要一伸手,千年龙鞘便是我的了,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狮首人魔怪叫了一声,伸手入怀,向外陡地一挥,那柄看来残破不堪的剑鞘,“呼”地向外飞来,黄发老者伸手接住,道:
  “好,你舍得交出这千年龙鞘,那就可以有救了。”
  狮首人魔再次伸手入怀,这一次,他手再向外挥出来之际,只听得“嗤”地一声响,红烟升空,到了半空之中,又爆散了开来,历久不散。
  不一会,便看到四条人影,一齐向前掠了过来,其中一个长发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孩子。
  那四人来到了近前,褚一平便认出他们,正是邛崃四邪,而长发女子怀中的孩子,则正是圣堡小堡主,褚一平想起葛小环的托付,一时也不及去恨这四人火烧万家庄之人,忙迎了上去,道:
  “快将孩子给我。”
  长发女子身形一凝,抬起头来,对褚一平怒目以视,可是这时候,狮首人魔却也已沉声道:“将孩子给他!”
  长发女子呆了一呆,大感意外。然而师父有命,她却也不敢违背,连忙手一扬,将孩子向褚一平的怀中,送了过来。
  褚一平接过了孩子,那孩子看到了褚一平,显然是认得他的,裂开嘴笑了起来。
  褚一平一见孩子到手,心想如今最要紧的,当然是将孩子送到圣堡去!
  刹那之间,他心中所想的,只是如何去完成葛小环的托付,以及葛小环对他的恩情,其余什么都不想,连狮首人魔,邛崃四邪等人在一旁,都直如未觉,抱起了孩子,洒开大步便走。
  他一口气奔出了好几里,才陡地想了起来,黄发老者笑嘻嘻地跟在他的后面,狮首人魔和邛崃四邪不知何处去了。
  褚一平忙问道: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黄发老者道:
  “你一抱起了小堡主就走,已经奔出了好几里,他们难道也跟着你不成?”
  褚一平“啊”地一声,道:
  “原来我已奔出好几里了,那么,那么,你跟在我的后面作什么?”
  黄发老者道:
  “我当然有事,我来问你要一件东西。”
  褚一平心中吃了一惊,忙将怀中的孩子抱得紧些,道:
  “你要什么?若是你想打孩子的主意,那我可跟你拚命。”
  黄发老者笑了笑道:
  “你想拚命也不成啊,你看!”
  他一个“看”字才一出口,突然一伸手,褚一平一怔,也根本未曾想到他这一伸手是什么用意间,只觉得右臂一麻,手中所抱的孩子突然向上飞了出去。
  黄发老者“哈哈”一笑,褚一平连忙向前扑了出去,可是他扑出之际,孩子早已到了黄发老者的手中,黄发老者的身子向后退去,道:
  “你怎么找我拚命?”
  褚一平大声呼喝,向前赶去,可是不论他赶得多么快,他和黄发老者的距离,始终是一丈左右,也未曾看那黄发老者有什么动作,只是追他不上。
  不消片刻,褚一平已然气喘如牛,跌倒在地,叫道:
  “你……快将孩子还我!“
  黄发老者一笑,道:
  “好!”
  褚一平只当黄发老者又在戏弄自己,可是出乎意料之外,那黄发老者话才出口,手一扬,竟将孩子向前,抛了过来。
  褚一平连忙跳了起来,他一跳起,孩子也已到了面前,他连忙伸手将之接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望着那黄发老者,心中则莫名其妙,不知道对方弄了这下玄虚,究竟是为什么。
  黄发老者笑道
  “我抢了孩子,你可能和我拚命么?”
  褚一平唯恐他出手再抢,忙道:
  “不能、不能,你还是别抢了。“
  黄发老者道:
  “是啊!这孩子你和他母亲有交情,看来他像宝贝,我却不会抢他的,我只不过向人要一件东西而已,褚一平一听得黄发老者口中,讲出了“你和这孩子的母亲有交情”这样的话来,不禁耳际“嗡嗡!直响,险险昏倒在地!
  他没有别的话可说,挣扎了半晌,才道:“你……你想要什么?”
  黄发老者一面笑,一面道:
  “我要你怀中的那柄伏羲古剑!”
  那黄发老者的话,虽然不怎么大声,可是听在褚一平的耳中,却如同晴天响起了霹雳一样,整个人直跳起来,道:
  “胡说,不行,我不给,我……根本没有什么伏羲古剑!”
  他乍一听得那黄发老者向自己要伏羲古剑,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是以才大叫了起来。
  可是叫了两声之后,想起对方武功极高,自己不如来个不认账,所以才前后语言矛盾的。
  等到他几句话一齐讲完,才想起自己不善于说谎,而且已经先说了“不行”,再说“没有”,也根本不会有人相信的。
  他苦着脸,不住向后退去。
  那黄发老者却也不向前逼来,道:
  “你别再撒谎了,交伏羲古剑交出来吧!要不然,你和这孩子,只怕都活不长久了。”
  褚一平满头大汗,心中犹豫之极,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他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迸、阵阵发黑,而在眼花之中,他似乎看到了葛小环的倩影,似乎听到了发自葛小环殷红、柔软的樱唇所发的声音,要他拚命护剑,直到孩子长大,将剑给他。
  可是如今,那黄发老者,却在向他逼取伏羲古剑,如果他怀中没有那孩子的话,那根本是不用考虑的,他当然严词拒绝,拚死护剑,可是如今他却还抱着那个孩子!
  黄发老者笑道:
  “你还是给我吧!老实说,我知道你许多事情,如果你不给我的话,将那些事全说了出去,你看你——”
  黄发老者话未讲完,褚一平已双手连摇,道:“别说,别说。”
  黄发老者道:
  “你可是将剑给我了?”
  褚一平道:
  “我看你一直对我很好,这柄剑……我要来也没有用处,可是我受人托付,这剑……我要藏着,等孩子大了交给孩子的,我既已答应了人家,你又何苦逼我?”
  黄发老者呆了半晌,道:
  “你这人倒真是好人,你既对我实说了,我不妨也对你实言,你身怀古剑,那是极之危险之事。”
  褚一平道:
  “又没有人知道,怎会危险?”
  黄发老者道:
  “你一定要藏到孩子大了,这要许多年,如果你一不小心,那便有杀身之祸了,我只不过想代将剑保管而已。”
  褚一平呆了一呆,道:
  “真的?”
  黄发老者道:
  “若是虚言,人神共诛!”
  褚一平见他发下了如此重誓,倒也不能不给,而且眼前的情形,似乎也不容他不取出这柄伏羲古剑来。
  他又犹豫了好一会,才取出了古剑,道:“你……你什么时候将剑还我?”
  黄发老者道:
  “到孩子大了,自会给你的。”
  只见他倏地一伸手,“嗤”地一声,一股指力向前疾袭而至,“铮”地撞在那柄古剑之上,褚一平一个把握不稳,那柄古剑,幻成了一道精虹,向上飞了上去,飞到了半空之后,在半空之中,转了一个半圆,向黄发老者落了下来,黄发老者一伸手接住,“刷”地一声,将那柄晶光夺目的古剑,插入了千年龙鞘之中,剑上的宝光,立时隐灭不见。
  黄发老者身形展动,向褚一平一挥手,道:“后会有期了。”
  褚一平道:
  “喂!喂!你可得记住,孩子在大了——”
  褚一平话未曾叫完,便住了口。因为他只叫了几个字,那黄发老者早已跑得踪影不见了,他明知叫也没有用,因之便住了口,反倒是他怀中的孩子,被他的怪叫吓得哭了起来,褚一平哄了他半晌,才收了哭声。
  褚一平心想,自己虽然暂时有负所托,但是孩子总可以安然回到圣堡了,孩子的安全当然比一柄宝剑重要得多!
  他这样一想,心中方始释然,大踏步朝圣堡的方向走去,一路之上,倒也没有什么意外。
  褚一平到了铜门之前,有人迎了上来,褚一平道:“这孩子便是你们的小堡主,快带我去见堡主。”
  迎了上来的几个人,本来一副大刺刺,爱理不理的神气,此际一听得褚一平说是带了小堡主一齐来的,连忙点头弯腰,将他迎了进去。到了大殿之上,只见几个长老仍在,却冷冷地望着他。
  不一会,只见圣堡堡主懒洋洋地走了过来。
  褚一平忙迎了上去,道:
  “堡主,孩子在这里!”
  他只当圣堡堡主一定会大喜过望地迎了上来的,却不料圣堡堡主只是冷冷地道:“是么?”
  他一面说,一面转过头去道:
  “抱孩子接了过来。”
  立时便有两个中年妇女,向前走来,到了褚一平的面前,
  褚一平看看情形不对,想不将孩子交给那两个中年妇人,可是千辛万苦,将孩子带到了圣堡,又见到圣堡堡主,不将孩子交出似乎又没有道理,他想了一想,只得将孩子交到了一名中年妇女手上。
  那中年妇女一接到手,例向后退去,走入了偏门之中。
  褚一平望着孩子,直到看不见了,心中才生出一股茫然之感来。
  只听得圣堡堡主冷冷地道:
  “多谢阁下将犬子送到,来人,取五十两金子来。”
  只见一个大汉,托着一双漆盘,走了过来,盘上放着十两一双,五只金元宝。
  褚一平呆了一呆道:
  “这是什么意思?
  圣堡堡主道:
  “你远行要用钱,这是送你的盘费,你快取去吧!”
  褚一平脸涨得通红,道
  “那……那是什么话,我……我要……要住在这里。”
  圣堡堡主脸色一沉,道:
  “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褚一平结结巴巴,道:
  “我……我要看着孩子长大,我受人……”
  他本来想说出“受人所托”的话来的,可是转念一想,站在圣堡堡主的面前,是万万不能说的,是以他立时住了口。
  圣堡堡主似乎连听他的话也没有兴趣,挥手道:“快走,快走,快走!”
  他讲一声“快走”,便向褚一平挥一次手,每挥一次手,便有一股大力,向前涌出,褚一平便各后退出两三步,他挥了三次手褚一平便连退了三次,退出了丈许门外,他还想说什么时,已有俩个彪形大汉向前走了过来,拦在他的身前,一人一边,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喝道:
  “走!”
  两个人一面喝,一面便伸手向前推来,将褚一平直推出了大门之外,“砰”地一声晌,大铜门便紧紧地闭上了。
  褚一平站在门外叫道:
  “喂!你们怎么这样不讲理,就这样赶了我出来?”
  他的叫声,在铜门上响起了阵阵回音,却是没有人回答他。他又高叫了几声,突然见到一柄雪亮的矛尖,已经对准了他,一个面目呆板的武士,正挺着矛尖,向他走来,褚一平连忙后退。
  他又退出了三五丈,那武士才站立不动。
  褚一平心中越想越气,心忖自已只怕硬要留在圣堡之中,也是不行的了,反正那孩子是圣堡堡主的儿子,在圣堡之中,也不怕会受折磨,那柄古剑又已不在自己的身边,自己要强留在圣堡,也没有用处。褚一平一想及此,赌气便向外走了开去,一个人也不认识路途,只是乱窜。
  等到天色黑了下来,只觉得四周围全是巍巍山影,一个人也不见,方向不辨,褚一平不得不停了下来,心中说不出的怅惘!
  他拣了一块大石,坐了下来,心中乱哄哄地,不知想些什么才好。其实他的心中绝不是没有事情可想,他不断地在想着葛小环,但是他却想令自己不去想她。他越是这样强制自己,便越是心乱如麻!
  褚一平坐了好一会,站了起来。也就在此际,他突然听得前面,传来了一阵十分奇异的声音。
  那一阵声音,听来像是啾啾雀鸣,但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阴森之感。
  接着,在前面不远处,随着那啾瞅之声,忽然爆出一蓬紫色的火花来。
  那蓬火花一闪即灭,但在一闪之间,却已叫人看到,在前面有三四个人,伏在地上。
  褚一平的心中,大是奇怪,心想:那是什么人?好端端的人,何以在深更半夜,伏在荒山野岭之中?
  他一想及此,不禁毛发直竖,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他这里才一出声,便听得“恻”地一下响,四条人影,突然由黑暗之中,冒了出来,将他围住,在他身边,啾啾怪声大作,听来简直就是鬼叫声,褚一平虽然一直认定了自己是一流高手,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他却也不禁冷汗直冒!
  他战战兢兢,问道:
  “你……你是什么人?”
  他这里一开口,那四个人一齐向前一跳,就着星月微光,褚一平所看到的,只是那四人各自有着一张白渗渗的脸,不类生人。
  “你们……”
  他本来想问“你们是人是鬼”的,然而只讲了两个字,却再也难以讲得下去,舌头打结,上下两排牙齿相印,得得有声。
  那四人越逼越近,忽然一齐“啊”地一声,伸手在脸上一抹,各自抹了一张白森森的面具来,互相问着,道:
  “这不就是主人要找的人?
  褚一平听得他们讲人话,才松了一口气,心想那一定不是鬼了。而且,那四人除了面具之后也没有什么可怕,只不过獐头鼠目,面目可厌而已。
  那四人中的一个又问道:
  “敢问阁下要否褚一平褚朋友?”
  褚一平忙道:
  “正是!”
  那四人齐声道:
  “啊!我们主人找得你好苦,你上那里去了?”
  褚一平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你们主人?我识得你们主人么?”
  那四人道:
  “当然识得,她是玄婆婆!”
  褚一平“啊”地一声,道:
  “她在那里?她在什么地方?”
  他心中实是大为高兴,因为玄婆婆要带他去藏珠谷的,后来因为遇到了葛小环,一打岔之下,已有三个月之久了,他如今走投无路,忽然又听到了玄婆婆的消息,心中如何不喜?
  他连声急问,那四人道:
  “我们带你去见她,你跟我们来。”
  褚一平也不多考虑,跟在那四人的后面,便向前走了开去,
  褚一平跟在那四人后面,向前走着,所以之处,皆是崎岖之极的小路,走了许久,仍未走到,褚一平忍不住问道:
  “快到了么?”
  那四个人只是不由声,褚一平连问了几遍,皆得不到回答,只觉得眼前的气氛,越来越是诡秘,他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意来,忽然之间,他自作聪明,怪叫一声,道:
  “玄婆婆可是给你们害死了?”
  那四人一听,陡地站住了身子,转过头来望着褚一平。
  褚一平“哼”地一声,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死玄婆婆?如今可是想引我到静僻之处去害我?”
  那四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乐不可支,正在笑着,只听得远处传来了玄婆婆阴森森,冷冰冰的声音,道:
  “笑什么?人来了么?”
  那四人中一个道:
  “来了,他说我们害了你,还要将他引到静僻的地方去害他,他……当真以为自己是一流高手!”
  那四人个一面说,一面仍笑个不停。
  褚一平瞪着眼,道:
  “我怎么不是一流高手?哼!只不过玄婆婆教导我,因为我武功太高,所以不可随便出手,要不然,我定然发上一掌,让你们大开眼界!”
  那四个人笑得打跌,也就在此际,只见人影一晃,玄婆婆已然到了眼前,叱道:
  “笑什么?”
  玄婆婆的话,像是具有无上威力一样,那四人在刹时之间,便止住了笑声。
  玄婆婆一步跨出,到褚一平的面前,喝道:“你到那里去了?可是你已到了藏珠谷么?”
  她在这样问褚一平的时候,面色铁青,神色极其紧张,褚一平忙道:
  “没有,藏珠谷在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道,如何能自己去得到?”
  玄婆婆松了一口气,道:
  “那么,你爹爹遗下的那只盒子,它还在不在?”
  褚一平伸手向胸前按了下一按道:
  “当然在。”
  玄婆婆又松了一口气,这才道:
  “这几个月来,你是在什么地方?”
  褚一平苦笑了一下,道:
  “一言难尽,我是在瓦官窑镇上,和圣堡之中。”
  玄婆婆呆了一呆,面色又变得十分难看,道:“圣堡?你和圣堡有什么纠葛?”
  褚一平心中黯然,道:
  “如今一点纠葛也没有了。”
  玄婆婆用十分怀疑的神色望着褚一平,褚一平却是自管自心中难过,也不管玄婆婆望向自己的目光,是否凌厉,玄婆婆看了他半晌,心忖这傻小子多半也不能有什么事情做出来,只要他未曾到过藏珠谷,那也不必去深究他了,
  玄婆婆想到了这里,面上神色,才渐渐地缓和了下来,道:
  “好,你既然未去藏珠谷,我们这就动身吧!你姥姥着腾三来请你去,过了几个月之久,你尚未到,她一定等急了。”
  褚一平摊开了双手,道
  “我不知道藏珠谷在何处,却是如何去法?你又不肯和我一起去。”
  玄婆婆道:
  “这次我和你一齐去了。”
  她转过身去,向那四个人讲了几句话,但是她的声音十分低微,褚一平也根本听不到她在讲些什么,只见她话一讲完,那四个人便诺诺连声,退了开去。
  玄婆婆道:
  “来,我们该走了!”
  她转身向西北方向,走了开去,褚一平连忙跟在后面。
  玄婆婆带着褚一平,一直向西北走着,直到走出了四五百里,已过了三天,尚未到目的地,这三天来,所经过的地方,全都荒凉之极,竟是一个人也未曾遇到过,褚一平心中急了起来,每天要问上几十遍可到了没有,但玄婆婆总是一声不出。
  到了第三天黄昏时分,向前望去,只见前面,山影连绵,山顶之上,积雪皑皑,映着斜阳,发出耀目的光辉,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褚一平心中暗忖,藏珠谷当然是在山中的,那前面这许多高山,一定已是目的地了。
  这几天来,他问也问得口干了,明知玄婆婆不会回答自己的,所以只是自顾自地忖着,也懒得开口,到了天色渐渐黑下来的时候玄婆婆停了下来。
  褚一平只当和往日一样,玄婆婆又要找地方休息了,赶了一天的路,褚一平也十分岂乙黄焦,玄婆婆一停,他便舒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可是他刚一坐下,便听得玄婆婆沉声喝道:“起来。”
  褚一平一怔,道:
  “不是休息么?”
  玄婆婆道:
  “你先起来,你看,前面似乎有人,你看到了没有?”
  褚一平老大不愿地站了起来,向前看去,果然看到前面半里处,火光闪闪,似乎有人生着一堆薪火,火旁看来还有一个人坐着不动。
  玄婆婆道:
  “你看到没有?你走向前去看看,那是什么人?”
  褚一平点头道:
  “好!”
  他一面答应,一面便大踏步地向前走了过去,不消多久,他离开那个火堆,已只有两三丈远近。
  也就在这时,坐在火堆旁的那人,一来是换膝低头,似乎是在打瞌睡的,这时却陡地抬起头,向褚一平望了过来。
  褚一平就着火光,向那人看去,也不禁发出了“啊”地一声来,那人他是认得的,不是别人,竟就是自称是他父亲生前好友的腾三!
  只见腾三目射精光,望着褚一平,但是望了片刻,却又用手揉了揉双眼,像是不相信看到的竟是事实一样,
  可是在他一揉眼睛之后,身子卷起一股劲风,便向褚一平扑了过来。
  褚一平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花,胸口一紧,已被腾三当胸抓住!
  腾三抓住了褚一平,“哈哈”笑了起来,道:“是你,哈,是你,哈哈,是你!”
  褚一平不禁给他笑得心中发毛,忙道:“腾三叔,你松松手。”
  腾三道:
  “我松手?你又走了,我怎么办?如今抓到你了,哈哈,我当真是飞来大福,天无绝人之路?”
  他一面讲着,一面频频舒气,显见得他见到了褚一平之后,确是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一样,讲了几句,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褚一平给他弄得啼笑皆非,道:
  “三叔,你见到了我,何以这样高兴?”
  腾三笑道:
  “自然欢喜,你想想,你姥姥可是好相与的人么?她命我去找你,若是我找不到你时,我如何回去见她?幸而你自天而降,我可以交差了!”
  褚一平也笑了来,道:
  “我不是自天而降,我是和朋友一齐来的。”
  腾三“噢”地一声,道:
  “你的朋友?在什么地方?待我将他打发了?”
  褚一平叫道:
  “玄婆婆,玄——”
  褚一平才叫出了一声,腾三的身子,已陡地一晃,几乎跌倒。虽然未曾跌倒,也已踉跄向外,跌了一大步去,面无人色,褚一平一见这等情形,下面的话也叫不下去,忙道:
  “不必去睬他,他以前欠了我一笔债,这时见到了我,怕我向他讨债,是以才觉得害怕罢了!”
  褚一平道:
  “原来如此,腾三叔,玄婆婆是我的好朋友,你欠她的债,就算迟一些还,只怕也不打紧的,何必如此?”
  腾三的心中,啼笑皆非,道:
  “玄婆婆……想不到又见面了。”
  玄婆婆道:
  “这就叫作冤家路窄,你难道不知道么?”
  腾三道:
  “是啊!冤家路窄,冤家路窄……”
  他一面说,一面向后退去,退出了七八尺,陡地一个转身,一溜烟向前奔去。
  可是腾三的去势虽快,玄婆婆的动作,却更比他快了许多!
  只见玄婆婆发出了一声怪叫,双臂一振,身形已疾拔而起,她身在半空之中,简直如同一头怪鸟一样,黑影如流星,一眨眼间,已然落地,正好拦在腾三的面前,腾三怪叫一声,身形一转,向旁奔去。
  可是他才奔出了两步,玄婆婆又自天而降,仍是拦在他的前面,
  刹那之间,腾三左冲右突,四面八方都闯了一遍,可是不论他闯向何方,也不论他是跃高,打滚,身法是快是慢,是发掌开路,还是撒出大把暗器,他的路,总是被玄婆婆拦住。
  过了足足半个时,天色已经十分黑暗了,在星月微光之下,褚一平只见两条人影,兔起鹘落,极之好看,他却分不出谁是谁来。
  最后,只听得玄婆婆一声怪叫,道:
  “腾三,你若再想逃走,我可不客气了!”
  玄婆婆这句话才一出口,腾三的身子,陡地停了下来,玄婆婆的身形,也跟着一凝,倏地一伸手,右手按在腾三的肩头之上。
  腾三的面色,在黑暗中看来,更是苍白得十分诡异,褚一平也走了过去,道:
  “三叔,我已经说过了,玄婆婆是我的好友——”
  他话未曾讲完,玄婆婆便已叱道:
  “你走开些,我有话和他说。”
  褚一平道:
  “玄婆婆,你讨债用那么恶,他究竟欠你什么啊?”
  玄婆婆转过头来,道:
  “你再多事,我不和你一起去了,你快走开些!”
  褚一平摇了摇头,道:
  “唉!好人难做,好,由得你去讨债,不过腾三叔,你也不必怕她,长命债长命还。”
  他唠唠叨叨,向后退了几步,玄婆婆腾三两人,也根本不去理睬他,玄婆婆的手,仍按在腾三的肩头上,低声道:
  “如何进藏珠谷去,你说!”
  腾三额上的汗珠比豆还大,滚滚而下,道:“我……我……不说。”
  玄婆婆咧齿一笑,这时如果褚一平看到了玄婆婆咧齿而笑的样子,一定会吓上老大一跳的,因为玄婆婆的神态,狞恶到了极点。
  腾三打了两个寒颤,只听得玄婆婆又道:“腾三,你的武功虽然不错,但是你却天生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是不是?”
  腾三的声音发颤,道:
  “是!是!我是一个贪生怕死胆小鬼!”
  玄婆婆冷冷地道
  “好啊!胆小鬼,怎么进藏珠谷,你可以说了!”
  腾三道:
  “我……不能说,我实是不能说!”
  褚一平在一旁看到了这等情形,心中实是又好气又好笑!因为腾三曾经对他说过,他是关外第一高手。而且腾三的武功极高,褚一平亲眼看到过的,却不知他为人竟是这等脓包!
  褚一平不禁心存卑视,是以也不再去干涉玄婆婆。
  玄婆婆道:
  “你一定能说的,因为你若是不说,你就没命了。”
  腾三尖声叫道:
  “别下手,我说了!”
  玄婆婆道:
  “好,你可说得详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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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6 22:26: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20-5-9 22:30 编辑

八 狮首人魔
  腾三道:
  “入藏林谷三关,俱都有人把守,但凭暗语,过了这三关之后,便是藏珠谷了,他……他……”
  腾三指了指褚一平,续道:
  “他的姥姥就在谷中居住。”
  玄婆婆道:
  “废话少说,那三句暗语,说的是什么?”
  腾三道:
  “我……我不……我说,我说,第一句是塞外大雪正飘飘,第二句是江南春光无限好,第三句是错配鸳鸯暗神伤。”
  玄婆婆双眉一紧,道:
  “这三句不伦不类,算是什么话儿?”
  腾三道:
  “那……只是暗语,是万姥姥交代下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玄婆婆点了点头,只听得腾三上下两排牙齿相叩,发出了“得得得”的响声来。
  过了半晌,玄婆婆才道:
  “我若是松开你肩头上的手,你便怎么样?”
  腾三忙道:
  “那我立时就走,走到南海之滨,再也不出关外一步。”
  玄婆婆冷冷笑道:
  “你口中讲得好听,可是心中却在想,等我一走,你便抄近路,先到藏珠谷去报信,说我要来了,是也不是?”
  腾三苦笑道:
  “玄婆婆,我若有这个胆子,还会是胆小鬼么?”
  玄婆婆道:
  “应该你也不敢,去吧!”
  她一声“去吧”,按在腾三肩头上的手,用力向前一推,腾三的武功,也当真不弱,他并没有被玄婆婆这一推之力,推得跌在地,而是就这一下力道,向外翻了出去,他这一翻,足翻出了两三丈去,才一落地,身形连晃,转眼之间便不见了。
  褚一平眼看着腾三离去,才苦笑了一下,道:“这人倒也奇怪,他究竟欠了什么债,为什么看到了你,这样害怕?”
  玄婆婆转过头来,只见她眼中,闪着碧森森的光芒,冷冷的道:
  “他欠我的是人命债。”
  褚一平吓了一跳,傻笑道:
  “玄婆婆说笑了。”
  玄婆婆又望了褚一平半晌,道:
  “我到藏珠谷去做什么,你可知道了么?”
  褚一平大是奇讶,道:
  “咦?你不是带我去见姥姥么?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褚一平如此老实,倒令得玄婆婆难以再讲什么,她呆了一呆,道:
  “你知道就好,藏珠谷就在前面,咱们连夜赶路,天明可到了。”
  褚一平道:
  “好吧!反正我是走惯山路的,连夜赶路,也不算什么。”
  他话才讲完,只觉得右臂一紧,已被玄婆婆握住了手臂,他叫了一声,便已觉得两耳风声呼呼,不由自主间,双足几乎碰不到地上,已被玄婆婆带着,向前奔了出去。
  褚一平只觉得如同腾云驾雾一样,心想那一定是自己的功力大进了,要不然怎去势如此之快?
  他却未曾想到,如果玄婆婆不是武功绝高的人,像腾三这样的高手,见了她怎会发抖?
  玄婆婆不要说带着他可以向前飞驰,便是牵着一条蛮牛,只怕去势也不会缓慢的。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玄婆婆向前奔出的势子,也慢了下来。
  直到此际,他才看到,自己早已置身在万山千峦之中,峦势雄伟,峭壁耸天,所走的全是崎岖的山道,在玄婆婆的势子慢下来之后不久,便转过了一个山角,只听得前面声隆隆,乃是一条水流十发湍急的大溪涧。
  那条溪涧,足有两丈来宽,却只有一条山藤,从一岸横到另一岸。
  由于溪水十分急骤,溪水奔腾,那条山藤时时隐没在水中看不见。
  玄婆婆一直走到溪边,停了下来,扬声道:“在下前往藏珠谷去,尚请尊驾出来引路。”
  褚一平向前看去,却是什么人也看不到,他心中正在疑惑间,只见对面一株巨树的树上,忽然有一个人,飘然而下,那人一落地,“铮”地一声,手中的一有拐杖,便站立在一块大石上。
  从他手中拐杖点到大石上所发出的声音听来,那拐杖分是有铁铸成的。
  那人站定了身子,褚一平才看清他,敢情右腿已经齐股断去!那人约莫五十上下年纪,十分瘦削,向褚一平和玄婆婆两人,望了一眼,又道:
  “塞外气候如何?”
  玄婆婆道:
  “塞外大雪正飘飘。”
  那人“啊”地一声,道:
  “请!”
  他拐尖向前一伸,倏地向横过溪涧的那股山藤一挑,山藤向上弹了起来。
  褚一平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用意时,肩头一紧,整个人已被玄婆婆提了起来,
  玄婆婆一提起了褚一平,身子也跟着拔起,正落在那根山藤之上。
  这时,山藤正因为那独腿人的杖尖一挑,而向上弹了起来,玄婆婆的足尖,在山藤之上,微微一点,就着一点之势,人已向上再度弹起,再落地时,已经过了那道溪涧了。
  玄婆婆在对岸站定,那人向她行了一礼,道:“阁下由此向西行,经过一道峡谷之后,自然又会有人前来接应阁下的。”
  玄婆婆也拱了拱手,道:
  “多谢谢尊驾指点。”
  她带着褚一平,又向前走去,不多久,便看到了一道峡谷,穿过峡谷,只见一片空地,约有亩许方圆,在那片空地之上,插满了尖刃,一柄接着一柄,每两柄尖刃之间的空隙,难以插得下足去。
  在空地的对面,一个中年妇人正在盘腿跌坐,玄婆婆和褚一平到了空地之旁,褚一平面有难色,道:“这……这里怎么走得过去?我们还是绕道走吧!”
  而对面那个中年妇人则已朗声道:
  “这位可是从江南来么?江南如何?”
  玄婆婆沉声道:
  “江南春光无限好。”
  那中年妇人又扬声道:
  “这位是——”
  玄婆婆道:
  “这位小哥,是万姥姥急于要见之人,暗语已经道出,尊驾何必见疑?”
  那中年妇人站了起来,猛地一伸足,向一块石头踏去,那块石头被踏得向下陷了尺许,就在那一刹间,满地利刃,也突然隐没。
  玄婆婆道:
  “快走!”
  褚一平不敢怠慢,连忙急步走了过去,到了那中年妇人的面前,那中年妇人又打量了两人片刻才道:“两位请向西行。”
  玄婆婆答应一声,转身便走。
  可是她才走了两步,那中年妇人忽然又叫道:“且住!”
  玄婆婆站定了身子,但是并不转过身来。
  只听得那中年妇人道:
  “敢问阁下,昔年武林之中,有一个出了名的女魔头,心狠手辣,号称乌衣勾魂女无常,如今在何处,阁下可知道么?”
  那中年妇人的话刚一讲完,便听得玄婆婆突然发出了一声闷哼,随着那一下闷哼声,她身子陡地向后,倒射了出去。身在半空之中一翻,衣袖飞扬处,袖角如戟,已向那中年妇人攻到!
  玄婆婆的出招,可以称得上快疾之极,但是那中年妇人,早已在发话之际,便有了准备,只见她身子向后,微微一仰,“锵”地一声,一柄长剑,卷起一道精虹,向上横撩而出!
  她一剑横撩之势,正是削向玄婆婆向下攻来的两只衣袖的。
  只见剑刃过处,“刷”地一声响,玄婆婆左手衣袖,已被她削了下来。
  而那一剑的剑势,仍然未竭,精虹再生,又去削玄婆婆右手衣袖。
  然而也就在此际,玄婆婆的衣袖,突然卷了起来,竟将长剑的剑,紧紧裹住!
  那中年妇人刚才,已削去了玄婆婆衣袖之中,蕴着许多力道,将剑势削弱了许多,是以右袖一展,便轻而易举地半剑身裹了个结实。
  那中年妇人一觉出手中长剑一紧,已被对方衣袖裹住,心中不禁吃了一惊,连忙一缩手,想要抽回剑来,却不料玄婆婆左手中指,已在此际,“拍”地弹了出来,“嗤”地一声,一股指风,直袭向前去。
  那中年妇人若是立即撒手弃剑,还是可以从容避开这一指的。
  可是她却还想将酵蜡牙验了出来,势子一慢间,那一股指风,已撞在她的手背之上,撞得她的身子,陡地一个打跌,退出了半步!
  就在她跌出半步之际,玄婆婆手臂向前一送,裹住了她长剑的衣袖,陡地一松,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道,向前汹涌而出!
  那中年妇人的身形更是不稳,向后倒退而出,玄婆婆踏步进身,突然一脚,踏在那中年妇人的腰际。
  中年妇人身子“砰”地跌倒在地,玄婆婆右手一掠,接过了长剑来,对准那中年妇人的胸口,便是一剑。
  那中年妇人怪叫一声,道:
  “你——”
  可是她只叫出了一个字,胸前中剑之处,鲜血已然直射了出来,她双眼翻白,已是出气了多,人气少,转眼之间,便已死于非命了。
  这一切变故,发生得快速之极,从玄婆婆突然后退,到那中年妇人横死剑下,只不过是转眼这间的事,褚一平为眼前闪电也似所发生的事,震骇得连气也透不过来。过了许久,他才叫道:
  “玄婆婆,你怎么将她杀死了?这是为什么?”
  玄婆婆一抖,手中的长剑,“拍拍拍”地断成了好几截,她将断剑抛去,转过身来,道:“这人是一个恶人,我代你姥姥,将她除去。”
  褚一平傻脑,“噢”地一声,道:
  “她就是那个乌衣勾魂女无常么?”
  玄婆婆一听,面色陡地一变,骂道:
  “住口,以后再也不许你提起这个名字来!”
  褚一平只觉得这次重逢了玄婆婆之后,也不觉得怎样,玄婆婆要他别出声,他只是伸了伸舌头,便不敢再响了。
  玄婆婆衣袖再拂,卷起一股劲风,将那中年妇人的尸体,送进了草叶之中。
  她转过身来,又向前疾行而出,褚一平连忙跟在后面,两人又走出了五六里,朝阳升起,满目皆是阳光,玄婆婆忽然又停了下来。
  褚一平定睛看去,只见前面,是一个屏风也似的峭壁,高约五丈,在峭壁之上,可以看得到一间屋子,那屋子倒有一小半在峭壁之外。
  玄婆婆到了峭壁之下,扬声道:
  “我们两人来见万姥姥,请尊驾引路”
  她讲了两遍,只见那间屋子的窗户,“拍”地一声,被打了开来,有一个人探头出来。
  那人生成一张鸳鸯脸,半边红,半边白,这已是极之难看,再加上他脸似胖非胖,似肿非肿,小眼疏眉,凹鼻厚唇,实是丑极。
  褚一平一看到这样一个人,便不禁一乐,“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因为他一直都当自己是最丑的人了,但是和此际从窗中探出头来的那个相见,那么自己可算是美男子了。
  他一笑,那人却窗前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两位可知我为何叹气?”
  他的声音,也是如同破锣一样,听来叫说不出的不舒服。
  褚一平刚想说“谁知道你不高兴”时,玄婆婆却比他先开口,道:
  “错配鸳鸯暗神伤!”
  那人“哈哈”一笑,声如蛙鸣,道:
  “请上来,慢,请稍停一停!”
  那人一面说,一面自窗中伸出手来,向下按了按,在他伸手下按之际,似乎有一股极大的力道,向下压了下来。
  那人的双目之中,也射出了冷电似的光芒,刹那之间,只使人觉得这一张丑脸,威严无匹,一点也不觉得他丑!
  那人缓缓地道:
  “我是什么人,你知道么?”
  玄婆婆道:
  “请恕老婆子眼拙,老婆子未曾见过阁下,怎知阁下何人?”
  那人又缓缓地道:
  “只怕未必吧!”
  玄婆婆强笑道:
  “这是什么话?我若是见过阁下的,何以不敢相认?”
  那人道:
  “若是你说见过我,那我当然要反问你在何处见过,你若说了出来,那么你自己的身份,不是也说给我知道了么?”
  玄婆婆道:
  “老婆子只会几手粗陋功夫,这次是受人所托,送这位小哥哥来见万姥姥的,这位小哥哥,是万姥姥的外孙。”
  那人“啊”地一声,向下按来的手缩了回去,玄婆婆足尖一点,提着褚一平,身子已拔高了丈许高下!
  玄婆婆的手中,虽然提着一个人,但是上升之势,却是丝毫不慢,拔起丈许之后,足尖在石角之上,又略略一点,再拔起了七八尺。
  如此五六下过去,人已到了峭壁之上,而那人也从石屋之中,走了出来,
  那人一走出来之后,褚一平向之一看,几乎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只见那人身子十分高大,可是上半身短,两条腿更是短得出奇,看来奇特之极,像是一个什么怪物一样。
  那人一摇一摆,来到了玄婆婆的面前,道:“凡是去藏珠谷的人,都要给我试一试,是不是够功力,不然,去了送死,又是何苦,这个规矩,你们两人可知道么?”
  玄婆婆道:
  “原来如此,但阁下可知这位小哥是什么人么?”
  那鸳鸯脸翻他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向褚一平望了几眼。
  褚一平只觉得他双眼之中,阴森无比,给他望上几眼,便自遍体生寒,硬着头皮道:“我是来见姥姥的,试什么功力?”
  那鸳鸯脸子“哈哈”怪笑了起来,道:“到藏珠谷去见姥姥?哈哈,我看你再向前去,想不见姥姥,都是难的了!”
  他一面说,一面竟突然反手一掌,向褚一平拍出!
  褚一平虽然心中一厢情愿,一直认定了自己是一流高手,但是一和人动手,却总是他吃亏,他是死心眼的人,也不想想那是自己的武功低,只当所遇到的全都是世上罕见的高手,所以连得他这个“一流高手”也不得不屈居下风。
  这时,在猝然之间,那鸳鸯脸已经出手,褚一平身形一矮,想要先扎稳了马步,然而,他马步未曾扎稳,一股极大的力道,已涌了过来,刹时之间,褚一平只觉得眼前发黑,身子向后便倒!
  但也就在此际,玄婆婆发出了一声怪叫,打横踏出了一步,反手一掌,向鸳鸯脸迎了上去,同时,左臂一舒,已抓住了褚一平的肩膀,褚一平才能免于仰天跌倒在地上。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叭”地一声响,玄婆婆和鸳鸯脸的手掌,已然相交,鸳鸯脸身形一晃,“腾”地向后退出一步,
  他退出一步之后,身子仍是站不稳,连晃了三下,又是一步踏出,这一次,总算站稳了身形。
  而玄婆婆则身子始终兀立不动!
  那鸳鸯脸呆了一呆,向玄婆婆一拱手,道:“尊驾功力了得,可以到藏珠谷去,但是这个小伙子却不能去。”
  玄婆婆道:
  “阁下不是弄错了,这位小哥,当真是万姥姥的外孙,是金神万能之甥,是辽东大侠,金刀无敌褚东升之子!”
  那人呆了半晌,似乎仍然拿不定主意,而就此际,只听得那石屋之中,忽然传来了两下十分清脆的掌声之击,那人忙道:
  “两位请稍待,谷中有消息来了,但听万姥姥如何吩咐!”
  他话一讲完,也不理会玄婆婆和褚一平两人,是否答应,一个转身,便向石屋之中,走了进去,顺手将门紧紧地关上。
  他一走进屋子,就咱得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万姥姥吩咐——”
  那女子下面所说的话,十分低微,一点也听不真切,所能听到的,就是“万姥姥吩附”这五个字。然而就是这五个字,褚一平听了之后,身子去猛地,跳了一跳。
  同时,他一张丑脸,也“刷”地涨得通红,简直和猪肝一样。
  幸而这时,玄婆婆正在默运神功,侧耳细听,想听清楚石屋之中那女子讲些什么话,并未曾注意褚一平的神态,但褚一平却觉得头昏目眩,险险地昏了过去,那种俏软轻柔的声音,那种像是有着一股极大的吸力,一开口便能将人吸引住的声音,那种令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抗拒的声音,除了葛小环之外还有谁?
  他在天旋地转之中,仿佛看到葛小环正俏生生在站在自己的面前,在向自己招手,他猛地向前伸出手去,可是身子在向前一俯间,一个站不稳,却“啪达”一声,跌了一交。
  玄婆婆正用心倾听石屋中的交谈,但因为双方的声音尽皆细不可闻,她仍是听不到什么,正在全神贯注间,忽然听得“叭”地一声,褚一平忽然无缘无无故地跌倒在地,连忙转过头去看时,又见他面涨得通红,竞像是中了邪一样。
  玄婆婆吃了一惊,道:
  “咦?你做什么?”
  褚一平那一跤,跌得实不轻,可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疼痛,一骨碌爬了起来,道:
  “小环,小环,是你是这里么?”
  玄婆婆叱道:
  “什么小环小环,你可是中了暗器么?”
  玄婆婆绝想不到像褚一平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着这样的艳遇,是以她听到“小环”两字,绝想不到那曾是一个女子的名字,还只当是一件什么暗器。
  褚一平听到“暗器”两字,呆了一呆,才定过神来,苦笑了一下。
  恰好在这时候,那鸳鸯脸已从石屋之中,走了出来,褚一平竟不顾一切,向石屋之中冲去,然而他才冲出了一两步,便被对方拦住了去路。
  褚一平紧张得讲话也在喘气,道:
  “刚才……刚才在屋中和你说话的是谁?”
  那鸳鸯脸瞪了褚一平一眼,却并不答,只是道:“两位可是蒙万姥姥召见,并且可以免渡百丈涧,千家坡等险地,而由秘道入谷,请跟我来!”
  他话一讲完,立时转过身,向那幢石屋之中,走了进去。
  褚一平连忙跟了进去,却只见一间空屋,一个人也没有。
  褚一平忙又问道:
  “刚才讲话的那个女子呢?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那鸳鸯脸仍不出声,玄婆婆却皱了眉头,心忖这小子是怎么了?发了花癫不成,何以听到了一个女子声音,便问个不休?
  玄婆婆又那里知道,那女子的声音对褚一平来说,实是非同小可,而褚一平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那如同在仙境的一晚的。
  那鸳鸯脸双手推开了一张石桌,揭起了一块石板,露出了一个洞来,向下望去,黑暗阴森地,什么也看不到,那人用手一提,只听得“锵”然有声,道:“这个洞直通藏珠谷,有一条铁链可供攀下,虽然不易下去,但比起渡百丈涧,千家坡,等险地来,那却要容易许多了,两位请去吧!”
  褚一平一看到屋中有暗道,心想葛小环一定也从暗道下走了!
  他早已急不及待,等到那人一讲完,他身子一纵,已向洞中纵身跃去,可是玄婆婆却赶前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喝道:
  “小心些,若是一失手,你可还有命么?”
  褚一平猛地一怔,心中暗道:是啊!从这里跌下去,还有命么?可是小环是从这里下去的,岂不是危险,他忙对着洞口叫道:
  “小心点啊!”
  玄婆婆又是一呆,不知道褚一平在那刹那间是中了什么邪,她低声喝道:
  “我带你下去,你别胡来!”
  褚一平不敢再出声,玄婆婆一手抱住了褚一平,身形一纵,便向那洞中跃去,一到了洞中,更黑暗无比,她伸手抓住了一根铁链,向下缓缓地滑了下去,滑下了丈许,便听得“砰”地一声响,上面那块石板,又已被人盖上了。
  对玄婆婆来说,眼前是异常黑暗,但是在褚一平而言,他却恍惚在黑暗之中,看到了无数葛小环的倩影,在眼前晃来晃去!
  约莫过了两盏茶时,只见眼前渐渐有了亮光,玄婆婆忽然停住了下降之势,低声道:
  “到了谷中,你切不可胡言乱语,一切仍由我来应付,你可明白了么?”
  褚一平这时,心中除了葛小环之外,什么也不想,他连玄婆婆究竟是在讲些什么都未曾听进去,只是随口答应了一声。
  由下面传进的光亮,越来越亮,终于,玄婆婆双足,点到了实地,她连忙将褚一平平放了下来,只见所在之处,乃是一个山石洁白如玉的山洞,玄婆婆正待向外徒去,忽然看到洞口走进了两个幼龄女童,道:
  “请两位跟我们来,万姥姥准备在前面梅林之中,召见两位。”
  玄婆婆答应了一声,便带着褚一平,向前走去,出了那个山洞,向前一看,不但是褚一平,连玄婆婆也不禁为之“啊“地一声,由此可知眼前的景象,一定是十分惊人了
  果然,只见出了那山洞之后,乃是一个小小的山谷,大约有亩许方圆。
  那山谷中,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怪禽异兽徜徉其间,互不侵犯,简直如同人间仙境一样,一片平和恬静,令人身处其中,便心旷神怡!
  而在那山谷的东首,靠峭壁处,则有着五六间十分精致的房舍。
  在门口,正有一对长尾雉鸡,在慢慢踱步,五色锦羽,起伏抖动,好看之极。
  在屋旁则是一道峡谷,看来还可以通往他处。
  褚一平深吸了一口气,道:
  “好地方,她住在这种好地方,那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那两个女童正在前面带路,听得褚一平这样说法,一齐回过头来,向了望了一眼,褚一平见她们圆睁大眼,十分可爱,向之一笑,那两个女孩却又漠然转过头去。
  不一会,一行四人,便已穿过了那道峡谷,只见一道丈许宽窄的清溪,横亘在前,溪水深不过两尺,翠茜红鱼,历历可数。
  在清溪对面,则是另一个山谷,山谷之中,全是梅树!
  梅树褚一平也见得多了,可是却从来未曾见过那么大的一片,而且这一片梅林,正值开放之际,一大簇一大簇的梅花,简直就和天上的云霞一样。
  两个女童一跃了小溪,便道:
  “万姥姥,客人已经带来了。”
  只听得梅林深处,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请他们进来。”
  那两个女童向玄婆婆和褚一平二人招了招手,向前一指,道:
  “万姥姥就在前面林中,你们自己去吧!”
  褚一平本来就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姥姥在世上,自然他对这个姥姥,也不曾有什么感情,如今看来,万姥姥对他这个外孙,似乎也十分冷漠,要不然,岂有外孙自万里而来,还不立里奔出来迎着的道理?
  玄婆婆答应一声,一提褚一平,两个飞渡过了那道小溪,向前走去。
  不一会,便看到在两株老梅的旁边,有着一块奇形怪状的大石,而石上,则坐着一个老妇人。
  那老妇人是背对着他们而坐的,只见她背影伛偻,白发如银,而手中则持着一根漆也似黑,九曲十弯的拐杖,分明知道有人来了,身子却连动也不动。
  玄婆婆和褚一平两个,来到了离那老妇人的身后,只有五六尺处,那老妇人似是不动。褚一平呆了一呆,转过头来,道:
  “玄婆婆,这就是我的姥姥么?”
  玄婆婆却并不回答,只是干咳一几声。
  只听得那老妇人道:
  “听得你干咳之声,你像是昔年漠南三目黑妖妇,是不是?”
  玄婆婆的面色突然一变,她的声音却还镇定,道:“尊驾弄错了,我自叫玄婆婆,并不识漠南三目黑妖妇。”
  那背对着两人而坐的老妇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褚一平连忙定睛向前看去,想看一看自己的姥姥,究竟是什么样的。
  只见那老妇人方脸大耳,颇具男儿气概,和他的舅父万能十分相似。然而令得褚一平吃惊的是,万姥姥双眼虽然睁得老大,但是眼中却是一片灰白,‘不见瞳仁,分明是个瞎子!
  只听得万姥姥“嘿嘿”冷笑,道:
  “我眼盲心不盲,你年轻时,莫非自称玄婆婆么?”
  玄婆婆忙道:
  “自然不是,我年轻时,外号人称玄衣仙子,向在江南走动,万姥姥大约未曾听到过我的名头,这位小哥,乃是仰着头,两只泛着灰光的瞎眼,对住了玄婆婆,像是恨不得双眼立时复明,看一看眼前那个究竟什么人才好。
  过了半晌,才听得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她究竟为什么而叹息,她又缓缓地道:
  “褚一平,你已经来了么?”
  姥姥叫唤外孙,而直呼姓名的,这只怕也是世间罕见的事。
  褚一平本来想,见到了姥姥之后,姥姥一定会将自己搂在怀中大哭一声的,却不料竟是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场面,
  “是,我来了。”
  万姥姥道:
  “过来,让我摸摸。”
  褚一平更是踌躇起来,转头向玄婆婆望去,玄婆婆则向他作了一个手势,催他快些前去。褚一平老大不情愿地向前走去。
  他才到了万姥姥的面前,万姥姥便倏地伸出了右手,将他的手腕抓住,褚一平只觉得万姥姥的手,冷得如冰一样,一被她抓住,几乎整个人都忍不住要直跳了起来!
  可是,就在她要挣扎间,万姥姥左手一顿,将手中的拐杖,插在地上,冰冷的左手,又向他脸上摸来,褚一平只觉得自己脸上的皮肤,几乎都要被她冰冷的手,冻得变冰了。
  他抖着声音,道:
  “你……放手,别摸了……你快放手啊……”
  可是万姥姥却像完全未曾听到一样,在褚一平的脸上,慢慢地摸了一遍。褚一平在那片刻之间,犹如自己到了一道鬼门关一样。
  等到万姥姥缩回手去,褚一平才松了一口气,可是万姥姥却立即骂道:
  “怎么你完全像那个畜生。”
  褚一平一怔,正在不知道万姥姥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间,万姥姥手起处,“叭”地一掌,已经重重地掴在褚一平的左颊之上!
  褚一平万万料不到自己在见到姥姥之后,没有一点亲热不说居然要挨打,他可以说一点准备也没有,身子一侧,跌倒在地。
  而万姥姥的那一掌,力道还着实不差,褚一平跌倒在地之后,耳际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迸,好一会爬不起身来,
  他只听得玄婆婆在大声道:
  “你们婆孙两人见面,正该高兴才是,你何以出手打他?”
  万姥姥厉声道:
  “你知道什么?我女儿当日要嫁那畜生时,我便叫她不论生死,都不必来找我,哼哼,如今他们两夫妻死绝了,留下这样一个小畜生来投奔我,我如何不打?这小畜牲若有半分似我女儿,也还罢了,可是偏偏十足是那畜生!”
  褚一平再笨,这时也可以听出,万姥姥口中的“小畜牲”是在骂自己,而“畜牲”则正是在骂自己的父亲。
  褚一平自幼丧母,对母亲的印象十分模糊,然而父亲却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一听得万姥姥畜牲长,畜牲短地辱骂父亲,不禁气往上冲,道:
  “你这是什么话?谁投奔你来了?”
  万姥姥“嘿”地一声,道
  “小畜生居然不认么?你不是来投奔我,来这里作甚?”
  褚一平几乎破口大骂了起来,但是转念一想,千不是万不是,对方总是自己的姥姥,这骂是骂不得的,他强忍了气,道:
  “不是你自己派腾三到四川来找我的么?你若是不愿意我来,我走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挣扎着站了起来,可是万姥姥却已满面怒容,怪叫道:
  “好,小畜牲,你还要口硬,我砸死你,看你口硬不硬?”
  她一面怪声大叫,一面手中的铁拐,已向上“呼”地一声,扬了上去。
  褚一平大吃一惊,连滚带爬,向外跌去,总算一拐砸了下来,未曾砸中,他气喘吁吁道:“玄婆婆,咱们快走吧,这……人看来,不像是我的姥姥,一定是弄错了!”
  玄婆婆道:
  “不会弄错的,当年令堂抗命下嫁令尊,你姥姥至今有气,那也是难免的,你快上前叩见她老人家,就没事了。”
  褚一平大摇其头,道:
  “不!不!”
  他一面说,一面却在东张西望,只盼葛小环会突然现身,他可以和葛小环一起离开这里。
  玄婆婆狠狠地瞪着褚一平,又伸手向褚一平的怀中,指了一指,褚一平起先还不明白玄婆婆是在作什么,直到玄婆婆用双手比出了一双方形的盒子来,褚一平方始恍然大悟。
  他连忙自怀中取出了只扁盒子来,道:“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只我爹临死之前,将一只盒子交给了我的好友,要我长大之后,交过盒子带到藏珠谷来的,你拿去吧!”
  褚一平一伸手,他离万姥姥还有很远,可是万姥姥手一招,一股寒风过处,褚一平只觉得手一松,那只盒子,已向前飞去,转眼之间,已到了万姥姥的手中。
  万姥姥一接过了那只盒子在手,便见玄婆婆的神色,大是紧张。
  玄婆婆身形一闪,便向前逼近了尺许,她在向前逼近去之际,了无声息,简直如同鬼魅一样。
  可是万姥姥却似乎已经觉察有人逼了近来,陡地抬起头,她一抬头,玄婆婆的身形,立时站定。
  褚一平这时,也已经觉察到眼前的气氛,十分之诡异,然而他却说不出所以然来,望了望玄婆婆,又望了望万姥姥,不知道这个年纪相仿的老妇人,究竟是在闹什么玄虚。
  只年得万姥姥道:
  “玄婆婆,你走开些。”
  玄婆婆并不出声,只是衣袖向前疾拂而出,一股劲风向前飘然荡去,听来就像是有人向外掠出去一样,但是他的身子,却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万姥姥哈直在侧耳细听,等到那股劲风消失,她才道:
  “你离我有多远了?”
  玄婆婆的身子,在欺近之后,并未曾再后退半步,她离万姥姥,只有四五尺左右。万姥姥双目既盲,自然看不出来。
  玄婆婆一听万姥姥这样问,便张口向远处,讲了一句话,那句话才出口之际,根本听不到有声音,褚一平正在疑惑间,突然听到玄婆婆的声音,自两三丈开外传了过来道:
  “大约三丈左右。”
  褚一平陡地吃了一惊,他不明白玄婆婆是以内力将声音逼了出去,使的乃“飞音”之法,他看到前面一个玄婆婆,身后忽然又传来了玄婆婆的声音,不禁大惊连忙转过头去看时,身后又倏无一人。
  他呆住了不明所以,只听得万姥姥“嗯”地一声,已将盒子打了开来。
  万姥姥一打开盒子,玄婆婆面上的神情,更是紧张,双目之中,精光四射,注定了那只盒子。
  万姥姥伸手,向盒中摸去。
  那盒子乃是宝盒,只不过盒子的四周围,浅浅地刻着些看来像是山川风景也似的画纹,万姥姥摸得十分用心,过了好一会,才听得她道:
  “褚一平,你——”
  她这句话,讲的十分缓慢,
  可是当这句话讲到一半的时候,她便突然之间有所动作,那动作却是快到了极点,只见她手臂陡地向外一挥,手中的拐杖,卷起一股狂风,向身旁的玄婆婆,拦腰扫了出去!
  那一杖,可以说来得突兀之极!因为万姥姥的动作,一直十分缓慢,只是在慢慢地摸着那只盒子,而忽然之间,居然扫出了如此雷霆万钧之力的一杖,那实是意外之至!
  万姥姥的那一杖,虽然是扫向玄婆婆的,可是在两三丈开外处的褚一平,也被波及,只觉和劲风过处,一个筋斗,已然跌倒!
  而玄婆婆则一声怪叫,在拐杖拦腰扫到之际,“碎”地一声,迅疾无比地直挺挺向下倒地,一倒地上,手在地上一按,贴在地面上,如箭也似,向外射了出去。
  万姥姥的这一杖击得快,玄婆婆的这一避,却是出神入化!
  玄婆婆身子才一避开,万姥姥身子如怪鸟,已疾扑而起,万姥姥的起势,快到了极点,而且她双目虽盲,玄婆婆落向何处,她却如同眼见一样,一扑向前去,又是一杖砸了下来!
  她接连两杖,卷起股股旋风,半盛开的梅花,一起卷离了枝头,刹那之间,只见漫天全是花朵飞舞,蔚为奇观。
  褚一平跌倒在地之后,立时翻坐起,可是他才一坐起,第二杖的劲风又到,又将他扑跌在地,一大蓬梅花向他的身上盖了上来,他整个身子,几乎都被埋在花朵之中了!
  玄婆婆一见第二杖又已击到,身子猛地一挺,打横射了出去,手伸处,已握住了一株梅树,用力一拔,连根拔了起来,仓皇之中,当作兵刃,向上迎去。
  只听得“咔嚓”一声响,那株梅树和拐杖相交,立时断成了两截!
  玄婆婆的双臂一震,人向后退出了一步,但是万姥姥的杖势,如同旋风一样,一杖接着一杖,转眼之间,连发了七八杖,杖影如山,着着那攻向玄婆婆的要害。
  玄婆婆在才一上来时,便被万姥姥占了先机,一连十来杖,她只是在左闪右避,连一点还手的机会也没有,十来杖过去,她已近到了那峡谷口子上,手伸处,抓住了一块石角,用力一扳,竟把那石角硬生一地扳了下来,向前疾抛而出。
  那块二十来斤重的大石,带着“呼”风声,向前飞了出去,恰好和万姥姥的铁拐相碰,只听得“叭”地一声响,石块砸成了粉碎。
  但是万姥姥的杖势,总算也被那块大石略阻了一阻,她略略一呆间,玄婆婆的身子,“飕”地向上拔起了一丈五六,停在峭壁之上,突出少许的一块石头之上。
  直到此际,玄婆婆才略略透了一口气,而褚一平了直到这时方始松气,叫道:
  “别打了,你们为什么要相打?有话好说!”
  他直着喉咙叫着,想要替两人劝架,但是玄婆婆和万姥姥两个,却根本未曾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万姥姥厉声道:
  “黑妖妇,你还想不认么?哼哼!你别欺我眼盲,你们葛家的‘落叶飘飘‘轻功身法,却是瞒不过我的。”
  褚一平一听 “葛家”两字,心中又是一怔,失声道:“葛家?葛……家……”
  他一听到那个“葛”字,心头便自大受震动。
  玄婆婆冷冷地道:
“算你好眼光,那么,你该将这盒中的秘密说出来了。”
万姥姥“哈哈”一笑,道:
  “你在藏珠谷,插翅难飞,还在口出狂言么?”
  她一面说,一面以铁拐向半空凌空连点了几下,“嗤嗤”拐风,向上袭去,玄婆婆的身子再向上窜去,杖风撞在峭壁之上,石屑四飞。
  玄婆婆到了五丈以上的高处,万姥姥的武功再高,也难以发力袭击她了
  玄婆婆居高临下,道:
  “我念你双目已盲,不屑与你动手,你若是识趣的,速将秘密道出。”
  万姥姥又是仰天一笑,道:
  “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紧随着她这一下狂笑,峭壁之上,比玄婆婆更高处,突然传来了“轰”地一声响。
  褚一平连忙抬头看去,只见上面,那个鸳鸯脸正推动一块大石,向下压来!
  褚一平见那块大石,足有数百斤,不禁大惊道:“别推下来,玄婆婆是我好朋友,如何这样对她?”
  他怪声叫唤,可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而且,那块大石在被那阴阳脸推动之际,便已经发出了“隆隆”的声响,宛若天际响起了一连串的闷雷声一样,将他的语音,全都盖了过去。
  褚一平一见这情形不对,拔足便向前奔了过去,怪叫道:
  “喂!你别推大石下来!”
  可他这时向前奔出了两步,万姥姥并不转身,而她手中的铁拐,却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后疾扫了过来,势子威猛无比!
  她一杖的力道,何等强烈,她杖上所蕴的大力,连得早年横行江湖,无人能敌的两大女魔头之一,三目黑妖妇也不得不窜上了峭壁,褚一平这个“一流高手”,又怎是对手?
  刹那之间,褚一平觉得一股劲风,逼了过来,连呼吸都为之逼住。
  而他的身子,则也不由自主,向后蹬蹬地退了开去,跌倒在地。
  跌倒在地之后,仍滚出了好几十尺,才收住了势子。
  当他勉力站起身子来的时候。只见那块大石一滚了下来,便碎裂成了七八块,可是每一块仍有几百斤重,看看玄婆婆不论怎样躲法,都非被砸中不可!
  褚一平心中发呆,想要张口大叫,也叫不出来,忽然之间,只见玄婆婆突然涌身一跃,向下疾跃了下来,当她跃下来的时候,恰好有一块大石,已将要砸到她的身上了。
  玄婆婆身在半空,竟然一提真气,向上拔高了两三尺,双手一伸,抱住了那块大石,便和那块大石一齐,迅速无比地各向下落来。
  而其余几块大石,虽然也仍在下坠,但势子却没有这一块来得快,转眼之间,玄婆婆抱住的那块大石,离地已不过两丈许了!
  这时候,只见万姥姥仰高着头,面上的神色,十分之讶异。
  她双目已盲,本来就是能听声辨形,她看不到玄婆婆这时正附在一块大石之上,她只是听到了玄婆婆跃出峭壁的声音,但玄婆婆跃出了峭壁之后,便等于是失踪一样,她自是难免觉得奇怪。
  也就在此刻,只听得那鸳鸯脸汉子在峭壁之上怪叫道:
  “这老贼婆附在一块大石之上,离地只不过两丈上下,姥姥注意!”
  那一块大石,下落之际,带着极其强劲的劲风,万姥姥怎有不知之理?
  她一经提醒,立时一声大喝,手中的钢杖,疾扬了起来,一拐杖向前砸去,也就在此际,附在石上的玄婆婆,双手在大石之上,猛地按了一下,她人已藉着这一按之力,向外猛地翻了出去。
  就在她翻向半空,尚未落地之际,“叭”地一声巨响,万姥姥的那一拐,已经砸到了大石之上,只见火星四冒,那块两百斤重的大石,竟被万姥姥一拐之力,砸成了粉碎。
  但是在碎石飞舞之中,玄婆婆却已掠过了丈许,落了地来。
  她身子才一落地,双臂齐抖,“铮铮”两声响,抖出了两柄长可四尺,乌光临人,尖端锋锐之极的尖刺来,右刺一横,创向万姥姥的背后。
  那一划,带起一股极其强劲的劲风,可是她左手的尖刺,却紧跟着悄没声地向万姥姥的腰际,刺了过去,双手齐发,不但招式不动,连发招的力道,也阴阳悬殊,当真可以说是奇妙之极。
  万姥姥一拐砸碎了大石,只听得背后,敌人掣出了兵刃,她并不转身,身子反倒疾向后追来。
  玄婆婆的一连两招,本来就是攻向她身后的,她再倒退着而来,便等于是向玄婆婆的尖刺,疾迎了上去送死一样!
  褚一平对万姥姥虽然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见到了这等情形,也不禁“啊”地一声。
  这时候,两根尖刺,都已将要攻到万姥姥的背后了,但也就在此际,只听得万姥姥一声暴喝,拐杖猛地向前挑去。
  她拐杖不向后挥,反向前挑,更令得褚一平为之莫名其妙。
  但是,也就在此际,又一块数百斤的大石,恰好落向万姥姥的面前,万姥姥的拐杖向上猛地挑了起来,“铮”地一声巨响将那块大石挑了起来。
  而那块大石也不是飞向半空,而只是倏地飞高了几尺,突然又向身后落去,恰好是向着玄婆婆当头压了下来,玄婆婆那两尖刺,只要招式再一紧,便一定可以击中万姥姥的。
  但是在她的双刺攻中万姥姥的同时,她却也必然要被那块大石砸中!
  玄婆婆一声怪叫,双刺一齐挺起,向那块大石挡了上去,就在她双刺扬起之际,万姥姥一个转身,铁拐已向她的腰际扫来!
  这时,玄婆婆扬刺挡石,胸以下全都没有防范,万姥姥的那一拐,恰好趁这个空档攻到,玄婆婆的处境,实是危险之极!
  褚一平刚为万姥姥的处境失声惊呼过,此际,形势一转,变成了玄婆婆身在危急之中,他又忍不住“啊”地一声。
  万姥姥挑起大石,向后砸去,引得玄婆婆扬刺挡石,她才突然转身,攻向玄婆婆的中盘,这一招实是惊心动魄,巧妙之极!
  然而三目黑妖妇又岂是庸手?万姥姥一拐扫出,玄婆婆双刺挟住了那块大石,猛地向下一摔,这一块大石疾落而下,一声巨响,正砸在钢拐之下!
  大石一砸中了钢拐,钢拐的势子便展不开来,玄婆婆身形一闪,向后退去。
  这时,其余几块大石,也已相继落地,轰隆之声,激得四面峭壁,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回声,声势实是猛烈到了极点!
  褚一平等到看到玄婆婆抽身后退,才略松了一口气。
  万姥姥一拐拔开了大石,阴恻一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黑妖妇,你想闯出藏珠谷去,只怕比登天还难了!”
  万姥姥的声音,尖锐无比,震得褚一平的耳鼓,嗡嗡直响,人也摇摇欲倒,他本来又想开口讲话的,但实在没有法子开口,这才不出声的。
  玄婆婆冷笑一声道:
  “就凭你一个瞎子么?”
  万姥姥一声长笑,道
  “藏珠谷中,有的是高手,但我一个万姥姥,却也够应付了!”
  万姥姥这句话才出口,听得峭壁之上,传来了一声惨叫!
  那一下惨声,可以称得上凄厉之极!
  但是不论惨叫声如何凄厉,一听便可以知道,那是那个鸳鸯脸的人所发出来的。
  万姥姥一听得这下惨叫声,立时昂起头来。
  当然她无法看到峭壁之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从她的面上神情看来,她分明是急于想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玄婆婆和褚一平两人,也同时抬头向上看去,他们却看得到,那个鸳鸯脸汉子,正一个倒栽葱,从峭壁之上,跌了下来!
  他的身子,翻翻滚滚,向下跌着,终于“叭”地一声响,跌到了地上,在他的身子跌到了地上之际,他早已不成人形,而成了一个血肉了。
  万姥姥横杖当胸,满面怒容,厉声道:“黑妖妇,你在闹什么鬼?”
  玄婆婆桀桀怪笑,道:
“没有什么,只不过藏珠谷中,除了你一个外,其余的都去见阎王了,我看你也应该和他们去作伴才是。”
万姥姥又惊又怒,道:
  “你……你是怎样害死他们这几个人的?”
  褚一平听得玄婆婆这样说法,心中也是莫名其妙,心想自己和玄婆婆一起进藏珠谷来的,两人未曾分过手,她却是什么时候去害人的?
  她说,藏珠谷除了万姥姥之外,已别无他人,那么葛小环……葛小环呢?
  褚一平一想及葛小环,不禁遍体冒汗,道:“玄婆婆,藏珠谷中的人……都死光了么?”
  玄婆婆瞪了他一眼,并不出声。
  在褚一平的心中,玄婆婆待他不算坏,他一直将玄婆婆当作朋友,但是玄婆婆和万姥姥已成死敌,他是万姥姥的外孙,玄婆婆如何还会睬他?
  褚一平见玄婆婆不答,忙道:
  “你怎么不——”
  他话还未讲完,便突然住了口。
  因为就在这时,他看到一条俏生生的倩影,从峭壁之上,疾掠了下来,那条人影,褚一平熟到了极点,而且他才一看到,心头便怦怦乱跳。
  那条人影的来势极快,还未落地,便已听得万姥姥叫道:
  “小环,你快来。”
  褚一平一听得“小环”两字,一颗心更是差点儿从口中跳了出来!
  转眼之间,那人已奔到了面前,不是葛小环又是什么人?只见葛小环仍是那样美丽,她一到,先向褚一平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褚一平和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相接触,便有天旋地转之感,一个站不稳,“咕咚”一声,跌倒在地上,几乎爬不起来。
  万姥姥又叫道:
  “小环,那老大是为什么从峭壁上跌下来的?”
  葛小环冷冷地道:
  “我出其不意地在他背后推了一把,他一个站不稳,自然跌了下来!”
  葛小环的回答,可以说万姥姥无论如何不能在事前料到的!
  只见万姥姥陡地一震,满是皱纹的脸上,变得铁青,一声长笑,道:
  “好啊!我只当你是一个身负重仇,为强敌所逼,走投无路的弱女,一时好心,收留你在藏珠谷中,原来你却是前来卧底的!”
  褚一平一旁听得万姥姥这样说法,慌忙摇手道:“姥姥,你千万不要这样说,小环是好人!”
  可是葛小环自己,却冷冷地道:
  “你到如今才明白么,那不算迟,要是到死了还不明白,那才真是遗恨九泉了!”
  葛小环的话一出口,褚一平不禁呆住了。
他望了望葛小环,又望了望玄婆婆,再望了望万姥姥,脑中一片紊乱,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他呆了片刻,双手打着自己的脑袋,道:
  “做梦,做梦,我一定是在做一场恶梦!”
  他自言自语也好,高声大叫也好,并没有一个人去理睬他。
  葛小环转身向玄婆婆行了一礼,道:
  “二姨,你怎么这样迟才来?”
  玄婆婆道:
  “还是为了这傻小子。”
  万姥姥一听她们两人的对话,便“哈哈”大笑了起来,道:
  “好,好,瞎了眼的老婆子,真是不中用了,竟将毒蜂葛三娘的女儿,当作了可怜人哈哈,真是不中用了。”
  葛小环道:
  “不错,葛三娘正是母亲,我也向你说过我是姓葛的了。”
  万姥姥面色一沉,道:
“不错,好,如今你们算是有两个人,但是瞎老婆子也未必见得怕你们,你们一齐出手好了。”
玄婆婆手中双刺相碰,发出了“叮”地一声响,道:“万姥姥,你别步你女儿女婿的后尘了,为了这样一只盒子送命,这是何苦?快将盒子中的秘密讲出来,我们还可容你老死此处。”
  万姥姥语音尖锐,道:
  “是么?”
  葛小环道:
  “不错,你女婿死得冤枉,就是因为当时他不肯听你话之故!”
  褚一平一直在怔怔地望着葛小环,这时,他突然听得葛小环和玄婆婆两个,相继提起了万姥姥的“女婿、女儿”来,心中不禁一凛,心想万姥姥的女婿、女儿,那不是自己的父母么?
  何以听她们两人的口气,像是自己父亲死的时候,她们竟像是在场的一样?
  褚一平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忙道:“噢!你们两人在讲些什么么?”
  可是玄婆婆和葛小环两人,仍是不睬他,万姥姥则一声怪笑,道:
“好,我将这盒子的秘密讲给你们听,这盒子叫作——”
她才讲到这里,身形陡地向前一纵,手中的钢拐,又已迎头压下!
  玄婆婆早已知道这万姥姥是绝不肯就此甘落下风的,她也早已有准备,万姥姥一拐甫下,她手中的双刺,便向上扬了起来,“当”地一声响,双刺居然挡住了那泰山压顶似的一拐!
  而也就在此际,只见葛小环的身子,如鬼似魅,悄没声地一闪,闪到了万姥姥的身边,只见她手中,执着七八枚其色殷红,长可七寸,细如头发的尖刺,一闪到了万姥姥的旁边,手扬处,已将一枚尖刺,向万姥姥的腰际,疾刺而出!
  那神针比头发还细,在向前刺出之际,自然是一点声息也没有的!而且,此际恰好是万姥姥钢拐砸下,玄婆婆刺相迎,两件兵刃相交,发出极大的声响和震动之际,是以万姥姥绝不觉察。
  等到万姥姥觉出腰际一麻之际,那一根神针,已然刺入了万姥姥的腰际,没入了三四寸左右。万姥姥身形后退,伸手便待向腰际按去。
  这时,葛小环已闪身退了开来,立即喝道:“住手,你不该不知道这葛三娘天蜂针的厉害,既已刺中,你如何还敢以手去摸?”
  万姥姥在一伸手间,本来是立即便可以摸到针尾的,但是葛小环的话才一出口,她的手便突然僵住了,不再动弹。刹那之间,只见她面色发青,面上的皱纹不断在簌簌地跳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葛小环冷笑道:
  “万姥姥,你认命了吧?”
  万姥姥声音发颤,道:
  “拿解药来!”
  葛小环道:
  “你先将盒子的秘密,说给我们听,我定然将解药给你。”
  万姥姥一声冷笑,道:
  “你若是在我讲了秘密之后,再将解药给我,你还算是毒蜂葛三娘的女儿么?快拿解药来,不然我拚出一条老命,也使这盒子的秘密,永无人知!”
  她一抖手,“叭”地一声,将手中的钢拐插入地上,百忙中取出了那只盒子来。
  葛小环道:
  “二姨,你说如何?”
  玄婆婆道:
  “不妨先将解药给她,反正你母亲的天蜂针,一枚针用一粒解药,她服了解药之后,若是再弄玄虚,再多送她几枚天蜂针!”
  葛小环道:
  “二姨说得是!”
  她一个“是”方才出口,伸手一弹,“拍地一声,一枚绿色的丸药,已向万姥姥弹了出去,万姥姥连忙接过,塞入了口中。
  过了片刻,她伸手拔去腰间的尖刺,举着那只盒子,道:
  “这盒子是我丈夫当年用性命换来的,我得了盒子之后,便带着女儿,远走关外,却不料女生外向,我那不肖的女儿为了硬要嫁给褚东升这个畜牲,而将盒子盗走,随夫而去!”
  万姥姥讲到这里,面色沉痛之极,盲眼之中,泪水如泉而涌!
  褚一平对于自己的父母的事情,所知极少,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当日自己父母结合的经过,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拳,紧张地听着。
  万姥姥长叹了一声,道:
  “可是他们却不知这盒子中的秘密,他们以为过上些日子,我便会回心转意,将盒子中的秘密讲给他们听的,却不料我见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都这样对我,已然心灰意冷,远走西域,住在这藏珠谷中,根本不想再与他们见面了!”
  葛小环不耐烦道:
  “你只管说这些没要紧的话,算是什么?”
  万姥姥厉声道:
  “容我慢慢讲下去!”
  玄婆婆向葛小环使了个眼色道:
  “由她去”
  葛小环不再出声,只听得万姥姥又道:“他们等了又等,逆女更好几次想进藏珠谷来和我见面,皆是未能如愿,他们终于得不到这个盒子上的秘密,反倒因为有这只盒子而丧生!”
  她讲到这里,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褚一平茫然问道:
  “姥姥,你笑什么?”
  在褚一平想来,这件事实是极之悲惨,丝毫也没有什么好笑之处的,
  但万姥姥却仍是不断地笑着,笑了许久,才道:“我怎么不好笑,当逆女盗了宝盒,和褚东升远走高飞之际,我心中的痛苦有谁知道?逆女等于是将我杀了一样,如今他们两人,先后因宝盒而去世,天道好还,我如何不要大笑特笑!”
  褚一平听了,想要苦笑几声,可是笑不出来。
  万姥姥道:
  “他们死了,认为我虽然恨他们,但却不会恨他们的儿子,所以才要他们的儿子带着宝盒来找我,哈哈,他们错了,我仍不会将宝盒的秘密,告诉他们儿子的!”
  万姥姥讲到后来,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叫唤着。
  褚一平见一这等情形,心中十分难过,忙道:“姥姥,你不说就不说好了,反正我也根本不想知道那盒子是有着什么秘密的。”
  褚一平的话,句句全是实言,他的确对什么盒子中的秘密,一点也没有兴趣!
  万姥姥却不理会他,只是向着玄婆婆和葛小环两人,道:
  “我再问你们一句话,只要你们照实回答,我便可以将盒中的秘密讲与你们知晓。”
  玄婆婆道:
  “你说!”
  万姥姥吸了一口气,道:
  “我逆女可是死在你们两人手中的?”
  玄婆婆冷笑道:
  “你女儿死时,其时小环还是小孩子,却是我大姐葛三娘下的手,你那宝贝女婿死得曲折,不提也罢了!”
  褚一平听得玄婆婆讲出这样的话来,恰如五雷轰顶一样,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下!这一下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因之,令得他坐倒在地之后,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眼前一片发黑,一时之间,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然而褚一平的情形,却并没有人注意。
  万姥姥点了点头,道:
  “好!你们听着,盒内所刻的山川,乃是北天山的凝冰川,到了那里,你们便可以看到一座冰峰,那冰峰自正东起,那峰共有一十七个冰洞,在第六个冰洞之中,便是你们所要去的地方了!”
  她话一说完,一抖手,便将手中的盒子,向前疾抛了出来!玄婆婆一伸手,便将盒子接住,褚一平倒在地之后,直到此际,神智才渐渐地恢复过来。
  他所听到的第一句话,乃是万姥姥所说的,只听得她道:
  “你们竟真的不再对我下手了么?”
  葛小环一声冷笑,道
  “我们何必再下手?”
  万姥姥又惊又怒,喝道:
  “你此言何意?”
  葛小环道:
  “你当刚才我给你的是解药么?那是‘蚀心丹'此际毒已深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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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7 17:46:40 | 显示全部楼层

武俠世界 338期 古劍殘鞘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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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世界 第338期 古劍殘鞘 的連載顯示,男主角的名字應該是褚一平,而不是王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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