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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血手令+血手双令》孙玉鑫 奇人合著 1961-1962年 春秋出版社(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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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7 23:28: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20-5-25 22:51 编辑

第一章 千人石圣心托孤
第二章 西园寺静楼夜变
第三章 罗汉殿佛祖受难
第四章 白衫客力镇众僧
第五章 长春铺继修复仇
第六章 万妙峰妖后授首
第七章 钟子乾恶贯满盈
第八章 白云峰四凶毙命
第九章 武当山继承显威
第十章 少年郎夜探少林
第十一章 圣僧破十二阴煞
第十二章 剑青掌劈小飞龙
第十三章 黄天民泰山归隐
第十四章 三丐帮死灰复燃
第十五章 救父女双雄拒敌
第十六章 独孤继承陷石穴
第十七章 遇奇叟继承脱险
第十八章 杨剑青绝处逢生
第十九章 惑老人群英聚会
第二十章 丐帮血洗真武观
第二十一章 腥雨笼罩少林寺
 楼主| 发表于 2020-5-7 23:3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内容提要

  岁暮冬残时节。苏州城外的千人石上。
  这里寒风肆虐,秋雪盈迟。
  这里笼罩着悲婉、凄凉和死一般的沉寂。
  可这里却站着二十名当代武林的顶尖高手:少林掌教大宏方丈,西园寺主持大悲禅师,武当掌门天芮真人,峨嵋赤诚子,终南灵境叟……这包含着僧道俗三方的江湖黑白两道人物,联手对付的却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和尚和一个绝色少妇,不知他们犯下了哪一家的王法。原来这和尚正是圣心大师,他“身为三室佛徒,犯戒取妻,避难武当,不仅携剑登临玄武观,并仗技逞威斩杀武当三大弟子,挑中原十三座山寨;诱万妙圣教座前神女,并取其为妻……”他犯下诸多天条,已是劫数难逃。而那绝色少妇怀中紧抱着的一对孪生小兄弟,降临人间刚刚盈月就要失去双亲。二十年以后这两条好汉将与这些逼他父母自戕的武林前辈如何了断,想必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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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7 23:32: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西域名士 于 2020-5-10 18:54 编辑

第一章 千人石圣心托孤
  雪花飘飞。
  寒风肆虐。红梅绿萼怒放,是岁暮冬残时节。
  铜壶滴漏……
  初更一点……二鼓……深夜三更。
  苏州城外,虎丘地方的“西园寺”,此时山门大开。
  两列灯笼,自寺内飘摆荡漾着飞翔出来。
  一盏、二盏、三盏……三十六盏。
  一队僧侣,一队道士,加杂着不少俗家人,有男有女,押解着一个貌相英俊的年青和尚,由寺内走出。
  那英俊的年轻和尚身后,紧随着一位绝色的少妇,这绝色而端庄的少妇,捧抱着两个极厚的棉被包裹,那是她亲生的一双男娃儿,这一对苦难的孪生小兄弟,降临到人间正好一个月。
这一队僧道俗杂处的怪异人群,走在灯笼当中,个个神色肃穆庄严,人人沉默无语,只顾踏雪疾行。
行行复行行,灯笼骤然静止,步履声音自停。
  他们是停在了那块足足能够容纳千人,每逢中秋,苏州倾城仕女,笙歌彻夜欢舞飘飞的“千人石”前。
  这是久久以前,“生公”说法的地方。
  千人石上,积雪盈尺,冷寂、凄凉,死一般的沉静。
  不!不?不。
  在千人石上遥远的那一端,有人。
  那是一个覆雪卧石沉沉大睡的怪人。
  只因双方相距过远,那人又是一身积雪,难怪这群各怀心事的人物,没能发觉。其实谁又能够想到,这大雪纷飞的深夜,冰寒透骨的千人石上,竟会有人覆雪而卧,酣然沉睡呢?
  这队僧道俗,男女杂处的人群,此时沉默如昔,鱼贯地登上了千人巨石,只听到他们足踏积雪的吱吱声响。
  停足之后,西园寺的方丈“大悲护觉”禅师,肃然挥手,僧侣们立即把那个年轻英俊的和尚,推出队外。
  僧、道、俗三方面的人物,倏地自然划分,纷纷向外面退身,刹那之间,围绕成了一个很大的圆圈。
  由东北到西南方,是僧、道两队出家人圈绕的大半圆形,自南至东,是那群俗家男女列成的弯弧。
  这大圆圈内,还有个两丈方圆的小圆圈,是由十二名当代无敌的高手组成,那年轻英俊的和尚,及绝色的少妇,此时已被禁在这小圆圈当中。
  说起这十二名围绕成小圆圈的人物来,令人咋舌,那是……
  少林掌教“大宏”方丈。
  西园寺主持“大悲”禅师。
  武当掌门“天芮”真人。
  峨嵋“赤城子”。
  终南“灵境叟”。
  太极“八方先生”古若平。
  黄河“点指阴阳”芮独一。
  长江“震天神龙”舒步鳌。
  中原“万朵梅花”余去霍。
  蛮荒“无肢先生”延年寿。
  鬼域魔主幽冥帝君钟灵。
  万妙教主两阴妖后岳素娥
  这十二名武林中顶尖儿的高手,包罗殆尽了正邪双方各派的掌门,和江湖上手辣心黑的几个魔头煞星。
  不知何故,他们竟然破除了武林数百年来的规例,正邪双方各弃成见,相携联手,来对付一个年轻的和尚。
  此时,他们个个面色庄重,注目着正中这个年轻英俊的和尚,不敢松懈。
  半晌之后,那绝色的少妇,不待别人催促,挪步款身,走到年轻英俊和尚的身前,将遮盖着乳娃儿小脸的棉被角,轻轻掀起,露出了两张天真无邪稍带微笑而酣睡着的面孔,年轻英俊的和尚,瞥了两个娃儿一眼,剑眉蓦地一阵颤跳,威严慑人的双目,闪出了慈祥的光辉。
  接着他双目微阖,滚坠下来两滴泪水。
  千人石上,虽然站着百数十人,但却不闻点滴声息,空气异常沉闷,人人心头象压着十斤铁锤一般。
  没有人开口,没有人挪动,甚至于象是人人都闭住了呼吸似的,他们在等待,等待着四鼓的梆声,终于还是那个年轻英俊的和尚,打破了沉寂,他目射着令人寒悚的神光,向小圈的十二位高手扫了一遍,目光停在少林教掌教大宏方丈的身上,他面含着极端肃穆的神色说道:
  “掌教,您认为这样做值得?”
  大宏掌教了然对方言下之意,庄严地说道:“圣心,值得与否,你最清楚,何必问我?”
  那被称为“圣心”的年轻英俊和尚,闻言面上掠过一丝悲凄的神色,并未答话,却又转对天芮真人说道:“真人呢?”
  天芮真人尚未回答,那鬼域魔主幽冥帝君,冷酷的目光闪扫了众人一遍,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接话说道:“圣心和尚,老夫可以代替在场之人,回答你这句问话,此次正邪双方的大结合,其咎在你!你身为三宝佛徒,犯戒娶妻,已成为佛门罪人,避难武当山,竟不遵武当一派的规例,非但携剑登临玄武观,并敢挟技逞威,剑斩武当三大弟子,掌劈武当守山灵猿,这才惹得天芮真人,传令缉凶……”
  他话尚未完,终南的灵境叟却接口低叱道:“圣心,你夜闯‘灵境谷’,毁我胜景盗我丹砂,指伤老夫座下弟子,竟敢留柬约搏,故而老夫至此。”
  “太极一门,少与人争,你这不守清规的和尚,拔我门下‘太极图’旗,伤我师弟,此乃老夫寻你的原故!”
“破我黄河大寨……”
“焚我长江船只!”
“挑我中原十三座山口!”
“杀我蛮荒三位师弟!”
  “诱我座前神女,脱离‘万妙’圣教,并敢娶之为妻,伤我三大护法,今日本教主自然要讨还公道。”
  终南、太极、和四大恶煞及万妙教主等,一人一言,说出了与圣心大师结怨成仇的原因。那鬼域魔主幽冥帝君,这时又接话道:
  “耿芸娘非只是万妙教主座前三神女之一,更是老夫独子‘玄幽太子’钟子乾的未婚妻室,你这淫恶的贼秃,诱拐贱婢脱离万妙圣教,因而成奸,老夫怎肯善罢干休!故此不远……”
  他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圣心大师已冷笑着接口道:“就因圣心一身罪孽,才惹得帝君忘怀了昔日被五大门户掌门,逐出中原,避居鬼域之耻?之恨?之仇?”
  鬼域魔主幽冥帝君钟灵,闻言睁开了那双望之令人森然的鬼眼,闪灼着绿色的光芒,瞥了五大掌门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阴鸷深沉地接话道:
  “圣心和尚,如今你挑拨已然迟了一些,这次所谓正邪双方的大结合,事先早经商妥,除了为着你一个人而必须联合之外,别无他事,事后立即分道扬镖,正归正,邪归邪,有仇的至时自管索仇,有冤的事后尽情报冤,水火仍然是互不相容,此后桥是桥,路是路……”
  圣心大师听到此处,蓦地扬声大笑了起来,峨嵋的赤城子,目睹圣心扬声大笑,不由蹙眉说道:“圣心大师,幽冥老魔说得不假……”
  他此言未罢,幽冥帝君寒着丑脸对赤城子道:“赤城子,你这‘老魔’二字,已为峨嵋惹下了大祸!”
  赤城子轻蔑地瞥了幽冥帝君一眼道:
  “峨嵋一派,随时随地恭候着阁下的挑战,此时我却没有空闲的工夫理你。”
  幽冥帝君闻言冷凛诡谲的一笑道:
  “圣心和尚的事情了断之后,老夫非常希望能在这块千人巨石之上,领教几招峨嵋的绝技手法。”
  赤城子尚未答言,那旁的万妙教主两阴妖后,却媚笑一声,瞄了幽冥帝君一眼,含意极深地说道:“帝君怎地忘记了这次联合之时所订的约信?只等圣心和尚事了,自然要讨还前欠,现在急什么呢?”
  幽冥帝君闻言会心的一笑,赤城子却冷哼了一声,少林、武当、终南、太极各掌门人,脸上同时闪过一丝严肃而庄重的神色,而黄河、长江、中原、蛮荒等四煞,却同时现露出诡诈狰狞的阴笑。
  此时圣心大师却突然含意深地说道:
  “圣心自不量力,开罪各大门户,既是互有怨恨,近年以来,怎不见在场诸位前来西园寺寻我?”
  蛮荒无肢先生延年寿,第一个答话说道:“大师你记忆之力久佳。”
圣心大师闻言之后,故意地惊“哦”了一声。
蛮荒的无肢先生,却闻声蓦地面泛红霞,他懊悔自己无心中说出了丢脸的往事,圣心大师穆然接话说道:
“在场诸位,除圣心师长大悲方丈,及少林掌教大宏禅师外,皆曾与圣心证功交手,圣心侥幸全胜……”
他此言出口,十二高手不禁彼此环顾了一眼,纷纷俯首无语,原来他等俱是圣心大师手下的败将。
  圣心大师却丝毫没有狂傲神色,反而低沉地说道:“圣心本仁慈之旨,所杀皆十恶之徒,开罪在场诸位,圣心问心无愧,无惧,诸位如今联合……”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西园寺的大悲方丈沉声喝道:“圣心大师,你莫非忘记了寺内之言?任你有多少道理,出家人诱拐人徒,娶之为妻,难道这是佛旨?”
  大悲方丈此言出口,圣心大师身旁的那位绝色少妇,脸上现出激动神色,似欲有所倾诉,圣心大师慈爱地看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喟然一声吁叹,目光上移,仰望天际,神态庄严至极,令人不敢窥视。
  那绝色的少妇,此时紧靠着圣心大师的肩头悄声道:
  “就快到四更了,你说的那个人会来?”
  圣心大师点了点头,用感慨的语气说道:“他向不失信,应该会来,不过天有不测风云,难说的很!好在适才寺内已然得到方丈和那位老禅师的承诺,我们等到四更鼓梆声之后再说吧。”
  适当圣心话罢之后,远处传来四更鼓声!
  这梆鼓声音,震人心胆,凄楚冷寂的地令人寒凛。
  正邪联阵中的十二高手,此时竟然不知不觉地闭住了呼吸,那绝色的少妇,玉面上充满了焦急与希冀。
  只有圣心大师,神色依旧,不言不动,闻如未闻。
  久久之后,未见人来,众人这才安心的群吁出声。
  圣心大师蓦地平伸双手,探入两个乳娃儿的棉被包裹中,刹那他的头额之上,冒出了热气和汗珠。
  约有一顿饭的光景,他才缓缓将手抽出,两个乳娃儿地齐放悲声,哇哇痛啼不止,圣心大师等娃儿啼哭数声之后,再伸双手,在娃儿们的身上拿捏了几下,两个娃儿立即止声睡去,而圣心大师脸色却变为苍煞灰白!
  这时自僧侣群中,闪出来了一位古稀的老僧,他庄严肃穆地走到少妇的身旁,平伸出双手,索讨那两个娃儿。
  少妇咬着银牙,俯首亲吻着娃儿们的小脸,良久不停,老和尚目睹斯情,竟也不由自主的喟然长吁了一声!
  绝色少妇被吁叹之声惊醒,双颊珠泪滚落襟前,峨眉凄蹙,香唇紧抿,两手紧抱着娃儿,拥偎胸前难舍分离。
  半晌之后,她才颤抖着一双柔荑,勉强伸出一对玉腕将两个娃儿转递给了那个年轻英俊的圣心大师。
圣心大师接过来两个娃儿,捧偎胸前,缓缓俯身跪倒石上,仰望天际,泪如涌泉,然后阖目肃容似有所祷。
这时那位侍立一旁的老和尚,蓦地高诵一声佛号,跪俯地上的圣心大师,双目随声开启,闪射出令人无法形容和刻画的神色,是恳托,是祈求,是感激,是悲伤,也是无尽的哀怨和凄凉。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愧忏罪求恕的表示,僧道们不禁同时低沉伤地发出似乎呻吟般的叹息。
  那老和尚矮身自圣心大师手中,接过来这一对娃儿,立刻有四名背剑的中年僧人,维护在老和尚的四方。
  外面大圆圈内,俗家人的弧形队中,有人嘴角掀起一丝望之令人透骨凛悚的阴笑,这人只有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背后背着一个奇特巨大的红色皮囊。另有一人,双目射出阴狠歹毒的光色,脸上带着诡谲险恶的冷笑,那是个妩媚妖俏的中年妇人,她身背后背着一对小巧奇异的兵刃。
  即将和亲生的娇儿永诀了的那位绝色少妇,星眸中喷射闪耀着恨、怨、仇,令人望之凛悚的光芒!
  她环视了在场之人一眼,似乎是想把这些人的影子,刻牢在脑海中一样,大有生虽难食尔肉,死必化身厉鬼捉尔魂魄之心!
  她那怨恨的目光,停留在了两个人的身上,正是那背着红色怪异巨大皮囊的汉子,和那妖媚的中年妇人。
  这两个人竟然不敢和她的目光相对,震悚地扭转头去,看着其他地方,是愧?是怍?只有他俩明白。
  蓦地一柄寒光闪烁的戒刀,自大悲方丈肥大的僧袍衣袖中飞出,斜插在圣心大师身前积雪盈尺的千人石上!
  圣心大师郑重严穆的执刀缓缓站起。
  此时又一道寒光,自万妙教主手中疾投下来,正落在那绝色少妇的足下,是一柄古奇锋利的匕首!
  少妇俯身拾起匕首,走到了圣心大师的对面,目露流动的异样光芒,注视着对方瞬也不瞬。
  她象是希冀着什么?似乎是在征求对方的同意和承诺,脸上现出求生拚死的神情,那双紧握着匕首的柔荑,颤抖不停。
  圣心大师露出了感动和哀伤的情绪,对绝色少妇摇了摇头,一声嗟吁,强自捺纳着内心的苦痛,低声说道:
  “认命罢芸娘,莫忘了前言,莫忘了孩子!”
  绝色少妇闻言心头一凛,泪若断线珍珠般滚坠,紧抿着香唇泣不成声,久久之后才悲切地说道:“孩子们由他等抚养,承郎,万一……”
  年轻英俊的圣心大师,瞥了那怀抱着娃儿们的老和尚一眼,然后缓缓扫视了全场一遍,才沉重地说道:“佛家无诳语,方丈曾承诺过,芸娘你安心吧!”
  绝色少妇耿芸娘,强止慧泪,凄然诉道:“承郎,但愿世上的人们,都能像你一样的永守信誓,求祈上苍不负苦心之人,莫使你我沦人……”
  西园寺的方丈,大悲护觉禅师此时合十接口道:“女施主请放全心,老衲矢志永守所立信誓而不渝,待其兄弟长成,授以文事,传其武技,到他二人年满双十,必然令其认祖归宗,并将‘圣心’和女主所留遗书,交他兄弟,彼时任他兄弟良知自断,恩我仇我不问。”
  说到此处,禅师慈眉扬飞,目射神光,扫视了俗家人群一遍,话锋微顿,面转肃容,正色接着说道:“老衲曾立重誓,抚养圣心二子成人,自此时起,老衲已与两位施主共存共亡,有人若于斯时施展狡狯,意欲对这一双娃儿不利,老衲将不惜重开杀戒,亲率寺僧,与彼等周旋到底,此言日月为凭,我佛作证!”
  大悲方丈此言方罢,僧侣们一齐合十朗朗说道:“西园寺僧,誓与两位小施主存亡偕共,日月听我之誓,佛祖证我之言,违者永沦魔域不得超生!”
  群僧诵罢,齐喧佛号,各将护法戒刀撤出,脱散了那大圆的队形,团团将那抱着乳娃儿的老僧围起。
  耿芸娘现出了感激之色,突然用哀告恳求的语调,对着西园寺的方丈,大悲护觉禅师泣诉道:“禅师既怀悯天仁肠,怎不多慈悲些,圣心并未诱我叛教,更不象幽冥老魔所说,实因那……”
  她话尚未曾说完,人群中突然传来了怪声怪气的女子叱喝声音,正是那个妖媚的中年妇人,只听到她沉声叱道:
  “贱婢真太淫恶无耻,方丈,四鼓早过还等什么?”
  大悲护觉禅师低诵了一声佛号,沉重地对圣心说道:
  “四鼓已过,你所约之人至今未到,圣心,自了吧!”
  圣心大师闻言之后,霍地上步恳挚的紧握着那耿芸娘的一双柔荑,脸上布满着依恋难舍的神情。
  耿芸娘也紧抓对方坚实的手掌,两个人呆呆地互望着,终于圣心大师神色一正,低沉的耳语道:“芸娘,小心些,我先去了!”
  话罢他右手微顺,寒光乍闪倏隐,戒刀直插进了胸膛!
  耿芸娘一声哀号,匕首回旋,钉进腹中,面色立呈败灰,全身抖动而痉挛,但她却挣扎着说道:“承郎等我,我也来了,生虽未能同日,死却要在同一时,同时!承郎,等我一步,等我一步!”
  圣心大师已将闭目颓倒,闻言全身陡地一挺,呼咕了一声“芸娘”,他俩随即紧紧偎抱在一起。
这个一声——
“承郎,如……今……没有……人能……能……再……分……开……开咱们了,我……高兴……高兴!”
  那个一句——
  “芸……芸娘……我们……永……永不分……
  他俩的脸上,挂着无人能理解的微笑,双双纠结拥抱着缓缓倒卧在积雪盈尺的千人巨石之上!血和爱,相交,相合,滴滴相印成影!
  鲜血染红了这块冰冷的石头,西园寺的僧侣们,个个俯首合十,神色肃穆而哀伤地低诵着超度经文。
  蓦地一声阴沉的怪笑,起自俗家的队列中,僧道们不同抬头观望,正是那个身背着奇特红色大皮囊的汉子。
  这人闪身出队,冷冷地对大悲护觉禅师说道:“方丈当真要收养那两个小孽种?”
大悲方丈面色一沉,冷静而严肃地答道:“施主怎地这般口不择言?我收养孤儿之事,适才寺内早经大家决定,如今施主明知故,意图何为?”
这人闻言,桀桀的连声怪笑着说道:
  “我‘玄幽太子’行事,一向干净利落,不欠来世钱,不留今生债,怎能容许圣心贼秃这两个小孽种活命?”
  方丈毫无表情的瞥了幽冥帝君一眼,才淡然说道:“钟少施生,怎地说笑起来了?”
  原来这个貌相险诈的少年,竟是鬼域魔主幽冥帝君钟灵的独生儿子,玄幽太子钟子乾,此时他却冷笑着说道:
  “方丈你会错了意,钟某并非说笑。”大悲方丈再次瞥了钟灵一眼,这老魔却仰头观天,对此事显然是放任不管,方丈这才声调转厉,正色问道:
“钟少施主要是当真存着此等心情,而非说笑的话,适才圣心大师尚自未了之时,你怎不当面言明呢?”
钟子乾闻言之后,狰狞诡诈的一笑,很得意的说到:
“方丈,圣心贼秃虽是你的师侄,若论武技、功力、火候和上乘心法,恕我直言,你怕还差他两成吧?”
“再恕我说句不怕得罪在场之人的话,那贼秃说的对,今朝与会之人,泰半非其敌手,即使我等一拥齐上,他要逃时,任何人也休息能拦得住他,顶多将耿芸娘这个贱婢和她那两个小孽种留下而已。”
“但是圣心贼秃如果不死,我辈后果何堪设想?钟子乾再傻,也断然不至于傻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因此在寺内大家相谈之时,钟子乾才被迫忍气吞声,其实我却另有打算,方丈聪明一世,怎却糊涂一时起来了?”
此时各大门户的掌门人,早已现出了鄙视的神色,但却忍耐着暂不开口。一旁那位捧着两个乳娃娃的老和尚,却已不耐,只见他长眉倏的扬飞,一声高昂深沉的佛号呼出,冷蔑而威严的对钟子乾叱道:
“钟子乾你这话不嫌忒煞无耻了吗?”
玄幽太子钟子乾,桀桀阴笑着说道:“和尚,你是西园寺中的什么人物,也敢插嘴?”
老和尚闻言哈哈大笑道:
“老衲自然有权发言才开口问你,你怎不回答?”
钟子乾双眉一拧,尚未开口,大悲方丈已合十对这位老和尚恭敬的深深一礼之后,极端虔诚地说道:“大悲敢请……
老和尚不容大悲方丈话罢,摆手沉声道:“此事例外,老僧非问不可,这遭由不得你!
大悲方丈乃西园寺主,闻言之后竟选声说道:“大悲不敢,大悲不敢。”
说着并且躬身退了两步。老和尚哼了一声,险上神色却严肃的令人慑惧,甚至于少林掌教大宏方丈,也俯首缄默,不多看这老和尚一眼。鬼域魔主钟灵,目光飘向万妙教主,她会心的点了点头。
这些鬼祟行径,怎能瞒得了老和尚的神目,他霍地双目一睁,两道长眉扬起又落了下来,再次对钟子乾说道:“你怎不答我所问?
钟子乾本想出言讽刺老和尚几句,哪知却被老和尚庄严的宝相和那种慑人的威力所屈,不由自己的答道:
“俗语说得好,欲达目的,不择手段!兵法有云:‘力不敌则智取’,‘兵不厌诈”何耻之有?”
老和尚听他说完之后,立即沉声叱道:
“武林中竟也会有你这种不知羞耻仁义的孽障,老衲为江湖悲,为钟灵愧,为这死于此地的女施主贺!钟子乾!抛开他人,只说你我,圣心所遗的这两个娃儿,现在老衲臂间酣睡,你无妨施展一下‘兵不厌诈’和‘力不敌则智取’的那些无耻至极而你自认为得意的诡谋,老衲倒要见识见识,你是怎样来“不择手段”,而达到目的!”
始终未曾开口的幽冥帝君钟灵,这时却诡谲阴险的淡淡一笑,示意万妙教主和四大恶煞之后,接话说道:“和尚,莫非你认为钟某父子不敢?不能?”
老和尚在说完刚才那番言语之后,脸上已经恢复了慈祥的神色,此时闻言,连眼皮都不抬,冷冷地答道:
  “其父如此,何怪蠢子,老衲有些不信你能!你敢!钟灵,你若不服,无妨父子一齐施展。”
  幽冥帝君尚未接言,玄幽太子却霍地仰头发出一阵怪笑,声如枭鸣,刺耳至极,笑罢他才缓慢的说道:“和尚,莫非你认为钟某父子尚未得手?”
  此言说出,各大门户中人,心中俱皆一凛!
  只有这个怀抱着一双娃儿的老和尚,沉静地反问道:
  “尔父子真是难得,说话声调语气和用字,竟然不差多少,只是老衲不惧恐哧之言,拿点真本领出来。”
  这次接话的却是那万妙教主两阴妖后,只见她荡眉波起,淫目闪姿,腥红的欲唇微绽,发出一种特殊声音道:
  “老和尚,你是说要看点真玩艺对吗?”
  老和尚冷哼一声,字字若敲金震玉般说道:“你这‘万妙勾魄’的索魂大法,对老衲施展无用,此种伎俩,只配对付那些软骨头的娃儿,还是省省吧!”
  两阴妖后闻言之后,一声娇笑,神态越发媚人,莲步轻款,妙目横波,袅娜向前数尺,纤手虚点着老和尚道:“我就不信,世上还会有第二个圣心和尚!”
  她此言方罢,老和尚蓦地沉声警叱说道:“岳素娥,你再不收回‘迷灵香指’,就要身受‘佛火炼魔’之苦了,老衲若动真怒,却无圣心那样慈悲!”
  老和尚相距两阴妖后岳素娥,仅隔丈远,他双手各抱着一个乳娃儿,当岳素娥款款向前之时已示意身前的西园寺僧,闪开了一条丈宽路径,他悉知岳素娥心如蛇蝎,不欲寺僧误中暗算。
  这捧抱着两个乳娃儿的老和尚,声调虽然不高,但在两阴妖后岳素娥听来,却似霹雷轰顶,不禁一呆。
  继之,她瞥目在场之人,个个沉静如常,似乎都未听出这老和尚说话声音,含有极大的一种特殊力量。她心头猛地一凛,突然记起了当年圣心大师,携走耿芸娘之时,对自己警告的话来,不由缓缓垂下纤手。
  她这种怪异的举止,为例来所无,鬼域老魔钟灵,立即双眉紧锁,这时那老和尚扬诵一声佛号道:“你总算知机得早,是有心人,老衲当不过为已甚!”
  两阴妖后岳素娥,生平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从未丢过这大的脸面,适才虽然忆及一事,诚恐这老和尚就是圣心所指之人,迫而中途停手,但却极感羞念,闻言之后,略以沉思,冷笑一声说道:
  “本教主只为双方尚未破脸,不愿衅由我始罢了,你认为那个惧怕不成?不服不信的话稍停作个了断就是。”
  说着她退了回去,老和尚并未作答,脸上复无任何表情,却缓慢地转向西园寺的大悲方丈说道:“此间已无介事,老神敢请方丈传谕回寺吧。”
  大悲方丈闻言合十点头,才待传谕,那玄幽太子钟子乾却蓦地右臂扬甩,一朵碧绿磷焰腾空而起,凌云飞去!
  西园寺的僧侣,目睹磷焰碧火,已准备随时恭聆方丈慈谕,出手应敌,钟子乾却扬声高喝道:“西园寺的僧侣们切莫妄动,静听钟某一言!”
  各大门户掌门之人,仍然各立原处,未曾挪动,但那四大恶煞及一干邪恶之徒,却已纷纷向钟灵身后集合。
  玄幽太子钟子乾知道已方准备妥当之后,接着说道:
  “此时西园寺内三百僧侣皆已中毒昏死寺中,寺内现有钟某埋伏的数名高手在彼候令,只要我钟子乾再发一次‘阴磷冥火’,西园一寺,即将于刹那之下,化为灰烬,非只这座千年古刹难以保全,就是那三百无事的僧侣,亦将生生火葬,如今那个搬动,却休怪钟某无情!”
  大悲方丈闻言之后,慈眉一扬正色问道:“钟子乾!你忒狠毒了吧?”
  钟子乾狞笑一声,手指着老和尚捧抱的两个娃儿道:
  “以这两个小孽种的狗命,来换西园寺古刹的平安!”
  少林寺的大宏掌教,此时肃穆地接话说道:“钟少施主适才莫非未曾听清,大悲师弟与合寺僧侣所立‘西园寺僧,誓与两位小施主存亡偕共’之誓?”
  “钟子乾双耳不聋,自然听得清楚,不过那是僧侣们自己的事情,与钟某我无关,是故钟某不必多问!”
  玄幽太子钟子乾,无情而矫情的这样回答大宏掌教,一旁的武当掌门天芮真人,却微笑着问钟子乾道:“设若大悲方丈,贯彻所言,矢志不移,宁弃西园古刹而与两个乳娃儿同存共亡之时,你又当如何?”
  这时那峨嵋的赤城子,终南灵境叟,太极的八方先生古若平,也不约而同,齐声接口问钟子乾道:“武当掌门说的不错,彼时你又当怎样呀?”
  钟子乾闻言之后,嘴角上掠起一丝冷笑反问说道:“钟子乾早已声明过,不欠来世钱,不留今生债,事到临头向不退缩。如今大悲方丈,设若当真不惜三百僧侣性命和这千年西园古刹的话,钟子乾何乐而不为?自然成全大悲方丈之志!不过钟子乾也有一言拜问诸位,当西园寺僧果守所誓,与圣心贼秃所留孽种存亡偕共之时,诸位何适何从?”
  天芮真人闻言,肃容正色说道:
  “武当一派,自立观传世至今,遵理服实,为正义不惜舍身,是故贫道早有所本,不致无所适从。”
  赤城子和灵境叟及八方先生,彼此点头示意后说道:
  “我等断然不容无信背义之徒猖狂,因此……”
  他此言未断,鬼域老魔钟灵,却冷冷地接口说道:“听武当掌门和诸位的论调,是要多管闲事了?”
  峨嵋掌门人赤城子,话语被老魔截断,已然不悦,此时不禁冷笑一声,扫视了环立在钟灵身后的群邪一眼道:
  “是又怎样?”
  鬼域老魔钟灵,闻言阴沉地狞笑数声,他并不回答赤城子的问话,却目注于西园寺大悲方丈的身上和缓地说道:
  “方丈,西园古刹的存废,三百僧众的生死,除方丈之外,他人作不得主,钟灵愿听方丈一言!”
  老魔声调虽然和气宛转,辞句却是含有威胁的意味,三百僧侣的死活,和西园古刹的存废,乃是一件大事,果如钟灵所说,他人作不得主,因此当鬼域老魔话罢之后,所有的眼睛,都自然而然的瞥向大悲方丈。
  老方丈此时面色虽仍端庄如故,心情却是沉重至极,毁信背誓势所不能,但除此而外,苦无保全三百僧侣及西园古刹的良策,是故他久久尚未答言。
玄幽太子钟子乾,这时却低沉而险猾地说道:
“方丈可愿意与钟子乾单独谈谈?”
  大悲方丈闻言心头一凛,他非常后悔自己没能立刻回答钟灵所问,使这卑鄙险狠的钟子乾,说出侮蔑自己人格的话来,如今他却再不犹豫,极端平静的回顾了天际一眼,才发出斩钉断铁的话语说道:“就请钟少施主发出你那‘阴磷冥火’吧!然后老衲甘愿永沉苦狱,再开杀戒,西园火起之时,也就是钟少施主你化骨扬灰之日!”
  大悲方丈说到这里,蓦地转身对西园寺中的僧侣道:
  “本寺火起之时,即我等以身殉佛之日,战至最后一个人,流尽最后一滴血,誓……”
  适才大悲方丈,慨然诉志之时,各大门户掌门,无不动容,已然决定在西园寺火起之时,各出全力斩除恶邪!他们除此之外,实在也想不出其他的三全良谋,因此当大悲方丈,训谕寺僧的时候,俱皆悲愤无言。
  那知大悲方丈刚刚说到“誓”字的时候,在千人石上,遥远地那一端,蓦地有人声若霹雷般喝道:“和尚,发誓无用,牙痛咒救不了西园寺和三百个小和尚,要是真能舍得了那座破庙驼子愿意和你做份买卖!”
  时值更深,大雪又纷飞飘坠不停,这人突如其来的一阵呼喝,非但群邪惊骇不已,就是各大门户掌门之人,也不由倍觉诧异。
  相距虽远,这人跑得却也不慢,眨眼到了大悲方丈的身前,唬!这人好怪的模样,银发蓬头,白髯成团,背驼巨峰,目若铜铃,面似锅底般黑,形如深山野豹,怪得是,那一双露在半截破棉袄袖子外面的手臂,却雪藕也似的白。
  半长不短的棉袄,有数不过来的窟窿,下身可怜的很,只有一条油亮的单裤、赤脚草鞋,脸上却直冒热气!
  正邪双方个个注目这位怪异的不速之客,但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这个形象活似叫化子的怪人,虽然背驼如山,站在大悲方丈的身前,却比老方丈还高出来两寸。
  怪人根本就没理会大家,粗声粗气的又追问方丈道:
  “怎么样老和尚,咱们谈不谈生意?”
  大悲方丈此时心情沉重万分,若非看出驼子不似普通人物,早就训叱他几句了,闻言不由慈眉一扬说道:“施主,贫僧身有要事待理,无暇……”
  他话尚未完,一旁捧抱着乳娃儿的老和尚,却接口说道:
  “老衲觉得方丈可与这位施主谈谈。”
  大悲方丈,闻言瞥了老和尚一眼,老和尚目射神光,正肃穆的注视着自己,他恍然有悟,正要接着和这驼背的怪人相谈,那知驼子却裂着一张大嘴,嘿嘿地怪笑着,对这捧抱娃儿的老和尚说道;
  “姜是老的辣,和尚也越老越精灵,驼子高兴碰上了识货的行家,生意改变了目标,咱俩个谈谈吧!”
  老和尚神色丝毫不变,淡淡地答覆驼子道:“施主,识货的人却未必能当得了家!”
  “不管,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谈谈何妨?”
  “好,老衲恭听。”
  驼子闻言,缓慢地先扫了正邪双方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惨死于千人石上的两具尸体身上,乱发猛地一抖,竟然无故自开,根根倒竖,久久方始垂披肩上,他长长地叹了一声说道:
  “买卖先缓一步谈,那位行行好,费心请死者入土?”
  鬼域老魔早已不耐,此时冷哼一声说道:“驼鬼,你想干些什么?”
  驼子根本就不睬他,再次追问谁能行此善事,大悲方丈不能再不开口,他手指着圣心的遗体说道:“这是本寺弟子,稍停事了之后,贫僧自会着人抬入寺中安葬,施主不劳……”
  那知他话未说完,驼子冷冷地说道:
  “要是老鬼的儿子小鬼,当真一把火烧了西园寺,请问和尚,那个时候你要把尸体抬到什么地方去呀?”
  这句话问得大悲方丈哑口无言,驼子却又指着耿芸娘的尸体说道:
  “何况他们是一双恩爱夫妻,按理葬应同穴,恐怕西园寺中,没准备这块地方吧?”
  大悲方丈这次似乎有了说词,才待开口,驼子好象生成的神目,能够见人肺腑一般,摆手又接着说道:“和尚,我明白你要说些什么,就算死了的这个和尚,罪大恶极,就算他尚未蓄发还俗,但是他已经有了家室,并且有了后代,死者本是一双两好的恩爱情人,活着的时候,你们不能让他俩并肩齐眉快乐的活着,难道说死了之后,还忍心再把他俩拆个一东一西?”
  驼子这番话,打动了大悲方丈,各大门户掌门之人,也不由个个颔首,认为言之入情顺理,死者应当同穴而葬。
  谁料玄幽太子钟子乾,却一声冷笑接活说道:“狗驼子,你是个什么东西,跑到这里多言多语,贱婢虽死,她这尸骨却……”
  驼子冷冷地截断他的话锋说道:
  “小鬼,骂我驼子你就该万死,你想要这个死人,别说驼子不能答应,恐怕另外还有一个不答立你的人吧?”
他这句话,别人听来莫名其妙,可是钟子乾却变了颜色,再不坚持刚才的意思,只是恨怨狠毒的看看驼子。
钟子乾既不开口,正派中人又个个愿意,就剩下动手掘坑埋葬死者了,大悲方丈正要吩咐寺僧办理,谁知道驼子突然说道:
  “慢着慢着,驼子几乎又办错了事,有人能埋尸体,就有人能再挖出尸骨来,驼子有知人之明,绝对料不错事,谁叫我自已看着尸骨暴扬不忍心来呢,说不得只好由我来行这份好了!”
  说着这怪驼子却面对着两具尸体问道:“朋友,那里风水好些,你们虽然死了,可还有两个儿子呢,给他弟兄打算一下?”
  接着驼子象个疯魔似的,点头不迭地又说道:“对对对,我也看着这儿就好,咱们就这么办了。”
  这不速而来的怪驼子,自道鬼话,怪得是不论正邪哪一方面,却都冷眼旁观,不言不语随他在胡闹。
  驼子的鬼话到此为止,说完了之后,他竟俯下身来,立掌为刃,按照尸体所占的地位画了一遍,盈尺的雪地上面自然是划出来了一道沟槽。
  大家不禁都觉得奇怪万分,想不通驼子是要干些什么,不由的都想看个究竟。
  驼子不理别人,顺手将两具尸体抓放到一旁,空出来适才倒卧尸首的地方,只见他轻挥右掌,平地突起狂飚,盈尺积雪,立刻飞卷到一旁,挤作一堆,但却不见有丝毫雪花扬飞飘起!在场的百数人家,目睹此景,不论功力深浅,不分门户正邪,除掉那个捧抱一对乳娃儿的老和尚之外,无不惊咦出声。可是驼子却连头都不抬,对惊咦之声,视如不闻。
  接着众人又是轰然一声惊呼,原来在那已无积雪的石面之上,也清楚的显出来了一周槽痕,深渊难测,宽有二指,齐如刀削,槽痕以内,正是死者夫妇仆卧石上之后,所占据的方位。
  此时正邪双方的高手,不由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如今他们已经明白,驼子是想把死者葬于石下,只是石厚至极,宽广无伦,他们都是当代武林名家,聪慧经阅已达极顶,就这眨眼时候,各自挖空心思在推测驼子安葬死者的方法,却俱皆认为事不可能。
  因此,他们也就越发注意驼子的行动,是故人数虽多,但却鸦雀无声。
  驼子却是旁若无人,谁都不理,站在沟槽外面,扬起双臂凌虚由上下按,在距离石面尺高地方即止,如此周而复始,遥击槽内石面十数次后方才罢手。
  众人冷眼旁观,驼子似乎十分费力,脸上已经有汗珠渗出,头上直冒热气。
  这个怪异的驼子,却顾不得抹净汗水,伸手入囊,抓出来一粒赤红药丸,虚含唇间,然后身形微缩,双掌再次平提齐胸,缓缓压向槽内的石上。
  奇异而骇人的怪事,立即发出,石面竟然随着驼子下压的双掌,逐渐沉陷,刹那光景,已下沉了数寸。
  正邪双方的高手们,此时竟然俱皆悚凛而不安,其余人等,被这怪异的事故所震,个个目瞪口呆,作声不得,只有那个捧着一对乳娃儿的老和尚,非只不觉惊骇,脸上反而泛起一丝笑意。
  适当此时,围观驼子捣鬼的人群,倏地霍然暴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极端骇惧的神色,就是各大门户的掌门之人,也俱皆面色苍白,惊凜不已!
  原来石面仍在缓缓沉陷,但是从那四周的槽沟中,却涌喷上来了无尽的石粉,细如海滩沙沫,生生不已,终于填平了巨石下陷而留的凹痕。
  是一盏热茶冷凉的时间,驼子方始罢手,石面因被沙粉所掩,因此大家不知到底沉陷了多深,不过高手们却能猜测得十之七八,咸认至少已有三尺上下。
  这时驼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首先走向圣心和尚的遗体,仍然是随手抓起死者,不过这他却换了个地方,在场之人,自然谁也不去关心和注意这些,可是那个抱着娃儿的老和尚,却不知道为什么慈眉一扬,深沉但却非常微弱的叹了一声,驼子闻声,竟然也停了一停。但他接着若无其事的,把尸体轻轻放在沙粉上面,再次去拿耿芸娘的尸首。
  怎料他那只雪白的手掌刚刚触到尸体,全身猛地一颤,虎目中竟然落下了泪来!
  大家只当这驼子是另有感怀,那里知道驼子此时已伤心至极,乃悲由衷生。
  刹那之后,驼子蓦地抬头,目射着恨怒至极的寒光,盯了钟灵父子和两阴妖后岳素娥三个人一眼,他三个人对驼子那种怨毒的眼光看着自己一节,都觉得莫名其妙,因此脸上不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驼子虽然看在眼内,当时却未深想。
  时间已不容驼子从容着手,他立刻把耿芸娘的尸体也放置于沙粉之上,然后非常小心的去拨下插在圣心胸口上面的那柄戒刀。
  驼子拔刀的姿式怪异,全身几乎扑在圣心的身上,低俯着头,因此所有的人,根本无法看到他的动作,只见寒光一闪,戒刀已经拔了出来。
  他的动作快极,右手将那柄锋利的戒刀放下,左手已轻推沙粉,使尸体下沉,接着双手推堆不已,眨眼工夫,圣心的遗体和那柄戒刀,全部沉没于沙粉之下,外观再也不见形迹。
  继之他在耿芸娘的胸间,拔出了那柄古奇的匕首,冷哼一声,把它倒插在了雪中,利锋朝天,但那原本雪亮的锋刃,此时却已变作乌黑。
  少林掌教及西园寺的大悲方丈,目视匕首锋刃变作黑色,不禁同时低沉地呼出一声佛号。那捧抱着一对乳娃儿的老和尚,却突然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好狠毒的心肠!”
  驼子仰起脸来,翻了翻眼皮,他先瞥了老和尚一眼,才又回过头来,冷峻而恨怨地再次盯住钟灵等三人看着,久久方始作罢。
  然后驼子才又迅捷的将耿芸娘之尸体,也沉入沙粉堆中。
  他这时似乎觉得有些累了,一面在那破棉袄上擦抹着双手,一面缓慢地站起身形,长长的吐出来一口闷气,走出沙堆。
  但他并不休息,绕转到那堆积雪后面,双掌连扬,雪堆四散飞滚向沙粉上面,眨眼时候,已将陷处填平,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如今,驼子掩埋死者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
  只是正邪双方,无不觉得驼子这种埋葬方法极不妥当,积雪浮沙,怎能阻止起意盗尸的不良之徒?不过谁也没有询问驼子,有的人根本就不关心这些,有人认为驼子费了不少气力,怎忍得使他失望,也许还有人觉得这是求之不得的掩埋方法。
  但是不管在场之人怎样想法,他们对这怪异驼子的诡谲行径和绝顶的功力,却都是凛悚并钦佩到万分。
  那两阴妖后岳素娥,这时却轻款莲步,走向倒插在雪地之中的匕首而去,这柄匕首,是万妙教下专供刑戮而用的一柄宝刃,难怪妖后急欲收回它来。
  谁料当妖后行近匕首,正要拔取的刹那,匕首却无故的向左旁一歪,随即自动脱出积雪之中,疾若流矢,斜飞而去。
  此举太也出人意外,大众不由纷纷惊呼?
  等他们看清始末之后,不禁色变,尤其是钟灵等人所率领的一伙恶徒,已在交头接耳纷纷议论不绝,原来那柄匕首,已被驼子施展上乘的“凌虚摄物”功力,远在丈外摄取到手中!
  驼子看也不看呆在一旁的两阴妖后,随手将匕首斜插在腰间,大踏步走向捧抱着两个乳娃儿的老和尚身前,直直愣愣的说道:
  “和尚,咱们谈谈生意吧?”
  “老衲还是刚刚说过的那句话,洗耳恭听。”
  “有人要火焚西园寺,杀戮三百名倒了霉的小和尚,老和尚你可有办法解救?”
  “老神正想反问施主一句话,莫非施主你有办法解救此事?”
  “这就是我驼子说的生意买卖!”
  “施主认为老衲是个买主?”
  “不错。”
  “错了,老衲只是西园寺的挂单僧人,买主应是这位大悲方丈。”
  老和尚指着大悲方丈,回答驼子。
  驼子尚未开口,大悲方丈已闪身而出,正想说话,玄幽太子钟子乾却冷笑一声说道:
  “丑驼子,凭你就能阻止我下令焚寺?”
  “小鬼,这遭你怎么乖了,为什么不再叫我狗驼子啦?”
  “狗驼……”
  钟子乾“狗驼子”三个字未完全说出,老魔钟灵却已大声喝叱道:
  “还不给我住口退下!”
  驼子瞥了钟灵一眼,神秘地笑对钟子乾道:“小鬼,我劝你还是听你老子的话,少开口好些,别着急,驼子这份生意里面少不了你,回头等我与和尚把买卖谈妥,就轮到你了。”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顿,又转对老和尚说道:“俗话说‘请来的和尚会念经,驼子这份生意和你谈定了。”
  老和尚闻言慈眉一扬,看了看大悲方丈,才淡淡地说道:
  “施主既是坚持如此,就请说吧,好在大悲方丈也在这里。”
  驼子笑了一笑,旁若无人似的说道:
  “我做生意,向来可是言不二价!”
  “老衲也有个脾气,不尚空谈,实事求是!”
  “好!看来驼子找对了主顾。”
  “未必,我这个买主,也许极难伺候。”
  “驼子买卖做得太多了,只要货好,再难伺候的买主我也不怕。”
  “施主自信如此之深,请说你的货色吧。”
  “保证西园寺片瓦不碎,三百僧侣安然无恙!”
  驼子说出这句话来之后,钟子乾脸上掠过一阵冷酷的狞笑,他已将右臂抬起,老魔钟灵却示意令止,而驼子也突然转首对他说道:
  “小鬼,你沉住点气,这买卖对你利益很大,听下去你自会明白。”
  这时那捧抱着娃儿的老和尚,已淡淡地问驼子道:“代价若干?”
  “便宜的很,我要西园寺最后面的那座‘静楼’居住,时间是三天……”
  大悲方丈未等驼子的话全说完,已接口说道:“施主何用?”
  驼子冷冷地回答大悲方丈道:
  “那是我的事,不劳挂怀!”
  大悲方丈面色一红,才待再次开口,驼子却又讥讽的接着说道:
  “方丈你放心,我总不会在庙里放火就是。”
  老和尚似乎看不惯驼子狂妄之态,一旁接话道:“施主不做买卖了吗?”
  “噢!买主挑眼了,好,咱们还是先谈买卖。”
  “老衲想听施主把代价全部说出之后,再来还价。”
  “驼子刚刚说过,我做生意是言不二价,这次我自信要价不高,非常便宜。”
  “施主适才第一个价码,确实不贵,其余的呢?”
  “其余的是暗盘价格,不能当着这多人讲。”
  “施主的生意是做得老辣,但不知要怎样才能讲出?”
  “驼子已经把它写在纸上了,和尚一看即知。”
  说着驼子从破衣囊中,取出来一个纸条,递给了老和尚。
  老和尚怀里抱着两个娃儿,这时只好用左臂圈住他们,然后腾出右手来接读纸条。
  在场之人,不知驼子捣些什么鬼事,全都注目于老和尚拿着的那张纸条。
  这个古怪的老和尚,自从来到千人石上,不论发生何事,他从未变过颜色,谁料当他看完纸条以后,神色陡地一变,似受极大的刺激。
  半晌之后,老和尚方始将纸条交还给驼子,脸色也恢复了平静,淡淡说道:
  “老衲一时失策,未能防患于先,倒作成了施主这份生意。”
  驼子闻言一笑,先将纸条妥善收起,才接话说道:“咱们买卖算是成交罗?”
  “嗯,借住静楼三天一事,稍停由西园寺的方丈回答你,纸上写的这件事吗……老衲明夜三更亲自送交施主。”
  “好,驼子自信也信人,咱们一言为定。”
  “老衲不会诳言欺人的,施主放心就是。”
  驼子点了点头,转向大悲方丈道:“怎么样,舍得把静楼借我三天不?”
  “施主的生意不容贫僧还价,只好应诺。”
  “这我就要多谢方丈照顾了,不过驼子还有小事声明,在我借住静楼的时间之内,贵寺的大小和尚,却不能前去窥探或未请而擅自登临。”
  大悲方丈点头应诺,驼子却倏地转身面对着钟子乾道:
  “小鬼,现在我有生意照顾你了。”
  钟子乾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小鬼,别自己觉得不含乎,驼老子看中了你来谈生意,是高抬你。”
  “钟子乾和你没什么好说的话!”
  “哦?对了对了,这不能怪你,是驼子做成了一件生意之后,太高兴啦,忘记提你个醒儿。小鬼,你在驼老子没露面以前,不是口口声声说要火焚西园寺吗?现在是时候了,快发‘阴磷冥火’呀?”
  钟子乾早就按捺不住,闻言冷笑着说道:“狗驼子,你配支使我?”
  驼子闻言并不生气,却讥讽地说道:
  “小鬼,你敢发‘阴磷冥火’么?”
  “西园寺要是你这个丑狗驼子的庙,太子爷早就一把火烧它个净光了!”
  “空说大话有什么用处?你烧烧给驼老子看!”
  “你作得了主?”
  捧抱着一对乳娃儿的老和尚,这时接口说道:“这位施主作得了主!”
  鬼域老魔钟灵闻言一愣,他示意钟子乾准备发令,然后冷冷地问大悲方丈道:
  “方丈,钟某父子,只听你的答覆。”
  大悲方丈淡淡答道:
  “施主父子即请发令焚寺,老衲之意已决!”
  这次钟子乾不等父亲吩咐,右手猛地向高空一扬,再次打出一朵阴磷冥火。
  在场之人,不分正邪,俱皆目视西园寺的方向,等待最后的消息,假若西园寺中起火,大家在千人石上,能够看到映射在云空的红光。
  那知钟子乾信号发出之后,久久不见火起,他父子已知不妙,驼子却蓦地哈哈狂笑说道:“怎么样小鬼头?不灵了吧!”
  “狗驼子你……”
  钟子乾厉吼一声,伸手就要撤出背后的兵刃和驼子拚命,钟灵摆手阻止他,对驼子道:
  “朋友你贵姓?”
  “驼子就是驼子,姓名早就记不得了。”
  “朋友既是不愿露出名姓来历,钟灵只得作罢不问,适才朋友对蠢子曾说,有生意要谈,可是指着蠢子埋伏在西园寺中的那些人说得?”
  “不错,老的到底是比小的聪明多了,一共是七个人,六男一女对否?”
  “嗯,他等七个如今何在?”
  “都还活着!”
  “我是问人在哪里?”
  “这就是驼子的生意买卖了。”
  “好,钟某父子今朝认输,你就说出条件来吧!”
  “驼子一向做生意是公买公卖,虽然言不二价,却须两相情愿,不谈条件。”
  “钟灵把‘条件’这两个字改为‘代价’就是。”
  “这还可以,不过价格很高喔?”
  “贼船上谈过渡之资,只好听凭你了。”
  “姓钟的,你再胡言乱语的话,咱们这份生意不必做成了。”
  “驼朋友,你又何必逼人过甚呢?”
  两阴妖后岳素娥,媚声嗲语接上了这么一句话,她那一双闪耀着迷人魂魄的星眸,瞟呀瞟地直往驼子的身上飞,驼子嘿嘿了两声说道:
  “我说年纪比我还许要大上几岁的老小妖后呀,请你千万别再飞那种惹火的媚眼儿好不?驼子有些消受不了啦。”
  “呸!你个臭怪丑驼子,也不照照自己那付尊容。”
  话意虽是讥讽驼子,可是那种声调,却荡人心神!
  “驼子我有自知之明,比不得圣心那个小模样儿惹人疼爱,只是我没招惹你呀?是你一个媚眼一个媚眼的乱飞。”
  “死驼子,坏丑鬼,看我能饶得了你。”
  岳素娥一边娇声骂着,一边却用右手指点着驼子。
  “多亏了老和尚刚刚警告过我,要不然驼子非当个软骨头的娃儿不可,老小妖后,我给你施个礼,算是陪罪如何?”
  说着驼子当真双拳一抱,对着两阴妖后深深一揖。
  那知妖后竟然无法生受驼子这一揖,一声惨哼,连退了五六步,若非钟灵上前急忙将她扶住,必然会摔卧雪地之上。
  就这样她嘴角上已经流出了血来,在场正邪各派的高手,无不了然岳素娥已被驼子所发的内劲,震伤肺腑而吃了大亏。
  这时那抱着乳娃儿的老和尚,却微笑着对驼子说道:
  “施主此举,大快人心。”
  驼子却冷冷地看了老和尚一眼,蓦地转对钟灵叱道:
  “钟灵,即时起,尔等立刻给驼子我滚开苏州地面,必须昼夜急行,十日后夜三更,到‘子午岭’头去找你们这七个混蛋的手下,过时就带着棺材前往收尸好了。”
  钟灵还想开口说话,驼子却厉声正色接着道;“记住今日之事,将来总有一天,血债血还,岳素娥已被‘无声震雷’所伤,三个月内,恐难动力,再要迟延不去,非只十日之内难到‘子午岭’头,万一在此惹得各大门户掌门之人的不耐,趁此良机,将尔等群邪一网打尽,岂不有人要抱恨终天?”
  鬼域老魔此时已知多言无益,但他这次全部的如意安排,无形中被驼子一个人所破坏,自是恨之入骨,是故另有居心的问驼子道:
  “朋友,今后不知何时何地,才能再会阁下?”
  “钟灵,不用你来寻我,到时候驼子自会送上门去!”
  “当真这一天来到的时候,钟灵至盼朋友你能先赐我个信息,至时也好扫径相迎!”
  “驼子自然事先相告,只怕到时候你顾不得去打扫山径了!”
  “朋友,未来之事谁敢料断?”
  钟灵说到这里话锋一顿,转对各大门户掌门抱拳说道:
  “钟灵等先行一步,告辞了。”
  说着他向群邪微然挥手,群邪立即飞身疾驰而下,钟灵又回顾了驼子一眼,长吁一声,方始跺脚疾射远去。
  赤城子目送钟灵等人的身形,消失在远处之后,才转对其他各派掌门说道:
  “真便宜了这群狐鼠!”
  驼子却冷冷地接口道:
  “必要之时,人往往和狐鼠勾结!”
  “你是指什么人什么事说的?”
  “何必明知故问?”
  “阁下说话当心,我赤城子可不是钟灵?”
  他俩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赤城子冷笑一声又道:“看来这已不是空谈能够解决的了!”
  “驼子接受阁下的任何挑战!”
  “豪气令人佩服,可惜我一向不与无名之辈动手。”
  “驼子虽然是无名之辈,却向来不因人成事,依众欺寡。”
  “你此言何指?”
  “适才在这千人石上,有一场可叹又复可怜的事故发生,正邪双方,出动了十二名高手,威逼着一男一女自尽而死,驼子记得就有尊驾在内。”
  终南一派的掌门人灵境叟,此时突然接话问道:“阁下和圣心大师有何渊源?”
  “毫无渊源,只是不平则鸣而已!”
  太极掌门八方先正色问驼子道:
  “阁下可知此事的始末经纬?”
  “始自一位有情的和尚,和他有情的女友结成连理,因之使一般自命侠义的沽名之徒,认为兹事重大,维道伐罪责无旁贷,故而群起攻之,既动干戈,死伤自是难免,这和尚越法成了众矢之的,罪大恶极之人。终于正邪联合,乘这对夫妇,喜获龙儿双珠天降之时,协之追之,威之逼之,使彼此恩爱情人惨死千人石上,夫妻永诀,母子死别,驼子说的可对?”
  他这番话惹恼了各派掌门,八方先生沉声说道:“阁下妄逞口舌之利,是非不分,圣心娶妻生子,无碍于我太极门户,但他在‘小站’地方,仗持无敌之技,拔我太极图旗,伤我师弟邓重,在下焉得不问?”
  驼子闻言并未回答,却仰颈观天而冷笑不停“阁下为何不答我所问?”
  “八方先生,你当真要驼子回答?”
  “阁下岂非多此一问?”
  “好!八方先生你仔细听着,圣心大师仁慈厚道,至死不忍说实情,驼子自然也不忍在他死后就背弃信约,但是驼子可以郑重的对你说两句坦诚话,一是令师弟邓重,早就该死,二是你要不信驼子之言,回转‘开封’之后,去问问你那二弟子程毅便知一切!”
  “阁下言中之意,好像是说那圣心大师,对我太极门户非但无仇,还有维护之德似的?”
  “驼子不能再为深说,你还是去问程毅吧。”
  “在下持掌太极门户,断不容自毁规律,今遵所嘱,即返开封,敢问此后何处得能再拜侠踪?”
  “至时自会有人前去找你,不过年月可能久些。”
  “自会有人?年月久些?阁下之言令人费解!”
  “也许,但是驼子向无虚言,将来自然应验。”
  “武林中人论事订约,却须守之不渝。”
  “八方先生放心去吧,驼子不会忘记所言。”
  “好,在下立即告辞。”
  八方先生说到这里,话锋一顿,转对各派掌门人道:“这位驼朋友的话,使小弟深感不安,为明内情,不得不向诸君暂别,请恕先行之罪。”话罢他向各派掌门略以拱手,飞纵而去。
  武当天芮真人,目送八方先生远去之后,双眉紧锁,心情极为沉重,面色肃庄,低沉的对驼子说道:“施主语含先机,句句惊心,莫非贫道及各派掌门之人,今夜之事都办错?”
“嗯,真人等全被恶徒所惑,受了欺蒙!”
  “贫道如今想来,也觉得有些事情发生的忒煞凑巧了,贫道亦将告辞回山,详查一切,行前有几件事情拜问施主,至祈教我。施主适才警告钟灵,曾有设若钟灵等人不退,恐怕难逃各大门户杀戮之言,最后并说‘岂不有人要抱恨终天’之句,不知所指何人?”
  “圣心大师的两个孤儿。”
  驼子此言出口,众人无不倍感悸惧,天芮真人似是早料及此,故而尚能淡然处之。
  他接着问道:
  “施主之意,是说总有一天,圣心大师所遗孤儿,会去替父复仇?”
  “不错,孤儿长大,势将为其父母雪仇!”
  “包括今夜与会之人?”
  “正邪十三个门户中的人物,无人能脱此厄!”
  “施主似乎有心在未来的事件上,作为证人了?”
  “也许还不只是作证!”
  “施主不愧为磊落光明的人物,不过施主如此直言无隐,难道不怕祸起突然?”
  “真人这是指着两个孤儿说的了?”
  “贫道正是此意!”
  “各大门户掌门之人,驼子深信决无此等蛇蝎心肠。”
  “鬼域、万妙、四大恶煞等人,难道施主不防?”
  “彼辈高手,已去了子午岭头了。”
  “终有潜返之日。”
  “他们没有第二次的机会,来已无用。”
  “贫道感念施主诚坦之言,行前必须表明态度,设若今夜之事是错,乃贫道之咎,愿能有朝一日,自身当之。”
  “真人之言令驼子敬服万分,那一天来到的时候,驼子当尽全力保全无辜就是。”
  天芮真人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道士群中,这时却突然闪出来一个人,倏地站到了那个怀抱着一对乳娃儿的老和尚身前,伸手摸向两个娃儿的棉被包裹说道:“让贫道先认认这两位小施主的模样。”
  老和尚适才接取驼子的纸条阅读,已经腾出了右手,此时右臂缓缓虚抱胸前,却正迎上那道人伸过来的右手,只听得老和尚说道:
  “风雪太大,莫冻坏了两个乳娃儿!”
  道人闻言立即束手,却已晚了,竟被老和尚虚围着的一条右臂震退了数尺,半身麻木久久方才复元,天芮真人对那道士瞪了一眼,怒哼一声,向老和尚稽首道:“贫道代门下弟子,郑重致歉。”
  老和尚含笑答道:
  “真人太客气了,是老衲鲁莽了些。”
  天芮真人也报之一笑,转向大悲大宏稽首之后,立即告辞,率领门下道人而去。
  终南的灵境叟和峨嵋掌门人赤城子,也相继告别,驼子却自言自语说道: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走的好走的好,回去之后,别忘了今夜之事。”
  赤城子和灵境叟霍然停步,驼子却又喃喃说道:“桑三立真够聪明,范陵也不是傻子,只可怜圣心你太也仁厚,怕你要痛苦一世了!”
  灵境叟再也忍耐不住,沉声问驼子道:“你认得蠢徒桑三立?”
  赤城子也大声喝道:“大丈夫说话何必吞吞吐吐,范陵乃峨嵋三老之一,莫非和圣心……”
  驼子非但没再接话,反而不待赤城子话说完,就对大悲方丈及老和尚说道:
  “请两位大和尚莫忘诺言,天亮之后,驼子就要到静楼睡大头觉了,咱们等会儿见。”
  说着驼子冷冷地扫了赤城子和灵境叟一眼,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去。
  赤城子冷哼了一声,双肩微耸,疾若鹞鹰般自驼子的头上纵过,拦住了驼子的去路。
  驼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撇道:“你干什么?”
  “告诉我范陵怎样?”
  驼子没好气的说道:
  “范陵不怎么样,他没死还活着!”
  “驼鬼,你敢蔑视老夫,寻我的开心!”
  “哼,自觉不错,凭你也配!”
  说着只见驼子身形一幌,竟然已经站在了赤城子身后三丈的地方,赤城子转身想要再次追截驼子,那知驼子接着又是一幌,已到了八丈以外,再幌,又幌,眼睛的工夫,驼子走得不见踪影!赤城子一声恨叹,猛一跺脚,连个招呼都没打,含恨远去。
  灵境叟蓦地倍感帐惘,却又找不出原因何在,他遂等和大宏大悲虚拱了拱手,踱下了千人巨石。
  大宏掌教,此时慨叹一声向大悲方丈说道:“师弟,圣心的事,也许我们是办错了。”
  大悲方丈喟吁一声代替了回答,大宏掌教又接着说道:“那位驼背的施主令费人解,师弟从前见过此人?
  “没有。”
  “愚兄看业,他神秘的很!”
  “神秘的很?莫非掌教是说他……”
  大悲方丈话尚未完,那捧抱着乳娃儿的老和尚,突然接口说道:
  “天寒地冻,风雪又大,老衲多言一句,掌教和方丈可能返回寺中再谈?”
  少林掌教和西园寺主,彼此互望了一眼,然后传谕僧侣们,回转西园寺去。
  老和尚在大悲方丈慈谕传下之后,一言不发当先走下,他是寄居西园寺中,后殿旁的一间斗室之内,当他返回居所之后,对专司代替方丈传话的小和尚声明,若是大悲方丈或少林掌教有召,就说他已坐静禅,一切等十二个时辰之后再谈。
  果然在大悲方丈和少林掌教返寺不久,派人相请,小和尚将这番话回覆了方丈,大悲和大宏,既知老和尚不愿相谈,只得罢了。
  可是在大悲方丈的卧居禅堂之内,两位高僧却心事重重,低诉不已。
  大悲方丈首先开口,他接续在千人石上的话锋道:“掌教说那驼背施主非常神秘,莫非疑心此人有所隐衷?”
  “此人的真力内功,已是无敌之属,不过他那种‘真火蚀物’的上乘功力,使我不能不疑。”
  “大悲愚蠢,不知掌教所指?”
  “此人驼背,因之‘脊梁’‘脊心’‘敲尾’三处身后的重穴,已离本来的部位,而正面的‘气门’‘玄机’‘将台’‘七坎’‘期门’等五大主穴,亦非变动不可,‘真火蚀物’的正阳功法,刚猛至极,无坚不摧,必须气纳‘丹田’,循渐涌生,穿七坎,经期门,转度敲尾,透脊心,过脊梁,走至‘手太阴肺经’之穴,‘手阳明大肠经’穴等。然后气化为力,力透真元,由天门、巨骨、五里、上二等穴,至合谷、三间、二间、商阳时发出,始能竟成全功。驼背施主,前后共有八处主穴移位,真火必遭阻遏,动之则必身受真火自焚坐僵之果,但他却能畅通无阻,发出无伦的功力,忒煞可疑!”
  “掌教,难道此人另有提聚真火的功力?”
  “自然!此人已将巨石三尺之下,以绝顶功力蚀之化粉,而成一石柩,另有提聚真火的办法,已是事实,但我所疑者也在这里。”
  “掌教可是想起‘宏法大师’来了?”
  “师弟聪慧,百年前本派的奇僧宏法大师,也是驼背,练成‘五府更迭’神功,能将全身经穴互易,而成破天荒的唯一绝代高手,其后自封于浮沙石穴,至今未曾出关。相传他昔日行道江湖之时,在鄱阳湖中,误饮水盗‘飞天龙’巧妙安排之‘纯阳绿芒’香茗,此物为千年来最毒之药,至今仍然未有解救之法。宏法大师本难逃死,侥幸的是,奉飞天龙之令,在船上下毒的那个侍童,目睹大师毒茗入口之后,突然不忍,立即喝破,大师虽然幸脱死劫,但却自此失声。大师感念那侍童的重恩,收为俗家弟子,此童相随大师约三十年后,师徒方始突然在江湖失踪。今夜这位不速而来的驼子。”差别除非也已练成‘五府更迭’神功,否则他断难发出真火而蚀毁巨石,但那‘五府更迭’神功,乃宏法大师不传之秘,因此……”
  “因此掌教疑心这位施主,就是昔日大师的俗家弟子?”
  “不错,只是那个人却非驼背。”
  “这就难了。”
  大悲方丈接上此言之后,少林掌教并未答话,因之静堂中,暂时寂悄无声。
  久久之后,少林掌教才再次说道:
  “这人早已躲在千人石上,因此他才能了然经过。”
  “掌教,我想此人可能是圣心的好友。”
  “对,只是他为什么不在圣心自了以前出头呢?”
  “我也想不通这一点,假如此人早些露面,凭他和圣心联手的功力,何惧……”
  少林掌教听大悲方丈说到此处,淡然接口道:“何惧我等对么?师弟,原来你也不愿圣心自尽。”
  “掌教恕罪,圣心实在罪不当死。”
  大宏掌教吁叹一声,喃喃说道:
  “驼子说的对,他们本是一双有情爱侣,何止罪不当死,他们根本就是无罪可言!爱人是罪吗?被爱也是罪吗?不!那不是罪!”
“掌教的意思……是说……圣心无罪了?”
“不!他有罪,很大的罪!”
  大悲方丈闻言一愣,接着问道:
  “大悲非常奇怪掌教之言。”
  “我自己也正觉得奇怪呢。”
  “掌教!您是……?”
  “我没有什么。”大宏掌教苦笑着说出这五个字来,继之沉痛地悲吁一声,接着说道:
  “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
  “掌教明白了些什么?”
  “圣心无罪,但却又罪大恶极,不容他不死!”
  “掌教,您没有什么吧?”
  大宏掌教闻言之后,竟然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笑未数声,音转悲涩,哀伤的说道:
  “师弟,我没有什么,决不是失心丧志而疯狂,但是我好恨!”
  “师兄您恨?”
  “嗯,我恨!”
  “您恨些什么?”
  “恨你,恨我,恨今夜所有威迫圣心而死的人!”
  “掌教,掌教,您……您……”
  “我已经不是少林一派的掌教之人了!”
  “师兄,您大概是累了,休息……”
  大悲方丈话没说完,少林掌教已深沉而感伤的说道:“师弟,别胡思乱想,当我已经疯狂,我是确确实实不能再当少林一派的掌教了,我好笨,生平谨慎,没想到却作出这般莽撞的事来。”
  “师兄是指着圣心的事情而言?”
  大宏掌教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师兄,圣心身为三宝弟子,娶妻生子……”
  “这算什么?他可以留发还俗呀!”
  “话虽然可以这样说,但他身受我佛慈悲……”
  “师弟,我佛慈悲了他些什么?论文,圣心有经天之才,但那是得自名士‘五洲先生’之处!论武,少林一派,未曾传过他半拳一脚,他那盖世无双的武技,至今不知授之何人,说来徒令我等惭愧。”
  “但他若留发还俗,岂非是叛师背道?”
  “师弟,佛讲仁慈,佛证因果,佛门弟子留发还俗,就是欺师叛道的话,我要请问师弟一言,佛由何处来?佛门中,尽是俗家弟子,当年俗家人落发为僧之时,佛门中人,可曾想到过,他们背亲恩、忘育德,失五伦等大逆不道之罪来吗?”
  大悲方丈无言可答了,少林掌教却接着又道:“因此,我说圣心无罪!”
  “掌教也曾说过他罪大恶极呀?”
  “不错,圣心确实又罪大恶极!?
  “大悲蠢甚,请掌教训论其详。”
  “圣心未曾和你我印证过功力,但我等应有自知之明,搏必为负。今夜邀集的十二高手,是目下江湖中武林上功力最最杰出的人物,除你我二人外,余者皆系圣心手下败将。圣心何人?少林所传、西园寺中的一名持经大师罢了,凭他功力竟然高出正邪各大高手之上,怎能不惹他人恨?耿芸娘国色天香,她却能够慧眼识得英雄,不顾一切非难,将终身托靠于一名普通僧人,恩爱不渝,无惭无悔,上天怎得不嫉?小人怎能不羡?一个孤苦零仃的寒酸和尚,本来是个被世人所卑视的贱夫,如今非但怀了傲世之才,复得佳人垂青,更能情长不惑,道人恨、猜、嫉,岂非罪大恶极?既是罪大恶极,死就是他所当受的了!”
  此时大悲方丈也恍然大悟,恨声说道:“掌教,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看来我们是中了人家借刀杀人的诡计。”
  “一点都不错,可惜我在圣心死后,才恍然而悟。”
  “我想起钟子乾那番得意至极的话来了。”
  “师弟,这又有什么不同,圣心夫妇已死啦。”
  “驼子真怪,听他对太极、终南、峨嵋等施主们所言,圣心所作所为,他似乎是俱皆知道,那他又为什么眼巴巴看着圣心夫妇自尽而死呢?”
  “这是个哑谜,你我难以猜透了。”
  “还有……”
  “师弟可是要谈到挂单的那位师兄?”
“是的,这位师兄身怀恩师所传‘贝叶’令牌,挂单本寺,不言法号来历,已经使人心疑,寺中议争之时,他竟不请自至,尤其令人怪异的是,圣心声言约有托孤知友,四更即到,他却反问圣心,设若那人爽约或误时,孤儿交托何人,圣心竟慨言请他抚养,他却又用言语,迫我承诺……”
大宏掌教听到这里,接口说道:
  “令牌既是恩师遗物,你我自当谨守昔日师门规戒,遵从持牌人的谕令,多言何益?”
  “我是说,这位师兄来得忒巧了些。”
  “师弟何不直说,这位师兄功力也极高呢?”
  “掌教,我有些害怕!”
  “我懂,师弟你怕这位师兄,携带孤儿他往对吗””
  大悲方丈尚未接话,静堂外面,有人说道:“掌教和方丈不必挂怀此事,圣心遗孤……”
  “什么人,竟敢窃听机密?”大悲方丈已经听出这人是谁,他却故意的出言喝问。
  “我挂单僧人。”
  外面这人淡然答话。
  “哦!师兄不是正在坐禅吗?”大宏掌教这样询问。
  “不错,但被不速之客惊醒。”老和尚如此回答。
  “师兄请进,谁是不速之客?”大悲接上了这句话。
  “我!做生意的驼子!”窗外却另有人答言。
  大悲方丈看了大宏掌教一眼,淡然对室外道:“施主来得巧,施主请进。”
  静堂窗外,驼子扬声答道:
  “驼子困的很,和大和尚们打个招呼就要去睡了。”
  “施主的意思是说,进餐的时候也……”
  “除非净楼起火,否则这三日之内,莫令俗客扰我的清梦。”
  “看来三日之后,施主将不辞而去了?”
  “这是驼子自己的事,恕不作答。”
  大悲方丈还要接着发问,那老和尚已单臂抱着两个乳娃儿,推门进来,顺手将门关好,并低沉的说道:“这驼子已经走了。”
  大悲方丈并没接话,肃立并恭请老和尚入座。
  老和尚首先郑重地说道:
  “老僧是来向掌教和方丈辞行的。”
  大宏掌教闻言含笑问道:“师兄可是另有目的地?”
  “天庐地舍,老僧随遇而安。”
  “大宏天亮之后,也要回转少林去了,师兄可愿嵩山一游?”
  “掌教之意,可是有心请老僧少林作客?”
  “师兄若肯移玉,大宏当尊为‘静斋堂’上的贵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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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原刊本为四字回目。  发表于 2020-5-10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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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2 20:46: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西园寺静楼夜变

  “静斋堂?”老和尚重复了一遍。
  大悲方丈赶紧解释说道:
“少林有宏大功愿的僧人,在年过七十之后,即转入‘静斋堂’内,无一不是我佛有道弟子,少林寺中的长老……”
“老僧似乎记得,少林三圣‘苦、孤、枯’,创始‘静斋长老堂’时,立有一条戒律,够资格进入此堂的长老,必须身经‘齐、禅、罗汉、达摩、经楼’五堂主持之职,并有宏伟建树的僧人,年满七旬,方始有此殊荣。老僧法未经少林,禅未通达摩,怎配掌教这般厚爱!”
  老和尚说罢之后,肃穆的看着少林掌教,似是祈望着掌教满意的答复。
  大宏掌教瞥了大悲方丈一眼,喟叹一声,音调伤感的说道:
  “师兄对少林之事,非常清楚,静斋长老堂创立伊始,果如师兄所言。”
  “老僧从掌教此言中,听出些许端倪,莫非戒律已改?”
  “三圣为少林至尊,所立规法后世僧众怎敢改动。”
  “掌教这样说来,令老僧莫测高深了。”
  “唉!这是少林寺中的一段伤心恨事。”
  “老僧可能蒙爱掌教慈悲,赐教其详?”
  “时至今日,事已无可不对人言,况师兄是大有来头的我佛弟子。”
  “掌教赐赞之语,老僧受之有愧,虽然老僧自忖仰无愧天,俯不怍人,但却是个佛门罪徒。”
  “不论师兄如何,今夜千人石上之事,已足见师兄的心胸了。”
  “仍难逃‘嗔’‘妄’二字,掌教和方丈莫笑。”
  “当今之世,唯缺‘持刀说法’的我佛。”
  “掌教再要赞谬不绝,老僧恐将坐立难安了。”
  “师兄何必谦甚,大悲恨无师兄这般身手。”西园寺主,接上了这样一句话。
  “方丈法流众生,德佑万物,乃上乘功果。”老和尚正色回答。
  “师兄是在折辱大悲了,圣心之事,足证大悲的懦弱无能。”
  “事有因果,方丈何必自苦若甚?老僧即将远行,行前愿闻掌教赐示‘静斋长老堂’事,故而斗胆拜请……”
  大宏掌教蓦地沉重的呼出了一声佛号,老和尚话锋自停。
  “师兄,那件事说来话长。”少林掌教幽幽开口始道,语调凄然!
  “老僧正襟肃坐,洗耳恭听。”
  “事情久远了,大宏彼时还是福建蒲田大悲山少林寺中的挑水僧人呢。”
  “哦!原来掌教是身经‘七级’的高僧。”
  “师兄莫要夸我,少林寺中的那段伤心恨事,却恰恰是因这‘七级’而发!”
  “老僧惊骇掌教之言。”
  “那时候,我佛门下,出了一位奇特的僧人,受苦遭困,终于愤而还俗。”
  “老僧要说这个和尚不解佛旨了。”
“师兄似乎偏急了些,后来这个僧人,竟亲率劲旅,为万军主帅,双手而挽狂澜,终至功成,身登九五……”
“噢!原来掌教说的是他。”
  “不错,是‘他’,他以‘乞儿’‘苦僧’之卑,一朝身登大宝,竟然祸延少林……”
  “若说此事,老僧却知之甚详,祸及少林之时,‘他’已经死了。”
  大宏掌教瞟了这老和尚一眼,淡淡地说道:“不错,据说他有遗诏,后来兵围少林,锁拿十七圣僧之举,种因于彼。”
  “这并不可靠,真正惹此大祸的人,老僧听说也是一位和尚。”
  “师兄指得可是那‘姚’姓之人?”
  “是他!”
  “师兄对过往之事,似乎极为清楚,又何必要……”
  “掌教误会老僧了,兵围少林,锁拿十七圣僧之事,震惊天下,老僧自然清楚,至于少林‘静斋掌老堂’,和前者有何关连一节,老僧却阿蒙不知。”
  “事情是这样的,在兵围少林前数月,寺中收留了一位病僧,此僧病愈之后,甘愿入少林‘经堂’掌‘持烛’之职,勤苦谨慎,颇得彼时掌教‘悟佛’和经堂主持‘悟禅大师’的信任,不久就发生了兵围山门之事。”
  “原来掌教说得是‘元元大师’。”大悲方丈接上了一句话。
  “老僧由方丈话语中,听出所谓元元大师,必然是指着那个卧病少林,恩蒙少林收容的和尚了?”
  “不错,大悲师弟说得正是他。”
  “老僧不能不觉得稀奇,‘大师’之尊,以少林传统而言,怎么有如此宏恩轻施,赐与这个来历不明的僧人呢?”
  大宏掌教瞥了这个老和尚一眼,低吁一声接着说道:
  “师兄听下去,就知道个中因由了。”
  “唉,老僧似乎直觉到,那和尚像是受了委屈。”
  “师兄圣明,他受了极大的委屈。”大宏掌教黯然而感伤的接上这句。
  大悲方丈,也不由俯首深沉的叹息了一声,少林掌教却久久再未发言。
  “掌教,老僧着急的在听下文呢?”
  “当十七圣僧即将横加锁枷的刹那,五百僧众俱皆束手无策……”
  “以少林之尊,人手之众,武技之高,怎么束手目睹圣僧横遭侮蔑?”
  “师兄,你要佛门弟子血污了清静庄严的禅林?你要少林寺僧个个变成杀人的凶手?”
  “我佛恕过老僧的罪孽,我怎愚蠢到这步天地!”
  “其实师兄说得并不为错,当时各堂主持大师多半已存拚搏之心!”
  “那却怎地又善罢了呢?”
  大宏掌教善目倏地暴射神威,沉声对老和尚道:“师兄怎会知道后来是善罢了的呢?”
  “老僧猜测而已。”
  “师兄料事,可谓如见了。”
  “掌教谬赞,不过偶中其的而已。”
  “‘而已’‘而已’,师兄却是无矢不中其的,师兄,您上下怎样称呼?”
  大宏掌教突然心动,追问老和尚的法号。
  “掌教,老僧之事,行前定然详告,此时尚请贯彻所谈如何?”
  “师兄,佛家可无诳语?”
  “佛无证语是真,至于佛门弟子……那就难说的很了!”
  “师兄出言令我震惊。”
  “不管掌教如何震惊,老僧却是个向不证言的和尚。”
  “如此很好,师兄请听大宏接说下去。事情果如师兄所猜测的一样,官家竟然自愿善罢,因为‘元元大师’自告奋勇,亲自拜晤率兵的钦差,结果非但兵卒立即撤退,那位钦差大人,反而移驾少林,亲拜佛祖,并布施了万两香火的银子,方始退去。”
  “怪人怪事,老僧现在也已明了少林宠赐元元‘大师’尊号的原故了。”
  “可是十七圣僧,却认为元元护佑禅林,善功无伦,应入‘静斋长老堂’修禅。”
  “若以维护禅林之功来说,老僧认为却也应该。”
  “那知彼时七堂主持,却无不反对。”
  “老僧推测,似乎应该是‘达摩堂’主持‘悟非’大师,首先反对。”
  “师兄,你认识先恩师?”大悲方丈冷冷地追问老和尚。
  “自然,我们很熟,难道方丈忘记了老僧持有悟非大师令牌的事啦?”
  “贫僧一时忘怀此事。”
  大悲方丈和大宏掌教,同是悟非大师的弟子,适才老和尚言下直指悟非的法号,并含有轻蔑侮慢之意,是故大悲叮问一句,如今听老和尚提起贝叶令牌之事,认为昔日种种,可能是自己恩师向这老和尚述说过,因为他两师兄弟,知道恩师在晚年之时,对当年反对元元升座静斋长老堂一节,非常后悔,所以在老和尚说出和他恩师为素识之后,大悲不由把疑念去掉,有心的答覆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老和尚哈哈一笑,似调侃却又象是很正经的说道:“老僧不知方丈和掌教,都是悟非大师的高足,罪过罪过。”
  “大宏刚刚说过,师兄论事,端的令人敬畏而心服,昔日反对元元升座静斋长老堂的各位前辈,正是由先恩师为首。”
  “其实元元若明内情,是不会误解令先师的。”
  “内情?师兄说当年先恩师,反对元元大师之举还另有内情?”
  大宏掌教和大悲方丈,交换了一个彼此会心的眼色之后,这样反问老和尚。
  “嗯,内中另有原因!”
  老和尚淡淡地如此回答。
  “大宏愿闻其详。”
  “师兄大概又是推断猜测着说的了?”
  大悲方丈有意先接上一句。
  “这却并不是老僧全凭推断而得,乃想当然的事情。”
  “只要不是‘莫须有’,想当然的道理,大宏愿意知道。”
  “掌教如今是少林一派宗主,老僧敢问一言,少林寺中,以何者为尊?”
  “十大戒律至尊。”
  “谁掌握着十大戒律?”
“分由十僧执掌,即世人所称之‘十戒十僧’!”
“谁又能施令十戒十僧呢?”
  “师兄!你是在侮蔑‘悟佛’教祖了?”
  “老僧不敢,适才说过,这是想当然?”
  “师兄,你可知道,昔日反对元元大师之事,是经过七堂主持,十戒十僧,长老堂十七长老,监院大师及少林掌教,分投灵签,以过半数之反对始成定案的吗?”
  “知道!”
  “什么?师兄你说你知道?”
  大宏掌教突然反问。
  “是呀!掌教不是刚刚告诉老僧了么?”
  这老和尚的回答,使大宏掌教虽明知其非而无言相罚,因此大宏掌教接着正色说道:
  “师兄既知大宏所言是实,却怎敢以‘想当然’三字,辱及‘悟佛’教祖?”
  “老僧不善计较,昔日有权分投灵签之人,共有……?”
  “三十六位前辈高僧。”
  少林掌教字字沉重的报出人数。
  “以老僧判断,赞成者十七,反对者十九,是不?”
  “师兄又偶中了一次!”
  大悲方丈有心的这样讽刺老和尚。
  老和尚不理会大悲方丈的讽言刺语,接着开口分解昔日事实,少林掌教却含笑截断了他的话锋说道:“师兄,你这次猜错了!”
“错了?掌教可是说老僧计错了对比人数?”
老和尚惊诧地反问大宏掌教,大悲方丈一旁却开言答道:
  “贫僧记得恩师曾说,昔日投签之后,开封相验,赞成与反对者各十八分签。”
  “这不是事成僵局了吗?”
  大宏掌教并不回答老和尚这句问话,却接着说道:“本来应该是十九个反对的灵签,只是‘悟禅‘师叔却改投了赞成者一签,成为十八相对之数。”
  “结局是怎样解决的呢?”
  老和尚再次追问下情,大宏掌教喟吁一声之后,却不再开口。
  大悲方丈此时也已恍然大悟,落于老和尚计算之中,肃然正坐也是闭口不言。
  老和尚却哈哈一笑道:
  “还是让老僧自己猜猜看吧。”
  大宏、大悲闻若未闻,老和尚蓦地震声大笑连连。
  笑声响彻静空,苍穹云落,大雪已止,寒鸦呱呱哀鸣。
  太阳披着一层寒雾,懒散无力的爬上东山,它只是睁了睁眼睛,焦愁地看了一下这银色世间,在白色黑边的云朵中,抖动着身体,冷!它本来想振作精神,发出怒威,冲破寒云,不料一阵狂飚,逼得它紧缩着肩头,又闭上了眼睛。
  大悲方丈的静室中,已经沉寂了很久,这时传出一声幽幽叹息。
  “大宏已知前辈就是元元大师了。”
  少林掌教,在大悲方丈的叹息声止之后,说出了惊人之言。
  老和尚却未开口,大悲方丈已试探着说道:“前辈至今仍有恨怨少林之意?”
  “日子越久,我的怨恨越深。”
  “就因为前辈当年被阻于静斋长老堂外?”
  “掌教和方丈最好不要称呼老僧前辈,老僧早已和少林根绝一切渊源!”
  “大宏恭敬从命,敢问大师对我少林除恨之外,可还有爱?”
  “老僧法号元元,大师二字乃少林所赐,请掌教不要再这样称呼老僧。至于爱憎,对少林来说,老僧并无成见。”
  “那?师兄恨些什么?”
  “恨怨‘悟佛’那种卑鄙狠毒的手段!”
  “师兄当知,事后‘悟佛’教祖已受圣戒重责!”
  “他只不过是让退了掌教的职务而已,可是‘悟禅’大师,却在他的阴谋之下,惨死于甘凉道上。”
  “如此说来,大宏今以少林掌教的立场,敬问师兄要怎样才能罢休?”
  “大宏你是过分的不自量力了,难道你能承担起悟佛的罪来?”
  “身为少林掌教,自能承当少林之事。”
  老和尚真有些恼了,冷笑一声道:
  “就象昨夜,掌教承当圣心大师的事情一样?”
  大宏掌教被问得哑口无言,心中却悲痛不已。
  “姑不论圣心之事是非如何,他既是少林弟子,理应交由少林十戒十僧发落,是当承罪,或为含冤,不难水落石出,如今掌教竟然不顾自己的尊位,和少林一派的盛誉,不惜与群邪联手,置圣心于广众之下罚之罪之,迫其自了,老僧以佛门弟子的身份,敢问掌教得能无愧于我佛吗?钟灵父子,狐鼠之辈,四大恶煞。蛇蝎心肠,若非适巧那位驼背施主驾临,此时这西园古刹,早已化为灰烬,三百僧侣,皆成屈死的冤魂,掌教及大悲方丈又有什么颜面以对天下佛门弟子?
  老衲早已看破群邪的诡计,这才先数日挂单本寺,本祈拯救圣心夫妇离寺他往,不料圣心早有安排,老衲仍恐事态变化难测,才参与寺内正邪之会,当众使圣心夫妇托孤于我。如今,圣心知友已到,而老衲也因一时之误,迫得将圣心之一双娃儿,交与此人抚养,此间已无老衲介事,故而特来告辞。不过老衲行前,有几句警告掌教的言语,深望莫当耳旁之风!圣心之子,若由此人抚养,十数年后,其功力武技必然冠绝当代,至时非但武林难安,昨夜与会之人,除老衲外,余者恐将难逃死劫。
  老衲虽对‘悟佛’之怨未除,对掌教及大悲方丈颇不钦服,但老衲却不敢对我佛不敬,已作釜底抽薪之谋,祈能未来大难临头之时,保全少林派于万一,只是能否尽如人愿,老衲就不敢预言了!即便是侥幸天赐一线生机,佛护因果,亦必有报始可,掌教回转少林之后,至盼即与‘长老堂’首坐圣僧,详述昨夜和今朝发生之事,以老衲判断,至多十八年寒暑,武林奇变必生,勿忘,勿忘!适才承蒙掌教慈悲,欲迎老衲少林一行,如今只得敬谢了,不过烦请寄语悟佛长老,老衲迟早要再到少林会他一面,言尽于此,愿佛佑少林。”元元和尚慷慨激昂的说完大段话语之后,捧抱着圣心所遗的两个孤儿,向大宏及大悲微一点头,转身走去。
  “大宏请求高僧暂留贵步。”
  大宏掌教对元元大师改了称谓,元元和尚闻声止步,但他却并不转身,也不开口。
  “高僧仍请归座一谈如何?”
  “不必,掌教若有教示,请即说明。”
  “高僧可知目下少林长老的首座圣僧是谁?”
  “掌教唤止元元,就为此事?”
  “大悲还要请教高僧一事。”
  “何事?”
  “请高僧先答掌教师兄所问之言。”
  “好,元元早就知道,悟佛如今是少林长老堂的首座。”
  “这样说来,高僧要大宏回转少林之后,与悟佛首座相商圣心之事,是另有一种用意了?”
  “老衲无此卑鄙的念头。”
  “高僧误矣!大宏愚蠢,井蛙难窥天貌,愿高僧教我。”
  “悟佛心地虽恶,经验却广,他会有所指示。况今日圣心之事,与当年老衲及悟禅有极深的渊源,解铃仍须系铃人,非他不可!”
  “大宏深谢指点之情,大悲师弟尚有烦者,仍望赐示。”
  “老衲恭听大悲方丈之言。”
  “大悲不敢,请问高僧,适才所云圣心知友一节,所指可是那位驼背的施主?”
  “正是!”
  “高僧可是要将这一双乳娃儿,送他抚养?”
  “此乃圣心遗言,不容背弃!”
  “大悲有誓,与小施主们同存共……”
  “大悲方丈,可惜你的誓言在圣心提及其友之后。”
  “设若大悲坚欲收养两位小施主的话,高僧又当如何?”
  “只要方丈有胆不遵少林七传‘贝叶令牌’之戒,任凭方丈。”
  “高僧口口声声少林是敌,却怎又秘藏先恩师贝叶令牌护身?”
  “老衲退身少林之时,令师仅系达摩经堂主持之职,贝叶令牌彼时他还无权接取,自然更谈不到赐赠他人,此牌老衲另有来处,和少林绝无关系。”
  “大悲虽不敢直指高僧言证,但贝叶令牌,乃少林一派传物,尊为至上,高僧所谓另有来处一语,岂非自欺欺人?”
  “老衲不愿多烦,此事无妨也由大宏掌教告知悟佛,他必然能恍悟一切!老衲告辞。”
  元元和尚话罢刚要迈步,大悲方丈和大宏掌教,又一齐扬声唤止。
  “老衲已然不耐,汝师兄弟莫惹我嗔怒!大悲,你要牢牢记住,有朝一日,西园寺中,一百八十尊金身罗汉,无故离位,移于千人石上之时,也就是因果循环,圣心之子复仇之前日!我去了。”
  元元和尚闪身而去,大宏立即追出,那里还有踪影,院庭积雪,不见半个足痕,虽然明知元元已去后面静楼,他两个却无可奈何。
  静楼下,元元大师仰望片刻,又俯视了臂腕中的两个乳娃儿一眼,方始拾阶登上,脚步沉重,声声相接,不知他因何如此。
  “大和尚早,只是脚步何必这般沉重?”
  驼子拉开楼门迎接大师,大师面色庄重,并没有回答驼子的问话。
  室内宾主落座之后,元元大师一言不发,缓缓将捧抱着的两个娃儿,轻轻地递交给驼子。驼子本来是满面笑容,这时却改作十分肃穆,诚挚地注视着元元大师,但却并不伸手接取两个娃儿。
  “施主你还等什么?”
  “大和尚,咱们约定的时间,不是今夜三更吗?”
  “不错,只因老衲深知施主,今夜救生埋死必无闲暇,故而现在前来。”
  “大和尚出言怕人,驼子虽然什么生意都做,可不管治病埋葬。”
  “施主对老衲何须隐瞒?”
  “大和尚,我们最好别谈这些,今夜我空闲得很,还是三更天再会吧。”
  元元大师闻言一笑,但他随即恢复了一贯淡然的神情,缓慢而低沉的说道:
  “老衲几乎忘记昨夜施主手下的那位朋友了,本应遵嘱三更再会,只是老衲也适巧遇上了事故,必须立刻动身他往,施主就委屈些吧。”
  “如此自然又当别论。”
  说着驼子伸手轻巧而小心的接过来两个娃儿,元元大师如释重负一般,长长地吁叹了一声。
  “他们睡的好香呀大和尚?”
  “小施主们并非酣睡。”
  “哦?难道还另有……”
  “昨夜圣心大师自了以前,点了他们的穴道。”
  “那……现在应该拍醒他们,喂些……”
  “不必,圣心大师施展‘重楼七渡’的上乘手法,两位小施主要对时才能醒来,此举对他兄弟来说,是百益而无害。”
  “驼子多谢大和尚指点。”
  “这就更不必了,不过老衲有件十分恐惧的事情,要跟施主详细谈谈。”
  “不知道大和尚是指的什么?”
  “这两位小施主之一。”
  “噢?请讲。”
  “老衲发觉这粉红棉被之中的小施主,脉象与……”
  驼子闻言心头一凛,不等元元大师话罢,探手按向粉红棉被之中,他紧抓住娃儿的脉门,脸上神色陡地变为苍煞。
  “故此老衲适才假言自修静禅,不惜以本身真气为引,导入此子三十六处重穴,谁知仍然……”
  元元大师接着适才未完的语句,说到此处。
  “大和尚,你没有捣鬼?”
  驼子不容元元大师再说下去,突然一声冷哼,目射着怒火,沉声罚问大师。
  元元大师闻言长眉一挑说道:
  “施主说话望能三思,此子脉象生自先天,若系人为,难道能瞒得过施主?”
  驼子此时不由喟吁一声,点了点头,他深信元元大师所说,“此子脉象生自先天”之言不虚。
  良久良久,驼子没有开口,他是在沉思解救之策,可惜他失败了,哀伤的看了元元大师一眼,再次嗟叹出声。
  “大和尚,驼子自信这身功力,普天之下,除圣心大师与大和尚或能相敌之外,敢言再无敌手,医术亦然。驼子身受托孤重责,怎料此子生具“七绝煞脉”,万难活过周龄,驼子空有一身罕绝之技,竟无良术回天,此时方寸已乱,大和尚可能略指迷津?”
  这怪异的驼子,无可奈何之下,向元元大师讨教方策。
  “施主这不是强人所难么?老衲就觉不论武技和医术,皆差施主些许,施主既已深感回天乏术,老衲岂不也是徒呼奈何。”
  “圣心一向仔细,此子既有‘七煞绝脉’,三朝以内,以他的医术和功力,本不难挽此不幸,却怎地……”
  驼子在焦急之下,不由怨起圣心大师来了。
  “看来施主果已方寸大乱,七绝煞脉发即无效,此子生时,脉象必然尚未转变,昨夜圣心大师自了以前,不应将其真力,借‘重楼七渡’的上乘功法,妄传在这两位小施主的身上,因而促使煞脉早现,否则以圣心大师功力之高和爱其妻子的深切说来,断然不会那般鲁莽。”
  “大和尚说得对。”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由此可见人间万种遇合,冥冥早有成算。若非圣心大师以本身真力贯注这小施主的身上,固然不致于促使煞脉早现,但若突然发作之时,却能立即丧命,如今小施主因有真力相抵,足可支持一年不死,在这不算短暂的时间内,说不定另有救星!”
  “难!难!难!”驼子一连着说了三个难字。
  “易!易!易!”元元大师却阖上善目果断地接上三个易字。
  “易?易在何处?”
  “难却又难在那里呀?”
  “大和尚你可是有心生事?”
  “笑话,老衲与施主往无怨冤,近无恨仇,怎会有心生事?”
  “七绝煞脉为世间绝无救治的死疾,大和尚你不是不知,却怎说容易?”
  “绝疾!老衲不信。”
  驼子闻言似有所悟,冷冷的瞥望着元元大师,再次探手粉色小棉被中,沉静不言,似有所待。
  “施主看错了人,老衲愿施主仔细的再替这娃儿诊断一下。”
  原来驼子仍然疑心元元大师暗中捣鬼,他在极端小心并仔细的替乳娃儿诊断脉理,故而大师出言讥讽。
  半晌之后,驼子缓缓将手退出,随即绝望的叹息了一声。
  “施主再次的诊断如何?”
  驼子不答大师所问,却摇了摇头。
  元元大师哼哼地连声冷笑,也不再开口。
  “大和尚,你说医治这个娃儿的七绝煞脉是容易的事?”
  “不难,并不很难!”
  “能医?能救”
  “老衲在千人石上,就曾说过向来实事求是。”
  “那!你医好他给驼子看。”
  “凭什么?老衲又为什么?”
  “救人不死岂非大善?”
  “不错,这位小施主却是唯一的例外,救他是大恶!”
  “大和尚,说个道理出来。”
  “不必老衲多说,施主应当明白。”
  “哼!大和尚你打错了主意,驼子只要保得一个娃儿长大成人,昨夕与会的朋友们就休想能够平安。”
  “老衲深信施主之言不虚,只是少一个总好一些。”
  “大和尚,你当真见死不救?”
  “小施主他离死还早呢。”
  “那你又何必说易?”
  “老衲不敢证言,易就说易,难就说难,这总没有过错。”
  “难道你愿意看着一个乳娃儿步向死亡之路?”
  “佛渡众生,老衲怎敢相背佛旨?”
  “别打哑迷,要怎么样你才肯管?”
  “施主惯做生意买卖,所以老衲……”
  “好!驼子今天也作个卖主,谈谈你的代价吧!”
  “老被对一向言不二价的人,却也不愿争多论少。”
  “大和尚精灵的可以,钟灵老贼说的不错,贼船上谈过渡之资,只好由你要价了。”
  “小施主交给老衲,自此,他和施主再无关系。”
  “好价钱!大和尚,驼子怎能相信你能救活他呢?”
  “老衲自有令施主相信的办法。”
  “空谈无用。”
  “老衲不尚空谈。”
  “驼子洗耳恭听。”
  “施主仍请携去此子,老衲赠送一丸奇药,当此子病发之三日,必然全身浮肿,可将药丸令其吞服,再携此子寻我。”
  “好!在什么地方?”
  “施主要带他兄弟何往?”
  “大和尚,那是驼子的机密,无法告人。”
  “老衲决不强人所难,只因药丸仅能支持三天,故而老衲……”
  “地点可否由驼子指定?”
  “并无不可。”
  “至期敬请大和尚,移驾‘子午岭’头关爷庙中相会如何?”
  “施主似对这子午岭,深结不解之缘?”
  “大和尚要是有些惧怕……”
  “老衲期前必到!”
  “一言为定,至时驼子当令手下列队相迎。”
  “老衲深觉荣幸,只望施主能守今朝生意买卖所定的诺言。”
  “大和尚万安,到那时候,此子任凭你携走天涯,驼子保证再无纠葛。”
  “如此老衲告辞。”
  说着元元大师站了起来,自肥大的袍袖中,取出一粒带着白色蜡皮的丸药,递交驼子手中,并对驼子合十一礼,方始转身走下静楼,离寺而去。
  驼子这时也缓缓站起,步向云床,将一双娃儿放置床上,他竟在剩余的空隙地方,趺坐习功,直到是夜二鼓,再没挪动。
  二更鼓响,驼子睁开了眼睛,这时楼窗以外,传涞弹指之声!
  随声巨窗被人支起,飘进来一条黑影。
  “弟子伺候洞主!”
  刚刚进来的这个人,对跌坐云床上面的驼子,恭敬地俯身问安,并听候差遺。
  “苦儿,你的脸色为什么这般苍白?”
  被驼子称为苦儿的这个少年,闻言立即低声答道:“弟子适才看到了一件怪异恐怖的事情。”
  “可是有人悄悄地到千人石上,偷盗尸体?”
  “不是,是有人在千人石上,像乌龟一样的爬行。”
  “哼!这又有什么可怕可怪的,你傻师弟呢?”
  “他正隐身秘处,监视着千人石上的那个怪人,弟子恐有变故发生,特来禀报洞主前去……”
  “变故?你怕会有什么变故发生?”
  “是的洞主,那个人诡谲怪异的出奇。”
  “难道你和傻师弟两个人,还伺候不了他?”
  ……,苦儿良久良久,俯首未能答言。
  “哼!恐怕你根本就没露面吧?”
  “洞主,是傻师弟说,除了请洞主前去之外,别人绝非对手。”
  驼子闻言,面色渐转郑重,最后嘴角一掀,他竟然冷笑了起来。
“洞主,傻师弟一个人在监视着怪客,弟子怕他……”
“苦儿,方才你说那个人在满是积雪的千人石上爬行?”
  “是的,他爬个没完没了,不知那是为了什么。”
  “你说那个人诡谲怪客,大概是因为那人所经过的地方,不现丝毫痕迹对吧?”
  “洞主怎会知道的?果然是这个样子,不过……”
  “莫非还另有怪事?”
  “那人爬过的地方,雪地上没有丝毫印痕,已经使弟子惕惧不安了,但是最最令人悚惧的,却是凡他爬行之处,必然要现出来一个手印,那仅仅是左手的印痕,并且象血也似的鲜红。”
  这时驼子蓦地站起,双目暴着寒光,蓬发倏然根根竖起冲天,全身骨节一阵爆响,背驼的山峰,霍地消失,平空高长了尺余,振声向楼外怒叱说道:“你给我进来,不必这般鬼祟。”
  楼外传来一阵阴森笑声,随即听到有人登上楼梯的声音。
  “苦儿,你替我看守着两个娃儿,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万勿妄管妄言妄动。”
  驼子嘱咐了门下弟子,苦儿应声向前,这时楼门开启,驼子立刻向前迈了三步,恰好挡在苦儿和圣心大师所遗乳娃身前。
  “大哥,您怎不点灯呢?”
  刚刚进来的这个人,冷冷地向驼子问话,驼子却睬也不睬。
  “有事弟子服其劳,小弟替大哥点上蜡烛了。”
  这人说着,右手倏地一抬,五指暴然一弹,一粒碧绿的星芒,大若黄豆,冉冉飞起前行,恰正落在丈外蜡炬蕊上,蜡炬立即点燃,室内大放光明,同时,苦儿在驼子身手,却惊叹出声。
  巨烛照明之下,苦儿看出这刚刚到达静楼的人物,竟然和驼子长的一模一样,难怪苦儿不禁惊呼出声了。
  说是长的一样,却有个地方不同,驼子现在虽然已经不再背驼如山了,但他总是个驼子,刚刚来到的这个人,却并不驼背,这是他俩唯一不同的地方,除此以外就无不相同了。
  “你来干什么?”驼子冷冷的问这位客人。
  “听说圣心死了,耿芸娘也完了。因此小弟赶来看看。”
“哼!话很好听,你刚才在千人石上干了些什么?”
“我发现了大哥的印记,知道传言不假,所以想试上一试。”
  “老二,你跟我少来这一套鬼把戏,你要见我,又不知道我存身的地方,才在千人石上捣鬼,我门下弟子一时失察,上了你的当,引你来到此处,咱们开天窗说亮话,你想干什么?”
  “圣心有两个孤儿,小弟要留一个接替门户。”
  “老二,这件事……”
  “这件事是天公地道,大哥难道忘记了当年的诺言?”
  “没有,不过……”
  “没有什么不过,大哥,小弟还掌握着千人石上的一件机密大事,要是大哥能守当年信诺,小弟发誓决不泄露……”
  “我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
  “大哥,你昨夜在千人石上,掩埋的那两个死人,如今都不见了。”
  这个貌像驼子的人物,一字字含有用意的说完这句话后,冷笑地看着驼子。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大哥,是你又把他两个挖了出来。”
  “惑人的荒谬之言。”
  “就藏在这座楼中。”
  “老二,你虽是我的同胞弟弟,但却早已恩断义绝情尽,因此我着重的告诫你说,我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大哥,我说圣心夫妻没有死,他两个还好好的活着。”
  这个像极了驼子的人物,来竟是驼子的亲弟弟,虽然驼子已经声明他忍到了极限,可是他这个弟弟,却如同未闻,并且说出了令人惊凛难信的话来,意在威胁驼子,答应将孤儿送他一个。
  “哦!圣心夫妇还活在世上?那岂不是太好了吗?”
  驼子不受威胁,答上这句后,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驼子大笑的声音,惹恼了他的弟弟。
  “老大,你莫逼我太甚!”说着,目射出狰狞凶悍的煞火,注视着驼子。
  “老二,我劝你安静点,别自找难看。”
  “我是圣心的父亲,孤儿是我的孙孙,那个要你这作大伯的多事?”
  “独孤令,你我虽断同胞之义,说来我总是你的兄长,因此我一再忍让,不料你竟无耻至此,还有脸提说当年家门含羞不幸的往事,我独孤占今夜当你面发誓,自此你独孤令和我再无关系,立刻给我滚出楼去。”
  “独孤占,你当我是怕定了你。”
  “匹夫,你再敢逗留不去,休怪我要施展煞手对付你了。”
  独孤令闻言非但不惧,反而仰天狂笑起来,笑罢他手指着巨烛,阴鸷狠毒的说道:
  “老大,独孤占,你可是当真要对我施展煞手?”
  独孤占并不答言,只是虎视眈眈,注目独孤令毫不松懈。
  “老大,趁早交给我一个孤儿,你和你的门下或能有救,适才点燃巨烛的那粒火珠,内含‘九迥草’末,你深知此物的狠毒霸道,否则……”
  “匹夫自速其死,今夜饶你不得。”
  独孤占怒叱一声,随声扑上,那知独孤令早有防范,幌身飞出楼去,并冷笑着说道:
  “再过一个时辰,独孤令会亲手埋你入土。”
  “你总要比我师徒,先死一步。”
  独孤占知中阴毒无救的暗算,是故疾射紧追不舍,他要在自己死前,亲手铲除这个淫恶狠毒无耻寡义的弟弟。
  他们一追一逃,霎眼已经远去无踪。
  静楼上,剩下了驼子独孤占的门下,那个唤作苦儿的少年,和圣心大师遗留在人间的两个乳娃儿。
  苦儿幼随独孤占学艺,久行江湖,经阅极广,适才目睹恩师弟兄反目成仇,一逃一追远去之后,心中一动,慌不迭地立即伸手出掌凌虚将烛火击灭,随即转身要去捧抱云床上的两个乳娃。
  谁料就在苦儿凌虚出掌击灭了烛火,身形恰正半转的当空,突觉腰际微麻,立即木立当地不能挪动。
  他不由十分恼悔,适才他已经预料到将会发生变故,方始熄灭烛火,那知仍然遭到了暗算。所幸这暗中下手的人物,存心相当仁厚,是故苦儿虽然不能出声或挪动,但却仍然不碍视听。
  这时他觉出背后有人缓缓近前,鼻间突觉阵阵香气袭来,他不由自付,莫非这暗算自己的人物是个女子?
  他付念间,背后传来一阵丝丝叹息,听出果是女子声音。
  “我来晚了,唉!”那女子自怨自艾,声音好听煞人。
  “怎么办才好呢?真恨死人了。”
  苦儿闻言不由深觉奇怪,他莫名其妙这个女子因何如此伤感。
  “对,我决心就这样做了。”
  苦儿从这个女子的话意中,听出来她似乎已经决定了一件极感困难事情的作法,他恐惧这件事情,和圣心的遗孤有关。
  果然,背后这个女子说完这句话后,走到了云床前面,苦儿料得她必然是想携走孤儿,不禁焦急万分。
  他虽然无法挪动,却本能的想要挣扎,自然这是徒劳的事情,但却换来这女子的同情。
  “你别妄动,我没有恶意。”
  苦儿明知这是对自己说的,但他又怎能相信。
  “独孤令暗施阴谋,九迥草毒只有我能够解救,怕你多心阻拦误事,才点了你的穴道,安静点,让我先给两个娃儿……”
  “什么人这般大胆,竟敢擅自闯上静楼!”
  那女子话未说完,楼门外突然飞坠下一条黑影,当门而立,扬声喝问,
  苦儿闻声大喜,这是自己的傻师弟,他来得恰是时候。
  立于云床旁的女子,一边低叱,一边倏地左手食指凌虚向傻儿一点,傻儿全身一软,竟然昏颓在楼门旁,这女子却若无其事的坐于床上,检视棉被包中的娃儿。
  苦儿暗中惊心,傻师弟为恩师期许之传人,功力足抵当代各大门户的一等高手,那知这怪异的女子,举手之劳就将师弟治住,看来这女子的功力神技,不比恩师逊色多少。
  他此时不由暗中祈祷,但愿恩师快快转来。
  “咦!这两个小娃儿怎么会没中毒烟呢?”
  床上坐着的女子惊然自语,苦儿一旁却放下了悬心。
  “噢!原来如此。”这女子象是发觉了个中的原由,苦儿却听得莫明其妙。
  “真惹人疼爱。”
  苦儿闻言又提心吊胆起来,这个女子有些不舍得放下两个娃儿的意思。
  “我要这一个。”
  苦儿暗呼一声“苦也”,可惜他不能言动,否则……
  “你们两个人听着,圣心这两个娃儿,太惹人爱,我已决定抱走一个……”
  这女子边说,边离床站起,款款走到了苦儿的身前。
  好美!虽然室内并无灯亮,苦儿却已看清了这女子的模样。
  他曾听恩师说过,武林第一美人,是圣心大师的妻子,可惜没有见过。如今面前的这个女子,却是苦儿认为平生仅见的绝色佳人。
  “你呆呆的看些什么?”
  苦儿脸上一红,所幸穴道被点,正好不必回答。
  “你看我很美是不?”
  他霎了霎眼,目光露出诚挚的神色。
  “我相信你一定没见过‘芸娘’,她才真美呢。”
  苦儿目光不移,似是坚定的只承认面前这个女子最美。
  “唉!自古红颜多薄命,美又有什么用。”
  他闭上了眼睛,是默认这女子的话说得不错。
  “何况知已已逝,往日不再……”
  她说到这里,竟然停了下来,楼外适巧吹过一阵寒风,苦儿又睁开了眼睛。
  “因此我更要抱走一个娃儿抚养……”
  这阵寒风,吹散了她的惆怅,话锋因又转向两个孩子的身上。
  苦儿双目闪出祈求的光芒,他无法阻止这女子的意图,只有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希冀。
  “你不愿意?”
  他直视不瞬,其实现在苦儿并不只是不愿乳娃儿被她抱走,还有另外一种说不出来的原因,可惜这女子不会理解。
  “你眼睛里含蕴的光辉,证明了坦诚情挚,我不忍就这样使你失望,又不能说了话不算,咱们看命运吧。”
  苦儿目光闪射着疑惑的神色,他不明白这女子“命运”二字,所指的是什么。
  “快三更了,这两个娃儿在三更以后,随时可能醒!
  “来,要是独孤占在娃儿醒前回来,我就直接问他讨要一个,这样你就没有责任了不是吗?”
  苦儿很想点头回答,却苦于无法动作。
  “不过要是娃儿先醒,那我却只好抱一个走了……”
  他眨眨眼睛,似乎有什么事情深觉困惑。
  “你的心事我懂,那个孩子先醒,我就抱那个走。”
  她说完这句话,苦儿颓然又闭上了眼睛,事成定局,他已无能为力,果如这女子所言,一切要看命运了。
  “即便是孩子先醒,被我抱走一个,你也决不会受到独孤占的训罚,我会留下一丸解救九迥草毒的奇药,使你功罪相抵。”
  苦儿双目现出一种毅然的光辉,这女子飘了他一眼,嫣然微笑,真甜,甜得苦儿真想舔舔自己的嘴巴。
  “我知道你深信独孤占的无敌功力,认为他必然可以追上他那个坏弟弟,索得解药,我敢和你打赌,这次他绝对办不到。”
  这女子说到此处,突然微噫一声,玉腕轻舒,已抓住了苦儿的肩头,身形闪处,轻若无物的已将苦儿带到两丈外的墙角旁。
  她再次款步,已到了门口,俯身又抓起傻儿,也把他放置在苦儿身旁。
  然后她迅捷的坐在云床沿上,却若无其事的哼起小曲来了。
  她半扭着娇躯,目注于云床上酣睡未醒的两个娃儿身上,看来不显一丝一毫矫作,恰似一幅“慈母”画图。
  苦、傻两师兄弟,被安置的方位,恰好是面对着云床,是故这女子的种种动作,都能看得分明。
  他俩奇怪这个女子为何突然如此,但那之后,却已恍然大悟。
  就在这个绝色女子坐于床沿哼唱小曲之后,时隔瞬间,一条长大的人影,已自楼外悄然无声的飘落楼门以内。
  这人似乎决没想到楼中会有女子,因此他怔了一下。
  然后却又毫无顾忌的走向云床而来。
  那绝色女子,似无所觉,仍在低声频频哼唱。
  这人一直地走到那女子的身后,隔有一尺地方才停了步子,似有所恃。
  直到女子的一曲唱罢,这人方始开口说道:“姑娘唱得很是动听。”
  谁知道这个绝色的女子,竟然象是没有听到,“姑娘,老夫说你这小调儿唱的不错。”
  女子非但仍然没有听到,并且又改换一个调门,唱了起来。
  “噫!原来是个聋子。”
  这人两次问话,女子一言不答,他错当对方耳聋失聪。
  被点穴道而无法挪动出声的苦儿,却在心中暗笑。
  “你说谁是聋子?”绝色女子却突然转身,面带轻蔑地向这人质问。
  “姑娘既然不聋,为何不答我两次的问话?”
  “你觉得我应该回答么?”
这人一时语塞,竟然没能回出话来。“你配我回答吗?”
“丫头!你太也猖狂自大了,凭老夫还不配问你?”
  绝色女子一句讥刺的言语,惹恼了这个高大的夜行客。
  “你少自觉不错,你到静楼来干什么?”
  这句话提醒了这个高大的人物,使他霍然想起来了此行的目的,因此他不愿再和这个女子斗口,闪过对方直奔两个娃儿而来。
  “你只要敢伸手,可别说死的冤枉!”
  绝色女子并未起身,却冷冷地警告这个夜行人。
  此人闻言略停刹那,眉峰暴锁,倏地伸出右手抓向绝色女子的肩头。
  在他的本意,尚无杀害女子之心,只想哧唬她一下,这女子只要闪身躲避,让开正面,他就能迅捷地将一双娃儿抱走。
  虽然他有些疑心,对方也是一位武林高手,但总觉得如此美女,不类江湖中人,这一抓,多少也有相试真假的作用。
  谁知这位绝色的女子,竟然毫未躲避,肩头已被抓了个结实。
  高大的夜行人已有悔意,但因良机不再,迟恐生变,肘腕微抖,竟将绝色女子甩出数尺以外。
  他并不顾盼女子是否受伤,双臂迅疾地抱向云床上的两个娃儿。
  谁料适当此时,一个娃儿恰正醒来,放声长啼,这人不由微然一停,随即面色倏变苍煞,全身不停的颤抖。
  这时那位绝色美女,竟然阴沉的咯咯大笑起来,她一边笑着,一边轻款莲步,小蛮腰扭,婀娜多姿的从那高大夜行客的身前穿过,轻轻的抱起来这个放声悲啼的小娃儿,并替这个娃儿裹了裹那床淡绿色的小棉被。
  怪异的是,那个高大的夜行客,竟不阻拦。
  “我说过,娃儿要是先醒,我就不等独孤占了,并且也说过,哪个娃儿先醒,我就抱走哪个娃儿,现在我可要走了。解救九迥草毒的药,我已经放在床上还没醒的这个娃儿旁边,虽只一丸,你们师徒正好够用,床前站着的这个人,已经身中奇毒……”
  这个绝色女子,抱起淡绿棉被包裹着的小娃儿之后,对穴道被点的苦儿和傻儿,解说始末。
  岂料当她说到“身中奇毒”的“毒”字时候,因她面目正对着苦儿,故而苦儿看的非常清楚,只见她突然腰身一挺,双目立即紧闭,似乎昏迷欲倒,苦儿焦急万端,设若她向前仆倒的话,小娃儿岂不要被活活摔压而死,正当苦儿万般焦急之时,一缕寒风自外面袭临楼中。那绝色女子身前,平添了一位长发盖脸的灰衣人,此人这时自美女怀中,接过来那个娃儿,苦儿暗中吐出了那口提于胸头的闷气,暗忖天幸不止。
  那刚刚飞临的灰衣披发怪人,首先将绝色女子扶在云床上卧下,左手仍然捧抱着娃儿,怪得是小娃儿圆睁着一对大眼珠,却止住了悲啼。
  继之这披发的怪人,面对着那高大而木立在床前全身战抖的夜行客,嗟吁一声,倏地伸出右手食指,一连点了对方六处大穴方始束手。
  然后怪人转身飘纵到苦儿师兄弟的身前,在他俩的身上略以察看,点了点头,却没有代他二人拍解穴道,但也没有施展煞手。
  苦儿和傻师弟,本来非常担心,现在总算知道怪人不会加害自己了,不由暗将悬心放下。
  “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们,仔细听着,令师归来后,莫忘向他禀明。这绝色女子和令师甚熟,虽非朋友,但令师功力深渊,即便为仇也不致于会败,因此不必对她过分,何况她今夜总算对你们师徒有些恩惠。木立云床边的这人,令师却恨之入骨,极可能将他置诸死地,此人所作所为,也实有取死之道,但是他因对这女子不敬,又不知道对方的厉害,已然身中奇毒,我虽将他的穴脉封死,他那一条右臂,仍然无法保全,令师当代奇侠,断然不至于乘人之危,若能解其穴道,代其断臂全命而以德报怨,定获天佑。圣心的两个遗孤,本该令师抚养成人,但圣心乃我唯一知交,为解思苦,今将二子携走,可对令师禀告,就说携走圣心二子之人,即……”
  披发怪人话尚未完,楼外突传异声,怪人话声顿止,回顾了另外那个乳娃儿一眼,猛地跺脚说道:“独孤占已经返来,我因一时不忍他人无故惨死,多说了几句话,天可怜如今只能带走一个孩子了。”
  “什么人趁我驼子不在,潜入静楼?”独孤占已在十数丈外,扬声怒喝。
  披发怪人闻声遥向苦儿点指,随即一闪到了后窗,弹指窗开,顿足处,疾射而出,当驼子飞降楼中之时,怪人已携那个用淡绿棉被包裹的乳儿,在漆黑的深夜中,遁身远去,驼子虽然立刻由后窗追出,却已失去了怪人的踪影。
  独孤占目射煞威,返转楼中,瞥目看了那个高大的夜行客一眼,霍地发出一阵凛人心胆的狞笑。
  他又横扫了卧身床上的绝色女子一眼,嘿嘿冷哼了两声。
  当他看清剩下的那个娃儿,是用粉色棉被包裹着的时候,猛一顿足,地面青砖,立被震碎,他双目中已射出了杀人的怒火。
  青砖爆裂,声响震人,驼子已大踏步奔向那个高大的夜行客而来。
  一旁不能挪动和开口说话的苦儿,看出恩师将要不利那个夜行客,大急之下张口说道:
  “洞主使不得!”
  此言出口,独孤占霍地停步,苦儿却也惊骇得木然无语。
  这时剩下的那个娃儿正好醒来,哇哇悲声高啼不止。
  独孤占只好先去抱起来娃儿,免他悲啼不停,因之那股怒火和杀人的心意,无形中消散了不少。
  苦儿非但已能开口,并且也可以走动了,他这才恍然大悟,是那披发怪人,临去之时,凌虚点指解开了自己的穴道。
  他立刻将亲眼目睹的种种怪异事情,详细地禀知驼子,驼子噫吁了一声,才逐渐平下气来。
  苦儿看到恩师面色已转温和,才仗胆请求解开傻师弟的穴道。
  驼子皱眉点了点头,苦儿方敢将傻师弟救好,师兄弟二人,侍立在驼子的身旁,连大气都不敢喘,自然更不敢问追赶独孤令的事情。
  驼子也不去理睬两个弟子,先自囊中取出来一只白玉小瓶,倒出一粒黄豆般大的杏色药丸,捏碎之后,置于乳儿口中。
  然后就抱着娃儿,在楼中走来走去,双眉时而攒聚,时而横飞,看上去他是在思索着一件重大的事情。
  最后他霍地止步,将娃儿递交苦儿,并沉声说道:“抱好他,像我刚才一样走,记住,这个孩子要再丢了,你也休想活命。”
  苦儿迭声答应着,当真在楼中行走起来。
  驼子可也真不讲理,苦儿目下要是在楼中能把娃儿丢掉,来者一定是个功力胜过驼子的高手,那时候又怎能怪罪苦儿呢?
  可是苦儿绝对不敢辩解,天地君亲师,师令焉敢不遵?
  驼子将娃儿递交苦儿之后,立即自云床上捡起来绝色女子所赠的解药,和弟子们分食下肚。
  然后在云床下,铺上一床棉褥,吩咐傻儿将绝色女子抱起,藏于云床下面,并且紧靠着墙角,似怕被人发觉,苦儿深疑在心,却不敢发问,他百思不解师父的用意,只好冷眼观变。
  “苦儿,你那‘七音飞刀’给我一口。”
  苦儿立自刀囊中取出一柄四寸的怪异飞刀,呈给驼子。
  驼子接刀在手,先自囊取出一丸乌黑的药来,随即走到那个高大的夜行客前,砰拍连声,给那人拍开了四处穴道。
  这时苦儿方才明白,恩师藏起绝色女子的原因,是不让这个夜行客再看到她。不过他也暗中奇怪,师父为什么不先救这个女子?
  高大的夜行客四处穴道解开之后,竟然呻吟出声,并且已经睁开了双目,但是当他看清驼子手执怪刀,站在身旁的时候,却不由地全身一颤,象是怕到了极点。驼子理也不理,二指一点他的“肩井”要穴,手中怪刀在对方右臂“五里”“肘骱”之间一划,夜行客的右臂和衣袖,随刀而断,坠于楼砖之上。
  那夜行客厉吼了一声,当时昏死过去。
  驼子扔刀于地,极快的把夜行客扶在床上,捏碎黑丸,涂于断臂处,并自那人身上,撕下衣襟,密密地将臂裹好。随即又在这人身上拿点了片刻,才长吁一声离开了云床。
  苦儿乘机偷偷地用脚踢开地上断袖,只见那半条斩下来的右臂,竟已肿成海碗口般粗细,不禁摇头咋舌。
  他曾经亲眼目睹,这高大的夜行客,仅仅抓了那绝色女子的肩头一把,谁料已经身中奇毒,这女子的心肠好狠。
  俗话说的不假,这真是——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苦儿的举动,怎能瞒过驼子的神目,驼子横了苦儿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条断臂好胖,那个女人真毒。”
  苦儿并非真傻,是真聪明却惯说傻话,有时傻头傻脑,因此有很多自以为绝顶聪明的笨人,上了他的当。如今他又说出了两句傻话。
  “傻小子的话不错,就因为这个女的歹毒,故而能使那个老小子的臂膀发胖,太胖了就累坠,所以非斩断不可。”
  驼子这不知道是什么学问,借着傻师弟的两句话,说出了这惊人之言。
  “师父,这大概就是‘美人蛇蝎心’了吧?”
  傻小子傻劲上来,他是傻话连篇。
  “嗯,女子越美越毒,心也越狠。”
  “洞主请恕弟子大胆,圣心大师的夫人……”
  傻儿好容易抓到了驼子的毛病,立刻反问一句。
  “住口,天下女子那个能比耿氏芸娘?”
  驼子不容傻儿话罢,立即喝止,傻儿自然不敢再为辩解。
  “唉,上天太不公道,芸娘真是红颜薄命。”
  片刻之后,驼子却又幽幽叹息着说了这么句话。
  “哦,对了,书上说‘自古红颜多薄命’,又道说‘蛇蝎美人’,原来美貌女子不是狠毒就是薄命,难怪我看这西园寺的和尚,个个都很高兴。”
  傻小子的话虽能令人喷饭,却也启人迷梦。
  苦儿怒目盯了傻师弟一眼,冷哼一两声。
  “师兄,你为什么不高兴?”
  “那个说我不高兴呀?”
  “高兴为什么连着冷哼了两声?”
  “我的事师弟你今后少管少问!”
  “是,师兄,不过我能猜到师兄这次不高兴的原故。”
  “哼,你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啦。”
  “傻小子,师父也不信你能猜到苦儿的心事。”
  驼子象是闲得发慌,竟然接上了那么一句话。
  “师兄是要问我,和尚们既然都很高兴,圣心大师却又为什么自找……”
  “苦儿,你师弟猜的可对?”
  “师弟说对了,弟子果有是疑。”
  “唉!这里面是有无法对人说的痛苦,等些年头,师父再告诉你吧。”
  驼子嗟叹了一声,答覆苦儿。
  “其实这很简单,蛇蝎虽毒,不是就有专门喜欢养食的人吗?红颜薄命,也有爱之不渝的君子,天下事……天下事……
  傻子的卓绝高见,被“天下事”这三个字堵塞了思路,只好停了下来。
  “天下事怎么样?你说呀!”
  苦儿逼上一句,傻小子痴凝地一笑,幽幽说道:“天下事有阴必然有阳,有生就有死,有男自然有女,有好……”
  “也就有坏,有人也就有狗,可惜自从有了你这个傻瓜,世上再也找不出聪明人了。”
  苦儿赌气的讽刺师弟,驼子蓦地哈哈大笑起来,傻小子却也痴不愣地大笑不止,结果引得苦儿也喝喝地笑了。
  笑声中突然传出一声呻吟,原来那断去一臂的高大夜行客,醒了过来。
  驼子笑声立止,回首冷冷地看着这个人。
  这人挣扎坐起,瞥了自己的断臂一眼,略以沉思,恍悟适才之变,脸上现出了感愧羞怍的神色。
  “深谢大先生救命恩德。”
  驼子霍地转回头来,根本不理睬他。
  “那恶毒阴狠的丫头走了?”
  还是没人理他,苦儿气他侮辱那位绝色女子,正要出言讽刺他几句,驼子瞪了他一眼,苦儿只得闭口不言。
  “啊!这丫头抱去了一个孩子?”
  这人刚刚注意到两个娃儿变成了一个,不由出声追问。
  “冷嫱虽然极端狠毒,对圣心的遗孤却会善抚爱养,比你抱走强得多了。”
  独孤占这次却很快的回答,但是他却没说实话。
  “唉!大先生只知其一……”
  “萧飒,少管我的闲事,你觉得伤势如何?”
  “虽失一臂,侥幸不死,此皆大先生恩赐,萧……”
  “你能走吗?”
  “纵跃虽然不甚方便,萧飒自信已可勉强支持。”
  “以你的性格,体力恢复之后必然要去索仇,冷墙的功力高出你多多,独孤占救你一命,自然不愿你再寻死,明白吗?”
  “萧飒当死而不死,天留残生,对大先生救命之恩,故当有报,冷贱婢之仇也不容不了,恕我难遵所命。”
  “天下尽多‘扑火飞蛾’,独孤占怎能管得这许多,随你吧。”
  “大先生可能再赐我一丸‘七神’灵药?”
  独孤占皱着眉头又取出一丸灵药,递给萧飒,萧飒立即吞服下肚。
  “萧飒,此处不能留你,我要逐客了。”
  “萧飒也将告别,临行深感大先生重恩……”
  独孤占转身挥手,阻止萧飒再说下去。
  “噫!吁!前尘若梦,愧羞怎忍忆思,今蒙重恩,此身已然非我,空言何益,期能再会,并祝珍重,萧飒告辞。”
  萧飒感慨之下,说出这番话来,随即俯身拾起断臂,悄然离开静楼而去。
  独孤占似有所感,木立一旁并未相送,他霍然想起了一件事来,立刻扬声呼唤萧飒,可惜萧飒早已去远,因之惹出后文中的一段奇冤惨变,如今暂且按下不提。
  这时梆敲四更,梆声惊醒了独孤占,他吩咐苦儿傻儿,点亮烛火,然后接过了乳娃儿,立令两个门下就地卧伏装死。
  苦儿暗皱眉头,但却不敢抗命,随即伏卧青砖地上。
  傻儿却抬头看了师父一眼,卧在苦儿的身旁。
  独孤缓缓伸手,拍点了乳娃儿的穴道,搂着这个孩子睡在云床之上。
  楼门未关,不知是一时疏忽,还是另有原故。
  时隔顿饭光景,楼内师徒等人,悄无声响,不知是否已经睡熟。
  一条黑影,似幽灵鬼魅,不闻丝毫风声,飘到楼门口外。
  这人探首向楼中窥视了刹那,嘿嘿地冷笑了起来。
  “大哥,小弟又赶回来了。”
  原来这人竟是独孤占那个狠毒的胞弟独孤令。
  卧地佯死的苦儿和傻师弟,如今方始明白恩师的用意。
  “大哥,你这点玄虚怎能瞒得过我。”
  楼中师徒,无人答话,动也不动。,
  独孤令立于楼门口外,却也不敢踏进楼中。
  又过了顿饭光景,远处已有报晓之声传来,天色却依然深沉黑漫。
  “九迥草毒无人能解,老大师徒大概是真……”
  独孤令自言自语,听他的话锋语气,疑惑之念已去不少。
  他喃喃自语的话句未完,却倏地箭疾般飞纵楼中,直落在云床边沿之上。
  但他并不妄自下手,双足微沾云床,却又疾射退回原处。
  独孤令果然狡狯至极,他故意自言自语,使人不防另有企图,在飞临云床之后,却又出人意外的迅捷退回。
  楼中睡卧之人,依然无觉,狡猾的狐狸,遇上了善猎的高手,独孤令此时已经步入陷阱,即将自投。
  果然,他这次似乎放下悬心,轻轻地又飞纵到了云床旁边。
  独孤占侧身而卧,因此独孤令无法看清乳娃儿已少了一个。
  他毫不犹豫,出指点了独孤占的“脊心”重穴。
  虽然此时他已经深信胞兄是中毒昏死,却仍然狠心下手,防备万一。
  然后才伸手将胞兄拉成仰卧,意欲择取乳儿。
  自然,这时他已经发现乳娃儿只剩了一个,不必多想,他已知道落入算中,迅疾无伦地暴集全身真力,双掌直向胞兄砸下。
  他的聪慧和狡智,的确怕人,当他发觉少了一个孩子的时候,已然料到逃已无及,但他却必须逃走,虽然只有刹那时候,他已经索得善策。
  只惜上苍公道,怎容恶者如愿?独孤占蓦地一声冷笑,迅捷无伦的手脚齐出,独孤令连被击中五处大穴,木呆在了那里,但他那种狰狞下扑的姿态,和面目间显示出来的暴戾狂横和阴狠,却并未消失。
  独孤占在擒获劣弟之后,全身猛地一拧,骨节暴响连声,方始挺身站起。
  “老二,咱弟兄的帐等会儿再算。”
  说着独孤占伸手抓起来独孤令,把他安置在云床旁的椅子上。
独孤令不能言动,双目却射出了无比凶猛的煞火。
“起来吧!”
地上伏卧佯死的苦傻二儿,闻声起立。
“把床下的丫头拉出来。”
  苦儿早有此心,闻声抢先,飞步床旁,伏身弯腰拖着那床褥子,极端小心的把那个昏死的绝色女子拉了出来。
  他并且不待师父吩咐,就把这个女子抱扶到床上。
  独孤占眉间一皱,冷哼了一声,苦儿方退向一旁。
  独孤令目睹斯情,心中一动,他在自身生死祸福难以预测之时,却已起下了设能侥幸不死之后的恶毒心肠。
  独孤令对这绝色的女子,熟悉已极,进而明白了“九迥草”毒失效无功的原由,不禁恨煞这个女人。
  但他奇怪对方既将解毒奇药赐胞兄,却又怎地会被胞兄所擒?
  独孤令内心还有一件惑疑之事,萧飒奉令前来,却为什么断无消息?
  “老二,你还想活吗?”
  这一句惊凛人胆的话,打断了独孤令的思路。
  独孤占指微点,独孤令已能出声,他闭目呻吟来遮掩羞愧。
  “我已身中九迥草毒,你却仍然点伤我‘脊心‘重穴,真是狐狼之心。”
  “说这些有什么用,冷嫱这个残婢出卖了我。”
  “真是无耻至极,九迥草乃是冷嫱之物,你还有脸说出她出卖了你?”
  独孤令没有回答,只冷哼了一声。
  “乳娃儿何罪何咎?你竟然也对他下手?”
  “我必须攻你所必护……”
  “然后就可以置我于死地?”
  “不!我要趁此刹那时间,逃出楼去。”
  噢!独孤占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你怎样发落我?”
  “按你的一切恶行,老二,你自己说应该怎么样处置你才对呢?”
  “我并不要求你施予什么恩惠,不必来讽刺我。”
  “你也懂‘恩惠’这两个字?”
  哼!独孤令冷哼一声,没有回答胞兄这句问话。
  “你那些狐朋狗党呢?”
  “大哥,就错也只我有错,少侮辱我的朋友!”
  “你所交的那班东西,也配称为朋友?”
  “他们个个是我的好朋友,情谊至少胜过你这个必欲置我于死地的哥哥多多。”
  “好话,迟早有一天,我会一个个找到他们。”
  独孤令轻蔑的瞥了他胞兄一眼,冷笑数声,“我有两件事情要问你。”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深为惑疑的事件,开口询问独孤占。
  “说吧,是那两件事?”
  “我曾点中你的‘脊心’重穴,为什么你仍……”
  “老二,我早有防备。”
  “别想骗我,固然你早有预防,不过你却无法断定我将下手何处。”
  “人身主穴共三十六处,背面十二,前身二十四穴。
  我侧卧面右,‘对口’要处你下手不便,‘凤眼’‘凤凰入洞’两地,你怕未必能令我束手就缚,‘笑腰’一穴,因我曲膝之故,而地位稍变,故此我断定你势将向“脊心’下手。”
  “万一我下手‘脊梁’一穴呢?”
  “可惜你并没能。”
  唉!独孤令吁叹一声。
  “老二,你有些懊悔没向‘脊梁’要穴下手了是不?”
  独孤令瞟了胞兄一眼,意似不肖。
  “怎么?难道我猜错了?”
  “我叹息是你自命武林中人,却欺骗一个视为不齿的人物。”
  “激我无用,老二,你就抱个闷葫芦吧。”
  “看来你练成‘易穴分经’的功夫了?”
  “也许,你最好现在问那第二件事。”
  “萧飒来过没有?”
  “来过了。”
  “好匹夫,他竟然没有……
  “你恨他竟然没有给你送个消息是吗?”
  独孤令闻言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意自己的喜怒被别人看到。
  “萧飒很够朋友,他已为你断去了一条右臂。”
  “啊!大哥,是你下得毒手?”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
  “我说嘛,大哥对他恨之入骨,怎会只断其一臂纵之逃脱,原来是……”
  “是我亲手斩断他那条右臂的。”
  “大哥没有骗我?”
  “独孤占向不以言欺人。”
  “冷嫱这个贱婢,大哥准备怎样对她?”
  “你那两件说完了?”独孤占不去回答,反而追问一言。
  “嗯,说完啦。”
  “冷嫱的事情我自有方略。”
  “冷嫱一身无物不毒,心肠更是极端歹毒,绝不……”
  “难道冷嫱还要比你的心肠毒些?”
  “我是你的胞弟,冷嫱却是……”
  “老二,你我同胞兄弟,但你却能向我连施毒手,冷嫱仇人之女,今朝竟肯赐留解药,看来狠毒的并不是她。”
  “狡兔虽有三穴,猎者却能豢犬四头。”
  “老二,你竟把我比作狡兔?”
  “你还不够狡兔的资格,冷嫱却是个聪明的猎者。”
  “好个‘下井投石’的计策,可惜我不上你的当。”
  独孤令为着要试探一下他所判断的一件事,不惜绕个圈子。
  独孤占没有弟弟那般诡诈,但他却能分出是非。
  “老大,冷嫱已经在你宝贝徒弟身上,施了手脚。”
  此言一出,独孤占竟中鬼谋,他不由立即注目两个弟子。
  “冷嫱看中的是聪明伶俐的小伙子,大哥今后要当心些才好。”
  独孤令用意深渊,企图难测,使人悌惧,他这句话居心恶极。
  “苦儿,这个女子都对你说了些什么话?”
  独孤占严厉的追问下,无形中落入独孤令的圈套之中。
  “弟子已向洞主禀告过了,傻师弟可以为证。”
  “量你也不敢骗我……”
  独孤占说到此处,突然记起一事,他霎了霎眼,面色倏转苍煞,望之令人畏惧。
  “我和大哥对人不同之处,就在这里,我是任谁都不信,必须目睹,大哥是信任所有的人,然后再去体会。”
  “老二,两者之间有何不同之处?”
  “我永远不会受欺,并能交下生死之友,你却必须要亲自尝过苦痛,才能分别出谁是朋友。”
  “你用不着暗示我这两个门下不忠,他们放个屁,也比你好话说尽要忠实些。”
  “自古‘忠言逆耳’,大哥岂能超然?”
  独孤占虽然已经中计,但因独孤令向来诡诈歹毒,故而在判断是非上面,仍能本着自己的见解,并借机训叱了独孤令几句。
  “傻儿,你来到静楼之时,这女子是否已经到了?”
  “师父,我不喜欢这个和您模样长得差不多的人,他心术不正。”
  “怎敢不答为师所问,乱说闲话?”
  独孤占虽然是在喝叱傻儿,但内心却喜欢这个徒弟的真诚坦言。
  “傻儿不敢乱说,师父您没有看见,在您跟苦师兄说话的时候,他那两只眼睛,一闪又一闪,阴睛不定,诡诈到了家,师父曾经训示过,说‘眼为心之神’,心坦则神宁,神宁则目明,明目之人,其光浩然,所以傻儿敢说,这个人绝对心术不正,并且正在想用诡计害人。”
  独孤占闻言倏地转身注视胞弟,独孤令迅即的闭上了眼睛,独孤占蓦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声震云苍,久久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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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4 21:09: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罗汉殿佛祖受难

  移时,独孤占止住了笑声对傻儿说道:“你已能分别善恶而知人心术,不负为师期许,但却仍须回答我的问话。”
  “傻儿久等师兄不来,怕是……”
  “我只问你到达静楼的时候,冷嫱是不是已在楼中。”
  “是,她在楼中。”
  “你师兄那时候在干什么?”
  “他什么也干不成了,被人家点了穴道,呆呆地站着。”
  “你呢?”
“我不如师兄,刚到楼门里面,就叫这个大姑娘给制住了。”
“后来怎样?”
“后来这个大姑娘自言自语了半天,最后……”
“傻儿,师父是问你冷嫱当时为什么不立刻掳走娃儿?”
  独孤令这时又睁开了眼睛,他在留心静听,以备另谋恶策。
  傻儿却倏地手指着他道:“师父您问他。”
  “问我?”独孤令在匆忙之下,不由自主的说出这两个字来。
  独孤占不解傻徒弟的用意,但他却当真注目在胞弟的身上。
  傻儿一笑,痴痴地又道:“他也不知道,可他正想知道。”
  独孤令闻言又悔又恨,以他的阴险多诈和狡狯说来,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上傻小子的大当。
  独孤占却恍然大悟,不由再次振声大笑。
  此时他已经明白,自已刚才问傻儿的那句话,毫无道理,冷嫱在制住两个弟子之后,并不立刻掳走乳儿一节,苦儿曾对自己禀明,即便内中另有原由,那也是冷嫱施弄的狡猾,两个弟子又怎能知道呢?
  何况事实尚不能令胞弟知道的原故,像萧飒的中毒而断臂,冷嫱赠药始末,披发怪人掳走乳儿等等。
  但是在自己句句叮问门下的时候,这些目下不能使恶弟了然的事情,必将泄露无遗,傻儿竟能找个藉口,提醒自己,已太难得,何况更使恶弟在想象不到的当空,自露奸谋,尤具慧心,是故独孤占不禁再次哈哈大笑。
  在大笑声中,他步向云床,伸手拍醒了冷嫱,却又迅捷地点了她另外一处穴。
  “冷嫱,赠药之德独孤占永记不忘,为事所迫,只得再留你在楼中片刻,请施‘小天九转’之功,顿饭光景穴道自解,盛情后报,并祈原谅。”
  独孤占低声对冷嫱说完这番话后,转问苦儿道:“马备好了?”
  “在洞主指定地方,小师弟准备了六匹良驹。”
  “好,咱们现在就走。”
  “洞主,千人石上……”
  “住口,那件事已经出了变故,只好放弃不管,有话等会儿再说。”
  “是,洞主。”
  傻儿却在这时接话对苦儿说道:
  “师兄,今后就算是吃喝拉撒睡屁大的事情,只要有这个心术不好的人在,也别说别问。”
  苦儿瞥了师弟一眼,没有答话。
  “大哥,你要怎样对付我”独孤令惧怕之下,问及生死。
  “你放心,我决不落个杀弟的恶名,虽然你早就该死。”。
  “你要慢慢地折磨我?”
  “这种蛇蝎心肠,只有你有。”
   吁,独孤令长叹了一声,望之似甚悔愧,但他内心却喜悦异常。
  “师父,狼吃不吃豆腐?”傻儿突如其来的问出了这句话。
  “不吃!”苦儿在一旁气哼哼地答了。
“吃,它要饿急了一定会吃,譬如饿它个十天半月……”
“没听说过,就是饿它一个月,它也不会吃豆腐,傻师弟!”
  “你比我大多少?我不信,我是问师父。”
  “傻儿,狼不吃豆腐。”
  独孤占已经明白了傻儿的用意,也有心的回答这句问话。
  “那……师父,有没有人养狼来玩?”
  苦儿噗地一声笑了,独孤占却怒瞪了他一眼。
  “有人养狼,是恶邪之徒,专为对付异已而豢养的,却没有人养狼来玩。”
  独孤占很详细地讲解给傻儿听。
  “难道师弟你就没听说过‘狼子野心’这句话?”
  苦儿接了一句,傻儿却倏地手指着独孤令道:“这个人……”
  独孤令竟然全身一凛,他怕这个傻小子到了家,却也恨他入了骨。
  独孤占却沉声叱道:
  “傻儿,我不许你再说。”
  “师父,傻儿知道他是傻儿的尊长,更知道师父您的仁厚宽天,傻儿看出师父想带他回去,心里边怕,傻儿不敢要求师父去做不仁不慈的事情,但是傻儿我决不相信他能改悔,师父何不干脆放了他?”
  “二弟,你听到了没有,这是你师侄儿说的话。”
  “我听到了,大哥。”
  独孤占没答傻儿所问,却转向胞弟,独孤令也低声相答。
  “二弟,虽说是你我兄弟情义早绝,究其实,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你的安全,想到你那些恶行恶事,有时恨不能手刃了你为世人除害,但当我忆及儿幼相互嬉戏亲长欢颜之时,却又悲从中生。二弟,我不忍再多说了,前后我已经饶恕你七次之多,这是最后的一次,我本来要带你回去,朝朝监视,直到老死,是你傻师侄提醒了我,如今我已改变初衷,只带你离开此地百里,然后还尔自由,不过我要郑重地警告你一句话,兹后再要怙恶不悛,却难怪我这当大哥的无情了。”
  说着他不容独孤令答话,已上步抓扶着对方的肩臂,转向两个弟子道:
  “苦儿熄灭灯火,傻儿抱好乳娃,走!”
  话声中独孤占携带着胞弟,顿足飞纵而出静楼,苦儿震掌击灭了烛火,傻儿小心的捧抱起乳娃,盖严了头脸,师兄弟们紧随着离开了楼头,苦儿临行刹那,还回顾了卧身云床之上的冷嫱一眼。
  怪驼子独孤占师徒的身影,转瞬远去,静楼上这时已经悄静下来,西园寺僧个个已得方丈慈谕,虽然时时耳闻楼中喜怒笑骂之声,但却无人探窥闻问,自然对往返静楼的夜行客,更视若无睹了。
  冷嫱被弃置在云床之上,又羞又恨,但她并不焦急,更不愤恨驼子,她深知驼子携走胞弟,百里之后再来释放的原因,是为了自己。
  驼子曾经说过,施展“小天九转”功力,顿饭光景穴道自解,独孤令百里往返,再来追索自己的时候,她早已脱身而去。
  何况自己的功力造诣,只要行动自如,并不惧怕对方,因此,她毫无忧虑地静静用功,如今小天已然八转,再有片刻即将复原无碍。
  谁料驼子虽然防备到了独孤令不利冷嫱之事,却未能想到他人,无心中竟将冷嫱置诸绝地。
  就在冷嫱转瞬即可复原的时候,楼外出现了一条人影,这人飞纵并不迅速,尤其是当此人纵落楼口之时,竟然发出了沉重的步声。
  但是此人双目含光,望之却又不似普通之辈,忒煞可疑。
  这人并不顾忌,在楼口就打亮了火折,迈步进楼似轻车熟路般直走到蜡炬所在,将它点燃。
  冷嫱用功正紧,耳听夜行人声,心中不由忑忑难安,怦跳不止。
  可惜她此时尚不能挪动,空自焦急害怕,却是无可奈何。
  烛火照明之下,这人行近云床,赫然是那个曾中奇毒被断去了一条右臂的萧飒,冷嫱不由惊凛而失色。
  萧飒阴笑一声,转身而去,冷嫱接着听到他扣死楼门的声音。
  烛光突然转亮,原来萧飒手持高大的烛台,再次行近云床。
  冷嫱脸上自然地掠过恐惧之色,萧飒目睹斯情,竟然嘿嘿怪笑连声。
  “萧老子再世为人,乃天留不死,是故已无所惧,这遭老子我要仔仔细细地看看你这绝色美人的狠毒心肠。”
  冷嫱心中一凛,星眼里滚下了两滴泪珠。
  “萧老子一生作恶,这才大梦初醒,已经发誓向善,但要报恩报仇,如今上天要我先报仇冤,说不得就只好再作一次恶事了。”
  冷嫱悲恨至极,星眸闪射奇光。
  “听说你虽狠毒至极,但却能守贞洁,而美、媚艳名,遍传武林,萧老子可惜始终没和你见过面,因此今朝中了你的暗算。
  萧老子给你的见面礼,是一条右臂,如今要向你讨索的,是‘贞洁’二字,我要领略一下美媚姣娘的滋味。”
  说着萧飒探出那条仅存的左臂,抓向冷嫱的酥胸。
  冷嫱双目光色突变,现出喜悦之情。
  萧飒蓦地想起一事,倏然束手而回。
  “冷嫱!要不是你这一双媚眼儿泄露了秘密,萧老子又几乎断送了这条左臂,你玉体酥胸之外,无物不毒,老子我另有脱你衣衫的办法。”
  其实萧飒上了大当,冷嫱的衣衫无毒,试想衣衫若是遍洒毒物,或浸过毒物的话,冷嫱早被毒死,怎能活到现在?
  自古只听说过子认父,妻识夫,所养毒虫猛兽能够识主,却没听说过毒粉能知敌我,毒水善解人意的事情。
  冷嫱玉指甲中藏毒,萧飒那条右臂,就生生断送在藏毒之上,更因为江湖上惨死于冷嫱手中的人太多,多半仅仅略沾她的衣裙即死,故而讹传纷纷,久之以讹为实,无人不知冷嫱无物不毒了。
  萧飒断臂全生,仅是更前事情,冷嫱料他已成惊弓之鸟,为护清白,她已决心求死,目露欣色,正是却敌妙法。
  况她即将复原,萧飒非她之敌,若能侥幸支持到时间,非但清白可以保全,性命亦决无碍。
  果然萧飒上了大当,束手退下,冷嫱暗喜得计,真气重导被点穴道,试出再有片刻即能行动,不由大喜。
  谁料萧飒也是老奸狡猾之徒,由于恐惧中毒之事,思及适才暗中窥听独孤占的话语,脸上闪过一丝阴笑,他已打起了狠毒的计谋。
  “冷嫱,萧老子虽说是来索债,但却不愿你像个木头人一样的报答老子,动都不能动令人厌恶,萧老子先要你活动一下再说。”
  冷嫱闻言心头一寒,巧得是她在焦急之下,真气暴提,恰在此时冲破了被点的穴道,而恢复了行动的自如。
  不巧的是,萧飒这时凌虚点指打下,冷嫱只觉两肩一麻,腰微疼,双腿竟能随心挪动,不禁惊咦出声。
  她这时粉面羞变赤红,知道萧飒存心要自己生死两难,将腰脐以上,点封若僵,看来难逃被辱之耻了。
  但她适才那声惊咦,却令萧飒困惑,他并未点封冷嫱的哑穴,但是冷嫱早被独孤占封住哑穴却是事实,自他重返静楼时起,冷嫱未曾开口说话,如今却突然惊呼出,萧飒不由起了疑念。
  他唯恐再中暗算,遂暗自提聚真力防变,并冷眼旁观冷嫱的动静。
  刹那之后,萧飒恍悟其然,不禁暗呼一声侥幸,若非自己下手得恰是时候,再迟片刻,冷嫱穴道自解,自己恐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萧飒想到此处,认系天助,不由再次扬声狂笑起来。
  他在狂笑声中,目光瞥处,俯身自地上拾起一物,笑声转厉,满面狞容,冷嫱已知祸发不远,她闭上了眼睛。
  “贱丫头,你睁开眼看看,萧老子手里拿得正是什么东西。”
  冷嫱微启星眸,不由嗟噫了一声,哀怨自己的不幸。
  “这就是斩断萧老子右臂的利器,独孤占门下的飞刀。”
  “萧飒你想干什么?”
  “贱丫头你多此一问,萧老子要用这口飞刀,照顾照顾你这一身衣衫,我要将你成个小白羊之后,再讨还欠债。”
  “萧飒,你难道不是人,没有丝毫人心?”
  “萧老子自有人心,但分对付的是谁。”
  “你杀我一刀,或也断我一臂,那是丈夫行径,若有下流的念头,侮我清白,冷嫱必当……”
  “你即将献身恕咎,萧老子早已拼却这条性命,后果如何我根本不问。”
  萧飒说着,刀尖已经穿进了冷嫱的衣衫,地方恰在肚脐略上之处。
  嗤——的一阵裂帛声响,冷嫱胸衣已被飞刀从中一分为二,酥胸玉腹,毕露无遗。
  她一声惊呼,右足奋力迅捷异常的踢向萧飒。
  萧飒一声狞笑,身形微移,飞刀倏地一顺,又是一声裂帛音响,冷嫱下衣自胯至踝,也倏忽绽裂。
  “嘟”地一声,萧飒脱手飞刀,刀刃钉在了云床之上。
  “哟”的一声羞惊娇呼,萧飒抓住了冷嫱那已成为两片的裤脚。
  一夺一撕……冷嫱变成了一只娇小的白羊。
  嘿嘿嘿嘿嘿嘿,萧飒得意之下,连连怪笑。
  他双目暴射欲焰,眉峰团聚,双唇微张,喘息呼呼有声,舌不停地抿舔着,似一条灵蛇。
  冷嫱畏缩了,眼,在闪动,牙,紧咬着,她……
  萧飒嘴角微露着望之令人凛悚的冷笑,目光紧紧盯注在冷嫱横阵胴体的某一部份,脸上现露着暴戾狰狞贪鄙的神色。
  仅剩的左手,在宽解他自己的衣衫,上下两行獠齿,挫磨地发出阵怪响,活似一头已经扑到猎物的饿狼。
  “哎哟!”
  萧飒突然无故呼疼,原来他只顾急急解脱衣衫,碰着了他那条断膀臂的伤处,不禁呼疼。
  断臂痛疼,越发激起了萧飒的恨怨,腰身一抖,长衫褪落,扎带一松,盘坠于地,膝头一颤,活脱脱地露出了原形。
  冷嫱惊哟一声,星眸紧闭,她突然觉得全身发冷。
  “噢”!左踝被点,右腿叫萧飒抓了个结实。
  “不”!冷嫱全身不能挪动,仅有一条右腿可以着力。
  “哼”!冷嫱在奋力挣扎,萧飒冷哼出声。
  怎能维护自己,如今已被萧飒分开,她扬声高呼“不”!
  “此时说‘不’,早了一些,贱丫头……”萧飒说着,已伏下身去。
  “呸”!冷嫱蓦地一口香唾,吐在萧飒的脸上。
  萧飒非但不恼,反而振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不能不松掉冷嫱那条右腿,因为他只剩了一条左臂,如今他已乘虚置身冷双腿之间,再不松手则无法使身体平衡。
  但他明知此时松掉冷嫱的右腿,她必然拚力挣扎,故而他倏然松手之后,却迅疾的改抓冷嫱的酥胸。
  冷嫱任多凶狠,总是个女孩子,全身被制之下,萧飒衣衫又完全脱掉,她根本不敢睁眼。不过冷嫱本身功力高过萧飒多多,她在羞忿哀怨恨怒之下,方寸不失,因为有一点她非常清楚,萧飒要不松掉自己的右腿,任他心肠怎样歹毒万恶,却休想能够达到他那最后的目的。
  她断定萧飒迟早是要松掉自己这条右腿的,她在冷静的等待机会。
  果然,萧飒饥饿不可耐之下,松掉了左臂,改抓冷嫱酥胸。
  冷嫱早已想过,玉体赤阵,今夜受侮已然成了事实,若能侥幸不再受辱,保得那最后一点清白足已。
  只是这却并非易事,必须上天见怜,令萧飒在松掉自己右腿之时,忘怀了点拿“踝骨”重穴才行。
  天下事冥冥中皆有定局。萧飒只顾攻抓酥胸,摸索那鸡头之肉,竟然大意一时,果真忘却了先将冷嫱的右腿制住。
  良机不再,冷嫱怎能放过,倏地盘膝缩足,正好横截住萧飒下压的上体,自然也拦住了萧飒抓捏酥胸的企图。
  “贱丫头劲头不小,萧老子越发要尝个……”
  萧飒“新鲜”二字尚未出口,突然狂嗥一声,平空倒飞而起,摔在丈外的赤砖地上,滚翻不止。
  原来冷嫱早已想妥善谋,明知此时自己一身功力已去十之七八,单凭一条右腿,无法重伤萧飒,故而打定了“软攻”之策。
  萧飒色迷心窍,不防冷嫱另有奇谋,故而当冷嫱右足曲盘拦横胸前之时,全只顾用力和冷嫱相抵,并恶毒的凑上下体。
  那知冷嫱却突地用膝头一顶萧飒的“期门”大穴,萧飒不能不略向后闪,冷嫱这时纤足贯力猛地踢到萧飒断臂的伤口之上,萧飒立即疼入肺腑,全身无力,冷嫱趁势右足猛弹,恰恰击中萧飒的“七坎”要穴,把萧飒震飞出丈外的地上,滚翻呼疼,一时无法站起。
  冷嫱深知适才一腿之力太弱,虽说击中对方要穴,不过仅能暂保片刻安宁而已,因此她拚受痛楚,右足在左腿上猛地一跺,解开了被封住的左“踝骨”穴道,随即双腿一甩一荡,借这一甩一荡的力道,跌坐起来。
  可惜上身不能转动,重心已失,直坐不动尚能支持,略以摇摆,必将再次摔卧难起,是故她非常小心地平稳着不敢活动,迅捷地提聚真气,导行各处经脉,来冲破被封的穴道。
  萧飒“七坎”重穴被击,虽觉心头发甜,受伤不轻,却能忍耐得下,断臂伤口被踢,他实难强捺奇疼,翻滚了半晌之后,方始能够勉强忍住呼号。
  但是伤口已被震裂,鲜血渐渐阴印出来,知道若是不能立即上药止血,恐将难逃死劫。
  此时此地,怎能觅得良药?他转念至此,牙咬出声,霍然站起,只觉头昏眼花,摇摇欲坠,沉静了刹那之后,方才恢复无碍。
  他走到冷身前五尺地方,狞笑一声,一言不发,倏地凌虚出掌击向冷嫱的“丹田”大穴。
  萧飒已改初衷,他收起那怜香惜玉企图温存的万恶心肠,决心震死冷嫱。
  那知适当萧飒扬掌欲发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晒笑。
  萧飒霍地转身,只见一片灰云迎头飞来,他并未看清灰云到底是件什么东西,所幸他适巧提聚真力于左臂,立即扬掌劈下。
  谁料那片迎头飞来的灰云,竟然不惧萧飒的劈空掌力,停都没停,依然冉冉向前飘飞,萧飒惊凛之下,本能的闪向一旁。
  灰云并非袭击萧飒,而是对着冷嫱所发,恰好在飞临冷嫱胸前之时,失去力道,轻轻地坠披在冷身上,遮盖住了她那暴露的胴体。
  萧飒此时方才看清,这片灰云,原来是一件灰色肥大的僧衣。
  他不由地呆若木鸡,若非亲眼目睹,萧飒决不相信,一件衣衫,竟能不惧自己所发的掌力,这位抛出僧衣人物的功力,已经高达难以想象的地步。
  “施主不嫌忒煞无耻了吗?还不穿起衣衫!”
  萧飒只顾恐惧不安,竟忘了自己上下已无条线的事情,闻言之后,如梦方醒,慌不迭的俯身拾衣穿好。
  原来这位突如其来的绝顶高手,竟是一位古稀年龄的高僧!
  萧飒百忙中瞥了楼门一眼,暗中一凛,他曾经自里面将横闩插上,如今那根三寸厚的横闩,像被利刃斩断一般,已分为两段。
  这古稀的和尚,大步行近冷嫱身前,凌虚轻轻弹指,已将冷嫱的穴道解开,然后转身走向萧飒。
  萧飒深知今夜所作之事恶极,错当这老和尚即将不利自己,顿足拧身,飞向已被打开的楼门逃去。
  不料他刚刚纵到门前,老和尚不知何时已含笑站在了门口,萧飒一声绝望的悲吁叹出,随即束手待毙。
  “施主断臂伤重,血气双失,老衲此处有灵药两粒,保可对时痊愈,但却要请施主承诺老衲一事,方能相赠此药。”
  “高僧,您……您不是要……要杀我?”
  萧飒乍闻喜音,几难相信,期期艾艾说出这句话来,“老衲要在六十年前目睹此事,施主必然死在我掌下,如今久不伤人,自然更不会惨杀生灵了。”
  “高僧要我承诺何事?”
  “答应老衲,此后不得再近女色。”
  “高僧,我名萧飒,自承是个淫恶之徒,不过今朝……”
  “施主中毒断臂,痛悔既往等情,老衲曾经目睹,不必再为解释,就请答覆老衲所问好了。”
  “萧飒承诺高僧,自此永不再近女色。”
  “施主将这两丸灵药拿去,现在立即吞服一粒,另一粒容老衲代施主涂于伤处。”
  萧飒遵命立服一丸,老和尚也随即动手解散伤臂所裹布条,将药涂好,再次包扎妥当。
  “施主莫忘适才诺言。”
  “萧飒不敢食言,高僧能否赐示法号?”
  “和尚就是和尚,再无称谓了,施主,老还有一言相诫,设若施主不守今日诺言,犯戒之日,也就是施主惨死之时,切莫忘怀。”
  “是,是,萧飒谨记不忘。”
  “施主,时近黎明,老衲认为施主你该去了。”
  “是,萧飒就走,今朝身蒙大……”
  “施主,不忘诺言,相等于挂怀老衲,多言无益,施主请吧。”
  萧飒闻言,点了点头,果然不再多说一言,下楼而去。
  “唉!你这是何苦?”
  老和尚目睹萧飒走后,耳闻他步履声远去之时,竟对披着空心僧衣的冷嫱姑娘,说出这句话来。
  “阿爷!您竟然放走了萧飒,哼!”
  奇怪得怕人,这个老和尚竟是冷嫱的祖父。
“你不小了,怎还象前几年那样任性,萧飒罪不当死,阿爷自然要放他走路才对。”
“此贼作恶一生,阿爷怎说他罪不当死,真……”
  “嫱儿,在昨关,萧飒万死不足,但是如今他却罪不至死了。”
  “阿爷的话向来难懂。”
  “昨夜独孤占代他断臂疗毒之时,他已真诚的忏悔过往,因此……”
  “他此时才敢又对……”
  冷嫱说到此处,停了下来,老和尚摇头叹息一声接着道:
  “嫱儿,穿起阿爷这身衣服来,天要亮了,此间不能再留。”
  “阿爷,我非杀萧飒不可。”
  “那是你的事了,阿爷不管就是。”
  “阿爷您在哪里等我?嫱儿去找您好了。”
  冷嫱听到阿爷不管她复仇雪耻之呈,立即含笑而起,一边穿上那身肥大的僧衣,一边这样对阿爷说着。
  “你要干什么去?”
  “嫱儿去取存在店家的衣衫呀?”
  “嫱儿,你这套鬼聪明阿爷还不知道?今天我不准你离我一步。”
  “为什么呢?”冷嫱故作不解,奇怪地问她阿爷。
  “萧飒此时必在左近用功疗伤,我不准你如此狠毒。”
  “哼!还有明天,我倒要看他能逃向何处?”
  冷嫱心事被阿爷揭穿,无可奈何之下,恨恨地这样说。
  “嫱儿,得饶人处且饶人,走,阿爷带你到一个好去处。”
  “我不,你准又是去找那个傻老头,一聊起来就没完结。”
  “你只猜对了一半,阿爷是向他要身衣服给你穿,然后……”
  “然后您和他摆上棋阵,喝着香茶,我不干。”
  “今天没闲空下棋喝茶了,还有要紧的事哪。”
  “要紧的事,哼!圣心和芸娘姊的事多要紧,您却横也不管,早也不来,如今在嫱儿来说,再也没有要紧的事了。”
  “你这孩子只顾怨我,你为什么也来晚啦?”
  “还不是叫那个傻老头子害得。”
  “嫱儿你又乱说话了,人家好端端的,六十年来连大门都不出,怎会害你?”
  “哼!要不是他,我又何致迟误了时刻。”
  “你找他帮忙来看对吗?”
  “您左推右拖的说什么也不管,我又不愿意再当着圣心的面前施狠辣的手段,觉得一个人有些难以应付,万般无奈才去找傻老头子帮忙,他倒是答应的满干脆。
  谁知道又坚持一定要到五更天才肯离家。我知道圣心正四鼓的时候就要被迫自了,再三请他早些到,他保证决不误事,去早了有害无益,嫱儿过信他的话了,结果在五更天和他赶到千人巨石上,已经晚啦,不是他害得又是谁?”
这老和尚闻言略以沉思,郑重地对孙女说道:“他果然和你去了?”
冷嫱没听出阿爷言下之意,满腹辛酸的答道:“去了又有什么用,圣心和芸姊早死多时,说来真叫人恨的牙痒。”
  “嫱儿,你面子很不小啦,此老六十年来足不出户,竟然为你破例,你不应当再怨恨他的。”
“既然答应帮我的忙,却又诚心迟迟不行,结果……”
“嫱儿,此老既说保证决不误事,阿爷我深信他必有道理而不致误事,走,咱们看看他再说。”
  冷嫱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老和尚弹指击灭了烛火,祖孙二人离楼而去。
  西园寺中,僧侣们尚未起身,但是大悲方丈的静修她方,却是灯火明亮,看来这位年高德重的僧人,似乎一夜未眠。
  原来那位少林一派的掌教大宏,尚未动身,此时正和师弟大悲商谈要事。
室内他两个,谈话声音甚低,语调却是极端严肃,
“掌教,此事忒煞诡谲,令人十分不安。”
  “师弟,我……唉。”
  大宏掌教似乎有话极难出口,因此只说出了个“我”
  字之后,停下了话锋,幽幽长吁一声。
  “掌教,我想命人前往静楼,去请来那位施主一谈如何?”
“不甚妥当,设若事果如此,那位施主是不会实说的,我们又何必迫人去做不愿做的事情?”
“当时他在千人石上施展绝顶功力,蚀石为枢,掩埋圣心夫妇时,我已经生疑,那种埋葬方法,又岂能阻止他人的不良企图?何况春暖雪尽花放之时,尸骨必将暴露,自非改迁他处不可,如今……”
  “师弟,我觉得彼时与会之人,都能想到这点,驼施主自然更比他人明白一些,他那种掩埋方法,旨在……”
  大宏掌教说到“旨在”之时,竟无法继续下去。
  “掌教,按照适才所得的惊人消息说来,驼施主并非另有运葬处所,似乎是早存预谋,旨在……”
  大悲方丈也恰巧在说到这两个字的,停止了话锋。
  他师兄弟不由彼此互望一眼,一起喟然长叹出声。
  “掌教这消息忒煞惊人,令我不敢相信。”
  “事实确然乃门下目睹而无讹者,师弟,却不由你我不信。”
  “掌教,我们应该如何应付才是?”
  “事至如今,除严戒门下不得谣传外,余者只有听其自然了。”
  “大悲理应怎样,掌教教我。”
  “师弟,我回转少林之后,立辞掌教之职,对面壁十年苦禅之举,心志早决,至于师弟,最好也是……?
  “大悲谨遵师兄指点,师兄行时,大悲愿意一起前往。”
“师弟,孽由我兴,怕已不是十年苦禅可了。”
“师兄,存入地狱之心,以待他年之事。”
  唉!他师兄弟二人,又是一声嗟然长叹。
  这时候寺僧皆已起身,不知由何人作恿,僧侣群中突然互传着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是在圣心夫妇自了的当夜,千人石上那埋葬圣心夫妇的地方,突然无故雪飞沙扬,冉冉自石枢中站起来一对幽灵。一阵旋风吹过,积雪仍归原处,幽灵却未消失,反而一步步踏着石面,往西园寺而来。
  幽灵行动极为缓慢,因此当附近村庄家鸡初唱的时候,幽灵刚刚才到千人石前通达西园寺的那黑松林旁。
  在鸡鸣之后,幽灵突发悲啸,随即闪得一闪,飘然无踪。
  昨夜,幽灵再次出现,仍然双双对对,紧紧偎靠,飘呀飘地进了西园寺,至今还在寺内。这消息使一干僧侣忐忑不安,若非正好天光已亮,说不定就会生出来事端。
  但是僧侣们却都有一种心意和预感,他们直觉认为这一双幽灵,必然是惨死于千人石上的圣心夫妇,含冤怨结化为幽灵,为了证实这一点,他们要在早课作罢之后,到千人石上一看究竟。
  那知适当此时,传来方丈慈谕,寺僧未奉谕令,任何人不得擅离寺门一步。
  大悲方丈的慈谕,表面上压下了僧侣们不安的心情,和因为困惑而引起的种种思虑,究其实却越发使西园寺僧,坚定了一探千人巨石的心愿和行动。
  晨课完结的时候,大悲方丈突然向寺僧们宣布了出人意外的事件。
  他用极端庄重的语调,告诉全寺僧侣说道:“因为圣心大师的事件,全寺僧侣几乎被幽冥帝君钟灵父子所害,幸而被一位武林奇客识破阴谋,是故方能保得寺僧及这千年古刹的安全,因之老衲无法婉谢这位武林奇客借居静楼三日的要求,而开本寺千年来未有的先例,老衲深感耻愧。
  身为本寺方丈,未能防患于先,几使这神圣之地沦为灰烬,全寺弟子丧命恶徒阴谋之下,已是佛门罪徒。”
  “方丈……”
  僧侣们自大悲语调语风中,听出这位道德高深的方丈,将有难以猜测的变故,不由齐声恭呼,欲有所言,却被大悲方丈挥手止住。
  “老衲已经决定,身辞本寺方丈之职,随少林掌教前往嵩山忏罪待罚,借居静楼之限满时,即老衲动身之日。
  本寺方丈职务,暂由‘罗汉殿’主持‘大慈禅师’接掌,静候少林之谕到时,再为交接。”
  罗汉殿主持大慈禅师,闻言闪身而出,合十说道:“大慈诚惶,自问无此德能,况方丈……”
  “此乃老衲谕令,大慈不得多言。”
  大慈禅师不敢再说,躬身退回。
  “老衲还有一事,告知尔等,昨夕曾有谣传,言说附近突有幽灵出现,咸认为乃圣心夫妇所化,此无稽之言本不值识者一笑……”
  大悲方丈刚刚说到这里,寺僧群中突然有人问道:“圣心大师遗体,是否仍在千人石中?”
  此言一出,僧众立即不由纷纷询问,他们久欲得知此事内情,故而这时忘怀了素日的规戒,禁不住一齐出口。大悲方丈庄严肃穆地看着僧侣们,不言不动,群僧目睹斯情,恍悟已犯规戒,不由个个合十俯首,殿上立即寂然无声。
  半晌之后,大悲方丈语调平淡地说道:“圣心夫妇遗体,已自千人石中无故失踪。”
  群僧个个心头一凛,但却无人敢再发言。
  “借居静楼的施主,乃圣心之友,老衲虽未目睹这位施主运葬圣心夫妇之事,想来却是只有这样方合事实。
  总之一言,人死不能复生,设若真有厉鬼幽灵之事,尔等亦勿须忐忑而不安,迫圣心大师服戒自了之人是我,幽灵有知,必不祟尔。老衲教导无方,以致尔等适才罔顾戒律,纷起发言,老深愧难安,自感罪重,尔等亦须自忏妄行才是。大慈禅师代我监视,每人默书‘多心经’经文一卷,然后清扫寺区各处,限于午间完成,不得怠忽。”
  说完之后,大悲方丈在内心极为伤痛之下,缓步踱出经殿而去。
  寺僧奉谕,怎敢怠慢,自是谨慎从事不提。
  满怀伤感的大悲方丈,挥手示令侍役的弟子离去,独自一人走进了罗汉大殿。
  西园寺是以罗汉群像见称于世,那一百八十尊全身飞金的罗汉,个个在八尺以上,各尽其状,各举其事,喜怒百态,庄严诙谐,望之令人既怕且笑,塑造得巧夺天工,美妙至极。
  大悲方丈每当遇有困惑之时,即独处罗汉殿上,自始至终,仔细观望这百八十尊金身罗汉一遍,说也奇怪,困惑之事多能解决。
  只是今朝他却并非思索难以解决的问题,而是有些不胜负荷心头重责,和临别依依之情,方始进入这罗汉殿堂。
  他象往昔一样,由第一尊罗汉看起,按次注目。
  今朝他突然对这些罗汉,兴起了亲切之感和将别惆怅,不由喃喃自语说道:
  “忘情忘我,岂是易事?唉!”
  咦?大悲方丈在走到“伏虎罗汉”面前之时,突然惊咦出声。
  这尊罗汉,竟然越班而出,比其他的罗汉们挪前了二尺有余。
  大悲方丈不由闭目低诵一声佛号,不问可知,晨间罗汉殿堂的侍役弟子,根本未曾洒扫,否则断无不见“伏虎罗汉”……
  不对!近日之内,为了圣心大师之事,声言粉妆各殿堂而谢绝了十方施主,“伏虎罗汉”挪前数尺,绝非寺外人所为。
  何况每尊罗汉,沉重的很,设非身怀武技,断然难以达到。进香的施主们,虔诚之极,也不会这般作耍。
  大悲方丈忖念至此,缓步踱向这尊“伏虎罗汉”的身后,注目之下不由心头一凛,面色陡变。
  在这尊无故挪前的“伏虎罗汉”背后地上,竟有大片血迹,大悲方丈以本身的经阅判断,乃武林中人身受内伤之后,服药自疗时所吐出来的鲜血,此时血色尚示转褐,他断定这人还在寺中。
  大悲方丈不愿寺僧知晓此事,悄自取来湿布,将血迹拭抹干净,并将“伏虎罗汉”搬回原位之后,随即转向大宏掌教休息地方。
  他悄悄地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大宏掌教,掌教也认为受伤之人,必难远行,十有八九尚藏身寺中,在他俩秘商之下,分头巡行寺区各处,表面故作查看寺僧工作情形,实则却是为了要找出这藏身寺内的武林之客。
  那知走遍各处,竟无所见,最后他俩才相携进入罗汉殿堂,并将殿门关闭。
  “师弟,此处若再无所见,那就只剩一个去处了。”
  “掌教是说那座‘静楼’?”
  “师弟,难道你认为受伤的施主,另外还有好的藏处?”
  “静楼确是藏身最为妥当的地方,只是这却令我极感困惑。”
  “困惑何在?”
  “这人若是藏身静楼,则必须知晓驼背施主与小弟所订信约。”
  “师弟,这件事已非秘密了。”
  “就因为已非秘密,小弟才尤觉困惑,难道这人不惧那驼背的施主?”
  少林掌教无言可答,皱起了眉头。
  “何况他既敢静楼藏身,又何必在这罗汉堂中静坐疗伤?”
  大宏掌教摇了摇头,他对大悲的这句问话,越法难以答复,
  “想来这人必非驼背施主的朋友,说不定他这伤势,就因私探静楼而得,设若如此,静楼……”
  “设若受伤之人,果因私探静楼为驼背施主所逐,内情就越法玄妙困惑了,驼背施主怎肯放过他呢?他私探静楼又为什么呢?这些……唉!”
  唉!
  大宏掌教和大悲方丈,相谈之下俱觉困惑而不安,因之当大宏说“这些”之后,无法继续话锋,在倍感惆怅困惑之下,叹息了一声。
  谁料恰在同时而不知何处,也传来一声吁叹!大宏掌教因为自己正在嗟喟,故而未曾听清这另外的叹息声音,大悲方丈却很清楚地听到有人同时嗟吁出声,可惜殿堂广大至极,嗟叹声音又小,无法断定来处。
  师兄弟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自此不再开口,若无其事的分向左右,仔细地按照殿中罗汉们摆设的方位,一个个顺序查看下去。
  一百八十尊罗汉,分左右排列,自非一时可以查了,何况大宏和大悲毫不疏忽,查看非常仔细,因之越法费时。
  最后他俩在正中相会,一百八十尊罗汉皆已看过,彼此摇摇头,表示并未发现可疑之处。这时他俩极为自然地仰望正面供奉的佛祖巨像,陡地面色倏变,惊骇出声。
  这座罗汉大殿,正当央是六尺的高台,供着那位宝像庄严,望之却又觉得亲切和蔼的“如来”佛像。
  像高八尺,跌坐,金身,是黏土,白粉,和水混合而成的,虽说它的成份不高,却已年代久远,十方施主和西园寺僧,本敬佛为了心愿的虔诚,却无不对它敬畏仰佩至极。
  如今,是谁大胆妄为,在“如来”佛爷的肚皮上,插进去了一柄戒刀?
  戒刀齐根没入腹中,仅剩四寸挂零的把手,露在外面。
  大宏和大悲,目睹斯情,怎能不倏然变色而惊骇出声
  他俩不约而同,在低沉地呼出一声佛号之后,双双飞身六尺高台之上。
  大悲方丈忿慨已极,也悲伤到了家,慈眉倏扬、善目却滚坠下了泪来,伸手就要去拔下那柄戒刀。
  “师弟万勿妄动。”大宏掌教适时扬声喝止。
  “掌教,这怎能……”
  “师弟,戒刀拔不得。”
  “怎能不拔?非拔不可!否则……”
  “不行!师弟你莫上这人的大当,先听我说这不能去拨的道理。”
  “是,掌教。”
  “将戒刀插入……我佛恕罪……插入佛祖圣像腹中之人,已经施展‘真力蚀物’的绝顶功夫,将圣像蚀为枯朽,师弟若是拔动戒刀,圣像必然立即颓碎塌倒,那时如何向全寺弟子解说?”
  “啊?佛祖恕过弟子,这孽障忒煞狠毒了,不过掌教,圣像腹上钉着一柄戒刀,你可叫我又拿什么言语,对弟子们交待呢?”
  “目下我已想妥遮掩一时的计策。”
  “掌教恕我方寸已乱,您想妥……”
  “暂以杏绫封裹高台,声言留为师弟亲身洒扫,当可掩饰一时。”
  “对对对。”
  “师弟,我俩趁这掩饰的短暂时间之内,却必须找出这个妄为的孽障是谁,否则西园古刹恐将难以保全了。”
  “掌教看来应从何处着手?”
  “从这柄插于圣像腹中的戒刀着手?”
  “对,戒刀一僧一柄,铸有持者法号……”
  大悲方丈一边说着,一边俯身仔细的瞧着把手上面的字迹。
  佛殿深幽,台上越法黑暗,因此必须俯身凑近观看。
  “呀?”大悲方丈突然发出极端惊骇的叫声。
  “怎么样师弟,这是谁的戒刀?”
  大悲方丈并未回答掌教所问,他蓦地跪伏圣像之前,仰头哀泣,色如败灰,全身颤抖不止。
  “师弟!师弟!你这是……你怎么不说话?”大宏掌教惊急之下,频频呼问。
  “掌教,这柄戒刀……”
  “戒刀怎样?”
  “这是圣心自了时候,所用的那柄。”
  “师弟,你说这是圣心大师的那柄戒刀?”
  大悲方丈点了点头,大宏掌教不由色变。
  “掌教,恕我不能不亲向驼背施主讨个公道了。”
  “师弟且慢,此事必须三思。”
  “圣心夫妇遗体,昨夕无故失踪……”
  “应该说前夜至昨晨之间,就被人掘出另外埋葬。”
  “驼背施主在千人石上,埋葬圣心夫妇之时,戒刀陪葬柩中,此事……”
  “师弟,此事目睹者众,又怎能断定必系驼背施主所为?”
  “运葬圣心遗体之事,除他之外再无旁人。”
  “这是师弟想当然的判断,缺少证据。”
  “话虽如此,见他一面至少可以略释心疑。”
  “也好,我陪你前往。”
  说着这两位武林高僧,立即离开了罗汉殿堂,首先召唤罗汉殿堂的侍役弟子,着令立刻封闭此殿,未经方丈谕命,任何寺僧不得擅自进入,侍役弟子自是合十遵谕办理,他俩随即步向静楼而去。
  静楼下,大悲方丈首先扬呼一声佛号,意在使静楼中人闻声而出,那知楼中寂悄无人,久久不闻应者。
  大宏和师弟互望一眼,大悲方丈高声说道:“楼上有人吗”
  半晌之后仍然无人回答。
  “老衲与寺主大悲方丈,特来拜会施主,有要事相商。”
  “请恕大悲冒失登楼之罪。”
  他俩话罢之后,立即拾级而上。
  楼门并未关闭,但当他俩偶一瞥目之时,却俱皆面色陡变。
  大宏掌教示意大悲方丈,原来他俩在无心中,瞥见那门上的三寸横闩已然中断之事。
  大悲面色凝重,随即踱进楼中,肥大僧袖摆处,他已经暗地裹摸了横闩断处一把,无声的悄吁了一口闷气。
  楼中无人,他俩却并不开口,首先搜索一遍,在确定果然无人隐藏之后,不约而同的沉重叹息出声。
  “师弟,驼背施主去了,走的非常匆忙。”
  “咦!掌教,云床上竟有女子……”
  “师弟莫动那把飞刀,刀上有毒。”
  “掌教,地上鲜血横飞,蜡台也换了地方。”
  “绝似曾经搏斗,但却令人百思不解其由。”
  “有人曾自后窗而去,窗棂上有……不!是一逃一追,窗棂上一共有三个脚印,两个脚尖向外,一个向内。”
  “师弟,昨夜此间发生之事,令人费解,想想简直无法连贯。”
  “楼门横闩,被人由外面以绝顶的功力斩断。破门而入之人自然是那位驼背施主的仇家。”
  “设若师弟所料不假,那时楼中必有女子被困于内,衣衫已被撕碎,破门而入之人,自是那女子的救星了。”
  “掌教见的甚是,因此当那人破门而进之后,搏战即起,继之有人受伤,故而血溅尘埃。”
  “事若如此,必然是败者由后窗逃遁,胜者紧追不舍了?”
  “以事料事,当系如此,但胜者顾及楼中女子的安全,故而又迅急返回,然后救那女子离楼而去。”
  “若照师弟所料,败逃之人已受重伤,彼时血流不止,怎的窗棂左近反而不见点滴血迹呢?”
  大悲方丈闻言摇头,无法答覆。
  “云床之上钉着一柄带毒的飞刀,这又是……”
  “想来这是那位破门而入之人,目睹女子危甚,不由脱手飞刀对付强暴之徒,但被对方闪开,故而钉在床上。”
  “师弟所料经纬,乍听甚有道理,但却不合事实。”
  “掌教可能示知不合事实之事?”
  “首先我们应该想到,楼中之人是谁。”
  “我虽不愿推断是那驼背施主,但却除他之外……”
  “夫子之训,以貌取人者失,我不能武断师弟之言为非,但那破门而入的施主,既能以绝顶‘慧剑神功’斩断横闩,却怎会使用这带毒的飞刀?”
  大悲方丈皱了皱眉,并未答言。
  “况‘慧剑神功’,为我佛上乘佛法,极目天下,当代武林之中无人能之,这人的身份……”
  “掌教,怎见得横闩是为‘慧剑神功’所断呢?”
  “天下十大绝功之中,唯此功力可以在隔物之下,随心所欲而不失被斩物件之质。”
  “如此说来,破门之人乃我三宝佛徒?”
  “难说是否,师弟,我们确实遭遇到了无比的困惑,老衲至祈我佛佑护,西园古刹万勿再生枝节了!”大宏掌教说到这里,不由嗟吁一声。
  “掌教,圣心是否已经练成‘慧剑神功’?”
  大悲方丈突然开口问出此言,少林掌教心一凛,看着自己的这位师弟,沉重的答道:
  “师弟,你在想些什么?”
  “我想,圣心武技盖世,或许……”
  “师弟,人死不能复生,圣心已死……
  “掌教可记得午夜幽灵之事?”
  “记得。”
  “目睹的门下曾经说过,云沙崩飞,幽灵双出,这情形……”
  “门下功力浅薄,极易受骗,那只不过是运葬圣心遗体之人,故弄玄虚罢了,师弟怎也相信?”
  “在佛祖圣像腹中插入戒刀之人,其用意焉在?”
  “痛恨佛门而已。”
  “驼背施主曾救寺僧脱劫不死,何至于又如此痛恨佛门中人?”
  “师弟,你怎能断定戒刀插入佛像腹中之事,是那驼背施主所为呢?”
  “掌教,就因为我并不相信是驼背施主,故而……”
  “莫非师弟认为是圣心所为?”
  “正是,但也不是。”
  “此言怎讲?”
  “我认为那是圣心幽灵的恶作剧。”
  大宏掌教闻言心头又是一凛,稍停之后,他才故作淡然地说道:
  “师弟,咱们走吧,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
  “嗯,不过这些东西……”
  “师弟莫忘前约,此间一草一木,现在尚且不能妄动,三日期满之后,再令弟子们洒扫不迟。”
  大悲方丈点了点头,他俩下楼而去。
  这两位武林高僧,非但没解破戒刀之迹,反而又增多了不少困惑,如今他俩首先决定暂时封闭罗汉殿堂,静候三日之限满时再说。
  谁料当他俩重回到罗汉堂之后,又遭遇到令人悚凛的变故,那柄插在如来佛像腹中的戒刀,竟然不翼而飞,佛像却未曾倒塌。
  两武林高僧,目睹斯情,一言不发,转身而出,令侍役弟子,往召各堂大师到方丈禅堂听谕。
  西园寺中的六位大师,在大悲禅师领导之下,遵谕齐集方丈禅堂。
  大悲方丈肃色宜谕说道:
  “自今夜初更起,六堂主持,各率八名僧侣,严守本寺各处,至五鼓天明止。记住,不得登临静楼,其间未经老衲应诺,寺僧不得擅离本寺。
  若遇夜行之人,只要对方已经进入本寺,不得令其逃遁,必须生擒见我。”
  六堂大师齐声合十应诺,大宏掌教这时开口说道:“擅自侵入本寺之人,或许故作鬼神之态,不必恐惧,若遇高手而自知不敌之时,以金铃为号,传声示警老衲及大悲师弟,自会接应。”
  各堂大师听谕之后,合十告退,大宏掌教又将自少林相随而来的“大方”“大乘”两个师弟唤进,秘嘱他俩一件要事之后,始与大悲方丈低声密谈。
  “师弟,静楼今夜如何?”
  “掌教,此事令人作难。”
  “老衲并非坚令师弟背信毁约。”
  “但是暗中窥探……!”
  原来大宏掌教,已存暗中侦窥静楼之意。
  “师弟,老衲身为掌教,岂能背理忘戒,只为事太怪异不得不令人暗中严守在静楼左近,大方大乘,为少林一流高手,必不误事……”
  “掌教,恕我冒失,设若那驼背施主罚问,我等怎样对答?”
  “所约为寄宿三日,他大可明来明去,我等维护本寺安全,不放夜行之人往来,与彼此之约无关。”
  “唉!看来元元大师的话对。”大悲方丈突然哨吁一声,说出一句奇怪的话来。
  “师弟此言何指?”
  “似这般重重诡变之事,若不惊动诸位长老,恐怕无法应付了。”
  “元元大师……”
  大宏掌教并未回答大悲方丈之言,却突然自语的说出元元大师四个字来。
  大悲方丈正觉奇怪,大宏却猛一拍手说道:“对了,他有这高的功力。”
  “掌教是说什么事情对了?他字指的又是那个?”
  “以戒刀插入佛像腹中之人,我已猜到是谁。”
  “谁?”
  “元元大师,只有他的功力能够办到。”
  “大悲不懂。”
  “真力蚀物而能随心所欲,正是恩师曾经说过,乃元元大师的独长。”
  “掌教,彼时大悲无知,但也记得恩师说过,元元大师为当代唯一身怀‘慧剑神功’之人。”
  “你也信这些么?”
  “静楼横闩,掌教曾言乃“慧剑神功’所断,自然……”
  “师弟怎能因为元元大师具此神功,就说横门是他所斩呢?”
  “大悲愚鲁,只是掌教怎因元元大师怀具绝学,就断定佛像腹插戒刀之事系彼所为呢?”
  “事与事不同,师弟莫忘元元大师痛恨少林。”
  “这里却是西园古刹。”
  这句话令大宏语塞,他不由摇头长叹出声。
  “大悲唯愿平安渡过今朝,三日约了,早走早好。”说完,他也嗟吁一声。
  想不到这突如其来的戒刀事件,竟使两位武林高僧束手无策之下,变成懦弱而急欲逃避的人物。
  日出日落,又是黄昏时候,星起灯亮,已到初更,西园寺中,此时却沉黑一片,四处不见半个火星。
  两条人影,疾若鹰隼,飘坠于静楼之下,一闪无踪。
  这时,静楼上灯烛倏亮,但却不闻人声。
  久久……直到二更。
  那两条隐于暗处的黑影,这时却又一闪飘向后楼。
  原来竟是少林寺中的高手,大方和大乘。他俩指指棂头,拧身而上。
  楼门依然未关,大方和大乘不由犹豫起来。
  彼此略以示意,才待举步而进,身后蓦地有人冷哼一声,他俩闻声惊凛,尚未来得及护身应变,胁下微麻,已被人点中要穴。
  继之双双被挟起,纵落楼下梯口地方,面外背楼,左右分立,恰似守护静楼一般。
  大方和大乘,乃少林寺中十大高手之属,生平未受如此折辱,不由怒恨交并,嗔念一生,后来几使少林一寺沦落万劫不复之地,如今暂且不提。
  移时,三条黑影疾若流星飞纵而来。
  在相距静楼十丈以外的暗处停步,内中一人悄声说道:
  “奇怪,西园寺中今夜怎地处处有人严守?”
  “八成又出了事故。”另外一人也低声回答,音调苍老。
  “那两个和尚像石头人似的守着楼口,咱们怎么办?”
  这人声音如出谷黄莺,美妙动听,决非男子。
  “禁声!有人来啦。”
  果然又有两条人影,疾射而至,落身静楼梯口前面丈外地方。
  真想不到,这两条黑影竟是少林大宏掌教,和西园寺主大悲方丈。
  “掌教,大方和大乘……”
  “已中暗算,师弟,我们只好向借居静楼的施主,一问究竟了。”
  大宏掌教说着已经拍开了大方和大乘的穴道,并且示意两人不得妄动,随与大悲方丈登梯而上。
  谁料刚刚踏上楼梯,楼内突然有人沉声喝道:“什么人擅上静楼?”
  “施主,大宏和师弟大悲,有事拜烦。”
  “有约在先,恕不接见。”
  “事关紧要,必须一会。”
  “更深夜半,非待客之时,明晨再谈。”
  大宏和大悲互望一眼之后,认为不便坚持,彼此点了点头,大悲方丈才开口说道:
  “如此大悲明晨恭候施主大驾?”
  “一言为定,恕不相送。”
  他们并未见面,仅遥相答问,大宏等随即转身退下。
  大方和大乘,却突然扬声宣佛问道:
  “适才大方等承蒙赐教,此德永感肺腑。”
  “和尚言下之意有些忿忿不服对吗?”
  “施主聪慧。”
  “和尚,俗话说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我劝你不必着急。”
  “有施主此言,贫僧已能安心,愿我佛佑护施主得福消灾。”
  大宏掌教并不管束大方和大乘,似乎有意纵容,直待他等将话说完之后,方始示意回转前殿而去。
  当大悲大宏等人远去无踪之后,暗影中所隐藏的三个人,话声又起。
  “快,立即上楼。”说话的是那位燕语莺声的人物。
  “我说你要找的人准在静楼,你还不信,现在……”
  这句话是那位苍老声音的人物所说。
  “我一个人的傻老太爷!您弄错了,静楼上有人不错,但他非但不是我要找的那个,更不是独孤占。”
  “大姑娘,你有隔墙的眼?”
  “哪个和你抬杠,走。”
  这人果然是个女子,话罢之后,她竟不顾其他两个,飞身疾射而出,直上静楼。
  其余二人起步虽慢,身法功力却是高的怕人,因之他们不分前后,一齐飘飞纵落在静楼门外。
  “和尚们忒煞狡猾,因何去而复转?”
  静楼中人,错当又是西园寺僧潜返窥探,故有是问。
  “哼!”楼外的女子娇叱出声。
  “什么人私登此楼?”
  “你出来瞧!”女子答话之后,楼中人却久久没有出声。
  “咦?大姑娘,我傻老头子这遭八成又输给你了,里面这小子果然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知道他是谁。”
  “大姑娘别打哑迷啦,这小子正在悄悄地支开后窗想跑呢。”
  “这是傻老爷子您的事情,您要觉得追不上他,就放他逃走算了。”
  “大姑娘你是要我抓住他?”
  “傻老爷子,你可是抓不住他”
  “大姑娘别激将,我先和里面的这小子说句话再动手不迟。”
  这人说到此处,果然扬声向楼中喝道:“里面的小子你听着,别妄动,我傻老太爷决不为难你,你要打算溜之乎也,可别说傻老太爷心黑手辣,我一定把你倒吊到大树上直到天亮。”
  自称傻老太爷的这个人话刚说完,另外那个始终没有开口的人哈哈一笑说道:
  “傻施主,楼中的朋友好象已经走了。”
  原来这人是个和尚,因此他称呼傻老头子作施主。
  “和尚,你瞧个热闹好啦,我去去就来。”
  傻老头说着,身形微挺,疾若云燕,已飞向静楼后方。
  楼中那人,这时已远去数十丈之外,傻老头哈哈一声大笑之后,扬声呼道:
  “还不给我停步回来。”
  前逃之人非但不听,反而脚步加力疾纵飞奔。
  蓦地,在这人前面十丈的地方,闪出来了一队僧侣,阻住逃路。
  这人略以犹豫,随即仍然向前纵驰不停。
  “施主火速停步”僧侣们群中,一位年高的和尚沉声喝到。
  “和尚们怎忘前约?我……”
  此时这人已与僧侣们相只有三丈。
  “西园寺僧与施主无任何约定,再不停步,莫怪老衲无情。”
  这人眉头一皱,停下步来,他首先回顾身后追踪之人,不由心中一凛,原来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背后,相隔不足五步。
  那人身量矮胖,白发如银,披散身后直到腰际,胡须却又密又黑,其长无比,竟然垂到了膝头以下。
  圆圆的一张胖脸,似乎永远带着蠢憨的傻笑,现在也是这样,像块木头一般站在那里动都不动。
  他凛惧惊奇之下,不由一怔,这白发黑须的矮胖老头,却对他龇牙一笑,笑得他混身毛发悚立,自己却说不出来为什么这样害怕。
  “施主们夜入我寺中,横撞竖闯,意图何为?”
  自静楼之中逃出来的这个人,由寺僧喝问声中,听出僧侣们误将自己和身后的怪异老者当作一路,他奸狯的双眸一转,狡计陡生。
  “和尚,大悲方丈何在?”
  “施主不必多问其他,请先回答老衲适才所问!”
  “和尚不认识我?”
  “大慈没有见过施主。”
  原来这位古稀老僧,正是罗汉殿堂主持大慈禅师。
“我与大悲方丈有约,静楼寄居三日,和尚你怎地……”
“施主住口,约居静楼之人并不是你。”
  “哈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傻老太爷有好戏看了。”
  背后那位白发黑髯的怪老头儿,接上这么句话。
  “和尚,你竟敢说约借静楼之人并不是我?”
  “施主你的模样虽像,可惜少一点东西。”
“我就是我,东西乃身外之物,焉能时时携带?”
“施主,以老衲看来,束手就缚是你的便宜。”
“和尚,带我去见那大悲方丈,我倒要问他……”
他此言尚未说完,大慈禅师面色一寒,冷一声沉喝说道:
  “大慈少见武林之中,有你这样无耻的东西。”
  这人至今且不知那里露出了破绽,皱着双眉暗自忖索。
  其实他并不惧怕西园寺中任何一个人,甚至连少林掌教大宏也算在里面,但他不知什么原因,对身后的怪老头却怕到极点。
  “傻老爷子,您可千万别放独孤令逃走,他在静楼上面埋伏了极端恶毒的物件,我和阿爷正在清除一切,立即就到。”
  远自静楼后窗内,传来那位女子的扬喝话声。
  “大姑娘你放一百个心,他跑不了。”
  傻老头子闻言立即扬声这样答覆,然后他又对前面的这个人一笑说道:
  “就是小令儿,乖乖地跟我回静楼去。”
  这刚刚从静楼逃下,假冒驼子独孤占的人物,正是驼子那个不成材的胞弟独孤令,大约是被他胞兄在百里以外释放之后,就转了回来。
  此刻,独孤令正在暗中忖夺行止,他自认生平没有见过身后这个矮胖怪人的面,但从怪人的奇绝轻功身法之上,却看出是个无敌武林的高手。
  适才静楼之上,他已经认出那女子是谁,独孤令并不怕她,但却怕极了那女子身后站着的老和尚,故而悄悄逃出楼中。
  他仍然奇怪,西园寺的僧侣们,是怎样认出自己并非胞兄独孤占来的,只是目下他却没有空闲的时间来思考这些了。
  在极端短暂的时间之下,他铁定西园寺僧容易对付,身后的怪人极难打发,因此他决定闯僧侣这一关口。
  安排既定,独孤令再次回顾了怪人一眼,怪人对着他又呲牙一笑,他不禁全身一冷,再次打了个寒颤。
  适巧这时,大慈禅师因为听到怪人和静楼上面互相扬声对话,发现怪人和所阻夜行客并非一路,不由沉声向怪人问道:
  “施主夜闯古刹,登上静楼,在我西园寺中呼喝喊叫,所为何来?”
  “你是问我?”这白发黑髯的怪人,傻不怔愣地反问大慈禅师。
  “老衲自然是问你。”
  “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怪人冷冷地无情答覆,独孤令却心一动,他竟然拦住了大慈禅师答话,接口道:
  “事关重大,和尚怎不先带我去见方丈?”
  大慈冷笑一声,竟然没有睬他,双目直视怪人说道:“既然是施主自己的事,为何到我西园寺办理?”
  “这里方便。”
“施主,你如此回答,是有心生事了?”
“就算有心,和尚你又能怎样?”
大慈禅师闻言一声冷笑,手指怪人说道:
“无知之徒,竟敢如此狂妄,大慈就先将你……”
  适当大慈禅师已嗔怒之际,大悲方丈和少林掌教来到,老方丈首先沉声喝退了师弟,然后瞥了独孤令一眼,合十说道:
  “老衲大慈,为西园古地主持,特向两位施主问候。”
  独孤令闻言有心答话道:
  “方丈,你没有见过我吗?”
  “老衲和施主素昧生平,不过施主却像极了另外一位檀越。”
  “方丈可是说我像借居静楼那个人?”
  “不错,只是那个檀越生具驼背……
  “哦,原来如此。”
  独孤令这才恍然大悟,不由脱口说出“原来如此”之言。
  大悲方丈不明所以,大慈禅师立即向前低声将适才之事说出,老方丈点了点头,并且冷笑了一声,独孤令自然明白两个和尚说些什么,他却毫不在乎若无其事。
  “施主何时潜上静楼之中的?”
  “今夜!”
  “适才老衲与少林掌教曾去静楼,那时……”
  “那时我正在楼中。”
  “如此说来,巧言欺瞒老衲就是施主?”
  “不错!”
  “施主怎知老衲借出静楼三日之事?”
  “我不愿作答。”
“施主日间可曾到我寺中罗汉殿堂去过?”
“去过……哦……方丈,我明白……”
  “施主,老今朝必须留下施主……”
  大悲方丈认为独孤令,必是在佛像腹内插入戒刀之人,已决心生擒详问原由,独孤令这时也已明白大悲方丈问及罗汉殿堂的原因,本来他想说出所知一切,不料大悲怒极之下,竟不容他说话,沉声意欲相搏。
  谁料大悲方丈话也未曾说完,独孤令身后的那个怪人,却突然开日冷冷地接话说道:
  “可办不到。”
  大悲方丈慈眉一扬,反问说道:
  “施主所说‘办不到’三个字,不知是指着什么事情?”
  “这个人是我的!”怪人傻愣地指着独孤令说出这句话来。
  “施主,你们是一路?”
  “不一路,在这里才遇上。”
  “有前约?”
  “我看和尚你是和人家订惯了约,动不动就问这个。”
  “施主出言最好谨慎一些。”
  “和尚说话也要当心几分。”
  “施主夜入此寺必有图谋,何不讲明当面?”
  “傻老太爷不愿意告诉你们,又当如何?”
  “如此狂妄,施主也未免太也蔑视西园寺无人了。”
  “西园寺中有不少和尚,够人味的却一个没有。”
  怪人这一句话,却说恼了大悲方丈,他双眉暴扬,哈哈一声大笑说道:
  “老衲看你年纪已高,口口声声尊称施主,那知你却是个无知的蠢物,今朝若不说明夜闯西园古刹的道理,休想离开此处。”
  独孤令巴不得双方立即争搏,非但他可以从容脱身,所图狡谋,亦能达成,故而接口说道:“莫非这是黑寺,还敢掳人杀生?”
  “施主,大悲不计一切,今朝是留定了你。”
  老方丈已然怒极,手指独孤令沉声发话。
  “和尚,就是这个办不到,傻老太爷一定要带他走。”
  怪人斩铁断钉的这样说,不过他仍然站立原处没有挪动。
  事成僵局,搏斗即起,蓦地静楼后窗大开,那女子远远地又喊道:
  “傻老爷子,我阿爷说,这里的和尚们‘俗不可耐’,他懒得看,和我先走一步,请您别和他们罗嗦,抓住独孤令也离开好了。”
  “好啦,你们走吧,家里等我,预备好绳子,我说过的话必须信守,小令儿非吊他一夜不可。”
  “就这么办,您可快着点,要不然那半只……”
  “别,大姑娘,那半只‘酒糟酥鱼’可千万给我留着。”
  “回来快了有的吃,晚了可难说,我们去罗。”
  静楼后窗已开,灯光倏地息灭,两条黑影冲天而起,迅捷无与伦比,在远远的空际,一闪即逝。
  大悲、大宏等人,被这两位奇特人物的绝顶功力所震,呆得一呆,蓦地听到大慈禅师怒喝之声,定睛看时,那白发黑髯身量矮胖的怪人,不知用何身法,已将独孤令挟在了肋下。
  少林掌教大宏,此时已知怪人功力绝高,立即合十说道:
  “施主暂留贵步,大宏要请教……”
  “傻老太爷什么也不知道,问我无用,借居静楼之人,早已离去,不必空等,莫忘元元大师所嘱,早回少林为妙。”
  怪人不待大宏掌教说完,立即接上了这几句话,话声乍止,人已冲拔半空,银发黑髯不见丝毫飘动,身形略躬再起,已经远去。
  大宏掌教示意大悲方丈,二人一言不发,飞纵直到静楼,楼中桌案匣中,觅得引火之物,点亮了灯烛。
  果如大宏内心所料,雪白墙上,写着一“借居之人已去,此间再无事故,寄语大宏大悲,不如早登归路。”
  大悲方丈指袖扫落墙上白粉,字迹自然消散,随即悄声向大宏说道;
  “掌教,今夜登程如何?”
  “早走早到。”
  “唉!也好早了心愿。”
  果然,他俩回至方丈禅堂,召来大慈,详嘱一切,并悄悄将罗汉殿堂佛像插刀之事告知大慈,再三告诫不论有何事故,不得动手争搏,小心佛像坍塌等等之后,本欲动身那知事由天定,西园寺中又生事故……
  如今且说那个挟着独孤令离寺而去的怪人。他疾纵若飞,迅捷无伦,肋下虽然多了一个独孤令,在他却毫无感觉,似乎轻若无物。出寺之后,即是一片树林,此时天寒地冻,自无枝叶,株株秃干积雪,状若鬼魅禽兽。
  怪人想都不想,飞身进入林中,穿林而行。
  行未箭远,他突然一声冷笑,身形霍地左斜飘飞,并立即转首注目。
  原来在他身后丈外地方,站着一个白衫白鞋白纱蒙面的暴客。
  “有趣有趣,傻老太爷老来反而尽碰上怪事。”
  “嘿嘿嘿嘿嘿嘿。”
  望似旱魃雪魅的这个暴客,只是枭笑不已。
  “喂,我说穿白的小子,你家傻老太爷装鬼学怪少说有三五十年的火候,咱们别玩这一套好不?”
  怪人把“火候”二字,竟然用在了装鬼学怪上面。
  暴客不开口说话,怪笑不停。
  “好!喜欢笑好事,傻老太爷管不着,再会。”
  说到“再会”之后,怪人倏地腾身而起,但他并不高拨,离地只有六尺,更非真要前行,却是直扑暴客而来,白衣暴客全身似乎僵直,不躲闪,因此并未挪动,但却止住了笑声。
  怪人也真够怪,他飞身纵起,看似直扑暴客,那知却扑偏了数尺,结果正和暴客身右的一株枯干撞在一处。
  眼见人和树就要碰在一块,怪人却全身猛地一顿,在离树三尺的地方停了下来,身躯空悬,硬没落地。
  也就是霎霎眼的时间,人双足踢出,正巧点中树干,他来的快,去的更快,像寒夜的流星,疾射远去。
  原来怪人扑向暴客是虚,要走是实,这种出人意料的欲退故进身法,端的使人防不胜防。怪人看出暴客身手极高,他不想多事,故而退走。
  那知今夜他遇上了奇特的人物,当怪人足登树干迅捷退走之时,白衣暴客却比他还快,先一步拦在了前面。
  “嘿嘿嘿嘿嘿嘿。”
  暴客阴鸷森沉的笑声又起,状似极为得意。
  “哈哈!这可真有趣到了家,我傻老太爷碰上了屈死鬼,冤魂缠腿,看来今夜要不抓鬼,非叫鬼抓了我不可。”
  别看怪人嘴巴里说着玩笑话,其实他却十分惊凛骇然。
  暴客仍然不停的怪笑,直挺挺的真象个僵尸鬼怪。
  “喂!你到底想干什么?放两句人屁傻老太爷听听。”
  白衣暴客用手指了指怪人肋下的独孤令,笑声停歇。
  “怎么?你是小令子的朋友?”
  对方摇了摇头,再次指点着独孤令。
  “那么你是想……”
  他话尚未完,白衣暴客右手作势若刀,左手再指着独孤令,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式,然后又狞笑了起来。
  “这可办不到,傻老太爷向不杀人。”
  暴客指指他自己胸口,再次作出杀人的手式。
  “你杀?”
  这次说对了,暴客点首不迭。
  “好的,就留给你杀!”
  怪人说着,远远地把独孤令放在地下,倚靠着树干,其实他另有打算,故意诱使暴客上当。
  不想怪事又生,暴客虚一扬手,又放了下来,这样一连三次之后,他却沉叹一声,摇了摇头,一声有若鬼哭般的啸叫,竟然飞纵而去,眨眼无踪。
  傻老头子目睹对方行径,百思不解,他回顾了倚靠在树干旁的独孤令一眼,喃喃说道:
  “傻老太爷六十年前,机智聪慧无与伦比,今朝仍然不信有人能够胜我,小令儿,咱们爷俩个走着瞧。”
  他如疯似傻地痴言痴语,不知何指。
  话罢之后,缓步走到独孤令的身前,才待伸手抓这无法挣扎挪动的人来,蓦地觉得身后疾风吹袭,他想都不想,回手扫出一掌。
  掌风乍出,已似狂飚,身后地面积雪烂泥随掌飞起,点点团团如弹丸脱弦,疾射数丈之外。
  附近古柳巨干,首当其冲,泥团雪点飞射其上,发声如啄木之鸟,无不透干而入直没其中,功力高得怕人。
  这一掌虽是白发黑髯矮胖怪人随便挥手所发,极目当代武林中人,能够相与抗抵而不惧者,万中无一。
  是故怪人掌发之后,缓缓回顾,自信来者必已惊退远处无疑。
  谁料回顾之下,大吃一惊,身后八尺地方,那个白衫白履白纱蒙面的暴客,去而复转,适一掌,似乎毫无见功。
  “看不出你倒有些门道,再接傻老太爷一掌。”怪人说着,右臂虚划半圈,缓慢的对着暴客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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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4 21:38: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白衫客力镇众僧

  暴客嘿嘿冷笑数声,不躲不避也不回抗,动也不动。
  “小伙子,你这算什么?”
  怪人够怪,也竟然倏地收势,似乎不愿意去打一个并不还手的人,并且极不高兴的质问蒙面暴客。
  暴客冷笑声停,却仍不开口说话。
  “回答与否,是你的事,傻老太爷并不生气,只是你要再拦阻我的去路,我可真的恼了。”
  暴客冷嗤一声,指指地上的独孤令,又指指自己,再指指身后。
  “你改变了主意,不杀小令儿啦,想带他走?”
  怪人懂得暴客手式,出言相问,暴客点了点头。
  “刚才傻老太爷就说过,小令儿留给你杀,谁知你举了半天手,却莫名其妙的叹息一声跑,现在又想带他走,好,过来带他走吧。”
暴客又摇了摇头,大概又变了主意。
“傻老太爷没功夫和你耗,你要……
  暴客未容他把话说完,手指指他,又向远处一指,最后挥了挥手。
  “哈哈!你是要我傻老太爷扔下小令儿一个人走?”
  这次猜对了,暴客点头不迭。
  “小子,天下没那么好的事,要人,你过来当着傻老太爷的面带走,要打,你小子就先动手,什么都不要的语,你就给我快点滚。”
  “嘿嘿……哼哼……”暴客轻蔑冷酷地冷哼不绝,就是不说一句话。
  “小子你听着,傻老太爷已经不耐烦了,我不愿意和不回手的人打斗,你再拦路胡闹,可别说我下手狠毒。”
  说着他回身探手抓向独孤令,暴客突然无故大喝一声,此时怪人右手业已伸到了独孤令的腰际,闻声不由微停。
  那知就在这略以停顿的刹那时刻,先机已失,右手腕间“脉腕”大穴,突然一麻,右臂连肩立失作用。
  怪人一声怒吼,左掌疾若石火电闪般,劈向地上倚树而坐曾被点中穴道无法挪动的独孤令而去。
  谁料独孤令倏地滚出丈外,挺身而起,飞越白衫暴客身后,忙似丧家之犬,逃之夭夭。
  这时白衫暴客陡地扬臂对怪人大喝一声“看掌”!双掌随声凌虚打下,力道强极,风劲势猛,怪人右臂失灵,被迫纵避。
  暴客得势不让,一连攻打四掌,怪人已退后了十丈。
  此时独孤令,已逃出数十丈外,仅剩了一个极淡的影子。
  怪人右臂肩膀一时无法复元,手指白衫暴客怒声叱道:
  “傻老太爷一时仁慈,又因为独孤令作恶太多,错认你是他的仇家前来报复,不忍伤你,谁知竟然被你所骗,假言必欲杀他,虚抬掌指,实在却是解了他的穴道。仍恐时间不久,他无法逃遁,再次转回诱我上当,我老头子六十年未在江湖走动,谁知再出江湖就为人所算,此耻难忘。看你一身功力,胜过独孤令多多,竟然是非不分,我老头子为你悲痛,目下右臂虽伤,仍能一搏,但那独孤令既已远逃,我老头子今夜认输,小子你走吧,咱们总有再见的时候。”
  白衫暴客听怪人说完,一言未发,却蓦地扑俯于地向怪人施一重礼,随即飞身而起,疾若电掣向独孤令逃路追去,一闪而逝。
  怪人为暴客的骇人举止所惊,一时不知如何才好,直待白衫暴客身影消失暗中之后,方始啊吁一声惆怅而去。
  独孤令自西园寺中被怪人所擒,自忖此去后果不堪想象,那知救星天降,穴道自解,乘怪客不备,点其“脉腕”大穴而逃。
  当他逃时经过暴客身旁,曾施展“冥目”神功,透视这人的面貌,可惜这人披头的银纱为特织之物,无法看清。
  但他却已知道这人发长二尺,发际并透传一股奇特的幽香,故此独孤令暗中断定这人当系女子。
虽说这人嘿嘿冷笑声音阴森,独孤令却认为江湖多诈。凭自己的阅历和经验来说,这人故意矫作的成份极大。
他要仔细地思考一下,这人突如其来救他的因由。
  白衫蒙面之人,向怪客突地跪拜之时,藏身较远暗处的独孤令看的非常清楚,他心头一动,似生警兆,想要远遁却又甚感犹豫,是故踌躇了片刻,这时白衫蒙面之人,已电射而至。
  恰在这个当空,独孤令方才恍然有悟,暗忖要糟,必须远逃,无奈时间已晚,暴客电掣追到。他内心忐忑难安,料到虽脱虎口,恐将陷身龙潭,不由暗中提聚全身真力,以备万一打算。
  那知暴客自他藏身之地经过,停都未停,若一片白云般飘飞远下,眨眼越出枯木树林,隐于黑暗之中。独孤令暗中嗟吁一声,悄然回顾白发黑髯的怪人,谁知就这刹那之间,怪人业已走得无踪无影。
  他深为自己庆幸,但并不立刻登程出林,大约又隔了顿饭光景,方始断定自己平安无事,这才闪身出林,飞纵前行。
  出林之后,即为农家稻田,时值严冬,今朝虽未降雪,但前数日连天大雪纷飞,故而大地仍是一片银白。
  独孤令飞驰于坚冰之上,迅捷至极,行已里路,蓦地止步。
  前面数十丈外,枯叶三五,其间似乎站着一人。
  当他仔细端详半晌之后,不由暗哼一声惭愧,这般时候怎会有人?不过是农家为惊禽鸟所扎放田间的稻草人罢了,自己乍脱敌手,竟成惊弓之鸟,疑神疑鬼,想来怎不惭愧。
  再次举步,十丈距离转瞬已到,他心中虽已无疑,却仍然止不住双目瞟向那个稻草人看去……
  稻草人身上并无半丝雪迹,但却浑身雪也似的白。
  他惊凛地一声呼叫,倏地止步才待后退,稻草人却横移了一丈,站在他的面前,嘿嘿地不停冷笑。
  独孤令猛的一个寒颤,退了三步。
  “你刚来?我候你多时啦。”
  稻草人怎能说话?又怎能纵飞横飘,是人,是个活人,正是适才解开自己穴道的那个白衫蒙面暴客。
  独孤令惊退三步,当时竟然木怔在那儿,讷讷不能接话。
  “怎么?我站在此处相待,太也出乎你的意料了对么?”
  白衫暴客语调冷凛,一个字一个字,就象是被人捏着脖颈硬挤出来的一样,生冷地丝毫不带活人口气。
  “在下不能对恩者说谎,阁下站立于此,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在下却非常高兴,因为……
  “因为什么等会再说吧,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等你?”
  “实难猜测。”
  “很简单,这里数里之内,一片冰雪,你无法躲避我。”
  “这个……”
  “这只是原因之一,再者,此乃你必经之路。”
  “是在下必经之路不假,但我却不想躲避阁下。”
  “你这是真心话?”
  “阁下对我曾有救命之恩,我怎会……
  “说的好听。”
  “阁下不信我又能奈何。”
  “你怎能令我相信?”
  “这一点请恕在下,确实无法证明。”
  “嘿嘿嘿嘿嘿嘿,我却能够证明你是有心躲避。”
  “阁下要这样说,叫我有口难辩。”
  “当真如此,适才在枯柳林内,我驰过你身旁之时,你怎地一言不发,故作未见呢?”
  独孤令梦想不到白衫暴突出此言,竟无法回答。
  “哈哈哈哈,这一点事情我并不挂在心上。”
  “阁下必须宽恕我当时不能出声呼唤的罪过,那时候怪人尚在,在下已成惊弓之鸟,万不得……”
  “我刚才说过,那是小事情,过去就算,你不必解释。”
  “如此在下多谢……”
  “这‘谢’字你说早了些,独孤令,你可能猜得到,我今夜为什么不惜犯险而救你脱身吗?”
  “阁下知道我的名姓?不能不使人惊奇。”
  “别打岔,我知道你的事情太多了,现在先答我所问。”
  “独孤令一向笨,实不知阁下为何救我。”
  “哼!令兄独孤大侠,昨日饶你不死,故此我才出手。”
  “阁下怎的无事不知?家兄……”
  “最大的原因,却是为了圣心大师夫妇,和那两个可怜的孩子。”
  “噢!阁下都是认识他们?”
  “问这些无用的话作甚?走,现在你跟我走!”
  “走?请问阁下要带独孤令到什么地方?”独孤令一边回答,一边又退了两步。
  “怎么?你不想去?”
  “独孤令尚有要事……
  “哈哈哈哈哈哈,尚有要事?今夜若是没有我犯险出手,此时你必然已经高吊在巨干枝头,供冷嫱祖孙戏谑讥讽,就有十万火急的要事,你又能如何?干脆点说,你愿意不愿意去吧?”
  “阁下施人重恩,今又强人所难,似乎有些……”
  “独孤令你仔细点听着,救你之事,出我自愿,既非你所告求,因此咱们无‘恩’可言。”
  “设若阁下准我如此放肆,独孤令可以立即回答阁下,我不愿意跟你去。”
  “我却一定要你跟我去。”
  “那还是挟恩以……”
  “不!适才我已说过,咱们无恩可言、”
  “果如阁下之言,你我彼此不欠恩情的话,独孤令立即告辞。”
  “慢!你决定不跟我去了?”
  “早已决定。”
  “你不愿去我却一定要你去,独孤令,咱们怎样来解决这个问题呢?”
  “请恕独孤令狂妄,这个问题无法解决。”
  “你似乎已经知道这将如何解决……”
  “不错,独孤令已经料到阁下要用的办法了。”
  “因此你敢坚决的说,这个问题无法解决?”
  “独孤令适才被擒,只因事出突然,否则那银发长髯的怪叟也许……”
  “也许早已惨死在你那‘血印’禅手之下了,对吗?”
  独孤令闻言再次悚然后退,惊凛惧骇地看着这位白衫蒙面暴客。
  “怎吗?你在惊骇诧疑我无所不知是不?”
  独孤令并未答话,双眉紧锁似在思索一件重大的事情。
  “独孤令,以你平素行事的狠毒来说,适才枯柳林中,逃出怪人掌握之后,必然立刻报复雪恨,为什么却一言未发飞纵远逃呢?”
  独孤令冷冷哼了一声,目射凶光,仍然没有说话。
  “知已知彼百战百胜,独孤令,这就是你聪明的地方。”
  “莫非阁下认为独孤令的‘血印’禅手,还敌不过那长髯怪人吗?”
  这次独孤令在忿怒之下,冷冷地接口反问暴客:“独孤令,‘血印’禅手,乃人间第一奇功,若能练到上乘‘百虚’绝顶,天下无人能敌。”
“哼哼!那阁下所说‘知已知彼’之言,又当何解?”
“很简单,你应该比任何人更明白这个道理!”
  “恰恰相反,独孤令不明阁下所指之事。”
  “你这‘血印’禅手,如今已有几成火候?”
  独孤令暗吸一口冷气,没有回答。
  “你只有三成功力,能够对付那位怪人吗?”
  “阁下怎敢妄批我这‘血印’禅手,仅具三成功力呢?”
  “千人石上留有你的血手印,难道你忘记了?”
  “你是谁,你自始至终暗地里跟踪着我独孤令,所为何事?”
  独孤令十分惊骇,突然疑心到一个人,故而沉声追问。
  “独孤令,你告诉过我你是谁来没有?”
  “没有!”
  “我问你没有?”
  “没有!”
  “那你问我是谁,岂非聪智不足?”
  “独孤令不愿和阁下争论不休,若无他事,我要走了。”
  “你不想替我解决那个问题?”
  “那一个问题?”
  “我要你跟我去,而你偏偏不愿意去的问题呀”
  “阁下再若苦苦相逼,独孤令可要被迫动手……”
  “这倒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不管阁下说些什么,独孤令总是蒙受过……
  “没用的话少说几句,独孤令,咱们立即动手一搏,尔胜,走你阳关大路,败时,只好跟我去了。”
  “你认定非此不可?”
  白衫蒙面的暴客嘿嘿一笑,似乎不肖答复。
  “阁下认为战有必胜之券?”
  “也许?”
  “阁下与圣心大师等人,有何渊源?”
  “等人二字包括太广。”
  “我是指着与圣心之死有关系的人物说的。”
  “独孤令,你不也是关系人物之一吗?”
  “阁下怎地顾左言右,独孤令要明白阁下是敌是友?”
  “非敌非友,专管闲事的朋友。”
  “阁下救我……
  “那是我的事情。”
  “话固然是对的,但事实却不容两件事情分开来讲,独孤令虽不敢自言乃道义之士,但忘恩……”
  “越说越多,独孤令,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救你?”
  “阁下似乎曾经说过,这是为了圣心夫妇及那两个娃儿。”
  “不错,所以你必须跟我去一个地方。”
  “在下实在不懂,阁下坚持要独孤令相随远行之事,和圣心夫妇及两个娃儿有什么关联?”
  “告诉你也无妨,这两件事……噢,还是不说的好。”
  “独孤令不敢强求阁下一定要说,不过我确实还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待办,阁下能否谅及我的苦衷……”
  “可以,但是却要答应我一个交换的条件。”
  “也好,请讲当面。”
“你要不跟我去,那就必须在我两个原则中选一个。”
“阁下不是说一个条件吗?如今……”
  “两个原则之中,任择其一,岂不更方便些?”
  “方便与否,必须阁下说出来才知道。”
  “你要不要听吧?”
  “好好好,洗耳恭听。”
  “第一个原则是,你我一搏,你胜,尽管请走……”
  “请讲第二原则。”
  独孤令此时已经有些恼了,因之声调沉重。
  “第二个原则是……唉,人言独孤令聪慧过人,今日一见……”
  “阁下能否专说正题,其余闲话尽多空暇……”
  “这不是闲话,和正题关系……”
  “请问第二原则。”
  独孤令突然接口,一个字一个字沉重锵然。
  “哼,第二个原则,要你猜猜我是何人。”
  独孤令闻言煞眉紧皱,沉思不答,半晌之后,他突然扬声哈哈大笑,手指着白衫暴客那蒙面的纱巾,倏地白衫蒙面的暴客,未等独孤令狡谋发动,冷酷而怪异地霍霍干笑了数声,缓缓将蒙面的纱巾取了下来。
  这个行动,出乎独孤令的意料,他不禁呆在当场。
  蒙面暴客纱巾虽然取下,但却黑发披散,根本不见面目。
  “独孤令,我不会取巧,纱巾已经摘下,你要是选择了第二个原则的话,别再延迟,开始猜吧。”
  “奇怪?真奇怪,令人百思不解。”独孤令注目暴客良久,喃喃自语,连道奇怪。
  “取巧无用,独孤令,你说是选择那个原则?”
  “满头黑发,长有三尺,柔软细松不类……阁下到底是……”
  独孤令猜了半天,突然心中一动,刚刚说出“阁下到底是”五个字来之后,却又无故停顿了话锋。
  “独孤令,再不声明选择那个原则,我可……”
  “慢着!唉,看来咱们只好一搏而定去留了。”
  独孤令本来仍然想选择第二原则,但他几经思索之后,认定毫无把握,故而吁叹一声,选了搏战一途。
白衫暴客冷笑一声,缓缓重新披好银纱,才待开口……
“我想起来了,阁下这个办法极不公平!”
  “独孤令此言怎讲?”
  “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呢?”
  “听我的有你的好处。”
  “利害我自己知晓。”
  “依你说,要怎么办才公平呢?”
  “我也提两个原则,也任凭阁下选择其一。”
  “真称得起狡猾难缠,好!不过原则之中,不能有两可之事。”
“那是当然。”
“说吧,这次轮到我洗耳恭听了。”
  “第一,适才独孤令曾经说过,有十万火急之事待办,阁下猜测一试,独孤令待办之事为何?”
  “第二呢?”
  “请先试猜第一,阁下若能言中,岂不省去不少……”
  “独孤令,你这个办法公平吗?”
  “第二,你我皆知圣心夫妇已在千人古上自了,家兄独孤占,曾经蚀石为柩,掩葬他们,如今尸首突然失踪,阁下可能猜到内中的原故?”
  “这一件事……”
  “阁下莫急,独孤令言尚未尽,关于第二原则,必须要使我亲眼目睹才行,否则空口白话,岂不人人会说。”
  “猜中如何?”
  “阁下若能猜中,独孤令决无异说,相随阁下而去,任是虎穴龙潭刀山油锅,死而无憾。”
  “独孤令,你是不是已经放弃了我所……”
  “不错,对阁下所提出的两个原则,独孤令自愿全部认负,不过阁下要是无法猜到我这两件事情的话……
  “任你自去。”
  “君子之言?”
  “虽死不毁。”
  “阁下猜吧。”
  “假若我能够猜到你这两件事情的话,独孤令,那时候又当如何?”
  “得一,今夜之行由你分派,二者俱中,要怎样你说吧。”
  “二十年内,你不得违抗我的命令。”
  “哈哈哈哈哈哈,阁下原来另有居心?”
  “没有用的话少说,你肯不肯吧。”
  “独孤令是否能够再活二十年,自己真没把握,俗语说得好,舍不得孩子捉不到狼,咱们就这么办!”
  “独孤令,大丈夫一言……?”
  “如帛染皂。”
  “好,你可有引火之物?”
  “阁下之言令人费解,猜测事端要什么引火之物?”
  “我自然有用。”
  “引火之物……巧极啦,独孤令身旁正带着引火的硫磺弹……”
  “嘿嘿嘿嘿嘿,独孤令,冷嫱那‘九迥火弹’你还是少动为妙。”
  独孤令闻言面色一变,不由暗中惊凛不已,自己囊中之物,和心头所想之事,这怪异的人物竟能知晓,他焉得不怕。
  “你左袖之中,有个火摺,何不取出一用?”
  独孤令越法震惊,无可奈何的取出火摺,抖手扔给了蒙面暴客。
  蒙面人嗤笑一声,接到火摺,从囊中取出来了一段细枯松枝,幌动火摺,将枯枝点燃。
  枯枝烧到寸许之时,蒙面人“噗”的一口劲气,将火全部吹熄,所烧那部分,化为乌黑的木炭。
  他抖手将火摺扔还给独孤令,又自袖中取出来了一张淡黄色的极薄羊皮,羊皮叠成小方,抖开大有尺半。
  “阁下一应俱全,独孤令能拜问一句,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么?”
  “有,非它不可。”
  “请教请教。”
  “我没有用处,这是给你预备的东西。”
  “阁下之言,使独孤令莫测高深?”
  “独孤令,我要猜你所出的两个问题。”
  “猜尽管猜就是了,和这些东西……”
  “你所出的问题,第二项用不着这些东西,但是第一项却少它们不得。”
  “请接着说下去,如今独孤令自觉已成了丈八的佛爷,无法摸到头脑了。”
  “你不是要我先猜你要办的事情吗?”
  “不错。”
  “假若我猜对了,你偏说不是的话,我怎么办?”
  “阁下怎能这般轻蔑我独孤令?”
  “独孤占老英雄,乃是你胞兄,你尚能暗施诡谋以九迥火弹悄下毒手,我焉能不多存一分戒心?”
  “好,算是阁下有理,那和这……”
  独孤令刚要说出,那和这些东西也没有关系的话来,突然心中一动,脑海内掠过一个意念,面色倏变苍煞,止住了话锋。
  “独孤令,你已经明白这些东西的用处了,不必再要我解释了吧。”
  “阁下是要我将待办急事,写在这张羊皮之上留为凭证?”
  “不错。”
  “你这枯枝,羊皮,是专为和独孤令打赌而备?”
  “不错。”白衫蒙面之人,冷冷地淡然回答。
  “你怎能预先知道,我独孤令会答应你赌猜问题呢?”
  “这一点恕不作答。”
  独孤令惊骇至极,设若果如这人所说,一切早已料到,二十年……
  他想到这里,暗中摇头自觉好笑,世无神仙,那能前知,又将悬心放下。
  “请将你待办之事,简略写明于羊皮之上吧。”
  “恭敬而从命,独孤令倒不信这个邪。”
  说着,他接过了炭枝和那张羊皮。
  “独孤令,稍停在我猜完之后,取出羊皮对照,上面假若并无字迹,或文不成句模棱两可的话,那……”
  “那就算我输了。”
  “如此请写。”
  独孤令微闪身形,飘出两丈以外,蒙面人动也不动,视若无睹。
  独孤令略加思索,即用炭枝在羊皮之上写了,刹时完毕。
  “君子不处嫌疑之间,独孤令,你接着这块纱巾,将羊皮上的字迹,反折于内,然后卷成一卷,再用纱巾包好给我。”
  “什么?这羊皮给你,那……”
  “莫以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我若妄自窥视,即算是输。”
  “阁下难道不能张袖相接?”
  “正合吾意。”
  独孤令这才点头应诺,蒙面之人早将另一条纱巾取出,远隔两丈有余,蒙面人二指微曲一弹,纱巾竟若疾箭般射向独孤令的前胸。
  独孤令心头一颤,暗吸一口冷气,自忖绝无如此身手。
  接过纱巾,裹好羊皮,他一言不发,悄没声地抖手打向蒙面人的小腹。
  蒙面之人一声冷笑,右臂伸甩,纱影微闪,已被收进袖中。
  “阁下好身手,独孤令自叹弗如。”
  “何必自谦忒煞。”
  “敢请即猜在下欲办之十万火急大事如何?”
  “不,我要先猜第二个问题。”
  “任凭阁下。”
  “第二个问题,你曾说过要目睹而证实才算?”
  “说过。”
  “我知道圣心夫妇现在何处……”
  “阁下是说知道圣心夫妇现在何处?”
  “是呀?”
  “不是圣心夫妇的尸体?”
  “谁说不是?”
  “那,阁下所说‘圣心夫妇’现在何处一言,是说他夫妇的尸体了?”
  “独孤令,死人能活?”
  “自然不能。”
  “那你何必多提这些题外的文章?”
  “算我多口,阁下请继续前言。”
  “稍待在我猜完全部问题之后,带你去亲眼看看。”
  “自千人石上,掘出他俩尸骨另外觅地掩葬之人,莫非就是阁下?”
  “不是,大概是你。”
  “阁下怎地笑谈起来,独孤令没干此事。”
  “那你怎知是我所为?”
  “阁下声言知道运葬之地,设若并非阁下所为,那又是何人……”
  “这个不在题目之内。”
  “在!独孤令问得是‘内中原故’!”
  “果有‘内中原故’之言,好,我答覆你这句问话,圣心夫妇运葬之事,我曾亲眼目睹。”
  “独孤令问得是那人……”
  “抱歉之至,你问得是内中原故,原故已如上述,至于是谁所为,恕我眼拙,不认识他们。”
  “他们?听阁下之言,对方是……”
  “两个人。”
  “噢,这就难了,要是只有一个,我是能猜到是谁。”
  独孤令闻言之后,不禁自语喃喃。
  “我也知道你会猜他是谁。”
  “阁下似乎有些仙气。”独孤令愤念不服,有意讥讽。
  “世无神仙,不过我却一猜必中。”
  “哼!大言不惭。”
  “也许,你猜那个人应该是令兄对不?”
  独孤令这次却未接话,他只紧皱着眉头。
  “你料错了,令兄彼时并未在场。”
  “阁下由何得知我要猜的那个人就是家兄呢?”
  “难道不对?”
  “对否无关紧要,阁下曾经说过,莫论闲事,怎地却又谈起来没完没结了呢?”
  独孤令无言可答,迫而夹缠放赖。
  “是你问我,否则我又何必多费唇舌?”蒙面之人一句不让,沉声质问独孤令。
  “这仍然是闲话,请继续说第二个问题的下文吧。”
  “没啦。”
  “什么,没有下文了?”
  “下文虽有,那是我带你目睹才行,所以用不着多说空话。”
  独孤令想了一下,果然再无话说,不由摇了摇头,暗中佩服蒙面之人的机警和聪智。
  “你摇头作甚?”
  “阁下管得真多,第二个问题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那第一个问题,阁下却还只字片言未发呢?”
  “着急什么?”
  蒙面之人说到这里话锋一顿,左手隔衣服捏了捏那卷羊皮。
  “喂喂喂!阁下动它可就算输了。”
  “独孤令,这是羊皮,不是竹简,你能隔着袖子摸出\字来?”
  “阁下善于狡辩,独孤令自愧不如。”
  “好说好说,难得难得。”
  “阁下何必调侃于我,难道第一个问题猜不出来?”
  “恰恰相反,和我早就准备妥羊皮枯枝一样,早已知晓。”
  “说出来听听才能证明。”
  “独孤令,你要不要先看看圣心夫妇?”
  “当然要,哦!不不不,阁下还是先猜问题的好。”
  “你听着,你那第一个问题,是……”
  白衫蒙面之人,话锋突然无故自停,独孤令冷冷笑出声。
  “你笑什么?”
  “阁下不必管我是哭是笑,请猜问题。”
  “独孤令,你认为我遭遇到了困难?”
  “阁下聪慧无伦,言必有中,独孤令不敢轻视。”
  他趁机回敬一句讥讽的话语,随即更得意的哈哈大笑。
  “唉!可怜可叹。”蒙面之人在独孤令笑声乍停之时,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那个可怜,谁又可叹?”
  “自然是你。”
  “原来阁下生具菩萨心肠。”
  “试想,你就要二十年……”
  “独孤令虽然自认曾受阁下之恩,但却断难永远忍耐阁下无尽的侮辱和冷蔑,敢请莫使在下极端为难。”
  “独孤令,你还有什么必须要办的事情吗?”
  蒙面之人不理他的这番言语,反而再次郑重地这样问他。
  “只要阁下猜中羊皮上所写……”
  “我必须声明,我并非要猜羊皮上写的什么,而是猜测你口口声声所谓十万火急待办的大事。”
  “两者有何分别?”
  “有如天地云泥之别。”
  “独孤令不懂。”
  “设若你故弄狡狯,在羊皮上书个圈圈,或者点些点点,而要我按照羊皮上面的东西去猜,我岂不是输得冤枉?”
  “我说不过你,但是羊皮上独孤令明明是写……哈哈,阁下真叫厉害,原来你在试探我是否真的写……”
  “不错,如今我已经知道,你果然守信。”
  “独孤令不须再耗时光,阁下要猜请快,否则作罢。”
  独孤令处处跌落蒙面之人的计谋之中,不由有些恼羞成怒了。
  “你要办的十万火急之事,乃寻索圣心大师同另外一个乳娃儿的下落。”
  独孤令连退了三步,痴呆呆怔在一旁。
“你目睹令兄独孤占老英雄,仅仅携走一个娃儿,是故动了寻找另外那个娃儿的念头,适才你我在此相逢之后,你无心中由我蒙面的银纱之上,霍然记起来了圣心大师幼年间的那位乳母,你巧而又巧,前数月发现那位乳母,居住苏州城内,你判断另外一个娃儿,必然寄养……”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圣心幼有乳母之事,乃我……乃我故友家中私事,你却仍然知道,这……”
  “这第一个问题我猜得可对?”
“对,独孤令绝不狡赖,不过你却必须赐下名姓……”
“抱歉,这一点并无约定。”
  “否则独孤令宁落毁约背信之名,立即告辞。”
  “这个也任凭自己,只要你能够走得了。”
  “阁下功力虽然胜我不少,但我自信仍然能够逃出你的手中。”
  “未见得吧。”
  “天光将现,旭日即升,我逃你追,天亮以前你绝难擒我,我往苏州城跑,青天白日之下,看你怎样……”
  “好主意,其实想错了事情,打错了算盘。”
  “未见得吧?”
  独孤令竟然也用“未见得吧”这四个字,来回敬蒙面之人。
  “你没有机会了,独孤令!”
  “哼哼!笑话。”
  说着他身形倏地飘起,又退后了两丈多些,蒙面之人竟未追赶。
  “独孤令你逃必死,我决不追赶。”
  “大言恐哧无用,我……”
  “我那张羊皮上涂着奇毒的药物,不信你尽管走吧。”
  蒙面之人说完这句话之后,竟然不再闻问独孤令去留,反而转身走去。
  独孤令大吃一惊,扬喝一声暴然扑到。
  独孤令闻知已中暗算,自是恨怒至极,以十成劲力发掌,直袭蒙面人的后心,并且是身手俱到,迅捷无伦。
  白衫蒙面之人,此时已经走出丈远,闻声并未停步,也不躲闪,仍然是缓慢地迈着步子。劲掌挟风而来,他却视若无觉。
  独孤仅狞笑一声,掌化为指,点向“脊心”。
  蒙面之人一声轻笑,身形倏忽飘前丈余。
  独孤令一招走空,冷哼一声,如影随形再次扑到。
  蒙面之人突然上身一挺,未见用力,已滑出三丈以外。
  独孤令目露煞火,右臂轻抖,若闪电般追上。
  右臂适时,已高高扬起,动作缓慢,不知因何如此。
  阡陌尽为雪掩,一片冰莹,蒙面之人脚步未举,却滑行不已。
  追逃十数丈后,独孤令已到对方身后。
  首尾相连,他才再次暴喝一声,高扬着的左臂,斜劈而下。
  这一掌竟无风力,因此蒙面之人似乎尚未发觉。
  独孤令目睹对方根本未防,料难逃脱,不由桀桀狂笑。
  谁料奇变陡生,事出意外。
  独孤令只觉得对方在自己掌力下压的刹那,白衫轻摆,面前雪影微闪,突然消失无踪。
  掌力击空,冰雪田间却平添了一个丈大的手印,深有一尺,清晰至极。
  独孤令倏地暴转身形,他不必多想,蒙面之人既在身前失踪,自然是施展绝顶的轻功避向自己身后。
  那知回顾之下,身后竟也空无人在。
  “刚刚我料错了一事,如今应该补充说明。”
  蒙面之人这时却又在他身后发话,独孤令霍地旋身转面。
  谁说不是?对方正站在他那丈大的手印旁边,俯身静观。
  独孤令心中一凛,暗地惊骇蒙面之人卓绝高超的武技和造诣不已。
  “独孤令,适才我曾说过,你这‘血印’禅手仅具三成火候,如今我必须补充声明,你已练到四成。”
  “管它三成四成,你再吃一掌。”
  左臂暴抖,右掌斜甩,独孤令声言一掌,但却双掌齐下。
  蒙面之人倏地抬头,嘿嘿冷笑两声。
  独孤令这次全神贯注,他不信对方还能一闪无踪。
  “虽然我曾说过对你无恩,但却更无怨恨,你竟施出这种无敌的内功,一再暴下毒手,饶你不得。”
  蒙面之人竟不闪避“血印”禅手,反而沉声训叱不休。
  独孤令一向心狠意毒,既与为敌,莫不心存致敌必死。因此他耳闻蒙面人喋喋不休,暗中甚喜。
  那知事与愿违,独孤令全付真力所发之两掌,非但未将蒙面之人震死当地,竟若石沉大海,渺无消息。
  独孤令这一惊如同危岸失足,江心崩舟,全身蓦地一阵寒凛。
  “哈哈,嘿嘿嘿嘿嘿,你要不要再发一掌试试?”
  独孤令那里还敢迟延,他一言不发,霍地转身飞逃。
  “慢着点,前面有人!”雪影一闪,蒙面之人已经站立身前。
  “唉!独孤令认输。”
  他一声嗟叹,自认败北。
  “如此请直向左方前进。”
  独孤令点了点头,一言不发俯首疾走。
  “你既自认败北,设或中途再生异意,休怪我……”
  “阁下不必逼人太甚,独孤令求生之念无法……”
  “随你,只要你舍得这一身功力就行。”
  “阁下竟然如此狠毒?”
  “也许,但愿你不会舍身相试。”
  独孤令不再开口,他正沉思脱身毒谋。
  飞纵迅捷至极,独孤令霍地停步不前。
  “目的地未到,停步作甚?”
  “前面已是西园寺,阁下要……”
  “走你的,不必管前面是个什么地方。”
  “再要照直前行,必须……”
  “独孤令,难道我还要听你的?”
  “话不是这样说。”
  “要怎样说才对?”
  “独孤令虽然认败,但是阁下也应该说出个地方来,否则……”
  “现在还早,你走就是。”
  “好,独孤令早将生死置诸度外,没什么再怕的了。”
  “这样再好没有。”
  “不过再有半里路就到西园寺墙了,阁下总不能半点道理不讲,一定要令硬碰红墙吧?”
  “你不会越墙而过?”
  “算我自找难堪。”他恨恨地答覆蒙面之人这句话后,双足用力电掣般驰下。
  蒙面之人暗中窥笑,可惜独孤令无法察知。
  此时他也正中暗笑,欣慰脱身在际。
  眨眼之时,红墙前迎,独孤令回顾了蒙面之人一眼,指指墙内的偏殿。
  蒙面之人点了点头。
  独孤令暗提真气,拧身越墙直上殿头。
  蒙面之人已飘身墙上。
  独孤令单足微沾瓦面,越过偏殿,纵临大殿屋脊右侧。
  蒙面之人这时立在偏殿顶端。
  独孤令倏地全力前纵,斜奔大殿后进。那是大悲方丈静修之地。
  蒙面之人恰好已经飘身大殿顶头。两人相距,约有十丈左右。
  独孤令暗中回顾蒙面人,脸上掠过一丝阴险狡诈的笑容。
  他顿足停身,正纵在大悲方丈静修的禅堂上面。
  停身回顾,静立不去,似在等待蒙面之人。果然,蒙面之人已自大殿脊上,高拔斜飞而起,向他存身之地纵来。
  他低沉地冷哼一声,顿足飞起,左手暴然后甩。
  山崩地裂般一声爆响,禅堂瓦面俱被震碎,断瓦残木四处横飞。
  “什么人这般大胆?”大悲方丈已被惊醒纵出,疾身半空,扬声追问。
  “当!当!当!当!”西园寺钟,连声震鸣。
  各殿倏地灯火齐亮。十数条灰色人影,已纷纷由四方飞登各殿顶上。
  大宏掌教这时腾身正殿脊前。
  西园寺僧群被巨响惊醒,已将蒙面之人困在当央。
  纷乱中,独孤令沉雷般已潜泻地面,隐于暗处。巧用一石二鸟之计,他已脱身事外。
  蒙面之人目睹斯情,沉哼一声,高纵半空的身形,猛地停住,随即缓缓飘落在大殿右端。少林掌教大宏,正和他站了个对面。
  蒙面之人不言不语,大悲方丈及各堂大师,亦已来到。
  西园寺僧分为地面和殿顶两队,将蒙面之人团围正中
  “施主夜入古刹,毁我禅堂何为?”
  “你看明白了震碎屋瓦的是我?”
  “此间并无他人,施主狡辩何用?”
  “那是你瞎了眼!”蒙面之人毫不客气的回答大宏。
  大宏闻言,双眉暴飞,想是怒极。
  “施主,老衲闻声出现之时,施主故然尚在半空,但……”
  “那就是了,你有眼睛总比没有眼睛的看得明白。”
  大悲方丈有心借机暗示掌教,震碎殿堂屋顶的不是对面这个人。
  那知蒙面人却恰好借话挖苦大宏掌教一句。
  “难道那人不是施主的同伴?”大悲诚恐掌教震怒,故而出言质问蒙面之人。
  “一块来的不错,但却不是同伴。”
  “鬼话!”罗汉禅堂的主持大慈禅师,沉声接上这两个字。
  “像你这种无知的蠢材,怎配当这罗汉殿堂的大师?”蒙面之人轻蔑的讽刺大慈禅师。
  “狂徒你大胆。”大慈恼羞之下,厉声叱叫。
  “嘿嘿嘿嘿嘿嘿,在下确实大胆,蠢奴你又当如何?”
  “掌教,方丈,弟子已不能耐,伏祈恩准弟子与这狂徒一搏。”
  大慈禅师气怒至极,不禁当面向大宏大悲请谕。
  大悲方丈双眉紧锁,并未示谕,却注视着蒙面之人。
  “嘿嘿嘿嘿,差些差些,动手你还差一大些。”
  蒙面之人阴沉地冷笑着,淡然答话。
  “施主,请问夜闯古刹何干?”
  大宏已知震碎禅堂室顶,并非蒙面人所为,故而接口追问来意。
  “和尚这个‘闯’字令人费解。”蒙面之人若无其事的反问一句。
  “老衲欲知施主来意?”
  “不便相告。”蒙面之人硬生生地说出这四个字来。
  “施主这就不对了,敞派掌教是善意相询。”大悲方丈闻言不由寒着脸责问蒙面之人。
  “不便相告四字,也非恶意。”
  “施主夜入敝寺,总有原因吧?”大悲再次和气地询问。
  “这是当然。”蒙面之人仍然毫不在乎地答话。
  “原因何在?”大宏掌教叮问一句。
  “不便相告。”他还是斩铁断钉般用这四个字来回答。
  “这……”群僧一时语塞,真不知应该如何了断。
  “你说震碎我们方丈禅堂室顶的那个人,并非你的同伴?”
  大慈禅师久未开口,此时突然转换话题发言。
  “不错。”
  “你却又曾承认那人是和你一块来的。”
  “也不错。”
  “那人是谁?现在何处?”
  “这个我倒可以回答,只是必须有交换条件。”
  说到“条件”大慈不敢接话了,他只好看着掌教和方丈。
  “不知什么条件?”大悲方丈只好接话询问。
  “条件简单,我要借居静楼三天。”
  此言一出,群僧俱皆失色震惊。
  “施主贵姓?”大悲和大宏交换了一下眼色,大悲始问及蒙面人的姓名。
  “不便相告。”蒙面之人,似乎对这四个字特别喜欢。
  “哼!问东,你东一个不便相告,问西,你西一个不便相告,不知你愿意而无不便相告的事情,都有些什么?”
  “多的很。”
  “说说看?”大慈禅师冷言相询。
  “譬如震毁瓦面的人是谁?他现在藏身何处?第一次借居静楼的驼背老人是谁等等。”
  “等等二字包括些什么?”
  “包括除‘不便相告’者以外的一切事情。”
  “那么是谁震碎我们方丈禅堂的?”
  “你问这话还早了一天。”
  “此言怎讲?”
  “你这罗汉殿堂的主持大师,有权承诺我静楼暂居三日吗?”
  “有无此权,知早了一天毫无关系呀?”
  “我适才说你是个蠢材,你还很不高兴,就凭你这种记性,不是蠢材又是什么?难道你忘记了晨课之时,大悲方丈当众言明,这……”
  “施主,老衲实言,此时极为惊骇,敢请施主殿中小坐如何?”
  大悲方丈的是十分震惊,他传谕令大慈暂代方丈之事,除寺僧外决无人知,蒙面人却能知晓,他骇异至极。
  “不必,我就要走了。”
“施主不是要暂借静楼居住么?”
“方丈可愿承诺此事?”
“甚愿诺承,但是老衲另有交换的事务。”
  “我向来言出必践,恕我不能接纳方丈的条件。”
  大悲闻言略停片刻,示意大宏掌教。
  “方丈有话尽说无妨,不必请教他人。”蒙面之人似乎无所不知。
  “老衲有两件事拜问,愿意接纳施主对这两件事所要的条件。”
  “也许我会不索代价。”
  “老衲恭请施主殿中一谈。”
  “这里好,我要监视着一个人。”
  “施主可是指那震碎禅堂室顶的同伴?”
  “是他,但却非我同伴,已声明过多次了。”
  “老衲失言。”
  “没有关系,方丈说那两件事吧。”
  “晨间老衲大典宣谕门下之事,施主怎能知晓?”
  “这一件我可以毫无条件地答覆,请问第二件呢?”
  “老衲可能先听施主关于第一件事情的指示?”
  “指示二字却不敢当,此事说来不值一笑,当方丈传谕寺僧之时,我恰好就在大殿之中。”
  此言出口,寺僧齐声惊咦出声。
  “老衲也是如此料想。”
  “方丈智慧过人,请说第二件事?”
  “那时罗汉殿堂之中,发生一事,施主可能教我?”大悲方丈言语含混,有心如此。
“不知道。”蒙面之人语调冷沉。
“施主在大殿之中作甚?”大悲方丈无可奈何之下,转变话题,但他已经料到对方的答覆,必然还是‘不便相告’四字。
  那知大出意外,蒙面之人并未开口。
  “是否施主觉得不便相告于老衲呀?”
  “不是。”
  “那刚刚施主……”
  “我在查听藏身暗处的那个人,又躲向那里。”
  “施主可曾察得?”
  蒙面之人并未回答,只点了点头。
  大宏掌教却在暗惊不已,蒙面之人竟能一心二用,功力高得惊人。
  “可否现在示知老衲,施主晨间在大殿……”
  “搜索一物。”
  “施主是说,那时恰在大殿搜索一件东西?”
  “不错。”
  “什么物件?”
  “不便相告。”
  “是施主的东西?”
  蒙面之人没有答话,却微然俯首,似在沉思。
  “是敝寺之物?”大悲方丈逼上一句。
  “不,应该说是寺僧之物。”
  “施主的意思是说,那件东西纯为私人所有对吗?”
  “方丈圣明。”
  “物属那个人所有?”
  “圣心大师!”
  圣心大师四个字说出口来,竟令寺僧齐声惊呼,大悲方丈已经觉得事态严重,彼物紧要了,他正想接着询问,蒙面之人突然一声冷哼,蓦地嘿嘿大笑起来。
  事出突然,僧众不禁俱皆诧愕难安。
  “施主突然狂笑,莫非老衲言语有失……”
  “我笑那个暗中捣鬼的人物,与方丈无关。”白衫蒙面之人,冷冷地答覆了大悲方丈。
  “寺僧身许我佛,故无私有物件,因此施主你所取圣心大师之遗物,应该现在交于敝寺方丈。”大慈禅师再次接话。
  “嘿嘿!”蒙面之人竟用冷笑当作回答。
  “有何可笑之处?”大慈早已恼羞,沉声叱问。
  “难道和尚你不说话,别人就会把你当作哑巴不成?’蒙面之人极端轻蔑地这样反问。
  “狂徒,老衲迟早……”
  “嘿嘿!大慈,动手怕你更要丢人,最好你还是紧闭着嘴巴,乖乖站在那里少开口。”
  “施主,大慈乃我西园寺中首座大师,老衲不容有人这般侮辱……”
  “方丈何须动怒,大慈他是自取其辱。”
  “老衲不懂施主之言,大慈声明僧无私物一节,并无过错。”
  “诚如方丈所说,他这句话不错。”
“既然施主也知道他话未说错,却怎又……”
“方丈莫急,他自然有不当之处,我才……”
  一旁久未开口的少林掌教,这时突然高唱一声佛号,接过话锋沉声说道:
  “大慈即便真有不当之处,自有寺规教法处治,施主出言猖狂,目无少林僧众而侮我门下,老衲必须讨个公道。”
  “哈哈哈哈哈哈!”
  蒙面之人,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哈哈狂笑不已。
  “老衲愿在这大殿之上,领教施主的罕绝功力。”大宏掌教扬声讨战。
  “弟子俯请掌教慈谕,愿意首先向此狂徒一搏。”大慈禅师立即接话请谕,他早已准备动手了。
  “身为少林一派宗主,难道就如此不讲道理?”
  白衫蒙面之人,突然厉声喝问。
  “施主侮我佛门弟子,老衲已经让之再三……”
  “设若我像‘幽冥帝君’钟灵父子一样,掌教是否也要讨个公道?”
  蒙面之人竟然指着少林前耻,反问大宏掌教。
  大宏和大悲不由语塞,讷讷难辩。
  “何况大慈禅师首先出言辱及在下……”
  “施主善辩,老衲自始至终未离寸步,大慈绝无侮谩施主之言。”
  “掌教向我讨要公道,在下本无所惧,但搏战事小是非事大,敢问掌教,可愿先将是非分清之后,再论其他。”
  蒙面之人话锋犀利,大宏掌教不能立即应允。
  “请问掌教和方丈,大慈禅师可曾说过‘要在下将所取圣心大师遗物,交还方丈’之言?”
  “说过,施主理应交……”
  “说过就好,掌教请先听我解释如何?”
  “施主请讲。”
  “在下曾言,晨间在贵寺大殿之中‘搜索一物’,对不?”
  “不错,施主说过这句话。”
  “在下是否也说过‘已将此物得到手中’的话呢?”
  “这个……没有,施主没有说过。”
  大宏掌教和大悲方丈互望一眼之后,才这样回答。
  “在下既然没有说过‘得物’之言,而大慈禅师却令在下将所得之物交出,请问此言存何居心?”
  大宏和大悲,无言可答。
  “在下虽非佛门中人,然知‘佛无诳语’,僧戒‘嗔’‘妄’,大慈身为西园寺中首座大师,竟然故违戒法,若非‘蠢’极,又怎会如此口不择言,又怎能怪罪在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呢?”
  白衫蒙面之人,得理不让,佩侃而言。
  寺僧俱皆无法分辩,大慈禅师尤觉羞愧。
  “在下偶尔夜登寺殿,佛家弟子,竟然如临大敌,圈围质问,说什么夜闯清静佛门,又问什么意图何为,那个不知,庵、观、寺、院,乃十方施主布施之地,莫非在下就来不得?可笑大宏掌教,身为一派宗主,竟然轻而言战,胜故不言,万一不幸败北,少林一派的颜面何存?在下适才声言借居静楼三日,实在说,那是存心讽刺少林无能,耻笑前次应诺驼背朋友居住之事……”
  “施主住口!”大悲方丈沉声喝止对方。
  蒙面之人却突然嘿嘿冷笑。
  “施主,大慈前言失误,今向施主致歉。”大慈禅师一旁接话,并合十为礼。
  “在下怎敢当得首座大师之礼。”白衫蒙面之人冷冷地答话。
  “大慈乍睹施主,即知必系武林奇客,愿以一身浅薄微技,敬向施主领些教益,施主肯否?”原来大慈致歉是假,挑战是真。
  “在下敢问方丈,贵寺之中何物最重?”
  蒙面之人不接大慈所问之言,反而向大悲方丈询及寺中沉重之物。
  “以这大殿之下,紫铜狮最重。”
  大悲虽然不知蒙面人的用意,但他仍然回答了这个问题。
  “好,方丈可知重量若干?”
  “每只约在千斤以上。”
  “在下就用一只紫铜狮子,与大慈禅师一搏。”
  他说完这句话后,大慈禅师尚未接口,他却倏地电射而下,落足殿前紫铜狮子身旁。
  大悲方丈自是不容他另有蠢动,故而紧随,在他的身后也飘然坠地上。
  谁料白衫蒙面之人,却在大悲方丈足踏平地的刹那,单臂高举着殿门外左旁的那只千斤紫铜狮子,腾身而起又回转殿顶之上。
  这种罕绝人寰惊骇武林的神力,和无与伦比的绝顶功夫,已经震哧住了西园寺僧。僧众张口咋舌,却都寂然无声。
  大悲方丈沉吁一声,懒散的纵回殿顶,大宏掌教暗诵“善哉”不已。大慈禅师面色苍然一言不发。
  此时,一片悄静,众目凝视着蒙面之人,一瞬不瞬。
  蓦地!蒙面之人抖臂将千斤铜狮抛上了半空,寺僧暴声惊呼,纷纷作鸟兽奔散。
  大宏掌教肃然合十。大悲方丈俯首穆然。大慈禅师以下各堂主持,无不傍徨忐忑。
  紫铜狮子,已自上空沉雷般飞射而下。
  少林掌教霍地高唱一声佛号,音悲调哀。
  目下无人能够接住这只铜狮,大殿必被砸塌。
  大宏和大悲二人,身为寺主、掌教,已到殉身之日。
  是故毫不闪避,只在喃喃诚祝。
  一声长啸,划破静空。发自蒙面之人。
  千斤紫铜狮子,距离殿脊已经不足一丈。
  九尺!七尺!五尺!此物疾投而到。
  散乱在各处的西园寺僧,这时大半紧闭双目。
  白衫蒙面之人,蓦地嘿嘿一笑,右臂倏然平伸,掌心向上,凌虚对这千斤紫铜狮子一托,一送。惊凛人胆的怪事!铜狮似具灵性,它竟轻飘飘地落在了殿脊上面,连一块瓦都没有压碎。
  “啊!”寺僧不禁齐声惊呼。
  “哈哈哈哈哈哈。”蒙面之人仰头大笑。
  大宏、大悲、大慈等人,老脸飞红,若涂脂粉。
  “在下微薄之技,不值识者一笑,只因尚须追索隐身暗处之人,故望大慈禅师多谅,恕我不战而退之罪。”
  白衫蒙面之人,突然发话,“之罪”二字刚刚吐口,人已电射而去,待大宏掌教举目看时,他已远在十丈以外。
  大宏掌教摇头喟吁,蒙面之人形影已渺。
  他固然早已远去,大殿脊上,却留下了个极大的难题。
  那只千斤重量的紫铜狮子,无论如何,也不能任它傲居殿顶。
  谁能够搬它回到原处呢?
  大宏掌教和大悲方丈,心里明白,这件事没人能够办到。
  除非斜着建造一座板桥,并且必须大宏和大悲亲自动手,才能够使这千斤铜狮,复归原位。但是大殿高有五丈,造桥决非当夜可成。
  此事却又不容明朝料理,否则怪事外泄,无可交待。
  大宏掌教沉思有顷,低声和大悲商量了刹那,大悲方丈传谕寺僧,各自归房,然后立即吩咐各堂大师,相随进入大殿之中。
  各堂大师料知掌教必有训示,个个肃色静听。
  “你们俱已目睹蒙面人物之事,铜狮必须今夜取下殿脊,此时既非你们所能,说不得只有老与掌教拚力为之……”
  “弟子斗胆进言,掌教及方丈是否真能胜任?”大慈禅师不能放心,低声相询。
  “大慈,事到如今,不问胜任与否,也必须去作了。”
  大宏掌教语调悲涩地这样说。
  “弟子有个拙见。”
  “说说看。”
  “铜狮高大宽阔,四周可供抓扶地方不少,若由掌教和方丈分力举其首尾,弟子及各堂师弟,分列两旁握其四肢,当可平安抬下殿脊。”。
  大慈禅师话罢,各堂大师俱皆认为可行。
  大宏掌教却幽幽地长叹一声,摇头无言。
  “掌教认为不甚妥当?”经堂大师大慧禅师,接口发问。
  “大慧,你可知道铜狮的重量若干?”
  “弟子听说大约在千斤左右。”
  “它有一千三百六十斤的重量。”
  大悲方丈说出铜狮的实在重量,各堂大师不由咋舌。
  “殿脊相距地面,五丈六尺,大慈的办法本来最最恰当,可惜没有将这五丈六尺计算在内。”
  “方丈,大慈不懂为何要计算这五丈六尺?”
  “物高一丈,下坠之时,其重量约增五分之一。”
  “啊?那……”
  “铜狮自五丈六尺地方坠落,全重约为二千八百斤至三千斤之间。”
  “方丈,就算它有三千斤的重量,弟子等皆有举五百斤的膂力,算来应该不会发生其他问题。”
  “大慈,你话是不错,不过力举五百斤和五百斤压砸而下,却相差太远。”
  “弟子仍然认为可行。”
  “你的心意,老衲尽知,但此事不容老衲等偷安,还是按照……”
  “方丈,合数人之力,总比方丈和掌教双双涉险强些!”
  大慧禅师毅然抗言,大悲方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没有接话。
  “你们若能听命行事,本掌教作主就试上一试。”
  大宏掌教突然郑重其事的谕示各堂大师。
  “当遵谕令。”众大师齐声应诺。
  “当本掌教喝令你们松手退下的时候,不得疑迟。”
  “弟子等遵谕。”各堂大师再次一齐答言。
  “好,师弟认为如何,要不咱们就试它一试吧。”
  大宏掌教说了一声好,然后向大悲方丈征询可否。
  大悲方丈点了点头,无可奈何的走向殿外。众大师自是相随其后,鱼贯而出。
  谁料乍出大殿,大宏和大悲竟然倏地止步,同声惊咦。
  那只紫铜狮子,已经好端端地蹲踞在原处。
  是谁所为?谁有这高的功力?
  “方丈,您瞧右边这只狮子背上。”
  大慈禅师突然惊呼着要方丈注意另外那只狮子。
  “呀!大慈和大慧火速将铜狮背上的施主,抱入殿中。”
  原来在另外那只狮子背上,卧伏一人,大悲立令门下将此人掺扶殿内。
  斋堂主持大悟禅师,已在地上平铺了四个很大的蒲团,当作卧榻,大慈和大悲非常小心地将这人抬放在上面。
  殿内烛明灯亮,这人虽然昏沉未醒,但面目无伤。
  “方丈,这不就是早半夜冒充驼背施主的那个人吗?”
  大悲方丈点了点头,因他另有所思,故而没有开口。
  原来这个卧伏铜狮背上之人,正是那独孤令。
  不知何故,却突然昏睡在狮背之上,当然,这绝对不是独孤令自己所为。
  大宏掌教抓起独孤令的左腕,三指扣在脉门之上。
  片刻之后,他一声惊咦,随即却又长长地嗟吁叹息出声。
  “师弟,你试一下看。”
  大悲闻言接过手来,也扣指在独孤令的脉门上面。
  “善哉!好毒辣的手段。”
  当他诊断清楚,独孤令为何昏睡不醒之后,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师弟,你看拍醒他可好?”
  “是否掌教有话问他?”
  “此人落得如此下场,已然惨极,我怎忍心还问他一切。”
  “掌教慈悲,这人即将自醒,不如守他片刻。”
  “也好。”
  大悟听出方丈和掌教言下之意,立即又搬来两个蒲团,放于独孤令的身旁。
  大宏掌教含笑点了点头,跌坐下来。
  “你们各自回堂去吧,大慈速将‘枯圣神丹’取来三粒。”
  众大师应诺一声,合十为礼而退。
  “大慈,顺便带来茶具,令斋堂预备浓粥。”
  大慈遵谕而去,刹那返回。大悲方丈所嘱应用之物,皆为现成东西,是故往返绝速,大慈料有变故,一切东西都是亲自携来。
  这时,独孤令伸腰醒转,双目微启,蓦地惊咦一声,倏然坐起,愣怔地看着大宏等人,满面疑骇。
  “施主仍请睡卧,老衲等已代施主备妥药物……”
  “药物?和尚,我……”独孤令听大悲之言,越法奇怪,接口询问。
  “施主莫悲、莫急,提提真气看……”
  独孤令闻言大惊,猛提真力,面色突变,稍停刹那,他蓦地暴然跳起,狂吼悲叫不止。
  大宏掌教不禁摇头一声悲唷,舒手已将独孤令按坐在蒲团之上,独孤令挣扎数次,竟然未能挪动分毫。
  “施主真力已失,如今已和普通之人一样,最好大悲方丈之言未毕,独孤令陡地狂笑起来,声调悲凉哀凄,久久不停。
  大宏掌教善目圆睁,高唱一声佛号,沉声喝道:“施主莫非已失心志,忘记恩怨不成?”
  这句话震醒了独孤令,笑声顿止。
  “老衲等不问施主往事,赠此三粒神丸,此间茶饭已备,施主食用之后,可以离寺而去。”
  大悲方丈语罢,独孤令凄然一笑,他突地接过三粒神丸,吞入腹中,挣扎站起,双手只对大宏大悲一拱,转身而去。
  “大慈,开放山门送这位施主离寺。”
  大慈奉遵抢先出殿,打开山门。
  独孤令面如秋月,身躯摇摆着走出西园寺来。
  风冷、雪寒、夜深、人静,他那长瘦的影子,孤独地似幽灵般,缓慢地消失在黝深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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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6 22:39: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长春铺继修复仇

  时当独孤令功力尽失,哀痛恨怨自西园寺外的黝暗山道之上远行无踪之后,寺后约里许的地方,一口废井旁,这时突然出现了三条黑影。
  他们是冷嫱姑娘祖孙,和那白发黑髯的矮胖怪人。
  “就在这里。”怪老头子手指着这口废井,对冷嫱姑娘这样说。
  “傻老爷子,你不会是说人在井里吧?”
  “大姑娘,我正是说人在井里面。”
  “那么说这是一口枯井了?”
  “对啦,大姑娘。”
  “这井干枯有多少年啦?”
  “几十年罗。”
  “它有多深?”
  “你这可是有心难为我傻老头子了,我又没有下去过。”
  “好,任它是万丈深渊,我也……”
  冷嫱脸上现出刚毅决然的神色,话未说完,已在作势欲下古井。
  “嫱儿慢些,阿爷先下。”
  “算啦吧和尚,反正都闲不着,我傻老头子先走。”
  说着,这白发怪人已飘身而下,老和尚瞥了孙女儿一眼,低沉地喟叹一声。
  “喂,下来吧大姑娘,这里面……”
  怪老头子这时从井下扬声呼唤,话尚未完,冷嫱姑娘已答应一声飞身投下,老和尚恐孙女有失,继之纵落井中。
  井深三丈有余,底下宽广竟有五丈,非但干燥至极,并且洁净异常。
  冷嫱纵入之时,已自身畔取出了早已备好的火摺。
  人在半当央的时候,抖手已将火摺幌着。
  三人藉火招的光辉,略以瞥望井底,不由彼此颔首。
  井底黄沙平铺,不见丝毫乱草杂物,一望即知此处必然久经人手整理。
  只是,井底却无其他通路或洞穴。
  冷嫱右臂微指,人如云鹤冲天而起,划出一道火虹,在相距井底丈余高处,一闪无踪。
  “和尚,大姑娘比咱们聪明,已经发现甬道,你我是……?”
  怪人似乎在询问老和尚,他俩是否也继续往冷姑娘所去地方。
“我看……咱们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对,叫他们好好的谈谈。”
  蓦地,在冷嫱姑娘进入的甬道中,传来哭泣之声。
  “和尚,你听见了没有?”
  “是嫱儿。”
  “是大姑娘,不过她哭什么呢?”
  和尚没有答话,他也猜不透孙女儿的事情。
  “我记得大姑娘向来是不哭的。”
  和尚缄默,仍未接话。
“我猜她两个已经见着了,大姑娘也许是喜极而……”
怪人话语未尽,冷嫱悲泣的声音却越来越高。
  “傻施主你听。”
  “不对啦和尚,咱们快去。”
  他俩立即冲拨而起,循姑娘去处,飞纵而上。
  原来古井壁间,有一六尺门户,门内,一条弯折的甬道。
  甬道仅有十余丈长,他俩转瞬已经驰到尽头。
  尽头处,一间石室,室内正中,高悬一粒明珠,珠射奇芒,亮若白昼。
  冷嫱姑娘当门而立,正在掩面悲泣不已。
  她虽然听到身后的声音,却似若未闻,头也不抬。
  老和尚和怪人,自姑娘身旁闪进了石室,注目之下,不由愣在了那里。
  石室正中,一座石榻,榻高二尺,榻上并摆着一对尸体。
  左边一具,是那位色绝武林的耿芸娘,右边是那个被视为“佛门”叛徒的高僧,圣心大师。
  圣心大师仍然穿着死时的那身僧袍,袍上沾满了极细的石粉。
  耿芸娘衣衫全新,洁白无尘。
  怪的是,他俩面色如生,不类死人。
  最最令人惊骇的是,在他夫妇正中,躺着一个用淡绿棉被裹包着的乳娃儿,娃儿身上,放着一张素笺,笺上有字。
  老和尚慈眉一扬,步向石榻,伸手拈起素笺。
  怪人霎了霎了眼,冷哼一声,大步向前似要抱起那个娃儿。
  “动不得!”冷嫱却急声阻拦,并横身飘在了怪人的身前。
  “大姑娘,这孩子为什么动不得?”
  老和尚这时已看完了那张素笺说,顺手递给怪人。
  “莫动此子,否则此子立即身亡。”
  怪人看完之后,冷嗤一声,瞥了老和尚一眼。
  老和尚看着冷嫱姑娘,摇摇头,叹息一声。
  “和尚,你信这些鬼话?”怪人扬了扬那张素笺,叮问和尚。
  “不得不信。”
  “哼!傻老头子就不信邪,一动就死?这算那门子把戏。”
  “傻施主,为此子打算,咱们还是宁信其事的好。”
  “这明明是留笺之人在施弄狡狯,咱们……”
  “傻老爷子,不管真假,我不许任何人去碰这乳娃儿一下。”
  冷嫱姑娘一旁郑重地声明,怪人无可奈何的长吁一声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闪到了圣心大师的遗体旁边,伸手抓住了死者的脉门。
  片刻之后,他颓然束手,圣心脉波早停,果已死去。
  “和尚,看来我傻老头子完了。”他莫明其妙地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唉!这可真是怪事。”老和尚知道这怪人言下之意,喟叹一声摇着头这样说。
  “我要阿爷来,阿爷说什么也不管,我请傻老爷子你帮忙,你偏说过五更天再去不晚,结果怎么样?怎么样?
  白天还骗我,说圣心他们没死,保证还我个活生生的人,现在他就躺在这儿,还我!还我!还我个活生生的人呀!”
  冷嫱突然悲声向老和尚与怪人责问,声调越说越高。
  怪人嗟吁不已,羞愧至极,搓着两只手,不胜愁烦。
  “嫱儿。”老和尚蓦地肃色扬声喝叱冷嫱,冷嫱却号啕起来。
  “大姑娘,大姑娘,你别哭,别哭,听我说……”
  “听您说,听您说,您能把圣心说活了您就说,否则……”
  “嫱儿,你太过分了,你是圣心的什么人?这样……”
  “我是他的,他的……”
  冷嫱儿无法回答,羞愧悲凄之下,霍地转身冲出石室而去。
  “唉!在这个时候,和尚你是发的那门子阿爷脾气?咱们现在不能任她乱跑,快追!”
  老和尚早已料到后果堪忧,闻言即行,随后追下。
  怪人却未挪动,他闭上眼,想着心事。
  久久之后,似有所悟,瞥了石榻上的死者和乳娃儿一眼,哼了一声,飘身纵出石室,追赶冷嫱祖孙去了。
  古废井旁,老和尚正在劝慰着心爱的孙女,怪人悄然近前,低声说道:
  “大姑娘,我有个办法……”
  “我不要听。”
  怪人却不管姑娘听否,仍然接着说道:“我亲眼目睹,圣心活着从……”
  “刚刚我也亲眼目睹,他死在石榻上面。”姑娘冷冷地接上这么一句。
  “不错,如今却又死在了石榻上面,因之不无可疑之处。”
  “我没有傻老爷子您聪明,瞧不出可疑的地方。”姑娘冷言讥讽着白发的怪人。
  “姑且暂定圣心大师果已死去,那……”
  “什么?‘姑且暂定圣心已死’,傻老爷子,你装傻真算到了家啦。”
  “那他夫妇应该死在千人石上才对,却怎地找了这么一个隐秘地方躺着?”
  姑娘这次没再接话,她已动了疑念。
  “能够运葬圣心夫妇遗体的人,只有独孤占一个,大姑娘曾经告诉我傻老头子说,独孤占擒获了他那位宝贝弟弟走了……”
  “不错,但是他很可能在行前先办运葬的事呀?”
  “大姑娘,咱们不抬杠,只说事实,圣心夫妇卧身枯井中的石室之内,却算不得就是运葬。”
  “为什么?”
  “甬道未封,石室无阻,咱们能够前往,别人也能找到,况谁也难保证日久不为蛇鼠之辈……
  怪人有心停顿了话锋,冷嫱不由追问说道:“这一点果然可疑,也许独孤占另有交待……
  “像这种紧要大事,独孤占绝不肯假手他人,何况最最令人惊骇的是,那个乳儿怎能……”
  “对,对,对。”冷嫱姑娘一连说了三个对字。
  “所以我傻老头子断定,圣心必然活着。”
  “您可是说,那石榻上面的死者,不是圣心?”
  “是他,否则他不会把芸娘的尸体也放在榻上,何况“这就怪了,假若圣心没死,芸娘自然也还活着才对。”
  “我傻老头子也就因为这一点老想不明白,才几乎上了大当。”
  “如今您可是已经想明白了?”
  “没有,这一点太难啦。”
  “那您又怎能断定圣心必然活着?”
  “从那乳娃儿的身上,我找出了破绽。”
  “那我……”
  “大姑娘,这事好办的很,咱们再下去一次,守在石榻旁边,倒要看看圣心还能耍些什么把戏。”
  久久没有开口的老和尚,这时却接话说道:“圣心虽能强忍饥渴,那娃儿却是无法久耐,傻施主的办法对,咱们说走就走。”
  冷嫱此时已经恍悟一切,平静地说道:“阿爷,怕来不及了。”
  “你这是指着什么说的?”
  “阿爷,他……也好,下去一次也好。”
  冷嫱话锋突变,神情极为静穆,不像先前那般激动。
  怪人和老和尚互望了一眼,没再开口,三人慢步踱向古废井边。
  再次飘身井底,腾上甬道门户,到达石室之前。
  这次室内黝暗漆黑,伸手难见,冷嫱微吁一声,打亮了火摺。
  他们目光齐注石榻之上,惊骇沉默无言。
  石室既已黝暗无光,高悬半空的那粒明珠,自然已被人摘去。令人深觉骇悚的是,躺卧在石榻上面的一对死者,和那用淡绿棉被包裹着的乳娃儿,竟也渺然夫踪。
  三个人俱皆沉默无言,火摺已将燃尽,在这极微弱的光芒之下,映射出三种不同的神色。
  老和尚慈眉紧锁,善目微启,仍有无限心事。
  怪人却面含欣喜之色,不知道他高兴些什么。
  冷嫱姑娘,神情淡然,乍看好象极为平静,但她那一双星眸之中,却含蕴着晶亮的珠泪。如今她方始领略到辛酸苦痛和哀怨的滋味。
  但,她已学会了强捺悲楚技巧,她已决定了自己未来的出处,现在任凭什么深沉的打击,她都能无动于衷了
  刹那,火摺已熄。
  “叭”!火摺自冷姑娘手中,滑坠地上。
  石室之内,恢复了深黑和寂静,三人没有一个出声说话,也没人挪动。
  很久很久,怪人首先干嗽一声。
  老和尚继之低沉地长吁,冷嫱姑娘却仍不开口。
  “和尚,圣心活着,石榻突尸踪,证明……”
  怪人本是没话找话,黑暗中他无法示意老和尚,因为只有用言语暗示和尚,要他劝慰冷嫱姑娘几句,故而中途停下话锋,等候老和尚接口。
  谁料老和尚正在沉思着一件大事,竟然没有理会。
  “喂!我说和尚,咱们干耗在这里总不是事吧?”
  怪人久久不闻老和尚开口,只好开门见山地说出心意。
  “傻施主,这石室之内,必有秘径,否则你我适才未曾远离枯井,榻上尸体断然不致失踪……”
  老和尚突然说出沉思之事,怪人尚未作答,冷嫱姑娘幽幽接口说道:
  “走吧,咱们应该离开这儿了。”
  “嫱儿,你不是准备了三只火摺子吗?”
  “嗯。”
  “给我一只。”
  “阿爷要它干么用呀?”
  “圣心捣鬼,我要找出秘道机关……”
  “不必了阿爷,咱们走吧。”
  “走!嫱儿,你不是要……”
  “我什么也不要,就想立刻离开此地。”
  话声中,她已缓步踱出石室,怪人紧随身后,老和尚此时方才了然孙女的心意,不禁喟叹着也走了出来。
  过甬道,登井阶,纵身飞出枯井。
  冷嫱姑娘在前,身形快似闪电疾射远去,老和尚与怪人,紧紧追下,三条黑影幌眼无踪。自此,武林中江湖上,就没人再看到过冷嫱姑娘。
  当然,那白发黑髯的矮胖怪人,那古稀高龄的奇异和尚,也就此失踪。
  这哑迷,或许永远无人知晓,但也许有朝一日,突然解破。
  且复旦兮!
  花开花落。
  秋风秋雨愁人?
  转瞬霜尽雪降。
  再有两天,就是圣心夫妇,惨死的周年忌日了。
  就在这一天的夜半深更,那“子午岭”头的“关爷庙”中,传出喃喃不绝的低颂经文的声音。
  这座关爷庙,气魄很大,可惜年久失修,已然半塌。
  庙中早无香火,更无人踪,日间,或有乞儿路人歇足,入夜,鬼哭狼号,阴森得怕人。
  如今突有声音传出,令人骇惊。
  声音起自大殿之中,天寒地冻之时,听来越发清楚。
  豆大的一点灯辉,照射在大殿正中。
  那里有一个二尺蒲团,蒲团上跌坐着一位老僧。他正在闭目默诵经文,朗朗不绝。
  移时,一阵疾风,老和尚身前五尺地方,平添了一个驼背老者,老者手捧着一个娃娃儿,娃儿穿着一身棉衣。
  这人正是那怪驼子独孤占,不用说这个娃儿就是圣心大师的孤子了。
  老和尚不是别人,是和驼子订有约会的元元大师。
  “老和尚真是言而有信。”驼子首先开口,语调却冰冷无情。
  “施主也是君子。”大师却平静地回答。
  “这孩子昨日全身突然肿胀,昔日和尚所赠良药,已经给他服下……”
  “老衲无诳语,施主今日想来已经深信当年之言不虚了吧。”
  驼子没有答话,却闷吁一声。
  “施主若无他嘱,即请将娃儿交于老衲,老衲想要早些登程。”
  “驼子还有话没说。”
  “请讲当面。”
  “和尚要到哪里去?”
  “施主恕过老衲,目的之地,现不下便相告!”
  “驼子本不当问,只因昔日西园寺中分手之后,突生意外,圣心所遗二子,竟然遗失一个,如今……”
  “如今施主莫非有心变卦不成?”
  “丈夫一言,驷马难追,驼子决不改变初衷,唯祈他年再见此子一面……”
  “施主,老衲不敢说他年之事如何。”
  “和尚,你的心意驼子尽知,只是如今我驼子仅剩这个娃儿,难道和尚你就这般忍心?”
  “施主之言令老衲惊骇,当真二子已失其一?”
  “驼子生平无不实之言,和尚你怎敢辱我?”
  元元大师闻言沉思片刻之后,方始正色说道:“老衲深知施主仁厚,所言必然不虚,故此实告施主,老衲即将远赴峨嵋金顶,施主念此子之时,可以前往探视。”
  “多谢和尚,驼子还有一事。”
  “愿闻其详。”。
“二子仅剩其一,和尚莫忘这娃儿还要接续圣心……”
“施主万安,老衲不敢如此悖情。”
  “如此请娃儿去吧。”
  一接一送,老和尚随之站起,将蒲团背于身后,捧抱着娃儿,向独孤占道声“后会”,飘身出庙而去。
独孤占相随而出,目送元元大师身形消失在远处之后,幽幽长叹一声,顿足疾射关爷庙后,刹那无踪。

  日出日落。年复一年。
  在十八年后的今天——
  七星河畔,万马长嘶!
  尘雾腾漫。金鼓齐鸣。号炮连声。
  喊杀声震天!山摇地动!刀枪出,星月寒。
  血,染红了七星河水!尸骨堆积如山!战夜风吹熄了战火,大家都等待着明天,明天……
  这里。
  本来是翠树丛丛,山色青秀。岩纹缕缕,斑斓可爱。
  山村极为稠密,居宇比栉。绿水湍湍,缓缓东流。
  的确是一个毓灵美丽的所在。
  如今!
  翠叶已被火毁,山色变为枯黄。
  岩纹残裂撒碎。绿波转呈赤红。
  山村居宇,化为断壁塌垣。成了争夺残酷地杀人战场。
  年前,东川群苗作乱,乌撒苗蛮倾巢而出,劫踞“七星关”口。
  大明勋臣傅友德,率军平蛮,血战已久。
  旭日跃升。
  划谷为涧的七星河水,已经涤净了昨夕的腥血。
  但它却阻止不住,今朝必然重演的鏖兵搏战。
  战云密布,肉搏即起。
  在这刹那时间中,大地却悄静得怕人。
  蓦地!
  自天边远处,传来了奇异的声响。
  如雷鸣!若山崩。
  “咚”“咚”“咚”!声震天地,十响方停!
  乌撒蛮苗,闻声似极凛惊,“苗笛”频吸不止。
  尖怪地笛音,声声接送,转瞬远去。继之,人影不停地挪动。
  明军自当是蛮苗即欲闯阵,传令严备待攻。
  谁料怪事突然发生,满山遍野的乌撒蛮苗,眨眼光景,竟然撤退了个干干净净,四处再也不见一个人影。
  这时奇异的响声又起。
  咚,咚,咚咚……仍然十响而停,不过听来却近了许多。
  明军十里连营之中,却毫不松懈,弓上弦,刀出鞘,人持戟,马悬铃。
  万千兵丁,列阵成龙,静待中军将令。
  突然!
  一骥骝马,冲出中军大营,马上人高举着烈火帅令。
  马似欢龙般飞驰盘旋阵中,马上人高喊声声。
  “主师有令,三军撤队回营,紧闭营门,不得擅动,马摘环铃,人守帐中,喧哗者斩!违令者斩!”
  千军万马闻令即行,尽管心存疑念,却无不遵从。
  就只霎霎眼的工夫,十里营外,再也不见一人一马。
  这时,远处尘土蔽空,一条幽长的灰龙,滚滚而来。
  转瞬光景,灰龙迅疾地已停在了明军和蛮苗对垒的正中。
  来时,灰龙曾经发出震天动地声音,象澎湃的浪啸,如万马腾空。此时,却悄寂无声。
  尘土沙灰,渐渐坠落,一点一滴,缓慢地现出来了这条灰龙的真形。
  噫!好奇特威严的一队人马呀!
  行分四列,正中两列皆为绝色少女,两旁各有一行俊少年维护。
  少年皆是文士束装。
  少女个个美艳动人。
  她们,他们,衣衫全是清一色地银绫,白的爱人,也白的怕人。
  一人一骑,银鞍银镫,银色骝骥。
  不论男女,在马鞍桥旁都垂挂着一只奇形的“皮鼓”。
  不论男女,背后都背着一柄金鞘的宝剑。
  不论男女,俱皆面色肃穆仪态庄严。
  这是一队银色行列,怪异奇特地银色行列。
  行列的正中,有一座用十六匹混身漆黑的骝马搭抬着的长大软轿。
  轿色金黄,四边垂幔,幔穗赤红,长可及地,是故无法看出轿中人物的模样。
  轿前,有一匹腥红宝马,毛作卷云,鬃成团花,四蹄雪白,昂首摆尾,如麟翔龙飞似欲腾升一般。
  鞍配杏黄,镫为银白,空无骑者。
  金轿左右,各有一骑银驹,上乘一对身着天蓝长衫之中年文士,他俩似乎是这银色软轿中人的亲信,神态出尘,不似普通人物。
  远看这一队行列,活似一条腰缠五彩的巨大银龙,这队怪异地人物,伫步当地,不言不动鸦雀无声,片刻之后,软轿左右及前方的丝幔,缓缓升了起来。
  软轿宽有丈五,长几四丈,分为内外双间。如今外面一间,业因垂幔挑升而现露了出来。可是里面一间,重幔低垂,仍然无法窥知一切。
  外间,正前方中间,摆着一只庞大无伦的巨鼓,色呈金黄,不知何物制成。
  再后,一张软垫云榻,桃木镂花刻制而成,镶有赤红的巨块宝石,闪烁生辉。
  榻旁,左右待立着两名垂髻少女,各持拂尘。
  榻上正中,一只矮脚古色古香的几桌,桌上有一付纯玉的盖碗,碗盖微斜,冒出一丝热雾,碗中想必是泡的香茗。
  矮脚茶几左旁,卧靠着一个身穿桃红长衫的人物,这时他已半扶着茶几,缓缓的坐了起来。
  榻左的少女,立刻俯身替这人穿上了鞋子。
  这人神态极为狂傲,微眯着双目,眼皮都不抬。
  他缓缓平伸出了双臂,两个少女立即掺扶着他站了起来。
  啊!这人好俊的相貌,好华丽的一身衣衫。
  桃红袍上,闪出朵朵金星,银色丝绶围腰,正中镶缀一只小巧玲珑的血红如意,映射一片红霞。
  足登的双履,竟系一块莹玉挖雕而成,嵌着五色珍珠宝石。
  他,伫立软轿前端,静如山岳,眺望七星关口。
  他,貌相神俊,丰姿清秀,气宇绝俗,潇洒脱尘。
  不过,他在眉目之间,含蕴着一种难以刻画描述的狂傲神态,望之令人惕惧不安,既畏且恃。奇特的是,他只不过是位年仅弱冠的书生。
  “为何停马不前?”
  他冷酷而威的发问,目光却始终是远眺着那形成北斗的七星山峦。
  他的语调虽低,却能声传全队,因为现下是一片寂静无声。
  “前面已是‘七星关’口!”软轿下面左旁的蓝衫中年文士,在马上躬身答话。
  “哼!血战已久,难道蛮苗尚在?”
  他含着无限轻蔑的意味,冷哼一声,提高了声调再次发问。
  “是!如今尚在七星关口相持不下。”
  “蠢材。”
  他闻言之后,怒叱一声“蠢材”,接着嘿嘿地冷笑了起来。
  蓝衫文士虽然明知骂的并不是他,却也颔首应“是”!
  “明军由谁率领?”他冷笑声停止后,突然问出这句话来,好象他手下的这个蓝衫文士,应该无所不知似的。
  “是傅大将军。”蓝衫文士果然无所不晓。
  “傅大将军?莫非是当年称道为经略奇才的那个人?”
  他年仅弱冠,“当年”二字,令人不知所指。
  但是那蓝衫文士,却点头不迭,连连称“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位经略奇材,哼!”
  他好大的胆量,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敢这般轻藐一位身经百战,勋业盖世的百万雄师的主帅?
  “山主有所不知……”蓝衫文士急欲代大将军分辩,竟然未加思索,说出“山主有所不知”六个字来,但他话方吐口,已知犯上,立即倏的顿住话锋。
  “成磊怎敢这般妄言,难道……”
  软轿右旁的那个蓝衫文士,不待山主降罪,已经厉声训叱左旁这个人物。
  谁料他话语未尽,轿中的山主却摆手阻住了他,微笑着说道:“成淼,人非圣贤,怎能无所不知?你弟弟说的对,不要阻拦于他。”
  成淼俯首无言,成磊暗吸了一口凉气,自忖侥幸不已。
  “说吧成磊,我有所不知的是什么事情?”
  “成磊一时疏忽,放肆……”
  “我不怪你,休得再说此事,答覆我的问话。”
  “是,山主,七星关因附近山峰形成北斗之势而得名,七峰相峙若屏藩然,山势巍峨,地势险要,是故七星关口,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之称,乃利守而不利于攻伐的地方。”
  “嗯嗯嗯,说得有理,山势果甚险要,再说下去。”
  “是,乌撒蛮苗,久居山泽,身轻力大,惯于山区争搏,况恃天险之势,依为藩嶂,攻守均利,复因东川诸蛮暗中接济,彼此互应,外恃山峦之险,内无后顾之忧,兵源不绝,粮水无缺,山居成习,久战不疲了。明军则不然,重臣干戈于外,惧邪奸倭鄙之吏于内,大军远征,车船劳顿不堪,惯平原之搏,疏山野之斗,故而……”
  “成磊,大丈夫立事立业,慎怪于先,既投身武列,当知‘马革裹尸’之训,实为武官,拚干戈而卫国土,即乃本分。你适才所言种种,虽有道理,然非不可破者,设出奇兵,绕行于后,再击鼓号,攻伐于前,丈夫抱勇,人人不怕,为将领者,身先士卒,士卒怕不用命?如此则以一当十、千为万,前后夹击,蛮苗不破未之有也,然后王师乘胜鼓勇而攻,东川诸苗不战自乱,则破敌必矣。”
  “是,山主经天纬地之才,世间何人可比。”
  “成磊,难道‘傅友德’思不及此?”
  “傅大将军身为主帅,据云向以仁厚为本,其迟迟不下将令仆继而攻者,恐怀圣人之心,不忍……”
  “哈哈哈哈哈哈”软轿中的丰神人物,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声震四野,久久方停。
  “成磊你这才说中了根本,由此看来……”
  他说到这里,蓦地停了下来,鸣“咦”一声,低沉地又接着说道:“奇怪,怎地不见一兵一卒?”
  “山主可是指着官军说的?”
  “当然!”
  “山主恕罪,成磊昨日命人函达傅大将军,言及山主今晨将渡七星关口,请其严束部下,勿扰山主的清静。”
  “哦!难怪不见人影。”他说到此处,双目缓缓阖闭,眉峰却逐渐紧皱。
  成氏兄弟,不知是吉是凶,互望了一眼,却不敢挪动。
  刹那,他双眉顺展,神眸睁开,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成淼!”
  “在!”
  “傅大将军惦怀故剑之情,传令收兵不惊我等,情高谊厚,俗云‘点水之恩,当涌泉以报’,是与不是?”
  “是!”
  “我曾夸豪言,终生除……除了一人之外,再不受人恩惠,是故傅大将军的这份情谊,必须报答。”
  这次成氏兄弟,未敢答话,只是俯身听命。
  “况我等此行目的之地,乃‘川’‘黔’交界‘赤水’地方,七星关势在必过,因之……”他又自动地停下了话锋,沉思刹那之后,声调突变威厉,一个字一个字地沉重说道:“成磊成淼听令!”
  “是山主。”
  “成磊立即通知官军,准备进攻蛮苗!成淼传我‘鼓令’,立命本队登程,直扑七星关口!”
  成氏兄弟齐声答应。成磊马上俯首向这丰神俊绝地少年一叩,立即催动银驹,飞般奔向明军的中军帅营而去。
  成淼目视成磊自中军营中返来之后,探手取起垂悬着的奇形皮鼓,放置怀中,双膝微叩,双手击向鼓面。
  “咚……”密雷般一阵奇妙的鼓声传出,这队奇特的行列,开始前进。
  这时!
  大明军营之中,传出了震天动地三声号炮,万马奔出,百营帐开,十万久战疆场的劲旅,刀放寒光,弓压长箭,走履齐声,杀奔蛮苗阵地。
  乌撒蛮苗,前闻咚咚异声,已皆走避。如今窥知明军攻上,蛮性大发,苗笛再次频传,群苗立即涌集山头。
  “乌拉!”“乌拉!”几声尖厉的怪吼,划空传来,群苗如疯似狂,纷将毒弩镖枪对准头前这队银色行列掷下。
  软轿中的奇异人物,目睹此情,冷笑数声,霍地大踱到轿上前端那只巨大鼓的旁边,探手平按鼓上。
  “轰”!巨鼓竟然发出奇特的怪声。
  银色行列之中,所有的英俊绝色的男女,闻声倏地各自甩镫飞身立于鞍上。
  “咕隆!咕隆!”巨鼓再发雷啸声音,银衣少年男女,动作划一,宝剑出鞘。剑映旭日,各发豪光,持剑男女,待令而动。
  “咚!”山崩地裂的一声巨震,半空中平添了数百道银霞,银霞迅捷无伦地闪得一闪,疾若鹰隼般射向蛮苗阵中。
  蛮苗登时大乱,他们根本没有看出由空中飞射而来的是些什么。
  银霞投落之后,光闪倏失,蛮苗群中,突地现出了百数位银衫文士,和美艳至极的绝色少女。
  “咚!咚!”又是两声巨雷。
  银衫少年男女,霍地齐声长啸,身形拨飞,寒闪划起,化为百数道匹练银芒,在蛮苗阵中翻转滚飞疾驰不停。
  数千蛮苗,在痴愣傻呆之下,化作孽鬼。
  一时人头横飞,腥血崩发,哀号声震,奔逃无间乱成一片。
  明军乘势攻上,蛮苗鸟兽群散,刹那尸横遍山,血流成涧。
  追击的号角“呜!呜!”直鸣。
  进攻的炮声隆隆震响,兵败山倒,转瞬喊杀之声和满山遍野的蛮苗及官军,俱皆远去。
  “鼓鼓隆隆鼓鼓隆隆鼓鼓”!一连着三串巨鼓敲出的高响传到,数百道寒光银霞,闻声倏地追飞而回,自山峦峰岭间,疾若电掣而到。
  寒光银霞,射临百数十骑空鞍无人的银驹上空之时,蓦地一齐收势,纷纷飘然缓缓降下,那百数十位银衫的少年,和雪衣美女,宝剑早已归鞘,似神龙一般复又乘跨在骝马鞍上。
  银衫雪裙,纛中长袖,一片霜白,飘风飘云。
  适才虽经一场血战,但丝衫绫裙之上,不见点滴血污。
  这队奇异行列中的奇异少年男女,端的技艺出神,功力入化,来去如电,令人难见形貌,叹为观止。
  “成淼,传令全队前进,直扑‘撤拉溪’驿”
  这位稳坐软轿之中的丰神英俊怪异的人物,对适才这场残酷的搏杀,毫不动容,脸上那种傲蔑万物的神色,始终未变。
  他并无一言慰勉手下,却淡淡地传出了登程前进的令谕。
  刹那之后,灵龟飞声,戈玉振鸣,大队已然起行。
  行列乍动虽极缓慢,转瞬之后,已然快如追风,一条矫捷庞大腰束五彩的银龙,带着一道数里的尘雾,迅疾若电,发着凛人心胆的隆隆怪吼,闪闪远去。
  远处。
  蛮苗哀号之声已歇,呼喊追杀之声亦停。
  只见,十数里外的上空,浓尘沙雾滚滚飞驰不散,眨眼又远了许多。
  此时只剩下渊渊简简频传不绝的少昊天音——
  咚!隆!咚隆……
  这队奇异的银衣行列,时而盘旋登山,迁回于曲折的峦径,时而迅疾下降,穿行幽谷溪涧之中。
  过怪石嶙峋,螺形贝纹,方岩峭壁的“百蛮”峰。
  渡淙淙清音,弯转盘折,色呈碧绿的“高家”溪。
  行列倏地停顿在“撤拉溪”驿前,约距五里的地方。
  “成磊,大队因何不前?”
  轿中英俊的山主,卧身榻上并未睁眼,淡淡地追问大队中止前行的原故。
  “山主,此处相距‘撤拉溪’镇,已经不足五里。”
  “如今是何时辰?”
  ‘巳’末。”
  “传令疾行,‘午’时前,‘长春铺’外歇晌。”
  成磊闻谕,瞥了胞兄成淼一眼,成淼微一点头,立即低声向山主禀道:“七星关口山主传令大队在此……”
  “我知道,现在用不着了。”成氏兄弟闻言齐声应是,银衣大队再次起行,缓缓向前推动。
  下“撤拉溪”,路径有若匹练,直趋远处山间。
  狭谷小道,有如一线之天,两边山壁高不见顶。
  山青翠翠,叶浓森森,紫微野生三五,万绿丛中衬出出点点淡紫,望之令人胸怀畅然,此即“长春铺”前景色。
  晌午以前,银衣行列停在了目的之地。
  这位丰神卓越红衫华服的俊美山主,飘下了软轿。
  他目注于成淼面上,微一示意,成淼立即近前,他悄声嘱咐几句,成淼点头不迭而退。
  软轿上那两名垂髻少女;这时捧着一个尺余的方形在宝盒,交给了成磊。
  成磊接过宝盒,紧随在山主的身后,两人远离大队,登上山径。
  此地山势险隘,大有一夫当关万人莫敌之概,虽古蜀栈道峡谷之险,为世人所惊赞。比诸此间,恐亦不过如是。
  他俩在危崖绝壁之上,轻登巧纵,似云燕若灵猿,如履平川,转瞬已至峰顶。
  华服的英俊山主,回顾了紧随在身后的成磊一眼,淡然说道:“累吗?”
  “深谢山主的关怀,小的不累。”
  “很好,我高兴你的功力又深了一些。”
  “此乃老人家和山主所恩赐。”
  “说的好,其实这要靠个人努力才行。”
  成磊颔首默然,山主纵目远眺,赞叹一声,手指群山说道:“黔西群山,皆系娄山支脉,山势之雄伟无伦比者,难怪贵州省有‘山地’之称。”
  “山主,若非有这条河水相衬,此间景色恐无如此佳妙吧?”
  “当然,若非七星河水清流东南,涤尽俗尘,这……”
  他话声未完,峰下鼓声突起,这俊美红衫华服的山主,面色微变,话锋陡转,冷冷地说道:“他们已经准备妥当,成磊,咱们事了之后,再来观赏这险隘的山势和绝妙景色吧。”说着他不等成磊答话,手指不远处的一座树林又道:
  “那人就住在林中石室之内,去吧。”
  “是!”成磊答应一声,手捧宝盒,缓缓踱了过去。
  树林外,成磊将宝盒放置地上,大踏步闯进林内。
  岂料他行未数丈,林中突然有人厉声叱喝说道:“什么人竟敢擅闯禁地,再不停步报名,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西山山主座下,青衫使者成磊。”成磊并不停步,却扬声报名。
  “立即止步,说明来意。”林中人再次呼喝追问,成磊冷笑一声仍然前进不止。
  “再进一步,必遭惨死!”
  “说话的什么人,怎不露面?”
  “说出你的来意,自然有人接待。”
  “成磊奉我山主谕令,前来向‘无肢先生’索要一物。”
  “阁下略候片刻。”
  成磊冷嗤一声,才待前行,车轮声响,由四名壮汉护从,两名童子推车,十数名奇装异服的人物随后,自林木深处缓缓出来。
  车上端然正坐着一位白面老者,发长数尺,蓬垂肩前,胡须却仅有数寸,所着衣衫极端怪异,竟无袖口。
  双腿自膝以下,盖着一床毛毯,遮掩住他那残断的地方。
  老者双目射出冷酷阴鸷的神光,瞥了成磊一眼,从容而冷傲地问道:“你声称的山主是谁,如今何在?”
  “山主现在林外候驾。”
  “何不唤他前来?”
  “山主谕令本使者唤你前去。”
  两人乍见刹那,唇枪舌剑已有往还。
  “哈哈哈哈哈哈,你的胆量不小。”
  无肢先生延年寿,蓦地扬声狂笑,讽言成磊大胆。
  “好说好说,彼此彼此。”成磊立即回敬一言,丝毫不让。
  “老夫向不欠人财物……”
  无肢先生延年寿话尚未完,成磊冷笑一声立即接口说道:“你应该好好的想想,这笔债据我山主说,已经十几年了。”
  “十几年了?哼!”
  延年寿双眉紧锁,他确实想不出对方和自己结怨的往事。
“姑苏城外,千人石上,十八年前的一个冬夜,你……”
成磊缓慢而有力的,一个字一个字地点醒对方,延年寿闻言色变,脸上掠过一丝狞笑,双目竟然阖闭,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你无妨细想一下怎样安排后事,成某林外候你。”
  成磊话罢,冷冷一笑,转身慢步出林而去。
  无肢先生手下四名大汉,早已不耐,怒喝一声,飞步赶上。
  “尔等意图何为?”
  成磊倏地止步,并不转身回顾,威严地喝问四名大汉。
  四名大汉并不回答,各据一方,八拳齐出,挟疾劲风力击向成磊。
  “蠢奴滚开!”成磊一声怒叱,双臂一振一抖,已将四名大汉迫退数步。
  成磊虽仅一振一抖,所施却系上乘“回震”功力,他不愿伤及无辜,因之只用六成力道,意料中这四名大汉,必将震摔地上。
  谁料无肢先生手下这四个看来蠢笨的汉子,却仅仅退后了几步,成磊不由暗自点头,已将功力提至九成。
  四名大汉微顿之后,继之扑来。仍然八拳齐出一起击下。
  成磊并未挪动,双肘平抬,两臂猛然斜甩左右,四名大汉再次被迫退后八尺。
  “尔等设若蠢不畏死,无妨再攻一次。”
  成磊心存仁厚,虽已提聚九成功力,却仍然保留了两分。
  四名大汉非但不退,反而齐声暴喝重又攻到。
  成磊双眉陡锁,神目含威,冷哼一声,依然未动一步。
  他宁神静心,听出四名大汉已经迫近,并已扬拳下击。
  自对方拳风中,觉出这道四名大汉已用全力,劲势有若狂飚。
  他沉哼一声,双臂缓缓平举起来,适才曾经告诫对方,亦曾让过两次暗击,如今他必须还以颜色,否则定受山主的责罚。
  但他深知“回震”功力的厉害,刚刚四名大汉一连被震力迫退两次,目下看来似是毫无伤痕,不出三日必将筋骨酸痛,经年始愈,对方出手愈猛,力道越大,日后所受伤损亦越重。
  因之成磊仍不主动还击。只要对方不下杀手,他实不愿意施出十成功力。
  那知就在他心存仁厚微一迟疑的当空,突然觉得四名大汉击出的拳风,似已消失,自己竟然毫无感受。
  他久战江湖,经阅极广,已知大意仁让之下,失去先机,上了大当。
  果然就在这转瞬之间,一股无可伦比的罡风劲力,陡自成磊头顶暴然击下,势若闪电石火,已不容他争抗躲避。
  成磊怒极之下,怎肯束手待毙,猛震双臂,已存与敌偕亡之心。
  蓦地!
身旁传来山主轻叱之声——
“成磊切勿妄动,鼠辈自速死尔!”
  紧随着这一声轻叱,成磊突觉头顶下压的劲力已失,接着听到延年寿手下四名大汉暴吼之声,瞥目望处,四人已皆横尸林中,七窍尚在涌流着腥红的鲜血,身躯仍然不停地颤动。
  成磊虽然死里逃生,但却面如败灰,俯首躬身对面含威煞的山主说道:“成磊有负山主谕令,愿领应得重贵。”
  “是你心存仁厚,并非不敌彼等,本应重罚,姑且恕过,站向一旁。”
  红衫英俊地山主,简短地训叱了几句,挥手示令成磊退下。
  他恭敬地答应一声,退着出去了丈远,方始恢复了宁静的神色,抬起头来。
  不知何时,胞兄成淼左肋悬鼓已然到达身旁,正手捧着那个适才自己放置林外的宝盒轻微地叹息出声。
  兄弟二人互望了一眼,目光中含蕴着“怨尤”“庆幸”“责罚”“惭愧”不同的神色,但这些却在表示出来彼此关怀的情义。
  “成淼,宝盒拿来。”
  “是!”成淼答应一声,双手捧着宝盒。恭敬地走向山主,递了过去。
  这英俊的年轻人物,气宇超人,接过宝盒之后,冷冷地对端坐在车上的无肢先生说道:
  “你四肢皆失,想必是那无肢先生延年寿了?”
  “尔是何人?”
  延年寿适才目睹对方如神龙般飞降,挥手之间,已将手下四大王的“五煞拳功”破去,并能同时震毙四大天王,已然惊凛万分,明知此人即是索仇之客,却不识面目名姓,故而还问一句。
  山主冷笑一声,威严无比的说道:“你先答覆我的问话。”
  “老夫正是无肢先生。”
  “索仇之客,西山之王!”
  山主冷冰冰地回答了对方这八个字。
  “天下‘西山’共有七处,尔是何处西山主人?”
  “汝知天下共有七处‘西山’,不愧人称‘蛮荒一怪’,本山主为此一点,免去你残体之弄,仅仅索要一颗人头就去。”
  “好大的话语,好狂的人物,可惜延年寿却不惧这些。”
  “嘿嘿嘿嘿嘿嘿,不怕最好。”山主接上此言,双目却已射出杀人之前的煞气。
  “适才你手下使者,声称索讨十八年前姑苏城外千人石上的一笔债务,老夫昔日果曾到过千人石上,只是……”
  “到过就好。”山主毫无表情地接上这么一句,令人猜测不透他言中之意。
  “到过就好?老夫不明此言所指?”
  “凡是十八年前的冬夜,到过千人石上的敌对人物皆难逃一死!”
  “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当年与会之人,包括武林各大门户……”
  “适才本山主说过,有一个算一个。”
  “年轻的朋友,你可是说连‘武当’‘少林’‘峨嵋’‘终南’‘太极’等,昔日与会的掌门之人,也算在其中?”
  “当然,不过你最最幸运,是第一号人物。”
  延年寿不由皱眉,对方索仇杀人,竟然声称幸运,其残酷无情可知。
  他尚未答话,山主已缓慢地接着说道:“适才本山主说过免去你的残体之刑,仅借人头一用,你准备好了吗?”
  “老夫自生于斯世之日起,项上人头即已准备任人摘取,只是……”
  延年寿怒极之下,尚未说完全句话语,对方蓦地冷哼一声说道:“算你是个大方的人物,本山主却之不恭,谢领。”
  “领”字出口,余音未绝,倏忽人影闪飞往返,青天白日之下,只见一朵红云电掣般来去,竟然无人看出变故。
  随即听得山主沉声说道:
  “成淼传银衣剑士,延年寿门下弟子,不得生留一人,杀。”
  “是!”成淼十指弹震,鼓声“隆隆”传出。
  无肢先生车后那群门下,不禁群咦出声,惊凛万端,突然纷纷后纵,迅疾逃奔。
  原来端坐车上的无肢先生,六阳魁首已失,十指深陷轮车扶手之中,死已多时。
  延年寿尚尚且在莫明其妙之下,与敌相对之时,招未发糊涂丧命,门下弟子怎敢再为停留。
  那知十数名银衣剑士,适时自林木深处闪出,寒光剑影齐飞,人头腥血滚流,眨眼光景,无肢先生门下徒众死亡殆尽。
  银衣飘摆,剑光倏隐,来时无声,去时无影,林中恢复了寂静。
  只剩这英俊红衫年轻的西山之王,和座前青衫使者成氏弟兄。
  西山之王突然冷冷地沉喝说道:“还不自己爬出来吗?”
  果然在他沉喝之后,由延年寿所坐那辆轮车底下,颤悚着爬出来了两个娃儿。
  成磊成淼互望地一眼,暗中代这两个娃儿担心,“你们是延年寿的什么人?几岁了?”
  娃儿们正是适才推着轮车的两个童子,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
  左边那个童子,胆量似乎大些,闻言睁着一双圆大的眼睛答道:“我们是兄弟,他小我大,十二了。”
  “都是十二?”
  “嗯,兄弟么,要十二自然都是十二。”
  成磊暗赞此子大胆,说话天真。
  “那你们是孪生兄弟了?”
  “孪生?什么叫孪生呀?”
  山主闻言不觉一笑,成氏兄弟不由放下悬心,他俩相随山主,十二年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山主自然的微笑。
  “母亲呢?”
  “母亲?你问谁的母亲呀?”
  西山之主竟然问及两个童子的母亲,成氏兄弟不禁惊愕。
  两个童子真稚的反问,惹得山主剑眉飞扬,他不耐烦的说道:“我是问你们兄弟两个的母亲,现在哪里?”
  “我们没有母亲,只有妈妈。”
  “哼,你们妈妈呢?”
  “死了,很早就死了。”
  “唉!那爸爸呢?”
  这杀人不眨眼的西山之王,闻言沉叹一声,音调竟然变的极为柔和,又追问起娃儿们的父亲何在。
  “没有。”那个略小的孩子,此时竟也不再惊怕,回答了山主一声简单“没有”。
  “也死了?”
  “不是,我们从小就没有爸爸。”
  “可怜……你们怕不怕我?”
  西山之王耳闻娃儿不知有父,竟然启发人之仁性,吐口说出“可怜”二字。
  但他立即强捺下了这一丝感情,陡变话锋,问及娃儿怕也不怕。
  “不怕。”小的一个立即答覆,西山之王剑眉再扬,脸上已然笼罩着杀气。
  大的一个似乎看出不对,接口说道:“我怕。”
  西山之王闻言冷哼一声,厉喝说道:“你们姓什么””
  “姓……”
  “不知道!”小的这个刚说出个“姓”字来,大些的那个很快的说了声“不知道”。
  “成淼,索搜一下有否漏网之徒,轿前回话。”
  成淼答应一声,立即飞身而去。
  “成磊,这两个猾诈的小东西交给你了,处治之后回队见我!”
  “是。”
  红云再次飘飞,西山之王已然离去。
  成磊愁眉深锁,在这两个声言不知姓氏,无父丧母的娃儿身影,往来行不休。
  蓦地!
  他倏然停步,目射威光,直视着这两小兄弟一瞬不瞬。
  两个娃儿这时却毫无惧色,睁着黑白分明大眼睛,回望着成磊眨也不眨。
  “你们身怀六分功力,已是目下二流高手,瞒我都不能够,却妄想欺瞒我那山主。怎能怪他收起怜悯之心,仁慈之意,谕令我下手处治你俩呢?”
  大些的那个娃儿似欲开口,成磊却挥手制止,接着说道:“如今你们两个是说出实话,也已晚了,唉!”
  他止不住深沉地叹息一声,目光再次盯在了两个娃儿的身上。
  “山主谕令,违令者死,成磊虽有慈悲之心,惜无回天之力,所幸适才山主走的非常匆忙,谕令成磊代其处治你兄弟二人,我刚刚苦思良谋,并无三全之策,却想出了个唯一的办法。”成磊说到这里,故意停下话锋,暗自注意双小的反应。
  岂料这两个娃儿仍然神色不变,不惊不慌不言不语。
  成磊目睹斯情,眉头一皱庄重地说道:“处治二子,可轻可重,怜悯尔等年幼,实不忍双双处死,我拚受山庄重责,格外施仁,但却必须处死尔等之一交令,尔兄弟立即商量……”
  “活着的那一个,你准备对他怎么样?”
  两个娃儿未等成磊全句说完,齐声发问。
  “此外还有一个办法,废去尔兄弟所有武技功力,释尔逃生。”
  成磊并不回答娃儿所问,接着又说出另外一个处治他俩的办法。
  “为什么?为什么你那山主一定要处治我们兄弟?”
  “简单点说,斩草必须除根。”
  “我们又不姓延,也不是……”
  “晚了娃儿,你这句话说晚了。”
  “你可否带我们再见山主一面,让我们当面……
  成磊摇着头,娃儿自动停下话锋,神色悲怨,久久再未开口。
  突然!
  “我愿意死,任凭你怎样处治,只求你先放我弟弟逃命!”
  成磊尚未答话……
  “不,我死!你放我哥哥走。”
  两兄弟互争一死,成磊突觉心中酸楚,霎了霎眼睛,声音微弱而稍哑地说道:“你们弟兄本能共存,却为何取死?”
  “报仇!”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一齐回答,老二说为了“报仇”,老大却说原由不能告诉别人。
  “你不如你弟弟率直。”成磊指罚老大。
  “爸就死在‘率直’。”
  “你说是为了报仇,报什么仇?”成磊根本不听老大的话语,又向老二追问。
  “父母血海深仇,和……”
  “和什么,说呀。”
  “和现在的仇恨!”
  “现在的仇恨?你哥哥刚才不是说过,你们不姓延吗?”
  “不错。”
  “那你现在有何仇恨?”
  “你必须处治我兄弟之中的一个,这岂不是……”
  他话语未尽,突然一阵疾风身临,蓝衫微闪,奉令清点无肢先生门下有否漏网而去的成淼,已站在当场。
  成淼面如秋霜,沉声对成磊说道:“妇人之仁,取祸之由,还不随我回队交令。”成磊尚欲分辩,成淼阴沉地瞥了两个娃儿一眼,冷哼一声,蓦地双臂暴起,十指分向两个娃儿弹去。
  成磊不料胞兄会对娃儿们突下杀手,接应已迟,两个娃儿一阵痉孪,摔倒尘埃不再挪动。
  成磊英雄泪下,纵到娃儿尸体旁边,才待俯身……
  蓦地传来低沉冷酷地声音——“成磊!”
  成磊闻声心中一颤,不敢再去探视地上的两个娃儿,缓缓站起。
  成磊低垂着头,一步步迈向声音来处。
  那里,站着适才离去今又返回的西山之主,山主面色威严,似极震怒。
  “你可知错?”山主怒声喝问。
  “成磊知错,但本心……”
  “你们兄弟,追随老人家多年,忠诚不二乃我深知,何须解释。”
  成磊并未答话,只是满含着泪水,点了点头。
  “知错就好,跟我回去。”
  “是。山主”
  “成淼有事伏祈山主恩准。”
  “什么事?”
  “两个娃儿已死,成淼不忍其尸骨暴露……”
  “好,掩埋之后立即归队。”
  “谢山主的恩典。”
  西山之主向成磊微一挥手,转身而去,成磊一言不发,随后走下。
  成淼目睹山主去远,方始俯身伸臂,挟起两个娃儿,疾若电掣投向林木深处,一闪无踪。半响之后一鼓声咚咚十响,长春铺前银衣剑士,各跨雪骑,再次登程。
  软轿之前,青衫使者成氏兄弟,分侍左右,俱皆沉默无言。
  晌午已过,轿幔低垂,山主似乎正在小睡,大队渐行渐疾,终于风驰而去。
  飞驰中,成淼瞥目胞弟,满面关怀之情。成磊视若无睹,一脸秋霜,双唇紧阖,虎目中仍然含着未尽的泪水。
  成淼心情极端沉重,如有铅锤紧压胸口一般。
  银衣大队如同神龙,七星关前现踪之后,长春铺镇歇晌,傍黑已然过了“毕节”县界,飞向“七见湾头”,隐于暗影之中。
  晨间。
  银龙突然重现。
  越“八寨坪”,渡“土地娅”,过“母竹箐”,“金银山”,直上“何家坡”。
  翻山越岭,盘岩绕谷,冲破“燕子口”,飞越“清水铺”,到达了西山之主所谓目的之地,川黔交界这处的“赤水河”畔。
  赤水河,源出滇北边境峻山之中,东流为川黔一角之划界河水。
  东行复北折,广聚万山溪涧之水而成巨流。
  水踏“茅台”,微灌黔境,泄行西北,穿“赤水”入川,混“合江”之东,浩浩入注长江之中。
  河名赤水,乃因水流直贯“赤水”县城之故,水色非但毫无红紫,却呈古铜青绿之色。
  中流石卵垒垒,水势湍急,激出朵朵浪花,与群峰相映成趣,傲然出尘,真是神仙幽境。
  西山之主所率银衣大队,降临赤水之畔,竟而再无踪影。
  傍晚,赤水山镇“奇景阁”茶楼之上,来了三位高雅的客人。
  他们濒窗而坐,品茗消闲。奇景阁香茶远近闻名,称为“沱茶”,茶叶采自“沱江”之畔。
  楼窗恰对青流,山水明朗,溪漳情多,浪花溅石峰峦叠翠,仙景画境,这三位高雅奇客,默默凝视此自然风光,已皆沉醉其中。
  “惜此大好山水,竟为邪祟所污!”正中红衫少年,陡地慨然吐语。
  “天假山主,今夜一洗山水之耻而尽扫尘垢。”
  左旁青衫文士,含笑而言。
  “淫婆比不得那无肢先生,今夜你兄弟要格外当心。”
  红衫少年目注当前美景不瞬,却低沉而郑重地吩咐青衫文士。
  这三位高雅奇客,正是西山之主和成氏弟兄。
  成磊仍不开口,面上毫无表情,他对惨死兄长手中那两个娃儿的事情,无法忘怀是故冷默无言。
  “二弟,山主的吩咐你可曾听到?”
  成淼目睹兄弟冷默的神色,诚恐山主怪罪,因此提醒成磊注意。
  岂料成磊仍不开口,成淼暗自焦急。
  “成磊,算了吧。”
  西山之主突然谦和地劝解成磊,成磊闻言心头一凛,立即恭诚地低声答道:“山主原谅成磊一时失心。”
  “唉!你又误解我了,其实这难怪你,人有仁心,你兄弟和我虽有主仆之份,但十数年来,朝夕相处,说实话,我已视你弟兄如同手足,我非无仁寡恩之辈,然为复血仇势难仁恕,愿你能够明白吾心。”
  “山主,成磊知错,成磊……”
  西山之主含笑瞥了成磊一眼,幽说道:“你并没有什么大错,成淼震毙一双娃儿,心情比你沉重的多,个中道理你应该了然。”
  成磊俯首无言,山主一笑置之,成淼始将整日以来压积胸口的闷气吐出。
  奇景阁上店伙,这时含笑走来,躬身说道;“三位贵客要不要在小店吃些东西?”
  西山主人示意成淼,成淼立即向店伙说道:“我们有船停在河畔,稍停下人等自会送来酒食……”
  店伙没等成淼说完,接口笑道:“客官有所不知,这赤水河茅台地方,盛产天下独一的名酒……”
  “店家,稍停船中酒食送来之时,你可将所说贵地名酒也取来几斤就是。”
  店伙至此方始含笑躬身而退。
  突然!
  隔座传来闻之令人惊骇的言语。
  “老候,十二道关卡上的小把戏们,报告相同,等会儿老头子要是来了,咱们怎么交差?”
  “哼!吴祥手下的这群废物,怕是活的不耐烦了,我就不信,对方那多人马,穿着奇特,自七星关到这赤水河畔,竟能如鬼似魅,幽灵般倏然失去踪影?稍停老头子来到,咱们只有实话实说。”
“老侯,祥老六对咱们可不错,记得去年……”
“我懂,老倪你放心,实话也要分怎么说,我保证老头不会罚怪祥老六就是。”
  这时!
  西山之主剑眉微挑,瞥了成淼一眼,成淼悄声说道:“山主,留下这两个匹夫吧,免得……”
  他话未说完,邻座之人突然起立,随即听到一个冷酷苍老的声音说道:“坐好,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木凳拖响,大概人已入座,成氏兄弟互望一眼,山主却似若未闻未见,仍然眺望山水景色。
  “怎么样,祥子可有消息送来?”苍老的声音,沉着而威严地发问。
  “总监……”
  “哼!”
  “老爷子,祥兄弟有信送到。”
  “怎么说?”
  “他说对方似乎不愿意惊扰山上的老人家,因此绕路走的。”
  “这样说来,祥子迎了个空,对吗?”
  “是,祥兄弟急得很,自己正往回里赶呢。”
  “嘿嘿嘿嘿嘿嘿!”苍老的声音并没有接话,却冷冷地阴笑数声。
  “不过老爷子您万安,料他们总不能插翅飞过‘赤水河’去!”
“侯二你听着,人家早已到了,在路过‘长春铺’的时候,被‘延’府上的下人们迎接了进去,结果人家很懂交情,‘延’府上所摆的盛筵美味,人家来了个照单全收!要是等……”苍老的语声,倏地无故自停。
“老爷子,您是……”
  “侯二噤声,低头看看你胸口上是什么东西?”
  被称为侯二的那人,闻言缓缓俯首注目胸前,不禁惊呼出声。
  老者浓眉一皱,猛地伸手抓住侯二的臂膀,沉声低叱道:“莫妄动,沉着些,提出真气,试试有何感觉?”
  西山之主一旁冷嗤出声,青衫使者彼此微然颌首。
  蓦地!
  侯老二声调悲涩,惊凛多于伤感地说道:“我……我完了老爷子,我……”
  “住口,挺着点儿,别在对手环伺之下丢人,扶住我的左臂,走!”
  他们扔下了一块散碎银子,轻轻地站了起来。
  “啊!老爷子,看,看,看……
  那个姓倪的汉子,突然指着老者胸前,神色骇诧而凛惧地语不成声。
  老者面色已变,他却看都不看自己的前胸,紧咬着牙关,拖着侯二,一言不发,一步步迈向楼口。
  姓倪的汉子不敢多说,相随老者和侯二的身后,走下楼梯。
  出了奇景阁已是掌灯时分,他们步履转疾,刹那已经走出了市镇,来到一个傍山小道的进口地方。
  侯二面如败灰,全身已然开始痉孪,寸步难行。
  老者回顾了身后一眼,松驰而痛楚地全身一抖,陡地伸手撕裂胸前衣衫,颤悚着递给了姓倪的汉子。
  他此时已经自顾不暇,因此侯二微一摇幌,“噗通”一声跌卧到地上。
  “倪奇,立即携此残衣回去,快。”
  “总监察,您觉得……”
  “别多罗嗦,你能多快就多快,火速回山,残衣献给教主……”
  老者话尚未完,侯二蓦地一声惨嗥,自地上平直蹦起,目红如火,口滴黄唾,状如疯狂,竟将身着衣衫撕碎,十指伸缩似难自制,突然——
  突然!
  老者暴然出指,迅捷无伦地点中了侯二的小腹。
  侯二惨吼一声,随指而颓,七窍印滴鲜血,死于当场。
  那倪奇惊凛地连连后退,惕惧的看着老者。
  “倪奇,侯二和我已中极阴狠的暗算,虽华佗再世亦难望救,死前身受之惨,无法形容,侯二适才已将疯狂,杀他正是免其生受酷罪。
  我亦将自了,对方特别对你留情,原因不知,我那残碎衣之上,所现怪物,教主或能猜透奥妙,火速回山禀知一切,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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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6 22:41: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万妙峰妖后授首

  倪奇这才如梦初醒,答应一声,倏然转身,向山径小道飞驰而去。
  他行未数丈,身后传来“叭”地一声震响,倪奇料系总监自尽,纵越愈快,转瞬身影隐于暗处无踪。
  适当此时,由山径小道之上,走下来了四男四女。
  他、她们,都是一身银衫,步履轻巧快捷异常。
  山径狭窄,仅容二人并行,四名女子紧靠山岩壁脚,男的护围外端。
  女的每人捧着一个玲珑竹盒,小巧爱人,内中不知盛放何物。
  男的有两人捧抱着尺高白玉石瓶,状极小心。
  倪奇正和这四男四女,走了个碰头,他目睹对方的穿着,面色一变,可惜一上一下无路躲闪。
  他略以沉思,暗自提聚功力,小心戒备着紧靠于山壁根旁。
  谁料对方竟然也在距离他丈远的地方,停步不前,似欲让路等他先行。
  倪奇暗皱眉间,表面却满脸含笑说道;“客人们先请吧。”
  银衣男女俱皆面含秋霜,闻言并不答话,也不挪动。
  倪奇万般无奈,再次含笑说道:“要不请姑娘们闪身,我先过去。”
  “外面这宽的路径,难道走不开你?”银衣队中头前一名男子,冷冷地反问倪奇。
  倪奇故作可怜之态,意图掩饰形藏。
  “哼!怕的话你上山干吗?”对方又出冷言,毫不领情。
  “这你们可就不对了,难道我上不得山?”
  倪奇不能不表示相抗,否则更易露出马脚。
  “没人管你上得上不得山,但你阻路不前,却非道理。”
  “我好心想请你们先过……”
  “难领盛情,你还是走你自己的吧。”
  “我说过我怕……”
  “嘿嘿,你自山脚一路疾驰,纵步若飞,现在却又怕了起来,我有办法使你永远不再害怕,你可愿意试试?”
  倪奇至此方知形藏早露,不由狞笑一声说道:“相助傅友德大破乌撒苗,长春铺前,血洗无肢先生师徒的可是你们?”
  “你消息得来很快,却也死的很快!”
  银衣队中为首之人,一面冷冷地答覆倪奇,一面出队缓缓步向近前。
  倪奇料知难逃一死,正欲先发毒招暴下杀手,突然寻机一动,扬声喝道:“且慢动手听我一言。”
  “说!”
  “你们仔细看看这片残碎的衣衫!”
  说着他倏地将总监交他携归山上的碎衣抖开,目注银衣男女静待变化。
  那为首的银衣之人,瞥目碎衫之上,面色微怔,正欲开口询问倪奇,陡地一条飞影挟着一片疾风,自倪奇身后远处电掣卷来。
  倪奇首当其冲,碎衫倏忽失去,人如断线风筝一般被震卷飞上半空,连个哼哈都没能叫出口来,已笔直坠落深渊幽谷涧中。
  银衣为首之人,突地一声叱喝,其余的银衫男女,好快身法,所捧之物眨眼都已摆放于岩壁脚下,寒光连闪,宝剑俱皆出鞘,迅捷的闪、退、围、合,八剑各展不同的招法,削、劈、刺、划,攻向那条奇异的影子。
  黑影蓦地呼出一声悠扬的长啸,在八柄宝剑围攻的毒辣招法之下,飘、闪、摇、摆而过,转瞬无踪。
  银衣为首之人,目睹对方竟能穿行“飞蛛”剑网,如无人之境,已然惊骇,彼此对面,已方八剑齐飞,虽然看似每人仅发一招,其实却已共同击出三十二式,在三十二式连环回攻之下,竟然连对方的穿着都没能看清,模样儿自然更不必说,这人的身法和功力,令其凛极而咋舌。
  他沉思片刻,简短地向其余七名银衣男女说道:“山主和两位使者,恐已久等,我先去禀陈一切,你们也快着些儿。”
  说完毫不停顿,双足猛蹬,如流星般射向山下而去。
  奇景阁上,西山之主闻报之后,剑眉微扬,冷冷地问那银衣人道:“尔等所施三十二式,可是‘飞蛛’天网一、二两段?”
  “是的。”
  “那人并未还手?”
  “是的。”
  “好,你退向隔座休息去吧。”
  银衣人闻言肃立躬身而退,就在适才倪奇侯二等所据茶座之上,坐候其余七名银衣男女。
  “山主,您看这人是个什么来历?”成淼首先开口,他心中有些不安。
  “虽非朋友,但却也非敌者。”西山之主淡淡地回答成淼。
  “果如查桐之言,则此人功技之高,恐不在成磊兄弟之下。”
  久未开言的成磊,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不!这人的功力,高过你们弟兄。”
  成氏兄弟互望一眼,似有不信不服之意。
  “老人家所创‘飞蛛’九段天网剑法,罕绝人寰,其一、二两段三十二式,极目天下,能从容渡过剑网而并不出手架拦之武林高手,仅一二之数,此人功力之高,不问可知。”
  “但是成淼兄弟也可……”
  “你们兄弟对此九段百四十四式的‘飞蛛’剑法,无式不知,并已深得奥妙,自能从容渡过剑阵而不必还击,此人却系初次闯进剑网,竟能从容脱身而去,是故论其功力武技,高出你们。”
  成淼成磊再次互望一眼,点头默认山主之言不错。
  “查桐所率一队剑士,乃十八队中最强的一队,他等男女八人,为老人家一手调成,老人家喻之喟‘无敌剑网’,曾说,就是我被困阵中,若容彼等发挥全力,在四十四式之中,我必须还击八剑,方能脱身。老人家当代无敌之名,言必有物,以此而观今夜查桐所遇之人,其功力火候及剑法,虽未必一定胜我,差已无几。”
  “山主,如此说来,我们必须摸清这人的来路才是。”
  西山之主并未立即答话,剑眉微蹙,沉思不语。
  移时。
  楼梯声响,七名银衣剑士来到。
  他们目不旁视,恭敬地将所携之物放置山主桌上,一言不发,也退到查桐桌旁坐下。
  “这人虽无恶意,但他来的忒巧!”
  西山之主突然喃喃自语,成氏兄弟不敢随意接话。
  “天下断然难容三位无敌的武林人物,况他竟敢劫去我的‘血手’死令,令人难耐。”
  西山之主说到这里,剑眉倏地沉下,双目却霍然圆睁。
  在他那一对神光夺人的虎目中,闪闪发生残酷无情的煞芒。
  “嘿嘿嘿嘿嘿嘿嘿!”他突然冷森阴鸷地笑了起来。
  成氏兄弟神态陡地变为静穆,八名银衣剑士,立即正襟端坐,俯首沉容。
  “来,咱们仍照预计,浅酌赏景。”
  山主此言一出,查桐等八名剑士,立即离位向前,打开竹盒,取出美味。
  成磊皱眉挥手,银衣剑士们方始退回原座,品茗低谈起来。
  适才伺候客人的那个店伙,因与山主等人约好送酒,此时早已备妥,含笑端过了五壶道地的“茅台”。
  他仍恐客人推却,三不管地已斟满了杯子。
  山主微然一笑,对成氏兄弟说道:“咱们就先喝几杯茅台吧,省得伙计提心吊胆。”
  成氏兄弟也含笑点头,他们随即互举庆杯,放怀饮酒。
  约隔半个更次,五壶茅台已尽。
  查桐再次起座,将放置山主桌上白玉石瓶的“玉塞”拔下,香气立即四溢,嗅之令人难禁馋涎滴流。
  原来玉瓶之内,剩着琬液琼酥,难怪山主对这名传天下的“茅台”,并不看在眼中。
  奇景阁茶楼,为当地最最有名的饮食地方,日常座上客满,樽酒不空,今朝自不例外。
  适才八名银衣剑士到达之时,茶酒客人已然纷纷议论,只因另有顾忌,恐惹杀身之祸,是故不敢扬声畅谈。
  西山之主心有所思,自语“……竟取劫去我的‘血手’死令,令人难耐。”之言,声调不低,尽入酒客耳中,他们人人自危越法不敢多言,因之满阁客人,突然悄静起来,竟成鸦雀无声之势。
  玉瓶香溢,他等却禁不得舔唇抿舌频嗅难止,不由低赞声声。
  蓦地!
  突然有人扬喝一声“好酒”。
  随即听到这人说道:“古人诗云‘美酒聊共挥’,阁下可肯赐我一杯?”
  声音发自西山之主背后,不足五尺地方。
  山主毫无表情,成氏兄弟却心中一凛,查桐已迅捷无伦地拦在这人的身前。
  “朋友,咱们又见着啦,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这人满面含笑,说出惊人之言。
  西山之主暗自心动,手扶桌面已缓缓站起。成氏兄弟却先一步起府,注目来者身上。
  岂料这人,竟然是个十七八岁的文弱少年,手中提着一只巨大的书笈。
  少年一袭浅灰长衫,浅灰鞋袜,体态略瘦,双目虽然黑白分明,却毫无奇异光采。
  十指纤白,留有近寸的护指长甲,看不出丝毫可疑地方。
  “尊兄是在何处,见过我这小兄弟来着?”
  西山之主转身面对着文弱少年,首先问出此言。
  “小弟能否与阁下落坐相谈?”
  文弱少年竟不回答山主,却反问一句。
  “请,尊兄不弃,可请上坐。”
  西山之主向旁挪了两步,将主座相让对方。
  “这却不敢,若蒙赐座,将茶桌前挪如何?”
  文弱少年想的周到,茶桌本分四面,一面紧靠着长窗,挪开之后添个座位,正好和山主等三人,各占一方。
  山主含笑点头,査桐立即与另一银衣剑士,将茶桌挪开。
  查桐故意不设座位,他有心留难文弱少年。
  西山之主也故作未见,拱手相让少年道:“尊兄请。”
  “小弟虽非上卿,亦非阁下门客,既蒙相召,焉敢不端坐共话,今……”
  山主暗许少年辩才,已知下文恐无好话,立即低叱查桐说道:“还不赶紧设好坐椅。”
  查桐无可奈何答应一声,始将座位摆上。
  文弱少年和山主相互一指,礼让入座。
  “尊兄……”
  山主刚刚说出“尊兄”二字,少年却接口说道:“相扰不敢失仪,敬问阁下尊姓大名?”
  “独孤继修,尊兄贵姓?”山主冷冷地报了名姓,并回问少年。
  “看来今夜这杯琼浆玉乳,是当该相扰阁下,小弟与阁下姓氏相同,名字也仅差一字,他人听来,或误将为同胞兄弟呢!”
  “哦!尊兄我……”
  “小弟独孤继承。”
  西山之主眉头一皱,淡然说道:“这真是巧事。”
  “巧,巧的很,真是巧而又巧。”文弱少年也淡接上一句。
  “我与尊兄同姓是巧,名子仅有一字相差,真是巧的很,但不知尊兄这巧而又巧乃何所指?”
  “人海茫茫,宇宙无边,小弟竟能与阁下在这‘赤水’河畔相逢,岂非上苍之意巧而又巧的遇合?”
  山主一时语塞,无可奈何的干笑一声点了点头。
  成氏兄弟自少年入座,始终未发一言,只在一旁冷眼注视对方。
  少年丰神超凡,貌相俊极,虽绝色佳人,未必及之。
  乍然现身之时,成氏兄弟似觉少年有种难以形容与众不同的气质,令人自然生出真挚的感觉。
  山主丰神气度盖世,岂料与文弱少年对坐之后,成氏兄弟不由万分凛骇!
  少年如元珠璞玉,旭日腾升,光芒无与伦比。
  山主却似照明巨烛,深夜自现其辉,日出则光采黯然。
成氏兄弟暗中惊诧摇头不迭,他俩——
“尊兄可能替小弟引介一下,这两位……”
  成氏兄弟的思路,被少年话声打断,竟然不由自己地答道:“在下成淼,这是舍弟成磊。”
  西山之主飘了成淼一眼,剑眉微挑手指查桐对少年说道:“尊兄来时,目睹我这兄弟,声言曾经相会,不知……”
  “小弟记性欠佳,对这位朋友似曾相识,只是……”
  少年未等山主话罢,已然接口,是故山主也打断了他的话锋,冷冷地说道:“只是一时想它不起,对吗?”
  “诚如阁下之言,小弟一时想不起来了。”
  少年所答,明明是推托之酵,但他那神情和语调,听来令人深信是由衷之言,毫无虚假。
  “尊兄仙乡何处?”
  山主此问,似乎触痛了对方的伤处,少年面上掠过了一丝凄凉悲楚的神态,幽幽说道:“天为庐兮地为舍,白云深处是吾家。”
  “那本是神境仙舍,原来尊兄居于书意诗情之中。”
  山主冷言相讽,少年似乎未觉,他声调陡转慷慨,豪放地说道:“天下名山处处皆有小弟栖止之所,有时虽觉孤独,然天怡人乐之情,恐非凡夫所知!”
  山主脸上一红,突然改变话题问道:“尊兄声言遍履名山,敢问对西山之评价若何?”
  “七处西山,无一可取。”
  少年似乎对西山无一可取一节,十分惋惜,说时摇头不迭。
  山主才待反驳,少年却接着说道:“七处西山虽然无一可取,但这‘西山’二字,却是天下最美的山名。”
  “这岂非应该算为可取之处?”
  少年面色肃然,摇头说道:“不,这却正是误人的地方。”
  西山之主独孤继修,闻言冷峻地说道:“尊兄言谈之中,含有悲天悯人之仁,令人敬佩。”
  “小弟一介寒士,怎敢承受下这般重誉,阁下气宇超绝,才华盖世,不弃小弟蠢俗,召座赐饮,可惜小弟寒酸,无可为敬,只有借花献佛敬上一杯……”
  文弱少年独孤继承,说到此处倏然而顿,伸手抓起近旁那只白玉石瓶,极端恭敬地站起。代斟满杯子,自己也斟满一杯。
  他正欲再次归座突然一笑,顺代成氏兄弟将酒斟上,举杯说道:“三位请尽此盏,以庆今宵之会。”
  成氏兄弟已将举杯而起,独孤继修突然冷哼一声,他俩不由倏然束手,独孤继承却无言地对他兄弟二人一笑,成氏兄弟含愧俯首,神色极为尴尬。
  西山之主独孤继修,霍地沉声冷凛无情的对少年说道:“我这酒,尊兄你喝不得!”
  文弱少年独孤继承,闻言神色淡然,若无其事的问道:“要怎样方能喝得阁下这杯酒呢?”
  “尊兄若能说出这酒的名称,或以相值之物为易,方始喝得。”
  “小弟虽有‘刘伶’之癖,(晋刘伶酷嗜酒,故后世以嗜酒者日刘伶癖),惜无‘温主簿’别白(语出世说‘温主簿善别酒’)之能,况阁下必欲令人说而后饮,何异于挟泰山而超北海?”
  独孤继承此言方止,却蓦地伸手抓向酒杯,大有不顾后果喝了再说的意思。
  谁料他五指刚刚抓到酒杯,西山之主独孤继修突然一声冷笑,酒杯霍地滑向左旁,他自然抓了个空。
  “咦!酒杯会跑这真是怪事。”他手指酒杯,不由惊咦出声。
就在独孤继承惊咦声中,那只酒杯再次挪动,这却是迅疾的滑向他面前。
“咦!”西山之主独孤继修沉哼一声,滑动的酒杯骤然而停,又再次退了回去。
  “是诚天下奇事,过来!”
  文弱少年也呼喝一声,酒杯果然又滑了过来。
  “我倒不信!”
  西山之主此言出口,酒杯重又静止不动。
  “小弟酒瘾已发,非喝这杯不可,所携书笈之中,内有阁下喜爱之物,咱们作个交换吧。”
  文弱少年说毕此言,蓦地纤指弹向酒杯,酒杯毫未挪动,杯中酒却涌泉般飞起,西山之主怔得一怔,满杯琼液已直射入少年喉中,顺肠而下。
  山主面色陡变,轻举右手,缓缓朝少年印去。
  少年蓦地一声敞笑,人影闪处,倏忽飘起,流星般已自窗口倒飞疾射而出,刹那渺然无踪。
  这时,适才少年立处背后,窗旁粉白墙上,逐渐现出来了一幅奇特的图画,五点珠般圆球,下衬半月深痕,色呈淡红,不知所缤何物。
  眨眼,圆球伸长,化为指印,半月顿成掌痕,颜色已呈深红,竟然变化一只奇特的腥红血手。
  血手颜色仍然深深不已,掌指亦皆渐渐涨大,望它活似一只伸缩自如翩棚如生的幽灵鬼抓。
  继之,色成深紫,指掌渐缩,满座酒饭茶客,俱皆目瞪口来,咋舌殼觫。
  西山之主独孤继修面露煞威,沉声说道:“查桐,收起酒菜,打开匹夫所留书笈。”
  查桐应命,示意银衣同伴,迅捷地收起酒食。
  他将文弱少年所留书笈提上桌面,抖开锁绳,书笈突然散开,内中物件纷纷滚落,举座客人立即变色惊呼,人人走避。
  原来书笈之中,剩放着五颗鲜血滴流的人头。
  成氏兄弟及查桐等人,不由惊骇万分。
  独孤继修却冷笑一声,舒手自书笈中拈起一张素笺,素笺边沿已为腥血染红,字迹却越法清楚。
  “谨将两阴妖后岳素娥及门下四恶之头,献赠西山之主,作为见面之礼。”
  旁边另有一行小字,复仇者:独孤继承,敬。”
  独孤继修陡地震声哈哈大笑,众人闻声俯首,状极惕惧。
  “成淼,你看一遍,替我保存好它。”
  成淼躬身双手接过素笺,阅毕双眉不禁皱锁一处。
  片刻之后,他收好素笺,上步垂手说道:“小的恭请山主起驾。”
  西山之主独孤继修傲然颔首,缓步走下。
  成磊取出十两纹银,扔于桌上,示意查桐毁去粉墙血红手印,收妥书笈人头,遂与胞兄紧随山主身后而去。
  银衣八名男女剑士,久经调训,立即动手收齐一切物件,虽在满阁酒客注目之下,却毫不慌乱,面上神色冷淡而威严,仍列成队,踱下奇景阁楼。
  查桐独断于后,突然面对一干酒客,沉声含威说道:“今日之事,至希在座之人切勿妄议是非,免遭不测之祸,否则……”
  他话释至此微顿,身躬微闪,一道寒光飞出,只见奇芒掣闪,倏忽即隐,那印有血手深痕的粉墙,已崩坠楼面,化为碎粉。
  查桐接着冷哼一声又道:“否则他那五官四肢,有如此墙。”
  话罢,对众人扫视一遍,大踏步下楼而去。
  一行人,自离开赤水山镇的奇景阁后,只是低头疾驰,无人敢发一言,顺着适才银衣八剑的来路,登上山径。
  突地!
  西山之主独孤继修倏然停止,他粉面之上,闪过一丝笑容,随即沉声说道:“查桐听令。”
  “是,山主。”
  “速率其余剑士回队,传令大队动身,‘万妙峰’下听谕。”
  查桐闻言躬身,对其余银衣剑士微一挥手,八人立即飞纵面去。
  独孤继修目注八名剑士身影无踪之后,问成淼说道:“你看那灰衣文弱少年,所报名姓是真是假?”
  “小的认为可能是真。”
  “道理焉在?”
  “书笈所藏素笺之上,具名为独孤继承,笺乃此人早备之物……”
  “设若他聪智胜人,笺具名,岂非正是狡狯之处?”
  西山之主未等成淼说完,立即出言反驳。
  “小的愚蠢,思不及此。”成淼恐惶惭愧地俯首而答。
  “成磊,你认为怎样?”
  西山之主不知存何心意,又询问成磊的看法。
  “山主请恕小的大胆,我认为独孤继承这个名字,绝对是真。”
  “哦,由何证明是真?”
  “三点证明。”
  “说说我听。”
  “山主向其道出名姓,在此人书笈藏笺之后,足证此人毫无调侃之意。”
  “嗯,这一点果然不错。”
  “山主及小的兄弟,对此人俱皆陌生,不论此人报名真假,我们根本无法査核,是故此人并无以假作真的必要。”
  “这一点你独具慧心,说得有理,第三点呢?”
  “山主恕罪,成磊方敢直言。”
  “我不罪你。”
  “谢山主恩典,此人,为小的半生游侠,除山主而外,唯一目睹并心服的少年高手,山主‘血印禅手’乃武林第一奇功,除老人家外,世间恐怕无人能够抗衡,发必中的,绝难避过。奇景阁上,山主固然未施全功,此人身法却也不为不快,小的似乎觉得,他那飘飞疾射的身法,颇似传说中禅门无上神功‘百化遁影’!此人既然身怀罕绝人寰的无比神功,自非狐鼠狗窃之辈,断不致盗人之名而为已用,大丈夫真英雄,宁为鸡首,不做牛后,故而成磊认为独孤继承四字是真。”
  “哈哈哈哈哈哈,独孤继承恐将惨败于我等手中。”
  西山之主突然扬声大笑,并慨然豪语,认定对方必然败北。
  成氏兄弟无法接话,只有肃立不言。
  “成磊,你再推断一下,独孤继承必败的道理。”
  “山主胸罗万象,成磊怎能推断得出。”
  “很简单,适才一路之上,我已了然此人名姓的真假,和他今后必然采取的动态,故而问及你们兄弟。不料你却和我一样,业已洞察其腹,此人所谋,我虽已知,胜败尚在各半之间,如今你也能够了然其行,则……哈哈哈哈哈哈?”
  西山之主说到这里,话语突然停顿,再次扬声大笑起来。
  笑声中,他倏地疾射半空,轮臂扬掌,劈向三丈以外左矮树丛内。
  成磊成淼,继之而起,捷逾云燕,分扑向前后退路。
  他们主仆三人,对敌合作无间,端的厉害。
  谁料矮树丛中,传来一声冷嗤,倏地站起一人,此时山主所发掌劲,已然全力印向这人胸前,这人仅仅轻舒右臂,暴出五指,凌虚一抓一甩,已将掌劲尽化无形。
  西山之主在目睹这人之后,惊呼一声,飞身扑下,竟跪伏这人的身前。
  成氏兄弟霍地转身,面对着此人和西山之主,竟也跪于地上。
  “哼!全给我滚起来!”
  这人怒叱一声,音调锵锵,宏壮威严至极。他们立即站起,却不敢挪动一步。
  “你们两个也站近一点。”
  成氏兄弟低声应是,退着靠近了西山之主。
  “成淼,把独孤继承留下的信笺给我!”
  成淼话都不敢多说,取出素笺,双手高举在头顶上面。
  这人用二指轻轻拈去,抖开,仔细地看着。
  成氏兄弟仍未回身,西山之主也俯首肃立,只听到这人折放素笺的“哗哗”低声。
  “成磊,独孤继承是什么模样?”
  “中等身量,清秀,神俊,绝美,十七八岁……”
  “令人乍遇,对面注目之时,可有亲切诚挚之感?”
  “是,老人家。”
  “修儿施出‘血印禅手’之时,他可是‘倏忽冉冉飘起,望之似乎略以停顿,随即倒飞疾射远去’无影无踪?”
  “是的,老人家。”
  “嗯,这是‘百化遁影’神功,修儿!你难道认不出这种禅门无上的功力来?”
  这人肯定地说明独孤继承所施展的功力,随即威严的问及山主是否曾经看出。
  “孙儿看得出来。”
  “什么,你看得出那是百化遁影神功?”
  “是,阿爷。”
  “哼!”这人冷冷地沉哼一声,山主的头,越法垂的低了。
  “我曾经告诉过你们,凡是独孤一姓之人,皆系本族正枝一脉所传,尤其身怀禅门无上‘百化’神功者,渊源更深。莫非你们忘了?”
  独孤继修此时方然忆及昔日阿爷告诫之言,含愧说道:“这是孙儿的错,不怪成淼兄弟。”
  “话故不错,他兄弟奉谕相随于你,不应知而不言,在我门下,断不容诽谣之徒立足,更不容阿谀之辈存身,为存正义,犯上诤言不咎,若非念他兄弟相随多年,有些苦劳,为人仁厚忠诚,今宵必受重责。”
  成氏兄弟至此才将心放下,齐声说道:“谢老人家的训诲。”
  这人寿眉一扬,沉声又道:“修儿,多杀必造心孽,滥杀当受天诛,此阿爷日常谆谆嘱者,无肢先生及四大天王,造孽无穷,杀之不失天和,然其门下虽有恶行,却罪不至死,童儿何辜,汝却任性从事必欲去之后快?像这独孤继承,若非身怀禅门无上神功,奇景阁上岂非早死汝手?汝与彼有何仇怨,竟然下此杀心?此人独行‘万妙”教坛,所诛皆为首恶,其行耶侠,其心耶仁,胜汝多多,吾为汝羞,复为汝悲,此后除首恶之徒外,汝不得妄杀一人,违之阿爷当以家法处治,绝不容情。”
  独孤继修连声应是,不敢多言一字。
  “设若今后再与独孤继承相逢途中,代阿爷作约,迎彼与我一会。”
  “是。阿爷若无他事吩咐,孙儿想登上万妙峰去……”
  他话尚未完,老者已接口说道:“万妙教坛更前已毁,不必劳师动众,汝率成淼成磊前往一探并无不可,但却不得无故伤人。”
  这被西山之主尊之为阿爷的老者,自始至终立于矮树丛中并未挪动。此时却缓步踱出,话罢之后,声调一变,慈祥的又道:“修儿,武林无奇不有,谦和受益,盈竭自损,莫忘仁厚忠信之本,去吧,阿爷在前途候你。”
  自这老者突然现身之后,山主及成氏兄弟始终面色凛然未敢稍变,如今始恢复自然神态。他们齐向老者俯身一礼,立即飞驰登山而去。
  老者目注三人身后,微然摇头沉叹一声,缓步走向山中,刹那,他那高大的身影,隐没于黝暗之中。
  且说独孤继修与成氏兄弟,自别老者,即展飞纵之术直登万妙山峰。
  若上万妙峰,必涉“飞瀑泉”,三人功力超绝,自不挂在心头。
  飞身涧石,有若灵猿,直上危崖,谁料仅及半山,蓦闻歌声传来——
  “微风轻吟兮拂吾衣,柔草款摆兮化舞姬,吾其似乎兮山水情怡,心为之迷醉兮爱不忍归。”
  歌声虽歇,余音不绝,随风飘荡,莫知起止。
  突然!
  一声清彻嘹亮音若天弦震响的长啸,自峰顶散出。
  岩壁应和,万谷俱鸣,震人心神,感人魂魄。久久始绝。
  啸声乍出起自峰巅,余音却已折向后山,西山之主突然长喟一声,面上神色极端平静如禅僧悟道,空坦无尘。
  成氏兄弟乍闻歌声,尚在迷惘,清啸入耳,若当头棒喝,顿觉身爽气清凡浊尽去,竟而笑容满面。
  “峰顶有此高人,万妙淫教必已瓦解,咱们回去吧。”
  西山之主独孤继修,突然说出回程之言。
  成氏兄弟应诺一声,随即折转而下。
  他们刚刚转过身形,一条长大的黑影蓦地远自十数丈外,一闪而至,黑影并未停步,却沉声说道:“修儿火速回队应敌,阿爷要会会这位峰顶长啸的武林奇客。”
  “修儿”二字,起于三人头顶,“奇客”二字,却已远自峰角传到,老者好高的功力,竟怀“步履凌虚”,转瞬无影的上乘奇技。
  当西山之主扬声应是之时,长大的黑影早已渺无踪影。
  “敌者既敢袭我剑队,来者必非常身手,莫使剑队受损,非逼不得已,莫施煞手,你兄弟先前往接应,我当暗中擒彼首魁。”
  成淼成磊躬身接令,迅疾无侍扑向山下,飞射远去。
  独孤继修却绕向右方,难怪他行事傲大,目中无人,试看他在这黝黑的深夜,峭壁危峰之上,竟敢施展“天降神龙”之技,自半山腰中,若沉雷泻地,其间并不顿停,投射疾坠,已非他人所能。
  银衣大队,自到“赤水”河畔,即隐藏于山区一处宏大寺院之中。
  寺僧七十八名,无一不是昔日江湖英豪,无一不是西山之主独孤继修祖父之往日门下高手。是故也无一不遵西山之主令谕行事。
  因之这队奇异的银衣行列,始能于万山深壑之中。
  突然消失无踪,而令万妙教主两阴妖后,凛惧不安。
  如今,两阴妖后果成阴司之鬼,虽非丧命所惧银衣剑士之手,但她临死却依然认为毁其淫教,诛其爪牙,夺其魂魄者,乃西山之主及其所率银衣剑士!
  两阴妖后岳素娥,本不知银衣行列寻仇之事,缘因七星关口,银衣剑士奉谕夺关,乌撒蛮苗惨败逃亡,消息不径而走,妖后方始暗中派出高手侦察奇异行列的来路。
  无肢先生断首,门下死亡殆尽,妖后已得内情,虽仍不知十八年前虎丘千人石上仇家索命,却已料到善者不来。
  因此她立派专人,连夜扑奔“尧龙山”巅,“万象魔宫”讨救。
  并令教中护法总监长“五云手”孙瑞成,领率教下护法,一面探索敌踪,一面安排应敌事宜。
  谁料救兵未至。煞星已临,她与手下四大护法,一并授首。
  总监长孙瑞成,弄巧成拙,也迫而自了于山口之前。
  声震江湖的万妙教坛,竟在眨眼之间,如云似雾消散无踪。
  此时尧龙山巅“万象魔宫”前来救应的人物,业已率领着百余名一流高手,到达赤水河畔,即将登上山峰。
  适巧银衣剑士查桐,奉得西山之主谕令,调集全队转进万妙峰下。
  于是银衣剑队,和魔宫一百三十六名侍者,在相距万妙峰里数路上,迎而相逢。
  银衣剑队之中,因山主及两位青衫使者外出,无人识得对面人物的来路。
  但那魔宫侍者,却因已得两阴妖后消息,一望即知这队银衣行列,正是此行所寻的冤家对头。
  万象魔宫队中,突然红旗招展,一百三十六名身背奇特巨大红囊的魔宫侍者,立即扇而布开,恰将进山路径截住。
  奉令接应救援两阴妖后,统率一百三十六名高手前来的这位人物,错认来得恰是时候,那知两阴妖后万妙教坛已毁半日。
  银衣剑队休看目下无人统率,但他们久经训练,八人一队,各有诛敌之能,每队皆怀攻守两宜的无敌剑阵,是故非只临敌不乱,反而愈现沉着。
  软轿前端的丝幔缓缓挑起,那两名垂髻少女,仍然各持佛尘,侍立巨鼓之前。
  软轿之中,却多了一个人,这人年近四旬,黑髯却长有尺余,一身古铜长衫,坐于西山之主平日歇卧的软垫云榻之上。
  此时银衣剑队,个个雄踞雪骑之上,眈眈虎视,注目对面这队人马。
  软轿云榻之上的黑髯人物,突地轻出五指,凌虚弹向那面庞大无伦色呈金黄的巨鼓。
  “咚!”
  巨鼓发出震天的一声爆响。
  随声自雪骑之上,前后有序地射出百数十条银影。
  银影腾空之后,寒光倏地随影射出,刹那,寒光银影化为百数十道匹练,形如燕翅,先后相继自半空迅疾投下。
  地上,在那一百三十六名扇面排列着的魔宫侍者们的对面,五丈以外,倏然现出了这队银衣剑士。
  剑士们列队燕翅,一男一女互相间隔。
  剑在左手!
  剑隐肩后!
  剑闪寒芒!
  剑蕴杀气!
  时虽深夜,但剑气寒光却冲射斗牛。
  剑士们神态肃穆而庄严,沉目舒眉、敛神、聚精、望之令人惕惧而忐忑。
  魔宫一百三十六名侍者皆百战高手,目睹银衣剑士列阵相抗之神态,也不禁皱眉凛心。
  统率一群魔宫侍者的人物,为近十年来,声震武林,心黑手辣的魔宫幼主,玄幽太子钟子乾。
  他瞥目银衣剑队,狞笑一声,右臂猛地仰天一抖,一朵碧绿磷焰,随手腾空而起,凌云飘飞,久久不坠,这正是他父子的独门暗器,磷焰碧火。
  那一百三十六名魔宫侍者,目睹磷焰碧火号令发出,倏地齐声长啸,个个双肩后探,解开了背后那腥红巨大的皮囊。
  皮囊自然滑坠地上,侍者们并不返顾,身形骤然旋转一周,个个手中已经多了一件奇特的怪异兵刃。
  双尖、双刃、双鼻、双柄,长有三尺闪发着碧色光芒。
  银衣剑士们却是视若无睹,目不斜视,身不挪动,静若山岳。
  玄幽太子钟子乾,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见此情形,不由暗自惊凛。
  他绝不相信,天下突然出现了这多剑术高手。
  但对方人人无隙可乘,双方虽未交锋,气度和丰神方面,已方已落下来。
  因此他犹豫难决,暂时中止了弹发进攻对方的碧火号令。
  “咚!咚!鼓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咚!咚!鼓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咚!咚!鼓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一连三阵奇异的巨鼓震鸣,银衣剑士们立即脚步挪动。
  他们只是在自己所立阵地之上,相互如穿梭般飞行不停。
  “咚!咚!咚!”巨鼓三声擂响。
  银衣剑队悠悠自停,人人肃立,状势如昔,并无若何变更。
  但那玄幽太子,却惊咦出声。
  他蓦地回顾身后,不知何时,另外一队银衣剑士已列队突然截住了退路。
  就这刹那光景,银衣行列已将魔宫侍者围于正中。
  剑士们每人相隔丈二,气势非只未懈,远观杀气较前尤盛。
  软轿之上的黑髯人物,在极端寂静之中,踱步软轿前端,眺望着魔宫侍者被围的大队,振声说道:“尔等各持‘寒岭’一派所传之‘百毒银剪’,必系‘寒岭’老魅门下,率队者何人?至此何干?火速答话。”
  玄幽太子闻言竟然失色,红旗再展,侍者迅疾归队,也圈围一周,将玄幽太子及另外两名老者,护于正中。
  玄幽太子钟子乾,这才扬声说道:“你们是些什么人物,怎不先报名?”
  黑髯人物冷冷地一笑说道:“西山之主座下,银衣复仇剑队。”
  “你呢?你是什么人物?”钟子乾接着又叮问一句。
  黑髯人物沉声答道:“‘古佛洞’主门下,西山护法,苦行居士,你呢?”
  钟子乾不由暗中皱眉,“古佛洞主”、“西山之主”、“苦行居士”、“银衣剑队”,这种种名称,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武林中人,惯于争搏血斗,故而对于任何阵势,多能沉着应付。
  所惧者,乃不知敌者深浅,而敌者知已甚详。
  今宵钟子乾就遇上了这种变故,因此他极端不安。
  他只顾沉思心事,竟忘记回答对方所问,那软轿上的黑髯人物,眉头一皱,再次扬声说道:“你还有个名姓吗?”
  他这种口吻和语句,竟然激发了钟子乾狂妄的素性,立即嘿嘿地怪笑数声答道:“我即‘寒岭’第二代掌门弟子,尧龙山‘万象魔宫’幼主,人称‘玄幽太子’的钟子乾。”
  他此言出口,那自称苦行居士的黑髯人物,霍地哈哈一阵震天的狂笑。
  钟子乾已然生怒,闻声喝道:“有何可笑?”
  “笑你竟天堂有路不走。”
  钟子乾越法气恼,脱口答道:“此间即便真是‘地狱’,太子爷也未见得如尔所愿‘自投’!”
  他在气恼之下,竟然语无伦次,话说出口,却已发觉不甚适当。
  此时,钟子乾突然瞥目见有两条人影,疾若流矢自峰腰投下,微闪再起,已然飘坠对方软轿之前。
  软轿上早已点亮灯笼,因此他看的非常清楚。
  那是两个青衫文士,身背古剑,气宇不凡。
  这两个人到达轿前,非常恭敬地对那黑髯人物陈说不休。
  移时,只见那黑髯人物略以颔首,青衫文士随即转身而退,迅疾驰入银衣剑队身后,各占一方,似督师之帅!
  黑髯人物却适时扬声说道:“钟灵父子,乃我西山主人仇家,今既途遇,必不放其逃生!西山主人仁厚好生,适才特派青衫使者传令,谕示尔等,若能自弃‘百毒银剪’,银衣剑士绝不进攻。西山主人愿与尔等领队幼主,玄幽太子钟子乾,彼此生死一搏而定双方胜负,如此则免伤及无辜,全尔之命。”
  他话锋至此微停,立即针对钟子乾接着说道:“钟子乾,西山之主有好生之德,不忍你所率无辜,横尸荒野,化鬼异乡,指名索战,你可敢应?”
  钟子乾此时始知所遇竟系仇家,他虽自负功力深厚罕有匹敌,如今却也已知警惕,闻言暂不作答,俯首和身旁那两名老者低低计议起来。
  半晌之后,已得策谋,他方始沉声说道:“钟某仇家遍布天下,你那主人,所谓西山上的朋友,可有个真实名姓?再说,钟某既是仇家太多,自不能清记结仇经过,尔之主人自认乃我仇者,真假难辨,他必须先说出结仇之事,钟某才能答尔所问。”
  苦行居士闻言立即接口说道:“两个问题未出本份,我代山主回答。”
  他说到这里,突然无故将话锋顿住,脸上蓦地掠过一丝微笑,方始接着说道:“西山之主名字是‘独孤继修’!结仇之事,是十八年,地点乃是苏州城外,虎丘地方,西园寺下的‘千人石’之上!”
  钟子乾闻言大惊,不由自己地厉声喝道:“独孤继修是谁?是圣心大师之子,还是那古怪的驼子?”
  苦行居士这次却只对他冷冷的一笑,并不回答。
  玄幽太子钟子乾,此时如梦方醒暗骂自己忒煞湖涂。
  尧龙山上得报之时妖后所差之人曾经说过,延年寿与其门下已亡,对方目的之地声言乃赤水河畔,那时自己就该想到对方何人,怎地……
  唉!事已至此,懊悔太迟,他不由暗中思索三全良策,以备万一之时逃生之用。
  他思念至此,再次俯首对左旁老者低嘱几句,老头点头不迭。
  软轿上面那位苦行居士,却突然扬声说道:“钟子乾身旁那两位朋友注意,你们可是二十年前,人称‘三湘双燕’的侠盗,孟氏兄弟?”
  钟子乾身旁两位老者之一,闻言遥拱双手,振声说道:“此时此地,竟然有人识得老朽兄弟,实令老朽心折,侠盗之称愧不敢当,窃物贼尔。”
  黑髯的苦行居士,接话说道:“孟老英雄侠名久传,在下不敢不敬,适才目睹钟家小贼,曾与阁下耳语,虽然相隔遥远,未闻所云,但由小贼阴险的心性来料断,必系烦请老英雄兄弟,闯出剑阵,驰归魔宫向老贼报警一事。在下如今奉谕统帅全局,发施号令,令出则行,难以偏背,适才曾言,不与在下所率银衣剑士为敌者,概不追究,老英雄昆仲,自不例外。设若老英雄在西山主人与小贼搏斗之前,竟图闯阵而去,则在下为护令威,势难缄默,恐将被迫而问罪,敢请老英雄三思。”
  三湘双燕老大,穿云金燕孟三渡,闻言肃容朗朗答道:“恕老朽不知阁下名姓,只好称阁下为朋友了。朋友适才所言,金玉之示,老朽兄弟心领盛情。钟少宫主,果曾商请老朽兄弟,分出一人闯阵回归,老朽业已承诺。老朽兄弟昔日遇敌重伤濒死,幸蒙幽冥帝君义助脱难,故而甘为人使,以报救命之恩,曾立血誓以为凭信。今少宫主有差,虽明知赴汤蹈火九死一生,亦不敢辞,武林崇高气节,我道尤重信义,老朽深感朋友示警之德,仁爱之谊,怜老之情,但血誓在先,重恩未报,为全个义,顾死于朋友统帅剑士们的宝刃之下,虽粉身碎骨不惧,不惜。感念朋友情谊,老朽也就此知会一声,敬请传令剑士们小心准备,片刻之后,老朽即将闯阵。”
  黑髯的苦行居士,闻言双眉紧锁,刹那之后,面上杀气腾升,他五指轻握,才待弹向巨鼓——
  突然!
  由软轿后进,始终紧紧低垂着遮幔的那半间纱帐之中,传出来一阵响震天地的笑声!其音锵锵,如天玉敲震,四山同时回响久久不绝。
  钟子乾闻声知人,面如败灰。
  三湘双燕彼此互望一眼,这震声大笑之人,功力已达顶峰,就是幽冥帝君亲临,怕也是唯死而已。
  但他兄弟心志已决,虽死无憾,是故并不凛惧。
  岂料笑声终止之后,如雷般传来这人的豪放话语之声:
  “老夫一生,敬重血性汉子,苦儿传我谕令,剑阵闪一路径,放孟三渡过去。”
  那穿云金燕孟三渡,乍闻语声,面色霍地改变,银燕孟七恕,神色惊怒,兄弟二人紧凑一处,略以示意,彼此频频点头。
  钟子乾目睹斯情,心凛至极,他似是模糊的想起了些什么,但……
  适时语声已停,传来一响鼓声,魔宫侍者等人背后的银衣剑士,闻声霍地闪开了一条通路,这条路宽有二尺,仅可一人通行。
  孟氏兄弟再次互望一眼,孟三渡突然扬声说道:“孟三渡敬谢恩情,适才霍闻语声,突然忆及一位武林前辈,敢问……”
  他话语声未尽,软轿中人已然接口道:“你兄弟记性不错,老夫正是昔日洞庭湖之人。”孟氏兄弟闻言神态立现恭诚,孟三渡立即再说道:“老前辈可容三渡兄弟当面一拜?”
  “不必,你归告钟灵,叫他早作准备,言尽于此,你应去了。”
孟三渡无可奈何的吁叹一声,瞥了钟子乾一眼,低沉地说道:“三渡不知少宫主怎地结下这种强仇,此老数十年前,已是武林一等人物,除早已归隐而无人知晓下落的奇僧‘元元大师’,和昔为枭雄后来削发参佛的‘无毒书生’冷三冬,及游戏江湖‘傻侠’黑髯老人,与无人知其本来面目的‘圣心大师’……”
他说到此处,恍然大悟,摇头接着说道:“老朽已知双方结仇之事,三渡即将与少宫主分手,祈能听我一言,对方今宵绝难放过少宫主去,少宫主功力虽高,以老朽看来,必非西山之主的对手,不如下令一场混战,此时逞不得英雄,走为上策,混战之中,少宫主请与舍弟互易衣衫,切记切记。”
  然后他声调悲壮地转对兄弟说道:“二弟,此即报恩之时,若你侥幸不死,速返幼年你我习武之地,以一年为限,过时知三弟你已死去,哥哥当……”
  他说到这里,老泪滴落,已语不成声。
  突然牙关紧咬,霍地转身,飘上了他那坐骑,由剑士们闪裂的那条路径上,飞驰绝尘而去。
  穿云金燕孟三渡刚刚离开,黑髯的人物已再次扬声说道:“西山之主早已相候多时,钟子乾你还句话来。”
  钟子乾这时早无斗志,他已完全接纳了孟三渡的建议,逃为正策,闻言不由盯了孟七恕一眼。
  孟七恕冷冷地对他点了点头,银燕虽然卑视钟子乾父子的为人和心性,但大丈夫受人重恩,未有不报,况兄长有谕,是故一言不发,只表示自己早有准备。
  玄幽太子已无适才那般狂傲的气势,目睹银燕示意,就要传令攻搏混战。
  那知适当此时,黑髯人物突又扬声说道:“家师突然忆及一事,欲请孟二老侠移驾一会,不知孟二老侠可肯?”
  孟七恕闻言已知内情,拱手为礼壮然答道:“七恕已知老前辈用心之苦,惜因为受人重恩未报,适才家兄行前又复严训再三,如今只有方命,恕我罪我,只好任凭老前辈了。”
  软轿之中,那锵锵语声又起——
  “谁说江湖中人寡恩负义,你兄弟令老夫爱惜,全尔之志,为武林留此佳话。”
  双方此一对答,钟子乾越发心惊,他竟乘着话锋乍停之机,突然扬臂甩出两朵磷焰碧火。
  一百三十六名魔宫侍者,立即呼啸一声,纷纷飞扑进入银衣剑士的阵中。
  钟子乾左臂直对着那顶宽敞的软轿,抖手打出三朵碧火,他心狠意毒,竟想首先焚毁了此软轿。
  那知软轿之中那位黑髯的人物,突地一声长笑,身形疾射而来,正迎上那三粒磷焰碧火。
  只见他右手衣袖微指,三粒碧火竟疾若流矢,返击回来。
  他却停都未停,如鹰隼天降,舍却了钟子乾,直向孟七恕扑到。
  钟子乾百忙中首先弹指将火震开,他已了然黑髯人物的用意,怒极之下一声怪啸,全身涌起,反而照着黑髯人物迎上。
  那知黑髯人物功力的是不凡,凌虚再次冲拔而起,恰将钟子乾让过,随即迅疾无伦的仍然扑向孟七恕。
  钟子乾飞扑成空,再次怪啸一声,半空骤然停身,左臂一甩,竟然回旋归来,劈空出掌,暴袭黑髯人物。
  这时,远处突起一声清悦的长啸,随声,一条红影,若天虹倒挂,投入当场。
  红影迎上了钟子乾,但却并不出手,一闪一追,双双在空中微斜,落于三丈以外。
  红影正是那西山之主,钟子乾此时方才明白,对方早已安排妥当,不问可知,这红影少年,就是索仇之客。
  西山之主却不和他多费口舌,只冷冷地说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免你临死糊涂,我即圣心大师之子,言尽于此,让你先着。”
  钟子乾强敌当面,不容旁视,解开红囊绳带,抖出‘百毒银剪’。
  西山之主冷冷地一笑,双手轻拍,数丈以外,一道寒光匹练般抽来,他看都不看,随手一抄,一只寒光闪烁的三尺龙泉,已握于手中。
  西山之主乍见钟子乾的时候,怨恨、悲忿、轻蔑之色,横布眉目之间。
  但他自从宝剑在手之后,脸上神色陡转沉静肃穆,刚毅中带有庄严恭,诚中含蕴着浩然正气。养气,蓄神,宁心,纳元,此乃上乘剑法之基。
  气纳于神,神含真力,力蓄于精,精归一心,这却是无与伦比的至上剑术功法。
  钟子乾注目当前大敌,对方静峙如山岳,心田不起微波,神华凝聚,若临风玉树,手眼相合,精气纯洁,虽未展式出击,剑气已然似灵蛇般吞吐纵横,那里有丝毫破绽可寻,不由暗自凛惧。
  他无法相信,对方小小年纪,竟已练成上乘之技,但事实俱在,怎容怀疑?
  钟子乾深知彼此之搏,胜负击于一式,只要双方交抵,自然非生即死,是故他目注不懈,迟迟不攻。
  银衣剑士们与一百三十六名魔宫侍者,早已血战一处,惨号厉吼呼疼之声,频频传进玄幽太子钟子乾的耳中。
  但他不敢稍分心神。却又无法充耳不闻,精气已现虚乱之象。
  心气一浮,双目自然眨动,持拿着“百毒银剪”的那只右手,已在不由自己的开始颤抖。
  此时,满空雪影飞舞剑气电掣纵横,冷风寒霞逼人,喘息不得,如卧冰窟,毛骨悚然。
  本来广阔的包围圈子,如今已经缓缓缩小成十丈地区。
  钟子乾再也无法忍耐,不由瞥目四周,被江湖中人称道为“飞剪魔兵”的一百三十六名魔宫侍者,已伤亡近半。
  腥血染红了山石丛草,地上横七竖八倒卧着侍者们的尸体。
  那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绝门兵刃“百毒银剪”,威煞尽失,残断散碎了满地。
  他未曾发现三湘银燕孟七恕的踪影,脸上掠过了一丝怨毒的神色。
  对方,那些银衣剑士,乍看八人一队,各成阵式,困搏自己手下侍者。
  仔细注目之下,方始发觉剑士们一盘旋出手,各队必然互换两人,但因飞掣太疾,若非全神贯注,绝对无法看出。
  由此判断,银衣剑队动、静一体,攻、守齐步,相引相联无隙可乘。
  这时,钟子乾业已知道手下侍者致死的原由了。
  适才他曾经暗中奇怪,一百三十六名魔宫侍者,不论功力技艺,皆系一时上选,即便银衣剑士功力剑法高过彼等,也断不至于在极短的时间中,死亡近半?
  原来侍者们和银衣剑士,是一对一的相搏,而对方剑阵展开,变化诡奇,每当银衣剑士互换位置之时,魔宫侍者必有伤亡,因其突失敌手,心神分散,剑士更迭之人,乘虚出招,侍者怎能逃死。
  似此诡谲变化,钟子乾深信有调领发令的人物。
  果然,他发现那两名西山之主府下的青衫使者,正是领率发令之人。
  青衫使者非只监令阵法,遇有剑士失着失机殆危之时,竟能疾射前往应援解救,功力之高,出手之辣,钟子乾暗中相比,对方尚且胜过自己。
  使者如此,西山之主的功力和技艺,不问可知。
  就这刹那光景,魔宫侍者又有十人丧命,包围的圈子又缩退了丈许。
  目睹此情他不由长吁一声,这一声叹喟,却将他的心神唤回,全身猛地一凛。
  大仇强敌立于对面,生死于今朝,自己怎地这般大意?
  这时,西山之主冷冷地说道:“看够了吗?我说过让你先着,别怕,你这‘百毒银剪’不先发招,我绝不杀你。”
  钟子乾羞红煞面,猛一咬牙,就待攻上。
  西山之主却挥手正色又道:“你率领的这一百三十六名魔宫侍者,虽然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我却不忍目睹彼等皆死此处,钟子乾,你身为魔宫幼主,难道真的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吗?”
  这句话提醒了玄幽太子,他立即弹出一粒磷焰碧火,号令停手。
  碧火乍出,巨鼓也适时咚咚震鸣。
  银衣剑士,倏地停止追击,他们仍然是左手握剑,剑背臂后,气宇安详,神色肃穆,围绕成圈,峙立若山,一动不动。
  鏖战多久,剑士们那雪衣,银裙之上,仍无点滴腥血。
  但那魔宫一百三十六名侍者,业已死伤十之七六。
  生者,个个汗湿衣襟,头发散乱,气喘如牛,狼狈不堪。
  钟子乾目睹斯情,已无适才那般从容,他已料自己的结局。暗中打定了狠毒的主意。
  为了达到自己某种目的,钟子乾不得不祈求对方,他假作不忍目睹侍者的惨状,俯首闭目吁叹不已。
  其实,他是在沉思如何开口,令西山之主在不知不觉之间,落入自己的算中。
  “钟子乾,我已久等……”
  西山之主这时催逼此贼动手,正好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
  因此他不容山主说罢,就故作郑重而严肃地说道:“冤家路窄,本无多言必要,只是不明阁下要如何安排我这些未死的侍者?”
  “既已容彼活命,自然任其去留。”
  “设若阁下并无他图,钟子乾敢请下令,现在就任凭侍者们归去。”
  西山之主闻言并未作答,他在思索钟子乾的用意。
  钟子乾怎容山主多想,立即接着说道:“人虽有正邪之分,但规戒却无不同,阁下当真心存仁厚就应在你我交手之前,释放彼等。”
  西山之主仍未作答,却扫视了这群魔宫侍者一眼。
  玄幽太子钟子乾,虽喜狡计得逞,却也暗自悲痛,因为所余魔宫侍者归去的刹那,也就是他丧命之时。
  但他深知利害得失,故而怀俱无限沉痛,哀伤而感慨地对残生的侍者们说道:“尔等生命,皆出西山主人所恩赐,此德不容有忘。归后,将我等所遇各节,必须详禀帝君,西山之主,即昔日千人石上死者后人,帝君自知始末。帝君必然问及万妙教主安危,此间事乃尔等目所共睹,身所亲临,万妙教主生死,自庆不言而谕,实陈即可。问及我时,就说:死虽有恨,未负盛名!尔等谢过西山主人之后,不能片刻停留,即速回去,不得有误。”
  魔宫残余侍者,俱皆伺应钟灵父子有年,深知玄幽太子言行用意,聆谕立即齐声应诺,谢过山主之后,列队疾驰而去。
  刹那!
  侍者们的身影,已隐入极暗的远处,玄幽太子方始真正的嗟吁一声,放下悬心。
  此时他自然再无话说,百毒银剪式起“裂天碎地”
  目射毒火,暴声喊“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突地一连七声巨鼓震响,西山之主霍地变色退步,一条蓝影投落当场。
  来者是那青衫使者成淼,右手握着一卷杏黄丝绫。
  成淼首先向西山之主躬身一礼,随即大踏步走向钟子乾而去。
  相距丈余,停下步来,冷冷地扬声说道:“你可愿意用一句话,换个不死?”
  此举非但出乎钟子乾的意料之外,就是西山之主,也不由闻言吃惊。
  钟子乾虽然喜甚,但他却知必有难题,因此迟疑半晌之后,方始答道:“钟某不惧死,但世人又谁不爱生,一句话换条性命,无不愿者。”
  西山之主只在静听,并不接话,因为巨鼓连响七声,他也必须恭顺听令。
  “如此说来,你是愿意交换了?”
  青衫使者成淼,态度愈法肃严,郑重地叮问一句。
  “自然愿意。”
  “我有一句问话,要你回答,不过钟子乾,你却要牢牢记住,所答必须实在而详尽,否则不算。”
  “问吧,钟子乾理会得。”
  成淼闻言冷冷地一笑,慢慢地打开了杏黄丝绫,里面赫然是一柄“古奇锋利”的匕首。
  匕首尖端数寸地方,散发着蓝色奇芒,一望即知是柄曾舔腥血的淬毒凶器。
  成淼隔着丝绫,握住刀柄,高举毒锋沉声说道:“钟子乾,这柄匕首,你应当不会忘记。在十八年前,虎丘千人石上,耿氏夫人曾经用它自了。这是万妙教中妖后岳素娥专为刑戮他人的宝刃,本名‘腾龙匕’,乃百数年前,自‘不归谷’中流落武林的十二宝刃之一。此物于耿氏夫人自了之前,方始为人暗以奇毒抹其上,其目的万恶至极,钟子乾,你仔细听着,我要你回答的一句话,现在开始……”
  “且慢!你可是要问我暗中涂抹毒药之人是谁?”
  “正是。”
  钟子乾久久没有开口,他似在衡度得失。
  “你说过,这句话能换我不死?”
  “不错。”
  “你是何人,钟某怎能相信阁下?”
  西山之主此时却代替成淼毅然说道:“此人乃我西山青衣使者,姓成名淼,本山主以武林信威为证,你只要实答此问,保你不死。”
  “既是阁下代其承诺,钟子乾有问必答。”
  说着他俯身拾起红色巨大皮囊,并将百毒银剪收好。
  这个举动,是表示他已用不着拚搏求生,也表示他知道暗中涂抹巨毒于匕首之上的人是谁。
  成淼面色愈法庄重,一字字有力地说道:“你若有一字虚瞒,身受之惨,怕要出你想象。”
  “成朋友不必出言威哧,钟子乾不傻。”
  “好!暗涂毒物于匕首之上的是谁?”
  此时四野悄静异常,人人肃然听他回答。
  “是家尊侍妾,毒龙女施玉露所为。”
  “钟子乾,施玉露为何下此毒手,她涂的是那种毒药?”
  “成朋友,你怎出言无信?”
  “成淼事前曾经说过,你答覆我的话,必须实在而详尽。”
  钟子乾略加思忆,成淼果在事前这样说过,他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低沉地说道:“药乃‘无核果酥’,原因……”
  “原因为何?”
  成淼略以迟疑,立即沉声喝问。
  “原因是她诚恐耿芸娘不死!”
  他此言出口,成淼和西山之主正欲反问,不料软轿之上,那被幔帐遮避着的后半间内,突然有人声若雷震厉声说道:“小鬼你敢欺我,还不实说原由。”
  闻声知人,钟子乾哧得一抖,万般无奈之下,他方始低头说道:“施玉露曾经迷惑过圣心大师,后因耿芸娘介入……”
  他话说到此处,软轿中人再次说道:“滚!饶你一条狗命,记住,自今远离江湖,设再相遇,必杀不赦。’
  话声至此微停,接着说道:“修儿速归,传令急扑尧龙山。”
  西山之主和成淼,闻声应诺,才待离去,暗影中突然有人嗤笑一声说道:“何妨暂留片刻,我有话说!”
  西山之主霍地瞥目看时,暗影中缓缓踱出一人,正是那奇景阁头自报名姓独孤继承的文弱少年。
  钟子乾认为已无他事,不理来人,转身要走,那知独孤继承哈哈一笑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钟子乾不由怒声说道:“适才言明……”
  独孤继承不等他把话说完,又是一声哈哈怪笑,摇头接口说道:“我是我,他们是他们,他们说饶你不死我没说放尔活命。”
  “你又是谁?”钟子乾急怒羞恼之下,厉声喝问少年是谁。
  独孤继承淡然答道:“复仇者,独孤继承!”
  钟子乾闻名莫名其妙,西山之主独孤继修,却已相信这文弱的少年,果然名叫独孤继承,并非随口乱报的了名字。
  “钟某与尔何仇何恨?”
  独孤继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仇深似海。”
  钟子乾早已不耐,暗中提足真力,竟乘对方答言之时,倏地双手互进,一取“七坎”(此处缺11字)点到。
  独孤继承视若无睹,随随便便的微甩衣袖轻轻一指,钟子乾已被震卧地上,动也不动。
  他看都不看钟子乾一眼,却对西山之主说道:“今宵你一连失误了好几件事,我本来很钦佩你的,现在不能不摇头三叹了。”
  西山之主只皱了皱眉头,并未回答。
  山主个性刚强至极。本难忍耐,只因为不久之前曾受严训,故而强自按捺。
  独孤继承似乎念不及此,接着说道:“奇景阁上,对我妄施‘血印禅手’神功,暴露真力之不足,惊骇多怪之世俗,显示个性之好杀刚愎,此失误之一。登临万妙峰腰,聆得他人歌声即退,未以目睹真伪,过信自己料事如神,此失误者二。释放金燕归去,看似仁厚,实则无异促其速死,妇人之仁难成大事,此今宵最最失算之事。钟灵狡狯狠毒至极,金燕归后,他已知魔宫难守,必然避于他处,此时再快,也定将扑空,岂非虚此一行?此失误之四。钟子乾无恶不作,为求活命所说之言怎可凭信?即使其言为实,又怎能自说自话恕其不死?总之,今朝种种安排乃虚耗精神,无一是处,失误,失误,失误至极。”
  他侃侃而谈,至此方始停顿,西山之主冷哼一声才待开口,软轿中人适时扬声说道:“修儿暂勿多言,听他说下去。”
  独孤继承对轿中突然有人接话一节,丝毫未现惊疑之色,果然接续说道:“银燕已为苦行居士所擒,必须问出他与金燕相约之地,立即前往埋伏,如此可救双燕不死,并可等候钟灵自投。”
  西山之主实难再忍,不由冷冷地问道:“你却怎地如此自信?又怎见得钟灵老魔必然自投?”
  “此乃极易推测之事,金燕回转魔宫,钟灵得报昔日祸发,必将隐藏不出,而金燕已报彼之恩德,定然前往曾与其弟约晤地方。魔宫侍者归去之后,钟灵自当其子已死,恨及银燕,又思暗算你们复仇,必然潜奔金燕去处。”
  “以本山主看来,恐未见得尽如尔言。”
  “信否在你,我却深知所料不虚,若因自己刚愎多疑而误事,恐将永远恨咎。”
  “独孤继承,你一再管我闲事,本山主必须问明你为了什么?”
  “我即‘复仇者’,有仇必报,那个管你闲事?”
  软轿中人突然再次扬声说道:“老朽愿与小友一谈,可肯移驾此处?”
  独孤继承也扬声答道:“时尚未至,老人家请恕方命之罪。”
  “如此老朽不便相强,但有两件小事,烦请小友解释,希勿推辞。”
  “愿闻其详,知则必言。”
  “小友适才曾言,西山之主独孤继修‘血印禅手’神功,真力不足,不知有可证明?若能示范绝学,尤所希冀。再者,老朽已然释放钟灵之子,声言饶其不死,小友之意似不心服,但不知可有三全之策?”
  独孤继承闻言慨然说道:“血印禅手,为天下第一奇功,全功分为上、中、下三乘,下乘,经十年火候即得,发掌威猛,有霹雳之声,中人之体或物件之时,即现出一个五指劲若钢爪,枯瘦有力,望它似乎鲜血淋漓之手印,因有霹雳之声,故又名‘霹雳震禅掌’功,惜劲力虽猛,阳刚不足,血手呆板,若遇‘正阳’练士,双方拚搏,轻则身受内伤,重则气劲逆血而毙。
  中乘,为太昊正罡之功,已将霹雳之声化去,中人无声无形,过后,方始现出血手,血手由点化掌,逐渐涨大,再次缩退,似具灵性,此即西山之主,施之于候二等人者。
  太昊正罡之功,虽已不惧天下任何‘正阳’之力,惜无‘正阳’为佐,此非他故,练乾真力不足,但中乘之学,已可独步武林,称为‘血手禅印’名正符实。
  但是‘血手禅印’却非‘血印禅手’,上乘‘血印禅手’之功,乃正阴正阳之力交合者,非但发之无声,并无骇人血手出现,敌者不论四肢或他处,若为上乘血印禅手击中,击中之地,立即崩裂散碎化为腥血,继之突然消失,似受冥报,若血手天降,罚之无形然,这才是道地的‘血印禅手’之功。近数百年来,实怀此等罕绝武林,独步天下第一奇功的人物只有三位,一乃奇僧‘元元大师’,一乃情僧‘圣心’,这两位奇异的人物,虽具无上神功,却终生未曾仗此杀人,另外一位……”
  此时不论软轿中人,西山之主,青衫使者及银衣剑士们,心神皆已被其话所夺,岂料他说到此处,突然停(此处缺6字)不由急声问道:“另外一位是谁?”
  独孤继承摇头答道:“另外这位的名姓,此时尚且不(此处缺3字),不过此人决心创立‘血手’一派,如是则迟早必与山主相会,山主至时自知。”
  西山之主冷冷地说道:“纵然相会,彼此素陌生平,(此处缺3字)能知道是他。”
独孤继承郑重答道:“这个问题,敬请留待在下别时(此处缺3字)。”
(此处缺1字)话锋再次停顿,继之扬声对软轿地方说道:“老人家欲令在下一试身手,只惜我非身怀奇功之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恕不献丑尊前。至于钟子乾生死去留一节,在下为重老人家‘不死’言,自当留其残生,适才此贼意图暴施毒手暗算在下之际,已中在下‘九指禅震’,此贼功力已失,月必酸麻痛疼旬日,至死方止;敬问老人家一言,这可是三全之策?”
  话毕他突然对着遥远的软轿拱手为礼。
  软轿中人霍地震声大笑说道:“老子英雄儿必好汉,有朝一日,你若认为已到咱们会见的时候,勿忘前来。”
  “谨遵所谕,恕即告辞。”独孤继承答上此言,转身就走。
  西山之主却扬声喝止道:“你今将去,怎不答我适才所问?”
  独孤继承并未回头,但却停步说道:“山主问过什么?”
  “我怎能认出那身怀上乘血印禅手功力的人来?”
  “山主,今后遇事,你须要处处留心才好。”
  “不必说教,答我所问就行。”
  独孤继承微然一笑说道:“此非说教,那人刚刚来过,可惜山主另有所思,因之交臂而失。”
  “推搪之言,本山主不信。”
  “信否在你,请看身后丈外地上即知。”
  独孤继承此言出口,西山之主等人,不禁一齐注目他所指的地方。
  岂料地上毫无异样,并未发现任何变化。
  西山之主双目陡射怒火,霍地转回头来,面前已失独孤继承的踪影。
  远处这时传来的一声“哈哈”怪笑,正是独孤继承习惯的笑声。
  山主冷哼数声,才待开口呼喝几句讥讽的话语,软轿中人却传声说道:“他说的不错,修儿仔细注目他所指地方,那里本来有块尺大山石。”
  山主及青衫使者成淼,此时方才深感惊骇,再次注目地上,不由心中凛惧万分。
  适才只是略以瞥望,未曾注意,经软轿中人提醒,此时方始看出有四块尺余大小地方,色泽稍异,原来是有人用极细极细的石粉,铺成了四个大字“血手令主”!
  西山之主独孤继修,在极端惊骇之下,却能强捺心神,宁静而肃穆地缓步走近石粉所在。
  他料到仍有变化,石块既为“血印禅手”上乘功力蚀碎,这石粉铺成的“血手令主”四字,必然逐渐变色。
  果然,在刹那之后,字色渐呈粉红,西山之主方始长呼一声,怀着无比惆怅的心情,挥手和使者成淼转回大队。
  银衣行列再次登程,但却分成了两队,一队由西山之主和成氏兄弟领率,乘坐软轿,仍然飞驰直扑“尧龙山”上的“万象魔宫”。
  另一队却改由那曾在软轿之上,现身擂鼓的西山护法苦行居士率领,目的地不详。
  银衣行列远去之后,却留下来了三匹马,四个人。
  三匹马,两匹万中选一的银色千里良驹,另一匹正是那乱作卷云,鬃成团花,四蹄雪白,杏鞍银镫的腥红宝马。
  四个人,一位是身量高大而庄严的灰衣老者,此人曾经数现侠踪,西山之主称他为阿爷的“古佛洞主”。
  一位是洞主的传派弟子,模样儿看来有些傻憨。
  最后这个人离着他们很远,那是曾被独孤继承拂昏地上的玄幽太子钟子乾,他至今昏迷未醒。
  古佛洞主双眉一扬,低声对身旁的门下说道:“傻儿去拍醒他。”
  傻儿答应一声,飞上一骑银驹,驰到钟子乾的身旁,他并不下马,凌虚二指轻点,钟子乾已悠悠醒来。
  当他支持着从地上爬坐起来的时候,古佛洞主一行三人,早已各催宝驹,驰入暗影之中。
  钟子乾此时尚不知自己功力尽失,已罹无药可医终生不治之重疾,只觉得身心交疲,酸懒不堪。
  他紧皱着眉头,惘然回忆不久之前的种种经过。
  由“万象魔宫”接获两阴妖后告急之事起,至今奉令谕领率一百三十六名侍者,飞骑救应为止。
直到侍者伤亡过半,自己即将丧命刹那,对方青衫使者,突然……因之换得残生,后来——
“对了,我是被那突如其来的文弱少年,轻轻一拂,方始昏卧地上。”
  他这才想起了昏卧地上的原因,不由自语出声。
  接着他摇头叹息了一声,喃喃说道:“这人好高的功力,凭我一身绝技,竟会禁受不住他那轻轻一拂,唉!”
  钟子乾突然极端凛骇的惊呼一声。
  时近拂晓,四野格外黑暗幽静,他这一声惊呼,听来特别阴森。
  岂料紧随着钟子乾这声惊呼之后,不远地方,也传来一声凛人心弦的幽长叹息,声若鬼哭,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钟子乾霍地翻身站起,满面惊恐,双目直瞪着这声叹息的来处,眨都不眨。
  刹那之后,钟子乾却突然惨哼一声,全身抖颤不停,再也无法支持着站立不动,摔倒地上。
  这时他已然发觉功力尽失,如今正身受着那文弱少年独孤继承所说的奇酸麻疼之苦。
  脚步声音由远而近,钟子乾听出那是两种不同的步法,自然,他这时已经知道来的是两个人。
  内中一人,在相距钟子乾丈远地方停了下来。
  另外一个,却缓慢的直走到钟子乾倒卧的地方。
  玄幽太子勉强忍耐着无边的疼楚,翻了个身,正和这人面面相对。
  那人双瞳荡含水露,双眉勾人魂魄,蛇般柔腰,玉菱酥手,妩媚妖俏至极。
  有十多年了,每当夜深人静,老魔钟灵习练“九玄”阴煞奇功的时候,这妖俏妩媚的人物,必然悄悄闪进钟子乾的宿处。
  然后,那酥玉柔荑,紧紧的搂抱着钟子乾宽厚结实的胸膛,勾魂双足,蛇般灵腰,水淋淋媚眼,香舌,牛吼,娇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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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6 22:42: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钟子乾恶贯满盈

  她是万象魔宫幽冥帝君钟灵的侍妾,也是钟灵最心爱的女弟子。
  但钟灵却梦想不到,这美艳妖俏的侍妾,却也是自己唯一爱子玄幽太子钟子乾的情妇。
  她和钟子乾,曾立血誓,恩恩爱爱到永远永远……
  那知钟子乾为获活命,适才已经将她出卖。
  她就是昔日在那“腾龙匕”上,偷抹毒药的毒龙女施玉露。
  如今,他俩在这荒野群峦之间,又面对面的碰在一声。钟子乾凄然一笑,低哑地说道:“帝君来了?”
  他适才听到两个的步履声音,只当另外那人必是老父。
  施玉露并未回答,只冷冷地哼了一声,那时常带着荡人心魄的笑靥,此时却罩上了一层严霜。
  那醉人的媚眼,却闪射出阴狠毒辣的两道煞火,钟子乾目睹斯情,恍然大悟,不由闭上了眼睛,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你怎么样,还能走吗?”
  施玉露声调冷酷无情。
  钟子乾惨然苦笑一声说道:“和你一块来的这个人是谁?”
  “首座护法‘涵云’真人。”
  “哼!”
  钟子乾听说那人是魔宫首座护法涵云道人,不由沉哼一声。
  丈外地方的涵云道人,闻声低叱道:“钟子乾,你哼些什么?难道……”
  施玉露却回身飞给涵云一个媚眼,涵云倏地停下话锋。
  施玉露再次问钟子乾道:“你要是还能挣扎着走,说句话,咱们……”
  “有什么话好说?走!走到哪里去?”
  “回尧龙山呀,难道你不想回去了?”
  “施玉露,钟子乾再傻,也傻不到这步天地,你还会叫我活着回去?哼!”
  “哟!少宫主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呀?帝君有谕,令首座护法随我前来接应,为的就是宫主……”
  “施玉露,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钟子乾不等毒龙女话罢,勉强提力大声喝问。
  毒龙女施玉露阴阴地答道:“你率领侍者们走后不久,帝君突然传谕,令我和首座护法火速前来接应。”
  “这样说来,你早就到了?”
  “不算晚,我来的时候,恰好听到你把我的名字告诉给对方。”
  “你不必暗中用言语来讥讽我。”
  “讥讽你,哼!”
  施玉露一变本来面目,恨声接着说道:“你为求活命,出卖了我,结果怎样?你怕是梦想不到,报应这么快吧?”
  “我不懂你这‘报应’是指着什么说的。”
  “身中‘九拂禅震’,功力尽失,未来余年,月必旬日骨酸筋麻奇痛难耐,这就是‘报应’!”
  钟子乾却毫不激动,闻言只淡淡地说道:“哦,原来这就算是报应。”
  “还有!此时此地,咱俩竟然碰面,岂非也是你就得的报应?”
  “施玉露,莫非你真敢杀我?”
  “此时,你无缚鸡之力,此地,非万象魔宫,杀你何异捻一蝼蚁,我毒龙女施玉露有何不敢?”
  “难道你就丝毫不念往昔的恩情?除掉今宵我为顾全大局,不得不说出你是当年暗抹毒药之人外,别无开罪你的地方,你怎忍心下井投石……”
  钟子乾似知绝望,竟然哀求起来。
  那知施玉露既动杀机,怎肯再留隐患,她不待钟子乾把话说完,已厉声叱道:“你还有脸说什么往昔的恩情?昔日腾龙匕上暗抹毒物,只有你一人知道是我,实指望你是个有骨气的英雄,那料到大难来时,竟然变作了软骨头的东西,今日留你不死,施玉露怕要终生不得安枕了。”
  “你,你,你别忘了,涵云这个杂毛如今也已知道此事。”
  “涵云和你不同,他乃武当弃徒,一日离不得万象魔宫,再者……”
  她说到此处话锋微顿,回顾了身后的涵云一眼,淫荡的浪笑一声,接着又转对钟子乾说道:“再者,他一生也不会背叛……”
  “施玉露,原来你竟敢……”
  “我有什么不敢,钟子乾……”
  丈外伫立着的涵云道人,此时似已不耐,突然接口说道:“不早了,打发姓钟的上路去。”
  施玉露娇应一声,右手已缓缓举起。
  “嘿嘿嘿嘿嘿嘿!”
  钟子乾却突然嘿嘿的怪笑连声。
  “拍!拍!”
  施玉露用力打了钟子乾两个嘴巴,恨恨地说道:“死到临头,不知你有什么开心事这般好笑。”
  “嘿嘿哈哈,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钟子乾非但不觉喊痛疼,反而越发嘿嘿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你笑!我再叫你笑!”
  施玉露一边说着,一边突然恨恨的一拳打在钟子乾的嘴鼻之间。
  这一拳她用了八成力气,竟把钟子乾打得鲜血崩流,在地上翻了一个滚。
  岂料钟子乾一滚之后,霍地站了起来,凶晴怒视着她,桀桀地仍然连声狂笑。
  施玉露越发气恼,迈步近前,扬掌打下。
  这时,她背后传来了涵云道人惨哼之声。
  她心中一凛,自然的停掌未发,才待回头看时,钟子乾已厉声说道:“贱婢竟敢背叛我万象魔宫,你的报应到了。”
  施玉露耳闻涵云无故惨哼之声,已知不好,钟子乾又突然厉声怒叱,她料到一时疏忽,大祸临头,百忙中想起钟子乾功力尽失,设有奇变,这正好是个保身护命的唯一机会。
  因此她不再犹豫,霍地纵身向钟子乾扑去。
  那知她这念头刚刚闪过,娇躯恰好纵起的刹那,突觉腰际倏地一紧,随之倒飞而起,被抛摔在相距涵云数尺的地上。
  她此时业已花容失色,禁不住哆哆颤抖起来。
  将她束紧抖起而抛甩地上的物件,是一条玉彩长鞭,那是幽冥帝君老魔钟灵永不离身的“吸血魔鞭”!
  自然,这名震天下黑道上的第一位高手,业已来到了此处。
  施玉露适才是多么狂横,如今却似待宰羔羊,殼觫不止。
  涵云道人惨哼悲号,一阵重似一阵,一声紧似一声。
  施玉露一旁扑伏地上,如同身受,涵云惨哼一声,她也随着一阵颤悚。
  她相随钟灵父子多年,看都不必去看,已经知道涵云正受着什么酷刑。
  “贱婢!抬起头来看看,看看涵云为何悲鸣惨哼不绝!”
  玄幽太子钟子乾,突然扬声呼喝。
  施玉露怎敢抬头,粉面低垂双臂之间,状至可怜。
  “少宫主要你抬头看看,你怎不听话?”
  施玉露听出这是万象魔宫中,“无遮魔殿”主持,花娘子的声音。
  “叭!叭!”
  吸血魔鞭突然飞舞,毒龙女的玉背蛇腰之上,连中两下。
  只疼得施玉露惨号出声,她前胸一挺,蛮腰扭摆不停,虽系受刑之时,却依然令人难止漪念。
  此时!
  涵云惨哼之声逐渐衰弱,变为断续无间的呻吟。
  “来呀!把贱婢推在涵云怀中。”
  这是幽冥帝君钟灵的苍老声音。施玉露闻言霍地站起,扬声哀诉说道:“帝君,施玉露甘愿身受一死,祈念多年恩情……”
  “断其三功,存其体魄,叫贱婢尝尝涵云吃人的味道。”
  幽冥帝君不待施玉露话罢,已再次传谕,施玉露知已难逃被人生吃的惨极酷刑,她猛擒右手,暴力击向自己的天灵。
  老魔钟灵桀桀一笑,吸血魔鞭起处,已将施玉露的臂腕缠住。
  随即有人飞纵到毒龙女的背后,连点带拍,她已三功被夺,仅存知觉。
  “花娘子,招回‘神蝠’,赏涵云一粒‘天魔灵丸’!”
  老魔再下谕令,花娘子闻令即行,她提着一只特制铁笼,扭着蛇般细腰,走到了涵云的身前。
  原来这涵云道人,正是十八年前,在虎丘千人石上,曾经倏地闪身出队意图暗算彼时在元元大师怀抱之中那两个乳娃儿的武当门下。
  不知何故,他竟弃却正当门户,投入鬼域魔主幽冥帝君的万象宫中,当了老魔头手下的首座护法。
  这时涵云身上,已无完肤,在筋骨之间,望之似有活物爬动,他因穴道被制,却无法闪避挪动。
  花娘子首先打开小巧铁笼,立即啸声施令。
  果然!
  果然在涵云身上有活物爬动,这些东西,听到啸哨之声,方始慢吞吞地离开了涵云血肉散碎的身体,似跳若飞闪进铁笼。
  唬!一共六只,是“吸血神蝠”!
  此物毫无灵性,不论人畜,遇则无幸,绝难幸免,不知老魔有何妙法,竟能使这些万恶的贼禽,听令行事?
  花娘子收了蝙蝠,探囊取出一粒赤红灵丸,塞进涵云口内。
  涵云此时早已昏迷,红丸入口,立觉元气稍复,自当果系灵药,立即吞服下肚。
  他那里知道,这是老魔钟灵由疯狗狂狼身上,所取血液加以药物制成的毒丸,食之刹那之后,本性尽失,已成疯狂饿畜。
  这时老魔手下,已将施玉露抬到涵云身旁,置于这即将疯狂的道人怀中。
  施玉露目下除知觉未死之外,动不能动,呼吸无声,那水凌凌的一双媚眼,此时已变作血红。
  半晌!
  涵云蓦地一声狂吼!
  他目射赤红的煞芒,一瞬不瞬,直视着怀抱中的现成猎物。
  老魔钟灵,此时方才凌虚向涵云一弹,解开了他的穴道。
  涵云束缚一去,人间残酷的令人不忍卒睹的惨事,也随之发生。
  他那疯狂了的红晴,早已认不出爪下猎物是谁,张开了大口,猛地咬下。
  天可怜施玉露灵智未失,知觉尚存,但却呼喊无声,挪动不能,玉砌粉堆的鼻头,生生被涵云咬了下来。
  涵云那两条被蝙蝠吸咬的形如鬼爪般的手臂,此时已紧扣住了施玉露那丰满的体。十指,已抓进了施玉露那雪白脊背之中。
  如今就算是施玉露能够挣扎挪动,也休想脱开死神的魔爪了。
  老魔头目睹这种悲惨事情,非但无动于衷,反而震声桀桀大笑不停。
  笑声中,他突然凌虚点指,又解开了毒龙女施玉露的穴道,使她能够闪躲挪动挣扎抗拒。
  如此,他将看到一幕最最凄惨,在他却认为最最满意的悲剧。
  施玉露恢复了抗拒的本能,此时她尚未到疯狂地步,恐惧胜过报复,尖着嗓子凄声悲呼老魔开恩。
  双臂全力的抗拒着涵云狂咆哮着的啮咬,但她三功已失,真力尽失,又怎能抵挡涵云如狼似虎般劲力,一个失神,藕臂又被咬下一块肉来。
  疼得她失鼻的花容,越法苍煞,尖厉的悲号,分外难听。
  那醉人的笑魇,固然不复存在,就是那诱人的体态,如今虽因痛疼入骨而不停的摆动,却也失去了原有的惑能。
  “嗨嗨嗨嗨嗨嗨!”
  “嘿嘿嘿嘿嘿嘿!”
  “哈哈哈哈哈哈!”
  钟灵父子和花娘子等人,不约而同,齐声发着不同音调的狂笑。
  突然怪事发生,施玉露再次失神,护体的衣衫,竟被已经疯狂了的涵云撕碎,半身赤裸。这时施玉露似乎已经颠狂,俯首看到衣衫碎裂,竟然哈哈笑了起来。
  笑声中,她突伸血臂,猛地抓向涵云跨下。
  涵云已疯,根本不防,竟被抓了个结结实实。
  一阵入骨奇疼之下,涵云多少恢复了些许人性,不由拚命挣扎。
  因之两个人滚作一团,在地上东翻西爬。滚来滚去,早已离开原地三丈,相距玄幽太子钟子乾,已不足五尺。
  在翻滚之时,施玉露始终未曾松脱那只掌握着涵云生死的血臂酥手,这时她却突然咬牙猛力的一捏。
  涵云在极端痛疼之下,不由松掉了双手,来维护下体。
  但他仍在疯狂之时,怜香惜玉之心早已不存,目下只是被迫暂时罢手而已。
  岂料这时,施玉露倏地松手,滚出了涵云的掌握,猛地抱住了钟子乾的双腿。
  钟子乾不防此变,本身功力亦失,全身酸麻痛楚未去,自然被她抱了个结实。
  施玉露既已得手,怎肯罢休,全力一翻一扯,已将钟子乾摔倒地上。
  她早已算好,自己只要得手,钟子乾倒卧地方,必在涵云身前不远,那时涵云痛疼已减,钟子乾决难幸免。
  果然一切如其所算,钟子乾刚刚卧倒地上,涵云已扑了上,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连着咬了他三口。
  施玉露又怎肯干休,就这刹那之间,她非但一连着咬下钟子乾大腿上的五块肉来,并且妙手再探,又掌握了钟子乾生死存亡的所在。
  这次她却再不留情,左手探向自己的肚腹,右手抓紧了目的之物,银牙猛咬,暴施全力……
  一声惨吼!一声悲啼!加杂着一声哀号!同时传出。
  涵云被老魔的吸血魔鞭,点碎了六阳魁首,哀号一声死去。
  钟子乾生死存亡的所在,被施玉露捏碎,惨吼而亡。
  施玉露的左手,探进了自己的肺腹,一声悲啼,她从此脱离了尘孽。
  这瞬际的奇变,令人难防,难料,钟灵所率众人,不由俱皆愣在当场。
  钟灵蓦地抱起爱子的尸体,老泪顺颊滴流下来。
  他一言不发,大步走向远处,门下自然个个悄悄相随在他的身后,不敢出声。
  月沉。
  日出。
  第二天的清晨时候。
  在万妙峰后,一处悄僻地上,多了一座新坟。
  坟前立着一块奇形的山石,高有五尺,象座小山。
  山石三面粗糙,正面却滑不留手,一望即知是人工磨成。
  但要仔细看来,却能发现怪异的地方。
  设若你是一位武林高手,瞥目即知这是有人施展一种奇绝的功力,一掌削成这个样子。
  原来山石是块墓碑,碑上正中有七个大字,那是——
  “爱子钟子乾之墓”
  这七个字是用“阴煞”绝功写成,写的人不问可知,必然是那万象魔宫的主人,幽冥帝君钟灵。
  右旁还有三十个小字,是——
  “自此万象魔宫已不存在,幽冥帝君心死今朝,有生之日,誓为爱子复仇之年!”
  由此判断,钟灵埋葬了钟子乾后,已决心抛弃万象魔宫和帝君的称号,誓为爱子复仇,不惜天涯海角奔波去了。
  十数日后,四川“渝州”(即今之重庆市)临江门内,“天德堂”药铺中,来了一位奇特的老迈病人。
  那正是午饭刚过不久的时候,老人直入铺中,声言拜见主人,他说有疑难重疾,必须面会这位声满渝州的名医一谈。
  主人得报,立令司药的伙计把这位病人请进客堂。
  主人姓魏,名三脉,外乡客落户此地多年,一手医理,确能妙手回春,不愧名为三脉。
  年约五旬,道貌岸然,望之自然令人敬重。
  宾主略谦之后,互揖入座,魏三脉尚未请教老者名姓,老者却已郑重其事的说道:“请问贵店可还有隐秘的谈话地方?”
  主人闻言一愣,瞥了老者一言笑道:“敢问贵客一句,声言有疑难重疾的可是阁下本人?”
  “正是。”
  “此为三脉待客地方,铺中上下人等,不奉呼唤绝对不敢擅自闯进,阁下有话但说不妨。”
  “不!隔墙有耳,必须换个地方才行。”
  老者再三坚持,魏三脉只好含笑答应,他将老者带进自己内宅的书房。
  进门之后,老者已经满意的说道:“这里好,好得很。”
  魏三脉不便致辞,笑着才待招呼下人倒茶,老者却慌不迭的摇手辩道:“不必不必,要紧的事是正经。”
  “是是,请坐请坐。”
  老者大马金刀的坐在椅上,半晌之后,突然悄声说道:“我老头儿有件大事,要请魏堂主帮忙。”
  他此言出口,魏三脉再次一愣,接话说道:“不知阁下身惧何疾,是内伤,是外伤,还是……”
  “我老头儿那里都好好的,一点病都没有。”
  “那?那阁下来此……”
  “我老头儿嫌这张脸长的太凶,想换个模样。”
  魏三脉闻言心头一凛,却勉强按捺着惊慌,含笑说道:“阁下怎地和我开起玩笑来了,世上那有能够改换像貌的医家?”
  “有!”老者斩铁断钉的接上一个“有”字。
  “也许是魏三脉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这种名医,阁下既然说有,想必知晓那位国手的名姓住处,怎不直接找他?”
  老者闻言,脸上笼罩了一层严霜,冷冷地说道:“我老头子找到他了,可是他却坚不承认!”
  “这……”
  老者霍地站起,沉声指着魏三脉道:“明人眼前,不说假话,你愿不愿意帮我老头子这个忙呢?”
  魏三脉心中凛极,表面却故作从容地说道:“阁下必系误听人言,魏三脉确实不善易容之术……”
  老者不等对方话罢,冷哼一声说道:“我老头儿要是记得不错,魏三脉,你从前却非这般模样。”
  魏三脉皱眉不语,他似乎在搜索一些往昔的记忆。
  “我老头儿从前认识一个人,也姓魏,名叫三堂,他是两淮赫赫有名的盐枭盗魁,后来……”
  老者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停,目射奇光盯住了魏三脉,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符斩钉断铁的接着说道:“后来他误杀一人,无法再在江湖立足,故而改换了形貌,更名三脉,在这……”
  魏三脉霍地站起,立即接口说道:“阁下说的不错,昔日的魏三堂就是今朝的魏三脉!”
  “魏堂主承认就好,我老头儿不是为当年之事而来,是有求帮主而来。”
  “意图改变形貌之人,必有不可告人之隐,阁下请随魏某秘室一谈。”
  老者点头作答,面含得意的微笑。
  魏三脉看在眼里,视若无睹,当他转身背向老者之时,脸上自然的掠起一阵狰狞神色。
  他在书房右端的药橱后面一按,药橱随之扇开,露出一道门户。
  他当先进入,老者紧随身后,药橱这时自动关闭。
  秘室中,陈设简单,正中一张单人藤床,壁下尽是药柜药橱。
  靠着藤床不远地方,有一只小桌,桌上全是小巧的刀、叉等物。
  有两把椅子,一在藤床左首,靠近小桌,一在床右,孤零摆着。
  “阁下请坐。”
  老者再次含笑颔首,坐于床右那把椅子之上。
  魏三脉很自然的坐上了另一把椅子,正色说道:“三脉一不问阁下姓名,二不探听阁下怎知三脉隐名在此的原因,但有几句要紧的话语,却必须事先说明,并请阁下遵守勿渝。”
  “说吧,你是大夫,我乃病人,只要是病人所必须遵守的事情,相信我老头儿也能够遵从不背。”
  “首先我要说明一下,‘易容换形’是一门罕绝天下的大学问,施术者非但要有高超的智慧和奥妙的技巧,并须忘怀恩怨,心无杂念始可。这门学问,任是武林中一顶一的高手,也无法单凭自己武技功力的深浅,来妄断是非和得失。”
  “魏三脉,我老头儿听不懂你这番话的用意?”
  这位昔日名震江湖的盐枭巨盗,并不理睬老者的问话,接着说道:“自古传有‘易容换形’的种种仿单和谣言,其实一无是处,俱皆不可凭信。最最令识者窃笑者,是所谓‘易容丹丸’之说,譬如,姜黄涂面,可改其本色,矾水洗脸可皱其皮肤等等。这些不过普通药识,其效用仅存刹那时间,又岂能当真改容易颜?即便有三五药物,涂之面上,令人数日不识,但也不过数日不识罢了,绝难永长,况此类药物,腐蚀之性特强,久之必落残伤或身中奇毒而无药可医。因此,设欲必欲改易形貌,唯有取自外科手术一途,但此类技艺,鲜有能者,魏三脉不幸,却获此奇技神髓。”
  “此我所深信深知,否则的话,我老头儿也不会特地来拜会你了。”
  魏三脉闻言一笑,淡然说道:“不敢接纳阁下的夸赞。”
  老者似甚心急,接话说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够动手?”
  “很快很快,不过话还没完,所以……”
  “我老头儿不是娃娃病人,话少说两句没有关系。”
  “不行,这些话少一句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如此就请快说,我老头儿心急的很。”
  魏三脉闻言暗笑,仍然慢慢地说道:“人体不同,骨骼亦非,血脉互异,因之手术后的结果,自亦难料。魏三脉负责使阁下之容貌更易,但却无法保证手术之后,是俊,是丑,这一点必须声明,更须阁下承诺始可。”
  “老头儿说过,只要能够使人认不出来,俊丑无关。”
  魏三脉心中再次冷笑,接话说道:“自然我也愿意能够尽善尽美,还有两点必须事先说明,一是胡发生自天然,不能改变,再就是,必须从阁下其他部位,取用一些皮肤,这也应阁下承诺才行。”
  老者哈哈一笑说道:“一切遵命如何?”
  魏三脉故作郑重地说道:“手术半日就好,休养却须十日,其间面也俱为布扎紧裹,十日之内,却不得取下,否则一切恶果,魏三脉无法负责。”
  老者至此方始沉思不言,半晌之后,他也郑重地说道:“老头儿没想到要隔这多日子,魏帮主,看来我只好要求在贵处寄居十日了。”
  “这样最好,不过……
  魏三脉说到此处,故意停了下来,老者自然追问下文,他方始含笑说道:“从前的魏三堂已死,现在魏三脉却是以医术养家,是否应该说明这次手术前后,医药所需的种种费用……”
  老者闻言不禁再次大笑,笑声中他右手探囊取出一物,摊掌对着魏三脉道:“我老头儿,早有准备,这粒明珠可值此次医药之费?”
  魏三脉自是识货的行家,目睹老者掌中这粒明珠,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这粒珠子怕不能换千两纹银,阁下以此为赐,太多了些。”
  老者别有用心的说道:“我老头儿知道,当年堂主离两淮之时,走的匆忙,这次帮我解决一件大事,一粒明珠算得什么?收下吧。”
  “现在?阁下现在就……”
  “大丈夫信则不疑,这粒珠子迟早是你的,你先收了我可少件心事。”
  魏三脉含笑收下明珠,立即调配应用药品及炉火汗巾等物。
  事毕。
  他立请老者躺卧床上,细声说道:“为免疼痛,和得能安稳无碍的施术,我认为阁下睡上片刻好些。”
  “你所说的睡上片刻,可是要点我的穴道?”
  “此举并无他意,只为避免痛苦,和施术之时,设若阁下挪动身躯,唯恐愈后五官失正岂非遗憾?”
  老者闻言嘿嘿的笑着说道:“我老头儿要连这点活罪都不能受,还谈什么其他事情,你自管动手就是!”
  “阁下真是刚强得很,如此请将一切身带杂物取出,免得碍我手脚。”
  老者遵嘱,自身畔取下一个黑皮囊来,顺手放在适才坐椅之上。
  魏三脉自扣笼之中,取出数方叠合一起的湿巾,才待放置老者脸上,老者突然伸手,捋住了他的手腕,冷冷说道:“你这手术何时完毕?”
  “要两个时辰。”
  “很好,能快一些更好,我老头儿来已半晌。”
  魏三脉闻言心中一动,含笑问道:“阁下有多久,和咱们手术所占时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者冰冷冷地答道:“和我老头儿没有多大关系,却关系到这‘天德堂’号的存废,和堂主一家大小的生死。”
  魏三脉心中凛惧至极,但他十几年来冒充名医,已得良医静心之诀。仍能从容开言说道:“如此说来,阁下想必是另有接应喽?”
  “身入虎穴,焉得不防?”
  “诚如阁下所言,杀人之心可无,防人之意要有,阁下可能示知,一共给我留了多少时间吗?”
  “三个时辰,魏帮主,要只是动次手术,这时间很够了吧?”
  “够够够,足够用了。”
  说着,老者松开了手,魏三脉将那一叠手巾,适时盖在了老者的脸上。
  手巾仍然十分潮热,令人感到极不受用,呼吸亦因之难以畅快。
  老者却不挣扎挪动,似是明白此乃必然步骤。
  热而潮湿的手巾,不停的轮换,老者已记不起有多少次数来了,他只觉得手巾越来越热,而湿度却越来越小。
  最后他感到有些头晕,继之耳鸣,不由自主的想摆动一下身体。
  那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休说身体挪动已不可能,竟然连呼喊都失去了力道,无法作到。
  他既怒又恨,恨怒间,微觉太阳穴一疼,知觉尽失。
  不知何时,他已醒来,才待挣扎起身,耳边传来魏三脉的语声道:“阁下万勿挪动,可用双手轻试五官。我已代你施好手术,目下决不能有丝毫震动。否则十日之后,五官若有不正,恕不负责。”
  他又要开口接话,魏三脉却接着又道:“听着,耳鼻嘴脸和双晴,俱已施过手术,皱动不得,阁下必须熬过三天,三天之后,虽仍不能将布取下,但却可以谈吐自如,切记切记!”
  老者只好听从于他,哼不敢哼,哈不敢哈。
  可是老者又岂肯被人所制,他暗中提聚真力,畅贯百穴,随即暗自喟叹一声,他百穴无伤,经脉无碍,魏三脉果然未在施动手术之时捣鬼,他此时才放下悬心,并已打定复元之后,重谢对方的办法。
  转瞬一日,老者头上缠满了白布,自然无法进食,但却不觉饥饿。
  他不禁暗觉骇疑,魏三脉自昨日至今,未曾离开过他,但却没有和他再说过话。
  他不敢忘记三日之戒,因之只好有话先放肚中。
  “阁下仍然不能开口,谨记莫忘,魏某有些事情本想等阁下能够说话的时候,再来拜问,只是不吐不快,只好现在说明。
  阁下知我过往之事,前来就医,此极平常,但不该出言威协魏某,阁下昨日所谓三个时辰之言,今已证实是虚,好在魏某存心并无不善,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咱们不必再去深究它了。
  不过魏某有两件紧要事情却必须嘱咐阁下一声,阁下既然改换形貌,其目的不外令人难识真正面目,然而阁下囊中却藏有独门的“阴磷冥火”,岂非不打自招,因之魏某不待阁下同意,已将冥火毁去!
  另外一件,如今说来无用,但我诚恐忘记,故而先告诉阁下一声,阁下手术奇特困难,复因阁下曾有三个时辰必须完成的吩咐,魏某恐怕误时而丧命,在某一处的手术上面,就简单了一些,结果无心之中,留下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魏三脉说到这里,竟然停顿了话锋,他是故意要老者着急。
  那知老者并不动心,魏三脉暗中冷笑着频频点头。
  其实老者非但不是毫无动心,反而凛惊恨怒到了极点,只因此人老奸巨滑,深知既已落人算中,目下恰在无法挪动,并尚需求于人的时候,又能怎样,是祸已难脱过,此时小有不忍,必乱大谋,故始假作从容。
  他既无法开口,只有两手轻轻一拍,耸耸肩头,甩甩双掌,表示出他对魏三脉所说各节,并不记恨。
  “阁下能对此等大事,淡然处之,不愧人称‘鬼域魔主幽冥帝君’!”
  原来这位投医变貌的老者,竟是那誓走天涯代子复仇,宁弃华丽魔宫不顾的幽冥帝君钟灵。
  “帝君!其实魏某所留下的一点手续,也没有什么过份严重,只要帝君十日之后,形貌改换,在你我分手之时,勿忘三年之后来此一行,则绝无大碍。
  但是帝君要误了三年之约,或不幸,魏某在三年之内短命早死,则……”
  他话锋又是一停,接着语调沉重的说道:“则至时帝君五官必毁,双太阳穴的经脉自封,血脉无法流通,心脏难抗大力,恐将难保活命!”
  十日之限,眨眼间事,钟灵终于熬满了日子。
  魏三脉要他自己缓缓解下包扎着的布带,他如命亲自动手。
  布带解下,魏三脉却不叫他睁眼,椅上早就预备好了一盆温水,水色微黄,散发着刺鼻的香气。
  “帝君,请闭住呼吸,紧闭双目,将整个面孔浸入水中。”
  钟灵毫不犹豫,如言办理,片刻之后,魏三脉喊一声好,顺便递过去一块干大的手巾,钟灵离水而起,用手巾擦干水迹,仍未睁眼。
  魏三脉扶起他走了几步,停在一面雪亮铜镜之前,笑着说道:“敬请帝君睁目一看。”
  幽冥帝君缓缓睁开双目,面对铜镜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魏三脉似对自己的杰作,极端欣赏,不由也震声大笑。
  笑声中,钟灵突然暴伸五指,抓进了魏三脉的五官之中,魏三脉全身一阵痉挚颤抖,刹那死去。
  钟灵再次哈哈大笑,指着已死去的魏三脉那毫无知觉的尸体说道:“老夫岂容人欺,太阳双经早已自封,你敢骗我岂非自己找死!”
  话声中他震破门户,哈哈扬笑着大步走出了“天德堂”号。
  如今已应从头说起。
  从元元大师自驼子独孤占手中,取走那满月时候曾用粉色棉被包里着的娃儿说起。
  爆竹除旧,桃符换新。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瞬际!
  蔷薇笆露,榴红吐艳。
  未几,已是家户浮瓜沉李,雪藕调冰之时。
  岁月难留,露华渐浓,一年容易又临秋风!
  日移,月轮,梅开岭上,桔绿橙黄之后,已近岁暮冬残时分!
  一年,又一年,再一年……
  是元元大师抱走圣心遗子的十八年后!
  四川峨嵋山中,白云峰下,集云寺后,有一户人家。
  时正夕阳西坠,在这户人家高筑的石墙之内,传来娇嗔语声。
  “我不管,我要听那个‘蛇精’的故事,这是阿爷昨天答应我的。”
  “你怎么这样不懂事,难道看不出来阿爷心烦?”
  又有一人,压低了声调,似在训叱娇嗔缠人的那位姑娘。
  “爸,你别管好不好,就因为阿爷烦,我才……”
  她话声未完,突然一个宏亮而深沉地声音,打断了她的语句说道:“阿爷没什么好烦心的事情,来,阿爷给你讲那‘蛇精’的故事听。”
  右墙里面,院落宽广,在紧靠着正门左旁,有一张石圆桌,四周安设了四个石墩,坐有三人,上首是一位古稀老者,白发,白髯面红似火,一袭古铜长衫,貌奇神清,一望即知必非普通人物。
  其右,坐一中年文士,眉目宛似老者,年约四旬上下。
  下首,是一位绝美的少女,正二八年华,目若曙星,眉似黛月,皓齿,绛唇,雪面粉腮,散花柔夷,嫣然含笑的凝视着那位老者。
  白石桌上,放置着一盘山果,大如李子却通体朱红。
  老者拈取一个,咬了一口,随即说道:“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在如今咱们居住的这个地方,出了一个吃人的蛇精!”
  “阿爷骗人,您怎么知道蛇精出在这儿呢?”
  少女中途插话,她说那位老者骗人。
  中年文士虎目突射威芒,瞪了少女一眼。
  老者却哈哈一笑,对中年文士说道:“你别吓坏了她,故事本来就是无稽之谈,骗人的东西,阜儿并没有说错。”
  少女一听老者这种论调,反而越发不依不饶的说道:“不来啦,人家也不是小孩子,阿爷还尽拿些瞎话来骗人家,我要听真故事。”
  中年文士似乎已不能耐,沉声叱道:“阜儿不许胡闹,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故事有真的来着?”
  少女闻言嘴巴一撅,抬杠地说道:“前两天在路上,爸说的那个,‘千人石’上的故事,不就是真的吗?”
  她此言出口,老者面色陡变,目注中年文士身上,沉声问道:“冰儿,那个叫你告诉她千人石上的事情来的?”
  中年文士俯首缓缓答道:“孩儿认为此事迟早要她知道,不如现在告诉了她,到时候也免得……”
  老者不等中年文士把话说完,冷哼一声,截断了对方的话锋。
  “阿爷,您干么生这么大的气,是不是阜儿说错了话?”
  她聪慧至极,把过错揽到自己的头上。
  老者慈祥的瞥了这个心爱的孙女儿一眼,摇摇头,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她早知所以,如今却故作不解地试探着说:“阿爷,是不是当年千人石上的故事,和咱们一家有些关系?”
  老者闻言又看了她一眼,双眉微皱,并没答话。
  中年文士稍停之后,却突然说道:“小孩子别多问,去给阿爷泡壶茶来。”
  少女闻言才待起身,老者猛地摆手阻止,满面隐忧地对少女说道:“我不渴,你爸说的对,事情迟早你要知道,晚说不如早告诉你好,也免得万一大祸突降之时,再无良机而悔恨……”
  他话说到此处,突然无故自停,双眉霍地扬飞,朗声对墙外叱道:“什么人藏身暗处,窥听人言?”
  墙外果然有人答道:
  “小可贫寒书生,已一日未得水米,并非窥人隐私不肖之流。”
  中年文士接口说道:“即是如此,为何不扣门户?”
  “虽实难耐饥渴交迫,然尚存有羞耻之心,怎敢沿门托钵。”
  墙外之人,答话不失书生本色,少女不由生出怜悯之心。
  因此她悄声对老者哀求道:
  “阿爷,您听这个人说的有多可怜,叫他进来吃一顿饱饭再走吧。”
  老者沉思有顷,一面点头诺许,一面也悄声对少女说道:
  “阜儿,这人所说若系实话,那就不是可怜,应该说他可敬才对。”
  少女见阿爷已然答应,根本没听下文,站起来就要前去开门。
  中年文士突然低声道:“这里用不着你,回房去吧!”
  老者闻言接话道:
  “我们是什么人家,怎学世俗之态,阜儿你去开门,唤那书生进来。”
  中年文士无可奈何,少女闻示却含笑而去。
  她拔落闩儿,拉开大门,探首门外。
  她大概是想先看看那个自称寒士的人物,像不像位书生,然后再决定是否招呼这人进来。那知当她藏腰半扭,粉颈微探的当儿,粉颈香腮竟意外地和人碰在一起!
  她羞涩慌张之下,不禁惊咦出声,一双柔夷,本能的猛然向前推去。
  紧随着她这猛的一推,“砰”地一声,这人已被震倒地上,哎哟哎哟连声呼疼不止。
  那个中年文士,当爱女惊咦之声传来之时,已倏然长身,疾若电掣的投射大门旁边。
  这时正当少女双掌推出,他再想喝止已然无及。
  白鬓老者也走到门口,摔卧地上的这个人,正在奋力挣扎欲起。
  老者与中年文士并不开口,只是注目这人身上。
  这人站起之后,一面袖拂身沾土尘,一面不停地揉摸痛处,大概摔的不轻。
  中年文士这才沉声问爱女道:“阜儿,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闻言,蓦地红飞双颊,无法答话,这人却端正的对中年文士一揖,代替少女说道:
  “小可饥甚,墙外乍闻恩赐之话,一时心急,赶向贵府门口,适巧姑娘探身外出,因之惊吓了姑娘,尚望恕罪。”
  少女想不到这人如此答话,不由星眸飘风。含着微笑的瞥了这人一眼。
  她此时方才看清这人的相貌,眉长过目,精主神清,面似莲露,俊美如玉,眼若曙星,大耳垂轮,年约十七八岁。
  一袭蓝衫,已然褪落呈淡灰颜色,但却清净异常,自己看他,他却也正好望着自己。不知是何原故,她突然再次玉颊泛红,霍地转身面去。
  中年文士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身后老者却含笑说道;“何罪之有,小老弟若不嫌弃,就请舍间一谈如何?”
  “小可敢不遵命?”
  中年文士这时已闪向一旁,老者含笑肃客,这位自称寒士的少年书生,对两人再次一揖,迈步而进。
  石墩互让坐次,宾主彼此一笑入座,老者立即向中年文士说道:“你去关照下人们,晚饭就摆在此处。”
  中年文士闻言躬身而退,老者含笑转向少年说道:“小老弟贵姓呀?”
  少年正衫肃容道:“小可独孤泓,老丈尊姓?”
  “老朽古……”
  老者的答话,被少女截断,她手捧着一双玉盘,盘中两盏盖碗,款摆而来。
  少年霍然站起,退身石墩之外,俯首肃然相迎。
  老者不由暗自点头,自忖:少年知礼不矫,廉恭不卑,诚为可人。
  此时少女已将手中玉盘,放置石桌上面,两盏盖碗,自是新泡香茗,她轻稳地献放老者和少年的坐处,星眸微闪,低低说道:“阿爷您请用茶。”
  老者瞥了盖碗一眼,心中一动,尚未开口,少女已转向客人说道:“请坐用茶。”
  “劳动姑娘,实不敢当。”
  少年似极惶恐,老者却笑着说道:“阜儿见过独孤公子。”
  少女闻言俯首说了一句“刚刚见过了”,立即转身而去,似乎不胜娇羞。
  “这是老朽的孙女,山野之人久之疏礼,公子莫怪。”
  “小可怎敢。”
  少年答话之后,再次入座。
  中年文士这时自屋中出来,老者又为双方引介一番,中年文士乃老者独子古寒冰,新近始携爱女峨嵋省亲。
  古寒冰果然寒若冷冰,脸上难见笑容,当他入座之后,瞥目桌上盖碗,神色越发难看。
  老者目睹斯情,寿眉一挑,才待说些什么,古寒冰突然冷冷地向独孤泓道:“你可还有同伴留在外面?”
  独孤泓闻言摇头说道:“小可并无同伴。”
  “那你是从何处至此?”
  古寒冰再次用冷酷声调询问于他。
  *独孤泓这次并未回答,却突然站起身来,拱手正色对老者说道:“小可虽系贫寒之士,时遭冻饿之苦,但却仰无愧天,俯不愧人,尤不能受嗟来之赐,老丈德情容当后报,小可就此告辞。”
  说罢他睬也不睬古寒冰,转身大步走下。
  古寒冰冷笑一声,飘身阻住了独孤泓的去路说道:“你想这样简单离……”
  他话声未完,老者蓦地沉声叱道:“住口!给我退下!”
  古寒冰闻言微然一怔,随即应诺一声,毫无表情的退向一旁。
  老者起身走到独孤泓的面前,沉重地说道:“公子仍请入座,老朽有言相告。”
  独孤泓瞥了旁立的古寒冰一眼,缓缓说道:“令公子对小可心存疑虑,小可似乎不便再……”
  老者未等独孤泓话罢,喟叹一声说道:“蠢子忧虑是真,疑念却无,公子且请归座,容老朽以释内情。”
  独孤泓闻言立即答道:“设若老丈另有难言之隐,小可不敢……”
  老者仍未容他全句说完,已经接口说道:“公子正直之士,老朽虽有隐难,却与公子无干,即请入座。”
  独孤泓似因老者再三相让,盛情难却,无可奈何地归坐原处。
  “冰儿,你也坐下。”
  “爸,依孩儿之意,还是早请独孤公子上路的好,现在已过初更了!”
  古寒冰一变适才冷漠态度,但他仍然不愿独孤泓逗留不去。
  “祸福由天,何须焦急,我有更迫切的事情和独孤公子相商。”
  老者说到此处,话锋一变,突然转向独孤泓道;“公子仙乡何处?”
  “烟水苏杭之间。”
  古寒冰眉头一皱,似欲有言,老者以目示止,含笑说道:“名传遐迩,清静秀丽,柔和旖丽的苏杭烟水,老朽已有多年未能领略她了。”
  独孤泓却幽然说道:“小可却是至今未曾去过。”
  “哦?公子难道并未还乡?”
  “小可落魄异乡,幼失双亲……”
  “请恕老朽不知之罪。”
  “老丈仁慈厚道,今蒙……”
  他话声未尽,蓦地传来三声钟鸣!
  古寒冰闻声面现焦急神色说道:“集云寺内钟鸣,和尚们晚课已毕,时近二更,爸,您还不……”
  独孤泓似有所觉,突然接话问道:“恕小可放肆多言,古兄神情焦悉,数提更次,忧形于色,莫非府上有什么事故发生?”
  古寒冰蹙眉说道:“公子不必多问,饭就好,你还是吃饱了快走吧!”
  “哼!晚了怕想走都办不到啦。”
  “古兄之言令人不解,难道……”
  “冰儿去催饭食,我与独孤公子开诚一谈!”
  古寒冰立即离去,老者接着说道:“老朽一家乃武林中人,昔日行道江湖,曾结仇家。前数日敌者索仇至此,相约今夜三更前来索讨老朽一命!
  敌者艺高人多,老朽仍无所惧,岂料适当此时,蠢子竟携老朽心爱的孙女到来,蠢子虽能协助对敌,孙女却令老朽担心,但我父子祖孙已无逃路,只有静待上苍恩赐天机,或可幸免死劫。
  公子恰在此时驾临寒舍,,老朽目睹耳闻公子适才言行,自认老眼未花,公子乃仁正之士,是故突起挣扎不死之心,欲烦公子将……”
  独孤公子听到此处,突然接口问道:
  “敢请老丈坦诚相告,昔日与敌结仇,其咎在谁?”
  “此事说来话长,目下恐已无暇……”
  “小可只问当年是非谁属,尚祈老丈直言。”
  “老朽仇者,实即亲者,当年万般过错,皆由彼……”
  独孤公子面色凝重,点头说道:“小可深信老丈之言。”
  老者长吁一声接着说道:“只因昔日一时心慈,不料遗祸今朝,老朽不忍赤子沦劫,天赐公子驾临,欲令孙女暂时相随公子……”
  独孤公子不等老者话罢,摇头说道:“小可略解相卜之学,老丈合府无一不是福寿之貌,事虽急难,必然有惊无险,天佑良善,决然无碍。”
  此时此地,古氏一家大难临头的刹那,这位“百无一用”的书生,突发如此高论,实令老者哭笑不得。
  老者怎肯就此罢休,正色说道:“老朽所求于公子者无他,仅请携带我那孙女,连夜登山,直上‘金顶”,暂避一时即可!”
  独孤泓奇怪地问道:“老丈,莫非金顶之上,有您故交朋友?”
  “没有。”
  “那……小可就百思莫解了。”
  “公子书香世家,自不知武林中事,峨嵋‘金顶‘,久已划为争搏禁区,有人若在禁区之内妄动杀机,必遭驱逐,因之……”
  “哦!原来如此。对了,既是这样,老丈何不即率令郎及姑娘,前往金顶暂避一时?”
  老者慨然说道:“武林中人,惜名胜于惜命,尤重信约,敌者相约于先,老朽虽明知必死,亦不能临阵脱逃。”
独孤泓沉思刹那,摇头说道:“死有重如泰山!又说道:大丈夫死当其所!老丈明知敌者绝非仁信之士,何……”
老者嗟叹一声,接话说道:“内情羞与公子言及,总之,老朽不能逃避,但孙女却非……”
  独孤泓不待老者话罢,郑重地说道:“老丈吩咐之事,极不妥当,一因小可根本不识金顶途径,再者,老丈仇人既已至此,相约今宵了断是非,必已沿路设伏阻劫逃者,如是无异自投罗网……”
  他话尚未说完,老者突然冷笑一声,沉喝道:“什么人藏身墙外?”
  墙外适时有人冷冷地答道:“时已二鼓,特来知会阁下,早作准备。”
  “朋友你是邹五湖的什么人?”
  墙外这人阴冷地一阵狂笑说道:“老夫程子高!”
  老者闻言双眉一皱,瞥了独孤泓一眼,扬声又道:“古某有事相告,程朋友可能移驾一谈?”
  “时未三更,不便相见,有话隔墙说也一样。”
  “程朋友烦请告知邹五湖,老朽舍间现有一位独孤公子,突然驾临作客,公子非武林中人,亦非老朽故旧之交,三更以前公子即离舍间,希……”
他话未说完,墙外自称程子高的那人,已沉声接口说道:“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自投,叫他认命好了!”
老者闻言怒形于色,厉声答道:“程子高,你……”
  这时那独孤公子,却摆手截断了老者的语句,扬声说道:
  “小可独孤泓,为一落魄之人,适才路过此间,难耐饥苦。恩蒙此间主人留赐一餐,始知此处即有争搏之变,然事已……”
  他刚刚说到这里,老者颓然接口说道:“这人已经走了。”
  独孤泓无可奈何的摇头说道:“是诚不可理喻,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唉!”老者突然长吁一声。
  独孤泓却蠢迁地说道:“这种人天必有报,老丈不必代他惋惜。”
  老者闻言瞥了公子一眼,苦笑一声,面对这么一位只知仁义忠信的书生,除苦笑之外,他别无良策。
  这时,古寒冰手提一个尺长的口袋走出,到达老者身旁之后说道:“爸,孩儿已代独孤公子备妥食物,愿送公子即离此处,免遭无妄之祸。”
  老者尚未答话,公子已霍然站起,对古寒冰一躬到地说道:“原来古兄适才故作冷淡,并非卑视小可,乃为小可安全着想,似此仁厚情谊,实令小可既感且愧,请受一揖,并谅不知之罪。”
  古寒冰伸手扶住了独孤泓,微叹一声摇头说道:“公子,时已紧迫,请即随我由宅后……
  岂料独孤泓却接口正色说道:
  “天降之罚,避之不祥,况圣贤教我,临难毋苟免,小可怎能就去。”
  古寒冰猛一跺脚,焦急地说道:“公子你……’
  “任凭古兄说些什么,小可也是不走。”
  古寒冰万般无奈,霍地上步,右臂突然伸出,抓向独孤公子,他想挟之离开,免得饶舌。
  那知独孤泓却适时高声叫道:“古兄若是居心动强,挟我离开此处,我就不停的呼叫!”
  老者目睹斯情,摇头叹息一声说道:“冰儿算了吧,这也是命中注定之事。”
  独孤泓一边点头接话道:“对,人不能与命争,该死的话,怎样也非死不可。”
  老者此时似已看开一切,慨然吩咐古寒冰道:“事已如此,莫若听天由命,你去唤来丫头,摆满佳肴,咱们相伴公子畅饮几杯。”
  “对对对,听天由命,小可一向是听天由命。”
  古寒冰沉叹一声,摇头退下。
  刹那,酒菜送到,佳肴美味陈横了满满的一桌,古寒冰父女亲自挑灯,但那姑娘却已改扮了装束。
  一身淡红夜行衣衫,肋下跨囊,背后一柄古奇的红鞘宝剑,越法显的俏俊。
  古寒冰也改换了短打扮,悬囊背剑,气宇不凡。
  他左手还紧抓着一柄鞘生古斑的青锋,黄缚,银柄,恭敬地递给了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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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7 08:00: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白云峰四凶毙命

  老者接过古剑,脸上掠过一丝杀气,随将古剑背在身后。
  然后手持酒壶,斟满一杯,豪放地举杯对独孤泓道:“公子虽非我道中人。坦诚不苟却是胜过武林朋友,彼此地北天南,天缘相会今朝,适逢老朽大祸临头,仇者索命,生死难料,彼辈江湖败类,是非恩怨不分,致累公子处身极险,老朽实感惭愧。今为事迫,彼此已成死生与共,请尽此盏……”
  他话未说完,独孤泓穆而壮严的摇头说道:“老丈恕过小可中途插言之罪,请问今宵敌者共有几人?”
  独孤泓此言出口,古氏父子皆感诧异,古寒冰皱眉问道:“公子问及敌者人数不知有何……”
  他才说到这里,姑娘已接口说道:“爸,我能猜到公子的用意。”
  老者闻言摇了摇头,古寒冰却瞪了爱女一眼,独孤泓反而含笑说道:“姑娘能猜到小可之意?”
  “嗯,难道公子不信?”
  独孤泓似是动了书生的迂劲,再次说道:“姑娘虽极聪慧,不过此事,小可却不相信你能猜对。”
  “公子可敢和我作赌?”
  古寒冰沉声叱道:“你还要胡说些什么?”
  独孤泓却摆手说道:“生死系于刹那之时,难得姑娘有些雅兴,小可敢请不要拦阻,甚与姑娘一赌。”
  老者突地手拍桌面接话说道:“对,这才是古家的女儿,超凡的书生,老朽作个见证,你们要赌些什么?”
  姑娘一笑说道:“公子是客,赌注公子来定。”
  独孤泓闻言由袖中取出一卷书籍,接口说道:“小可不作套,姑娘猜对之时,小可将此奇书相赠,若猜得不对,姑娘身背宝剑,敢请赐予小可。”
  姑娘答应一声,赌约已定。
  独孤泓正色答道:“小可先将心中之事,告知见证,以防有诈。”
  姑娘也正色答道:“我若不信公子无故欺瞒,岂肯同席列坐?”
  独孤泓闻言肃立,对姑娘深施一揖,然后坐下说道:“请恕小可失信,姑娘猜吧。”
  那知姑娘摇头转对老者说道:“阿爷,您请现在回答公子适才所问的事情好吗?”
  老者点头说道:“敌者投柬,共有四人列名,今宵来者,应该也是四人。”
  独孤泓才待开口,姑娘却已接话说道:“公子之意,可是要斟上四杯美酒,留敬敌者?”
  独孤泓闻言慨然说道:“姑娘胜了。”
  岂料姑娘含笑接着说道:“这不能就算是猜中,我要继续的猜你斟酒敬敌的原故。”
  “小可不信姑娘还能猜中。”
  姑娘星眸一转,瞟了公子一眼道:“公子是否有心以仁爱忠恕之圣贤之道,劝说敌者,叫他们放下屠刀莫造杀孽呀?”
  “唉!小可认输,输得心悦诚服。”
  独孤泓说到这里,神色突变庄严,将所持那卷奇书,捧交姑娘,郑重说道:“此书可称当代第一奇书,非慧心人无法了然,非善心人不配珍藏,非仁心人难解奥秘,小可遵约,相赠姑娘,并有所嘱。姑娘阅读此书之时,当洁手净香,心无杂念之后始可。不过慧心、善心、仁心之人,虽至亲,亦不得妄传!姑娘切记勿忘,否则不祥,此小可所身受,莫以等闲视之!”
  姑娘起意和他作赌,只不过一时高兴罢了,对那卷古书,更没有看在眼里,书生赠书,不外圣贤之教,姑娘早已读得滚瓜烂熟,那有闲空当真翻阅。
  不想这位迂直的贫寒书生,却这般郑重其事,声称此书乃当代第一奇书,言词玄妙莫测,姑娘不由也一改常态,郑重地接到手中。
  老者久历江湖,本系武林高手,经多见广,当乍见这独孤公子之时,曾动疑念,但他几经试探之后,已将疑心放下。
  如今目睹公子言行,却不禁重将疑团勾起,他沉思片刻含笑道:“公子可要斟上四杯美酒?”
  独孤泓点头说道:“酒可解愁,尤能交友,以德报怨,以诚报怨,以诚待人,则天下无不可解之仇怨,老丈意为然否?”
  老者一面呼令下人去取酒盏,一面感慨地说道:“天下人若能似公子一般仁恕坦直又何来仇怨!”
  古寒冰突然接口说道:“时近三鼓,敌者将至,爸,咱们用饭吧。”
  一言提醒了众人,逐即各进酒食。
  独孤泓虽说整日未得水米,席间却甚少举筷,老者冷眼旁观,他非但滴酒未沾,竟也未动丝毫菜肴,不禁暗觉奇怪。
  这一餐晚饭,吃得特别缓慢,古氏一家三口,表面看来若无其事,似是淡漠今宵生死之搏,其实内心却无不忐忑难安。
  那四杯留待敬敌的美酒,排列一字,飞溢奇香。
  独孤泓自己那盏铁斗,酒齐杯口,置于一旁,他点滴未尝,不知何故。
  “山居无更鼓,遥闻寺钟声。”
  深夜,虽无寺钟声响,但古氏一家,似有感应,已知濒临三鼓。
  蓦地!
  东、西、南、北,同时爆出狂笑之声,随声同时出现四条人影。
  老者寿眉突飞,其子目射寒光,姑娘面上笑容骤失,但却无一起座。
  只有独孤泓神色依旧,对这划破静空凛人心胆的笑声,视若无闻。
  人影飘飞,这四个深夜寻仇的人物,已并肩站于院落之中。
  此时老者方才缓缓站起,拱手对四人略以示视,随即向最左边那人说道:“邹兄别来无恙?”
  那人身量瘦长,颧骨高耸,双腮无肉,目光阴险狠毒,闻言冷哼一声答道:“邹五湖侥幸活到今天!”
  古寒冰霍地站起,老者怒视了他一眼,然后仍用和缓的语气对邹五湖道:“邹兄能可替老朽引介一下这三位朋友。”
  “嘿嘿嘿嘿!”
  邹五湖先是一阵阴森冷笑,然后才冰冷地说道:“五湖之友,具为无名之辈,难怪掌门人无一相识。
  紧依着我邹五湖的这一位,江湖人称“一指怪杰”,姓高字天魁。
  高朋友,身旁这位乃高朋友的至交好友,“五福神君”花子华。
  另外一位,掌门人似应熟悉,你还记得惨死在你那酷刑之下的二弟子程毅吗?这一位就是程毅的伯父,人称“天弦手”的程子高!”
  老者对邹五湖那些冷酷的言语,毫不理会,直待邹五湖话罢,他方始正色说道:“老朽久仰三位侠名。今宵蒙降蜗居,实感荣幸,但不知诸位……”
  他话尚未完,天弦手程子高已厉声叱道:“古老头儿还罗嗦些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程某是讨债来的,你准备好了就是!”
老者哈哈一笑,才待开口,独孤泓已站起身形,对四个索仇恶客拱手说道:“小可独孤泓,乃过路之客………”
邹五湖这时竟然不睬对方,转问程子高道:“程兄所说可是这个娃儿?”
  程子高点了点头,邹五湖冷笑一声手指独孤泓道:“娃娃,这条路太窄,怕你过不去了。”
  独孤泓似乎不解对方言中之意,仍然含笑说道:“此事无关紧要,当真路窄难行,小可久惯山居,绕路未始不可。”
  “娃娃,老天是说,你今日已经到了尽头绝地!”
  “没有呀?小可记得由此处上下峨嵋,皆有通路,阁下怎说这是绝地呢?”
  独孤泓此言出口,若得四个江湖恶獠哈哈大笑起来,那五福神君花子华,双肩一纵狠毒阴险地问道:“你多大了?”
  “小可一十八岁……”
  “你活的日子已经不少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独孤泓闻言面现不悦之色说道:“小可与阁下素陌生平,无冤无仇,缘何口不择言咒人必死?”
  花子华狞笑一声说道:“书呆子,这里已成鬼门关口,老夫就是索命无常,难道你还想活着?”
  独狐泓却突然感叹一声,摇头说道:“适才主人曾云,汝等本乃是非不分的江湖败类。小可却不相信,并存求全之心,预为斟酒四杯留敬汝辈。
  岂料见面之后,始知主人所言不虚,这四杯酒,汝等怎配享用,既是自速其死,那又能怨得谁来!”
  他一变迂懦书生之态,竟尔说出刚强之言,说罢之后,缓缓将四杯美酒倾倒地上,郎郎歌道:“叹天地之弘博兮吾人渺渺,悲彼等之蠢愚兮……”
  歌声未毕,凶獠已恼,花子华暴喝一声,扬掌劈空袭到!
  姑娘恰正坐于公子身畔,她早有防备,红影飘移,已挡在了独孤泓的身前,柔夷猛挥,也凌虚打去。
  古寒冰深知花子华手辣心黑,功力极高,爱女绝非对手,也已迅捷无伦的斜拍出一掌,相助爱女。
  谁料就在双方掌力即将相抵的刹那,一条淡灰人影,如“天虹”倒挂,由远处投到,恰正落身姑娘和五福神君的当央,面对着那古姓老者。
  结果三人分由三面击出的掌力,全都十成实地的打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这人却是毫无感应,若非所着淡灰衣衫,随风摆抖,几乎令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活人。
  这人并不理睬花子华等一干人物,瞟了独孤泓一眼之后,转对古老丈说道:“老丈可是‘太极’一派掌门,八方先生古若平?”
  老者早已站起,闻言答道:“不敢,正是老朽,尊驾何人?”
  这人却不答话他又瞥了独孤泓一眼。
  霍地转身,面向四个索仇恶客,目光缓缓横扫着对方!
  适才花子华突然出手,虽然只用六成真力,劲势已能贯穿金石。
  这人不速而至,神龙天降,竟能实受三方掌力而不觉,已令花子华等人惊凛骇异而不安。如今这人转身面对着他们,注目之下,彼等不由惊惧至极。
  这身着淡灰衣衫的人物,竟是一位十七八岁清秀绝俗的俊美少年。
  少年手指四人,冷笑着说道:“谁是邹五湖?”
  “老夫。”
  “哼!谁是高天魁?”
  “我。”
  少年面色一变,又指天弦手道:“那你就是程子高了?”
  程子高却不回答,反问少年道:“你是谁?”
  少年冷酷而深沉地答道:“复仇者!”
  此言出口,四人心头一凛,少年却已接着说道:“这三年来,尔等狼狈相结,横行川滇一带,无恶不作,今日尔等死期到了!”
  少年话语未尽,至此微顿,冷笑一声,才待接说下去,那知独孤泓一旁却突然拍手说道:“妙哉‘死期’二字,上苍有眼,天降奇者,以其人之言还之其人,佛曰‘因果不爽’!诚然,诚然。”
  此时此地,他竟然发出如此高论,阜姑娘几乎笑出声来。
  这自称“复仇者”的灰衫少年,闻言回顾了独孤泓一眼,微然一笑,独孤泓不管人家笑些什么,他也傻傻地报之一笑。
  邹五湖冷哼一声,阴地问道:“你是古老头儿请来助举的朋友?”
  灰衫少年正容答道:“不是,我说过,我是‘复仇者’!”
  天弦手程子高怒哼一声,说道:“老夫等人,与尔何仇?”
  少年冷冰冰地摇了摇头。
  程子高才待再次开口询问其他,少年却突然手指着古若平道:“我的仇家是他,不是你们!”
  五福神君花子华,立即接口说道:“如此正系同仇敌忾,你怎……”
  他话未说完,少年哈哈一笑,毫不留情的说道:“尔等怎配和我相提并论?也不看看自己是些什么东西!”
  一指怪杰高天魁闻言大怒,但他素工心计,故意沉声说道:“老夫弟兄从来不怕任何挑战,你出言无状,此仇已结,就你这娃儿有心算了,老夫弟兄也须向你讨个公道!
  不过事有先后,适才娃儿你曾大言不惭,说到川滇一带的事情,回头我们正好一齐了断。如今你且闪向一旁,等老夫弟兄处治完毕古老匹夫一家之后,自会照顾到你!”
  少年闻言突然冷嗤一声说道:“仇有‘公’、‘私’之分,怨有‘先’、‘后’之别,尔等死在目前,不必妄想其他的事情了。”
  他话锋至此微顿,霍地转对古若平道:“在下是复仇之人,掌门人可还记得十八年前的一段往事吗?”
  这位昔日名震天下的武林一流高手,太极一派的掌门之人,闻言似有所悟,沉重地说道:“哦?十八年前!”
  少年面含悲凄之色,点了点头,随即神情肃然接着说道:“大丈夫非只应当恩怨分明,尤应毋忘本色,是故十八年前仇恨,在下不能不报!但掌门人自知咎过之后,诛恶徒,弃家园,隐于此间痛忏往非,此种英雄本色,令在下十分敬重。”
  他说到这里,冷淡而轻蔑在回顾了身后那四个夜行人物一眼,嘿嘿一笑,继续又道:“邹五湖等人,即昔日为祸之魁,彼等勾结掌门人师弟邹重,门徒程毅,欺蒙掌门之人,败坏‘太极’旗威,始有掌门人中计结仇之事!
  因之今朝这四个万恶老贼,在下断然不容彼等生出峨嵋,一为报答掌门人临难不苟,知过则改,清理门户的英雄本色,二为川滇良民惨死彼辈手中的冤魂复仇!
  但事了之后,就是在下敬向掌门之人,索讨十八年前公道之时!
  在下尚有急事他往,掌门人若有示下,请即言明,稍停之后,动手之时,恕在下不再答复任何问题。”
  这番话,除独孤泓的神色依旧之外,余者无不动容。
  古若平神情肃穆,缓缓站起,低沉地说道:“邹五湖等辈,不敢假手他人,老朽尚能了断彼辈之事。
老朽已知小友来意,为免失误拜问一言,小友所指十八年之事,可是那苏州城外虎丘地方,千人石上……”
他话未说完,灰衣少年身后左右两方,同时如闪电石火般,悄疾异常欺上了两条人影,这两人阴毒无比,迅捷无侍地突下杀手,一弹,一点,各施煞招,暴袭少年“玉枕”、“脊心”两大死穴!
  灰衣少年,似因全神贯注在古若平的身上,静听对方的话语,竟然未能发觉有人暗算自己。
  古氏一家虽然看得分明,但因相距丈余,对方下手又狠又快,接应无及。
  古若平焦急忿怒之下,话锋不觉停了下来。
  谁料就在这灰衣少年危急一发的刹那,只见少年面色陡变,冷笑一声,身形毫未移动,双臂却倏地甩向背后。
  接着传来两声惨吼,那暗中偷袭灰衣少年的两个人,似被大力所震,倒弹而出,飞舞翻滚跌卧地上!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那一指怪杰高天魁,和天弦手程子高。
  两个人的手脚虽然仍在不停地颤动,七窍却已印出血来,众人皆系武林高手,一望即知这是五脏已毁濒死之前的现象。
  古若平目睹斯情,心头一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投手举足之间,致人死命的内功绝技,怎能不令人凛怕!
  灰衣少年震毙江湖两大高手之后,却头也不回,若无其事的仍然面对古若平道:
  “鼠辈飞蛾扑火自速其死,不值掌门人一顾,在下敢请掌门之人,仍然继续说那适才中断未完的话语。”
  古若平寿眉一皱,无可奈何的接着说道:“小友所指,可是十八年前苏州虎丘千人石上的一段往事?”
  灰衣少年点头答道:“不错。”
  古若平喟吁一声又道:“老朽敢问,小友是那……”
  他这句话,刚刚说出一半,灰衣少年蓦地沉声叱道:“邹五湖、花子华,你们两个那个妄动一步,那个就立即丧命!”
  原来邹五湖、花子华,老奸巨滑,目睹高天魁程子高身受之惨,早已胆寒心颤。
  程高二人,功力不为不高,又是各施绝招煞手,暴然突袭,竟自落得这般下场,设若面对相敌,怎能幸免?因之互相示意,打定了见机逃之夭夭的算盘。
  他俩乘着灰衣少年和古若平相谈之际,悄悄后移,不料灰衣少年身怀出奇的技艺和功力,虽然背对着他们,却能耳听八方,任凭他俩脚步多么轻悄,也难逃脱,故而出声示警!
  邹、花二人越法不敢迟疑,蓦地同时飞身,一左一右,分向南北两方疾射腾纵逃去。
  灰衣少年霍地“哈哈”一笑,身形一闪,迅疾无与伦比,已然到了邹五湖的背后,冷哼一声说道:“你比他早走刹那,我说过,先走的先死!”
  话声中,只见灰衣少年右臂衣袖轻拂,邹五湖已惨哼一声,口喷腥血,自半空颓然坠落地上,四肢略以抽动死去。
  此时花子华已飘临北面墙头,灰衣少年和他相距约有七丈,少年突然又是一声“哈哈”怪笑,身躯凌虚折转,若鹏鸟横渡江瀚,已经飞临花子华的头顶之上,功力之高,身法之妙,令人咋舌!
  花子华知难逃脱,倏地沉雷般疾射下坠,左足微登墙头,全身一拧,霍地倒飞斜纵逃奔西方。
  此贼端的身手敏捷,技艺不凡,在他百忙逃循敌者突临的刹那,仍能毫不慌乱,并巧妙的施展轻身之术,避过危机。
  足登西方墙头之际,这老贼并不回顾,凭其横行江湖,久战武林的经验,料知灰衣装少年已紧紧追来。
  他暗自冷笑一声,双掌在胸前一探,一抖,一甩,五点怪异的银星,脱手飞出,腾布当空!
  银星乍出,倏地自动飞翔,如云燕戴空,往来上下不已。
  突地!
  银星在空中互碰,一声轻响,再次分飞,竟然变作五双海碗口般大小的纯钢蝙蝠,振翅发声,音调尖啸,凛人心胆。
  内中三只蝙蝠,飞翔翻腾之际,霍地疾如闪电,直扑向灰衣少年而去。
  灰衣少年适才追击老贼五福神君,本能挥手毙敌,只因一时骄狂,老贼竟在极端危险之下,施展小巧之技逃奔西墙。
  灰衣少年暗中冷哼一声,稳立北墙头上并未追赶。
  缘因老贼功力相差自己过多,绝难逃生。他突起某种意念,暗蓄真力,准备施展奇绝骇人的一种神功,在相隔数丈以外,致敌死命。
  这种罕绝骇人的神功,他自练成之后,奉有严谕,不得妄用,是敌从未施展,老贼恶行发指,万死不足,因此他突然生出拿老贼试手的心意。
  五福神君花子华认定灰衣少年必然紧追不舍,为逃活命不惜将威震江湖的“啖魂五蝠”全部发出。
  此贼心肠之毒,行事之狠,盖绝江湖,在他逃命挣扎之时,却仍然存着乘机惨杀无辜的意念。
  为能一击中的令人难防,老贼暗中施展独到的手法,打出他“啖魂五蝠”!
  他却梦想不到,灰衣少年这次并未紧追不舍,更已打定主意,用一种奇特罕绝的功力置其于死!
  此时恰步“啖魂五蝠”中的三只蝙蝠互撞之后,飞射袭向灰衣少年。
  灰衣少年突然又是一声“哈哈”怪笑,左手五指凌虚弹向啖魂蝙蝠,右手拇、中二指环曲,对着老贼的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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