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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折戟沉鲨》 慕容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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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求仙降子

蓝天白云,碧水幽幽。
宽阔的海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不落叶的冬青、椰子鲜活碧绿,生机盎然;杨柳青枝吐翠,充满活力。小树林中一条小路,在青枝绿叶掩映中,带着早春的气息,曲曲弯弯,伸向远方。
穿过那片树林,小路一直伸向一个鱼村,这里,就是广东西南海边著名的小镇三水镇。
不过,请别弄错了地方,这三水镇虽也在广东,可他并非珠江江畔的三水城。三水城是由珠江的三大水系在那里汇聚而得名,而这三水镇却是因三条无名小河同在这里入海而著称。
三水镇所以称镇,或许有些由来,只是这镇子上并无多少人家,也说不上热闹。当然,三水镇玲珑剔透,风景如画,自是无可置疑。
三水镇人家不多,下海捕鱼的就更少,一般住户多以一些小生意赖以生存,因而,二十几户人家便有三十多家店。此话怎讲,因是这里也有外来的生意人,他们租了住房,摆些布帛鞋袜之类,加之大户人家多开店面是以多了许多店铺,不过,别看这镇子小,街道散乱,可这里也有大户人家,这家的主人姓钱,单名一个“坤”字。人们都知道,这钱坤家小财大,他不仅在镇上有十多家铺面,而且,还有十几号大鱼船停泊在海湾里,出租给一些没有船的渔民。只有一点不尽人意,他一生聚有四五个老婆,就是没有一个给他生过儿子。为此他不知烧过多少香,许过多少愿,到现在已有五十多岁了,他更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闲话少说,这一天正赶上逢集,街面上的店铺部早早地开了门,挂出招牌再铺摊子。有卖米面的,卖油酱醋的,卖针钱鞋袜的,卖布帛锦缎的,卖衣裤肚兜的,卖鱼网叉桨的,凡人们所需应有尽有。摆的摆,挂的挂,五花八门,红红绿绿,很有一番闹市风景,但令人遗憾的是,太阳已经很高了,街面上却没有几个走动的人,当然店伙计对此并不焦急,他们知道,这里的规矩是晌午上街,而且来者必购,人虽不多,买东西倒不少,所以,他们细嚼慢咽地吃罢早餐,便坐在店铺前边聊天边瞪视着两边街口。
今日咋个就是不一样,各店铺的伙计们刚吃完早饭,便听到有脚步声走进了北街口。他们一个个伸长脖子朝北街口望去,见那边果然来了一人,那人中等身材,年约三十左右,他头戴紫金道冠,身着青绿长袍,下穿一件破吊裆裤,脚颈打绑,却赤了双足,俨然一个道人。那道人圆脸无须,大眼睛,秃鼻子,嘴巴一直咧着,眉眼之间笑容可掬,他一进入街口,便东瞧西看,摇摆着空空两只手,边向前走,边不紧不慢地叫着:
“消灾治病,包治包灵,除邪镇恶,只我一人,不用药,不扎针,助我大功者,玉皇老帝南海观音,不收钱,不要米,一顿茶饭保太平,保太平。”
如此周而复始,字正腔圆,声音由小及大,从街头喊至街尾,又折转回来,早把伙计们叫得烦了。
却说这滨海小镇虽不闭塞,毕竟地处边陲,因而极少有和尚道人前来化缘,这回来了这位小道人,人们本觉新奇,可这小道人嬉皮笑脸,说话不经,先头令人失望,后来竟让人生厌了,待他来回走了三四遍时,早有药铺的两个伙计出来挡住了他。”
小道人见有人招呼,停步注目,笑嘻嘻地道:“施主得的是哪门子病,我保证一治就灵。快……”他本想说:“快请我吃饭吧”,可话未出口却见面前两人眼色不对,竟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那俩伙计骂道:“你妈得了妖气邪症,生了你这么个怪胎,快给我滚你娘的蛋吧!”
小道人闻言,双眉微锁,还是不急不躁,他笑着又道:“有病则灵,无病不灵,你们这吃毛毛长尾龙长大的娃儿病我可治不了。”说完折身便走。
谁知那两人硬是要他难看,身子一挪,已有一人挡在他身前,干笑着说道:“你搅了我们的生意,想溜么?也不难,只要你给大爷们叩两个响头,就可以走了。”
小道人微眯双目,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面前站着的那位伙计后,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道:“叩头容易消受难啊!叩不得,叩不得。”说完又认真地摇了摇头。
当药铺伙计挡住小道人时,便有各店中的好事者围拢过来,将小道人和那两位伙计围在核心,这时听小道人如此说,便有人嚷嚷道:“叩得叩得,小孙子给爷爷叩头,谁说消受不起。”那位药铺伙计见有这么多人围观,虽也觉得要道人给自己叩头,怕是消受不起,但碍于面子,他还是强作硬气地吼道:“你到底叩还是不叩!”说着,已伸手托起了他的下巴颔。

小道人依然摇头不止,口中念叨:“叩不得,叩不得”那伙计一时火起,挥拳便打,就在他拳出未落之际,忽听有人高声叫道:“钱大爷到!”
语声未落,早有一人分开众人来到小道人面前,只见来人个子高挑,面容清瘦,慈眉善目,气度不凡,他身着真丝绣花绸布长衫,下穿锦缎镶边长裤,头戴蓝青绒帽,足蹬绣花绒云履,绅士派头十足,他,正是这三水镇上首屈一指的大财东钱坤。
原来,就在小道人入街唱第一遍时,便有钱坤所属渔网店的伙计倒行公事般地去告诉了他,钱坤听说来的是一位道人,而且口出妙语,想来可是一位世外高人,或者真能帮自己生下一子也未可知,于是,他整冠而出,随那伙计一同来至街面,却正好赶上药铺伙讨与道人为难。
再说那药铺的伙计见钱坤钱大爷来了,也不便撒野,他们正想告诉钱坤点什么,却被钱坤以手制住,他一径来到小道人跟前,上下打量之后,微笑道:“你会治病?”
小道人见这位绅士派头十足的钱大爷问话,知道是碰上主顾了,他又笑嘻嘻地唱了一遍他的口头禅:“消灾治病,包治包灵”,唱完之后问钱坤道:“你有病么,先去弄饭吃吧。”
钱坤一听,微微皱了皱眉,心想:“他这不是讨饭吃吗? 没准吃了什么也治不了,但又一想,吃顿饭也算不了什么,也好,先给领回去再说,只要只要唉!”他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先吃饭,先吃饭,你随我来。”
小道人随钱坤到了钱家大宅,一看心里乐不可支,君不知这钱家大宅造的何等气派,但只见:门楼高耸,石狮横卧,院寺如龙游蛇行,房屋似画中楼阁,前三重,后五进,两侧偏房数不清,雕梁画栋何堪美,翘角飞檐胜仙阁。果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布衣亦可媲王侯,小道人穿回廊,绕曲径,随钱坤一起,一直到得一所客厅中坐下,便有婢仆献上茶来。然后在钱坤的吩咐下,又有人送上来一桌酒菜,他也不客气,三下五去二,便吃将起来,钱坤看在眼里,心知上当,却依然不动声色,待小道人酒足饭饱方才说道:“不知小师怎么称呼,仙居何处?”
小道人听说,抬起手臂抹了抹嘴巴,又看了看杯盘狼藉的餐桌,这才单掌一举齐额,答非所问地道:“不知尊家得的是哪门子怪病,待贫道以道擒魔,保你灵验。”
钱坤见小道人答非所问,说话多不沾理,寻思道:“果是一个讨饭的脓包,且让我再试你一试。”于是,他微笑道:“道长仙法灵验,自是不可与凡医相比,只是钱某闻先人教诲,医者有道,良药先行,乃是天经地义,而道长言不药而病愈终使愚辈不解,不知道长可否聊示机宜,钱某也可长长见识。”说完,冷笑着逼视小道人。
小道人听说,哈哈一笑道:“想必尊家是不肯相信我了,那么也好,贫道这就告辞。”说着起身摆手,抬腿动身便欲离去,钱坤见此,忙起身拦住,陪笑道:“道长不可见外,钱某并非不信于你,只是我这病也不知请了多少医家,用了多少奇经妙方,就是不见有效,因是疑虑重重,还请道长见谅。”
小道人见说,只两眼向天,冷冷地道:“别说见谅不见谅,快说,什么邪病?”钱坤陪笑道:“道长别急,请坐下用茶,待我慢慢说来。”说完吆喝一声:“给道爷上茶。”语声未毕,已有一青衣仆役端进一盘茶来,放在小道人身边桌上,小道人见茶上来,清香四溢,这才转而笑道:“尊家所虑,自也有些道理,只贫道做法,乃是道家玄机,不可泄露,还请尊家宽大为怀。”说着,重又坐回到椅子上,端茶品了起来。
钱坤见小道人说得似也在理,心想:“自己有的是钱,不花也是没用,倒不如先让他治一治,这样总有一线希望吧。”但看道人吃喝的馋样,心中到底不踏实,无可奈何,他只好说道:“道长有所不知,只因我娶了五房太太,就是无一生子,你看我已这把年纪,倘若膝下无子,我这万贯家业,也要断送了,这些年来,我每每延请名医,烧香许愿,折腾来折腾去,就是一点不灵,今日得见道长,真是三生有幸,遇上了贵人,若得道长托福生子,我钱某宁愿奉送半份家业,以示酬谢。”
小道人一听,一弹腿跳起身来,弄得碗中茶水激荡,溅出许多水珠,把他的衣服弄湿了一片。他嘻笑着道:“算你说对了,你真是碰到贵人哪。要说治别的病贫道把握还不很大,可治你这断子绝后之症,还真是大有准头,你且带我在你家屋里屋外瞧瞧,看是哪里出了毛病,保管一治就灵。”
钱坤活到这把年纪,还从未遇到这么个医家。一般医家斯斯文文,文质彬彬,出口非经即道,举止潇洒严谨,说话不多,极有分寸,动作不快,条理分明。哪象这位道人这般泼皮嬉笑,丧尽斯文,而听他说要在屋里屋外瞧瞧,一治就灵,则更是心中忐忑,倍觉滑稽可笑,荒诞不经。不过,他转而一想,以前也曾请了各色人等治过,倒是从未见有此种疗法,或许他另辟蹊径,还真有效也未可知,于是他强打精神,朗声笑道:“道长果然与众不同。好请吧!”
小道人也不回话,撩起长袍,穿堂而出。钱坤不明咎里,只好稀里糊涂跟在他的身后。他们一前一后,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小道人每到一处,便煞有介事地指指点点,谈地脉,话风水,论走向说高低,直到转完一圈重又回到大门口时,他才突然无语,聚神凝思起来。
钱坤一直跟在小道人身边,听他说说笑笑,指东道西,于地理风水,龙脉走向,房屋构图布局,倒也有不少学问,这时突见他凝思不语,顿感惊奇,上前问道:“道长为何不语?”
小道人听说,慢慢侧转头来注目于他。他表情疑重,半晌无语,良久才道:“尊家造此宅篱,必是请了有名的方士测地定基,不得如何规模,只是只是”他说着吞吞吐吐,钱坤见他作如是说,急急地道:“道长所说极是,在造屋定基时,我特到惠州请来有道方士吴先生测地,才得如此,不知道长如何得知,请恕直说。”
小道人道:“此处确是一块风水胜地,聚财敛宝,世所不及,只是恕我直言,那吴先生在测得此地时,已将一物置于后面池塘之中,镇了半分龙脉,因而尊家虽可敛财必有大成,却是必然绝后,说完,两只星眼直视着他。
钱坤听小道人说得如此玄乎,虽觉有理,却也将信将疑,心道:“这后面池塘中若果有物,将它捞起不是就可化解了。”于是说道:“道长真乃神仙,只不知那后面池中之物是否可以捞起化解此事。”。
小道人闻言,故作为难地长声叹道:“只是事已过久,那半分龙脉早已压断,捞起那物事也是无益。”
钱坤急着又道:“敢问仙长,事已至此,不知可有解法?”小道人沉思片刻,忽地抬头说道:“不知尊家有几多财制,现在倒有一法,可得一子。”
钱坤突闻有法得子,不假思索地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如无子嗣,纵有万贯家财,也是无用,仙长既有良法,我钱某岂有不从之理,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小道人微微一笑道:“好啊,咱们屋里说去。”说完跨步入屋,钱坤也随之跟了进去。
回到客厅就座,钱坤叫来仆役吩咐做一桌上等酒菜,招呼仙长,打扫房间,好让仙长留住,吩咐毕,回身坐到小道人身边,微笑着道:“仙长可以明示了。”
小道人听得钱坤吩咐备了上等酒菜,心道:“又有得好日子过了,最好在这里多住几天,反正这主顾不孬,有的是好吃好喝,吃了也不亏他多少。”又想:“今日个的戏法真演得不错,如此大户人家,有几个傲屋不请有名方士的,而那后面池中之物也许还真有它几件,这也平常得很,想一想房前屋后的池塘之中,哪有没个铜板铁片的,是以此说,决然不会有差。只是下一步还尚未想好,应该应该”
他正凝思间,忽听钱坤说话,便皱了皱眉,拿眼在钱坤那张期待的脸上扫了扫,忽地心生一计,装模做样地道:“此为贫道的师传绝学,从未使过,如今看在尊家的一份至诚上,才不得已而为之,该法十有九成,那不成之一,就要看尊家你的天.份了。”
钱坤急不可待,恳求道:“请仙长直说,我什么都依你而办,就是不成,就只能怪我天定无子,强求不得的。”这时,钱坤已被小道人一番诳语迷了心窍,只要他稍微明白一些,也不至如此,不过,话得说回来,也是他迷了心窍,真假莫辨,才得以假乱真,真的得一贵子,喜从天降,有道是此事纯系机缘巧合,原该如此,这才应了小道人的一番诳语,那是后话。却说小道人见钱坤急得昏头瞎脑,也不再婉转,直接说道:“从明日起,你就着人筹措木材,在东南方一里之遥的三叉路口搭一高台,台上扎一亭阁,台高一十八又八尺,见方九尺九寸,亭阁门朝东南,背向西北,阁内置一香案,四篓鲜花。案上设置两支巨型红烛,摆上各色祭品。案周置放安乐靠背椅九张,上二下三左右各两张,台面以红绫铺地,阁上以锦缎封顶,台柱均以红绫封缚,不得露出丝毫原木。到三月十八那天,你携带妻妾五人,子时起身,沐浴更衣,以红绫铺路至高台下,然后你们捧香案,一步一拜,至台前面朝阁门,跪地待拜。到时贫道自然会到台上,请来黎山圣母,南海观音,及送子娘娘等天庭主理降子之九位大仙,再行理论,如同意送子,即行生效,如不同意,烛火自灭,你们到时但见云霓飘忽而至,便一齐拜倒,向各位大仙直陈肺腑,以求得天仙庇护,记住了吗?”
钱坤闻道人如此一说,早已喜上心头,他边听边想,就是要我搭造三十丈的高台,也用不了多少钱财,只要能降子于我,再难十倍我也是愿意干的,这时见小道人说完,高兴道:“全记住了,就照仙长吩咐去做便是。”
小道人略一沉吟,忽道:“今日是什么日子?”钱坤一听不由心下一凉,啊! 今日便是三月十五,要赶在三月十八办完此事,可也真是不易。但他还是回道:“今日是三月十五日。”
小道人闻言一怔,随即笑道:“想要贵子,你自能办来,如嫌时间仓促,今日便可开始。”钱坤一听,喜道:“那当然,那当然,仙长请歇在这里,钱某当尽力报效,如有不周,还请多多包涵。”小道人听说,谦让道:“哪里哪里,能为尊家效力,也是我等的幸事,你就不必客气了,只是搭造台子时,可要嘱告众人,千万不可胡言乱语,要不惹恼了神仙,那可不是好玩的,最好是埋头干活,什么也别说。”
钱坤陪笑道:“那当然,仙长是为我好,最好是什么也别说。”
说到这里,饭菜已端来了,小道人毫不客气,直吃得酒足饭饱方才离席睡去,之后的几天,便天天如此,他既无所事事,又有好吃好喝的,日子自然也就过得极快,转眼间三天已过,这天天快黑时,忽有钱坤来请他去检视高台,看有无疏漏之处,他随钱坤一出得门来,见院子里早有两乘八抬大轿相候。他一向寄情山水,行无定向,最喜慢步随行,最恶骑马坐轿,乔装斯文,这时一见之下,当即皱眉道:“此去只可步行,方显至诚。”钱坤听说,随即应道:“仙长说得彬是,那就步行走吧。”说完,吩咐轿夫,把轿抬了进去。
小道人随钱坤一起,行不到盏茶功夫,便已到得高台之下,小道人抬头看去,这高台好不壮观,但见红绫隽秀,亭阁入云,锦缎飞彩,翘檐飞壁,胜似蓬莱仙宫,看到这里,小道人好不欢喜,这高台完全按他随口所授,一点不差。他一时兴起,“蹬! 蹬! 蹬!”地便由悬梯爬上,入得台面亭阁,极目四望,那景致:海阔浮烟苍茫,地大粉黛流茵。高楼华厦脚下踩,人似蚂蚁蝠游,人身及此,顿感尘世浮华,实在也太无意思,而那些奸卑小人,则更是好没由来。怪不得书中所述天上神仙,能那么胸臆博大而超然物外,盖因他们立身至高极境,见事分明吧,小道人一番感慨,联想到自己不学无术,好逸恶劳,尽在四外弄些个荒唐来骗人糊口。如此生不如死,也实在没得意思。想不到今日登高一十八丈,却能洗心自识,倒也十分难得,不过,他自认虽是骗人为生,也只为游山玩水,游戏人生,却并未伤天害理,他逛骗的多是一些大户人家,而且从来不取分文,如此才可聊以自慰,比起那些见钱亡命者来,他还算是“有道”的了。他左右转得一周,见里面布置均如他所说,方寸之间,更合情致,心中一喜,顺梯而下。他边下边想:“就算是最后一回,此事一了,即回云岭山中,再不作些诳人的调闹了。”
小道人下得高台,赞了两句“好”字,即嘱人严加看护,不得有丝毫懈怠。钱坤见小道人满意,也无话可说,自同道人回家安歇。
当晚钱家大宅灯火通明,内外人等一应清扫屋里屋外,洗涮餐饮用具,直闹到子夜时分,又有钱坤及五位妻妾起床沐浴,各个呼婢唤仆好不热闹,直到寅时,诸事清理已毕,钱坤便着人找了红绫铺路。他与五位妻妾,捧着香案,一步一拜,直向台下走去。
却说小道人自昨日上得那一十八丈高台,心旷神怡间颇有所悟,回来后思虑再三,觉得这是最后一回,倒要用些至诚,或可得天地庇护,钱员外果生贵子,自已也可聊以自慰。于是,他吃罢晚饭便沐浴更衣,先自在室内设起香案,拜了天地祖师又拜恩师,祈求给予庇护。烧香已毕,便在钱家里里外外一片忙乱之机,先自去了高台。
小道人到得台前,守台的家人早已认出是他,也不多问,他径自趋近悬梯,向上爬去。到得台面亭中,见天色尚早,无所事事,便倒坐在一张安乐椅上,想着如何作法,才得请动各路神仙,想来想去,终是没个头绪,他这才怪自己不听师傅教诲,终至手足无措。师父是何等道法,就是学些皮毛,也不至如此,不过,他也知道,尽管师父学识渊博,功力深厚,但要请动真仙,也是不易,就这么想着想着,竟然睡去,进入梦乡。
待他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忙不迭地揉了揉眼睛,偷眼向台下瞥去,见台前早已跪满了钱家大小人等,便敲了敲铜锣和木鱼,以示开始作法,免得底下的人长跪不耐。
敲完几下,他长长地打个呵欠,然后极目四望,只见大地锦绣,海天苍茫。一阵轻风拂过,顿觉神清气爽。于是,他忽地记起师父传给他的几段道家真经,只是每段都记不大全,不是忘了开头,便是不知结尾。但想来想去,终是想不清楚,无计可施,他只好决定就把那些断章真经通通念上一遍,如若不行,再周而复始,多念它几遍,只要过得午时,总会有云霓出现的,那时,自己的使命就算完成了,至于钱坤是否生子,那就全凭天意。
心念一定,小道人即时摆好香案,燃亮巨烛,然后摆齐一应法器,松开发辫,让头发蓬松开来,诸事已毕,他便跪在香案之前,面向东南,口中喃喃喃念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故物,或损之师益,或益之而损。”“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燥胜寒,静胜热,清静而天下正”“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一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就这么周而复始,念着念着,身随心定,渐渐进入忘我境界。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天空作变,刚才还是朗朗晴空,一时之间乌云压顶,大有风暴降临之势。钱家人早先见有云到,已在叩头祈祷,这时突见变天,钱坤已是忐忑不安,他知道,这里的风暴来时,面前这高台绝难保得住,是以,应该立即请小道人下来,可心念之间忽又一动,寻思道:“这也许正是大仙将至的先兆吧。”想到此,他忽又叩下头去,用心祈祷神灵庇护,降子于他。谁知顷刻间随着“轰隆隆!”一声炸雷,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随之大雨瓢泼而下,人人自危,无暇他顾。
而钱坤心中却想着小道人,他心知如此恶风暴雨,台上那么危险,道人怎地还不下来。心念如此,便欲上去,可他又怕因此而误了请仙良辰,当下心中矛盾,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抹耀眼的闪电在高台四周划了一道大大的圆弧,紧接着“轰隆隆!”一声震天巨响,高台竟是拦腰而断,整个地崩塌下来,直吓得台下跪着的钱家大小四散奔逃。钱坤见高台崩塌,顿时长叹一声:“老天绝我!”随之昏厥倒地,幸得身边几个家人瞧见,这才将他抬了回去。
钱坤回到家里,便悠悠醒转。他刚睁开眼睛,便急切吩咐道:“快去看看那道人死了没有? 立即回来告我。”
仆役应了一声,旋即离去。过了一小会,忽听外面有人叫道:“天晴了,真的晴了!”钱坤听得,更是悲从中来,不自禁地喃喃道:“天意呀! 天意!”
这时,又有那出去支事的仆役回来禀道:“老爷,外面天已放晴,风和日丽,只是那位小道人却已摔死了。”钱坤叹一口气,轻声道:“好好安葬,他是为我钱家而死的啊!”那仆役闻言又道:“不知怎地怪异,那道人虽然死了,却两眼在睁,面带微笑,而且身上无一伤痕。小的们听一位老人说,他或许是想见老父您一面,才会瞑目。是以,小的们并未动他。”钱坤间之一惊而起,急切道:“有这等异事!”说完又道:“快快打出两顶轿子,我这就前去接他。”
那仆役听到吩咐,不敢迟疑。钱坤随即乘了轿子前去了,来到小道人身边,把眼看时,果真与仆役说的一般无二。钱坤见此,忙撩袍下轿,“扑通!”一声双膝跪倒,流泪说道:“仙长为我而去,在下愧悔莫及,我生来命薄,天定无子,却偏要强求,累得仙长遭此不测,我钱家大小为感念仙长恩德,都愿披麻戴孝,供奉仙长仙安。”
钱坤说到这里,突见小道人面上由青泛白,由白转红,直如活人一般。他急急起身,命家人扶小道人上轿。随即回家延医救治。
钱坤回到家里,吩咐已毕。重又回到小道人身边,只盼小道人能死而复生,方才免得己过。
却说五太太柳氏,因年纪不大,风暴中虽也受累,却并无大碍。她回家调息一阵之后,心中一直记挂着丈夫钱坤于是,他带着仆妇来到钱坤寝处,又听说钱坤在客房守候小道人,他心下好奇,也想乘机过来看看,这便一直找到客房里来。她来到客房时,见只有钱坤一人,便也无所顾忌,直入其内,钱坤见柳氏到来,虽觉不妥,但柳氏言道记挂着他,心下也不免一热,当下更无二话,柳氏也就得以停在当地。她说过几句话把眼偷偷去看躺着的小道人,谁知这一看,直吓得她惊呼一声,便晕了过去。
钱坤一看有变,随即伸手扶住了她。转头再看小道人时,却见一缕紫烟,自小道人天灵盖上升起,在屋里旋了几旋,便消失不见,钱坤顿觉怪异,即命仆妇将柳氏扶出,转身回到小道人身边。而这时,小道人已是面孔苍白,笑容尽敛,双目紧闭,早已死去。
钱坤无奈,痛哭了一回,然后将小道人厚礼安葬。但那日的怪异却时时萦绕心头,过得几天,他又找来柳氏,问明当时情形。这才知道,柳氏去看小道人时,却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只花斑大虎,双目凝注于她,因而注目之下,吓得昏了过去。
于是,便更觉奇怪,却又无从得解。之后,也每每想起,还是心有余悸。只是时候一久,便渐渐淡忘了。但他每每念及膝下无子,又不胜伤怀,如此天长日久,精神日益萎顿,入也消瘦了下来,过不得两月,竟然茶饭不思,卧床不起,家人担忧,急急找来看病先生,把脉诊治。
先生把完脉,只是摇头叹息。他开了一张方子,吩咐家人道:“你家老爷乃忧思成疾,伤了心肺。你们抓回此药,只可慢慢调理,性不得急的。”说完,起身正待离去,忽有五太太柳氏的丫头匆匆赶来,急急地道:“先生且慢走,我家五奶奶这些时候一直吃饭不香,喝水不甜,时时作呕,先生既然来了,也请先生看看,如何调治。”
先生听说,微微皱眉,随之同那丫头一同前去。先生来到柳氏卧房,见柳氏正侧卧塌上,不时作呕,先生上前把脉,仔细问询。但见先生眉头微皱随又舒展,丫头心急,连忙问道:“不知我家奶奶得的什么病?”先生也不回答,又仔细诊断了一会,这才抬头笑道:“恭喜恭喜,快去告知你家老父,钱家有后了。”
柳氏一听,翻身坐起,喜道:“可是当真?”先生笑道:“一点不假。”柳氏再不怀疑,当即两眼向天,喃喃道:“托老天洪福,钱家有后了! 啊,兰香,快去告诉老爷,快!”丫头应得一声,高兴得蹦蹦跳跳地去了。
柳氏见丫头即去,红着脸又道:“先生,可不知是男是女?”先生沉吟半晌,慢慢说道:“这就拿不准了,只是观你脸色,多半是个男儿。不过,这是没得准数的,等过得两月,我再来诊视,即可断出是男是女。”柳氏听说,依声道:“若要是个男儿,那该多好,啊,那该多好!”似是说给先生听,也象说给自己。
再说兰香丫头带了喜讯,一路疯跑,不一刻,来到钱坤卧房。她见那里正有一位仆妇在给老爷捶背,老爷侧卧床上,面朝里边。也不由分说,直接“蹬! 蹬! 蹬!”地跑到床边,大声叫道:“老爷,有了! 有了呀!”
谁知钱坤如闻所未闻,仍是面孔朝里,一动不动。那位给老爷捶背的仆妇当即斥道:“小丫头片子,瞎嚷什么! 什么有了?”这兰香一时性急,说话不清。这时经这位仆妇一斥,才知没说清楚,于是,她重又说道:“是我家五奶奶有了,刚才先生说的,说咱钱家有后了。”谁知他话音未落,钱坤忽地一跃而起,他两手紧紧地抓住兰香肩膀,大声道:“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
兰香见老爷这般模样,一时吓得呆了,半晌才含泪说道:“五奶奶有喜了,先生说的。”钱坤急又问道:“先生在哪! 五奶奶在哪!”兰香应道:“在五奶奶那里。”“啊,有了! 有了! 这不是在做梦吧?”钱坤说完,用力甩下兰香,径直冲了出去,兰香经他一甩,一跤跌在床上,半晌爬不起来。
却说钱坤一路横冲直闯,如疯了一般,一直奔到柳氏房中,一把抓住先生,急切道:“是有了吗? 真有了吗?”
先生见他这般模样,也是眼眶发热,点头笑道:“是有了,钱老爷,恭喜你,你钱家有后了。”“呵! 真有了,这不是梦吧!”柳氏和先生肯定道:“不是梦,真的是有了。”
钱坤这才看了看屋里屋外,随即冲到柳氏身边,轻轻地扶起柳氏,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你要好好保重身子,可别伤着了。”先生见此,抬手抹干眼泪,随即笑道:“钱老爷,我也该走了,请你悉心照料好尊夫人,我会再来看她的。”
钱坤听说,忙松开柳氏,接住他道:“不走,不走,今天就在舍下用膳,真是太谢谢你了。”先生客气一番,后来实在拗不过,便留了下来,钱坤当即吩咐家人安排了上等酒菜,随后钱家大小人等你传我,我传你,只一会,全家人都知道了这件大喜事。于是,各房太太及左亲右邻都来向钱坤道贺,真是好一番热闹,而钱坤的病也由身上不翼而飞,直如没事人一般健康。中午吃饭时,钱坤没有忘记为他求仙降子而丧身高台的小道人,开饭前,他单独在厅堂上为小道人开了一席,焚上香烛,亲自陪同,口中喃喃道:“仙长法力无边,果真为我钱家求得一子,若是仙长有意,请前来痛饮一杯,在下恭奉相陪,以补前日怠慢之责。仙长大恩大德,在下终生难忘,自今以后,逢年过节,在下自当以厚礼相酬,永记胸中。”说完连饮三杯,把上首的三杯一一洒在地上。
自此钱坤精神大振,每每必到柳氏房中,加意探问,用心体察。钱家里外上下也都眉开眼笑,与前些时候直换了一幅天地。这样过得两月,先生果然又来诊视,这次更是带来了佳音,柳氏腹中胎儿确为一个男孩,钱家人的那个高兴,自不必说。
日月更迭,一晁又过去数月,柳氏十月怀胎,果然产下一子。钱家人好不欢喜,里里外外热热闹闹地闹腾了好几天,又有亲朋好友邻里客家等各方人等前来道贺。钱家大摆宴席,尽月方散。待到稍微安静一些,钱坤又想起了小道人。他又到坟前烧祭拜,免不了又是一番言语,回到家里,便去柳氏房中看望儿子,见小儿子生得粗眉大眼,长得白白胖胖,心中更是喜不自胜。欣喜之余,忽然想起要给儿子取个名儿,应该是个顶顶吉利的名字才好,叫什么呢? 他左思右想,取了不下一百个名字却总觉得不妥当。正在这时,忽有家人来报,说外面有一位行方道士找上门来,定要见他。钱坤一听,心下不免一惊,心道:“又是一个道人,该不是寻那小道人来的吧。”又想:“若果是寻那小道人来的,倒也无妨,不如将前因后果一一说了,无论他怎么说教,我总算是无愧于小道人。相反,我还可以知道小道人名讳及生辰八字,如此也好为小道人立祠祭奠。”
心念已定,钱坤随之来至前厅,见客厅中早有一位老道长身而立。他长身清瘦,仪态轩然,头戴发紫金冠,身着藏青色长袍,腰系宽边追风带,足踏丝绒云履鞋。他脚打绑腿,手执拂尘,亭亭然立于当地,果然是道家仙风,气度非凡。钱坤看到这里,心下早已敬慕。他开口说道:“不知仙长驾临寒舍,在下失礼了。”说完双手一揖。那道人听说,随即转身,诺声喝道:“尊家不必客气,贫道贸然来访可是打扰了。”说完拂尘一扬,靠在右臂上。
钱坤见那道人回身说话,注目之间,心下又是一惊。他见那道人寿眉八字开,朗目放金星,鹤发童颜,白须飘飘,仙风道骨,超凡入圣。定当前来焚香礼拜,以谢大师重念之恩。
那道人听说,随口应道:“贫道久居云岭山中,极少外出,致于焚香礼拜,那倒不必。贫道此次外出,途经此地,新闻尊家老年得子,特来相贺,不知尊家可否将贵子抱来一见?”说完,双目如炬,直视钱坤。
钱坤突闻此说,顿时不知所措,心道:“这老道要看孩子,却是不知何意。”又想:“观他行为风范,自当不凡,而他只字未提小道人之事,谅他也不知。那么,就是把孩儿抱来看看,又有伺妨。而且正好可借鉴重他的仙体,给孩儿取个名号,岂不正好。”想到此,他随即应道:“既然仙长要看,又有何妨,只是在下老来得子,孩儿他娘视同性命,若非在下亲去,恐难抱出。”那道人随即说道:“你且去吧,贫道在此相候便是。”
钱坤起身谢过,随即出门。到了柳氏房中,免不了又是一番商量,过了良久,才将孩儿抱到客厅。那道人一见,连忙起身接过,他在手上掂了两掂,便送回到钱坤手中,随即说道:“观这孩儿面相,倒是天生富贵,前途无量,而细看血路,却又危在当头。”
钱坤听道人如此说,心下早是一惊,急切道:“仙长此说却是源于何处,不知可有解法?”说着额上已出一层细汗。
那道人道:“别忙,先让我给你算上一卦如何?”钱坤更不推辞,当即报了年庚生月,那道人由背囊中取出卦牌占了一卦,然后仔细推敲。好一会儿,才冷峻地道:“恕贫道直言,尊家本当命中无子,如今强求而得,乃是逆天而行,因是这孩儿危矣。”
钱坤听说,更是如五雷轰顶,大汗淋漓。急忙哀求道:“不知仙长能否救这孩儿?我们一家死不足惜,只单单不能没了这孩儿,如若大师能救吾儿,大师恩德,只同再造,在下此生不能报答,来生做牛做马,定然相报。”
道人闻言道:“既如此,且将这孩儿捱上一卦,看有无生理。”钱坤听说,直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孩儿的生辰八字,他早已烂熟于心,此时备细道出,自是分毫不差。那道人推了一卦,随即说道:“要救这儿,倒有一法,只不知你这孩儿取了名字没有?”
钱坤应道:“尚未取好。”道人喜道:“这就好了,现在贫道给这孩儿取名“三水”。其一,这小镇名三水镇,取了这三水之名,即如小镇相同,同名相斥,若小镇危,此儿必有生路;其二,三水汇流入海,此子取了三水之名,即可汇入人海之中,只有在茫茫人海之中,一点三水,也永远不会干涸,于此,此儿必可长生于人世。”
道人“其一”之说,乃是卦象玄机,他是观这小镇已大难当头,必然无幸,这才给孩儿取小镇之名,以脱灾难。只是天机不可泄露,才含沙射影,作如是说,钱坤不明玄机,他此时一心只记在儿子身上,听说儿子有救,已是喜上眉梢。心道:“自己虽死无憾,只要能保住这小儿性命,就是自己再死一百次也无足惜。”当即心下一宽,汗也出得少了,随之抱了小儿,双膝跪倒,叩头道:“多谢大师再造之恩,从今日起,小儿就叫钱三水,三水,吾儿,快快谢过大师。”说也奇怪,这小孩见那道人,非但不哭,反而第一次笑了。他一笑,钱坤也笑了。只是那道人却面孔冷峻,半晌无语,良久惊觉,这才叹手扶起钱坤,随口说道:“请尊家拿出纸笔一用。”钱坤当即吩咐仆役去取,不一刻,文房四宝拿到,那道人提笔醮墨,铺开宣纸,“刷刷”地写了起来。写完叠装封好,交给钱坤道:“此乃临危应变之策,你要悉心保存,待到危难时打开来看,照上面说的去做。时候不到不要打开,切记,切记!”说完起身,又看了看那孩儿,就要抬腿离去。钱坤再三挽留,却哪里留得住他。于是钱坤将小儿送至内室柳氏那儿,取出几锭金银,可待他出来时,那道人早已出去了。他紧追出去,问门口家人。有人一指西北方向,说道刚走。他出去追了一程,前面一马平川,放眼望去,却哪里还有道人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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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浪里追鲨

钱坤追道人不着,连呼“真仙”,恨自己一时粗疏,竟失了真仙踪影,想着“真仙”所说,更是捶胸顿足,追悔莫及。他垂头丧气地回到柳氏房间,两眼痴痴地注视着小三水,眼泪漱漱地流了下来。柳氏见此,关切道:“老爷怎么了,是不是那道人”她话未说完,便被钱坤以手制住。他一个字不说,一径走了出去。
就这样非止一日,钱坤每每想起那道人说话,心中自必不安。但时日一久,孩日越长越是令人疼爱,便也渐渐地开朗了一些,如此两三个月过去,却是一些无事,钱坤开始怀疑那道人说话,是否当真,心下自是又放松了许多,他时时抱了小三水把玩,但见孩子天生聪慧,三四个月的孩子,玩笑动作,直如几岁一般的孩儿无异,更是喜在眉头,乐在心中,加意疼爱,无微不至。
忽一日,钱坤正在同小三水一起把玩调闹,外面突然有人进来说道:“老爷,不好,出人命了。”钱坤听得,心下一紧,不由想到那道人说话,便急急地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见问,便将外面所发生的事一一说了。原来,今日早晨,他们在铺面支事,忽见有三个灰衣人“蹬!蹬!蹬!”地入了街口,那三人一径来到来面铺便要以海贝珍珠换铺里的米面。伙计们着他们拿出海贝珍珠一看,见都是些劣质的软东西,不敢擅对。谁知一语不合,那三人便动起手来,他们衣下暗藏短剑,一出手,便捅死了一位伙计,其他作伙计见出了人命,便吼叫着要抓他们见官抵命。谁知他们毫无顾忌,一连几下,又捅倒了两个伙计。这时,街上临近店的伙计们听到呼喊声,拿了扁担木棍长矛大刀赶来帮忙,那三人见来的人多,便一人抢了一袋大米,夺路而出。街上人众,那三人逃不得脱,恨弄了米袋,一意拚杀,只一会儿工夫,便又打死了几人。余下人见死了这许多人,个个眼红,拼命厮杀,但他们哪是那三人对手,不几下,又伤了数人。正在这时,只听不远处一声大喝:“住手!”人随身到,来的竟是一位弱冠少年。
那少年身材不高面容俊俏。他身着紫灰粗布短衫,下穿黑色封口长裤,足下一双草鞋,腰间悬挂一柄长剑,人往前一站,虽然衣着粗俗,却是气度不凡,他见面前死伤了这许多人,走有几步,问那灰衣人道:“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语声甫落,身后已是人身嚷嚷。人们大声说道:“这三个贼秃行凶杀人,可别放了他去!”而前面那三人中却有一人跨前一步,冷冷地道:“好小子,快让爷们自去,还算是你长了眼睛,要不,你趁早滚一边去,可别自寻死路!”
那少年一听,哈哈笑道:“哈,原来是你们蛮横无礼在此撒野。好啊,我送你们去吧!”说着也没见他怎的趋身作势,竟一下便抓住了面前那灰衣人手臂,只一拧一送,眨眼之间,那灰衣人已被他抛在三丈以外,兀自还在杀猪般地嚎叫不止。另两人见同伙被制,双双挺刀直攻上来。他们刚才亲见少年动手,知他有些来历,便不象刚才对付伙计们那样,只见他们配合默契,进退有度,攻进退守,极有讲究。
那少年见他二人急攻上来,“哈哈哈!”长声大笑,不住叫好。说也奇怪,那少年站在那里,独自笑个不止,看似毫无防备,而这两个灰衣人就是刺他不着。就这样过得一瞬,只见他脚下轻移,尽在那两个灰衣人中穿来插去,调笑之声不绝于耳。稍顷之后,随意两声惨叫,笑闹之声嘎然而止。那少年站在当地,似为眼前情景所惊。他呆立片刻,这才如梦方醒不由分说,直向海边奔去。待他到得海边,见一艘快船,似离弦之箭,如飞而去。
他长叹一声,折身而返,回到那两个灰衣人身边,只见他二人太阳穴上各有一枚极细的透骨钢针,要不是耳根已经浮肿,倒是极难发现。他知针上有毒,取出手绢,将针头包了取出,竟带出许多黑血来,这时,又有人发现那刚才被他扭断臂膀的人也倒毙在地,少年前去一看,那人死相与这边二人竟是一模一样。
这时,那少年看看周围的伙计们,朗声说道:“此事已了,你们快将这些人全都安葬。”说完正待要走,忽有米面铺的张掌柜上前拦住道:“小哥英勇,今日救了我等性命,请受我等一拜。”说着便要跪倒,那少年慌忙扶住道:“老爷不可,折杀我了,在下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份内之事,何必言谢。”
一干人等见张掌柜的要跪被扶,那少年作如是之说,都感念这少年活命之恩,一齐跪下叩头,少年见此,团团一揖,朗声道:“各位不知缘由,那三人实非在下所杀,你们请看。”说着举起三枚细小的黑色钢针,又道:“他们为同党所杀,有此为证,你们且起来,各自收尸疗伤,今日不幸,在下深表痛惜,只是在下有事,不便在此久耽,还请各位父老兄弟见谅。”
那少年说完,转身便走,。正当此时,忽有一人大叫:“快来看啊,这人身上怎么画了个大鲨鱼!”那少年闻言一怔,随即去那人身边,那人早已撩起地下死去灰衣人的胸前。少年一看之下,竟是一幅针刺鲨鱼图像,他大惊之下,喃喃道:“难道又是一个什么古怪帮派,那么”一念及此,便不说话,一抬腿.也不顾周遭人等执意相留,竟自扬长而去。
那人说到这里,早把钱坤吓得呆了。灰衣人,少年人,鲨鱼图像,这些个怪事怎地偏偏搅合在一起,到底怎么回事? 他寻思: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三水镇怕是要大祸临头了。什么祸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隐隐觉得,那道人非仙即圣,于是吩咐道:“将死者厚葬,那三个灰衣人也一并埋了,伤了的好好安顿,有事速来告我。”说完起身,再也无心玩闹,抱了小三水一径到得柳氏房中。柳笑哈哈地起身接过,见老爷脸色不对,问道:“又有何事让老爷伤神,可否告知贱妾,也好为老爷分忧。”钱坤听说,两眼痴痴地注目于地,良久才道:“外面的事你就别管,你只一心照料好小三水也就够了。”言毕转身,走了出去。
钱坤回到前门,独自思虑,他越想越觉不对,可事起仓促,不知备细,却又如何是好,思虑良久,到底无法可想,只好暂搁一边,且看事态如何发展。
三水镇一日之间死伤十数人,真是家家吊丧,户户悲哀。这样闹了一日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安静下来。这飞来祸,众人发怵,之后的几天,家家都是进出无言,及至天黑,皆早早地关门上栓,天未黑,街上已是空无一人。
这天时值月中,夜色正好,遍地流银,朦胧之中,一艘乌蓬吕帆船正徐徐靠向海边。海边水浅,那大船离岸有十八丈远,便停船抛锚,同时,船上有人下船入水,推了几只小划子,直向岸边划来。来到岸边,一个个离船登岸,列成一排,径向朦胧中的三水镇摸去。
却说钱坤用完晚饭、闲坐厅中,想及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事,心内倍觉不安。他饮了几口浓茶,忽觉眼热心跳,想是心情过度紧张,方至如此,他起身来回走动,放松精神,可眼角依然抽搐不止。他于是停下脚步,细心思忖,暗觉今晚必然有事,心念即此,便唤来家人,吩咐道:“今晚须得着意留神多加几个巡夜更夫。”
那家人应声出门,忽闻街面上有汪汪狗吠之声。忽而狗吠之声越来越猛,且不时夹带有伤狗的哀嚎和疯狂的吠叫。钱坤愈听愈觉不对,心知街上必然生事,即刻叫来管家,吩咐道:“你立刻派几个庄丁,到街面上看看,然后集合全体庄丁,守在院墙四周,严加看守,”那管家听得吩咐,呆了一呆,随后起身应道:“我这应去。”
管家去后,钱坤心中愈觉不安。他来回踱了几步,忽然一抬头,急奔内室而去,到得柳氏房间,见柳氏正在逗着三水嬉笑,心中一酸,早有几滴眼泪掉了下来。他不想过早地惊扰他们母子,只好折身回来,正在廊中走着,忽有一庄丁急匆匆地前来报道:“老爷,不好了! 外面街上来了数不清的灰衣人,他们口口声声道要替死去的兄弟报仇,将咱三水镇夷为平地,一味地烧杀抢劫,早把街上闹得一塌糊涂。”
钱坤听说,急问道:“到底有多少人?”那人喘了口气,接道:“只见满街都是,搞不清到底有多少!”钱坤道:“街口有人吗?”那人道:“两边街口都给堵了,街面上早已火光冲天,哭声一片。”
钱坤抬头向天,见外面天空果然亮堂起来,烟雾之中,红光闪动,果然是烧起来了。他长声叹道:“当真是老天绝我,罢了! 罢了!”说着已是老泪纵横,这时老管家又到,急切道:“老爷,不好了!”钱坤如闻所未闻,良久才道:“你着庄丁用心把守,人在庄在,休得放入一个贼人。”那管家无奈点头,转身而去。
此时外面已是刀矛撞击之声可闻,火光闪现中,近前几家居舍已燃起火来,一片哭嚎声更加清晰地传了进来。钱坤看看势危,再也顾不得去料理庄务,他急步赶到卧室,由壁橱中取出一笺封套,匆匆展开,只见上面写着:“速聚家人于前堂,共渡忧患!”几个大字。看完眉头一皱不明其意。但这是仙长教诲,自必有理,想到此,他命丫头去到各个房间,让大家齐到前堂相候。然后亲到柳氏房中,柳氏见老爷匆匆而来,泪痕未干,表情凝重,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急切问道:“老爷,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呀?”
钱坤闻而不答,两眼直盯着她。见柳氏俏面生寒,花容失色,眼泪已是夺眶而出。再看柳氏怀中婴儿,小三水本是一副笑脸。这时见大人变色,也随着收敛笑容,双目流转中,不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看着看着,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钱坤见此,忽地俯下身子,轻轻抱过,然后将三水的小脸贴在自已胸前,泪流不止。他想到父子将要永别,生离死别之际,尚且不能多说两句体已的话,更是痛心疾首。于是喃喃道:“三水别哭,你会逢凶化吉的。”说着又是泣不成声,柳氏见此,早吓得面无人色,目瞪口呆。这时见老爷益发动情,也掩面啜泣起来,但她究竟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再次问道:“老爷,到底出什么大事了?”
语声刚落,忽听外面喊杀之声传来,更有火烧竹木的噼啪之声,一时只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同时,钱坤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于是他一手抱着钱三水,一手拉过柳氏,揽在怀中,柔声道:“别怕!”说完同柳氏一起抱三水走向前堂。
钱坤和柳氏来到前厅,厅中已聚满了一家众人。那四位夫人一见老爷到来,便一齐奔到钱坤身边,相扶大哭。随之厅堂之中哭声一片,钱坤见此情景,也是心胆俱裂,泪如泉涌!他本待带了众人前去与贼人拆个你死我活,可一看怀中三水,顿觉双手无力。于是,他竟不由自主地大声吼道:“都别哭!都别哭!我还没死呢!”他这一吼,果然众人都屏声敛气,止住了哭声,钱坤见众人不哭,这才说道:“夫人、公公、嫂嫂及兄弟姐妹们,是我钱某不幸,这才牵累你们,我心里实在抱愧得很。现在外面贼人势大,家丁万难敌住,过不了一刻,即会冲杀进来,那时保不住大伙都得一死。”说着屋内又是一片恸哭声。
钱坤随又说道:“眼下屋内是不能躲了,大火一烧,躲在哪儿都是一死。各位中有愿去的现在即可离去,不愿去的,就在厅堂之中候那贼来,大家死在一起。”
谁知他话音刚落,厅门口意有一人哈哈笑道:“到底钱爷知趣,死也死得英雄,好吧,让我来送你们归天!”说毕挥起一柄大刀,便砍了进来。一时厅中大乱,呼嚎惨叫之声不绝,那大汉正杀得性起,忽听一人高声叫道:“住手!”声随人到,人影一晃之间,已有一人来到那大汉身前,只一下,那大汉钢刀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大汉仓促之间不知来者是谁,正要挥拳还击,待看清时,忽地呆立当地,随之伏地跪倒,叩头道:“不知司仪驾到,小的”他还待要说,但见来人把手一举,便又吞了回去,那人也不理他,一径来到钱坤身前。
钱坤原本害怕,肉跳心惊,经那大汉一阵乱砍,反倒镇定了下来。想来人生自不免一死,也就是那么回事,因而他一手抱着三水,一手揽着柳氏,站在大厅中央,看那大汉行凶,竟然一动不动,只是心中怨那道人。看眼前情势,那大汉一意胡砍乱杀,三水哪里还有生路。正思虑间,忽闻一声高叫住手,人也随之穿入,看那人身法,直如神怪一般。待那人立定身形,他这才看见:这人身材魁悟,膀大腰圆,他年纪三十左右,却是生得方面大耳,剑眉朗目,阔口微须,好一副俊男风韵。他身着灰布长衫,头戴尖顶凉帽,足蹬皮筒快靴,手中一双亮闪闪的三齿钢钗,却是短不及尺。他一径来到钱坤身前,微微欠身道:“看来钱爷是有备在先,如今可有什么话说?”
钱坤见如此说,颤声道:“我还有何话可说,你们无缘无故,乱杀无辜,只是叫人死不瞑目!”
那人微微一怔,随道:“事到如今我不妨明说了吧,我们是南海鲨鱼帮的,只因前日有三个帮中兄弟丧生于三水镇,此乃本帮举帮以来从未有之事,是以帮主震怒,命我等前来报复,踏平三水镇,不留一个活口。”钱坤听说,轻轻地“哦!”的一声,心道:“原来如此,这鲨鱼帮也是太狠毒了。”于是朗声说道:“既如此,我也得把话说明白,前日本镇是死了三位身上刺有鲨鱼图像的灰衣人,但那三人虽打死打伤本镇十数人,可谓咎由自取,却均非本镇人所杀。据下人说,那三人死后,一位少年分别由他们太阳穴上各拔出一枚浸有剧毒的透骨刚针,你们当然明白,我这三水镇上是绝没有人能使得这种浸毒暗器的。我的话已说完,要杀要砍随你便吧。总之,三水人是死得太冤枉了。”说完长声叹道:“老天呀,你也是青红莫辨,皂白不分,到头来良人遭罪,恶人逞能! 你还有眼没眼,看见没有呢?”
那人听来微怔,忽道:“钱爷所说在下记住就是,只是本帮帮规,既已领命,无论如何不能有违。但钱爷与在下有恩,不知在下在此危难之际能帮钱爷做点什么?”
钱坤一意待死,突听那人言说自己与他有恩,仔细看时,却一时想不起来此人是谁。于是问道:“我何时与你有恩? 你到底是谁?”
那人接道:“钱爷贵人多忘事,不知你是否记得十六年前,一个衣衫褴褛的十三岁男孩倒卧于雪地之中,后得钱爷搭救才得以活命。”
钱坤回首往事,过去类似的事情他不知做过多少,却又哪里想得起来。他摇头不答,那人见钱坤真的忘了,说道:“那是大年初一的上午,钱爷出门散步碰上的,后来那小孩在钱爷家住到月半之后。方才离去。记得我走的时候还曾向钱爷当面叩谢,说我龙小奇将永记钱爷大恩,是以今日有事,我本可不来,可我还是讨令前来,见机行事,以报钱爷大德。然本帮主有令,只可救钱爷一人,恕在下不敢违抗,看钱爷你的意思如何?”
钱坤听到这里,似隐约记得有此一节,而龙小奇之名,倒是没有丝毫印象。他想骂他两句,说当初真不该救你这恶贼,哪有得你今日为害四方。但一看怀中三水,只得忍气吞声,再转而一想,心下更是一宽。于是说道:“难得你还记那些许小事,既有此说,我不妨与你商量一事。”
那人道:“钱爷只管说来,在下力所能及,一定照办。”
钱坤道:“我死不足惜,只是我这孩儿,胜过我的性命。果你能保证我这孩儿母子不死,我钱某今生不能感此大德,来世定当重报。”
龙小奇一听,微微皱眉道:“钱爷既如此说,在下不敢不遵,只是在下不敢擅自作主,我想我把她们母子带回本帮,然后全力相保,方可救得他们母子性命,只是这样一来,钱爷……”
钱坤仰头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既然你已答应于我,即请受我一拜。”说毕扑地跪倒,低头便拜,龙小慌忙上前扶起,道:“这样吧,钱爷也随在下回本帮去,在下抵死相保,或可三人都能保全。”
钱坤如闻所未闻,更不理会,他重又回到柳氏身边,接过三水,仔细端详一会,垂泪道:“吾儿,爹不能陪你了,你就好自为之吧!”说完又对柳氏道:“贤妻,我以前对你多有不周,请你看在孩儿面上,多加原谅,以后这孩儿就全仗你了,我钱家一脉,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柳氏听如此说,哭道:“知道了,只是老爷不能同去,谁伺候老爷?”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钱坤又回头再看看三水,眼泪扑簌簌滴落在三水脸上。说也奇怪,这半岁孩儿,在这种场合中竟是不哭不闹,两只大眼睛如同大人般地梭来梭去,似是在看热闹一般。
钱坤看了一刻,只叹得一声:“吾儿,爹去也!”言毕扭身,一头撞在柱子上,顿时倒地不起。众人见老爷一死,纷纷哭了起来。那龙小奇见钱坤已死,心中顿觉失去了什么,他一时只道这钱爷何等丈夫气慨,当下也不说话,只领了柳氏母子出去。
此时外面早有许多贼人聚在门首,只是见本帮司仪龙小奇在里面说话而未敢擅闯。这时见龙小奇出来,不由分说,一齐涌入,将里面诸人尽数杀了,然后将屋里屋外洗动一空,放一把火,钱家大宅便噼噼啪啪烧了起来。
这钱家大宅本是犬木构成,雕梁画栋,面涂朱漆,哪经起火烧。火光一起,顷刻间燃遍全宅,一时风声呼呼,火光熊熊。就在大火正炽之间忽见一条人影,如飞蟥般地穿了进来,那人由回廊直入大厅,身上着火却全然不顾。他入厅之后,发现满地尸体,才知这幢大宅中人已死尽。这时大厅也早已着火,火爆声中,不时掉下断木残骸,砖石瓦片,那些断木带火坠下,又将下面的死人衣物燃着,上下尽是一片火海。
那人见大厅中如此凄惨,正待离去。忽见柱下一人似是动了一下,于是,他不顾一切地飞身扑去,抱起那人后又冲了出来。那人抱了一人,脚下功夫竟是丝毫不乱。他来到院中,一看周遭情形,便直奔侧面厢房,来至厢房提气一纵,人已上了房顶,踏着遍地火光,直冲了过去。
待他跳到院外,身上衣服已全都燃着。他放下那人,着地一滚,灭了身上火苗,然后又扑灭了那人身上之火,这才抱起那人,奔到附近池塘,以手捧水,淋在那人身上头上。顷刻之后,那人挣扎着睁开眼睛,口中喃喃地道:“龙……龙……小奇龙”
这人急切道:“什么龙小奇,你慢慢说。”那人慢慢道:“我···钱坤,龙······龙······鲨鱼······帮······三水······三······”他说着喘了一阵,又道:“我儿……三……三……水……鲨……鱼帮”说着喉头一哽,气绝身亡。
这飞身入火救人的非为别人,他正是那前日出手制住灰衣人的少年英雄,名噪一时的江湖少侠胡一弓。那天胡一弓正是带着一个大大的问号前去南海诸岛调查时,才在这里碰上灰衣人逞凶而出手相助的。没想到身隔竞只数日,三水镇上便出此惨祸。
原来这胡一弓南来办事,途中顺便去大荆山紫霞山庄拜访大师兄,江湖人称穿云剑客的紫霞居士严正清。谁知到得大荆山后,他在一个老樵夫的指点下好不容易找到大山深处少有人迹的紫霞山庄,那里竟是一片废墟。胡一弓面对这瓦砾遍地、蓬草横生的紫霞山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到师父新逝,师兄去向不明,心中不免伤感,痛哭了一阵之后,便漫无目的地在废墟中寻觅着。当他行至高处,忽然发现,这满庄之上尽皆屋塌墙坍,唯东山口上一处石门当山而立,巍然不倒。他于是几个腾纵来至石门边,举目一看,才发现这里才是正门,石门上“紫霞山庄”几个录书大字依然清晰可辨。再看门口,一道石级依山而下,石级两边苍松翠柏并列成行,道上幽幽,可是一处极好的景致。想到师傅曾经讲的师兄的过去,不免为眼前的怡然佳景所陶醉,师兄才艺方略,果真世所罕见。
严正清出道以后,便以一手精妙的武当剑法称著武林,加之他才艺双全,文武皆精,江湖之上尽人皆知。不知有多少绿林豪客慕名而与之交好,一时真是朋友遍天下,名声达九州。谁知后来他涉嫌一宗江湖疑案,为奸人所乘。他一气之下诛尽奸妄,从此折剑以谢天下,退隐紫霞山庄,深居简出,与世无争,十几年来不不曾在江湖走动,可知今却又为何杳无踪迹,真乃怪事。凭他一身武功,纵是徒手相搏,当今武林之中,除几家名门正派宗师外,怕也难得有人能够胜他。
胡一弓百思不解,他重又回头,想再看一遍“紫霞山庄”几个大字便即离去,岂知这一看,竟让他看到了一幅怪异图案,那图像乃是以点为线绘制而成,套在“紫霞山庄”几个大字之间,粗看不易察觉,但仔细一看,即可看出,那是绘的一头张口逞凶的大鲨鱼图像。
胡一弓这一发现,当真吃惊不小。以他初出江湖,却也知道这是某一帮派所留标记,如此说来,难道是与鲨鱼有关的帮派战胜师兄后毁了山庄不成。他想:“这里临近海边,而大海之中,又以鲨鱼最为强大霸道。那么,这个帮派又在哪儿? 师兄何以要跟此帮为敌,而为此帮所害?”如此诸多疑问,使他不由在心目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他觉得自己并无要紧事情要做,如今师兄下落不明,他们同出一门,作为兄弟,这次就是访南海,也要找到师兄下落。
就这样,他只身一人来到海边。谁知就在这三水小镇上,又遇到了那种鲨鱼图像。他一见鲨鱼图像,当下一惊,可眼下三人已死,那另外一人早已去远,于是,他只好急急起身,奔到海边雇了只小船追去,但大海苍茫,哪里又有那人踪影。他追了一天两夜,想要回来时已失了方位,这时忽见前面有个小岛便驶了过去。他刚刚离船登岸,忽有两人自岩下钻出,挡在他的面前,其中一人怒目圆瞪,大声喝道:“你是何人,胆敢擅冯我这白沙岛,快快如实说来。”
胡一弓见此,心道:“白沙岛?”是什么人住在此处?听人说南海有十岛九寨,隐居着许多武林人物,他们多是明末清初的郑成功大帅的步将和天地会英雄,因康熙初年施琅攻入台湾,郑成功的不肖子孙郑克爽屈膝投降,一些不愿降清的将领便各集战船,带了勇士,这此在东南沿海据岛养兵,就近打劫官船,以待一日反攻台湾,再树义旗。但东南沿海不得安宁,康熙引为心腹之患。是以于康熙中叶,派饮差大臣彭朋,着意剿拿。彭朋虽为儒将,却是智出百家,加之副将马如龙一身惊人武功,不几年功夫,竟将海岛上的英雄诛杀殆尽,余下人等不敢妄动,直待多年以后,各大岛主后辈才重振旗鼓,据岛为寨,继承前辈事业。到如今已是颇有气候,其中尤以十岛九寨和西洋水寨名气最盛。
想到此,胡一弓觉得莫要胡乱闯了义士大寨,待知道后再作处理。一念及此,胡一弓双手一揖,抱拳说道:“在下胡一弓,因下海迷路,失了方向,见有这一岛,特上来避,不知冲撞了寨主爷,还请见谅。”
那人一听,大声斥道:“少罗嗦,管你胡一弓一弯,先放下手中长剑,跟我去见寨主!”胡一弓知他们只是巡逻哨兵,也不在意,只把长剑随手抛出,朗声道:“好吧,见你家寨主去!”
那人也不说话,抬手接过长剑,押了他便往回走。行了好会儿,才到得一处大宅,他们来至门首,便有一人道:“你且等一等,待我进去报与寨主知道,”胡一弓闻言即止,不一刻,但听一声朗笑,早有一人自门内走出。胡一弓抬头看时,只见那人身高八尺,体胖如牛,他上穿灰布短褂,腰间系一根灰布布带,布带上挂着一个酒葫芦,下穿绸布大裆裤,脚下一双布鞋此人浓眉大眼,方面阔口,两腮浓须呈八字张开,真是张飞再世,李逵复生。他一路朗笑着走出,抱拳说道:“壮士可是出道未久名贯中原的武林少侠,人称‘一剑天’的胡少侠胡一弓么?”
胡一弓拱手还礼道:“侠字不敢当,在下正是武当弟子胡一弓。”
那大汉闻言笑道:“原来正是胡少侠到了,胡少侠此来,真是小寨的幸事,快请进,请进。”他说着让过一边,胡一弓也不客气,抬头而入。行走之间,见这大院之中房屋虽多,却布置简陋,想这海岛远离内陆,它乃苦寒之地,他们长住于此,吃苦自不待说了。想着想着已来到内厅,胡一弓未曾坐下先拱手问道:“在下尚未请教英雄大名,还请英雄赐教。”
那大汉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拱手说道:“在下久住荒岛,只是作 打动的营生,‘英雄’二字实不敢当,在下姓高名洪岳,江湖人称黑面太岁的便是。
胡一弓听得一震,随即深施一礼道:“在下冒失,不知前辈就是大名鼎鼎的高大侠。实是抱愧得很。”
高洪岳笑道:“什么‘前辈’、‘大侠’的,象你这个年龄,便有这种名气的,江湖之中只怕也没有几个,来来来,你先坐会儿,待我传出信号,好让众兄弟都来聚一聚”。胡一弓心中有事,哪里放得下心,他起身拦住道:“高大侠别忙,我们先谈。”
高洪岳一听话音,知他有事,这就坐下笑道:“也好,在下正想知道胡少侠何以到此,我们就先说说也是无妨。”
胡一弓听说,心道:“人说莽张飞,醉李逵,有勇无谋,我看这高洪岳人虽粗鲁心则极细,还得好好防他。”于是说道:“在下本是南来有事,事完之后,去探望我家师兄人称穿云剑客的严正清”于是,他将如何找到紫霞山庄,如何看到鲨鱼图像,如何南来想弄个明白一一说了。只隐去了三水镇斗灰衣人一节,说完又道:“不知高大侠是否知道那鱼图像是什么意思?”
谁知高洪岳一听,更是大吃一惊,道:“原来这帮人连穿云剑客也敢动,当真是了不得了。我这里近年来也连续发生争斗我们曾毙过几人,他们身上都有一幅鲨鱼图像,我们正在寻思这帮人从何而来;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想不到他们连穿云剑客这样的武林名也敢动,真乃不可小视。”
胡一弓观高洪岳动作说话,知他人虽精细,却绝非与鲨鱼图像有关。于是补述了早晨海边三水镇所遇,高洪岳听得,更是连叫不妙,他道:“他们的活动由喑及明,可见他们已有些火候,如再长此下去,决然难得收拾。既然他们已经敢动穿云剑客,那江湖之上恐怕他们已不怕什么人了。如此说来,江湖大劫已迫在眉睫了。”
胡一弓听如此说,朗声道:“高前辈所言极是,在下虽然想要弄清师兄下落,但如果前辈们要为江湖绿林除害,在下倒是愿尽全力。”
高洪岳朗声笑道:“好极,有胡少侠插手,此事谅也不是很难。这样吧,我还是传出信号,趁现在天尚未黑,也好让咱十岛九寨的兄弟们相聚一处,共商制夷良策。”
此时胡一弓已知他们正是十岛九寨义士,心下不再怀疑,但想到此事量非一日之功,何必晚间兴师动众,于是说道:“我看这样吧,今天天虽未黑,而各位英雄来此,定是要摸些黑路。谅来此事也非一日之功,何非如此劳累各位英雄,况且月黑风高,海面上几多凶险,待明日再请众家英雄前辈来共商大计,也无不可。不知高前辈以为如何?”
高洪岳闻言,以手捋须道:“胡少侠英雄才略,果然不负盛名,你看我,虽是半老江湖,却如此心急,真是自愧不如啊!”
胡一弓一听,慌忙起身拱手道:“哪里哪里,前辈嫉恶如仇,性子急些也是情理中事,如此拾举在下,可折杀在下了。”
高洪岳起身还礼互道了客气,又讲了些江湖中事,两人每论一事,言出必合,越说越是投缘。不一刻吃罢晚饭,两人又是一阵长谈,深夜方散。
第二日一早,胡一弓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转,待他起来,门口早且人候在那里,让他去客厅用饭,他来到客厅,高洪岳已等在那里,两人客气一番,用毕早饭,高洪岳言说已发出信号,用不到两个时辰,大家便可集齐。胡一弓刚说得一个好字,忽然心血来潮,想到三水镇上既死了三个灰衣人,必然会有更多的灰衣人再去报复。如此一想,顿觉良机已失,弄不好这时早有灰衣人到了三水镇上,那里又将是一幕惨况。于是说道:“高前辈,在下忽然想起一事,现在就要离去,可前辈已发出信号,邀集众位英雄产,这却如何是好?”
高洪岳闻言惊道:“什么事如此紧急?”
胡一弓便将自己所虑备细说了一遍,说完又道:“此次不去等于坐失良机,你我都会悔之莫及。”
高洪岳是何等样人,随即说道:“既然少侠为此而去,在下岂有不遵。待众英雄到此,有在下为你开脱好了。不过”他略一沉吟,随又说道:“我派三十位兄弟与你先行,如若有事,可着人急速回来通报,我们随后就到。”
胡一弓一想有理,便道:“那就多谢前辈了。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就走。”高洪岳道了一个“好!”字,当即吩咐一个小头目,着他领三十位兄弟,带两艘战船,同胡少侠前往。
胡一弓辞别高洪岳,带了那三十位兄弟,分别登上两艘战船,扬帆而去。谁知行不到一会,风向倒转,船夫只好卸下帆,篷,靠几条撸桨拔水前行,大海行舟,最忌逆风,逆风则逆浪,不仅不可张帆,而且水随浪流,等于是逆水而行,如此更增了许多阻力。他们不时轮流扳桨,这样直折腾了一日一夜,人已粗疲力竭,还未行出多远。这时,风向逆转,他们重又张帆,又行两日,至天黑许久,才赶到三水镇附近海面。
胡一弓一直目视前方,搜寻着三水镇方向。早先看到一片红光,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快接近三水镇时,他这才发现,那红光原来出自三水镇,乃是一片火光。他一看之下心中一惊,不由暗暗叫苦。于是他一面亲手扳桨,一面着人驾了另一艘船回去报信。
胡一弓亲手扳桨,船行速度突然加快,就这样过了一会,他们已到岸边。但见前面一艘乌篷大船,船边黑影晃动,正有许多人在搬运东西,胡一弓知那必是贼船,自己船小,又在水上,不便硬碰。于是他们调转航向,在旁边着陆。
他们一行众人离船登岸,早有岛上兄弟要去砍杀贼人,可胡一弓心想,如今救人要紧,不求硬碰,只要能抓住一两个活口,也就够了。心念即经,当下吩咐众人先着急救人,他自己一马当先,直向火光熊熊的镇子扑去。待他临近小镇,见四面都是大火,街面上却空无一人。他心知不好,这伙恶贼定是将人全都杀了,再烧火毁屋,可见他们真是歹毒。
这时,他见侧面那一幢大宅刚刚燃起,便急忙带领众人奔近大宅,可那宅第四周都是高墙,而他所带众人又个个不会轻功,无奈他只好让他们在外守候,自己纵身而入,于是,发生了我们前面叙述的他纵身救出钱坤的那一幕。
却说胡一弓见钱坤气绝,于是,率众人奔到海边,见那艘乌篷大船正在起锚,底下尚余十几人正在搬运余下物件,胡一弓看得真切,将到近前,忽地大吼一声:“贼人哪里走,”人随身到,待那些人惊觉他已落在他们身前,那十余人忽见一人从天而降,皆是一惊,只呆怔之际,胡一弓手起剑落,早有几人送了性命,他见他们如此列毒,心中早已火起,如今见了,更不手软,长剑挥舞中,又有几人被劈为两段。看看余下只有两三个人了,他心念一动,正待举手擒获,忽觉背心生风。他心知不妙,当下沉肩坠肘,长剑往身后一圈,只听“当”地一声,火花迸溅。胡一弓被这一击,顿觉手臂酸麻,险些拿剑不稳,而对方一击之下也是倒退一步,同时朗声赞道:“好功夫!”
胡一弓随即一旋一扭,退出一丈开外。转身看时,见那人身材魁梧,剑眉朗目,阔口微须,好一位俊俏男子。他身着灰布长衫,头戴尖顶凉帽,足蹬皮筒快靴;双手各执一柄亮闪闪的三齿鱼钗,却是短不及尺。他站在那里,直视着他,而那另两名贼子,却已弃了财物,登上了一条小船,直朝大船划去。
胡一弓不熟水性,眼看着那只小船远去,只是着急干瞪眼,如今只有这手执鱼钗者犹然站在当地,于是,他怒吼一声,挺剑向那人扑去。同时心道:“只要能留下了你,也是一样。”可那人“嘿! 嘿!”声中只叫得一声“来得好!”竟然站在那里动也未动,直待胡一弓的长剑刺到,他才“嘿!”地一声,一举左手钢钗,“当”地一声挡住来剑,右手钢钗陡地前伸,直攻胡一弓手下。
这胡一弓是何等人物,他自三岁时被武当山白眉道长收养,便在白眉道长亲授下学习武当剑法,待他十六岁时第一次出山,在湘江畔上大战杀父仇人、人称江南一怪的江湖恶棍洪德英,取了洪德英性命时,已然名震江湖,得了“江湖少侠一剑天”的雅号,之后行走江湖两年多来,还从未遇到过对手,如今斗法间,见对方乘虚而入,也不由脱口赞了一个“好!”字,同时剑上用力,身随剑起,一个空翻,人已到了那人背后。
那人右手钢钗使空,左手钢钗又为剑上之力所压,一时问身子前倾,待胡一弓翻身过去,那人一个踉跄,向前跌出两步。
这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这时,胡一弓所带兄弟也都围了过来。但看他二人拼斗众人哪里插得上手,只有在旁边静观其变。而胡一弓一招不得,反手又是一剑,丝毫不给对手以喘息之机。他这一招名曰仙人指路,属武当剑中的基本招数,但越是基本的东西,想要练好也越是不易。当年白眉大师教他练剑时,便说过这么一段话:“这‘仙人指路’看似平平,实则奥妙无穷,粗看之下,长剑由正面平平送出,对手想要抵挡,实在易如反掌,而实际上这一招包含了谐般变化,只要你细心揣摩,认真领会,处处都是杀手妙着。”胡一弓谨记师训,但晓是这样,他还是到得最后才悟出那“手妙着”之精奥。
这时胡一弓长剑推出,那人伸钗一横,可这长剑明明平平刺来,他这一格,那剑竟似长了眼睛,忽地一滑,向上便削,那全见不妙,想伸右手之钗拦挡,已是不及,幸亏他这一招只是加意拦挡,并未用老,因而收手之间身子一矮,才化开了这手一剑,胡一弓哪肯放松,长剑一圈,挽起三朵剑花,直朝那人当头罩下。那人慌忙之中就地一滚,一跃身站了起来,这时那人已知遇上了劲敌,再也不敢大意。胡一弓也是着意留难于他,于是他二人战在一处。
就这么杀了一阵,看看那人渐渐不支,忽听呜呜声起,那人听到号角,卖了个破绽。胡一弓乘机进击,谁知那了人乘此间隙,一个倒翻,竟飞身落到那大船之上,那大船即时开动。胡一弓自小长在山上,不习水性,因是见大船开出,不敢再追,那人站在船头,嘿嘿笑道:“朋友剑术精妙,大爷没空再陪你玩儿,只不知你是否敢将名号告知在下,咱们日后再玩!”
胡一弓没能抓到活口,正自气往上涌。听此一说,朗声便道:“你大爷姓胡名一弓,江湖人称一剑天的便是!只是大爷心急,今日放了你去,若再撞在你大爷剑上,定然不再放你!”
说时那船已经去远,胡一弓恨自己一时心急,竟然没问他们是否是鲨鱼帮的。于是,他命兄弟们解开地下死者衣服,只见这些灰衣人身上,全都刺有一个明显的鲨鱼图像,他再不怀疑,这些人正是一个秘密的帮派,鲨鱼帮之人。
这时,忽有一白沙岛兄弟说道:“我们不如乘船追击,或可知道他们的去处。”胡一弓为这一言提醒,当即依言而行,乘船扬帆,直向那大船追去。
却说五太太柳氏,抱了小儿三水,被龙小奇带到船上,只是不停地啜泣。心想好好的一家人,原来因没有子嗣而缺乐少如今好容易请小道人搭台求仙,才降下一子,却又偏偏遭此横祸。这老天爷似是专给钱家太作对的。如今大家既死,自己虽侥幸得脱,往后却不知如何,看看这帮人凶神恶煞,如今落到这帮人手中,不死也绝无好处,想想真不如死了干脆。但一看怀中三水,却又于心不忍,自己一死倒不足惜,这三水,如此岂不是辜负了老爷一片心愿么。老爷一生虽不是英雄豪杰,可他为人处世却也乐善好施,又义气深重。想到此处,她一咬牙,勉强忍住不哭。就在这时,突听外面岸上一声大叫:“贼人哪里走!”之后,龙小奇飞身而出,岸上便乒乒乓乓地打斗了起来。她心知有人来了。一时来了精神,想是官府看见火光,派大兵赶到,只要官府将这些贼入捉拿,自己即可回家。可是过不多久“呜呜!”号角,竟然招回了龙小奇,大船随之开出,同时听龙小奇与岸上人对话,知道来者并非官府捕头,而是一位人称一剑天的持剑侠士,直到此时,她已全然无望,单等他们将她怎么处置,那也只是听天由命。
过了一会,忽见龙小奇进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孩子,正想说点什么,而她转过脸去。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长长地叹了口气,退出舱外,待龙小奇去后,她又不由自主地流起泪来。这时,钱三水已在她的怀中睡去,她就这么看着三水流泪。看着看着,竟也不知不觉地抱着三水睡着了。
待她醒来,外面已是曙色初露,她动了一下,顿感四肢酸麻,浑身无力,于是,她用力揉了眼睛,狠命站起身来,一阵麻痒彻骨,险些摔了下去。她就这么站了一会,试着挪了两步,觉着轻微一些了,这才开始来回地走动。
就这样又过了一日。一日之中,除了有人送饭之外,船上人倒也极少进入内舱,龙小奇更是不见露面,柳氏于悲痛之余,又一心系在三水身上,心中焦虑,直是度日如年。
第二天一早,海面雾重,天虽亮了,却依然是迷蒙一片。柳氏憋得发慌,正想出来吐吐新鲜空气,可她刚揭开门帘,忽然发现浓雾之中正有两艘大船向这边靠来,同时,听得船头有人惊呼:“船队! 有船队!”
那人声音才落,外面已有人跑来跑去,一时之间你呼我喊,一片混乱。后来才听到龙小大喝一声道:“一群没用的东西! 什么大惊小怪,有你龙爷在此,还惧怕什么!”
他这一喝果然灵验,当下众人都安静下来之后,又听他道:“呵,有五六艘战舰,转舵,先避开!”他话音才落,忽有人接道:“避不开了,他们六艘战舰一字开,挡在前面。”龙小奇闻言又道:“那就对准中间那艘大船闯过去!”
柳氏听外面说话,知他们是遇上麻烦了。心中又是一阵忐忑,她不知外面是些什么人,怎的这海上这么不平静,总有这许多人打来杀去,该要死去多少人命。她真是又害怕,又高兴,又担心。怕的是船被撞沉没,这茫茫大海,哪有生理,可怜的孩儿三水不是也要同遭不测?喜的是这帮恶贼也有怕人的时候,真愿来人将这帮恶贼尽数杀了,以解心头之恨。但她究竟不知来者为何人,她担心来的人要是比这帮人更坏,那岂不是才离虎口,又落狼窝了。
柳氏正自思虑,忽听远处有人叫道:“你这船不要命了,怎么这样开法!”话音刚落,但听这边船上龙小奇的声音高叫道:“前面小船快快避开,如若不然等于是自己找死!”说毕,又吩咐道:“大家都到船头,注意余下各船。”
这时,又听前面船上一片混乱的嚷嚷之声。同时,这艘船上的人哈哈大笑,但只一刻,船上笑声顿敛,突闻兵器碰撞声起,也在那一刻,只听“嘭!”地一声,船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随之慢了下来。
柳氏怎能知道外面战船是哪里来的? 来者为何许人? 原来,那夜胡一弓乘船将到三水镇时,看见满天火光,顿时明白了面前所发生的一切。于是,他当即命人驾船回去报信,那几人驾船回头,顺风扬帆,加之船上人少,顺风顺浪,如飞一般,一夜之间便回到小岛,报与高洪岳。这时高洪岳正同日前来此留下没走的长山岛主铁榔头季四谈天,闻报后即人马分乘六艘战船,出岛直向三水镇方向驶去。季四未走,正好一起同行,他们出发时已近五鼓,才行不久便天色大亮,正行之间,忽闻前面划水之声响亮,知有大船过来,高岳即命船队一字排开,单等那大船过来,看过究竟再说。而就在这时,那大船也发现了他们,那大船见这边势大,自己无法逃脱,竟向居中铁榔头等四所乘故船直闯过来,眼见那船闯来,自己船小恐难招架,人人心惯,小勤之上一时大凯,船上兄弟纷纷跳水逃命,只有铁将头等四和另外几个有些轻身功夫的人尚且立在船头,直待那大船到来。
都乌蓬大船航速极快,只一刻,便撞了过来。就在那大船将到来之际,李四突然一声大喊,余下几人一齐跃起,一个翻身,直落到那大船之上,顿时双方动起手来,那大船上人多,且又早有戒备,见他们几个上来,一齐涌上,只几个回合,便将那上来的几个人尽数杀死,只剩下铁榔头季四还在与龙小奇奋力拼杀。
这长山岛主季四与白沙岛主高洪岳年纪不相上下,都是四十多岁,只是他的身材却与高洪岳相反。他身材矮小,体形瘦弱,但却生得白白净净,小鼻子小眼小脑袋,粗一看,他文文静静、白白嫩嫩直如闺阁少妇一般,而且他穿衣也极讲究,平常衣着非绸即缎,如若外出,则更是穿红挂彩,颇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他所使兵器却与他的这身扮相大不相符,他使的乃是一对纯钢锻造的铁榔头。铁榔头与铁柄铸在一起少说也有三、五十斤重,而他使将起来,直如没事人一般,因而江湖朋友给他送了一个外号——铁榔头季四。
铁榔头季四自然也非等闲之辈,乾隆年间起事,占岛为主,如今已二十年过去,除在十岛九寨盟主陈光远手下甘拜下风外,还从未失过手。
这次季四是赴白沙岛邀会而来,因而衣着格外鲜艳。只见他上穿紫罗镶金短衫,下穿锦缎镶边长裤,足踏一双粉底绣花布鞋腰间挂一条五彩丝带,闪展腾挪中,衣袂飘飘,别有一番风采。
这时季四正与龙小奇斗在一处。龙小奇的是两柄三齿鱼钗,锋利之中吃力显轻巧,而季四使的是两柄纯钢打造的铁榔头,虽笨不拙,却也占了沉重有力的便宜。虽从兵器上看,两人是半斤八两,各个不相上下,再看打斗之中,龙小奇两柄钢钗如银蛇乱舞,处处不离季四要害。季四的两把铁榔头也风声呼呼,丝毫不显迟滞。而周遭众人虽全都是鲨鱼帮中贼子,但他们只见他二人动手,却又哪里插得上分毫。
正斗之间,龙小奇忽地回手扭身,卖了个破绽,季四取胜心切,随之踏止一步,左手榔头迭出,直捣龙小奇腰激,右手榔头横扫,与左手榔头相呼应,呈威胁夹攻之势。谁知龙小奇此出实是一个虚招,他见季四双手两式使出,身子一倾一旋,左手钢钗扼住季四右手榔头右手一钗送出,料想季四再也躲脱不过了,季四此时招已用老,一见之下,虽是心知上当,却已无力回护,正在季四回天无力之时,忽听一声暴喝:“休得逞凶,我来也!”话声未落,已听得“当啷!”一声脆响,斜刺里飞来一物,不偏不倚,正击在龙小奇探出的鱼钗之止,龙小奇手上一偏,季四便于顷刻之间躲了开去,同时之间,人随身到,早有一条大汉如铁塔般地落在大船之上。
这人身高八尺,体胖如牛,他浓眉大眼,方面口阔,两腮黑须呈八字张开,脸面红黑,活脱脱张飞转世,李逵再生。他不是别人,正是白沙岛的寨主爷,人称黑面太岁的高洪岳。
原来,高洪岳见那大船直向季四所乘战船撞去,心知不好,但一时之间却又不能相救。这是因为,他们的战船都是一字儿排开,如果拉船去救,不仅救不了他们,反而会被那大船越甩越远。高洪岳生在海中,熟谙水战,这时一见那大船撞击之势,已知它是想突破缺口,便要逃脱。于是,他命战船反向作合击之势,乘那大船撞船受阻,围了拢去,因他的坐船也是居中,离得最近,是以,他最先跃到大船之上,却正好救了季四之危。
龙小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物所击,顿觉手一麻,手中铜钗险些脱手,再看那物,仅是一条混铁筒。他正欲上前踢去那筒,忽闻风声呼吁,早有季四的铁榔头回身击到。他于是回锁招黎,又与季四斗在一处。同时,他见高洪岳上来,大声吩咐道:“周龙虎,合力挡住这汉子,可别放了他去!”
他此话一出,那人群中早有两人应声而出,一挺手中兵刃,挡在高洪岳身前。这周龙周虎原是一奶同胞,他们分使一双鸳鸯宝剑,虽然武技平平,如若单打独斗,连一般武师也对付不了,但双剑合璧,却也威力大增,是以不可小视。
这时高洪岳早已虚空捡起了他的应手兵器浑铁筒,见这二人挡在身前,也不说话,舞动手中双筒,只是一古脑儿地砸。他本想即时收效,谁知这二人互相策应,能攻能守,一时之间,却是占不到丝毫便宜。
而此时季四与龙小奇在酣斗,时间一久,季四渐感不支。但他生来心高气傲,越是不支,越是想要败中求胜,挣回体面。高手过招,胜负只在分毫之间,而且最忌心浮气躁,稍有不便会铸成大错,悔之莫及。这时季四一心想要转败为胜,不想一时心急,竟然为龙小奇所乘,脚下给鱼钗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淌。
高洪岳与周氏兄弟斗得正酣,忽闻龙小奇“嘿嘿!”一声冷笑,他侧目一看,见季四腿上流血,兀自还在苦撑。这时,又有两艘战船靠上大船,船上兄弟人人争先,而大船上的灰衣人却如城墙般地挡在船弦,使那些兄弟上来不得。不多时,又有几位兄弟被砍死在水中。
高洪岳见一时不能取胜,又记挂着季四的安危,于是,他奋起生平所学,猛捣几下,逼退周氏兄弟,乘隙一个鱼跃,已然到得龙小奇身后,双筒急点中,龙小奇一个急避,斜斜跃开五尺,让了开去。高洪岳乘机拉了季四,腾身跳上一艘战船,龙小奇也不追赶,只是哈哈笑道:“今日就饶了你们去!”
高洪岳和季四立在船头,双双骂道:“好贼子,咱们后会有期!”言毕即命本队收兵,那大船撞破白沙岛战船之后,一刻未停,此时见高洪岳收兵,忽又加快,刚行不远,忽听龙奇惊声叫道:“钱夫人! 钱夫人! ……”
高洪岳等听来一怔,如此同时,但见一艘快船,顺风张帆,直驶过来。船头有人高声叫道:“截住那贼船,截住那贼船!……”不一刻,好快船驶近,高洪岳一看船上有自己人,便知是胡一弓追了来。他这才醒悟,难怪那大船如此横行无忌,原来他正是那有鲨鱼图像的贼帮组织中的。胡一弓见到高洪岳,便跳了过来,上前施礼道:“不知是高前辈在此,刚才那大船便是鲨鱼帮的贼船,我们一路追来,到底还是让他给跑了。”
高洪岳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他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那些事回去再慢慢说吧。”说完又道:“胡少侠,我还没有给你介绍,这位便是我们长山岛岛主,人称“铁榔头”的英雄季四季贤弟。
胡一弓一听,当即回身施礼拱手道:“不知前辈在此,在下胡一弓这里告罪了。”
这季四刚才新败,且又脚上挂彩。这时见一少年,高洪岳一口一个少侠,心中早已气闷。他原想那一剑天胡一弓是何等英雄,想不到却是这么个毛毛少年,心中甚是不服,只冷冷地道:“胡少侠乃少年英雄,何罪之有!”说完掉转头去,胡一弓见此,又看他腿上有伤,知他气头上有些性子,也不在意。
正在这时,忽有一位兄弟前来报说他们船上有一妇女,怀中抱有一个半岁婴儿,是由那大船上跳下来的,现正啼哭不止。
高洪岳闻报一惊,当下正在与胡一弓一起,随那位兄弟直向他那战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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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十岛九寨

却说高洪岳和胡一弓一起,一径来到那妇女所在船舱,果有年轻女子怀抱 个半岁婴儿暗自啜泣。于是,他们上前问道:“娘子何以到了那贼船之上?”谁知那妇人抬头一看之。更是吓得慌忙后退,掩面哀求道:“大爷饶了我吧,我乃良家妇女,呜……”
胡一弓见此,趋前说道:“这位大嫂,我是胡一弓,这位前辈姓高名洪岳,我们都是好人。”
那妇人一听胡一弓三字,即刻想了起来。她抹了抹眼泪,始头说道:“你可是那天晚上在三水镇海边斗那龙小奇的,有‘一剑天’之称的英雄义侠胡一弓?”
高洪岳和胡一弓一听,惧都一惊。胡一弓道:“谁叫龙小奇? 你怎么知道我那夜曾与人相斗?”
那妇人看胡一弓说话动作,已知不差。她说道:“那夜我随龙小奇上了大船之后不久,忽听得一声大喝:“‘贼人哪里走!’,随之龙小奇便飞身而出,与那人斗在一处。斗了许久,直到号角声响,龙小奇才又跃船上。”之后,便听那人说道:‘你大爷姓胡名一弓,江湖人称一剑天的便是!’,因而知道有个外号一剑天的胡一弓确是一位英雄义侠,只不知那人是不是你?”
胡一弓和高洪岳一听,顿然明白,胡一弓随即又道:“大嫂所说那人,正是在下,只不知大嫂你是谁家夫人,何以为贼人所劫?”
柳氏见问,便把那夜三水镇上所发生的事备细说了一遍,说完忽道:“请大爷们收留我们母子吧,我们可是没有去处啊!”
胡一弓听到这里,知那妇人便是钱坤太太柳氏,她怀中婴儿正是一坤爱子钱三水。由此他按钱坤临死时留下的只言片语,顿然悟出那“鲨鱼帮”、“龙小奇”、“柳氏”、“三水”等所指,前嫌尽释之后,他这才看了看高洪岳,见高洪岳微微点头,便道:“在下远在他乡,以后你就随这位前辈一起吧。”
高洪岳闻言劝道:“只是我那里简陋得很,怕委屈了夫人。”柳氏见果是好人,“扑通!”一声跪倒,叩头称谢。
原来,柳氏见船上一片混乱,无人看护自己,便拿定主意,不跟这帮恶贼一起。那时他掀开布帘,见对面正有一艘战靠近,待那战船靠拢过来,双方正酣斗间,船尾无人,便抱着三水,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躲入船舱之中。也是小三水生来乖巧,就是这么混乱,他倒好象有是极为好玩一般,只一意贪看,却不哭不闹,如此助了柳氏大忙,免得给别人察觉。
高洪岳同胡一弓安慰了柳氏几句,出得舱来。这时已是日止中天,海阔天高,波光鳞鳞。高洪岳命兄弟们整理船队,同胡一弓、季四等率船队直回白沙岛。
一行人回到岛上,高洪岳便着人给季四疗伤,季四不肯久留,只用了一些金创药护住伤口,便要急速离去。高洪岳挽留不住,和胡一弓一起直送他到船上,方才拱手作别。季四即刻起锚,驾船直回长山岛而去。
高洪岳与胡一弓回到内寨,胡一弓即道:“都是在多事,才惹了今日麻烦。害得季岛主受伤,高前辈损兵折将,在下不敢言谢,只待来日高前辈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赶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高洪岳微笑说道:“胡少侠哪里话来,助善除恶,本是我辈份内之事,只是我们不济,才出了这些乱子。那龙小奇也实在大有来头,以他这身武功,我辈怎地全然不知,这倒也是怪事。”
胡一弓接道:“这鲨鱼帮本就奇怪得很,在下出道江湖以来,碰到的和听说的各门各派,就是独独没有听说还有一个鲨鱼帮。大海辽阔,这鲨鱼帮的巢穴到底何在,可也着实难寻,目下我那师兄的下落,只怕一时也寻不到了。”
高洪岳脱口便说道:“不仅这鲨鱼帮和龙小奇来得奇怪,就是他那乌蓬大船,也是大不寻常。寻常两相撞自是小的吃亏,大船也必受损。而今天他以船撞我战船,虽然他那船稍大一,但在撞之后,竟将我的战船撞得七零八落,而他那大船却丝毫未损,以我看,他那大船多半是以纯刚打造,绝非一般船只可比。如此看来,现在想要胜他,绝非易事。”
“是的!”胡一弓肯定地道:“前日我与龙小奇对了一阵,据在下观之,他的内外功夫实在也不在我之下,只是剑走轻灵,兵器上我占了些便宜,他才未能胜我。而他仅仅只是鲨鱼帮中的一个司仪,而况这次是来对付一般乡民,因而可以想见,他们帮中还有更多的高手尚未出动,更力之雄厚,也是可以想见的。”说到这里,他忽地一惊起身,道:“哦,我想起一事,那船上的妇女孩子现在哪里?”
高洪岳闻言也是一惊,欠身说道:“回来只顾季贤弟伤口,竟忘了此事。”说着他二人急步出门,直奔那艘战船而去。
他们登上故船,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哪有半个人影,正自跨躇间,忽听远处一阵婴儿的哭声传来,那婴儿哭声洪亮,似乎就在近前。他们二人出得赔弦一看,见柳氏正抱着婴儿,漫无目的地在海滩上走着,海风拂起她蓬乱的长发,掩住了半边脸面,单薄的衣服衬出他的女性的轮廓,在这空阔无际的海滩上,显得那样弱小和单薄。他二人一见,迅疾跳船弦,奔了过去。
却说柳氏自见到胡一弓后,便不再哭泣。觉得这怀中婴儿,是有生理了。但船队靠岸,船上人搬死人,抬伤兵,忙得不亦乐乎,这样一阵忙乱之后,各支其事,全都去了,唯他们母子二人无处可去,只得留在舱中,想想总会有人来接她上岸的吧,可等了许久,又哪里有人来叫她。这时,她早已是又困、又饿、又渴。想她原先深居内室,呼婢唤仆,哪里受过这种罪来,如今便数罪同受,她实在是消受不起。就这样于无可奈何之际,她只好抱着三水,慢慢走出。把眼看去,海滩空空,更无半个人影。她见等已无望,倒不如爬下船去,或可讨得一口水喝,于是她小心翼翼地爬下船弦,勉强支撑着身子,唯恐摔着了怀中抱中的小三水。如今支撑着她活命的,便是这怀中三水,她真不敢想象,要是没了三水,她将怎么活下去,她下船之后,一步步前移,既不知哪里有人,也就失了方向,只是漫无目目的地走。这时听得身后有人叫唤,转头见有两人正向自己奔来,精神一松之间突觉眼前一黑,随之昏倒在海上。
柳氏醒来时,她已躺在一张软和的大床之上。她心里想着儿子三水,刚一睁眼,便抬身坐了起来。这时天色已晚,床头柜上一盏油灯,不明不曦。她见屋里一位姑娘正抱着三水逗玩,顿觉心一宽。那姑娘见他起来,忙笑着说道:“你总算醒了,寨主吩咐,你醒之后就告诉你,让你暂住这里,以后慢慢再说。”
说完又道:“饭菜都温在这里,你吃饭吧。”
柳氏听说,勉强笑道:“替我谢谢你家寨主,难得你家寨主搭救,我们才得活命。”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那姑娘安慰了几句,随后放下三水离开,柳氏见房间里一应用具俱全,心中虽然觉得难过,但毕竟有了一处安身之所,也便心安了许多。
柳氏自此住在白沙岛上,与儿子钱三水相依为命。开始胡一弓没走时,常和高洪岳一起来看望他和三水,一次胡一弓抱着小三水逗乐,见这孩儿聪明乖巧,便打趣道:“尔后等你长大,叔叔传你几路剑法,也好替你爹报仇。”柳氏听得,当即便要钱三水给他叩头拜师。胡一弓也不推,当下柳氏把三水放在地下,弄跪了双腿,便一手扶着,一手按他脑袋。三水也觉好玩,竟是格格笑个不住,自此三水拜了第一个受业恩师,虽然当时三水幼不支事,但胡一弓可没践约,后来碰到三水,言传身教,果真尽了师父之责。同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果然将自己的立身之技武当剑法传了给他,那是后话。
胡一弓在南海诸岛住了三个多月,拜会了许多朋友,又到大海中找了几次,但终未找到鲨鱼帮踪迹。于是拜别各大岛主寨主,辞别柳氏及小弟子钱三水,即行起程北去。自此柳氏又搬了两次家,但都在这白沙岛上,春去秋来,一晁七年过去,小三水也长八岁了。
钱三水生来喜闹好玩,加之他长得圆圆胖胖的,煞是讨人喜欢。因而高洪岳每每无事,总喜欢逗一逗他,高洪岳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宝贝姑娘,却是比钱三水大了几岁,因而高洪岳每每抱起三水,总象是亲生的一般。
一日,高洪岳无事,又去抱钱三水玩,正值柳氏在教三水写字,柳氏生在书香门第,通些文墨,而这时岛上又无学馆,因是在家教子读书。她是高寨主到来,连忙起身让过。高洪岳进来,见三水写字有模有样,心下不胜欢喜,脱口赞道:“此子聪明过人,必然前途无量!”
柳氏闻言道:“寨主太也夸奖了,小儿孤苦无依,全仗寨主庇护,才得有今日,教他些学问,将来能报寨主万一,也算是贱妾我没有白活了。”
高洪岳听柳氏一说,连忙打弓道:“夫人快别这么说,千万不要让孩子想得太多,以免有挫心志。”说着心道:“我膝下无子,若将三水收为义子,谅他也不会这么感激涕零了。”于是说道:“我有一请,不知夫人可愿否?”
柳氏闻言一怔,她不知高寨主所说何事,当下微皱眉头,淡淡地道:“寨主有事,但请直说,还道什么愿与不愿?”
高洪岳知她孤儿寡母,凡事皆有顾虑,当即又道:“凡事不可强求,我说是说了,同不同意在你。”说完又道:“我膝下无子,如今见这三水可爱,收三水为义子,不知夫人允否?”
柳氏见是此说,心知他是有意帮她,哪有不允之理。她随即笑道:“既然寨主有此美意,贱妾岂有不肯之理,只是这三水喜闹好玩,恐失了寨主威名,那可就担当不起了。”
高洪岳见他答应,心中高兴,喜道:“既然夫人答应,那么,即日我就找人作证,定将下来,如何?”
柳氏正自不知如何欢喜,应声说道:“凡事只请寨主作主好了。”
高洪岳心下高兴,起身告辞,当即着人发出请帖,选好良辰吉日,请十岛九寨的众家英雄前来吃酒作证,不几日,众家英雄齐集白沙岛,庆贺高寒主喜收义子。
众英雄见过钱三水后,个个翘 大拇指称此子必有大成,其中十岛九寨盟主、穆王岛岛主、靖海诸葛陈光远抱起钱三水好不亲热地疼爱一番之后喜极说道:“高兄弟,我看这孩儿聪明过人,你这里既没有人教他练字,是否让我带回本岛,用心教他些文墨。”
高洪岳素知陈光远武备才略,常人莫及,这时见他要教导义子,心下不胜欢喜,朗笑抱拳说道:“既然陈大哥哥要教导在下义子,那是他的造化,你就带他去吧,他娘那里有我说去。”
说完由陈光远那里抱回钱三水,然后指着陈光远说道:“我儿三水,快跪下拜过师父。”
钱三水也是逗闹惯了,这时叫跪便跪。高洪岳又叫他叩头。他便又叩头,陈光远见他何等可爱,一伸手抱在怀里逗道:“跟我去好不好?”
钱三水答道:“到哪儿去?”
陈光远道:“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钱三水道:“那妈妈去不去?”
众英雄见这师徒二人一问一答,都不觉笑了起来。钱三水·见别人笑,他也笑。于是众人越发笑得厉害,笑得一阵,高洪岳忽地插道:“要是你妈妈不去呢,你去是不去?”
众人听说便道:“不如带了他妈妈同去,也好有个照应。”陈光远听说,眼望高洪岳,高洪岳道:“反正她也无事,如果陈大哥同意,这也未尝不可。”于是当下决定,他们母子一同移住穆王岛。
宴尽席残,众人各自散去。钱三水母子收拾完毕,即与高洪岳告别,随陈光远及众英雄上船。船工解缆起锚,正待开动,忽听有人叫道:“看,那边来了一船!”
众英雄听得,都把眼向海上看去,见远处果有一艘乌蓬大船正向这边驶来。陈光远寻思这白沙岛乃是积沙而成,附近海滩平缓,素来极少过往船只,何以突地来此乌蓬大船。他正自不解,忽听高洪岳说道:“陈大哥,我看这船如上次所见鲨鱼春夏秋冬的船有些相象,莫不是鲨鱼帮寻衅来了。”
陈光远闻言一震,前些时候才偶然听说的这个秘密帮派,经胡一弓说起,已知道些厉害。可胡一弓找了几作月怎么就无动静,如今却又突然出来,不知来者何意。但无论如何,如果穿云剑客果真为鲨鱼帮所害,那么眼下以自己这十几位兄弟的功,就是不至落败,也难有胜望。不过,想来十岛九寨在江肖上也还有些名气,量他鲨鱼帮一时还不敢轻动的吧。心念一定,即吩咐道:“众位兄弟且慢开船,咱们等等看那船到底有何来头,再作区处。”
众人见大船驶来,听高洪岳一说,早就不想走了。如今有盟主大哥分派,更是着船工重新系缆,有的干脆跳下了船弦。
看看那大船驶近,因海滩水浅,不能靠近。当下便有人放下两只划子,十几个人分乘两只小船划了过来,高洪岳站在那里,他看船上并不见有龙小奇和那日与之相斗的周氏兄弟,心中纳闷,正思虑间,那两只小船已然靠岸。那十几人离船登岸,便有岛上兄弟上前拦住道:“你们到此何干?!”那群人也不答话,其中一人伸手一阁,已将那位兄弟拔在一边,尤自转个不停。
高洪岳见此,也不说话,几个起落,已挡在他们面前。他大声喝道:“站住,你道这里是你们撒野的地方么?”
那群人闻言一怔,随即放慢了脚步。这时见站在面前的活脱部一个张飞转世,李逵再生,当下也不自主地站在了当地,就这么呆愣片刻,忽有一矮个子汉子上前斥道:“你是什么人,快快滚开,我们要见你家寨主。”
高洪岳一听他们要见自己,随即缓了口气,道:“你们且说说来意,在下正是本寨寨主高洪岳。”
谁知他此话一出,那些人都是面面相觑。那位趋前而来的矮胖汉子折身回去道:“金舵主,你看……”那人话未说完,那群人中已走出一人,他以手止住矮胖汉子说话,忽然跨前两步,来到高洪岳面前,双手抱拳,拱手道:“兄弟就是这白沙岛大寨主人称黑面太岁的高洪岳高寨主吗?”高洪岳也不客气,朗声答道:“正是。”待看那人,见那人中等身材,大约在四十岁上下,上穿天蓝色绣花绸布长衫,下穿镶边锦缎长裤,足踏一双木履,手提一把长剑,站在那里,神淡风清,气宇轩昂。听高洪岳回答,他忽地打弓微笑道:“在下金碧海,江湖人称木履剑客的便是。”
高洪岳一听,顿时一惊,心道:“木履剑客金碧海在江湖上是何等威名,只是他人虽和气,行动却极是怪异,素来与黑白两道无涉,怎么今日却坐了这乌篷大船。突然来到这远离内陆的白沙岛上。而且刚才所见,那矮胖汉子还分明叫他“舵主”,这舵主之名又是从何而来。”想到此,他暗暗告知自己,可得加意留神,据说木履剑客自出道以来,只曾败在穿云剑客严正清剑下,看来今日稍不留神,便是一场恶战。心念怀定,他也是哈哈一笑,拱手道:“原来你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木履剑客金大侠,恕在下不知,还请金大侠见谅。”
高洪岳嘴上虽然说得客气,可脚下却是未曾挪得半步。金碧海知他是在防着自己,于是说道:“兄弟此次是奉了帮主之命,前来请贵岛的武当弟子,人称江湖少侠一剑天的胡一弓胡兄弟去本帮作客,不知高寨主可肯给在下一点面子?!”说完以后援须,微笑不语。
高洪岳听说他是来找胡一弓的,顿时知他来者不善。因上次胡一弓在三水镇上绝杀了鲨鱼帮的许多贼人,是以,鲨鱼帮定然是要叫胡一弓为难。他想知道这金碧海到底是否是鲨鱼帮的,于是说道:“在下素闻金大侠从不介入黑白两道,如今听金大侠口气,似是加入了什么帮派,不知金大侠可否明示,在下也好权衡一番,是否该帮你请去胡兄弟。”
那金碧海生来傲气十足,表面上虽是笑容可掬,而心中却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他想,如今既来白沙岛,只要胡一弓在此,也不愁请他不去,于是也不隐瞒,直接说道:“在下现在南海鲨鱼帮任龙凤舵舵主,往后还请高寨主多照应。”
陈光远等众家英雄离此不远,因而这边说的话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初时一听木履剑客金碧海的名头,陈光远心中已是一沉,这时又闻金碧海竟做了鲨鱼帮龙凤舵舵主,则更是不解。心想难怪鲨鱼帮如此横行无忌,原来连金碧海这等早即成名江湖的有名人物,也愿入伙,可邮那鲨鱼帮当真大有来头,只不知那帮主是谁,何以如此厉害。
这时高洪岳朗声说道:“在下乃一介莽夫,以金大侠江湖盛名,照应之说岂敢担当,不过要是金大侠有事用得着在下,在下倒是愿效区区之劳,只是如今,连金大侠也是为别人做事,我帮金大侠也就等于是在帮你家帮主,而在下连帮主是谁都不知道,想当奴才怕也是不成的了。”
金碧海是何等样人,一听这话便知是骂了自己还要自己说出帮主是谁。但仅从高洪岳的说话之中看,还句句在理,哪里便好发作,而况帮主一意要争取这南海上的十岛九寨,只是时候尚未成熟不便即早动手而已! 如今自己虽然已大犯其忌地道出了帮名,再也不能失了最后防线,更不敢擅自与十岛九寨动手,伤了和气。要知道那帮主是谁,除了几个舵主知道外,手下兄弟尚且不知,这时岂可说与高洪岳知道。想到此,他干脆装糊涂,答非所问地道:“高寨主既然想知端的,何不到寨上一叙。”此话一箭双雕,想你高洪岳虽是外粗内秀,却也不便推托吧。
谁知高洪岳一听,当即哈哈大笑,拱手道:“实不瞒金大侠,胡兄弟胡一弓自七年前一去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前些时虽说是要来,可他才到广东,便有事回去了。现在我正要到穆王岛去,恕在下不能相陪,金大侠若有此兴,改日再来,在下定然相陪。”说完即命兄弟们备船。
金碧海听高洪岳如此一说,请胡一弓之意尽去,而逐客之情已溢于言表,不由怒道:“既如此说,想是高寨主不肯给在下面子了吧!”
高洪岳却不露声色,微微笑道:“在下岂敢,只是事不凑巧,还请金大侠见谅。”
金碧海是何等心性,有那刚才忍耐,已算是不错的了。如今听说,再哪里忍得住,嘿嘿笑道:“高寨主有事,在下不好强求,我们只好自己上岛逛逛了。”说把手一挥,大声吼道:“给我搜!”语声未落,他身后的十几个人便赶上来。
这边众英雄见对方翻脸,当下各展轻功,提纵之间,全都到得高洪岳身侧。金碧海见高洪岳来了帮手,个个了得,心下寻思:“怎么这小岛之上会有这许多会家,看来如果真的运起手来,自己一方必然吃亏,于是一伸手,挡住身后众人,昂然说道:’既然大家想要动手,不如先由我和高寨主比划比划,以免大家动起手来,伤了和气。”说完又逼视高寨洪岳道:“不知高寨主以为如何?”
谁知他语音刚落,已有一人站了出来,只见此人个子高挑,面容清瘦,星眉朗目,双面微须,他大约五十岁左右,上穿月白宽袖长衫,下穿灰色绸布长裤,足下一双布鞋手提长剑往人前一站,真是仪态轩然,气度非凡,众英雄一看,他不是别人,正是十岛九寨盟主大哥。人称靖海诸葛的穆王岛岛主陈光远。
众人正有话说,只见陈光远跨前一步,拱手说道:“在下陈光远,乃高寨主属下,愿替寨主一搏。”说着,笑道:“我看你这木偶像也无须寨主爷亲自动手。”话犹未了,早已拨剑而出,也不等金碧海说话,便“刷!”地一剑,刺了过去。
陈光远何以要亲自动手,盖因他深知这木履 剑客金碧海的厉害。金碧海不单手上一柄长剑使得妙惊四座,而且足下木履之中倘有一种专制的喂毒暗器。只是这暗器他极少应用;只在遇到强敌时才偶而一用,因而江湖之中虽人人知他剑法厉害,却极少有人知道他脚下木履玄机,因是他才亲自上阵,好小心提防,不致被他伤着。
而金碧海自出道江湖,还未曾这么糊里糊涂与一无名之辈对阵过,他见陈光远出来时本想避开让手下人上来,可这陈远光竟是不由分说,拔剑便刺,他只好拨剑相对,于是,他二人便战在一处。
这陈光远乃是明末著名爱国将领郑成功的军师陈近南的后代子孙,素来以智谋过人著称,加上他剑法上的精纯造诣,雄踞南海诸岛才得了靖海诸葛之尊号。如今面对强敌,他首先以假乱真,使对方认为自己乃一无名之辈,而放松警惕,制敌先机,而一接上手后,他接连送出几手怪招之后,剑势一缓,更使对方觉得此人仅几招厉害,以此迷惑对方。
岂料这金碧海几招之内未能占到便宜,已是觉得太丢面子。这时见陈光远剑势一缓,随之手上用力,长剑圈动中,由陈光远面门一晃而过,直向陈光远小腹刺去。陈光远见剑未挨身,早有一股寒气直透腹肌,他知道厉害,当下收身吸腹,不退不避,同时手中长剑平平推出,直刺对方心窝。他这一招用得极除,如若金碧海再不收势,两败俱伤已成定局。但高手过招,只取分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金碧海脱口赞了一个“好!”字。“好”字出口,剑势已变,只见他一柄长剑,已然由下而上仅圈撩出。
金碧海这一下用得恰到好处,他既未直避,陈光远刺来的剑尖,又已转换剑势,迫使陈光远不得不变招相救。只是这诸般变化都发生在一刻之间,常人断难看出其中奥妙。
陈光远见金碧海剑势一转,也不由脱口赞了一个“好!”字,同时他身子一纵,凌空而起,一个空翻,头上脚上,手中长剑抖动,剑花朵朵,直向金碧海当头撒下。他这一招“长虹贯日”,转守为攻,既摆脱了金碧海剑锋,又给金碧海构成新的威胁,果真是临危不乱,妙到毫巅。
这一下,陈光远为了应付金碧海的急功近利,不得已暴露了自己的真功夫,因而金碧海也知此人必有来头,不可等闲视之。这时见陈光远一柄长剑当头罩下,“嘿嘿嘿!”一阵怪笑,将身一矮,同时之间长剑上举,一招“万点金星”早已对准了堪堪下坠的陈光远。
这时但听“当啷!”一声脆响,人们心知这下必有一人非死即伤,谁知就眨眼之间,只见陈光远在半空中一个倒纵,已然落在五步之外。
原来,就在两剑相碰时,陈光远借剑尖之力一弹而起,便即倒纵开去,同时金碧海起身竖剑,一指陈光远道:“你绝非无名之辈,还是快快道出真名实姓,在下也好招呼!”
陈光远闻言,却哈哈笑道:“怎么,你怕了我么? 想不到名震江湖的木偶大怪金碧海也不过如此,我看要是叫我们高寨主动手,你早就没命了。”说着手中长剑一挺,又大笑道:“咱们再来玩玩,如何?”
金碧海还想再说什么,陈光远不待他说出,长剑一指,一招“游龙戏水”,又刺了过去。金碧海见陈光远如此无礼只气得火冒三丈。他边使一招“推窗望月”,以折陈光远的“游龙戏水”,边狠狠地道:“今天我非收拾了你,让你到阎王爷那儿说去!”于是,他们二人各个使出自己的生平绝学,不多久,已折下一百余招,尚自不分胜败。
金碧海看看时候不早,心中着急,想到如今一出来,便栽在一个无名小辈手里,可怎么回见帮主。这时正好陈光远一招“白日青天”,当头刺到,他即时仰身便倒,同时抬起双脚对准陈光远胸腹,两脚步履错动,但听“溜”一声,两片薄如蝉翼的刀片着既弹出,直击陈光远胸腹大穴,同时,但听“当!”的一声,一枚刀片被陈光远以剑扣飞,另一枚刀片却被他以手夹住。
原来,陈光远虽在与他对剑,而两眼却时时防着他的双脚,这时见他倒地,知他有鬼,便凝神应付,这才接住了一枚刀片。与此同时他一个空翻,已站过一边,大声道:“不打了! 不打了! 金大侠竟然放暗器伤人,还比什么高低!”
金碧海见此计不着,反而败露,更觉人绝非等闲。要知道他的这种独门暗器,小刀片薄如蝉翼,别说常人难以察觉,就是知道了以剑挡开,也势必破成碎片而无法找到。而今这刀片竞给此人接了去,可见此人功力之深厚,绝不在自己之下。如此长斗下去,自己绝对讨不到便宜。心念及此,他忽地一个空翻,落在两丈以外,一句话也不说,径奔海边大船而去。随他众人见舵主既去,也一齐奔向海边,乘小划子上到大船,大船随之开动,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海平面上。
众英雄见金碧海败走,正要追赶,却被陈光远以手制住。当下众人各个不解,有不知金碧海来头的,只道他果然厉害,有的虽知道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金碧海大有来头,但觉得从家兄弟都在,集众人之力,要斗倒一个金碧海自然也不是难事,
何以要陈光远亲自出手,且又连哄带吓地逐了他去。
陈光远见众人不解,当下面对众英雄,拱手道:“众兄弟不知,只因这金碧海生性孤傲,行动怪异。而且,他不仅剑上功夫了得,脚下木履之上还装有暗器机关,他要胜了倒还好说,若不胜,定会以脚下机关伤人。那木履之中装的便是这种刀片,刀片上涂有剧毒,寻常拿它倒也无妨,但这刀片只一见血,药性即起,中此刀者顷刻间便会浑身无力,七天之内周身血倒转,虽能保命,却武功尽失,人也如痴呆一般。”
说完举起手中刀片,接着又道:“过一会大家不妨一试。”话音刚落,忽有飞浪屿大寨主王铁宝道:“既如此,何不乘机宰了那斯,却怎么放了他去?”
陈光远以目打扫众人,随之停在王铁宝脸上,看了一瞬,又朗声说道:“我正要说的,就是这个。刚才大家不是也听到了,这金碧海不是入了鲨鱼帮么?而现在我们并不知道鲨鱼帮的些许情形,如果过早地与之为敌,岂不等于是惹火烧身。当然,我这样说绝非就是我们怕他,兵法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怠。’所以,我刚才冒名前去对他,一方面让鲨鱼帮知道十岛九寨英雄难敌,不可小视;一方面留下些余地,以争取时间,好认真察看这鲨鱼帮的巢穴所在和真正目的。到那时,我们知己知彼,再定应对之策,岂不周全得多。”
众英雄听陈光远一说,这才人人信服。加之刚才看他剑斗金碧海的精湛武功,更培添了几分敬慕。当下众英雄都想试试那金碧海的暗器刀片,正好这时一条大黄狗奔了过来,众人齐声道好,陈光远见大黄狗渐趋奔近,瞄准狗头。甩手一掷,正中狗头。同时只听一声大叫:“我的大黄狗!”随见一个小孩不顾一切地朝那大黄狗扑去。
众人闻言一震,再看那小孩可不正是高洪岳义子,陈光远新收弟子钱三水么?只见他踉踉跄跄地向前奔出,这时那狗身带刀片,疼痛之下,汪汪喊叫,而前奔之势却丝毫未减。那狗原本就是冲钱三水而来的,这时距三水本来就不远,而钱三水向狗奔近,正是迎头相撞。看看那伤狗就要撞着三水,众英雄在侧,竟是无人能救,待他们呆了一会,只听“扑!”的一声,那狗早已将三水撞倒,趋前两步,倒卧地下,再也没有动弹。
这时,众人已急纵向前。陈光远第一个抱起钱三水,见他头上出汗,泪流不止,他两眼呆滞,无论怎么逗他,就是一句话不说。高洪岳和柳氏随即也赶到,见了这般情形,都不知如何是好。柳氏于急切之间,忽地想起此事皆由大黄狗所出,即时说道:“那狗自小随他一起长大,还是让他去看看狗吧。”说着接过三水,同高洪岳、陈光远一起走向那只大黄狗。
这时,那大典狗旁边早已围了许多英雄。他们正自惊叹,见陈光远等过来,即有人道:“陈大哥,你快看。”
陈光远上前一看,见那狗倒卧地下,七孔流血,死得极惨。'一时不由心下大惊,想来这金碧海定是换了毒药。他原本我行我素,与黑白两道无干,因而行事留有余地,现在看来,他一入了鲨鱼帮,是一点余地也没有了。
陈光远正想说话,忽听“哇!”地一声,钱三水挣脱母亲,一头扑倒在大黄狗身上。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柳氏更是吓得面无人色。陈光远一呆之后,抢上一步,一伸手,但将他抱了起来,但钱三水脸上早已沾满污血,泪雨纷散之中,血泪交织,弄得满脸都是,简直目不忍睹,同时,他双手撕打,大声哭道:“还我狗来! 还我大黄狗! ……”
陈光远知那污血有毒,不及细看,早已抬起右臂,以衣袖拭去钱三水面上血污,柔声道:“乖孩子别哭,我明天给你弄一只更好的大黄狗。”可是三水哭个不休,直弄得众英雄也觉惨然,不忍再看那狗。
过了许久,钱三水才在众人的哄骗下止住哭声,他让妈妈柳氏将那狗埋了,又哭了一回,这才同众人上船,众英雄见他这般年纪。便如此重情重义,将来行侠江湖,自必不差。于是,他们更喜欢上这孩子了。
顺风张帆,船行极快,当晚便到穆王岛。众英雄一一散去,各回本岛,柳氏母子暂住一夜,第二日陈光远着人重安排了他们住处,让钱三水先玩玩几天,熟悉熟悉穆王岛,再教课授业。钱三水来到穆王岛上,顿觉处处新奇,事事如意,玩了几天,已交了一群新的伙伴,山上海边,处处都跑了个遍,早把丢狗之事得干干净净。过了几天,陈光远开始教他功课,早晨背书写字,晚上运臂松身,习练基本功法,有时陈光远有事,也偶而松驰一下,钱三水便着意去玩。马也是武备之要,岛上无马,陈光远为了让钱三水学骑马之术,还派人专程去内陆弄来一匹骏马,钱三水一骑之后,爱不释手,不久便精于骑术,如此过得三年有余,钱三水 于心法套路,诸船兵刃,已有许多掌握。也是陈光远多才多艺,博闻强记,加之钱三水生来机灵好动,聪明过人,因而文备武略,虽是袖窥门径,却倒颇有大家之风。陈光远每每见他长进,总是不由援须微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想到自己不惑之年,尚能收到如此弟了,陈氏衣钵,总算得有传人,心中更是踏实。陈光远乃武术世家,深知根基扎实奥妙,钱三水既已打下如此根基,日后想要大成,已是不难。此间高洪岳每次南到穆王岛,定必要试试钱三水的文才武略,当然,他每次都是满意而归,为了让钱三水得成栋梁,高洪岳早已便与陈光远商定,钱三水母子长住穆王岛,经常同陈光远一起,加意熏陶。
就这样,十岛九寨寄厚望于钱三水,陈光远更是口教身授,丝毫没得放松。这日,陈光远正在家中教三水背书,有人进来报说外面来了一位远道客人,定要见他。陈光远眉头一皱随即吩咐道:“让他在客厅等候!”那人应声而出,陈光远当即携了钱三水,径往客厅而去。
他们来到客厅,见厅中早有一人,那人中等身材,白面微须,年不过三十,却是生得俊眉朗目,方面阔口,他头戴束发紫巾,身着果绿霞披,腰上一条灰色布带,垂饰着八枚紫乌铜钱,下穿灰布长裤,腿上打绑,足下一双布鞋背负大刀,站在大厅中央,正在欣赏一幅画,明末大家的水墨丹青。这时见有人进来,随即转身,笑面之下,气朗神清,道貌不凡。
陈光远一见之下,心中一惊,那人随即抱拳拱手,朗声道:“在下柳云青,此次奉师兄所托,专程来见陈老前辈,以谋大事。”
陈光远早已从他的衣着身份上,看出他便是江湖道上的后起之秀,人称“铜臭书生”的神刀侠盗柳云青。这时听他一说,更不怀疑,于是也是双手一揖,笑着拱手道:“原来兄弟便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神刀侠盗柳云青柳大侠。真是幸会,幸会!”说完,请柳云青坐下用茶,随口道:“难得柳大侠一到本岛,只不知你师兄自贵龙所托何事?”
柳云青看看钱三水,又看看陈光远,陈光远会意,当下支出钱三水,柳云青这才说道:“在下师兄素知陈老前辈寄居海岛,倍受风霜之苦,乃是意在厉兵秣马,只待一日起兵,驱除鞑虏,恢复汉人江山。而今,师兄所属白莲教已遍布天下各省,前不久,因奸人出卖,朝庭得知白莲教兴起,正在调兵遣将,大加捕杀,是以我师兄想扯起义旗,尽早举事,既显我中华儿女不屈之威,又可保全教中弟子不遭涂炭。为此特遣在下海岛一行,这里有师兄书信一封。”说着,由内衣中取出一笺封套,双手呈上,又道:“师兄之意尽在其中,请陈老前辈过目。”
陈光远听得柳云青一说,已知白贵龙之意,他展开书信一看,理是一些不差,原来白莲教定地八月中秋在广东海丰、惠州、惠阳等地同时举事,约陈光远率十岛九寨水师,自汕尾登陆,合兵一处,进逼广州。
陈光远看完信后,捻须深思,良久才道:“柳大侠远来辛苦,以乃大事,非我一人所能作答,待我与各岛主寨主商议再定,如何?”
柳云青也知用兵要稳,当即答应,陈光远即吩咐安排了柳云青食宿,便向各大岛发出信号。约请各岛主寨主,前来商议定夺。
第二日中午,众英雄齐集,同到议事厅中。陈光远说明约请众岛主之意后,当即展开白贵龙书信,读了一遍,随之说道:“现在大家说说,我们去还是不去?”
他话刚说完,众人便都议论开了,有的说当然要去。也有人说不能去,好一会儿,竟是各已见,不能统一。这时,忽有高洪岳起身说道:“我们厉秣马,在岛上已呆了快二十年了,早就等着有一天去跟清妖拼拼,如今有这样好的机会,却要放过,我们倒不如干脆回家养老去!”
季四等几人听高洪岳一说,当即表示赞同。可王铁匠王铁宝却起身道:“陈大哥哥,高兄弟及在坐众家兄弟,你们还记得我们合盟主誓吗?”我们的目的并非是到内陆去帮白莲教,我们是要打回台湾去,重振国姓爷雄威,然后再将台湾作后盾,以精锐之师,攻打大陆,驱除清妖,恢复汉人江山。众家兄弟,倘若我们要攻打大陆,与清妖拼个你死我活,岂不早就干了。无论成败,人生有此一搏,总也不失为堂堂大丈夫男子汉,为什么我们没有去,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有把握。就是去攻打台湾,也没有把握,所以,这才一拖再拖,以期增加力量,一举夺取台湾。”
这王铁匠王铁宝家在台湾,也是郑成功宿将的后代,因而他一心要打回老家。而且,他这一番话入情入理,果真是他们十岛九寨聚义的初衷。当下便得到许多人的赞同。这时,有人听这一说,想要立即起兵攻台,陈光远见大伙越说越说不到一块去,想到如此相争,势必伤了和气,这才高声道:“我有一议,不知众家兄弟以为如何?”
众人一听齐道:“大哥有何高见,快请明示。”
陈光远即道:“高兄弟刚才一说,我们居留此地已二十年,从未正面攻击清军,实在也有些道理。而王兄弟所说,乃是我们十岛九寨合盟之初衷,自然也是不差。所以,我想了一个两全之策既可与清兵一战,又可蓄精养锐,以待取台。”众人听得心迷神痴,一个个屏息敛气,静候下文。
陈光远看着众英雄期待的目光,接着说道:“我们现在不妨就赴白莲教之约,八月中秋兵抵汕尾,与清军一战,然后兵驻汕尾,按兵不动,以观白莲教成败如何,要是白莲教举事成功,我们再挥戈北上,同攻广州,兵势一盛,只要能攻下广州城便好了,如若白莲教举事失败,我们就立即取了汕尾清军盟贼及官府钱物,折船而返;这样既可一振我们十岛九寨声威,又不致损兵折将,落败而归。”
陈光远话音才落,忽有一人起身说道:“大哥所议,倘若广州城攻打不下,那如何是好?”陈光远见说话的是中途岛岛主徐辉,即道:“只要能合兵攻击广州,就是失败,也是轰轰烈烈,不枉我们二十年之苦矣,而况白莲教徒遍及天下,总舵起兵得手,分舵岂有不应之理。一个广州府城又怎会攻他不下,怕只怕白莲教海丰举事失败,那便惨了!”
当下众人点头称是,再无异议,皆以此计可行。南海十岛九寨在江湖上久负盛名,天下义士均寄予厚望,本当为天下义举后盾,如果此次白莲教相约按兵不动,必然为天下武林所不齿,今后谁还会与之为伍?因而,经各岛主寨主同意,陈光远当即决定,中秋兵发汕尾,各岛主寨主须竭尽全力,之后众英雄见过柳云青,互道了客气之后,安歇了一夜,于第二日各自散去。
陈光远当夜写好回书,柳云青也于次日携了书信告辞,离岛而去。
待客人们去尽,陈光远看看眼下无事,这便想起钱三水来,如今出战在即,战事繁复,向无先知之理,而钱三水尚弱小,幼不更事,想想更觉须得加紧功课,以防自己若有不测,钱三水也能全面掌握临敌应变之道。想到此,他踱步来到教馆之中,见教馆中空无一人,过才想起自己有事,钱三水例行放假。他当即着人去寻,不一刻,那人回道:“钱三水并不在家,周遭找了一遍,也是不见有人。”陈光远闻言道:“仔细找找,他一个孩子,又能到哪里去?”那人应声而出。
那人刚去,忽有柳氏进来,她见陈光远一人独坐教馆之中,急切道:“三水哪儿去了,这两天他一直没回家去,我道又是岛主你留在这里,教导功课,难道”
她话未说完,陈光远已是一个纵步来到她的身前,急问道:“你说什么? 他两天都没回家?”
柳氏说道:“正是。”
陈光远听,顿觉不妙,于是,他安慰柳氏道:“你且先回家去,我这就派人去找。”
柳氏听说,已是泪如泉涌,但她一介妇人,又能作些什么,只好流着泪回家去了。
陈光远听柳氏一说,早就心急火燎,左思右想,终究想不出这孩子能到哪儿去。于是,他当即找来一位小头目,让他分派众人,在全岛搜寻,又另外派人送了封书信给白沙岛钱三水的义父高洪岳,探听是不是他带走了孩子。布置完毕,自在家里等候,过不多久,便有在各岛上搜寻的兄弟陆续来报,竟是全都没有线索。直到天黑,在岛上各处搜寻的兄弟全都回来,依然是踪影全无,柳氏几次着人打听,如今只哭成了泪人儿一般。
当晚夜半,高洪岳也带人乘船而来,高洪岳是得到陈光远的书信才来到这里的。事也凑巧,以前高洪岳每次来到穆王岛,定然要去柳氏家看望义子钱三水,可这次因来得仓促,加之事关战事,心情激动,竟然忘了要去看他,如今突然听说钱三水下落不明,心中焦急,便摸黑急急地赶了来,却依然是没有见到义子。
第二天,陈光远重又派人分头去十寨的其它岛上,他想,如今只有一种可能,这就是他玩到了其它岛主船上,被船主人带了去。可是过得两日,各岛分别回书,均道并未见到钱三水,这下陈光远虽急无用,他终不明白,这孩子小小所纪,却能到哪野去。
过得五六天,忽有岛上兄弟事报,说他妻子前几天见有个孩子在海边玩水,划了一条小船去,而他特地去清理那里战船,发现那船上果然少了一只小划子。
陈光远闻言大惊,心道:“这孩子定是划了小船到海上,被风暴卷入了大海。”按推断,钱三水自从那日随陈光远客厅后被支出,便没有回家,直接便到海滩游水去了。陈光远记得很清楚,就是那日钱三水去后不久,岛上曾经陡起风暴,过了一会才平息下来,现在看来这孩子定然是给大风暴卷入了大海。
一念及此,陈光远顿感精神委顿,两行热泪不自禁地从眼眶中涌出,滴落脚前地下,口中喃喃道:“多好的孩子,苦命的孩子,他还是孩子啊……”
后来他将钱三水的遗物埋在海岛上向阳的坡上,坟前立一石碑,上书:贤徒钱三水之墓。”
柳氏既得知三水已死,自此哭得死去活来,没几天,便粒米不进,句日之中,也旋即死去。陈光远念他们母子相偎相依,便将柳氏葬在钱三水墓旁,好让他们母子死后,也能常在一处。
高洪岳及众英雄得知钱三水失踪遇难,也是不胜伤感惋惜,但时候一久,加之备战在即,众人也便渐渐忘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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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两栖奇人

却说穆王岛失了钱三水,直弄得众人悲戚,柳氏哀痛而死,而他们并不知道,钱三水没有死。
原来,那日钱三水在客厅中被陈光远支出,一喜之下径到海边去玩,那日时值正午,焦阳当空,暑气蒸腾,加上这日风平浪静。钱三水玩了一会,早已是满头大汗。于是,他脱掉衣裤,便下海游水。钱三水自小生长在海岛之上,因而,早就学会水中游戏,就这样痛痛快快地玩了一阵之后,正要回来,忽然瞥见旁边战船上系着几只小划子,他平常看岛上水兵操练,小划子划得好不带劲,而大人们就是不让孩子上去玩,因而钱三水早就想要上去试试,这时见四下无人,海面上风平浪静,他一时好奇心起,便快速游向战船,爬上船弦,好一会儿才解开系缆,放一睛只小划了,然后登上小船,拿了一把手搬木桨,便朝海中划去。
这钱三水生来喜闹好玩,胆大过人,这一去心中高兴,竟是不知回头,待他发现天色突变,想要回来时,穆王岛只剩下了一个小小黑点。
大海中的天气本就变化无常,常常是翻手辑云覆手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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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之热起生风风推浪涌,有时就是整队鱼船,如遇上恶风巨浪,也会给大海吞没,因而近海居民几乎人人谈海色变,惧遭无常之灾,所以,一般时候,极少有人单船出海。钱三水自小生海岛,如今长到十余岁,自然也听到过许多大海中的故事,因是大海险恶,并非全然不知。这时见天色突变,刚才还是艳艳骄阳,一时之间阴竞阴云覆盖,海面上顿时暗了下来,他心知不好,急忙调头,这才发现自己离那穆王岛已是很远。但钱三水时时听师父教诲,小小心灵中已知如遇急难,当要临危不乱,以静制动,方可占尽先机,转危为安。于是,他勉强自己定了心神,双手用力扳桨。直向海平面上那个小黑点划去。
可这时海平面上益发昏暗,他划了一程,那原来尚可看清的一个小小黑点,如今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儿,他越看越是心中害怕,加上这时海面上没有一丝风,天上乌云压顶,他身上已经出了一身透汗,可他手上却丝毫没有松劲,还在拼命地划着,划着……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厚厚的云绕了几个不成型的弯道之后消失不见了,随之,“轰隆轰隆”一声闷雷,直如天塌地陷一船,轰鸣着震荡在海平面上。紧接着起风了,风吹浪涌,浪助风威,钱三水的小船在开始在海浪中忽高忽低地荡来荡去,渐渐不听他的使唤,他这时再看穆王岛时,只见乌云密布,海天一色,灰蒙蒙的海面上除了水便是浪,除了浪便是水,余下什么也没有。那穆王岛直如被大海没了一般,不见踪影,他越望越怕,不由“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喊:“妈妈——”“妈妈——”“师父——”可是大海中只是风啸浪吼,哪里又有回声。
这时,风力忽又加大,雷声滚滚,过了一刻,又是“哗啦啦——”一声炸雷,震天动地,同时,豆大的雨珠噼噼啪啪地砸了下来,海面上风力健来越大,风雨之中,黑浪翻滚,钱三水何曾见过这种景象,大孩之下,竟止住了哭声,他双手牢牢地抓住小船两带,两眼惊恐地视着风雨中恶浪翻涌的海面,口中喷嚏道:“妈妈——”妈妈”
钱三水所乘小船,乃是水浸桦木所制,长不过丈余,宽不足五尺、一般只乘三至五人,作短暂交通之用。这时小船上只坐着钱三水一个小孩,重量极轻,遇此风浪,本该早已沉没,可是正由于此时小船所载极轻,没水也浅,而钱三水被陈光远加意调款,用心熏陶,已是初具胆识,脚下轻灵,稍懂些临危应变之策。加之他又自小生长在海岛,耳濡目染中,也约略知道些驾船常识。是以,当他遇此恶风暴雨时,开始惊恐,继而害怕,后来却是沉一静下来,凝神以对,他知道只要小船不翻,自己便可不死。于是,他坐身小船中间,见哪边为风浪掀起,即移身到哪边,以保小船不至翻。同时,每到一边,他都牢牢抓住小船帮边,以免小船颠簸之中,自己不慎落水。
也是钱三水命大,天不该绝,他一个十余岁的孩子,驾着这样一条小船,在如此恶劣的风浪之中竟未翻没,当为航海史中的旷古奇迹,当然,要是换了另一个孩子或是大人,见到这种恶劣天气时一味害怕,或是稍稍蠢笨一些,也是早已藏身鱼腹了。
热带海洋上的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加上这是正值夏天,南海中的天气变化无常,更是常见。钱三水奋力拼搏一阵之一后,海面上忽又云散天开,随之风浪渐息,斜阳重又回到了海上。钱三水见风浪一息,小船平稳下来,顿时精神一松,人也软了下来,他瘫坐在船板上,脱下衣服,将上面的水拧干,摊在船头,这才无力地倒卧在船板之上。
过了许久,他动动身子,觉得浑身筋骨疼痛,直想犬睡一觉。可他知道这会儿不能睡,他勉强坐起身来,只见大海苍茫,竟然没有一点陆地,再看天色,已是斜阳西下,一时心中叫苦。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他多想看到一条大船或是一片陆地,哪怕只是一个仅可空身的珊瑚礁也好,可一望之下,却什么也没有。
钱三水以前住过的白沙岛如稳王岛附近都有一些露出海面的珊瑚礁,因而他觉得似那种小岛应该到处都是。所以,他虽不知刚才经大风一吹,自己漂到了何处,可他总觉得会碰上一个小珊瑚或是一片小岛的,因而他强打精神,用力板桨。虽失了方向,可他总觉得往前走或许会有生路,而他哪里知道,他越往前走,离十岛九寨所在的方位也越远,而且他一个孩子的体力也在一点一点地耗去,就这样他一直划到天黑,而他目力所及,依然只是茫茫大海。看看天黑了下来,他一时心灰,收回木桨,停了下来。
不一会,天完全黑了下来,大海上什么也看不见,唯有轻浪撞击在船边,发出细微的溅水声,钱三水再也无力支撑自己,他好饿。觉得从没有象丽在这饿过,他本来就没吃午饭,而此时已是晚上了,他肚腹之中“咕咕”叫着,直如有什么东西有胸腹之中啃噬一般。他还好困,觉得浑身酸痛无力,想大睡一觉可他又不敢睡,他还是个孩子。这样黑的天,他孤独一人漂泊在茫无崖际的海面上。他何曾经历过这种孤独,何曾离开过妈妈的怀抱。想着想着,钱三水又哭了。他没有出声,没有力气出声,只默默地哭着,边流泪边无声地喃喃道:“妈妈”
钱三水哭着哭着,慢慢地倒卧在船板上睡着了,他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才从恶梦中惊醒,睁眼看看自己仍在海面上漂着,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他想坐起来看看有没有船只或小岛,可身子一动,顿觉头晕目眩,脑袋似要爆炸一般,便又躺了下去,他觉得自己病了,浑身发热,口中舌燥,想动一动,又全身无力,就这增,他又睡了过去。
之后他又睁开过一次眼睛,但那时又是天黑,海面上什么也看不见,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动,喉咙里似乎着火一般,烧得好不难受,船边依然有细碎的水浪声。忽然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待他遭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石洞之中。
这石洞乃是由两片巨石拱起形成的穹窿。石洞的两壁倾斜着靠在一起,下面留下一个约两丈余宽的一条甬道。这洞最主处也不过两丈左右,最低处怕只能放下一只脚板,洞的一端延伸开外,虽是越来越,却也深不可测,另一端是个大口,口子的形状与洞内一般无二,只是大了许多而已,整个洞象是一只巨形叭,一端大而宽,另一端小而尖细,亮光是从那大口子的一端射进来的,不过,这时所见的那口子似是经人以石头垒砌过的,一道水锈斑驳的石寺挡在那里,这石寺虽然粗糙已极,但人工磨砌之痕依然清晰可辩,那石寺约有一人多高,中间留有一道似洞中形状一般的小口。墙上未及到顶,又留下一个三角形空洞,洞内亮光正是由那些透进来的。
钱三水看着看着,心中大是骇异自己明明记得是漂泊在海上,且身软力弱,怎的忽然到了这鬼地方,而且这一起身,似觉身轻如前,丝毫不感吃力,这难道是在梦中,想着看着洞内各处,竟是一无一物,空空如也,他仔细搜寻,这才发现,自己所躺方木之下,有一只“木碗”,这木碗与其说是木碗,倒不如说是一个朽烂的树桩,或者说是一件根雕工艺品,它完全是一段烂木,只是中间有个坑洞,坑洞之中分明盛有“食物”,一种白如豆浆的液体。
钱三水观内中情形,正自思,忽闻隐约之中,似有滴水之声,他细心静听,那“滴嗒”之声似是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虽然隐约可闻,但想要辩明方位,却是不能。于是,他想起身出外看看,可刚一动作,但觉周身发麻,酸痛不已,又不由自主地躺了下去。
躺下之后,钱三水只觉一股热流,由下而上涌了过来,不一刻,即便散发全身。再想车动,整个身子似乎不是自己的一样,丝毫不听使唤。同时头晕脑胀,直如前时在海上划子中一般。他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又自沉沉睡去。
这样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钱三水在迷糊之中,忽听似有什么踏着碎石走着,声音渐趋清晰,却是越来越近,他用力睁开眼睛,凝神之间,脚步声已然到得洞口之外,于是,他侧过身来,两眼紧紧盯视着洞口。
说来也巧,此时钱三水由迷糊中醒来,身子又觉舒服了许多,这时他转身侧目而视,直如常人一般无异。
就这样过得一刻,忽见一样毛茸茸的东西由洞口探身而入,进洞之后忽地长身而起,原来竟是一个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也是钱三水刚历奇险,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才没有惊呼出声,但晓是这样,他还是吓得冷汗涔涔,心房狂跳不止。
所幸钱三水生来胆大,临危不惧。这时见是一怪物,又是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这次似如前次大不相同,他坐起身后动了动脚,觉得脚下也不再酸痛,于是抖擞精神,准备应付一时之危。可是那怪物本是向里走来,这时见钱三水坐起,反而不再向前走了。他停在那里,两只古怪的圆眼睛镇定地看着钱三水,钱三水也毫不示弱地盯视着他。只见那怪物高如人齐,身子瘦弱,头上长毛白如银丝,一双铜铃般的圆圆鼓出,闪射着夜枭般的莹光。鼻子长毛覆盖,只露出一个圆圆的红色肉球。
嘴巴半张着,深隐在白毛之中,艳似浓血般的红唇却隐约可见,他光着身子,皮肤呈紫铜色,一溜紫红色细毛紫绕胸前,胡乱弯转纠缠,直盖到身子两胯之间。胯之间萎缩的阴茎隐约可见。他下身红黑,两条细腿直至脚板,却是无毛无须,直如人腿无异,只是他周身上下粗皮包裹之中,根根骨头凸起外露,却是骨瘦如柴,他站在那里,直身而立,竟也与人无异。钱三水看到这里,顿觉这怪物当真奇怪,怎会是兽头人身,形如人立。
这样对视良久,那怪物忽地转身,由那石墙的洞口走出,脚踏碎石,径向远处走去。钱三水更觉怪异立时起,顿觉自己身轻如燕,已是完全康夏他心中更奇,这便来至洞口,身子一矮,由那三角形小口子钻了出去。
钱三水出得洞外,极目四望之后,这才发现自己是置身一处荒岛之上,四周仍是无边大海,茫茫无垠。洞外是一条小道,小道似是由洞内出水冲刷而成,地上尽是细碎溜圆的石子砂粒,小道两边怪石横陈,或高或低,千姿面态,不一而足。钱三水无心细看,眼看不见了那怪物,便由小道载出去,奔了一阵,前面已到海边,却是峭岩壁立,崖下海水击打着石壁,发出阵阵轰鸣,钱三水探头一看,顿时触目惊心,随即退了两步。
钱三水当然不会相信前面没有出路,他左看右看,便从一处低些的岩石攀了上去,然后循关睛些低矮平缓的石头向前奔去。这样走了一阵,又翻上一片巨石,这才发现前面石山之下是一片平缓的海滩,那怪物正自仰躺在海滩之上。阳光下,直如一朵飘坠地的白花一般。钱三水见此,竟不由自主地向那里奔去。
待他将到未到,快接近海滩时,突然发现自己所来的那只木划子正靠在那片海滩的一侧,尤自在海水中飘荡。钱三水见此,不由心道:“难道是那怪物将自己救到石洞之中的么?”他忽又摇头不信,因为怪物毕竟是怪物啊!但有一点终究使他觉得玄妙莫解,他已看到那石洞之中一无一物,那是什么使他了恢复体力的呢?
想着想着,钱三水已奔近那片海滩。可是,这海岛也真奇怪,那海滩与石山竟是一分为二,一道天然石壁横理其间,钱三水左看右看,就是无法下去。他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见那怪物起身回头,伸手一指左前方,又作了个直插而下的手势,便站在那里,口发出一阵长长的“啊——,啊——声,那声音似人非人,但闻声音洪亮,直可与海涛相匹。
钱三水见那怪物也能打手势,心中已有几分相信自己定是那怪物相救,那手势明白已极。想这物倒是颇有灵性,不可寻常而论。
于是,钱三水依着那白毛怪物指点,向左前方奔去。才行不远,见一处岩壁不高,底下浮沙松软,便一纵身,跳了下去。
钱三水下到海滩,一阵狂奔,径扑那划子而去,这是他一时之间偶然决定的,他觉得只要自己上了小船,划到水中,谅那怪物也奈何不了我,不一刻,他已奔近小船, 随即解缆板桨,小船迅速离岸,直向海中漂去。待他离岸有一箭之遥,回头看时,却见那怪物呆立原地,两眼直直地望着自己,他那满头白毛在海风吹拂下,随风飘起,纷乱飞扬之中直如山精水怪,形象煞是骇人。随之,那物又是一阵“呜呜——”长鸣,鸣声充沛有力,却是凄婉哀切,荡人心肺。钱三水一听,一时心下侧然,但人兽之间,自是不可彻悟,而况在这荒无人烟的孤岛之上,更是大非寻常。于是,他一狠心,继用力板桨,直向在海深处划去。
就这样过得片刻,突听“扑!”地一声水响,钱三水一惊回头,注目之间,那海滩上已是空空荡荡,竟失了那怪物踪影。再看海边,尚有一处尤自水花涌动,卷起一阵浪花。看到这里,他已心知那怪物乃是水怪,定是追自己来了。于是,慌急之中双手加劲,小船如箭离弦一般,直向远处冲去。
谁知才过不久,突见前面水花翻涌,那白毛怪物忽又自水中冒出。钱三水一见之下,顿时心胆俱裂,想要回避,已是不及,于是他双手举起木桨,正要击落,那怪物忽又入水,竟自不见,他呆立片刻,正要回身,顿觉身后一紧,后颈处一阵奇酸,便只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可他心里明白,知道自己是被那怪封了穴道,心念即此,顿时忽发奇想:“原来这怪物是人!”因为兽类是不会点穴之功的。有此一想,他便心安了许多,只待细心体察,以明究竟。
这时,钱三水虽然被制,竟只不能行动,于眼看心想,倒也毫无干碍。他见那怪物制住自己后,看也不看,竟自坐在船尾,双脚伸入水中,水花微动,小船也象长了一舵。飞快地向岸边冲去。
将到海滩,他又提起双脚,小船冲顿时减缓,最后稳稳停在滩边水中。钱三水观他动作,越看越象是人,心里不由突突乱跳。这时,船到滩边,即怪物下船系缆,然后伸开双臂将自己拦腰抱起,他穴道被制,尽管眼睁睁地看那怪物抱他,却是无能反抗。那物将他抱到一处浮沙极软的地方放下,然后以手代笔,在他身前的沙地上写下:“我也是人!”几个清晰的大字,竞是字正腔圆,苍劲有力。
钱三水一见之下,顿时惊得目瞪口 随即说道:“那你为何不会说话?”
那人听得,喉咙之中“咕咕!”有声,他将地上字迹抹去,又写道:“久来不与人语,不知竟是哑了。”写完目光闪动,涌出几点泪花来。
钱三水见此,再不怀疑他是人。于是问道:“是你从海中救我上岛来的?”那人一听,随之点头,一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两下,身手之敏捷,实是世所罕见,钱三水身子耸动,知是穴道已解,行动自如了。
钱三水穴道被解,顿觉身子一松,再看那怪人,心中虽奇,却是不再惧他,看了看又差别道:“你为何不穿衣服?”
兀地怪人听说,喉咙之中“啊啊——”连声,面部长毛颤动,这样结了一阵,到底说不出话来。结果还是在沙地上写道:“这儿绝无人迹,没有衣服可替。”他写完之后看了看钱三水,见钱三水点头不语,又在地上写道:“今年是何年号?”
钱三水见问,想了想之后,和声道:“而今是道光四年六月,不知我出来几天了,我离岛时,是六月实日。”
谁知那怪人虽然听得,仍是茫然不解,呆了一会,忽又在地下写道:“乾隆五十四年距今年多少时候?”
钱三水在穆王岛上时,早已于历史风物、地理洞革,多有所学,而本朝历史,乃是满夷入主中华,汉人饱受奇耻大辱的血泪史,因是更加学得仔细。是以见有此问,屈指一算,便即答道:“乾隆五十四年距今已有三十六年了。”
那怪人听得,竟是半晌无语,之后“呜——呜——”怪叫数声,忽然转身急奔,他奔到石山边的滑崖下,只轻轻一纵,白发飘动中,那两三丈高的石壁竟让他一纵而上。他上得石壁,更不停留,脚下虽是怪石横生,全无道路,而他行走之间,脚步轻点,倒也步步不踏空,直如平地无异。只一刻,便到得那石山之上,他站在石山极顶巨石之上,仰天长啸,声音古怪至极,尖利刺耳,融入大海波涛之中,回环激荡,久久不绝。
钱三水不知何意,听此啸声,也不由一时心潮起伏,如海涛光涌,久久不得平静,他孤独一人站在空阔的海滩上,看着那巨石之的颠的怪人长啸良久,之后木然僵立不动,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想他既知乾隆尊号,又写得一手极好的汉字,而且观他身法,功力自也不差,因而必非等闲。可他长住荒岛,而为世人所弃,倒是为何,此情此景,想来果然凄惨。
一念及此,钱三水忽又想到自己身上,蓦然之间,一丝凉气猛袭心头。从今以后,自己不是也要留在这里,再过三十六年,自己不是也要,他真不敢想象自己也象那怪人一样,但他侧目之中,忽又看到了那条小船,是的,他有一只小船,他不会象那怪人一样,不会的,他能坐了那大船,回穆王岛去。而且他可以带了那个怪人一同回,回到人世之中,使这个濒于死亡的老人也能享受一些人世间的温暖。
想到此,钱三水顿觉精神一振,于是,他也顺着海滩,向石山上爬去,他想看看这岛的模样,想知道是否可以弄到食物和水,他也知道,大海航行没有食物和水是不行的。
就这样,钱三水费了好大力气才爬上山顶,他见那怪人独自站在那片巨石之巅发呆,也不去惊扰他。只一味四周察看,想知道这岛上还有些什么,谁知这一看,又使他完全呆了。
原来这只是一个极小的石头岛,整个岛长宽不过四五里地,却全是一色的黑灰色岩石,而且,岛的三面都是十数丈高的悬崖绝壁,只刚才他来的地方有那一片海滩,而且,照现在看来,如果海水涨潮,那片海滩没准还会为海水淹没。就是说这海岛上除了石头,便什么也没有。石头缝中只有星的野草和灌木,如此地方,哪里会有食物,再看看周围海面,四周大海苍茫,也没有一个岛屿。看着看着,他竟不由自主,又哭了起来,
钱三水嘤嘤而哭,哭声不大,却惊动了巨石之巅的怪人,可见他耳朵却是相当的灵敏,只见他纵身而下,轻轻落在钱三水身边。钱三水也不理他,独自啜泣。那怪人呆了呆,随即探手抱起钱三水,发足奔去,不一刻便来到洞中,将钱三水放在木板之上。
这时钱三水已全然不把那人当作怪人了。因为岛上只有他们俩,所以,钱三水只把这唯一的伙伴视作亲人一般,这时回到洞中,靠在那人身上,更是无所顾忌地放声大哭了起来。那人不能说话,只紧紧地搂着他,哭了一陈,钱三水抬起头来,他见那人两眼之中也是泪光莹莹,他不由自主地张口叫道:“伯伯! 呵……不,好爷爷,我们吃什么呀?”
那人一听,眨了眨,耸动着荡面银色须眉,俯身下去,双手捧起那“木碗”,他将木碗递到钱三水嘴边,示意他喝下。钱三水早已饿极,也不推托,接过之后张口便喝下一口,但那白色汁液刚一入口,便“哇——”地吐了出来,他觉得那东西又腥又咸,真的不是滋味,只好摇头不吃。那老人见他咽不下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随之猛出食指,在他胸背之间“刷!刷”两下,钱三水身子一软,闭了双目,那见钱三水已然睡去,这才端起木碗,将内中白色汁液慢慢灌于钱三水口中,然后将他平放在木板之上。
待钱三水醒来,已觉全身舒服,神清气爽,他动了动,翻身坐起,却见洞中空空,已不见了那白发老人,再看看木板之下,那个木碗也消失不见。于是,他起身出洞,这才发现,一轮红日,刚刚由海面升起,海面之上波光鳞鳞,溅起万点金光,景色煞是壮观。他不由心道:“我竟睡了半日一夜,可为何肚子一点不饿。想到此,他已知定是昨日那白发老人将自己封了睡穴之后,将把那又腥又咸的白色汁液灌给自己喝了。他不由一阵作呕吐了几口口水之后,便直奔那海滩而去。这时他一心想知道那位奇怪的白发人到底在干些什么。
钱三水奔行一阵,抬头看去,发现昏晕之中,那白发老人正在撕扯几条大鱼,于是,他轻轻奔近海滩,站在峭岩侧背,静静地注视着那白发老人。
这时,那老人已几下扯下一条大鱼鱼头,然后将那鱼头拿到旁边的木碗上方,两手食指伸入鱼咀之中,只见他两手轻轻往两边一分,但听得骨骼碎裂有声,那鱼头已给他撕开两半,同时,一股白色适亮的汁液便流注于木碗之中。
钱三水看到这里,不由一震,原来自己昨日喝下去的那又腥又咸的白色汁液竟是这鱼之中的生鱼脑汁。他以前也曾吸食过鱼脑汁,但那都是煮熟之后才吃的,如今见这生鱼脑汁,又是一阵恶心。但他强自忍下,不使弄出声响,以免惊动了老人,这时,他见那老人将滴完汁液的鱼头抛入海中,又取了一只鱼头,如法炮制,滴注于木碗之中,钱三水看看那木碗已满,地下不尚余几条大鱼,不知那老人再将何为。正在他想要看个究竟时,那老人又丢了鱼头入海,顺手端起木碗,送到唇边,一仰脖子,竟是一饮而尽。如此往复,那老人直饮了三碗,这才端了一碗,回头注视着他的藏身所在,同时招了招手,作了个喝水的动作。
钱三水见他喝那鱼脑汁,早就心中作呕。这时见他要自己去喝,心中更是不愿,但钱三水自小受母亲熏陶,教他怎么做人,后来跟陈光远习文学武,更是时时受到教诲,是以他虽然小小年纪,已深知做人要讲一个“义”字,有恩不报,只如禽兽无异。如今这老人于他有救命大恩,自己怎可折他好意,于是翻身纵下岩壁,直奔那人身边而去。
他来到老人身边,那老人只静静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之后,他才俯身在沙滩上写道:“这里没什么吃的,也无柴无火,想要活命,只有喝这鱼脑汁,”写完起身,随手端过木碗,递在钱三水面前。钱三水看看地上字迹,已然明白这老人的用意,
想这荒岛之上,无柴无火,更无食物,也亏得他想出来这条生路,于是,他接碗在手,可木碗刚到嘴边,一股咸腥之气早已扑鼻而入,他一阵作呕,还哪里喝得下去。
那老人见此,看了看他,又指了指地上剩下的几条大鱼,那意思是说:“你不喝下,这些鱼脑汁往哪儿放?”钱三水会意,更觉无可奈何。这时,他忽又记起师父陈光远曾说过的一话,“人有十危九难,只有吃尽苦头,方能练出超人的意志和本领。”而眼下非此不能活命,可谓既危且难了,想到此,他一咬牙,闭上眼睛,双手将木碗捧到嘴边,一仰头,“咕咕!”喝了下去。喝完丢下木碗,一阵狂奔,直在海上跑了三圈,这才停下,兀自觉得口中咸腥难闻,于是,又拉开架式,练起了陈光远教他的基本功法。练了一回,还觉口中有味,便又以指作剑,又使了一路陈光远教他的南越剑法,这才敛气收身,觉得舒服了一些。
这时再看那老人,他竟是站在那里,目呆神痴,两眼盯着自己,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身,扯下余下几条鱼头,取汁之后,将鱼尸鱼头尽都丢入海中,忽然端了木碗,径回石洞之中。
钱三水见老人既去,又在海滩上玩了一会,看看单身孤独,也不能与人说笑,顿觉乏味。于是,他离开海滩,转入石洞。他走进石洞,见那老人正坐在木上凝思,上前说道:“老爷爷,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姓名呢。”
谁知那老人一听,狠狠地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向他招了招手,便当先往洞的尖端走去。这洞内尖外阔,形如喇叭,而且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最后竟是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就这样摸了一段,忽见前面似有亮光,而这时洞内却越来越窄,他们只好弓着身子往前走,这时光线越来越亮,而洞内也益发小了起来,待他们爬过一道石坎,前面忽又豁然开朗,明亮之中,他发现又是一个朝天洞口,这洞口大约两丈多宽,不方不圆,两边洞壁陡峭,直如刀砍斧劈由下而上大约四五丈高,便是出口。钱三水随着老人来到这里,却是不知何意,这时,那老人只在洞中稍停片刻,便向一边的洞壁下走去。
钱三水随那人去到壁下一看,一时不由得大为惊奇。原来,就在这方高大的石壁之下,凹进去一孔方洞,那孔洞之中不断有清水涌出,漫出之后尽倒灌于前面石板裂缝之中,水流入缝,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如不用心细听,断难听到。钱三水这时听到水声,忽地想起自己刚由昏迷中醒来时听到的水响,只不知是否此处。但说来也怪,他除了那次听到过水声,之后又从未听到过。
那老人见钱三水看到水坑,只凝神而思,一时“呵! 呵”连声,随之双手指那水坑,作饮水状,钱三水会意,即趋身而前,双手掬水入入口中,这一惊果非寻常,他不由纵身而起,大叫道:“淡水! 淡水!”
那老人见他兴奋已极,也是“啊! 啊!”连声,须眉戈张,他上前伸手掬水,喝了起来。自此,钱三水知这岛上有此处淡水,虽然无以盛装,但摸爬一阵,总是有得饮的。就这样钱三水有吃有喝,便同那老人一起在岛上住了下来,那老人并不问及他的由来。他除了每天抓鱼取汁,便是到山顶上“啊——! 啊——!”,“咆——!呜——!”地叫,或是撮唇长啸。有时也在海上疯跑或仰躺着晒太阳。钱三水虽时时感到勉强,终于还是习惯了吸食鱼脑汁。他每日无事,除了与那老人说些闲话,便时时到海滩上去习功练剑,而每每他在海滩上练功,那老人总是或远或近地凝目而视,看完之后或是“啊啊——”或是“呜呜——”总要叫唤几声,然后才得离去。
钱三水也曾在海滩上提出过要同老人一起坐小船回去,但那老人却在地上写道:“要想回去,先须学好水下功夫,现在单凭一条小船,要过茫茫大海,定然凶多吉少。等你哪日学好了水下功夫,咱爷俩再乘那小船回去,到时纵有风浪,我们也不惧它。”
钱三水看完这段话后,顿时心中一凉,什么水下功夫,自己可是丁点不会呀。心念之间,他忽地想起那日强行离岛时那老人所显示的神功,自己当时还道他是水怪呢,是以,他当下知道那老人所说的水下功夫,必是此功。其实他并不知道,那老人每天下海捕鱼时,都是深入水下,要好久才能起来,因为这老人捕鱼常在日出之前,而这时钱三水多半还在梦中,是经他并不知道,于是,他说道:“这水下功夫要多久才能练好?”
那老人听后,在地上写道:“少则三五年,多者不定。”写完之后,转身奔向海边,一头扑入大海之中。
钱三水看见需要那么久才能练好此功,一时倍觉灰心。这时见老人入海,又觉得此功新奇好玩,心想下还真想练练,他站在海滩上,边想着心思边注目海面,可是过了许久,还是不见那老人踪迹。正自担心,忽见那老人自另一片海面浮出,接着又没入水中,再过一刻,那老人又在海边出水,手里竟然提着一条鲜活大鱼,那老人提鱼上岸,再不停留,直奔洞中而去。
钱三水见那老人水下神功,果真神奇异常。心下痒痒,一心想学得此功,从此,他不再提离岛回家的事,一心一意地在岛上住了下来。
荒岛之上无年无月,更无节气,月圆月缺,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钱三水他们每天重复着昨天,早晨起来吃鱼脑汁,完了那老人去做他的例行功课。钱三水但在海滩上练剑习功。有时风平浪静,也到海里游水潜水,他一心想学那老人的水下功夫,因而时时用心潜心,想了许多办法,却总是过不了多久便要起来,最远也不过百十来步,而那老人自打那次海上说过练好水下功夫之后,并没有指点于他。只是有时见他游水时,在一旁静静观看,钱三水总想着他看完之后会说点什么,可每次钱三水入水后起来,他都是什么也不说,便自扬长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这一天,钱三水从海水里游起来,忽见那老人“啊哈——!”“啊哈——!”地叫,看他面部须眉耸动,两眼放光,知他是在发笑,而他过去只知“啊啊——!”,怎么今日突然会说一个“哈”,如此一想,钱三水由心头一喜,他知道那老人原本并非哑巴,保准是“久来不与人语,不知竞是呸了。”这会有人来荒岛,他想要说话,因而喉结处在颤动,心念及此,他喜极上前,笑着说道:“老爷爷,你刚才在笑,真的,你刚才笑了,你再笑一笑,老爷爷,你会说话的,是不是? 过不了多久,你又会说话了!”
钱三水说着,两眼直盯着面前的老人,只见老人泪花闪动,点了点头,忽又“啊哈——!”啊哈——!”地笑了起来,谁知就这么笑了一阵,突然之间,他竟不再打哽,竟“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这一变化实太让人感动,钱三水见老人泪光盈盈,仍是“哈哈哈……”地笑个不住,大叫一声“爷!”一头 倒在老人身上,流着眼泪笑道:“这下好了,爷会笑了,能说话了,啊,爷爷能说话了!”
自此以后,这荒岛之上又多了一种声音,这便是那白须老人的笑声,他每天吃完鱼脑汁,便站在石山上的巨石之颠“啊——,哈哈! 哈哈哈哈!”地长声大笑,“呜呜——”之声从此不再呜咽在荒岛上空。
钱三水依然还是作潜水,尽管丝毫不见长进,但他觉得这便是师父所说的练毅力,只要得久了,自会有所突皮的。所以,
他每天坚持训练。这时,他开始注意那老爷时时想跟他坐在一块,听他说话,看他习功练剑,只是他不再要你差别他什么,只要你给他讲外面的故事,于是,钱三水就把自己住在白沙岛和穆王岛的所见所闻慢忆地说给他听,时候一久,岛上的事情讲完了,便又给他讲自己学的文化、学的历史,那老人有时心问起江湖中的事,钱三水毕竟幼小,知之甚少,不过,他由母亲那里知道,南海有个鲨鱼帮,因这鲨鱼帮是他家的大仇敌,所以钱三水还小的时候,他母亲就常常和他提起鲨鱼帮的事,后来他渐渐大一些了,有时也问母亲那鲨鱼帮到底什么东西,为何要叫鲨鱼帮? 他母亲柳氏自会也答不上来,但却恨那鲨鱼帮咬牙切齿,到后来忍无可忍,最终还是告诉了他。那鲨鱼帮杀了他一家,乃是他家的大仇敌,要他好好习功练武,长大之后,好为家人报仇。是以,钱三水在没有什么可讲的时候,便将那鲨鱼帮说了出来,讲那鲨鱼帮如何如何狠毒,江湖上人人恨之入骨,却又不奈他何,更将他师父陈光远如何斗那鲨鱼帮龙风舵舵主金碧海的故事细细说了一遍,讲得绘声绘色。
那老人听他讲故事,时而看他,时而凝思,时而哈哈大笑,时而须眉戈张,喉结处发出愤怒的“咕咕!”声。不过,那老人也不让他白讲,自从他给那老人讲了故事以后,每天早晨,待他们喝完鱼脑汁,那老人便留在海滩上,指手划脚;教他学走一种步法。那步法分为八个方位,按一定的程序去走,真是难走之极。而那老人在自己圈出的直截了当的点上依序而走,却是轻灵异常,不在意。他走得快时,只见一团白光飘忽不定,全然失了他的身形。钱三水何曾见过这种走法,顿时兴起,于是,在那老人的指点下,他由不会到会,由慢到快,终于学会了这种步法。待他学会之后,那老人才告诉他,此为游龙八卦掌的基础游身八卦步,于是,那老人便又开始教他游龙八卦掌。也是钱三水天生聪慧,加之他早在陈光远那里扎下了武学根基,因而,这时学来,竟是一点即会。不多时候,一套游龙八卦掌在他手上使出,已是有模有样了。一日,那老人为了要试他掌力深浅,提着一条大鱼叫他击打,钱三水迈开步子,挪动几步之后蓄力待势,一掌击出,那鱼被他整个地击了出去。之后,他捡起那鱼一看:发现那鱼嘴巴开合,尤自未死,这才发现,那鱼只是嘴下手提处的细筋被他一击而断,其余完好无损。
那老人见这样,随又提起一条大鱼给他。提着,那老人错步扭身,转到身前,“呼!”地一掌,那鱼竟是拦腰而断,下半截飞出百步之外,方才落地,而上半截尚自提在他的手中。只轻晃了晃便静如前。看到这里,钱三水已是大为惊奇,心中更敬那老人果是一代奇杰却为何偏偏落得如此悲惨。
从那以后,钱三水又增加了一门功课,这便是习练游龙八卦掌法,如此日复一日,潮起潮落,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忽一日,钱三水游水时潜水下去,他想看看怎么抓鱼,便也把眼睁开,谁知睁开眼睛,他忽然发现海水之中虽是模模糊糊却也让他看到了一些游动的鱼影。起来之后他不相信那是真的,重又潜下水去,这次下水处是片浅滩,他一入水便张开眼睛。这一看他更是大为惊奇,因为他在水下已能模糊看到海水之中的生物帆类了。他大喜之下起水上岸,直奔坐在旁边观看的老人身边,喜道:“老爷爷,我也看到了,真的,我看到鱼儿在游,海贝在爬!”
那老人一听,立时两眼放光,张口吐出了一个“匪”字,随即喉咙中“咕咕”作响,须眉耸动,又“匪、匪、匪、匪、水”,他终于说出了一个“水”字。钱三水听他说了个“水”字,更是喜上加喜,大笑道:“老爷爷,你说话了,你说了一个‘水’字”接着又重复道:“水,水,水,水……”那老人“哈哈……”笑了两声,也跟着说道:“水,水,水……”说完一老一少相互拥在一起,同声大笑,笑了一阵松开,又相互对视,各自见对方满面泪痕,不觉又同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临了,那老人才在地上写道:“小孩子变化快,我用了十年的功夫才成,你两年不到就差不多了,再过一段日子,你会觉得海底世界比陆上世界还要丰富奇妙得多。”写完长笑一声,起身狂奔而去,他一直奔到那山顶巨石之巅,大声呼唤:“啊,水! 水! 水! ”这样呼唤一阵,又是一阵“哈哈……”长笑之声。
此后过不多久,那老人又说会了“吃”、“喝”等字,之后又渐渐能断断续续地说话,到得后来,他终于能与钱三水对话了。同时,钱三水在这段时间中,也增加了潜水时间,尽管长进不大,可他已觉得很是不错了,而且,他还觉得自己的潜水时间在不断地加长,原来一口气能潜水百步,已算不错,而现在两三百步都已不成问题,因而,他觉得这水下功夫虽然难练,倒也自有乐趣。
那老人自从能说话之后,已与从前大不相同,这岛上人本就不多,因而他们俩时常便在一块儿说话,钱三水见老人已能说话,无须在地上费力写字,也便心无顾忌。于是便问这问那,那老人愿意说的,有问必答,不愿说的,便又开话。因而,钱三水知道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秘密,也解开了许多疑团。
原来,钱三水所乘小木船漂到这个荒岛附近,被这位老人发觉,他便潜水过去,发现小船上躺着一个孩子,早已昏迷不醒。他探探鼻息,见尚有一丝气息,便使小船划到岸边,抱起那孩子回到石洞之中。这里无药无汤,不知怎么救治,于是,他一方面将鱼脑汁和清水喂他,一方面以自身功力帮他调理气血,就这样一直过了三天三夜,那孩子才悠悠醒来。可那时那孩子虽是依然还是神志不清,口里只断断续续地叫了几声妈妈,便又昏了过去,当时那孩子忽又高烧,他一时当真不知所措,情急之下,就用木碗盛来清水,不断地浇在孩子的头上,这样又过了天,他见孩子的烧退了一些,便又下海摸鱼。正好这天他抓到了几头大墨鱼,他将墨鱼取出挤汁,慢慢灌入孩子口中,那时,他也没想到能救活这孩子,只是觉得独处孤独,想尽一份心力而已。谁知那墨鱼脑汁灌了下去之后不久,烧便退了下来,这样再过一日,那孩子重又醒转,那时他已知孩子可救,担心他醒来之后受惊吓,他封了他的睡穴,就这样那孩子长睡不醒,他每每灌了鱼脑汁又灌清水,直到十几天后,见孩子已完全好了,这才解了六道。
谁知那孩子初醒便想动作,而他睡了这许多时候,只可慢慢行动,这一急,竟使筋脉倒错,气血翻涌,竟又昏了过去。后来他再不敢大意,加意调理,并时时将他身子翻动,摇手动脚,让他安心静养,这样又过了两三天,看看再无危险,这才解开穴道,使他醒了过来。
钱三水知道这些之后,屈指一算,自己昏昏睡睡,前后竟是二十天。难怪自己在石洞之中刚刚来时,已然觉得体力已经恢复,原来内中还有这许多周折。自己却是全然不知,想想这老人的活命之恩,只同再造,而要是他一直不能说话,这一节自己到死也不会知道,那就永远是个迷中之迷了。
同时,钱三水还知道,自己所练的水下功夫,与这吃鱼脑汁大有关联。原来这老人初上岛时,也只约略懂得游水戏水,而于潜水一道却是丝毫不通。但自从他被人甩在岛上开始,首先要找的,便是吃的东西,可找来找去,这岛上却是什么也没有。开始他吃草根树皮,后来下海捕鱼时才想到可以捕鱼为食,而鱼虽捕到,岛上又无柴无火,想要吃完,倒也真是不易。
但那时他饿得急了,看看没法可想,便只好撕开生吃,那个滋味,是可以想见了。有一次,他好容易抓到一条大些的鱼,那一天他也正饿得厉害,就这样他吃了鱼肉又啃鱼头,撕扯之中,饭地一股白色透明的汁液自鱼头中流出,他知那便是鱼脑汁,他吸了一口,顿然发现这鱼脑汁虽也咸腥难咽,可比起生鱼肉来,到底还要好吃得多。
自此以后他用心捕鱼,专喝大鱼脑汁,只在不敷应用时,才偶尔吃食鱼肉。要专吸食鱼脑汁,就需要有很多的鱼,于是,他开始在岛的四周寻找,看哪里最易抓到大鱼,也是老天有眼,这岛上就能养人,就在岛的一面岩壁之下,他终于找到了鱼群。他每天到那里去捕捉,那里总有许多的鱼,因而鱼汁多了,他每天喝得也便多些。时间一久,渐渐习惯了口味,倒也不是特别难吃,谁知就这么吃了几年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发生了变化。在潜水时,可以看得见游动的鱼群,而且后来竟是越来越是清楚。这样过了七八年后,他的睛睛无论是在水中还是在陆上,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什么东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与此同时,他又发现自己整个的人也发生了变化,首先是潜水的时间增长,渐渐地可以长时间地潜水不出,也是那么吸一口气,而到得水中,闭口敛鼻,过不多久,胸腔之中便有气流回荡,根本无须以口鼻呼吸,心脏一样跳动,人也不觉得怎么太过于吃力。
再到后来,也不知又过了几多年月,直觉得水上水下都是一样,他心中奇怪,想想自己从前既未有此特异功能,到此荒岛后更无名师指点,何以竟会这样。细想之下,顿然觉得定是那鱼脑汁作怪。可能是天长日久地服食鱼脑汁,人的身心及各种器官都在发生着变化,慢慢接近鱼的习性,因而能在水中呼吸游戏,所以,人也能似鱼儿一般城水中呼吸了。但人毕竟有自己陆地生活的一面,因而楞是水陆两栖,不受约制。
钱三水自从知道这种道理后,又明白了那老人何以要自己练好水下功夫,却又从不加以指点。原来只须多吃食鱼脑汁,便会无师自通,因是自那以后,他便自觉地加大食量,想到既是多吃功力便会加快,自己则尽可能多吃。于是,每天早晨,他便同那老人一同起来,一起下海捕鱼,一起在海滩上扳鱼头取脑汁,然后喝个饱。
但是,那老人虽然说话,却从不提起自己身世及何以孤身一人上得此岛。也从不让钱三水问及,可他倒是很关心钱三水的身世遭遇。只可惜钱三水仅仅知道自己姓钱,家人全都为鲨鱼帮中贼人所杀。他只知与母亲柳氏寄居在白沙岛上,以及后来移住穆王岛等情节,而于家世由来却是一些不知。不过,两人都能说话,也使得这小岛上增加了不少的妙趣。
潮起潮落,岛上的日子过得既慢也快,每日里钱三水多喝鱼脑汁,照做功课。那老人也不再到石山顶上巨石之颠发声长啸或是哈哈大笑,而是每每仰卧海滩,陪钱三水练功,后来他又教钱三水提纵之法,过不多久,钱三水的轻身功夫也是大有进步。而那游龙八卦掌,也早有些火候了。
同时,钱三水从不间断陈光远教他的基本功修习之法的,久而久之,他的内功造诣也是颇有进步。那老人见他已然有些根基,便每每与之对练,由轻而重,由缓而急,由一般功法到内功较量,天长日久,钱三水也于临敌应变,对阵相较,大开眼界,那老人边练边教,渐渐也使他悟出了许多与敌相较中的妙处。
而且,随着日月更迭,他的水下功夫也已有了明显的进境。这时,他已能清晰地看到水中鱼的动作情态,海底生物的颜色形貌,潜水半日,也不觉得怎么不可。所有这些进步,那老人都归结为他乃正在成长的孩子,本身身心发育尚未健全,而且十三四岁又是成长发育的鼎盛时期。所以,这种全靠内在机能变化的水下功夫进展很快。当然,那老人也承认多加食用鱼脑汁和加倍训练也帮了他的大忙。
就在各种功力皆有进境,钱三水继续加紧的时候,有一天早晨,他们象往常一样地在海上喝完鱼脑汁,那老人眼望大海,忽然说道:“孩子,你也该回去了。你妈妈和师父不知怎么想你呢!”
钱三水闻言一怔,随之眼望在海,默然良久,这才猛地抬回头,“扑通”一声跪倒在老人面前,朗声道:“师父爷爷,弟子给你叩头!”说着前额着地,“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那老人将他扶起,和声道:“你当我是师父,这回给我叩头,是不是真的要去了。”
钱三水即道:“好爷爷,我不去,我要在这里陪你一起喝鱼脑汁,陪你一块儿说话。”
那老人一听,摇头叹道:“不可,我老了,想要报仇仇,恐怕仇人已死了。就算没死我也是力不从心,自知不是他的对手,而你现在正年轻,你得出去,去把那些害人精杀了,然后才回到妈妈身边去,让她安度余年。”说完又道:“你道呢,孩子?”
钱三水听着,流着眼泪点了点头,随又摇头道:“不! 我不走。再说,要走我们一起走。”说完又道:“爷爷,你刚才说你也有仇人。你的仇人是谁,你告诉我,我一定找他去,给你报仇。”
那老人一听,再不说话,良久才道:“真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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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荒经注

这样又过数日。一天晚上,月儿正圆,海面上轻风徐徐,细浪碰撞着若干石壁,发出细碎的轰鸣声。那老人和钱三水对坐在石洞一侧的一方平整的巨石之上,听着“哗、哗”水声,那老人给他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从前,有一位大仙,名“太极真人”。他在生时著有一部极平常的书,那书只将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大旨,简明扼要地作了记述。另外加上他自己所创的“无极剑谱”,一并载入。因那时,人人尊儒重道,极少有文雅之士涉足武学,因而,虽有人舞刀弄剑,却是不成学问。武学一脉,还是一片荒芜。所以,太极真人著成此书后,定名《大荒经》。《大荒经》既是武学渊源之首,加之当时依托竹简寄书,因而内容不多,言简意赅,各派武学,仅只点其端貌,晓其出处。而于行功用度,细节步骤,却是一概未提。就是他自己所创的《无极剑谱》,也只简略晓其意旨,分其先后步骤,功法旨要,并未细加阐述。这《大荒经》当作文人墨客来了解天下各派武学源流及其精髓旨要,或者有用,而对舞刀弄剑的武林人来说,想要从中获益,就是文武全才,也未必有多大用处。因而,到得后世,该书几乎失传。
可是到了明朝中叶,武学盛极一时,许多文武全能之士,大肆著书立说,以文论武,蔚成风气。那时,便有一位卓越的武林侠隐将此《大荒经》详加注释。他不仅对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渊源,各个时期的发展变化表述得清清楚,而且还一招一式地配上图形,分别加以解说。特别是那《无极剑谱》,则更是明数据秋毫,叙述解说入木三分,只要略有武学根基的人,一看之下便可慢慢琢磨着学会。整部书注释之后分为七本,七七四十九卷,作者题名《大荒经注》,并写了很长的序和跋。
但作者在著成此书后不久便即死去。幸而他爱惜自己的杰作,早在未死之前就把它以布帛包了放在一个严严实实的樟木箱子之中。然后又将那樟木箱子置放在他隐居的石室中石壁上一个先行凿好的方洞里。洞口安上机关宝剑,常人绝难取出。他这也许是担心这套《大荒经注》落入庸人手中,等于枉费了他毕生心血。只有到了卓越的武学大家手中,此书才得大放异彩。
后来,大约在那位侠隐死了八十年后,忽然有人得到了此书。那人姓杨名得书,取字取得也真巧合,传闻在他去取那书时,那里早已白骨成堆,不知已死去了多少想要得书的人。那杨得书本就是当时的一代大侠,他得了书加柄削铁如泥的紫铜软剑,一时之间更是名扬天下。可事后不到一年,这位名噪一时的杨得书死于非命。从此,那套奇书和那柄紫铜软剑同时双双失踪,之后虽有许多传言,却从未被人证实过。如此渐渐被人遗忘,武林中也从没有人使用过那柄削铁如泥的紫铜软剑。
直到乾隆中年,江湖上突然传闻《大荒经注》和那柄紫铜软剑双双出世。于是一时之间,江湖上处处血雨腥风,直闹得昏天黑地。有人望风捉影,乱杀无辜。有人更知下落你争我夺,短短一年时间,单是那套《大荒经注》就易手一百多人。而且每易一人,就得陪上无数条性命。同时,那七本书散为七处,而那把紫铜软剑一直是个谜中之谜。
就这样,江湖武林为停止残杀,各派首要人物齐集武当山,共商处理此书剑大计。说起该书源流,那无极真人本是道家师祖。于是,众人以武当派乃是道教正宗,共同首推由武当派掌门人白眉道长收藏这一书一剑。白眉道长接此大任后,随即着大弟子穿云剑客严正清寻访江湖,取回书剑封存。那时,严正清与八卦门掌门人林启忠要好,便当面请求由林启忠助他找回书和剑。那林启忠在江湖上久负盛名,因而各门派掌门人及白眉道长便当即答应了他。
就这样,严正清和林启忠一起,根据线索遍寻南北。也是当时天下名门正派鼎力相帮,他们二人才跟踪追击。为了那把紫铜宝剑,他们二人由西藏追到漠北,又由漠北追到回疆的天山深处,才将宝剑追回。后来的七本书,也是一本一本地追,一本一本地夺。他们二人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直到最后才在南海中的一个荒岛上追回全部七本《大荒经注》的最后一本《无极剑谱》,才算是完成了使命。
那时,他二人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因为,当时他们虽然名重江湖,都不过才三十几岁,在江湖前辈眼中都还只是个娃儿。而有了这次的大功,他们回去后,江湖之上,再也没人会瞧不起他们的。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却办完了自古以来江湖上最难办也最棘手的一件大事。
那时,他们是驾着海船追至海岛的。而那个携书逃到海岛的败类却是乘的一只小船。他们击毙那人拿到《无极剑谱》之后,严正清便提出毁了小船,林启忠当然同意。他们是何等功夫,只几下,一只好好的小木船已被他们拆得七零八落,漂散在海面之上。经风一吹,随着水浪漂向远方。
完了之后,他们精神为之一松,双双坐在海滩上,看大海苍茫,好不惬意。这样坐了片刻,严正清忽地翻开那本《无极剑谱》,看了起来。林启忠虽知这是违背白眉大师禁令的,但这海岛之上,更无他人,也觉看看无妨,便没有作声。谁知严正清看了几页后,招手叫道:“林掌门何不也来看看!”
林启忠闻言,也不在意,便即趋身凑了过去。于是,他们二人身挨身地挤在一起看那《无极剑谱》。就在林启忠正看得着迷时,严正清突然侧身,人未站起已早出手,只“啪啪”几下,便已封了林启忠身上四处大穴,手法之准之快真是不可想象。晓是林启忠为一派宗师,一套游龙八卦掌空前绝后,可他一见有变时,也还是慢了一步。
那时严正清见一招得手,便撇开林启忠,拿去那本《无极剑谱》,站过一边哈哈笑道:“想不到林掌门一派宗主却也这么糊涂,这《无极剑谱》岂是你我随便看得的!”说完,长笑着走向大船。林启忠穴道被制,只是不能动弹,可两眼大张,心中明澈,于是说道:“你,你想丢下我”
严正清边走边道:“丢下你又能怎样?”
林启忠道:“你单独回去,何以去见白眉大师?!”
谁知他此言一出,严正清却停了下来,调笑道:“我看林掌门果然糊涂。我回去见师父时,只要留下这本《无极剑谱》和那把削铁如泥的紫铜软剑,说是你拿了溜之大吉,岂非一箭双雕,两面都好。纵然降罪,我只要以搜捕之名,去把你那八卦门中弟子杀他几个,遮一遮江湖人的眼睛,也就够了。然后我再深山归隐,暗暗演练无极剑法,只待来日大成,使将出来,还惧什么江湖武林!”
林启忠听完这番话,心知今日是遇上了江湖败类。但穴道已为他所制,虽然心中愤怒,又能奈他若何,于是破口大骂。可那严正清只是充耳不闻,临到船开离岸。他才狂笑道说道:“再过四十年如你没死,我定然前来看你,到时你也可见识见识那无极剑法是个什么样子的了。”说完又是一阵长笑,接着道:“不过,那时你也该寿终正寝,死而无怨了。”说完长笑不绝,驾船而去。
后来林启忠穴道自解,但海天茫茫,没有船只,便只好留在了那个荒岛之上。之后,他也虽曾几经尝试出海,却都以失败告终。而那条被他们砸乱的小船,他也只捞回了一块方木板。
从此,那位可怜的八卦门掌门人便开始了他那艰苦而又孤独的生活。
那老人说到这里,眼眶中泪花闪动,再也说不下去了。钱三水听到这里,顿时觉得这个离奇的故事与眼前的荒岛似乎有些关联。蓦地,他想起初次在海滩上与老人相对时,他曾问起过乾隆五十四年距今有多少年了,而且他还分明教了自己那套游龙八卦掌的武功。心念即此,他不由心中一震。原来,面前这位老人正是那位八卦门掌门人林启忠,难怪他的游龙八卦掌如此厉害。于是,他抬头凝视着老人,两眼发热,低声问道:“林爷爷,那穿云剑客严正清真的还会到这儿来吗?”
那老人闻言,长声叹道:“好聪明的孩子,是的,我就是那个糊里糊涂被人暗算的八卦门掌门人林启忠。现在你知道我的来历身世了。”他说完又道:“那严正清性格怪僻,却也言出必行。因而,他只要未死,是一定会来的。而且据我推测,时候也差不多到了。”
钱三水听此一说,更是心下大震。随又问道:“倘若他果真来了,你有把握胜他么?”
谁知林启忠一听,竟破啼为笑。反问道:“你说呢””
钱三水见问,思索片刻,答道:“要说你们都已老了,不一定谁胜谁。而且,要是他一人前来,我们以二对一,定然胜他。”
林启忠见钱三水所虑,倒也用心良苦,只是他到底还是个十余岁的娃娃,哪知江湖险恶。于是正道:“好孩子,你说错了。”他见钱三水两眼大张,接着又道:“我们就是以二对一,他也必胜无疑。你想想,三十几年前,他我就在伯仲之间。而这三十几年中,他一直是以那本注释精到的《无极剑谱》潜心演练,武功精进如斯,该是何待神威。加之他的一手武当剑技本就名动江湖,被江湖中人冠以“穿云剑客”之美誉。而今同是一剑,又加了无极剑谱中的许多奇妙险招,那一柄剑使将出来,天下又有几人挡得。别说我这三十几年中,唱也每每荒滩苦练,武功造诣小有进步。就是更有名师指点,潜心修练,你我也断难胜他。”
钱三水听他说完,一时心下大急,忙道:“林爷爷,既如此,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岛吧。让他来时见你不到,岂不是以为你已死了,便再也不会找你为难的。”
林启忠一听,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毕起身,抬头说道:“你还是个孩子,你不会知道,我不仅不会躲他,反倒极想见他一面。我所以能在此荒岛上活下来,正是由于我有一天可盼。我要活下来,要等到四十年后的那一天,与那恶棍一决雌雄。虽然我明知胜不了他,但只有那样,我才死得心甘。”说完顿了顿又道:“你已知道一切,明天你就动身离去,我不想看到那恶棍再来为难一孩子。”
他说完起身,不待钱三水说话,已入洞中而去。
钱三水见老人既去,心潮起伏,一时之间他同老人一起在岛上生活的许多情景,一一在眼前闪过。他打心眼里恨那个什么穿云剑客严正清。他怎么如此狠毒,把一个人放在这样的荒岛之上。四十年,难道他知道这个人就能在这荒岛之上活过来么?他想那严正清若果然来了,他会拚了性命也要同他大战一场。以前师父陈光远曾说了这么一句话给他:“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如今这老人林启忠与自己有活命之恩,自己生同再造,他即将有难,自己能这么离他而去么? 如果那样,自己还叫人么>想到此,他已决不离开这小岛一步。他要一直守在这位可怜的老人身边,要是严正清不来,他就一直守到这位老人天年已尽,再离岛回去。
正自思索。他忽地想起了那水下奇功,顿时不由大喜。是的,他们二人都有水下奇功,就是你穿云剑客再厉害,他们一到水下,你就不是对手了。到时不如将他引到水中,再去斗他,看他还逞什么英雄。
钱三水心念已定,也不再去找老人解说,他只起身回洞。到第二日,林启忠老人果然催他动身离岛。钱三水更不理会,只如平常一样,一心去做自己的功课,林启忠逼得急了,他才停下说道:“林爷爷,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断断不会这时离去。你如果非要我走,那你出手好了,我宁可以死相报,也决不愿离此岛一步。”说完挺身站在他的面前。
林启忠见钱三水主意如此坚决,一时竟也大受感动。他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时又咽了回去。于是他抬头看向大海,见那条小船还在海水中漂荡,心下一宽。他随之伸手拉过钱三水,直向钱三水坐来的那条小木船奔去。
钱三水不明其意,而想要硬罩,却又力不从心。于是,他身不由己地随那老人奔去。他二人上了小船,那老人随之解缆扳桨,即时间,小木船已如离弦之箭,直冲了出去。划了一阵,钱三水这才发现,林启忠老人是要把这条小船移到他们藏身的
那个石洞前的悬崖之下。那道悬崖少说也有二三十丈高,上下如同刀劈,就是有极高武功造诣的人,想要,由此下去,也是万难。正如他心中猜测,林启忠老人斜小船划到崖下,系缆于石孔之中,这才对钱三水说道:“你一定不走,我也不便勉强。现在你可看到了,到时我死之后,你可潜水到此,乘了小船逃去。切切不可自以为是,勉强自己前去送命。”说毕翻身入水,已不见踪迹。
钱三水呆坐一阵,看那峭壁森森,大海茫茫,一时心中空落,忽又想起妈妈来。妈妈视自己如性命,自己这么不幸离开,她可怎么承受得了。如今她想念自己一定想得发了疯了。他想了妈妈又想师父和义父,师父和义父对待自己都是如同亲生,视若掌上明珠。如今自己失踪,他们不明生死,那该又是何等的悲伤。特别是师父陈光远,那么全心教导自己,一番良苦用心,不见花开,便即凋零,心中的那份寄托,不是一下化作泡影了。那份伤感,绝非常人可以想及。这样想了一阵,他觉得心中大大不是滋味。这才站起身来,跃入水中,直向海边潜游回来。
就这样过了三天。第四天中午,钱三水正躺在海滩上晒太阳,不知从何时起,他也习惯了光着身子在海滩温热的软沙上仰躺着晒太阳。而且,他觉得这样晒太阳特别舒服。也不知自何时起,他的头发长长了,身子也长高了。平时也喜欢光着身子,那穿来的唯一一套衣服,还完好无损地放在洞壁上。只是,他不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体魄的长大,他的面部也发生了变化。但有一点他最清楚,这就是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他甚至比林启忠老人还要高出一头,所以,他认为自己也是一条堂堂男子汉。
这时,他仰躺在海滩上,心里总是想着一件事。这便是近几天来,他一直摆脱不掉的,那个让人闻之丧胆的穿云剑客。他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样子,怎样使剑。所以,心中的影子不时变幻,总也没个定相。他正自思虑,突听一阵尖利的啸声远远传来,声音尖利刺耳,久久不息,那啸声自大海深处传出,如同魔鬼的哀嚎,听来刺人心魄,令人毛骨悚然。
钱三水突然闻此怪啸,已是一跃而起。他侧耳倾听,只觉那声音似是由四面八方而来又还四面八方而去。来时汹涌激越,去时绵软悠长。钱三水正想察知那古怪的声音来自何方,那啸声忽地嘎然而止。但几乎同时,另一阵啸声突起于他所立身的荒岛之上。他回身抬头,见就在这小岛的巨石之巅,一位白发银须全身光赤的老人正面向东南,撮口长啸。那啸声暴起如潮,似是一头愤怒的雄狮,狂吼着向敌人扑去。钱三水见此,不由大惊。他已知道这两阵啸叫一问一答,必是那一直折磨着他的穿云剑客严正清到了。
随之,远处啸声又起,声音却忽然加大,似是已近了许多。而那巨石之巅的啸声也如海浪汹涌,一阵紧接一阵发出。两边啸声相撞,海面上立时发生一阵啸声的共鸣。
钱三水自听到第一阵啸声起,就已急奔石山而去,这时他气喘吁吁地来到山顶,向远处一看,海天苍茫,只有啸声阵阵可闻,却哪里有一丝帆影,他越看越奇,越看越惊,只听远近啸声相接,绵绵不绝,却是越来越近。那啸声产生的共鸣在大海上空激荡,直如山崩 地裂,恶浪狂涛,轰隆隆地涌动在平静已久的海平面上。
就这么鸣响一阵之后,忽地远近啸声嘎然而止,似是双方早有默契一般,同时停了下来。直到这时,钱三水才隐约看到,远处的海面上一个黑点由小而大,急速地向海岛直驶过来。同时,那巨石之巅的老人林启忠也纵身而下,径奔石洞而去。
不一刻,林启忠由洞中出来时,身上已奇迹般地罩上了一套漂亮的服饰。只见他头罩羽巾,上穿天蓝色绸布长衫,下穿月白彩缎长裤,足下一双踏月云履,腿上打绑,腰系红色丝绦。全身上下披挂一新,完全换了一副模样。要不是他上来时及早说道:“好孩子,快去换了衣服出来,别让咱们小岛丢丑!”钱三水还真当他便是那穿云剑客了。
这时,钱三水于惊奇之中听他一说,才知自己光着身子,还怎么见人。于是他一径奔回石洞,这才发现他常睡的那块方木板已被老人翻起,靠在洞壁之上。木板下露出一件油浸雨披,雨披刚被老人翻开,内中一个绵缎包布里还有两件替换衣物,丝绦头巾之类。他一看之下这才知道,这位林启忠老人原来身负的包袱衣物一直藏在这木板之下,平时不穿不用,专待这一天与人相斗时穿在身上,以免失去了自己作人的尊严。想这老人胆大心细,却又是何等的心性气节,真是常人难以想象。想到此,他不迟疑,立即拿起自己的衣物,直往身上便套。谁知这一穿,他才知道这衣服实在太小,怎么也是穿不上去。弄了半天,他实在无法,转眼看到林启忠老人原来的替换衣服,慌急之中往身上一套,却正好合适。就这样,他将那老人林启忠的衣服穿在身上。可巧的是,林启忠余下的衣物鞋具正好一套,钱三水更不迟疑,也如林启忠老人一般地穿了戴好。一时果然焕然新,精神不由为之大振。
钱三水穿好衣服,便一径出洞,直奔山顶。谁知他到得山顶,林启忠已然不见。他向山下一望,这才看到那林启忠老人正由山上向那片海滩奔去。衣袂飘风之中,直如巨鸟凌空抖下。他再看海上,见一艘乌蓬大船正不远不近地停泊在海面上,而另一条小木船却如离弦之箭一般地直向岛下的那片海滩冲来。那船上站定一人,只见那人白发银须,双面红赤。他头束紫金道冠,身着灰布长袍,下穿灰布长裤。他站在小船之上,抬头挺胸,目视前方,直如一尊石雕木偶一般,丝毫不动。那小船无人扳桨,只有一根细竹枝,一端插入水中,一端捏在那道人手上。那小船却如两三条壮汉扳桨一般,跑得飞快。
钱三水见此,正要奔下山去,忽见脚下一行大字:“不可助我,快快离去!”,顿时脚下一收,止住了身形。他知道如今那林启忠老人正在火头上,四十年含辛茹苦,如今仇人得见,其心情当真如火燎一般。于是,钱三水不敢违拗了他,只好由石头间的凹处,慢慢向海滩边靠去。好一会儿,才到得那片海滩边的石壁之上,隐身于一片巨石之侧。
这时,那道人的小船已近海滩。这边,林启忠老人也已抱拳守势,站在海滩之上。那道 人船未到岸,及早一个鸽子翻身,人已稳稳地落在海滩上林启忠面前。当下双手抱拳,朗笑道:“四十年不见,林掌门可好啊?”
林启忠闻言,也是仰面朝天,哈哈哈一声长笑道:“托穿云剑客严大兄弟看顾,我林某人身子骨还硬朗着呢!”
钱三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知那道人便是穿云剑客严正清无疑。而那刚才他在水中以一根细小竹条便使小船急行如飞,这等功力,当真骇人听闻。他这时才知林启忠老人所言不差,单从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内功来看,自己区区小辈,能接得一招两式,已是万幸。但今日大非寻常,乃是你死我活之争,如此却又不能不拚力一搏。待看他们如向动作,自己再作区处。
钱三水正想之间,听严正清也是一阵哈哈大笑,然后说道:“好啊! 既然林掌门身子硬朗,想是不会惊风中魔的,我严某人不妨告诉你一个大好消息,怎么样?”
林启忠再不发笑,只冷冷地道:“有什么要说的,你尽管一古脑儿全都说出,待会儿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严正清闻言即道:“林掌门到底不愧为一派宗师,旧诺不忘,好恨!好极!我严某人这就尊林掌门之意说了。”林启忠听而不闻,只是圆睁双眼,怒目而视,却是再不说话。
严正清见林启忠不语,于是说道:“我那次回去复命之后,受天下武林所托,将武林叛逆八卦门弟子尽数杀了。这消息在林掌门听来,滋味一定不错吧。”说完两眼直视林启忠。谁知林启忠虽听此凶讯,却如闻所未闻,丝毫也不为之所动。这四十年的荒岛生涯,又能洗却多少凡尘污垢,名利私情。他早已便当自己已经死了,人死有如万事空,何以会为之所动。而要说他实际未死,难免感物伤怀,闻声忆旧,可他还知道,高手竞技,最忌心浮气躁。以静制动,方可占尽先机的拚搏至理。这时,他明明知道这严正清是先行攻心,后以制人,这才心如明镜;只当自己是一具死人僵尸,人间恩怨,都与自己无关。
严正清见一激不着,又道:“之后,我严某人已认奸作朋,丢了《无极剑谱》和紫铜软剑而折剑以谢江湖,从此隐居云岭大荆山紫霞山庄。明里退出江湖,暗中对照《无极剑谱》演练无极剑法。你当然知道,我折了一剑又得了一剑,借书练剑,自有无穷妙趣。”
严正清说着,顿了顿又道:“十年之后,由于江湖上有些不利于我的传闻,更加之南海之中的一个秘密帮派鲨鱼邀我入伙,于是权衡之后我于一夜之间毁了紫霞山庄,将勤杂人役尽数杀死,同鲨鱼帮特使一起远赴南海。从此,中原武林中已没有穿云剑客了。当然,为了不使人起疑,我还是在门壁上留下了鲨鱼帮的标记——一只鲨鱼图像。从此,我便久居南海中沙岛,一意演练无极剑法。”严正清说到这里,又认真地盯视着林启忠,接着说道:“看来,我严某人的运气还算不错,到得南海经仅只三年,便荣登鲨鱼帮帮主宝座。如今南海之上,唯我独尊。这是第二条好消息,不知林掌门以为如何?”
钱三水突闻“鲨鱼帮”三字,心中立时一震。之后双听说他严正清正是那鲨鱼帮帮主。一时之间,更是心血翻涌。他想到母亲曾告诉他,那鲨鱼帮无故杀他一家,焚毁三水镇,实是罪不容诛,要他长大成人后为家人报仇。是以,他的心灵深处,早已埋下了这颗仇恨的种子,只是原来自己太小,而那鲨鱼帮又如海市蜃楼一般的视若不见,这才未能一搏。而今自己的大仇敌鲨鱼帮帮方就在眼前,他真恨不能上去把他撕个粉碎。但他并没有动,他知道还不到时候。不过,无论从林启忠老人那里,还是从自己身上责任,今日他都势必要与那严正清一搏生死了。
这时,又听那严正清说话多是仗势欺人,更是气极。想这严正清果然奸猾狠辣,走到哪里,哪里便不得安宁。他既窃得鲨鱼帮帮主地位,那原来的帮主定然是为他所害。可林启忠站在那里,只如未闻,竟是一言不发。
这样静得一刻,严正清又冷笑连声,继续道:“这第三条好消息,便是我前后花了二十余年功夫,才终于将《无极剑谱》融汇贯通,学到了其中精义。所以,今日我如期前来展玩给你看看,我就知道你没有死,让你看了之后,也好死而无憾。因为这时你该知道,如果这《无极剑谱》长期封存,那该多么可惜。而且你还知道,现在的江湖武林,已是无奈我何。纵然事情败露,也只会让那些馋涎欲滴者多滴上几口口水罢了!”
严正清说到这里,也不再等林启忠说话,只见他手往腰上一啪,“当啷!”一声,一把长剑悠地弹出。他眼明手快,那剑明明是弹射而前,可他手一伸那剑已到了他的手中。待看那剑,乌紫如金,泽泽生光,弹跳如簧,铿然有声,刃薄似纸,寒气浸人,严正清拿剑在手,端详着说道:“此谱此剑,当真般般配配,缺一必然大失其色。是以今日货真价实,想你一个活着的死鬼,有此眼福,也该心满意足了吧!”说完手中剑一抖,果真独自算了起来。
这严正清乃是一代宗师武当派掌门人白眉大师的开山传人。他师承所学,为正宗武当剑法。他原本仗剑一鸣惊人,在江湖中赢得了“穿云剑客”之尊号。那时,白眉大师健在,严正清言行也多所约束。行侠仗义,倒也很为江湖人敬仰。后来也是见到《无极剑谱》和紫铜软剑,这才贪心大起,做下了这件丧尽人伦的罪恶勾当。
但他行事机巧,竟以林启忠窃了书剑而逃,将罪责加到别人身上。当时,江湖上看他是白眉大师开山弟子,加上他自己在江湖中的名气,许多人便默认了他。而林启忠毕竟下落不明,这样又多了一条明显的反证。后来,他又以追杀林启忠为名,对八卦门大加屠杀。江湖之中虽有人觉得不以为然,但许多人却认为是他亲口约的林启忠去,而今林启忠窃了书剑遁去,他自认为愧对江湖。这才恨八卦门如同仇敌。其实严正清屠杀八卦门弟子,原来不是他自己先有所谋。只因林启忠失踪,八卦门弟子找他要人,他担心如此闹得久了,江湖上有人猜疑而闹出岔子来,这才乘江湖上名门正派不耻于八卦门时,借追杀林启忠,夺回书剑为名,对八卦门中弟子大肆屠杀,使众多八卦门弟子死于非命。
随之,他盟誓折剑,隐遁江湖。此举果真帮了他的大忙,江湖中如此年轻有为的穿云剑客居然因自责而退隐江湖,人人闻之都敬佩他的侠胆义举。后来有人知他住在紫霞山庄,前去探访,见那山庄藏在大山深处的密林之中,环境幽雅。更兼他长衫垂地,羽扇纶巾,谈吐风雅,出口成文,概不论江湖中事。
因而传扬出去,江湖中人人信服。直到后来,紫霞山庄一夜被毁,他人也不知去向,这才些过一引起江湖议论。但人们从他那留下的鲨鱼图像上判断,加之前番听说林启忠盗了书剑之后隐遁南海,都不约而同地认为他的失踪与八卦门不无关系。一时也曾众说纷纭,但终因找不到那鲨鱼帮究竟在何处而作罢。那时,白眉大师既死,他的师弟胡一弓也曾遍寻南海,终无所获。于是,这便成了江湖之中的一大奇案。
却说严正清手中紫铜软剑一抖之间,但闻“铃铃”声响,身前即时闪起三朵剑花。随之他出招“祭天拜地”,长剑一指向天,不闻剑动,却见金光万点,如焰火升空,丝丝爆响。同时,他身随剑起一个鸽子腾空,人已平平跃起有三、四丈高,然后头下脚上,长剑一挽指地。他手腕微动,那紫铜软剑兀自如金蛇乱舞,碎金破玉声中,那金蛇忽地幻化开去。咋见之下,直如千万条紫乌闪亮的金蛇张口吐剑,齐刷刷地凌空扑下。当真是剑气森森,威势骇人。这些诸般变化都只发生在一刻之间,就在他身子离地五尺,将坠未坠之际,半空之中一个翻身,人已斜斜飘出五步之远,安然落地。
钱三水在旁边屏息静气,直看得惊心动魄。后来他才知道,这还是无极剑的发势,亦即第一招。后面还有第二招“叩请尊师”、第三招“长虹卧波”、第四招“仙人渡水”、第五招“断金碎玉”第三十六招“剑断无极”等三十五招。这三十六路无极剑谱本是根据一个美好传说中故事的发展顺序,融汇武学弟子的学武程序,然后抒意写景,入景生情而定,后来得那位武林侠隐注释,才得有今日风采。不过,原来无极真人所作《无极剑谱》的先后顺序和功法旨要却丝毫未变。
接着,严正清错步转身,手中剑在身周一抖,使出了《无极剑谱》中的第二招“叩拜师尊”。只见他周身上下剑光闪动,剑光之中,那把紫铜宝剑似龙般游地奔突而出,疾伸向前,“铃铃“碎金声中,他已身随剑出,俯身疾冲向前。同时朵朵剑花滑动,势如海潮奔腾,汹涌澎湃,向前翻卷。他身子过去,剑花尤自不息。这一窜少说也在三丈以外,脚将落地,却身子前倾看看将要倒地,忽见他脚下轻点,身子跟着一旋侧 过,随之一个倒翻,长剑同时断后,剑花起处,身下一丈方圆难得有一寸净土。
这时他双脚着地,提剑收身,跟着手中紫铜宝剑指前击后,指东打西。随之提气一纵,剑走中锋,使出了《无极剑谱》中的第三招“长虹卧波”。
钱三水本来看得出神,这时见林启忠站在那里,凝立不动,只如铜铸铁浇的一般,毫不为眼前严正清演练的无极剑法所动。而那严正清一时兴起,使完了“长虹卧波”,脚下不停,紧接着又是第四招“仙人渡水”,第五招“断金碎玉”。钱三水直看得眼花了乱,惊心动魄。心想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来他第一次见陈光远与金碧海相斗,真是好玩至极。后到这荒岛,见这位白须老人轻功超卓,一套游龙八卦掌使将出来,也是山动海啸,鬼哭神惊。可如今一见严正清使出这套无极剑法,当真是地厚天高,神威惊人。别说是师父陈光远断难相匹,就是白眉大师复生,也未必就能应付。一念即此,钱三水顿觉心潮翻涌,想想今日要报恩报仇,自是不能。日后怎样,更是难说了。”不由一阵悲哀,他只恨自己弱不能敌,恩仇难了。
这时,钱三水也不知那穿云剑客严正清使了多少路数,只见他剑未收势,身子又起,一个大鹏凌空,窜起足有四、五丈高。他身在空中,但见手中宝剑一挽,顿时,半空之中压地响起一片断金碎玉之声。同时,他的身子在半空之中一旋之后平平飞出,然后如饿鹰扑食般地凌空而下。离地仅只三、四尺,忽见他手中长剑一撩而下,身子随之前翻。只听“ ”地一声碎响,声如开瓜切菜。几乎同时,他人已落在水边,抱剑守势,立于当地。
钱三水一看,只见他身后刚刚乘坐而来的那条小木船,已给他宝剑拦腰斩断。切口齐整平滑,原来刚才那“ ”地一声,竟是他以剑断船。钱三水看到这里,已是张口眦目,勃然色变。想想一条宽有五尺,厚有四寸的木船拦腰斩断,要是那木船了换别物,又当如何。
这时,忽听“哈哈”一声长笑。钱三水看时,见严正清长剑还入腰际,迈步来到林启忠身前,朗声道:“严某不才,仅学得这些,不知林掌门有何见教.”
谁知这如木雕般一直凝立不动的林启忠忽地移开数步,冷冷道:“你大概再没什么花样了,那么,咱们开始吧!”
严正清一听,不觉惊道:“你想要与我比试一下?!”
林启忠淡淡地道:“是的,四十年了,这旧帐总得了一了的。我们都老了,对不对?我们总不能把这些帐带进坟墓里去吧!”说完,双目如炬,直视着面前的严正清。
严正清听说,即道:“说得好! 那我就成全你了。不过”说着,他顿了顿。这时,林启忠早已不耐烦,见他顿住,怒声道:“不过什么?”
严正清接道:“我是说,林掌门如若知趣,当自行了断,何苦巡我动手!”
林启忠一听,更是双目圆圆鼓出。他暴喝一声,呼地推出一掌。
这林启忠原是江南八卦门掌门人,身为一代宗师,其武功造诣之深厚是可以想见的了。他最拿手的功夫,便是那套游龙八卦掌。当年出道江湖,他的一套游龙八卦掌绝技便少有人
敌,威名播处,得了“神龙掌”之尊号。之后三十岁不到,便位列八卦门掌门,与天下各门各派掌门人平起平坐,威镇一方,只是到这荒岛之后,虽没有疏于训练,可进境极小。因而,早在严正清未到之时,他便已知不敌。但晓是这样,他一掌推出,严正清也是不敢硬接硬碰。
再看严正清,也许是他想要看看林启忠武功进境如何,见林启忠发掌,他并不拔剑,竟是立身如前。直到林启忠掌发风到,这才知道厉害,连忙闪身避过。同时,也展开双掌,伺机进击。
这严正清一向仗剑施威,他如无剑在手,便即失了三分勇气。而这时林启忠也不管你拔不拔剑,这四十年来的新仇旧恨全都贯注于双掌之中,直是一发而不可收。这时,只见他脚踏八卦龙门,连连发掌。一时之间,弄得严正清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就在这闪避趋跃之际,忽见林启忠足踏“坎”位,右掌呼地自“艮”位推出,同时扭身错步,看也不看,左掌一掌击到坤位上。
这游龙八卦掌也真是玄妙无穷,应用时只须按不同招式的不同顺序,足踏“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方位,同时按一定的规律攻击对方,往往是眼睛不看,也知对方必然正在你所要攻击的方位之上。这时林启忠左掌击在“坤”位上时,严正清正置身在“坤”位之上。他一时闪避不及,便“嘭”地一声,中了一掌。这诸般变化仅只发生在一刻之间,钱三水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已见严正清倒退两步,身子晃了几晃,才稳住身形。
林启忠一掌得手,丝毫也不放松。紧接着,左足踏“离”,右掌击“坎”,右足走“兑”,左掌击“乾”,同时,身子一旋,左足突然起“离”而踏“艮”,右掌疾推面出,直击“震”位。严正清闪避之际,刚刚落脚,身子尚未站稳,忽见林启忠右掌击到,一时又哪里躲逃得脱,“蓬”地一声,他又结结实实中了一掌。
严正清踉跄两步,险些摔倒。他刚刚立定身形,忽觉一股热流自胸腔之中涌出,口一张,一股鲜血便由口鼻之中狂喷而出。晓是他内功造诣已达炉火纯青,但这神龙掌摧筋断骨的一掌击在身上,一时也还是消受不起。当然,那一掌要是击在寻常之辈身上,不仅筋断骨折,五腑内脏只怕也会化作一团血水,立时毙命。
严正清连中两掌,已然受伤,危急之中,只听“铃铃”之声响亮,不知何时,那把紫铜软剑已捏在他的手上。这时,只见他抬袖拭干嘴角上的血迹,手上剑一抖,立时挽起三朵剑花。
这穿云剑客严正清本就是仗剑施威,雄视天下。这时一把紫铜宝剑在手,心胆立壮,只见他抖手一剑,剑走轻灵,觑准林启忠身上要害,一招《无极剑谱》中的“仙人渡水”便已使出。长剑抖处,一溜金星分封左右,金星未散,长剑已然穿出,同时身随剑起,向前疾射而出,剑尖直指林启忠身上大穴。
林启忠已在刚才他演练时见识过这一招。这时见剑尖未到,早有一股凉气浸肌而入,心知厉害,不敢硬碰。当下提身一纵,一个空翻,早已到了他的身后,同时双掌连发,直击他的背心。林启忠在荒岛之上四十年,掌上功力虽进境不大,可内功修为和轻身功夫却大非从前可比。特别是他那一身轻功,已臻化境。
严正清一击不中,随即脚下轻点,身子一旋,手腕翻动之中,一把紫铜软剑如灵蛇般吐出,径向侧后刺到。严正清这一旋,侧身让步,正好躲过了林启忠回手击来的连环双掌。而这偏锋一剑,又使他转守为攻,这便是无极剑法的精妙所在。
这无极剑法中的每一招式,看来都已用老。难能灵机应变。事实上,它的一招一式都于绝险之中蕴有生机。而且,那变化使人难以想象,只有武功修养极高的人,才能应变自如。而对于一般人来说,倘若学艺未精,便卖弄应用,则必然是自投虎口。而且,这无极剑法讲的是险、活、快、灵四字。即用招险绝,取势灵活,反应奇快,脚下轻灵。临敌应用时此四字缺一不可,只有用招取势得当,反应奇快,脚下轻灵,不仅用招险而不危,而且随时随处,都可转守为攻,反败为胜。因而无极剑法有“剑出无极,天下无敌”之说。
却说刚才严正清那反手一剑,出剑奇快无伦。林启忠刚刚发掌,本来见他还是前扑之势,心想要是这两掌击中,定然收功,可万没想到,眨眼之间,不仅自己两掌双双落空,而且一股寒气,直袭胁下大穴。他急切间身子一仰,“刺溜”一声,胸前衣服早已划破,一股殷红的鲜血,由破口之中浸渍而出。他这一惊当真不小,急退之际将身一跃,身子凌空而起。避过严正清回环一剑,然后头下脚上,双掌合拢,一掌直直推下。这一掌名“乌云压顶”,双掌之力当空罩下,别说寻常之辈难当一击,就是一流武术大师,若当此一击,也是不死即伤,断难幸免。
严正清见来势威猛,知道厉害。若是换了旁人,他定然不趋不避,只须一招“祭天拜地”,便可立时取他性命。而这当头罩下的是神龙掌林启忠,这就大不一样了。如果他不避反进,势必两败俱伤,双双死于非命。于是,他急趋而避,同时反身回手,撩出一剑。
有那刚才惊险,林启忠已约略识得严正清无极剑法厉害。这时双掌下击,本是取的同归于尽之法,当然他也知道严正清还不愿死,是以,早已猜出有此一变。只见他身子下坠之中,双掌用力,借势一个翻身,即时之间斜飞五尺,安然落地。
钱三水在石壁之侧看他二人相斗,果真是横逢对手,将遇良材,一招一式,尽在奇险之中求功,一起一落俱在意料之处立足。他想,这二人相斗,在当今武林之中,只怕是再惨烈不过的了。看来真是惊心动魄,骇人听闻。
这时,严正清早已杀红了眼睛。他见自己连连失手,只道这林启忠是大有长进。于是错步动身,翻腕抖剑,一招“醉闯迷宫”直趋林启忠而去。这“醉闯迷宫”乃是无极剑法中的第十八招式,是无极剑法的精义所在。它意即在不明对方进击目标时随意出手,此招中蕴含有千般变化,既守且攻。只要对方一动,顷刻之间。它便如灵蛇般吐出,出其不意地制敌先机。因是这时严正清收功心切,便抖出了这一险招,只见长剑一抖,金光灿然之中,朵朵剑花分封左右。他身随剑走,待离林启忠两、三步远时,突然之间,万点金光泼洒而出。分左中右三路直射过去。
这一招当真厉害,这时林启忠除了倒退已别无选择。但高手竞技,直进直退等于是自取其辱,犯武学之大忌。林启忠为一派宗师,此基本常识岂会不知。是以,他见剑光未到,立时错步扭身,侧让一边,同时双掌合力推出。而他一动之际,那剑花忽地收敛,同时一股寒气已自侧面向右胁袭到。他心知上当,想要回身却已是不及,急切之间不待细想,提腿一纵,长身而起。同时之间,他觉得脚下一热,待落地一看,脚下已被长剑划破,血流不止。严正清毫不放松,紧接着又是无极剑法的一招“双龙戏珠”,长剑撩出,分刺左右,林启忠慌忙之际还了一掌,随之跃身欲避,却已是不及。于是,危急之中他掌击左边来剑,却谁知那是虚招,一掌对空,右肩头又中了一剑。
钱三水看得真切。林启忠中剑之后,不退不避,呼地推出一掌。严正清见林启忠中剑,想到他退避尚且不及,万料不到他还会攻出一掌,一怔之下,这一掌正击在他的胸前,同时之间,他二人各退数步方才立定。这时,林启忠的肩头已是鲜血淋漓,而严正清中掌之后,又“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钱三水见林启忠势危,也不管自己是否能接严正清一招半式,他正要下去救他,忽见严正清抹了抹嘴角鲜血,然后撮口长啸,声落纵身一跃,人已离地而起,纵起约有五、六丈高。钱三水知道这招厉害,一时慌急,大叫道:“大鲨鱼且慢逞凶,我来也!”说着随声一纵而下,径奔严正清而去。
那时,严正清正待一招“剑断无极”结果林启忠性命,忽闻人声,顿时心下大震,由半空之中直坠下来。原来,人在提气纵跃时最忌分心,这时严正清心中一惊,立时落地。他把眼看时,见忽地又有一个林启忠由海滩上直奔过来,只是这个林启忠比那个林启忠要年轻得多,直如四十年前的林启忠无异。他这一看,心中已是大为骇异,他看了看近前身负重伤的林启忠,又看了看那位正自奔近的林启忠,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栗栗危惧。他觉得那林启忠定然已是死了,这时只为报仇才幻化出来与自己相斗。想着想着,更是心惊,于是,他又撮口啸叫了起来。
这时钱三水奔近严正清,因他刚才自报家门,说他便是鲨鱼帮的帮主,心中早已恨透了他,这时见他打伤了林启忠老人,更是怒火中烧,全然忘了此人功不可测,不可胡闹。他一直冲到严正清身前,发掌便向严正清击去。钱三水自从那次见林启忠老人击鱼两断之后,加意勤奋练功,如今虽不如林启忠功力之深厚,但一掌发出,却也颇有威力。
而那严正清见钱三水发掌击到,只怕鬼魅附体,哪敢接战。他虚晃一剑,便退了开去。钱三水见他退避,不知何意。他呆得一呆,只道他是象先前对林启忠一样,先要戏弄一番,然后动手。于是,他便也和林启忠一样,错开双步,踏定八卦方位,闪展腾挪中双掌连连推击。但闻风声呼呼,尘沙飞扬。那严正清一味东退西让,躲躲藏藏。到底钱三水功力不如林启忠,就是严正清断未还手,他还是一掌也未能击中。就这样猛击一阵,忽见严正清冷汗涔涔,气喘心虚。他心中怪异,觉得他并未还手,而且武功功底远在自己之上,可为何自己脚踏六路,掌击八方,尚且心舒气顺,而他却如此不济。
钱三水当然不会知道,这时严正清从他的外形衣著上,早已把他当成了另一个林启忠了。也难怪严正清有此奇想,只因他曾同林启忠一起,为追夺《大荒经注》和紫铜软剑遍闯南北。在那近两年之久的时间中,他们在一起共同拚搏,出生入死,早对林启忠的哀著模样,清清楚楚。而钱三水这时所穿,正是四十年前他们在一起时林启忠的所穿衣著打扮,一样不差。且钱三水此时的身高已与成人不差,长相因在荒岛上过着似人非人的生活,也早已变得成熟老练。同时,严正清万没想到这荒岛之上还会另外有人。所以,他一见之下,还真以为是林启忠的阴魂化身。不过,也是严正清做事太过歹毒,竟为了自己而牺牲朋友,欺世盗名,伤天害理。因而,他虽是生不惧人,却唯恐阴魂附身,这时一见两个林启忠同时出现,才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长啸声中,只盼那大船及早前来接应。
这时,钱三水正自不解,忽闻呼喝声起。他把眼看去,只见那艘乌蓬大船,已近海边,船上众人同声呼喝,声震海滩。严正清听到呼喝之声,随之虚晃一剑,侧步转身,提气一纵,拔地而起,斜刺里疾射而出,直向那大船奔去。钱三水一见,又是一呆,他正要追去,忽见林启忠也是一跃而起,肩头兀自鲜血淋漓。
林启忠原在严正清前方,他二人这时几乎同时跃起,因而落地时,林启忠正好挡住了他。那严正清一看,当即一招“仙人渡水”,剑花闪动之中,长剑一指,身随剑起,向前疾射而出。但闻“铃铃”碎金之声突起,金芒耀动之中,如万头金蛇狂涌而前,张口吐剑,直向挡在身前的林启忠击到。此时,严正清急欲登船以避鬼魂附体,见林启忠挡道,已是拚命一击,只为杀开一条血路逃命要紧。谁知林启忠已然料知他的心意,即便拚杀一死,定要留难于他。是以他不避不让,见严正清提剑扑来,只错开双步,双掌合拢同时推出。
严正清一见,心下大惊,他深知这八卦门掌门,人称神龙掌的林启忠掌上功夫了得,如此若自己一味硬闯,就是自己内功造诣再高,也当不得这合力的一掌。但他前冲之势已定,意念之中断无回环,如今要避过这两败俱伤的致命一击,当真是难于上青天了。
钱三水在后面看他二人的拚命架式,心知此举势必两败俱伤。想那林启忠老人自是以报仇为快,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眼下能报仇于万一,死也心甘。因而,他虽心中悲痛,却并不惊奇。只是眼见严正清也这般拚命,倒是不解。但他也知此招一出,严正清是非死即伤,断难幸免。于是,他不顾一切地狂奔向前,只待严正清重伤不死,上前结果了他,为江湖武林去一大祸患,也为自己和林启忠老人报了深仇大恨。
谁知钱三水正奔之间,忽见严正清为掌风所袭,身子略顿之中脚下轻点,早已一个鸽子翻身,竟然到了林启忠身后。而同时之间,林启忠已仰面而倒。严正清落地之后,踉踉跄跄,走出几步,张口喷出一股鲜血。这时见钱三水追近,又抹了抹嘴角上的血迹,拚命纵出。
这时,那乌蓬大船正好开到海滩边上,只是海滩水浅,他们近岸不得,那上面正有人在放一条小船。而严正清几个提纵,跃到水边,看那大船离岸不远,顺势纵身而起,直落到那大船之上。同时大船开动,向大海中驶去。
钱三水追到海边,见严正清已跃身上了大船,随即回身奔到林启忠身边,见林启忠因肩头中剑,加之刚才为剑气所伤,一时昏倒,并无性命危险。于是,他摔下衣服,返身冲出,一头扎入大海之中。
钱三水潜在水中,急行向前。更加这时那乌蓬大船刚刚开出,离岸不远。过不到一刻,已给钱三水赶上。钱三水靠上大船,由船侧探出头来,见旁边系着一条小船,而大船上却并不见有人走动。他们或是远望海岛,或是在内舱中伺候重伤归来的严正清,因而,这边船侧倒是无人。钱三水慢慢摸上,伸手解开系缆,随之潜入水中。
钱三水游至另一边,见那边还有两只小船。也不管它,趁那边都吼着小船掉了,一翻身上了大船。他本欲去前舱打死船工,捣毁船具。谁知他刚一上船,即被后面转出的一个灰衣人发现。那人一见之下,骇极而呼:“鬼!鬼”,转身狂奔而去。
钱三水久居荒岛,本就长发蓬乱,加之这时赤身潜水而来,更是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也难怪那人一见之下,狂呼大叫,声声喊鬼。说时迟,那时快,钱三水突见那人大叫转身,一纵上前,那人只叫得两声,便被他一掌击落水中,溅起一片水花。同时船上人听到喊声,一齐涌来。钱三水见那些人看他之后,人人变色,不由心道:“他当我是鬼,我何不做做鬼叫。也好先声夺人,唬一唬他。“心念即此,他忽地将头一摆,眦牙列嘴,“嗡嗡”怪叫着直撞过去,双掌错动之中已有几人落水。同时,他由一位吓呆的灰衣人手中夺过一把长剑,左手掌击,右手剑刺,只一刻,便将眼前的十余个灰衣人或击落水中,或长剑穿胸,尽都制住。
这时,内舱中忽地窜出二人。那二人都是一般的长相,大脑袋,小身子,矮脚胯,面部上宽下窄,下巴尖削。各生一对鱼独眼,圆鼓鼓地暴凸而出,小鼻子小嘴外加一撮短须,模样甚是古怪。看肤色他们大约也快四十岁了,可又矮又瘦的身子却直如孩童一般。他们身著一样的锦衣短打,脚下也都赤了双足,手中各拿一把长剑,要不是看他二人同时出来,他还真不会知道他们原本是两个人呢。他们二人出得舱门,突见之下,也是大惊失色。不过,他们并不退缩,两人同时发一声吼,双双跃身而前,抖剑便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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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海寻踪

钱三水初一看这两个古怪精灵,心中倒生轻蔑,这时见他二人一左一右,和身而上,只把长剑一挺,呼地迎了上去。
钱三水随陈光远三年,除了修习内功,便是演练南越剑法。陈光远虽是所学甚杂,但克敌制胜还是靠的一手精纯的剑技。他一直认为剑乃武学大宗,出手大方洒脱,变化无穷。而且,练剑既能洗脑松身,舒筋活络,强身健体,它本身又是一门上乘艺术,古代的许多王侯将相,每每以舞剑取乐。可见剑、舞源出一脉,乃是一种崇高的艺术享受。只是它作为一种利器,在人类历史的变幻中,才幻化成一种杀人武器,而退出了以“舞”为乐的艺术殿堂。因而陈光远自幼推崇剑技,终在剑术上成名。而他师承所学的“南越剑法”,乃是家传。这南越剑法乃是由古代越剑演变而来,明朝中叶,天下武术大大兴盛,时有一位武林奇杰,将自己所知越剑加以改造,变招动势,取长补短,使之在原来的基础上大大进化了一步。之后他在南岭一带广泛传播,使此剑术得以流传。后人以他这剑技虽出自越剑,却多有变动,又以此剑法首先在南岭一带流传,是以便取了这“南越剑法”之名。陈光远祖上便以此剑为国立功,传为佳话。
及至传于他的手中,更是得心应手,自成一家。所以,在他调教钱三水时,除了修习内功的基本功法外,便以剑技为主。那时,钱三水虽年纪尚小,可他学的心法要诀却丝毫没忘,加之他到荒岛之后,习功练剑从未间断,是以他虽未试剑,基本功力和剑技都是大非从前可比。刚才握剑初试,只同故技重演,进退起落之间,毫不觉得陌生。
也是钱三水欺这二人身单,出手之间,不留退路。谁知这时一接上手,刚听得“叮铃铃”一阵脆响,钱三水只觉肩头一热。早已中了一剑。钱三水稍稍一呆之际,只见那二人中,一人双脚错动侧身左旋,长剑一抖自右边攻出,向他上三路刺到。另一人收势之间身子右旋,抬腕抖剑自左面攻出,直向他的下三处攻到。他二人出招发势似是早有默契,配合得滴水不漏。同时之间,钱三水上下要害尽在敌人剑芒裹挟之中。此时他一把长剑隔得开上路挡不住下路,挡得了下路顾不到上路,眼看两把长剑刺到,钱三水性命危急。忽见他情急之中一抖手中长剑,剑花起处,“叮叮”之声不绝,同时,身随剑起,一个提纵窜起有两丈多高,随之头下脚上,手中剑一抖,堪堪下坠。这时那二人见一击不着,怪笑声中两剑同时叱出,挽起一片剑花,罩在钱三水下指的剑光之下。
钱三水靠在荒岛上学到的轻身功夫避过一时,如今看看是再也避不过了。谁知悠忽之间,身下剑光尽敛,同时,那两个古怪精灵一起向船下坠去。钱三水一惊着地,正自不解,忽见一个银须怪人由船弦水中一窜而起,探手便向自己腕上脉门抓来。他一个缩手不及,已给那人抓个正着。那人只是一拖一带,他便随那人坠船入水。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刻之间,钱三水哪得细辨,到得水中,他这才发现那救他性命之后又拖他入水的,正是神龙掌林启忠老人。
待他们重又浮出水面,钱三水这才发现,那大船之上重又站击了几人。其中严正清居中而立,那两个矮小瘦弱的古怪精灵在左,另有两个壮汉居右。严正清发现他们出水,厉声叫道:“林老怪你听着,这次算你命大,我一时糊涂,给你骗了。可是,你的死期已经到了,纵有那小鬼帮忙,也救你不了的!”说完哈哈一声长笑,笑毕又道:“船回荒岛,先毁了他的水源!”
钱三水听得,心中着急,轻声道:“林爷爷,怎么办?”林启忠并不答他,随即半身出水,朗声道:“严贼听好,我林某在荒岛四十年,都活过来了,虽是生不如死毕竟得有今日。今日有这娃儿,这才让你全身而返,你的死期也到了!”说完撮口长啸,怪笑连连。谁知严正清听此一说,本已倒转的船头,又自掉回过去。那严正清又待要说什么,林启忠探手一拉,他二人随又入水。
潜入水中,他二人一前一后,直向那大船游去。不一刻,到得大船底下,他们以手攀住大船帮边,慢慢探头出水。他们探出的头紧贴帮边,船上的人哪能看到。就这样,他们随着严正清的大船一起,离开荒岛,直向大海中驶去。
钱三水不解,轻声道:“林爷爷,我们这不是随了他去?”
林启忠道:“正是这样。好孩子,你不是曾经说过如今江湖上正有许多人要寻找鲨鱼帮的巢穴而不得其所么? 如此一去,不是正可知道地方了。”
钱三水一听,顿时喜道:“当真不假,这回我们定然是找到他的窝了。”说完,笑容顿敛,皱了皱眉。
林启忠看得真切,即道:“可是伤口疼么?”
钱三水闻言,勉强一笑道:“不疼。”心想:“你伤得比我还重得多,不是也在坚持么?”是以他咬牙忍痛,口中却说不疼。
林启忠见此,轻笑道:“你只把肩头埋在水里,就不疼了。”
钱三水即如此法,顿觉肩头一松,果真不疼。不由暗道:“这林启忠老人知道的东西可真多。”
船行一阵,钱三水觉得疲乏,便欲闭目瞌睡。林启忠见了。即道:“孩子,想不想听我给你讲海的妙趣!”钱三水最喜新奇,凡他不知道的事情都想知道。而且有时一去不回头,非要问个水落石出不可。这时听说林启忠老人要谈海的妙趣,自是兴奋不已。他顿时 精神大振,喜道:“好啊 ,我早就想听的。”
林启忠见一招奏效,于是说道:“我原生长在湖南水乡,那儿虽然水多,却全是淡水,自是不可与大海相提并论。可自从到那荒岛之后,与大海朝夕相伴,便也知道了许多妙处。别看海面上一片水波,而水下却是一个热闹而又繁华的世界。就象陆上一样,动物植物繁衍生息,相得益彰。动物品种繁多,数不胜数,只怕比陆上的还要多出好多倍。其中鱼类就象是陆上的人类一样,是大海中的主要动物,他们占据着海底动物中的绝对多数,成为大海中的主宰。鱼类也按不同的品种,分出自己部族,就象人类中的民族一样。各个部族之间既有区别,又有联系,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在鱼类中,最强大的,要算是鲨鱼了。最大的鲨鱼张口可吞下一条小船。鲨鱼在海中也最霸道,一条大鲨鱼无论走到哪儿,其它鱼类躲它都惟恐不及,一些弱小的鱼类躲逃不掉,便做了它的可口食品。鲨鱼善好群居,而且都有自己的领地,大鲨鱼虽时能越过领地谋食,而弱小的鲨鱼却断断不敢。当然,它们一般不能容忍别的鲨鱼侵入自己的领地。因而,鲨鱼有时也相互撕咬。不过,多半时候,他们都还能平静相处。大海中最弱小的,只怕要数贝类了。不过,贝类虽然弱小,却多如蝼蚁。比如说在陆上就是你天天用脚去踏,蝼蚁却怎么也不会减少一样,在海中的贝类每时每刻都作为许多鱼类的可口食品而消失着,可它的数量却从不减少。真是凡事自有天定,若非它的数量多得不可数计,岂不是早已绝迹而断无此类了。中间动物多如陆上的山林草原一样,以不同的类别栖居于不同的水层深处或海湾、浅海、海峡等地,他们的生存既受到威胁,也同时威胁着别类。于是,他们便如陆上千奇百怪的动物世界一样,无论类别如何,几乎都有一种逃灾觅食的天性。就这样,海洋世界这个大家族才得以在争斗中繁衍生息,世世代代相袭不绝。”
“大海中的生物也如陆上一样,品种之多不可胜数。那些生物千姿百态,各有千秋,只是我没法叫出它们的名称来,所以,我也不好怎么去介绍它了。不过,还有一样,我倒是特别熟悉,这便是海水。这海水看似简单,实则奇不胜奇,它就象陆上的太阳和空气一样,缺此而万物不生。而且,这海水还能强身去病,消炎去痛,具有常人不可想象之特殊功效。比如说,我在海岛四十年,常年累月与大海相伴,仅是从未生病过。还倒觉得精气充沛,体力健旺。纵有破皮出血,海水一浸,也会不腐不烂,几天便愈。当然,陆上空气之妙用,已在我们修习内功的人身上得到证实。我们仅靠呼吸之功,取清去浊,便可大受其益。因而,空气之奇妙早已为人类所接受。可这海水自来极少有人涉足,更是绝对无人深入海中求生,所以,这海水之奇妙处至今尚且不为人知。现在我还不敢说,我们之所以能潜水如在陆地,长吸鱼脑汁固然功不可灭,而我们每日里的 水下训练,却也不无关系,这也应该说是海水的奇妙所在吧。”
钱三水早已听得心迷神痴,想不到原来这大海之中的世界怪异繁杂,这么有意思。如此说来,陆上所有的东西,大海中虽然不同,却是互为对应,各具千秋。比如说陆上有王子霸主,而海中便有鲨鱼。于此,他不由想到了那鲨鱼帮,心道:“原来那些人取名‘鲨鱼帮’,竟是借海中霸王之意,如此说来,岂不
是要作人间霸主。心念之间,忽见林启忠又说到了海中生物和海水,想想身上伤口,刚一浸入水中,便自不疼,果真觉得这大海真是一个奇妙世界。这时见林启忠顿住,忽又想起鲨鱼帮来。他于是问道:“林爷爷,你说鲨鱼是海中霸王,那鲨鱼帮取海中霸王之意,可不是要做江湖霸主?”
林启忠听得,轻笑道:“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你爷爷本该拚了老命,死了也罢。可后来一想,这鲨鱼帮帮主虽是我俩的对头,而按他们取海中霸主之意,怕是要做天下人的对头了,真的是江湖一患。因而,那时我拉了你下来。咱们不可拚命,而应该利用这个绝好的机会,探明他们的巢穴所在和真实目的,然后报警江湖,合力全歼。这样也算是我林某人于垂暮之年为江湖人做了一件善事。当然,我也要在洗清自己的清白之后,入土方安。”
钱三水见自己所猜正确,心中窃喜。但听得林启忠一说,才知自己不过只是作了一个简单的推断,而真的要怎么应付,还真不简单。要不是这林老前辈临机应变,自己一味拚命,到头来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反倒弄得什么事情也办不了。想到此,他不由说道:“凡事还得多长个心眼才是。”于是说道:“他们要是称王称霸,那么人世之间,可就惨了。我小时候常听妈妈说,他们人人心狠手辣,个个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就只一位叫龙小奇的,还算是有些良心。”
林启忠应声道:“是啊,这严贼学成无极剑法,自以为便可威服天下武林,到时定然有人不服,岂不是便要大祸临头了。”
他们说得一阵,但见夕阳西坠入海,海面上即时暗淡下来。又过一刻,已是对面人影不见。林启忠见天已全黑,这才碰了碰钱三水。于是,他二人慢慢爬上船弦,见舱外无人,一翻身,上得船去。这船又长又宽,可就是不见有几多船工撑持。他们见四下无人,摸到侧面一根柱子前,爬上棚顶。这棚顶平整光滑,向两边略略斜倾。钱三水看了,轻身伏下,躺了起来。林启忠见钱三水躺下,也伏身躺在钱三水身边,不一刻,钱三水便呼呼睡去。钱三水夜半醒来,见林启忠尤自未睡,翻一个身,又睡了过去。待他再次醒来,已是天将破晓,钱三水轻声打了个哈欠,林启忠见他醒来,便道:“我们还是下水去吧,现在可千万别让他察觉,要不,可就糟了。”说完动身,,顺来路而返,下船入水。
就这样又行了一日一夜,来到一处海岛。钱三水和林启忠见大船靠岛停住,心想:该不是到了。可船停之后,见船上并未大动。只有两个灰衣人下船去了。那二人去不到一刻,忽有一大群人拥着一位虬须大汉直向大船而来。来到水边,那虬须大汉领着四人上了大船。钱三水细看那人,只见他身高马大,满面浓须。他年约五十左右,却是秃顶无发。他赤着上身,露出来一身结实的肌肉和一溜褐色卷曲的胸毛。他下穿一条开叉大裆裤,那裤子不长不短,正好齐膝。一双赤脚如两把蒲扇,行走之间蹬蹬有声。
那人上了大船,朗声道:“无尘岛双凤舵舵主铁脚僧王魁晋见帮主,请帮主下船歇息两日,再走如何?”
钱三水正听得入神,林启忠忽地惊道:“怎么,那铁脚僧也来了南海!”说完忽又敛口不语。接着,只听严正清的声音说道:“兄弟守此要域,可得加意留神。我问你,我请的那几位客人到了没有?”
话音刚落,忽听那王魁朗声应道:“回帮主,那东海的山英岛主肖杰人,北海的樱花岛主吴三虎已于昨日过去,只有十岛九寨的陈光远和西洋水寨的罗大纲至今未到。”听到这里,钱三水和林启忠俱都一惊。
这时,严正清的声音接道:“那陆路的呢?”那人的大嗓门应声道:“尚不见人来。”严正清尖细的声音“哦”了一声,再未说话,过了一会,他忽地说道:“你这里还是老规矩,许进不许出,若随便放出一人,我自会找你。”说着,顿了顿又道:“要是客人到了,你尽可热情招呼,别让人家看出破绽。好了,你去吧,我们即刻就走。”
只听那人谢过出舱,离船登岸。接着,岸上有人送来一应物品上船。之后大船解缆张帆,出海而去。
过了一刻,钱三水见船上人都入舱去了,这才说道:“林爷爷,那铁脚僧是谁,你为何闻之一惊?”
林启忠见问,即道:“这铁脚僧王魁原是少林护法弟子之一,只因他不受约束,胡作非为而被少林寺驱逐出寺。他走落江湖后更是肆无忌惮,为非作歹。那少林武功本是天下武学大宗,少林拳独出一家,拳沉力猛。加之少 林武学中横练功夫更是天下一绝,扩法弟子又是弟子群中出类拔萃的姣姣者。因而,这铁脚僧刚一出道江湖,便名噪一时。后来他又偷学到华山派的宗派绝学硬气功一阳指,因是偷学,不得要领,因而只学到一些阴 狠下作的功夫。他就凭这些功夫四出作恶,仗艺欺人,常人又岂奈他何。”
“后来,他由一个 普通人家手中得了一剑,那剑紫乌如金,绵软如簧,泽泽生光,寒气逼人。他只当那是一把寻常宝剑,可那时江湖正自传言有一把前世瑰宝紫铜软剑出世。同时经常有人找他为难,想要夺他那剑。他这才知道手中这把剑正是盖世奇珍,人人皆想窃归已有。于是,他一直跑到西藏,以避世人耳目。谁知他走到哪里都不得安宁。”
“那时,由于他作恶太多,杀人如麻,少林寺以他不服惩戒,乱伤无辜而决定清理门户。加之那时严正清和我受命追夺此剑,这样,我们和少林弟子一起,从中土到西藏,又由西藏追至漠北蒙古草原,然后折而向西,一直追他到天山深处。那时他已精疲力竭,加之他到底斗我们不过,这才将宝剑给了我们。我们追人只为取剑,拿回剑后,并未杀他。心想,既是少林寺锄奸,谅他 也活不了多久,谁知他竟能逃脱,来了这蛮荒无人大洋海岛。”林启忠一口气说到这里,长叹一声,接着又道:“如今他投这严正清做了双凤舵主,便又威风八面了。”
钱三水听林启忠说来,一时觉得很有意思。以前他虽知中原武林大宗以少林武当而冠绝海内,可他到底未曾听说过那少林寺何等厉害,更不知道少林和尚是个什么样子。如今突然听说,真是眼界大开。他想:“少林寺出来一个护法弟子,江湖上便不得安宁,可见那少林寺中该有几多能人才杰。日后有机会北去中原,定要前去看看。”心念之间,忽又想到刚才听说的另外两人,不知林启忠老人是否也知。于是问道:“那么,这东海山英岛岛主肖杰人和北海樱花岛岛主吴三虎又是怎样人物?”
林启忠正待要说,这时见问,便道:“那北海樱花岛岛主吴三虎是谁,我还不知,只怕是后起之秀吧。而那东海山英岛岛主肖杰人,倒还约略知道一些。四十年前,东海诸岛便威服山英岛,只是那时的岛主并非肖杰人,而是他的父亲肖天。那肖天人称“入海蛟”,他惯使一条丈许金链,陆上水下,只要他金链舞起,百十条好汉也断难近身。他要取谁性命,那金链自会暴伸而出,或卷或击,当者立毙。这肖杰人是肖天的宝贝儿子,那时才刚刚成人。但他的一身内功造诣和家传链法已早闻名海内,得了“出海蛟”的盛誉。只不知这肖杰人何以到得南海,这一下可要糟了。”
钱三水道:“这肖杰人如此厉害,怎地就给严正清请了来,
难道他们原来也是一路?”
钱三水道:“听刚才他们说话,那无尘岛许进不许出,看来这肖杰人和吴三虎此来,怕是出不去了。我想,他们或许是给骗了来的也未可知。”
林启忠道:“可能正是这样,不过你要记住,那个无尘岛可能便是这鲨鱼帮的海上门户,想要袭击鲨鱼帮,这门户是非碰不可的。”
钱三水一听,不解道:“大海如此之阔,船行水中,哪里都好过去,到时且将这里避过去也就是了,何苦定要先来碰他。”
林启忠道:“你不知道,大海虽然广阔,水路却并不是很多。有时茫茫大海,也许只有一两条通道可行,而况是一处海岛,入之更非随意行得。浅海之中礁石遍布,九岛之间,更是明礁暗流,防不胜防。因而,这里必是一条天然通道。”
钱三水闻之大奇,心道:“原来这大海之中,也不 是随处可行的啊!”但心念之间,他终究想不明白严正清何以要请那许多武林人物南来,而且所请人中,还有师父陈光远。他更为师父担心,因为这里许进不许出,来此必是凶多吉少。于是问道:“只不知道这严正清何以要请那些江湖武林人物南来?”
林启忠道:“这也难说,不过,他请那些岛主南来,绝对没安好心。刚才不是听说,他们还请了陆路英雄的么,如此只怕他们已向天下武林伸手了。”
钱三水想想也是如此,一时不由更是着急,只盼师父陈光远别来,以免为奸人所害。这时,林启忠接着又道:“现在看来,他们所请的皆是威镇一方的武林人杰,要是他把他们请来之后,软硬兼施,而使那些人归服,那就更难对付了。”
钱三水道:“英雄自有英雄本色,以前我常听师父说,大丈夫立身处世,讲的是光明磊落,重情重义,而一心为天下公。想他们既都是一方人杰,谅也不会为他所屈的。”
林启忠道:“天有不测风云,江湖中事,也是变幻莫测。以前我与严正清交好时,谁能想到会有今日。你小小年纪,以后行走江湖,可得多长个心眼才是。”
钱三水一想,事情确乎如此。他用心记下林启忠说话,暗暗告诉自己以后凡事多作推敲,谅不会错。就这样他们二人说了一阵,各自想着心思。大船又行半日,看看红日西沉马上便要天黑了。这时前面忽地出现一片岛屿,在海平面上凸兀而出。那些岛屿或大或小,如山峰林立在海面上,却是各具姿态,不一而足。不一刻,大船驶入岛林之中,左穿右转,直向纵深驶去。钱三水看着这些岛林,顿时大奇。他原本生长海岛,如何不知海岛情状,可如今一见,似这种小或只有尖尖一石壁立,大或似一山峰突起的小岛群,他倒是见所未见。那大船穿梭其间,不时回环曲折。有时看看就要撞上石壁,而船到近前,却刚好擦过。有时明明是一片宽阔的碧波水道,大船却要东趋西避,似是十分的艰难曲折。有时岛岛相连,看看无路可去,可大船一向前,不触石壁,已是别有通道。
钱三水看着大船行进,恍若是在梦中。就这么似阻非阻,终未撞上石壁。如此穿来插去,转了好一阵,转出一处石山小岛,前面这才豁然开朗。钱三水看时,只见前面一个大岛,两端为珊湖礁所遮,看上去直如一片大陆一般。这大船收帆动桨,直向那大岛驶去。
大船直驶至岸边埠头停 靠,可见这里水位很深,乃是一处天然良港。大船刚刚停稳,即时有人迎过来。船上水手放下木板,严正清这才带了众人,踏板下船,直向高处走去。
林启忠自从大船穿入岛群,便一直双目凝注,默然无语。直到这时大船靠岸,严正清等一行众人下船,他这才对钱三水
道:“刚才大船所行,乃是利用天然礁石之倒错,按阴阳八卦的路数变幻出来的,看这岛林疑阵防范之严密,此岛必是鲨鱼帮的巢穴所在。但想要进入此岛,却也殊属不易。据我看来,刚才那些岛屿之间,惟刚才大船所行为通道,余下各处或布有机关或是死路。而且若无熟知内情的人领航,任何人都绝难轻易驾船出入。”
钱三水听说,大惊道:“我只道这岛不同于其它海岛,原来却有这诸般奥妙。这么说,我们不是也出不去了!”
林启忠道:“我们当然能够出去。刚才进来时,我已看出,这些岛屿虽多为天生,却也有人工伪造。但无论怎样,我既这么走了一遍,当是进出自如的了。”
钱互水一听,更是大惊。他知道林启忠原是八卦门掌门,这按阴阳八卦摆出的疑阵,他自是不放在心上,因而,他们当可出入无虑。可这假造海岛,他却从未听说,难道这海岛也有假造的么? 但他眼下却不便道出心中顾虑。只道:“他们假造海岛,却不知何意?”
林启忠道:“因那些天然海岛各个分散,且天定无形。只有在其间按一定方位布置一些假造海岛,方能按一定的规律造成一种岛的迷阵。如若有人偷入海岛只要一进入迷阵之中,便会失了方向,就是走上十天半月,也只会在其中打转,永远也别想出来。那时,他们想要擒你,自有机会。”
钱三水“哦”的一声,似有所解。他想了想又道:“不知这岛林迷阵 如何破法,我们不如先破了此阵,也好为后来者开路。”
林启忠沉吟道:“破法倒有,只是此 阵不知何人所布,首先必须找到法门,方可入手。不过,现在就是找到法门,也是不易极早动手,如果现在动手破了,他们定必会再弄出更复杂的阵势来,那时只怕会更难破解了。”
钱三水一听有理,想想此阵真是大有作为,不由一阵欢喜。但怎样才知此阵由谁所布呢? 正想之间,忽听林启忠道:“我们须得上岛弄两套灰色衣服穿了,方好动作。”
这时已是黄昏,海天之间,早已是灰蒙蒙一片。钱三水应了一声,随之二人一个翻身,便无声无息地上了大船。大船上早已空无一人,他们搜寻了一阵,也不见有什么衣物,便只好待在大船之上,直到天黑。
不一会儿,天已全黑。他们下了船,悄无声息地向岛上摸去。才行不远,见有两个巡夜更天各提一盏“鲨”字灯笼迎面走来。林启忠便轻声道:“先问问他们,然后脱了衣服换上,消尸灭迹。”说完,分身藏在两边,待那两人走近,他们同时跃起,一人一个,那两人未及哼得一声,已被制服。他们将那二人拉至路边一片凹地,林启忠抬手轻轻地一拍,其中一人当即口喷鲜血,立时毙命。另一人一看,早吓得两眼鼓突,汗如雨下。
这时,林启忠开口问道:“老实说,此岛叫作什么岛? 岛主是谁? 住在何处?”那人早见他白发银须,浑身精赤,已吓得半死。后来看他轻轻一拍,同伴便一命呜呼,哪里还敢要强。他颤抖着说道:“此岛名中沙岛,岛上人全都是鲨鱼帮的,没有岛主,只有帮主、五旗舵主、四大护法、八大精刚等头领。”
林启忠又问:“帮主是谁? 他住在何处?”
那人道:“我们从未见过帮主,更不知他叫什么名号。只是常听兄弟们说,他武功高不可测,天下无敌,因而谁都怕他。他就住在离此不远的一处石头堡中,那里小人可从未去过,并不知他是住的哪一问房子。”
林启忠道:“近来可有外人来此?”
那人道:“听说前两天抓到两个奸细,那两人好不厉害,打死了许多帮中兄弟。”
林启忠道:“那两人现在何处?”
那人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
林启忠听后呆得一呆,他看看钱三水,钱三水忽道:“我问你,你刚才说的五旗舵是怎么回事?”
那人应道:“本帮除双凤舵和龙凤舵外,余下还有五舵分别守住周围小岛,分黑、白、黄、红、绿五旗,各有英雄担任舵主,这便是五旗舵。”
钱三水闻之,“哦”了一声,林启忠忽道;“你可知那岛林迷阵是何人所布?”
那人闻言瞠目,结结巴巴道:“什么岛林迷阵,小人可是并不知道啊!”
林启忠听说,又看了看钱三水,见钱三水并不说话。随之对那人道:“好了,你去吧!”那人一听,转身刚待要走,林启忠忽伸右手,在他肩背处轻轻一拍,那人哼也未哼,扑地而死。他二人随即脱下那两人衣服,穿在身上,然后就近扯了些青稞,盖住二人尸体。旋即跃回路面,向前疾奔而去。
他们循着灯光,不多时便来到一片石寨跟前。但见这石寨四周皆是石砌高墙,门首风灯之下大门紧闭,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他们绕着石墙走了一会,见这石围子还真是不小,走了这么久,竟连半圈都没绕到,想这内中必有许多房屋。而严正清和那两天前抓来的“奸细”,也自必关在这高墙之中。于是林启忠停下脚步,轻声对钱三水道:“我们这就过去。不过,这里既有人会阴阳八卦,只怕这石头堡也暗设机关,因而进去之后,切切不可乱踏一步。走错一步,便极有可能陷入绝境。
钱三水本想早就越墙而入,这时听林启忠一说,暗自心惊。于是应道:“我只随在爷爷你的身后便是。”钱三水话音才落,忽听“呼”地一声风响,林启忠已纵身上了墙头。钱三水早在荒岛之上便能平地跃上两三丈高的海滩峭壁,此时也不把石头墙放在心上,提身一纵,轻轻落上墙头。他向里面一看,隐隐之中,见里面房屋矮小,却也一幢接着一幢,好大的一片。房屋之间道路交叉错落,花径幽幽,小树成行,于灯影映现之中,真也别有一番意趣。他看那道路房屋,倒也平常,只不知其中是否果有玄机。
林启忠伏身墙头,向院内看了一会,随之跨步前行,瞄准下面一处花丛,展开双臂,腾身飘然而下。落地之间,毫无声息。钱三水一见,也随他一样,飞身坠于花丛之上,落地无声。林启忠见钱三水下来,由钱三水手中接过长剑,试着轻轻地踏入花丛小径。还好,这小径之中并无玄机。钱三水心下一宽,心道:“寻常小路,哪里便有机关。”同时随在林启忠身后,向前摸去。
林启忠在前,小心翼翼,每逢叉道,必细看慎思,选择行止。且每上一道,定必以剑代步,先探后行。难怪林启忠如此细心,因他此时早已看出这院中道路,果然如他所料,乃是按奇门八卦相生相克的诸般变化所布,常人及此,若非内中有人领路,定必寸步难行。晓是他乃八卦门的一代宗师,于奇门八卦极有研究,但入得堡中,还是为这幽境所迷。当然,他虽然一时并不全知其中精奥,但阴阳错合,生克之常,他倒是了如指掌。是以他虽不敢大胆行走,却也并未触及机关要害。
就这样他们二人尽走弯道,回旋曲折,走了好一阵子,才到得一幢屋子檐下。他们见那屋里有灯,蹑手蹑脚,轻轻地靠了过去。快接近窗口,忽听内中一男子的声音道:“今日酒中下毒,不知又轮到哪一位该倒霉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说不得的,你不怕小脑袋搬家么?”那男子的声音接道:“怕什么,这儿又没别人。”说着又道:“听说今日帮主回来,是要制服咋日到此的那两个客人,使他们归顺本帮,也好另设北海分舵和东海分舵。”
另一女子的声音道:“那两人看来也非平庸之辈,只是饮了这酒,也活不到两三年了。”
那男子道:“唉,俗话说英雄命短,真是一点不差”
钱三水和林启忠听得仔细,如此说来,受害者定是那北海樱花岛岛主吴三虎,东海山英岛岛主肖杰人了。
听到这里,钱三水靠近林启忠,附耳道:“林爷爷,快救人!”
林启忠道:“使不得,我们此时暴露。等于自寻死路。走,我们往别处去。”说完二人轻轻退回,另选一条小径,往后面插去。
到得一边,林启忠方道:“孩子,这鲨鱼帮为天下大患,我们是以剿灭他们为最终目的,对不对? 所以,我们不能拚一时之勇,而失去了全盘大势。刚才他们既在饮酒,那厅中自必有许多高人,我们若然进去,岂非以卵击石,决无好处?”
钱三水本当不解,听这一说,也觉大是有理。于是说道:“林爷爷远见卓识,果然不错,我听你的便是。”
林启忠听说,又道:“当然,我们也能救人,今日我们若能找到他们前日抓到的‘奸细’,待我们离岛时,尽可以救出,只不知那二人却为何人。”
钱三水道:“既被他们抓去,必是好人。”
林启忠见说,想了想道:“也好,我们既不知道他们到此的真实目的,找到他们后,或可对我们了解鲨鱼帮会有所帮助。现在不如找找他们关在哪儿,再作计较。”说完,他二人抬步动身,尽是走的花丛小径。这时,他们已知这花丛小径之中并无玄机。
他们忽东忽西,穿了好一阵子,这才远远看见,朦胧之中,一处门旁高挂风灯,正有两个灰衣人持刀把守。林启忠见那门关门上锁,何以却着人把守,必是要紧所在。于是,他二人便向那边绕去。
不一刻,他们二人到得那门的侧面不远处。他们没有去惊动灰衣人,怕露出形迹,灰衣人必会加意戒备,于行动多有不利。林启忠观那矮房形式,见那屋并无窗子,即轻声道:“小心惊动那人,咱们上房去。”说完纵身上房,悄无声息。钱三水紧随其后,跃上房顶,施展轻身功夫,片刻之间,便到那矮房侧后。他们停下静听,见四周绝无异动,这才探手揭开几片屋瓦,瓦片揭开,一丝微光即时透了出来。他二人向下一看,只见昏暗的灯影之中,正有两人双手双足为铁链所缚,分别绑在墙边柱子上。看年龄那二人都只在三十几岁,其中一人中等身材,面目清秀,虽受镣铐之苦,却依然气定神闲,不焦不躁。看来此人内力深厚,气度不凡,目光神态之中,尽皆显出大家风范。另一人身材魁悟,面孔红黑,那铁链锁在他的身上,只如一股细绳。他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就象一座铁塔一般。看他坐地姿态,大有华山派坐地行功之风。此二人绝非等闲,而且身上也似乎并未受伤,不知何以会被他人所擒,关在此处。
看到这里,林启忠侧过头来,轻声道:“孩子,我们先救了他们去,他们既已遭擒,必知端的。”
钱三水闻声应道:“好吧,我全听爷爷的。”
话声刚落,忽听一个声音细如游丝,却吐字清晰地道:“屋上的二位英雄,兄弟无须搭救,你们还是快快去吧,立即离开此岛。兄弟没有别事,只求英雄离此岛后,到十岛九寨去告诉穆王岛岛主陈光远陈大侠。就说胡一弓和他的朋友被困中沙岛,这里是鲨鱼帮的巢穴所在,请他避毁天下武林速下南海。共破鲨鱼帮。兄弟这就拜托二位了,你们还是快快去吧!”
钱三水初听之下,一时惊奇不已,心道:“他怎知我们就要救他?”后来听说他就是胡一弓,还说要叫师父来破鲨鱼帮,心下更是大奇。他小时候,常听妈妈说到一人,那人是一个少年英雄,人们常称他作一剑天胡少侠,他的名字就叫胡一弓。妈妈还曾告诉过他,那胡一弓还是自己所拜的第一个授业恩师。因而这时突听“胡一弓”三字,心中顿时一凉。心想:“胡一弓怎会到此? 何以又会被擒? 莫不只是同名而已。”
正思想问,忽听林启忠说道:“孩子,听到了么,这是传音入秘的上乘内功,绝非寻常之人所能做到。”
钱三水微声道:“就是这样,也是太过奇怪了,他怎知我们便要救他?”
标启忠道:“这也是内功所使,内功修为达到一定火候,坐地不动,很远的声音都能听到。别说我们是在他们头顶上说话,他们当然听得更为清楚。”
钱三水道:“原来是这样,那么我们还救不救他?”
林启忠道:“你说呢?”
钱三水道:“还是救吧,没准我还认识这个胡大侠的。”
林启忠闻言惊道:“你怎知这胡一弓便是胡大侠?”
钱三水道:“以前听妈妈说过,有个人称一剑天的胡少侠是我小时所拜的第一个恩师,他的名字就叫胡一弓。”
他此话刚一出口,忽听那声音问道:“你可是姓钱名三水,原是穆王岛岛主陈光远陈大侠的关门弟子?”
钱三水一听,更是心惊,即时微声道:“晚辈正是! 你难道果是那位我拜过的恩师一剑天胡少侠么?”
他语音才落,只听那声音颤抖着道:“是的,我正是那个你只有八、九个月时便拜过的师父胡一弓。”那声音说着,顿了顿又道:“你到底没死,岛上人还都以为你死了呢。你母亲……啊,不你师父陈光远、义父高江岳都很想念你!”
钱三水闻言,急促道:“我妈妈怎样,你没说完啊?”
那声音淡淡地道:“你回岛去就知道了。你和你那爷爷还是快快去吧,这里危险!”
钱三水道:“不,既是师父,我们是肯定要救的。我这爷爷也是大大的好人。”.
这时,林启忠也以传音入秘的声音道:“胡少侠真乃后起之秀,身处绝境还心悬他人安危,老朽佩服!”
那声音道:“前辈过奖,今日幸得与前辈相遇,在下好不兴奋。只不知前辈尊姓高名,还请前辈示下。在下自当谨记在心,若得侥幸不死,日后也好请前辈赐教。”
林启忠道:“老朽声名狼藉,是以不知所云,还是请胡大侠别问最好。我们还是先动手吧,今后有的是时间谈心。”说完探手轻轻一扳,一块瓦板已被无声地扳下。随之闪身入洞,一个“平沙落雁”,轻轻落在那人面前。钱三水也随之跃下,虽然声音稍重一些,外面也还是不易听到。
这时,那大汉闻有声响,突睁双目,注视着面前二人。他正要说话,忽听另一个轻声道:“他们是来相救咱们的,有话以后再说!”那大汉一听,看了看面前这二人,见他二人一老一小,大是犹疑,只是一时之间,却也无话可说。
钱三水从屋上跃下,见他两人年龄相仿,正不知何人是他师父,这时见那人说话,才知自己的师父原来正是那个中等身材的道人。但见铁链锁在柱子上,一进之间却是无法得脱。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林启忠去到那大汉身后,将系在柱子上的铁链双手提起,往两只手上一挽,凝神聚气,只听“嗨”的一声低吼,同时“嘣”地一声脆响,那铁链已给他拉为两段。
响声才落,忽听外面有人叫道:“妈妈的捣什么,就是你功夫再高,反手用力总是奈何不了铁链的!”那大汉闻言,随即张口骂道:“一帮毛毛贼,再不松了大爷,小心大爷出来把你们都杀个干干净净。”说着将铁链抖了抖,摔在地上,发出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外面叽咕几句后再不作声,稍停片刻,林启忠如法炮制,又拉断了胡一弓柱上铁链。然后胡一弓和那大汉各自崩断自己手上脚上铁链,随之四人各个窜出,上了房顶。因胡一.弓和那大汉虽是链子崩断,可双手双脚的链子连在镣铐之上,镣铐一时松不脱,这便带在一起。上房时虽格外小心,可那大汉终于还是让铁链撞上屋瓦,发出一阵“叮 ”之声。此时夜阑人静,这声音就显得分外入耳。于是,突听下面一人惊呼道:“谁?”几乎同时,一条人影由屋顶飞身而下,又听“啊——,有人!”一声惊叫,便再无声息。暗夜中,依然静得只有蛙鸣。
林启忠片刻间击毙两人,转身回到房上。他们四人一起,顺着房顶,就近向石墙外奔去。也是林启忠一双眼睛异于寻常,不分昼夜都能视物,加之他精通八卦变化,是以他们很快便到得外围石头墙上。这时只听那刚才的小屋旁有人大声惊呼:“来人哪! 快来人啊! 那两个奸细跑了!”
他们四人闻声,已知被人惊觉。他们当即跃下墙头,林启忠当先领路,直向那停靠大船的地方奔去。不一刻,他们奔近大船,见船上空空,并无人把守,便一齐窜了上去。同时解缆张帆,大船即时离岸。
就在大船离岸不久,忽见灯笼火把,已有一行人自那石头堡的正门追出。大呼小叫着直向刚才停靠大船的地方奔来。而这时海上无风,大船虽在漂动,速度却是极慢。此时胡一弓和那大汉乘这间歇,砸开了手脚上的镣铐。他们见有人追来,船行又慢,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林启忠收帆停船,他由桅杆上下来,急切遣:“我们不如坠小划子去,那样既灵活方便,也快捷得多。”
胡一弓闻言即道:“怎么走法都无所谓,倒是这里岛屿遍布,水路奇特,不知前辈可否识得路径。”
林启忠当下应道:“胡大侠尽可放心,有老朽当先带路,自然不会有错。”钱三水闻之刚说得一个“林”字,便为林启思喝止。林启忠道:“小孩休要多嘴,从现在起,你就叫我老爷爷好了!”说完翻身下船,便去解船边划子。他放了一条,让钱三水和胡一弓先去,然后又解下一条,这才同那大汉上了小船。
这时对面岸上早已人语喧天,灯火通明,同时,也已有人乘上小划子,举火把直追过来。也在此刻,忽听“咚”的一声,一柱焰火冲天而起,那焰火带着一路火花,到得半空之后又“卟”地爆响。一时之间撒播出漫天荧光,五彩缤纷,瞬时即逝。
胡一弓见此,说道:“他们已向各分舵舵主报警,大家可得小心应对。”说完以手执桨,划起水来。这划子经他一划,直如离弦之箭,疾冲向前。同时,另一条划子紧随其后,分毫不差。后面那些划于追了一阵,相距已是越来越远。他们许是见追之不上,追了一阵,便都回返。
林启忠等见无人追来,心下一宽,划子也划得慢了。林启忠凭一双锐眼和他的八卦知识辨别着这迷一样的水道,他是按来时的路线走的,尽管他是八卦门掌门,也不敢随便闯去。他知道,这千变万化的八卦迷阵,若不是他来时走了一遍,此时只怕也难得出去了。
这样行走片刻,两只划子一前一后,刚刚绕过一座大岛,来到一片较宽大的水面,忽见前面两岛之间,也冲出来两条小船。那两船上各站一人,船未过来,船上人已朗声叫道:“出不入水,且说个天上地下!”
这边林启忠、钱三水、胡一弓和那大汉一听,一时面面相觑,不知何解。殊不知此乃鲨鱼帮的暗语切口,那意思是说。“出海入海,说个哪上哪下!”本帮人听后,只须说:“上天拜主”,或“下海捉蛟”加上“先请八爷焚香”即可。这意思是说,上岛拜见帮主或者出海办事,先请八爷放行。这八爷是指岛上的水中四鬼和浪里四杰。胡一弓等哪知这些秘要,一时不能作答,吱唔之间,朗声回道:“我等出海办事,你是何人?”
谁知话音才落,来船已近。只听那人哈哈怪笑,道:“如今我便是阎五爷,取你等狗命来了!”说着已是长身而起,双双弃舟挺剑,直纵了过来。
林启忠、钱三水、胡一弓和那大汉又是何等人物,哪里便把这二人放在眼中。眼见他二人跃来,这边胡一弓早已立身蓄势,待长剑刺到,刚要伸手相格,忽觉剑气森森,来剑凌厉异常。顿时心中一愣,心念急转间,虚身错步,欲待让身避过。谁知那剑似是长有眼睛,见他欲避,剑势不缓,剑尖却斜斜吐出,直向他的胸前大穴刺到。这些变化都只在片刻之间,胡一弓一见,不由心下大惊。他本是剑路名家,江湖上早得了“一剑天”之尊号,可如今一见之下,这一剑自己倒是从所未见。胡一弓立身方舟,欲退不能,欲避不得,见剑尖堪堪刺到,只好仰身便倒。那人一剑落空,脚下轻点,一个前翻,已落身船尾之上。
胡一弓躲过一剑,心知厉害。这时见那人落身船尾,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而起,以掌代剑,左掌挥出,直斩那人胁下。同时虚身穿步,右掌平平推出,直击那人前胸。那人立身才稳,忽见胡一弓左掌击到,慌忙用剑来格。岂知胡一弓左掌一折向上,却是拿他手腕,同时右掌也已击到,那人见这一下断难躲脱,于是撒手脱剑,仰身便倒,“扑噠”一声,落入水中。胡一弓接剑在手,心下大疑,寻思:“此人仅只一招厉害,真是费解得很啊!”
这时,那边划子上的争斗也是以那人入水而结束。只是那大汉由于避之不及,手臂上被那人刺了一剑,同时那人也吃了他一掌。胡一弓知此后更是百思莫解,他想:“以小神通李天德的武功,竟在一招之内,为人所伤,可真奇了。”思虑之间,忽觉小船一晃,随之倾斜起来。他正自惊疑,钱三水已丢桨入水,小船随之平稳下来。可是他看向水中,好一会儿不见钱三水浮出,这时那边林启忠也已下水,胡一弓越看越是心急,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前面水中一阵阵水泡浮出。过了一会,忽地一个水花翻起,随之浮出一人,正是钱三水。
胡一弓这下可真是欢喜得不得了,他立即伸手去拉钱三水,却见钱三水手中还拉着一人。他将钱三水和那人拉上小船,见那人已死,即道:“你下水这么久,可把我急坏了。”
钱三水道:“没有事的。”说完,将那人的尸体放在船弦,头下脚上,肚腹搁在船弦上。过得一刻,忽听“哇——”地一声,那人吐出一大口水来。接着“哇——,哇——”又吐出许多水来,这才开始呻吟。钱三水见那人呻吟,这才把他放躺在船上,对胡一弓道:“师父,你问问他吧!”
这时,林启忠那边也已完事,向这边靠了过来,只是那人因受了小神通一掌,加之他不懂调息,落水后即打定主意弄翻小船,结果自己送了性命。于是,胡一弓便将那人提了翻过身来,让他仰躺在船上。朗声问道:“你是何人? 为何要在此拦路?”
那人喘了一阵,断断续续 地道:“我本来是…是什么…也…也不会…说的,只…只是…你们也…也有高…高人,比我的…水……水性…还好,我…我们是…不…不成了。该…该败!”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我是帮···帮中···水将,水下四鬼···鬼孙彪,那个是老四孙豹,我们水水下功夫可算一绝,谁…谁知这位小哥…比…比我们还…还高。唉!完…完了,你杀了我吧。”
胡一弓道:“孙彪,我问你,你刚才那一剑是跟谁学的?”
孙彪一听,面上即露欣喜之色。他嘴角微裂,微声道:“那是帮主亲手传给我们四位兄弟的,叫叫什么“仙人渡水”。你是怕了这招,对不对?哼,我们帮主可会的多了,你早晚会被他杀了。”
胡一弓闻言,并不发怒。他又问道:“你们帮主是谁?”
孙彪道:“帮主就是帮主,我只知他武功天下无敌!”说到这里,钱三水忽道:“师父,别问了,我知道他们帮主是谁。”
胡一弓闻言一怔,惊道:“是谁?!”
钱三水道:“穿去剑客严正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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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英雄携手

胡一弓听钱三水一说,大惊道:“什么,穿去剑客! 你怎知便是穿去剑客?!”
钱三水见他惊问,转头看了看林启忠,见林启忠茫然向天,不理不睬。而那大汉也是大惊之下,双目如炬,直盯着他。他于是说道:“你先处置了这人,待我们出了这片岛林,我自会说给你知道。”
胡一弓听说,当下并出双指,“啪啪”两下,将那人穴道封了。只见那人身子一软,即时不再动弹。随之动手扳桨,两条划子一前一后,又飞快地向前驶去。
过了一会,小船绕岛而去。放眼望去,夜色朦胧之中,前方已是无边大海。钱三水一时高兴,刚叫得一声:“这下可好了!”谁知他话音刚落,忽见前方火光一闪,早有两只小船一左一右,横地里疾射而出,当前挡住他们去路。同时,一声唿哨,又自两边出来四艘战船。钱三水等人一看,见那两条小船上各站一个,直如刚才所见孙彪、孙豹二人无异。而另外四艘战船上却各个站满了灰衣人,那些人各执兵刃,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战船之上。两条小船在前,四艘战船在后,六船呈一字排开,看来想要直冲过去,已是不能。于是,胡一弓,林启忠各停手中木桨,立身船头,静观眼前情势。
这时,看看双方将要靠近,忽地那前面两条小船两边一分,随之掉头向后。同时左侧那艘插着一杆黄旗的虞船当先向前冲来。待到近前,忽听一人说道:“前面小船上的,可是人称一剑天的胡大侠胡一弓兄弟。”
胡一弓、钱三水、林启忠和那大汉闻言,俱是一怔。他们向前看去,只见对面战船上黄旗下站着一人。那人身材修长,面容清瘦,双面微须,二目有神。他年约四十左右,周身上下一身黄色装束,轻风微动中黄衫飘忽,就象是秋风中的秫秸一般。只见那人双目转动,他们已知说话的正是此人。
胡一弓目光流转之中,看定那人,朗声答道:“在下正是胡一弓,不知尔等留难,却是为何?!”
那人一听,即道:“在下乃鲨鱼帮黄旗舵舵主简守信,刚才接到帮主的飞箭寄书,知是兄弟离岛,帮主让我转告你,他近几日一直不在中沙岛,下面的人有眼不识泰山,委屈了你胡大侠,所以,想要请你回去,当面陪罪。”
这边众人一听,皆道内中必然有诈。唯林启忠知道,那严正清与胡一弓乃是同门兄弟,此请虽也或别有用心,但各叙别离之情却也不错,而亲情眷眷,更是人情之常。可他不动声色,只双目注视着胡一弓。
胡一弓闻言,更是心悬百家。若非刚才钱三水道出穿去剑客严正清几字,他此时定当以那简守信所言为诈。而现在他既知鲨鱼帮主便是自己要寻的师兄严正清,无论钱三水所言虚实,他都必须这么想,因而,他这时便不以简守信所言为诈了。当然,严正清既作了鲨鱼帮帮主,仅以他背离师门,欺骗江湖而论,自己也是断断不能再与之交的。而他到底因何南来中沙岛,却是个迷中之迷,此迷若然解开,或者更有差池,是以,自己万万不能便应其请。心念一定,他便拱手称谢道:“原来兄弟便是人称岭南双杰的简守信兄弟,不知贵兄长简守诚是否也在这里?!”
简守信闻言庆道:“多承胡大侠关心,容在下无可奉告。”
胡一弓道:“既然简兄有难言之隐,兄弟不好相强。我且问你,你们帮主果真要请在下回岛,只不知他是否知道我是来找他要人的。要是他回答不清,不能给我一个圆满的交待,我会知道该怎么做!”
简守信道:“不知胡大侠所寻何人,在下或可略知一、二。”
胡一弓也不回避,直接说道:“我要寻的便是当年名满江湖的穿云剑客严正清,简兄可知他是不是也在这中沙岛上?”说完双目如炬,直直地逼视着他。
谁知那简守信双目微眯,面孔冷竣,只听他冷冷地道:“我也正要找他!”
胡一弓等人听后,更是大惊。只听简守信接着说道:“吾兄简守诚正是丧命于穿去剑客严正清的长剑之下。”
胡一弓闻之更是不解,他转身看向钱三水,钱三水正要说话,忽听林启忠发话道:“简兄弟可是岭南白鹿山简明德之后?”
他这一问更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那简守信更是双脸变色,惊问道:“你是何人? 怎知家父姓名?”
林启忠道:“当年简明德在八卦门众弟子中也要数一流好汉,江湖之中人人佩服,人送外号‘南山侠隐’,是也不是!”
那简守信道:“可惜后来八卦门掌门神龙掌林启忠林老前辈下落不明,穿云剑客严正清即以八卦门掌门人盗了奇书宝剑而兴师问罪。好惨啊! 那时八卦门中弟子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家父虽历隐南山,亦未能幸免。后来我兄弟二人便藏身岭南大山之中,厉练数年之后,才得江湖称道。那时,家兄简守诚因受父亲临终所托,游说江湖,为八卦门及林掌门鸣冤叫屈,结果为严正清所不容而死在他的长剑之下。”
林启忠听得,一时心血翻涌,不知说什么好。胡一弓这时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弄得一塌糊涂。他于是强自定下心神,这才问道:“你们帮主是谁,你总该知道吧””
谁知那简守信答道:“我们帮主忌名讳姓,从不说起,帮中众人也无人间及。是以我们众舵主也都不知他的真实姓名,见面只称帮主。”
胡一弓闻言又道:“简兄以前可曾识得那穿云剑客严正清?”
简守信不假思索道:“不认识,在下从未见到过他。”
胡一弓“哦——”地一声,当下说道:“既是这样,想这严正清也自必不在中沙岛,在下回去也是无益。我这就请简兄代在下谢过你们帮主,只要你们帮主真心约我,我自会再来中沙岛的。怎样?”
胡一弓说完,这边钱三水等众人都一齐注视着这边。简守信见说,摇头道:“不可。胡大侠不知,帮主要我一定将你留下。你若去了,我何以去见帮主。是以,你还是勉为其难的好。”
胡一弓想了想道:“简兄这就多虑了,想简兄以岭南双杰之声名,加黄旗舵舵主之事职,放走了一个客人,你们帮主岂能让你难堪。这点面子总还是要给的怠! 而况这客人还会来的,我胡一弓说一不二,时候不久,我定然再访中沙岛。”
那简守信听说,一时倒也不好再说什么。无论怎样,他简守信在江湖上总还有点名气,如果这点小事都不能作主,传扬出去,岂不让江湖人笑话。于是,他拱手道:“胡大侠既如此说,在下也就不勉为其难,只是胡大侠若再来中沙岛,可别忘了到在下处一叙。”他说完又道:“那么,各位请吧!”
胡一弓即道:“这个自然,届时定当到府拜访简兄。”
胡一弓话声刚落,只听简守信一声号令,四条战船各分左右,退了开去。胡一弓、林启忠同时扳动木桨,钱三水躺在那孙彪身上盖住,他们的两条划子便由战船之间划过。可他们刚刚出离战船,那两只退后的小船忽又并拢。同时只听船上人“哈哈”笑道:“简舵主放了你们,我们可没说放!”说完又是一阵怪笑。
胡一弓看看终于出离了那岛林,却不料顿然又生他变。一时之间,不由回头,却见那四艘战船已自去了,心知并非简守信作怪。于是,他回身喝道:“你们是谁,快快闪开,要不可别怪我胡某人手下无情了。”
谁知那二人听说,一人大声应道:“胡大侠是陆上英雄,咱兄弟是水中豪杰,如今是在水中,非在陆地。还是请胡大侠识些时务,自缚请降,免得咱兄弟生起气来,把你放在水中,灌得半死,活活受罪。”说完二人同时大笑。
胡一弓听了虽然怒不可遏,但这毕竟是事实所在,一时倒也不知怎么办好。心想他们既是水中豪杰,水下功夫自必了得。正在这时,忽听钱三水道:“师父,别理他们,弟子这就去收拾他两个恶鬼!”说毕看了看林启忠,见林启忠点头,他便一个鱼跃,钻入水中去了。
钱三水入得水中,直向那边游去。他潜水功夫本就不弱,加之长时间的快速训练,因而在水中自能应变灵活,快速冲刺。
他下水刚游出不远,忽见水中正有一人向自己游来。他打目细看,见那人正是刚才说话的水中豪杰。只见他游在水中,
也是行动自如,他的口鼻之间不时有气泡浮出,说明他们能水中换气。但他却紧闭双目,摸索前行,可见他们虽具水下功夫,却就是不能水中视物。于是钱三水也不回避由正面直趋了过去。将到近前,他借前趋之势慢慢推出一掌,看看已近,顿然发力。这一掌出自游龙八卦掌的“力断金桥”,属游龙八卦掌的上乘功夫,当日林启忠掌断大鱼,便是这种掌法。钱三水虽然内力不够深厚,但这一掌击出,自也力具千斤。而那人在水中目不视物,全无防备,因而只见水花一闪,即时之间,只见那人脑浆迸裂,一股鲜血泉涌而出,很快便染红了一大片海水。同时,那人的尸体也上浮开去。
海水本来澄明透亮,这时经鲜血一染,反而倒昏暗起来。钱三水急忙退避一旁潜游而返。胡一弓见钱三水下水时,才知钱三水水下功夫了得。这时钱三水下水不久,突见水花涌动,随之血水之中,一具僵尸随水浮出。胡一弓一见,知是那水中豪杰中人,顿觉大奇。心道:“这钱三水难道有什么特异功能不成。”又过一刻,钱三水已现身水面,翻身上船。
这时,那边小船上余下的一人已是大惊失色。怪叫声中,那人“扑”地入水。这次他不再潜水只由水面划波而行。但看他们入水动作,真也令人叫绝。钱三水见他下水,又待跃身而下,忽见林启忠翻身入水,也是由水面向他迎去。看看将要接近,那人眼红心急,人立而起,直向林启忠正面攻到。林启忠身临险境,却视而不见,直待那人掌到,这才半身出水,单掌一举接住。
林启忠单掌伸出,刚好与那人来掌相交。说也奇怪,这二人双掌,一碰之下,竟然粘在一处,再也不能分开。看看那人面上变色,随之脸色苍白,汗随水下。正在这时,忽闻“嗨”的一声低吼,那人应声撒手,直由水上飞出三四丈远。林启忠悠然回身,径上小船。这才回首去看那人,见那人已是口吐鲜血,拚命向自己的小船游去。他好不容易爬上小船,费力地扳动木桨,小船这才慢慢地漂向一边。
胡一弓等见这老人水下功夫了得,掌上功夫更煞是惊人。这水中对掌,他一招便即得手,看来轻而易举,实际上胡一弓等岂能不知,此胜绝不简单。但仅从一招上,他们也断难看出这老人的家底路数。这时见前路已开,他们只为老人叫得一声好,便扳桨划水,向前驶去。
他们击败那两个所谓的水中豪杰,径出岛林迷阵,但见前面大海辽阔,心想再也无人来挡,于是各自放下心来。他们将两船系在一起,直向大海中划去。
这时,既无外敌,各人心中疑问顿起。胡一弓虽然耐心极好,但想到严正清何以便做了鲨鱼帮帮主,此事关系重大,不弄个水落石出,心中自必不安。于是,他边扳桨划水边道:“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说着,他将手一指那大汉,口中说道:“这位兄弟姓李名天德,江湖人称‘小神通’。他是华山派嫡传弟子,此次随在下南来,是受华山派掌门九华真人丢风道长所派,南来访察四十年前失踪南海的武林前辈、原八卦门掌门人神龙掌林启忠的。可惜我们遍访南海,终未得知那林老前辈下落。”他说到这里看了看钱三水和林启忠,见钱三水一听之下面上变色,随之两眼直向那老人看去。而那老人却是纹丝不动,只淡淡地道:“呵,原来这位便是玄风道长门下,失敬,失敬。”说完操桨划水,一如继往。
胡一弓观钱三水神色,心知这里面定有缘故,但见那老人似是讳莫如深,一时也不便探问。于是,他又看着钱三水道:“这孩子姓钱名三水,当年他家蒙不幸,正好被我碰上,后来承白沙岛大寨主高洪岳高大侠救助,他们母子才得以在白沙岛上安身,那时在下正好也在岛上多待了些时日,那时见他长得可爱,又有仇在身,因而逗笑之际说了以身授教之语,以待来日施行。当时他母亲报仇心切,又寄厚望于他,是以便由他母亲代他作主,拜了我这个浪荡师父。其实直到今日,我还从未教他一招半式,也是十余年来,第一次再见到他。因而,我这师父是大大地占了便宜了。”说完朗声而笑。
钱三水听说,起身向各位施礼,然后拜倒在胡一弓身前,口中说道:“从今日起,弟子愿时时聆听师父教诲。”
胡一弓双手扶起道:“咱们的事慢慢再说吧,你已很是不错了。”
李天德随也说道:“果真是名师高徒,我看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用心调教必有大成。”
胡一弓笑了笑道:“别尽说好话,现在轮到我了。我乃武当白眉大师门下弟子,排行最小。此次南来,是带着紫霞山庄之疑,寻访师兄严正清下落的。不期于中沙岛陷于岛林迷阵之中,身陷囹圄,幸得这位前辈相救,才得脱险,在下这就谢过。”说完双手抱拳,向那老人一揖到地。
林启忠听他说是白眉大师弟子,便知他是严正清师弟。这时见他施礼,便存心探探他的虚实。于是他放桨伸手,暗运内力,来扶胡一弓。同时口中说道:“老朽从不受人重礼,快快请起。”说话之间已握住了胡一弓双手。
胡一弓见他伸手来扶,觉得自是正理。谁知两手相近,顿觉一股大力冲到,一惊之下已知来者有意。他于是慌忙凝神聚气,暗运内力。这些动作都只在一刻之间,只是心随意转,一气呵成。他们两人四手刚一接上,胡一弓顿感对方来势汹汹,一股股大力由他的手上源源涌来,直似海涛汹涌一般不可抗拒。他全神贯注,凝目不语,他知道此时只要稍一松气,便会控制不住,那样自己必受内伤。可是就在这时,那老人却含笑说道:“想不到兄弟原是白眉大师足下,难怪一见之下,便觉兄弟非比寻常,真是失敬得很。”
那老人说话之间,手上却是毫不放松,反而有加大之势。而他的话既已说到此处,胡一弓想不开口已是不能。他知道自己是输定了,但无论怎样不能失礼于人。他正待开口,忽觉手上一松,双方力量正好相抵。于是说道:“白眉大师虽是一派宗师,令人敬仰,可在下却不过是一介凡俗弟子,老前辈实是太也过奖了。”
说也奇怪,胡一弓说话松气,本又必然输给对方。可他说话之间,手上抗力也随之减弱,待他把话说完,手上已如常人相握,双方抗力自行消除。原来胡一弓刚一接手,便即认定自己功不如人,早已用了守势。这时对方手上力量渐减,他口中说话,虽未用心,手上力量却在不自觉地减弱着,待他惊觉,竟如常人握手一般。
那老人扶胡一弓起身松手,手上试力只在俄顷之间,旁人断难察觉。这时他松手回身,忽又操桨划起水来。可胡一弓经这一试,已知这老人绝非寻常之辈可比。他不仅内力浑厚自己万不可及,而且还能以力制力,控制用力双方,这样精纯的内功造诣当真罕见。他当下不由惊服,更敬这老人身怀盖世神功,却含而不露,果真是一代奇人。
心念之问,他来到钱三水身边。这时小神通李天德已在操桨划水,他与那老人各占一边,小划子自然跑得飞快。钱三水见胡一弓过来,两眼顿现惊惧之色。胡一弓看在眼里,心下大惊,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面上依然神态自若,往钱三水身边一坐,问道:“三水,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怎知那鲨鱼帮帮主便是穿云剑客严正清的吧。”
钱三水见问,反问道:“师父真是那穿云剑客严正清的同门师弟么?”
胡一弓道:“这岂能有假。”
钱三水听说,闪动着两只大眼睛,仔细地打量了他片刻,忽道:“那么,你先告诉我,要是那鲨鱼帮帮主果是你的师兄严正清,你是帮他? 还是灭他?”
胡一弓见钱三水问得荒唐,心道:“当真是孩子啊!”于是,他慢慢说道:“凡人行事,首先必观其是正是邪,正则行,邪则劈,怎么好一概而论。正如眼前这鲨鱼帮,他们恃强凌弱,多行不义,乃是取天地之大逆,普天之下人人得而诛之,别说那帮主是我师兄,他就是我的同胞手足,我也决然不会与之同流合污。而且,要真是严正清做了鲨鱼帮帮主,便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同门兄弟更是绝难饶得过他。因而,我不仅不会帮他,反而会大兴问罪之师,与天下英雄一起,共同前去讨伐。”
胡一弓一番话,说得句句在理,字字入情,澄明透彻,用意深远。不仅钱三水听后心为之动,表情大变。就是那老人林启忠,小神通李天德听了,心中也是澄明透亮。顿觉天地之间,清上浊下,原本泾渭分明,蓝天黑水,更是朗朗清清。虽有时也浓云蔽日,迷雾昏盹,那只不过是一时误区,终究还是云散天开,天日重现。
钱三水原来听得胡一弓说他是严正清的同门师弟,一时直如晴天霹雳。心想这回可真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他以自己所见,觉得只要胡一弓知道那鲨鱼帮帮主果是严正清,而自己和林启忠老人又以鲨鱼为敌,他也必会翻脸向他,而以自己和林启忠老人为敌。是以,他于惊疑之间已打定主意,不问清道明,决不以实相告。这时听胡一弓如此一说,顿觉自己人小心眼也小,太也不识事体了。原来天底之下,凡人行事都得讲个正邪,并非一味帮亲帮故,而丧失人间大道。如此简单道理,自己怎就糊涂不知,果是小气得很。想到此,他心中惭愧,开口说道:“弟子无知,恕请师父宏谅。刚才师父所言,弟子将永远铭记心中,日后当以此为处世之道。”
胡一弓道:“孩子,你那顾虑不无道理。只是人各有心,凡事因人而异,不可一概而论。若论为人处世,自是不易,而江湖险恶,更非寻常可比。你只须记住一句俗语:“防人无罪,害人害己!”细心揣措此训,必可大受其益。”说完面带微笑,认真地看着钱三水。
钱三水听到这里,更觉大受其益。胡一弓虽只短短数语,已使他大开眼界,顿觉大海之上,明石暗礁多不胜数,但只要驾驭者用心去看,细加揣度,自会逢凶化吉,危而不险。他于是说道:“多承师父指教,弟子断不敢忘。”
胡一弓道:“好了,先不说别的,你且说说你是怎么知道那鲨鱼帮帮主便是穿云剑客严正清的。”
钱三水一听,觉得此事关系到林启忠。而看林启忠情态,似是并不愿意暴露真实身份,如此要想实说,已是不能。也是刚才胡一弓的谆谆教诲,才使他多了这许多心智。于是,他并未即时作答,而是起身挪步,向那老人走去。
钱三水来到那老人身边,轻声道:“老爷爷,刚才师父问我,你已听到了的,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谁知林启忠听说,长叹一声道:“你就照实说吧,你师父不是坏人。”说完又自回头扳桨,默然无声。原来,林启忠见胡一弓追问钱三水,知道此事一说,势必牵出自己,要不牵连自己断难说得明白。又见胡一弓言谈举止,绝非寻常之辈可比。所以,他也不作声,心想:“要说你就说吧。”想不到钱三水还会来问,心下更是舒服,觉得自己与这孩子一起生活数年,并非白混。他开始从心中称道这孩子的心智和为人,这才慷慨作答。只是回答之后,又觉得自己为严正清所害,在江湖中早已身败名裂。如今道出真情,江湖之中也未必人人都信。是以感念之中,顿觉自己已与江湖豪客之间,有着一层厚厚的隔膜,如今靠了这层隔膜,倒还好说好处,而一旦这层隔膜被人揭开,直如一个人精赤条条地站在众人面前,那滋味定必是极难消受的吧。
钱三水既得林启忠允诺,再无顾忌。于是说道:“师父想要让弟子说明此事,弟子觉得还是从头说起的好。只有这样,师父听后才会明明白白。”
胡一弓道:“好,就从头说起,越清楚越好。”
钱三水道:“还是三年前的夏天,我从穆王岛偷了划子到水中游玩……”钱三水慢慢道来,直说到有关《大荒经注》和紫铜软剑之间的恩怨纠葛,也听到了穿云剑客严正清所说的那几段话。于是他不仅知道了严正清已练成了武功绝学无极剑法,而且还知道了他便正是自己的大仇敌鲨鱼帮帮主。
胡一弓见钱三水娓娓道来,直听得大睁双目,张口结舌。他虽也不时插话,于不明处点拨问问,但终不致扰乱钱三水的思路。钱三水一直说到他和林启忠老人一起随船去到中沙岛,如何想探明虚实,结果不竞发现他们二人为止。
钱三水说话之际,小神通李天德早已收桨驻足,用心聆听。这时见钱三水说完,他呆立片刻,忽地一步跨到林启忠身前,“扑熥”一声,双膝脆下,连声道:“八卦门徒孙中州神通李大海之子李天德叩见掌门师祖。”说着,泪水已是夺眶而出。
林启忠见此,这才放下手中木桨,双手扶起李天德,和声道:“刚才胡大侠一说,老朽已知你必是中州神通李大海之后。只是老朽早知本门弟子多为严正清所杀,想你既入华山,其父也必遭害,是以老朽饿对同门兄弟子孙,何敢现身见人。”
李天德道:“家父至死不信传言,因而嘱弟子不可偏听集信,九华真人玄风道长也是将信将疑,他虽救了弟子到华山,却仍保留弟子不入华山深,这次遗弟子南来,正是为了来寻师祖,以平不白之死。”
胡一弓斫李天德一说,顿时心惊,原来他竟是八卦门中弟子,自己与之间路多日,却是全然不知,可见他对自己已是早有戒备。想自己乃是他杀父仇人的师弟,顿觉释然。这时,见他们语序,即上前朋身施礼,道:“晚辈胡一弓重新见过林老前窄,林老前辈四十年沉觅,真是普天共悯。不过,既有今日之会,想林老前辈不白之觅不日即可澄清,倒也是一件幸事。”说究,起身又道:“既是本门师兄背信弃义,如此作恶,晚辈这次回去定然说与本派尊长,同时邀约天下武林,共兴则逆之师,此行可还顶老前辈多多指数。”
林启忠沉吟片刻,慨然说道:“如今想要剿灭鲨鱼帮又谈何容易,严正清既已练成无极剑法,又有削铁如泥的紫铜软剑在手,天下何人能敌。加上他的老谋深算,能者颇多,是以此事尚待回去后从长计义,若不得各大门派鼎力相助,此事断难成功。”
胡一弓道:“林老前辈所言极是,我们此次南来,便是身受天下武林所托,志在遍访南海,将鲨鱼帮中情形查个水落石出,回去后便好计义南来之事。”
林启忠道:“原来如此,那么胡大侠此次南来,可说是不虚此行了。只是如今事实同你们原来所想,完全相反,不知你们回去后是否会再生变化,此事就仰仗胡大侠了。”
胡一弓一听,心道:“这林启忠真不愧为一派宗师,原来他已猜出我们的怀疑了。”原来,自从鲨鱼帮初露头角时,江湖上
便多有传言,皆道此事必与原八卦门掌门人林追必有关。后乘,朝一弓发现紫霞山庄被毁,以及山门上的鲨鱼图摆,回后看长辈们说起二十几年前的一宗江胡聚案,他也是觉得此事必与那失踪南海的八卦门林掌门有关。再到后来,雪鱼带的活动滑趋泪颤,大有向江湖武林伸手之意。因而,各门各派都猜想此帮定是神龙掌林启忠所创。于是,江潮武林便深出胡一弓李天德南来访查。殊不知华山派掌门大师九华真人玄风道长多了个心眼,派了这原本是八卦门下弟子的李天德同亲,以便在必要时给江湖武林带回去真实情况。他的担心并非出自偶然,因为他自来就对那宗疑案持怀疑态度,所以,这才派了李天德来。
胡一弓见话已说到此处,再要多说反为不美。于是说道。“我们此次南来,虽知鲨鱼帮所在,但若非碰到你们,断难完成这一使命。”说着,他将他们如何到达中沙岛,如何为岛林迷阵所因以及如何落水被擒简略说了一遍。说完又道:“无论抓到多少舌头,就是没有一人知道自己的帮主是谁。比如说刚才破到的岭南双杰简守信,竟投了仇人的怀抱尤自不知,似此种情形,亦不鲜见。可见这帮主名号之秘,封闭是何等之严。”
原来,这胡一弓和李天德出得南海,在十岛九寨歇息三日。陈光远派了两艘战船,配上一应物资及十余名兄弟随同出发,他们在海上漂流一个多月,几乎跑遍了所有住人和没住人的海岛,最后才在无尘岛碰到铁脚僧王魁。
那铁脚僧王魁见客人远道而来,盛情接待,谈话之中,丝毫也不隐瞒自己鲨鱼帮双凤舵舵主的身份,并极力推荐他们到中沙岛作客。他们好不容易抓住线索,一时更想探个明白,加之他们艺高人胆大。就这样,他们只在无尘岛歇息一日,便直驶中沙岛。谁知他们的虞船行入岛林之中,竟失了方向,怎么也驶不出来。后来两船分别撞礁沉没,众人全都落水。而他们刚一落水,便有人撑着小船出来捉拿他们。胡一弓约略识些水性,而李天德见水就怕。他们这一入水,胡一弓只好边游水边托着李天德,使其不至沉没。因而小船来时他们也是身手不灵。后来他们见带来的十岛九寨兄弟被杀的杀,捉的捉,这才拚命抢上一条小船。一到船上,他们二人各显身手,只一小会,便打死打伤二十余个灰衣人。可这时有人潜入船下,将小船弄翻,他们二人又同时落水。奋力相搏中,不知哪里飞下一张大网,他们便一下做了网中之“鱼”了。
他们将他二人带去岛上,问了姓名来历,便被锁入后面土屋之中。他们言下之意,是待帮主回来发落。也是就在这时,他们被钱三水和林启忠救出。
钱三水听到这里,顿觉奇巧成缘,这回竟是碰得如此之好。就这样他们说说讲讲,不觉天已大亮。又行一阵,远远看见前面一个海岛,一时都知那便是无尘岛。这时,胡一弓忽道:“林老前辈。我们不如去抢了大船,也好快回穆王岛,及早通知天下武林,让鲨鱼帮真像大白于天下。”
众人一听,齐声说好。于是,他们划动小船,直向那海岛驶去。将到海岛,早有两艘战船分左右排开,挡在前面。船上人大声叫道:“停船! 停船! 你们是干什么的!”
胡一弓他们也不回答,更不停船。小船直驶到大船之下,悠忽之间,四人同时一个空翻,早已落身于大船之上,他们不由分说,一齐动手,一阵横扫竖劈,不一会,便将船上众人尽数击毙。随之逼着船工,张帆启航,直向海中驶出。另一船上虽有人想要过来,一见这边阵势,一时也无人敢动。
只是那船也顺风张帆,紧咬不放。就这样行了一阵,忽见一叶小舟,自后而前,即刻便已追近。那小舟上站着一人,却是
生得魁梧壮实,膀大腰圆。他双手之间抱定一根浑铁大棍,两只蒲扇般的大脚立在船头,如生根一般纹丝不动。看看将近大船,突见他一个鸽子翻身,已稳稳地落在大船之上。同时“嘿嘿”一声怪笑,道:“我看是谁敢来闯俺铁脚僧的地盘,不如出来一晃,只要你能胜了贫僧手上这根浑铁棍,铁脚僧自会拱手放行。不然么,就乖乖地给我回去!”说完两脚一分,叉身而立,棍子已在手中呼呼地舞了起来。
胡一弓一见,正要上前,忽见李天德一个虚步抢出,朗声道:“那日在你的无尘岛上,要不是见你老僧殷勤,早已将你毙了,何若今日又来逞强!”
那王魁闻言,愣神之间,哈哈一笑道:“原来你是那华山派的小神通李天德,还有武当来的一剑天胡一弓呢?”说着扫目之际,已然盯住了胡一弓。
胡一弓抢上一步,厉声斥道:“中原武林皆道恶僧王魁早已死了,不想你却避身海外,苟延残喘。那日过无尘岛时,我等是有要事在身,不便与你纠缠,今日你既送上门来,可也怪不得我胡某人多管闲事了!”
那王魁又是“嘿嘿”一笑道:“好大胆的小辈,你们也配跟我王魁说这些话么。贫僧闯江湖时,你们才只丫丫学步。如今虽然浪得虚名,管管别个那些鸡鸣狗盗的闲事倒还可以,要到我王魁的面前吹火公,不知你们有几条性命!”他说完手中棍一停,大声道:“休要闲扯,你们是一人先来,还是二人同上,贫曾一棍全都收下。连带那老儿小鬼,贫僧也要!”
他话声刚落,李天德已错步上前。他边进边道:“恶僧休要退强,小神通李天德来也!”言毕双掌已然吐出,直趋而上。那王魁只叫得一声好,抡棍便砸。才只不出五招,李天德一个闪避不及,险些给他浑铁棍扫中,败下阵来。胡一弓在旁边一见,朗声叫道:“贫道胡一弓也来领教几招!”话音未落,人已抢身而出。他们二人这一接上,一棍一剑,斗得好不激烈。就在他们斗得耳热心动之际,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胡大侠,咱们没得功夫久呆,对不对? 我还想上来会会老相识,你就暂且割爱吧!”
胡一弓一听,知林启忠是想快速了断,以便赶路。如此说法,是要给自己留些面子,因为自己虽一时不至落败,也是断难求胜。于是虚晃一剑,跃过一边。朗声道:“好啊,老前辈既想会会旧相识,我也不好胡搅了。”胡一弓话音才落,林启忠已然抬步踏进。谁知那铁脚僧王魁手中棍一横,大声道:“老不死的报上名来,贫僧棍下不死无名之鬼!”
林启忠一见,哈哈笑道:“老朽忘了名姓,就算无名之辈。不过,你还是快些动手吧,要不可就来不及了!”说着移身错步,旋身之际,“呼”地推出一掌。
铁脚僧王魁见他倚老卖老,先自攻出一掌。他只当这一掌功力奇大,连忙伸棍来迎。谁知一迫之下,顿觉此乃虚张声势,掌上无力,只如寻常无异。于是口中说道:“好老鬼,贫僧这就成全了你!”
说着铁棍舞动之中,呼地自斜刺里吐出,向林启忠拦腰扫去。铁棍扫来,林启忠却浑似未觉,直待铁棍将到未到之际,这才腾身而起,同时“呼”地一掌,直向王魁顶心击到。
王魁突闻风急,情知不妙,急忙斜窜一步,避过这凌厉一掌。同时,他手中铁棍撩出,直向林启忠落脚处击到。看看林启忠势危,他整个人头下脚上,正在堪堪下坠,倒似浑然不觉。而就在这时,忽听林启忠一声低喝:“撒手!”几乎同时,只听“ 啷”一声,铁脚僧手中长棍果然坠地。此时林启忠已早借掌击铁棍之力,返身回弹,正落在王魁侧后。就在铁脚僧丢棍之后一个呆愣问,林启忠落地未稳,忽又一掌推出,同时口中说道:“下去吧!”话音刚落,那铁脚僧果如此说,中掌后由船弦坠身而下,正好落在下面的小舟之上。
胡一弓、李天德、钱三水见林启忠老人在五招之内便击败江湖上早已成名的铁脚僧王魁,不由同声叫好。这时林启忠探手捡起船上铁棍,走到船边,朗声道:“此物有臊味,还是留在臊和尚身边为好。”说着轻轻一掷,那铁棍直落下去。那王魁此时哪敢便接,“呼”地一声,铁棍在小船穿了一个大洞,坠入水中去了。立时之间,那小船便水满为患。
同时,林启忠举手而别,大船即时启动。大船行出好远,铁脚僧犹自呆立小船水中。这时,突听他大声叫道:“你可是神龙掌林老怪! 咱们后会有期!”
林启忠等四人闻之,相顾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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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钦差特使

胡一弓等四人乘上战船,顺风扬帆,直向十岛九寨方向驶去。这时行船自有船工舵手,那些船工舵手虽也是鲨鱼帮的虾兵小卒,但他们刚才见识过这船上四人的功夫,性命交关,哪个还敢怠慢。
这样他们四人便坐在内舱之中,各个谈些新闻旧事。也是这四人各出一家,所见所闻很都使他人感到新奇,因而时间也就过得极快。不知不觉中,已是夕阳西沉,一天便即过去。就这样船行两日,看看再有一天航程,便可抵十岛九寨。
这天早晨,钱三水起身出舱,本欲做做呼吸吐纳功课,可放眼望出,却见前面海平面上,似有两艘大船。他凝神细看,见那里果是两艘大船,停泊未动。这才大声叫道:“林爷、师父、李大哥,你们快出来看啊,那里好象有两条大船!”
钱三水叫声才停,舱内三人已鱼贯而出,来到船边。胡一弓道:“船在哪儿?”钱三水将手一指前方,胡一弓等三人顺着钱三水手指方向看去,果见前面远处,正有两艘大船停在海平面上,却不知是在干些什么。看了一刻,胡一弓回身抬头,大声叫道:“船上舵手听了,扳正船头,直驶前面海船!”说完回身,对面前众人道:我们可得小心在意,那船既停海中,必然有所图谋。”大家一听,都觉有理,他们四人各个凝神立在船边,大船径向那边驶去。
这样过得一刻,大船渐趋驶近,隐约之中,他们听到那边似有呼喝械斗之声。胡一弓侧耳细听,立时说道:“前面两船似乎正在拚斗,打斗之声异常激烈,似是一场混战。”
众人一听,都觉奇怪。这大海之中,附近并无海岛,只不知这混战双方是谁,混战又是因何而起。又过一会,大船越驶越近,这时,他们已能隐约看见那边两船之间的打斗了。仔细看时,他们才突然发现,原来那格斗的双方,竟有一方是清兵。只见官船之上,清兵人多势众,而另一船上虽然人少,却个个武功了得。他们在清兵群中来去冲突,似是毫不在意。
渐渐地,随着大船的靠近,那边似是已有人发现了这船。但他们两下斗得激烈,倒也无人能分心看顾这船。他们落得细心观战,无人打搅。谁知这样看了一刻,胡一弓突然发现,对面官船上,另有两人站在高处平台之上。其中一人头顶四品顶戴,身着紫罗锦缎官袍,足蹬皂靴。他腰上一柄长剑,右手抚着剑柄,左手执须正自凝神注目,观看着下面打斗。那人身材魁梧,宽额头大眼睛,长脸微须,年约四十多岁,左颊上一片刀疤,极是显眼。胡一弓不看犹可,这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心道:“京都大内卫士何以到了这南海之上?”
原来那人非为别人,他乃当朝大内四大首席卫士之一,人称冷面金刚的罗方雄。这罗方雄虽是大内卫士,也还是江湖中的有数人物。他原是昆仑派掌门铁山道人弟子,排行第三,后因想要夺取大师兄无禅道人齐天贵的掌门继承人之位而心怀叵测,为其师铁山道人所觉,被驱逐出门。从此他便浪迹江湖,得了冷面金刚的浑号。后来不知怎么混入朝中,弄了个四品武官的封爵。自此更是威风八面,视江湖武林如大敌。
别看这冷面金刚身上佩剑,这只不过是他为官后摆架子的饰品。其实他的应手兵器原是一对八寸铁尺。那铁尺常常插入他的后领衣服之中,不待急时并不使用。胡一弓曾在长江边上与此人会过几招,深知此人功力深厚,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因而一见之下,不由心惊。
另一人却是一位弱冠少年,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七、八岁。那少年中等身材,面目清秀。他头扎紫巾,身着黄底绣金战袍,足下一双虎皮皂靴,腰系黄色绦宽带,也是长剑悬腰,端目而视,眉目之间,隐隐透出一股凛凛英气。看来那少年非富即贵,绝非等闲。
那罗方雄本在大内供职,平时极少外出,怎么今日忽然到了这南海之上,看来必是又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了。胡一弓思虑之间,大船即已泊近那两艘大船。因他们这船的突然出现,那边交战双方俱都一惊。同时各个停下手中格斗,凝目而视,皆怕是对方来了援手。
这种停顿只在瞬息之间,但就是这一瞬息变化,已早惊动了那平台上凝神观战的少年和冷面金刚罗方雄。这时,罗方雄已双目如炬,直向这边大船上看来。这边各人本在观看对面打斗,这时在罗方雄的目光扫动之下,各人惊觉,一齐向那边看了过去。
那罗方雄突见又来一船,本来心下一惊。可细看之下,识得那船原是鲨鱼帮的,以为来的正是鲨鱼帮中的人,顿时不由转惊为喜。于是,他高声叫道:“那边来的,可是鲨鱼帮中兄弟!”
谁知他此话吐出,那边船上的竟都毫不理会。他见无人应他,这才用心去看那船边的四人。这一看,也是不由心惊。他想:“这一剑天胡一弓何以也在鲨鱼帮的战船之上?”
这时,胡一弓已给林启忠等简略地介绍了对面平台上的罗方雄其人。他说完又道:“此人向来以江湖武林为敌,乃是江湖一患。如今他突然南来,想必又有什么新的阴谋,大家可得小心应付。”
众人听胡一弓一说,心中各有打算,都想趁此机会击毙此贼,消除江湖一患。
那大船上的打斗此时更趋激烈,争斗之中,李天德已然认出那交战一方中似有北山五寨大寨主彭冲,和塞外四杰之首欧阳云斗。胡一弓也认出了江南怪杰南有焕和圣手观音云七姑。他们二人正自不解,忽听钱三水惊道:“快看,那人过来了!”
胡一弓、李天德同时回身注目,蓦然间,只见那罗方雄同那少年说了句什么,便一个鸽子翻身,凌空而下,随之几个起落,将身一纵,已然来到他们面前。
罗方雄上了大船,抱拳道:“胡大侠,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碰上,你是入了鲨鱼帮呢? 还是在和鲨鱼帮为难?”
胡一弓一听,当下抱拳当胸,朗声道:“冷面金刚不在宫中支事,却怎么跑到这南海来了? 莫不又是卖主求荣,有新主子了吧!”他说着,见罗方雄勃然变色,接着又道:“罗卫士先别发火,我问你,我投了鲨鱼帮怎样? 与他为难又怎样?”
罗方雄听后,嘿嘿冷笑道:“如今也不怕再会有人救了你去,就实说与你吧。要是你投了鲨鱼帮,参与剿匪义举,我们即可前嫌尽释,化敌为友。要是与鲨鱼帮为敌么,现时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胡一弓一听,哈哈大笑,笑毕说道:“这么说你冷面金刚吃皇糖卖鼠力,也是去投鲨鱼帮的呀!想不到这么聪明的罗大人也会丢掉首席卫士的四品顶戴而去做一隅之贼!”
罗方雄道:“谁说我是去投篮鱼帮的,我堂堂四品朝官,岂能去做小贼!”
胡一弓道:“自己说的还想抵赖。好吧,你说你何以要认鳘鱼帮为友? 这前后矛盾,岂不是天大笑话么?!”
说完又是哈哈大笑。
罗方雄道:“好吧,我让你死也死个明白。我是奉命陪钦差特使去鲨鱼帮的,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胡一弓一听,心道:“钦差特使,难道是鲨鱼帮已与清庭勾结,要共同对付天下武林么?”心念之间,忽地说道:“诳骗也不认个地方,那钦差特使是随便就到一处僻世荒岛上去的么?真是奇谈!”
罗方雄一听,大怒道:“好吧,我自能让你吐实话!”说完双手一扳,即时之间,两手便各个多了一根八寸铁尺。看来他此次是绝不会留余地的了。胡一弓见他首先便以拿手兵刃相对,心知不妙。但眼下已别无退路,只有一搏。
罗方雄两根铁尺一拿在手,便抬身错步,攻了上来,走的也是八卦方步。但就在他一攻而上,胡一弓挺剑欲挡未挡之际,忽见胡一弓仰身后跃,同时一条灰影一窜而出,掌挟劲风,呼地迎了一掌。
这来的正是神龙掌林启忠。他听胡一弓和罗方雄刚才对话,知道胡一弓不是罗方雄对手。加之这罗方雄一意袒护鲨鱼帮,一时心中着恼,因而这便出手相敌。他知道,似罗方雄这般兵器,他的游龙八卦掌是最好的对手。于是,他一上手便使出了游龙八卦掌的上乘招数。
罗方雄因识得胡一弓剑法奥妙,这才一开始便使出一招师传绝技“跪地乞天”。此招虽名目不甚雅致,可出手狠辣,庸手绝难躲过这致命的一击。这“跪地乞天”指下击上,两手锁尺相继击出,虚虚实实,互相策应。而且招出之后尚有诸般变化,一封一击之中,指的尽皆人身上下要穴,只须点中一处,便可一招得手,制敌先机。谁知今日他这一招击去,却迎来了凌厉的一掌。不仅他那一招被这突然发掌之人以游龙八卦步法避过,而且自己还硬生生地受了一掌。“嘭”地一声,他退后两步,手中铁尺几乎跌落。
也是罗方雄内力深湛,是以他吃这一掌之后,虽然气血翻涌,毕竟未曾受伤。但饶是这样,他也不由大惊失色。他略一定神,见一老者挪步之中双掌错动,心道:“原来这姓胡的小子身边另有前辈高人!”可他受此一掌,岂肯罢休,见林启忠又再攻上,他双手急错中,两根铁尺上下翻动,尽在林启忠掌影之间寻机进击。
自从与罗方雄一接上手,林启忠便觉得这大内卫士当真有些来头,以前他也曾知道昆仑派铁山道人厉害,但却从未与之对阵过。如今与其弟子交手,才知铁山道人果然不负盛名。这时,他早已想乘此机会,置这罗方雄于死地,以免日后攻击中沙岛时,又多一个劲敌。因而出手之间,便用上了八分真力。这样斗了十余招,他见罗方雄一招击到,看准时机,不退不让。同时双掌合二为一,平平推出。此时罗方雄身在船边,真是欲避不能,欲退不得。但若吃此一掌,就是他再练十年,也会筋断骨折,命丧当场。
可是,这罗方雄又是何等人物。他身经百战,数历奇险,不知有多少江湖好汉丧命于他的铁尺之下。是以此时眼见势危,身子一纵,平地拔起两丈。堪堪避过了这致命一击。但就在他身子下坠之际,只见林启忠身子一旋,如法炮制,又是一掌击出。罗方雄此时如若坠地,则等于是送肉上砧。就在这俄顷之间、只见他半空中身子一旋,斜斜飘出五尺,直向船下水中落去。
林启忠一见,啸叫一声,一翻身,向船下跃去。但听“扑!”、“扑随!”两声水响,水花迸溅,他们二人已双双落水。好一会儿,他二人才自水中浮出,只是这时的罗方雄已是气息奄奄,行将毙命。直到这时,罗方雄才微声道:“你到底是谁?”
林启忠轻声道:“老朽乃是原八卦门掌门人神龙掌林启忠,你死得不冤啊!”罗方雄一听,“哦”的一声,一口气上不来,即时闭目死去。
林启忠提着罗方雄尸首,攀上船弦,随手一抛,扔了过去,直落在那边官船前甲板上。那边相斗众人一见,顿时大惊失色。同时,只听一人朗声大喝道:“各位住手,我有话说!”语声清晰宏亮,铿锵有力。胡一弓等闻言注目,见说话之人正是那官船上凝立静观的少年。
这时,各人正打斗间,忽见连出变故,一时全都停下手中兵刃,各据一边。那少年见众人停手,这才面对另外两船,拱手说道:“今日得逢众家朋友,实是奇巧成缘,我们何不畅叙一番,以助雅兴。”他说话时二目闪动,吐字清晰。笑面之下,对眼前惊变竞是处之泰然,似是毫不在意。
众人一听,一时全都注目于他。他见自己说话生效,忽又说道:“诸位朋友,何不相互介绍一下,或者大家原本无仇无冤,何苦非要刀兵相见。”
这时,那边北山五寨大寨主彭冲、塞外四杰之首欧阳云斗、江南怪杰南有焕、圣手观音云七姑几乎同时发现了官船上罗方雄的尸体。就在那少年说话之际,塞外四杰之首欧阳云斗早已一个鸽子翻身,人已落在官船甲板上罗方雄的尸体边。他顺手一提一放,清兵中虽有人出刀相格,欧阳云斗却已飞身回船。同时,怒视胡一弓等四人。那少年话声才落,他便怒声喝道:“是谁打死了我欧阳云斗的仇人,何不出来比划比划!”
这边林君忠听后,朗声道:“他可也是老朽的仇敌,难道我就不能杀他!”
他此言一出,那边四人即时语塞。李天德见是欧阳云斗发难,即时抱拳拱手,朗声道:“欧阳大侠别来无恙,在下小神能李天德,想不到我们北国江南。却又在海上相会!”
原来,李天德与那塞外四杰有过交情。那边欧阳云斗和北山五寨大寨主彭冲一听,双双拱手还礼道:“呵,原来是他兄弟在此! 真是幸会。”
李天德道:’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我不妨介绍一下。”说着,他向林启忠一指道:“这位老前辈是家父的恩师。”林启忠正要拦阻,见他话已出口,便示眼色。那意思是说:“别说真话!”李天德会意,接着道:’他老人家从不抛头露面,因而忌讳别人指名道姓,还请二位兄弟原谅!”
那边诸人一听,这才安定下来,想必是碰到了前辈高人,他们更加清楚,能在十余招便置罗方雄死地的人,当真世上罕见,是以不便撒野,而各人心中,对这老人却是反生敬意。
随后,李天德又看看胡一弓,介绍说:“这位乃武当白眉大师弟子,人称一剑天的胡大侠胡一弓。”同时道:“这位小兄弟是胡大侠所收弟子钱三水,他还师承十岛九寨盟主靖海诸葛陈光远陈大侠。”
李天德说完,那边欧阳云斗和彭冲即拱手道:“胡大侠乃江胡名流,当真幸会!”而另外两人江现怪杰南有焕、圣手观音云七姑却冷冷地道:’我们早已识得一剑天的,胡大侠别来无恙!”
胡一弓见说到自己,也抱拳拱手,还礼道:“在下胡一弓,见过诸位朋友,请多指教!”随之,钱三水也抱拳向那边四人客套一番,并暗暗记一下这四人的名讳浑号和形貌特征。
这时,那边官船上的少年见这两船之人原本相识,心中已是暗暗叫苦,如今罗方雄既死,还有谁能够抵敌,看来此行是可不成的了,但心念之问忽又想道:“我原本与这些江湖豪客无仇无怨,谅他们也不会怎么难为自己,今日得此良机,何不下去一会,若他们果真是以鲨鱼帮为敌,自己则宁可泄密,也要保全性命。同时,或可与这些武林中人一交,日后自必有用。”
也是这少年久处王府,年少无知,只知江湖豪客武艺高中,为人豪爽,并不知道官府绿林,素来互以为敌,这才发此奇想,但这少年虽宠生娇处,却临危不乱,俨然已具大将之风。似他这般年纪,有此气度,倒也难得。
那少年思虑之间,随即跃下高台,吩咐众人将罗方雄尸身抬入内舱安放。这便站上船头,朗声道:“各位朋友,下官乃是清兵营中的蓝旗校尉,爱新觉罗·多福,此次奉钦差大人之命,南去鲨鱼帮,不期在此得遇众位英雄,刚才听众英雄大名,下官实是三生仰慕。下官想与各位交个朋友,不知各位英雄以为如何?”
他虽说了真名实姓,却是报了个假头衔,更未明说自己便是钦差大臣之子,他有顾虑,想到既然这罗方雄有如此多的仇敌,人人都要争着杀他,那么,自己的父亲多历边境,仇敌更不会少,倘若说了真实身分,正好遇上父亲的仇人,那可糟了。
他此话一说出口,这边众英雄一时之间人人瞠目,无言以对,胡一弓也是呆了一呆,他还从来见过这等冒失小子,年纪轻轻也不看看面前是些什么人物,便出口想交起朋友来,但他一听此人名姓,便知他定是王公显贵子弟,这才觉得他此说或
者有理。因为自古各朝各代,都有王芬显贵子弟混造江潮绿林,他们多是别有用心,只想利用他人于一时,他想探探这少年的虚实,于是说道:“多福兄弟言下之意是要交我们这些江湖艺人做朋友,贫道不妨说得明白一些,你知道与人相交要具备什么条件么?”
多福一听,竟是半天答不上来,心想:“原来这交朋友还有讲究。”胡一弓见他不答,即道:“你不知道也不要紧,你听好了,贫道只说一点,这就是交朋友首先要讲‘诚’、‘信’二字,说着,顿了顿又道:“这‘诚’字讲的是‘诚心’和‘忠诚’,‘信’字讲的是‘取信于人’和‘相信朋友’。此二字,缺一不可论交。”胡一弓说完,双目如炬,直视着少年多福。
多福闻说,想到此“诚”、“信”二字做也不难,我答应他就是,于是说道:“这‘诚信’,并非说在口上,我用心记下就是。”
胡一弓道:“单单记在心中,也是没用,它只有表现在行动上,方显至诚。你是否有‘诚信”现在即可看出。”
多福一听,即道:“怎么看出,你且说来听听?”多福毕竞年少,思想单纯,他只一意要与胡一弓等人相交,不觉竞钻了胡一弓的圈套。
胡一弓道:“好吧,我来问你,你此次南去鲨鱼帮所为何来,可否明示?”
多福听说,心道:“这道人真有他的,弄了半天,却是要我招供自己此行目的,但这次南去鲨鱼帮,乃是商议共则天下逆贼之特等大事,临行前父亲曾反复叮嘱,此事绝不可泄露一个字,如今自己倘若说出那可是行差泄密,回去后做钦差的父亲定要重加责罚。可是,不说出来是不“诚信”的,不敢信于人不仅朋友交不成,而且还会”他知道,自己不说实话,这些人是断难放过自己的,如此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倒不如爽快说出来最好。这样或者可得“诚信”,而与这些江湖好汉相交,如此有一失复有一得,总算不吃大亏。
心念即此,他当即便说:“如何不能明示?下官此次是奉钦差之命,与鲨鱼帮议盟,共灭下下逆贼的。”
胡一弓紧逼不舍,道:“何以足信?”
多福道:“这里有钦差大人书信在此,还有一位鲨鱼帮的特使也在船上,道长不信,自可取信一看,或问问鲨鱼帮的特使 ,便知分晓。”
谁知他话音刚落,忽闻风声骤至。他自小在家中学了些宫庭武术,此突闻风响,心知不妙,立即闪身急避,斜斜退开五尺,看时,才知道偷袭自己的正是那鲨鱼帮的密使朱长安。这时朱长安见招落空,回身错步,双手十指如钩,直向多福面部抓去,这一招使得突然,众清兵虽在近前,竟是毫无觉察,等众人提刀拥上,金福已是势危。胡一弓等从英雄在船上见了,虽是心下大急,但他们相距甚远,一时难得救他。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听“咝咝”两声轻响,朱长安“啊!”地一声惊呼,双手一缩,多福乘机跳开,他要再追,众清兵一拥而上,挡住了他。
只见他横砍竖劈,忽掌忽抓,几下便毙倒十几名清兵。见无人再上,这才住手。看定这边两船,怒声道:“哪里毛贼,胆敢对你朱家爷爷施放暗器,真是狗胆包天,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这时,那边船上的北山五寨大寨主彭冲,塞外四杰之首欧阳云斗,江南怪杰南有焕、圣手关音云七姑;这边船上的胡一弓、钱三水、林君忠、李天德等一行众人,见那边多福势危,几乎同时抢到官船上。此时,听那人一说,众人大惊失色,等看那人,只见他整个身子直如一根竹竿上,身长八尺,却骨瘦如柴,两根麻秆腿上,架着单薄的身躯。长颈之上一颗小脑袋,整个面部看去两眼凹陷,年约五十几岁,身着灰布长袍,下穿麻色长裤,赤着双足,原来他正是名震江湖的武林怪杰,人称追命阎王的朱长安。只是这朱长安虽然心犯手蹿,杀人如麻,可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随你何人,都不肯屈居门下。如今怎么忽然做了鲨鱼帮与清庭勾结的秘使,倒也真的让人费解。”
说话之间,人群中早有一人挺身而出,但见此人头青裹青巾,身着灰布僧袍,下穿灰布长裤,脚上一双三寸皂鞋,竟是一个尼姑。这尼姑看上去三十多岁,生得清眉细目,而目清秀,她手执拂尘,往当中一站,却正是圣手观音云七姑。这云七姑迈出两步,单掌一举齐额,打了一个佛号。然后冷冷地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救死扶伤,乃是本分,何罪之有,为施主辱骂?”
那朱长安可不管你是男是女,是僧是道,一见有人站出来说话,当即怒声喝道:“原来是个臭妮子,快报出你名号,什么救死扶伤,你既待了老夫大事,老夫绝难留你活过今日!?
云七姑早知江湖上恶名昭著的朱长安厉害,这时包他蛮横不讲理,不由怒道:“你家姑奶奶是巫山清静庵庵主云七姑,人称‘圣手观音’,的便是,要等怎样,悉听尊便!”说完手中拂尘一扬,踏前一步又自稳立不动。
那追命阎王朱长安一听,嘿嘿一阵怪笑,面上青筋突暴,边笑边道:“难怪这小小弹丸又准又狠,原来圣手观音名不虚传啊!”又道:“只是你朱家爷爷最喜断折骨,,今日等我取下你这双圣手,圣手观音便要变成废手观音了。”
他说完马怪一声,人已长身而起,双手十指尖尖,直向云七姑当而扑去。等他十指趋近身前,这才纵身而起。同时手中拂尘一扬,根根银丝,如千万枚亮闪闪的钢针。一齐向朱长安面部刺去,那朱长安初会云七姑,不知拂尘上有多大劲力,是以不敢硬碰硬接,只见他脚下轻点中一个鱼跃,顺势身子后似,左脚前伸,踢向云七姑手腕,云七姑拂尘抖动中随身就势一个后空翻。稳稳地落在旁边。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刻之间,朱长安一招之内竟下两式稳着,武功自是不弱,而云七姑却似早知对方招数,只纵身一翻之中,不仅躲过了朱长安的两记狠招,而且还能反攻一招,可见云七姑也绝非庸辈,何况逼内力于拂尘之上这在当世真也罕见罕闻。可看出云七姑虽年纪不大而内功造诣却已臻纯境了。
朱长安试过一招,已知这云七姑自非寻常之辈,但他见多识广,老谋深算,虽一记不着,却料定自己准能制服她,只见他后脑刚刚触地,随即一弹而起,站了起来,同时
脚下不停,侧身穿步,呼地推出一掌,紧接着左掌右抓,忽前忽后,连连向云七姑击去。
云七姑见他左掌右抓,使的乃是江湖上的阴损武功阴阳百会中的招数。她知道这两手使出,一阴一阳,互为策应,只要你闪身躲避,他便阴阳合击,那时就无处可逃了。是以她稳立当地,凝神聚气,手中拂尘趋前避后,指东打西,银丝飘忽之问,只见一团白光,团团围在她的身周。纵是朱长安厉害,一时也断难破击而入。
这样过得一阵,忽见朱长安变抓为掌,双掌合二为一,“嘿”地推出一掌,云七姑一见,以他单掌进击之力,知这双掌合力的厉害,于是一声长啸,凌空而起,准知这是朱长安的一着妙计,他见云七姑凌空而起,立时前趋五步,此刻云七姑正下坠,虽是她于中拂尘凌厉,朱长安竟也不退不避。他妇掌合力当空一击,眼看云七姑势危,忽地只见她手中拂尘一收一吐,竟自侧面击出,同时借势用力,身随手动,半空中身子一翻,避过了这凌厉的一掌。但为掌风所拂一时之间身子却失去控制。变在这时,“嘿嘿”怪笑声中,突见朱长安长身而起,双手变掌为抓,直向云七姑双脚抓去,云七姑身子悬空,加之刚才为掌风所带,正无计可施,忽地:“咝咝”两声,青光闪动之中,只见两片柳叶飞刀,直向朱长安双手击去。
此时朱长安满以为即可得手,用招很绝,突见两柄飞刀击到,想要再抓云七姑双脚,自己两手必然中刀。因而他只好停手收势,见飞刀临近,双手同时伸出,那两柄飞刀便被他同时接在手中,身子这才落地。
经过这番周折,云七姑安然落地,只见她血气上冲,双面绯红,也是刚才一险,心中恼怒,她刚落地而立,便舞动手中拂尘“刷刷!”攻出三记凌厉招式,这朱长安落脚之后也是怒火中烧,正想怒骂飞刀救人之人,忽见云七姑拂尘攻到,他不敢怠慢,便接手斗在一处。
刚才云七姑势危,胡一弓在一边见了,急切问却是无法解救,却不料谁的两片飞刀救了云七姑的双脚。此刻等见云七姑怒火攻心,知道久战下去,与她多有不利,这便跃身而出,意在夹攻朱长安,共挫他的锐气,谁知就在他跃身而出的同时,人群中也跃出一人,胡一弓一惊之下注目一看,见那出来的乃是江南怪杰南有焕,这才略一定神,一个鸽子翻身,挺剑向朱长安侧面攻去。同时,南有焕舞起一条九节钢鞭,自另一边夹击而上。
朱长安忽见又来两个劲敌,一时之间精神大震,掌影飘飘,五指如钩,左掌右抓。分击三人。斗了一阵,他竟是能守能攻,丝毫不落下风。这时,只见胡一弓凌空跃起,头下脚上,手中长剑一抖,一招“满天花雨”,银光点点。直向朱长安当头罩下,左边云七姑拂尘抖出银蛇千条,伸头吐剑,自左侧攻去,右边南有焕的九节钢鞭,节节错动有声,横扫而至。却是击的他底下双脚。
这朱长安也真有能耐,三面受击,前后上下左右,可谓处处封死,守中有攻,直是防不胜防。而他竟是不急不躁,凝神之间,转身错步,呼地一掌推出,直击云七姑执拂尘的右手腕脉,同时身子一蹲,双脚微缩中离地五寸,又躲过了南有焕的扫脚钢鞭,此时,剑雨纷落中。头上已是银光一片,可他就地侧身一滚,双脚错动中,一脚中踢向南有痪的脚踝,诸般变化一气呵成,只是片刻问事,他躲过三路六面进击。反攻两记,可真是妙到绝处。
这时,云七姑缩手避掌,南有焕纵身护脚,胡一弓落地未起,朱长安已在收腿之际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而起,待他立身将稳,南有焕的九节钢鞭才挟风带电,呼地扫到,他这是在提纵这之所发招式,因而来得最快。同时,胡一弓、云七姑双双攻到,他们以三敌一,斗了好一会儿,竟自不分胜负,而他们三人皆是在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一般拆斗,人人均能独当一面,可见这追命阎王厉害如斯,他要取谁性命,当真如阎王爷无异谁个又能躲脱。
正斗之际,忽地一声怪啸,朱长安突地从他们三人的剑、拂尘和九节钢鞭的圈子中长身而起。他身在半空一个倒翻,直向船外坠下,稳稳落在一条小船之上,同时他落身之际已经出手,抓住系缆一拉,那拇指粗细的缆绳便应手而断,待到众人冲到船边。那小舟已离岸出海。只见那朱长安立身小船。只将木浆入水轻动,那小船如即离弦之箭,向远处直冲而去,不一刻,连人带舟,消失不见。
众人见那魔头既去,这才回过神来,这时那少年多福才从后面清兵中穿出,他一径来到云七姑身前,双手抱拳,一揖到地,道:“多谢师傅救我,仙师救命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云七姑见此,伸手在他衣领上轻轻一拉,那多福已是应手而起,云七姑厉声斥道:“你姑奶奶并非诚心救你,一边去吧。”说着一提一带,那多福连窜带蹦,踱跄几步,这才远远立定身子,多福一时尴尬不解,双面微红,又向众人行礼道:“多谢众英雄相救,在下将永远铭记各位大恩大德!”说完自怀中取出一封笺,走到胡一弓身边,双手呈上道:“这是钦差大人的亲笔书信,这回你总该‘诚信’在下了吧!”
胡一弓接过书,见上面写着“鲨鱼帮帮主亲启”,右边署名是“钦差密笺。”他这一看,顿然觉得此书笺非比寻常,不仅那鲨鱼帮帮主忌名讳姓,连钦差大人也不署名,于是拆开封口,展开一看,顿时不由大惊,原来这鲨鱼帮是约结清兵,共灭天下“叛逆”,而那所谓“判逆”之中,不仅有十岛九寨,而且还有天下各大名门下派,其理由是为天下大统,永保太平,必须清除江湖之患,严禁武技流传。目的是要将天下各大门派及散居各地的邪派高手,全都集为一派管理之下,以每令行禁止,永保天下太平。有此一笺,已可足证鲨鱼帮的江湖霸主面目。
胡一弓看完信后,即时对多福道:“兄弟今日义举,实是江湖武林之大幸,这次贫道信你了。”
多福毕竟年幼无知,并不知道此书笺对江湖武林到底有多大份量,这时听胡一弓说已信他,即时喜上眉梢,当下欢声说道:“那么,我们可以交朋友了?”
胡一弓道:“凡事不可急于求成,此事慢慢再说。”他说完转身,面对众人,朗声道:“今日得此多福兄弟义举,知鲨鱼帮乃天下武林大逆,江湖武林之公敌,各位且先看看此信再说。”说完首先将书信递给神龙掌林启忠。林启忠一看,顿时变色。接着由李天德传给众人看了,大家看完之后,俱都心惊。
而那北山五寨大寨主彭冲、塞外四杰之首欧阳云斗,江南怪杰南有焕和圣手观音云七姑等一见之下,均连呼上当,当下便有塞外四杰之首欧阳云斗怒声说道:“咱 们这就回去,不去那中沙岛了!”
那另外三人一听,立时同声赞,他们说着,便要登舟而去。
胡一弓原本想问问他们何以来到南海,如今一听,心中顿然明白,原来他们是应鲨鱼帮之约而来的,于是,他将手中信一举,朗声道:“名位英雄就此而返,岂不是惧怕中鲨岛而自毁威名? 实是太可惜了。”
那四人一听此言,同时一惊回头,怒视胡一弓,那塞外四杰之首欧阳云斗怒道:“那么胡大侠以为如何?”
胡一弓心知面前这四人生性皆是争强好胜,脾气古怪之极,这时见一激之下四人同时震怒,当下微微一笑道:“我想,以四位威名,受此摆弄,绝不会心甘。因而,在下倒是想了一个两全之策。”
那四人一听,齐道:“什么两全之策,快说好了。”
胡一弓看了这满船的清兵和那少年多福,摇头道:“此时此地,不可不可,还是待会儿说的好。”
那四人一见之下,当即会意,自然不便再走,胡一弓见稳住了这四人,便转过身来,对多福道:“多福兄弟,如今是去中沙岛,还是回广州去见钦差大人。”
多福道:“自然是回见钦差大人。”
胡一弓道:“那么,要是钦差大人问起,责罚你,你可如何是好?”
多福一听,顿时面现难色,想了想道:“这些都不难办,在下自会处置妥当。只是这交朋友一事”
胡一弓一听,微微一笑道:“你看我们比你都大出好多,怎可就交朋友? 按年纪,做叔叔拍拍,爷爷的都有呢!”
多福闻言,顿时一呆,心想原来江湖上交朋友还论年纪,自己当真无知,但这时他忽地看到了钱三水,便将手一指钱三水道:“既然你们年纪大了,我看他同我总相差无几吧,跟他交个朋友,岂不正好。”
钱三水原本立身旁边。静观事态发展,这时,见那多福说要和自己交友,仔细一看,见他生得俊眉朗目,五官端正,而且他年龄正与自己相当,又伶牙俐齿,心下还真想应他,但他既是清兵中的头儿,师父陈光远视清兵如仇敌,自己怎么可以和师父的对头交朋友呢? 谁知胡一弓见多福一说,便向钱三水道:“三水,你愿意跟这多福相交么?”
钱三水见问,看了看多福。说交不妥,说不交又不愿,一时竟是无话可说,胡一弓见钱三水不语,又道:“朋友也是有分寸的,有死生朋友,知心朋友,也有酒肉朋友,口头朋友等。三水,要交你就交吧,这朋友到底是交知心朋友,还是口头朋友,就看他今后怎么处世待人了。”
钱三水见胡一弓这么说,心中已自释然。于是,他跨前一步,施礼道:“在下姓钱名三水,这便见过多福兄弟,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多福一听,喜道:“在下多福,现随钦差在外,职司蓝旗校尉。”当下两人各报年庚,钱三水一十五岁。多福十八,钱三水为小称弟,多福居长为兄,他们就在船上拜了八拜。算是成交。
临了,钱三水忽道:“多福大哥,。我们初次见面,彼此不知根底为人,这兄弟既已拜以后只请多福大哥到穆王岛作客,我们兄弟一起,盘垣几日,如何?”
胡一弓听钱三水如此一说,趁多福楞之间,抢着插道:“这样也好,到时如得空,贫道也必来会会。”
金福见如此说,虽明知自己不久便将回京,一南一北,自是绝难去到穆王岛上,但一时也不好说不去,只好笑着说道:“这是自然,到时还请贤弟多作指教。”说完又道:“愚兄家在京城,日后贤弟若得闲暇,请到北方一游,南海北国,当又是一番风景。”
钱三水心无旁贷,见多福一说,自是满口答应,多福见今日幸交一位江湖朋友,心中高兴已极,想到平日王府之中,想要与江湖艺人相交,真是不易,就是随父南来,横贯全国,但钦差门前,又哪里有江湖豪客足迹。再说,就是有一些武林人物,他们脸上又没写字,谁又能识得他是哪个,心念之问,他忽又想到自己没见识过这位贤弟钱三水的武功,他想,要是交到一介儒夫,那可惨了,原来这多福要交朋友,乃是常听人说起江湖绿林之中,人人武功高强,加之刚才所见,更是佩服得了不得。于是,早就想交个朋友也好把自己带到江湖中去学些功夫,那才叫好玩之极。
心念及此,他便跨步来到钱三水身边,朗声道:“钱贤弟,兄愚我自小在家中学了几手粗浅功夫,想请贤弟赐教几抬,看看兄弟我那几下出手如何。”
钱三水见说,即道:“试试倒还可以,要来真的那可不成。”说完退开一步,立定身子。
多福一见,也退开一步,随之招步动身,使起了家中教头所教的几路太极拳法,于是,他们二人便一掌一拳,对打了起来。
多福所使乃河北名拳陈式太极拳,此拳讲的是刚猛浑厚,本是极凌厉的拳路,但在多福手中使出,却变成了戏人儿一般的手舞足蹈。钱三水使的乃是林启忠所授游龙八卦掌中的套路招式,他自小便得陈光远真传,内功修习早已有些火候,更加上他勤学苦练,使的又是这威猛无敌,变幻英测的游龙八卦掌法,因而,略懂武学的人一看,便知他二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们才只过得三招,钱三水一个拿捏不住,一掌击出,多福闪避不及,受了一掌,身子仰后便倒,好久爬不起来,幸而钱三水只用了三分真力,既是这样,多福也还是受伤不轻。钱三水见多福摔倒,连忙上前扶起,尚道:“伤着没有,在下实不知大哥不会武功。”
多福身上疼痛,但口中却说:“不碍事的,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贤弟武功不弱,愚兄弟佩服,再也不用试了。”
钱三水见他身上疼痛,口中却要装硬气,一时觉得是自己使他丢了面子,于是陪礼道:“多福大哥,都怪小弟不好,你可别见怪啊。”
多福边哼边道:“不怪!不怪!”说着众清兵上前,扶着他入内舱去了。
胡一弓见多福既去。这才叫过钱三水,轻声道:“你的这位大哥可不好对付,以后小心着点儿就是了。”说毕回身,招呼众人上到那边船上。众英雄上船之后,胡一弓即命船家开船。
钱三水见此,急道:“师父,我还没去别过多福大哥呢。”
胡一弓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可别太认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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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水下神功

胡一弓等所乘之船乃是十岛九寨所赠战船,加之顺风扬帆,船行极快。不一刻,已将那官船抛出好远。胡一弓和钱三水说了几句话后,回到舱中,见舱中李天德正同众人说得火热,谈的正是那鲨鱼帮勾结清庭,誓与天下武林为敌的事。只见他们人人情怒,个个磨拳擦掌,恨不能立时便去中少岛。把那鲨鱼帮中逆贼全部斩尽杀绝,胡一弓正想插话,可他目光流盼之中,见人人都在,却独独不见了那原八卦门的掌门人神龙掌林启忠,当下心中一惊,急退出舱来。
这时,战船正快速前冲,海天苍茫,早已不见了官船踪影,胡一弓来到船尾甲板上。见钱三水眼望大海,默默凝思,心想这孩子也真痴迷。但想到他幼时丧父,兄弟姊妹全无,加之成长之际漂落荒岛,孤苦之中与一个比他大了四十多岁的老人为伴,从不曾与同龄人玩耍,这时一见那少年与自己年龄相若,口齿伶俐,岂有不恋之理。如今猝见之下,便又分开,竞连一声告别的话都没说,当真不是滋味。心想也是自己一时糊涂,只知爱护他关心他怕他出事遇险,却没想到要给他一些心灵的慰藉,实在太不近情理了。
于是,他慢慢踱步上前,轻声道:“三水,又想那多福了?”钱三水闻言回头,轻轻叫了声“师父”,便喉咙硬住,眼泪扑漱漱地直落下来。
胡一弓伸手给他擦干眼泪,细声说道:“这次回岛之后,我就带你到大陆去走走。大陆上全是陆地,市面大,人口多,热热闹闹,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怎么样?”
钱三水闻说师父要带他去大陆游玩,心中一阵高兴,当即止住了眼泪,点了点头,轻声叹道:“只是这次是我对不住他,如果这次他原谅了我,今后我一定加倍原谅他的过失。”
胡一弓道:’做人正是如此,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次是师父一时糊涂,已经悔之晚矣。不过,你以后与他相交,还是多防着点他。”
钱三水听他一说,点了点头,接着摇了摇头。他默然道:’师父,我今后不再提及此事了。”
胡一弓听后心中一酸,他摇了摇头,心道:“越是懂事的孩子越发可怜啊。”但他口中却说:“咱们回舱去吧,听听前辈们怎么说话。”
钱三水答应一声,正待举步离开,胡一弓忽然又道:“三水,你见过林老前辈没有?”
钱三水听了,心下一惊,急问道:“没有啊! 他不是在舱里么?”
胡一弓道:’刚才我进去时,见没有他老人家,才出来寻他,你也帮着找找吧。”
钱三水应声说道:’好,我到前面看看去。”说完急奔船头而去。
钱三水心中着急,脚下不停,他在船前船后找了一遍,复又在船尾碰到胡一弓,两人一见之下,知都没有找到,彼此心中更是大急。于是,他们二人一起回到舱中,想道没准他老人家这会回舱中去了,可他们进舱一看,还是不见。钱三水情急之下,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当下众人分头去寻,他们找遍船上每个角落,还是不见林启忠踪影,情急之中,胡一弓即命停船。他想林启忠老人既然不在船上,必是上了那艘官船,因而想回转头去寻他。
这时钱三水已冷静下来,他擦了擦眼泪,慢慢来到胡一弓身边,轻声道:“师父,别找了,回去也不会找到的。”
钱三水同林启忠老人一起生活达三年之久,深知他老人家的脾性和为人。他早已看出,自从他们遇到胡一弓和李天德之后,林启忠老人的心中便一直不安。他隐隐觉得老人要离开自己了,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后来才发现,他老人家是不想与更多的人见面,特别是不愿与江湖中人见面。老人家最怕的就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来历。也许是他已知自己早已身败名裂,而为江湖人所不齿。所以,在没有彻底澄清事实真相之前,他不想与更多的人见面,更不要说向更多的人说明自己的身份来历了。
如此一想,钱三水顿然觉得老人家如今去了,或者是对他大为有利,是以他出言相阻,再说,他说的也是事实,在这大海之中,只要他老人家想要躲你,你是找上一年半载,也不会有结果的。
胡一弓一时不明其意,问道:“这么说,你是不想寻他回来了。”
钱三水道:“我并非不想寻他回来,只是想,以他老人家的心性为人,他这样做或者自有他的苦衷,再说,他身怀两栖绝技,可以在水下陆上同样生存。在这大海之中,只要他不想见你,任你找上一年半载,也是绝难找到他的些许踪迹。”说着,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敢肯定,等到我们去剿灭逆贼鲨鱼帮时,他定会前来相助的。”
胡一弓听钱三水这一说,觉得入情入理,心想既然找他不到,也就罢了。他随即命船家开船,继续前行。
可是,说虽这么说,胡一弓心中却总觉失落了什么,想到罗方雄攻击自己时,若非他老人家出手相救,就是再加上一个李天德,也难以取胜,再想他老人家两度救了自己性命,乃是自己的大恩人,如今不辞而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
钱三水心中却是另有一番感受。他虽心中悲痛,但想到他老人家三十年没过一天人的日子,如今刚刚露头,却又忽然不告而别,自然又不知要吃些什么苦头,而自己跟他三年,他不仅救了自己性命,又教给自己武功,感念之中,更似有种相依为命的亲情和朝夕相伴的师徒情份,如今一别,虽明知还能相见,却不知要等待多久。心中伤感,自是较别人更多上几倍,但是,他于这伤感之中,却又忽地觉得轻松了起来。再不会象先时那样,总象是心怀不轨一般地时时处处提心吊胆,唯恐说错了一言一语,仔细想来,原来这些人中,只有自己知道他老人家的身份来历。而他老人家自见到胡一弓和李天德之后,又最忌别人知道这些。因而钱三水那时虽自未觉,但一股无形的压力却早已罩在了他的身上,使他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时,大船既又向前,众人便又重回舱中,李天德在船尾和胡一弓、钱三水站了一会,说了几句话之后,先回舱中去了,于是,船尾便只剩胡一弓和钱三水二人。
胡一弓待李天德走后,眼望大海,默然良久,才发声叹道:“唉! 怎么天底之下总是恶人逞强,好人遭殃,这天地良心,又哪里去了!”说完转身回头,来到钱三水身边,伸手抚在他的肩头,轻声道:“三水,师父知你心情不好,你要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如今他老人家既去,你只要牢记他的恩德,也就够了。”说着,又自叹道:“他老人家击毙冷面金刚罗方雄,也是师父的教命恩人,可又能怎样?”钱三水本在静心默想,这时听师父一说,反而抑制不住自己,竟返身扑到胡一弓怀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胡一弓见他失声痛哭,也不拦他,只双手拥在他的身上,默默无言。知道此刻钱三水心中,早已悲伤至极,这样一哭,或能够轻松多一些。
钱三水哭了一会,抬起头来,胡一弓替他擦干眼泪,这才轻声道:“我们回舱中去吧。”
钱三水闻言,默默点了点头,他们进入舱中,见舱内五人同时立身而起。钱三水突见之下,不由一惊,他侧头去看胡一弓,只见胡一弓双手一抬,朗声道:“各位先请坐,先请坐!”
待几人坐下,他才同钱三水坐在一侧。他坐下之后,便说道:“此时老人既已不辞而别,我不妨向大家介绍一下。”
谁知他话未说完,早有北山五寨寨主彭冲说道:“刚才李兄弟已对我们讲了。也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幸遇林掌门这样的前辈高人,竟是未能相唔,还险些冲撞他,真是过错啊!”
他说话之间,胡一弓见另外三人似有同感。这才又道:“是的,若不是我再三催逼我这徒儿钱三水,老人家断断不致于露出他的真实身份。那我不也是和各位一样,有眼不识泰山了!只是,他的遭遇处境,实在非比寻常。在未澄清事实真相之前,江湖上未必人人能够理解他。所以”
他说到这里,圣手观音云七姑忽地插道:“你不用说了,刚才听李兄弟一说,我们也都觉得林掌门这样做自有他的苦衷。”说着又看着钱三水道:“现在我们都想听听这位小兄弟说说他见到穿云剑客严正清的全部过程,此事实在也太过稀奇了,试想,四十年江湖绯闻,人都换了几道,如今要突然翻过个儿,也还真不简单。”
说完,她两眼直视钱三水。同时,连同李天德在内,那四人八目,也都看定了他。
钱三水见从位前辈都要他说说那次的经过,就看了看师父胡一弓,见师父点头应允,于是,他便将林启忠老人怎么给他讲了一个久远的故事,几天后严正清怎么出现,说了些什么,以及那严正清怎样的做贼心虚被他吓走,林启忠过后听说,一一讲述一遍。众人全都屏息静气,不发一言,直到钱三水说完,他们才不住地啧啧称奇,同时,都赞钱三水义气深重,称他那水下神功,世所罕见,等到穆王岛后,一定要钱三水演示给他们看看,一睹为快。
当然,也有人叹息林启忠沉默四十年不打紧,却苦了门下弟子,更有人骂严正清人面兽心,猪狗不如。这些江湖上有名的独行怪杰,本就个个脾气古怪,性如烈火,如今听此一说,更加决心与鲨鱼帮一战,既解欺愚之愤,又行侠义之举。
就这样他们说的说听的听,不觉又是夕阳西坠,这时,从舱中出来吹风的钱三水隐约看见,前面海平面上,似是海岛,不由心中突突跳了起来。他自小以海岛为家,如今离别三年又将同亲人见面,心中的那分浮动,自是非比寻常。
大船惭惭趋驶近,钱三水凝目细看,前面果然是一海岛。这时舱中众人听船家欢呼,也都走了出来。他们见前面果真上穆王岛,一时人人兴奋,直如久别回家一般。
又过一会,岛上景物已渐渐清晰,钱三水见昔日玩过住过的地方都在眼前,心中想着妈妈,师父和从前玩过的伙伴,顿时不觉眼眶发热,泪花盈盈,正在他动情之际,忽听有人惊声叫道:“岛上象是有事!”
钱三水突听之下,心中一惊。他凝目望去,见岛边水上,果然。人正在拼斗,只见那拼斗的二人各乘一条小船,漂在水中,四周战船上和岸边都站满围观的人。只不知他二人是谁,,却为何偏偏要在水上比剑。
这时,大船越驶渐近,钱三水细看之中,突然发现,那相斗的二人之中,正有自己的尊师靖海诸葛陈光远。另一人身长七尺,长发披肩,上身衣服破破烂烂,全是麻布片子,下身裤子也是破得七零八落。裤管口七长八短,一双赤足。那人五十开外,皮肤红黑,两眼凹陷,双脸无肉。面目狰狞可怖。
他二人各使长剑,脚下分乘两条单人小船。长剑搏击之中,脚下小船转动,出招收势从不见他二人起跳闪避。他们均靠挺身凝立,每避一招,除用剑挡,便全靠脚下小船移动。
钱三水看着看着,才看出了眉目,立时,不由心惊,原来他二人是有言在先,这才不纵不跃,趋避之际,单靠脚下发力,小船转动。这种比法当真不易,小船漂在水中,就是以浆驾驭,倘且不会尽如人意,如今两厢厮拼之中,更是错不得分毫。这即是说,船上人不仅要内功造诣深厚,而且双脚用力之问,更要灵活自如。恰到好处,稍有不慎,便会马失前蹄。功亏一篑。看到此,他更是觉得大奇。再看他二人比试,竟是不相上下,心想:“以师父陈光远的剑法功力,尚后不能取胜,可见此人功力之深厚了!”
不知不觉中,大船已经靠近岸边。但那里两下厮斗,早已牵去各人神经。大船靠岸,岸上人竞都未觉。胡一弓见那边拼斗,惊心动魄,即命船家抛锚停船。别惊动了他们。然后各人凝神聚气,静观他二人拼斗。这样又过了三十余招,忽闻“叮铃铃!”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响声刚起,他二人已是各自两边分开,随又双双立定脚下小船。这时,忽听那人怪笑不断,然后朗声叫道:“陈大侠果然高明,如今我们陆上船上俱都打平,不分胜负,不如再在水下一战,以定输赢如何?”
钱三水在旁边听得,知那人是在与师父比输沦赢,可他听说要在水下相比,顿时不由大惊,想师父陈光远虽然武功卓绝,智计过人,却没有什么水下功夫。看来那人水下功夫必定不弱,这才有此一说,于是也不细想,便朗声高叫道:“师父,这水下一战,你就让弟子代了,如此正好考考弟子水下功夫如何?”
钱三水这一声喊叫,众人无不大惊,一时全都注目于他,直到这时,岛上岛下众人才发现旁边另有一船。
陈光远听那人说要在水下与自己比剑,正在为难,忽听有人如此一说,当下更是大惊,他心知,别说自己身边并无弟子,更无什么水下功夫可授于人。他猛地抬头,这才发现胡一弓及南北四杰同船而来,而那些人中,正有一少年双目如炬,直视着自己,看来此话必是少年所说,但他左顾右盼,就是想不起那少年是谁。
别说陈光远一时认钱三水不出,就是岛上船上众人,一时之间,也都不知他是谁。因为钱三水失踪时,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如今,在外三年,不仅身形已长得如成人无异,更加上脸上皮肤变得既红又黑,因而,谁会想到是他!
这样对视一刻,胡一弓见陈光远果然认钱三水不出,忍不住说道:“陈大侠,你果然认不出钱三水了么?”
胡一弓此言一出,岛上众人均是一呆。陈光远突闻此言,大惊之下更是恍若梦中。这时,钱三水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叫道:“师父,我是你的弟子钱三水呀! 你不认识我了?你忘了我了! 是不是?”说着,一个鸽子翻身,稳稳地落在陈光远立身的小船上。
陈光远听这一说,也认出这少年果然正是三年前失踪的弟子钱三水,他这时见他功力已精进如斯,立时惊喜交集,不由两行清泪扑漱漱地滴落下来,他将钱三水拥在怀里,伸手替他拭着泪珠,口中喃喃道:“你没死!真的没死!我不是在作梦吧!”
钱三水道:“不是。师父,我没死,真的没死啊! 我……”他还待要说什么,忽地一声冷哼,对面小船上那人道:“人又没死,还哭哭啼啼干什么。你到底比还是不比?”
钱三水一听,知道大敌当前,于是说道:“师父,你说说徒儿该怎么对待此人?”陈光远道:“你刚回来,还是我跟他比吧!快让开。”
钱三水道:“师父是看不起弟子了,如今事态紧急,师父还是先说说吧。”陈光远仔细看了看钱三水,这时胡一弓忽然大声道:陈大哥,说让给徒儿吧,他准行。”
陈光远见胡一弓也这么说,心想,或许这二年,钱三水有些来历,他刚才的那身轻功,就是以证明他武功已是不弱了,但眼前对手又非庸辈,一时真也不好表态,正在为难问,忽听钱三水转身对那人道:“我是代师父出手,你就视我如我师父。如今既在本岛相比,主随客便,你说是到外海比,还是就在海湾之中比?”
那人见一毛头小子这般口气,早已气得七窍生烟,当即说道:“外海就外海吧,你死在当头,给你选一个好去处,也省得你的阴魂骂我。”说毕未见人动,脚下小船已直冲了出去。
钱三水见那人神情怪异,说话恶毒,心中没一丝好印象,这时,见他行船之中露出这般惊人的内功,想必是大有来头,但那人既去,自己也不便多作停留。于是说道:“师父,你快快去吧,看弟子水下胜他!”
陈光远见钱三水话既说出,那人已经出海,知事已成定局,再不多说,只道:“此人乃是一位武林奇人,人称鬼谷幽灵赛九洲,他不仅内功已达炉火纯清之境,而且诸般兵器,拳掌指抓样样皆精。加之他久研阴阳八卦,谙悉奇门遁甲,因而,想要胜他确属不易,而且还是占了他剑法上的大便宜,是以,师父嘱你一句,此次输赢虽是至关重要,但不能胜时定要认输,千万强求不得,切记! 切记!”言毕身子一纵,人已上了大船。
钱三水见师父离了小船,当即扳浆划水,小船随之离船出港,直向前面大海驶出。同时,两边十余艘大船随之启动向外海驶去。
经刚才陈光远一说,钱三水已知此人不好对付,但水中迎战,自己却是大占便宜,因而,他明知自己是要以弱胜强,但自量总不致败落他手。想着看着,见前面小船已停在当地,便也停了手中木浆,这里海面宽阔,自是不能与那狭小港湾相比。
此时,钱三水与那人相距不过三丈,他停下小船,便朗声叫道:“老怪听了,你既要比水下功夫,咱们可得把话说在前面,我们在水下打斗时输便输了,水上却是不可动手,谁不遵守诺言,谁就认输。”.
那赛九洲一听,顿时怒道:“小兔崽子,哪个说话不算数了?就如你所说,开始吧!”说完长身而起,他身子悬空,脚下小船已斜斜冲出好远。同时,他人在半空一个倒翻,头下脚上,一头扎入水中,船上人见人,无不惊呼出声。
钱三水见他既已入水,也不怠慢,他一个鱼跃,“噗咚”入水,溅起一片水花,船上众人见了都暗暗替他着急,皆想这钱三水上次没有死于风浪之中,这次必死于这老怪之手。只有胡一弓李天德例外,他们既不知那老怪便是江湖中人人谈之色变的鬼谷幽灵赛九洲,又见识过钱三水的水下奇功,当然认定钱三水必胜无疑了,当然,那欧阳云斗等南北四位怪杰却另有一种思想,他们虽知钱三水有水下奇功,却又从未见识过,并不知道他那水下功夫有什么奇妙之处,但这时一见那怪人神奇的内功造诣和入水动作,虽不知他是鬼谷幽灵赛九洲,思虑之间,却已觉得饯三水怕是难敌了。
众人猜度之间,各个凝神聚气,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水面,可他们并不知道,此时水下激战已经开始,那个打斗场景虽是别具一格,却也惊心动魄,难解难分。
钱三水入水之后,凭着自己水中视物和身上毛孔自然换气的特异功能,加之他三年不断的潜水训练,双手划动之中,直问那怪人落水的方向游去,不一刻,他便发现那怪人也正向自己游来,于是他侧过身子,避其锋芒。
也是钱三水占了水下视物的大便宜,这时见那人潜游至跟前,便蓄力待势,呼地拍出一掌,直向那人顶门击去。那人没料到钱三水能水中发掌,还打得如此之准,当下实实在在中了一掌,虽是他内功深厚,可这顶门自非别处可比,尽管水中受阻,钱三水所使的这套游龙八卦掌也还着实不轻。只见那怪人受此一击,一时手足失控,乱舞起来。
这赛九洲是何等神功,他这手足一舞,大海之中突地恶浪翻涌,暗流汹汹。钱三水一见,立即避了开去,不过,这些都只是瞬间之事,随之恢复如常。这时,只见那怪人不断吸水吐气,水中气泡不断翻出,而他却潜在水下,兀自不出。
钱三水见他不进不退,不上不下,只在那里吸水吐气,心念间,知他刚才必然受伤,这时正自换气疗伤,于是他再不停留,忽又自侧后攻去。
谁知他刚一攻近,那怪人突然转身,一探手,直向他胸前抓去,钱三水一见大惊,慌忙退过一边,这才未给他抓着,那怪
人一抓不着,随之扑过,但却错了方位。
钱三水见他连扑带抓,知他定是以听觉和感觉来判断自己的方位和出手,这才弄错了方向,是以,他随即改变战略,以攻其不备,出奇制胜。
原来,这鬼谷幽灵赛九洲所以提出水下比试,乃是以自己之长攻敌之弱,谅来准是必胜无疑,他素住巴山鬼谷之中,这鬼谷中有一条无名小河流过,小河之上有一处瀑布深潭,常年清水明澈,薄雾升腾,因而。他时常于瀑布深潭之中游戏,深谙水性。
一日,他在精研阴阳八卦,奇门遁甲之余,来到水边,游戏之中忽发奇想,这便是他自己所创的实实在在的隐身之法——水遁。他深知潜水之功,无非只在换气之妙。常人能换得一口气已是不错,绝难有水下换气自如者。因而,潜水之遁自来都是短促之事,是以,他想独创一种水遁法,这便是吸水口中,以精湛的内功化水成气,然后吸进呼出,这样便可长时间地 潜在水下了
就这样,他开始按此法试练。也是他内功造诣已臻化境,时候不长,他果然如法练成,因而,他把水中遁法,看作是自身一绝,谁知今日遇到钱三水,单论水下功夫,却不知比他胜了多少倍。
钱三水自知他单靠旷学和感觉来与自己缠斗之后,便另有计较,他先虚后实,在虚括发出。引他迎击之际。水中响动,波流浪涌,一时断难听到或觉出是哪个方向有人进击。他便趋身近前,狠击要害。如此一来,那怪人连连中掌,无招架之力。
就这样几个回合下来,赛九洲连吃几掌,心下便知这少年确有惊人的水下功夫,并非是敲大锣吹牛皮之辈,但他素来以为自己这门功夫冠绝天下,心想,如此一个少年,难道他在水中还能看见自己不成? 只要能将他抓住,便算大功告成。
于是,他不再为钱三水所忧,无论你是虚是实,不予理睬,他竟自一意吸水换气。
钱三水见赛九洲一改原来的打法而兀自不动,心中不解。只道他一时不胜,不上不下地浮在水中,只将两眼牢牢盯住于他,看他能耐得过自己否。
这样两人各自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水中声音全消,又过一刻,那赛九洲到底耐不住性子,直向水上浮起。
原来赛九洲好长时间并无动静,只道是那少年已浮上去了,他怕自己单方在水下傻等,故才吸一口气,浮了上来,可他上来一看,水面并无那少年踪影,他正待要问,却见这时天已全黑,灯火之中,钱三水忽在他的前面不远处浮出。钱三水刚一露头,便大声喝道:“老怪物,我还当是你要跟我比耐力呢,为何跑上来喘气,这下可得认输了吧。”
赛九洲见钱三水刚出水便说话,竟连看也没看自己一眼,便知自己已经浮出。而且言下之意,是早已知道自己曾在水下浮住不动的了。心念及此,他不由大惊,心道:“难道真有水中视物的奇人不成?”于是说道:“好吧,咱俩就比比耐力看!”
他言毕入水,但潜了不久便又浮出,他是想试试钱三水是否真能水中视物,若果能,必能看到他又浮出水面,否则,又下去呆等。谁知人刚浮出不久,钱三水随即跟出,同时口中说道:“你这老怪说话还算不算数! 怎么入水才一会便又浮出,你是想让我在水下呆等不成!”
赛九洲一见之下,已知他定能水中视物。他大惊之际,冷冷地道:“好小子,你要能下去抓一条活鱼起来,我这便服输。”
他这一说要在旁人听来,当真不可思议。试想,在这大海之中,徒手抓鱼,那是绝难办到之事,但对钱三水来说,此事当
属小事一桩。是以,钱三水当即应道:“你说话可得算数!”
钱三水经刚才水下一战,已知此人功力深厚,虽连中自己几掌,竟是丝毫未伤,可见想要胜他又谈何容易,所以,如今见说,便欣然应诺,这是他自愿服输,钱三水当真求之不得。
而赛九洲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让钱三水大海捉鱼,并非是无理非难于他。按说,他同一个少年在水中几上几下,早该服输,但此时他实在对钱三水的水中视物信疑参半,如今让他大海抓鱼,其实是想继续印证他是否果能水中视物。他想:“若天下果然有此人,自己也不必再在南海逗留了。”因而,这时见钱三水承应,当即说道:“我赛九洲说话还从未失信于人!”
船上众人原不知他便是名震江湖的鬼谷幽灵赛九洲,这时突听之下,人人都不由大惊失色。而钱三水听他如此一说,知道江湖名人向来说一不二,一缩身,钻入水中。
钱三水入水之后,才只片刻功夫便又浮出,只是此时他两手之间谈戏法般地多了一条两尺多长的大鲨鱼,他将那鲨狂举起,丢在附近船上,那鲨鱼还在活蹦乱跳。
钱三水随之上船,朗声道:“赛老怪听了,这是一条鲨鱼,还活着呢! 看你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那赛九洲猝见之下,呆得一呆,随之就近登一条小船,他脚下一闪,那小船便似有了灵性一般,直向大海中冲出,只一刻,便消失在朦朦夜色之中。
这鬼谷幽灵赛九洲此一去直回巴山鬼谷。他从此隐遁江湖,直到三年后,钱三水不意闯入巴山鬼谷,才重又遇到这位江湖奇人。而那时赛九洲已在三年隐迹生涯中,洗心革面,消除尘缘,成了一位可亲可敬的世外高人。那是后话。
众人见鬼谷幽灵赛九洲一去,都不由吐出一口长气,这才齐声欢呼起来。他们一齐涌到钱三水身边,热烈祝贺他为十岛九寨立下了特等大功,那南北四位怪杰更是喷喷称奇,皆道钱三水小小年纪,竟然有此神功,当真冠绝天下。
陈光远和胡一弓更是喜不自胜。特别是陈光远他早晨突见鬼谷幽灵赛九洲到来,便知不好。要不是钱三水正好回来,十岛九寨立时便遭没顶之灾。这时见人多不便深谈,只朗声高叫道:“众英雄及名位兄弟,即刻启航回岛!”本岛主设宴三日,遍请各位大岛主寨主,为今日之胜,为诸位英雄重新光临本岛更为本岛主的徒儿小英雄钱三水死里逃生,回归本岛又立奇功而隆重庆祝!”
众人一听,齐声欢呼,同时各船收缆启航。不一刻,大船入港靠岸,众人下船,簇拥着钱三水直奔海岛内寨。
来到聚义厅中,众英雄各叙别情,分别见过,然后挑灯把盏,同声庆贺。今日果真大喜,除却刚才陈光远所述各种外,更有中途截书,得知鲨鱼帮真相内幕,以聚天下群雄,共兴义举。如此好一番热闹,寅夜方散。待客散人稀,安顿好各位英雄之后,陈光远将钱三水带自己房中,问起了别后经历。钱三水三年不见师父,想到别时悲苦,今时欢乐,立时之间,一股拳拳亲情使他激动不已。
这样过得一刻,他渐渐静下心神,于是,将自那日漂穆王岛直到中沙岛遇到胡一弓时的经历,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陈光远听着,时而热泪盈眶,激动不已,时而心中疼痛,觉得这孩子命中也是太多苦难,听得兴奋时也大声叫好;滑稽时也破涕为笑,就这样他二人坐在床上,直到天已大亮日出东方,还觉得不知有多少话没有说完。
于是,陈光远知道了钱三水死里逃生的经过和荒岛生活的前前后后,也知道了他水下神功的由来,他觉得,似这种修练之法,若非钱三水漂落荒岛,断生无计。若无林掌门神龙掌
林启忠三十年历练之经验,温饱之中,任你何人也断难练成此功,难怪连赛九洲这样的当世奇人也甘愿服输,可见他这水下神功果是天下一绝。
说到这里,陈光远忽又问起了林启忠何以不见同来,言语之中很是惊诧。于是,钱三水又将他们何以救出胡一弓和李天德,怎么闯出岛林迷阵,说服岭南双杰中的老二简守信;如何战败铁脚僧王魁,以及路遇钦差特使多福,直到林启忠不辞而别等简略说了一遍。同时还道出了自己的所感所思。
陈光远听钱三水娓娓道出,不由默默点头,待钱三水说完。他才长声叹道:“这三十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实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啊!”也许,若非那穿云剑客严正清说过三十年后要去看他,他早就死了。”
说到这里,钱三水忽地想起一事不解,这就是昨日的那个怪人赛九洲,他何以要来与师父比武? 而他斗败他之后,师父怎么说是为十岛九赛立了奇功?于是问道:“师父,昨日那老怪何以要与你比剑?”
这时,陈光远本已打算将此事告诉他,他昨日原本将此事瞒着众人,如今见那老怪既去,也就无所谓了,于是,他将事情的原委细说了起来。
原来,昨日上午,陈光远整备已毕,刚要出去训练水师,忽有兄弟急急来报,说有一怪人声称定要见他,他问那人是怎么来的,一共来了多少人,那位兄弟告诉他,那怪人只乘一条小船,单身而来,并无第二个人。
陈光远听如此说,已是一惊。想到大海行舟,一条单人小船,实在也是大胆,顿时觉得来人决非寻常。急急问道:“他说过名号没有?”
那位兄弟答道:“说过的,叫叫什么鬼谷幽灵。”陈光远一听,更是大惊失色,说:“什么? 鬼谷幽灵”
那位兄弟肯定作答。于是,陈光远不敢迟疑,迅疾迎了出去。
陈光远出门一看,以江湖传闻,识得此人果然正是名震江湖的巴山卑气谷主,人称鬼谷幽灵的赛九洲,当下跨上一步抱拳打拱声,“不知赛谷主来到敝岛,在下陈某人怠慢失迎了。”
那赛九洲两眼一翻,看了看他,随也抱拳打拱道:“你就是十岛九寨盟主,人称靖海诸葛的陈光远么?”
陈光远应道:“在下正是,赛谷主远来辛苦,还是里面请吧!”说着伸手让道,请他入内。
谁知那赛九洲原地只是不动,他冷森森地道:“客套就免了吧,你既是陈大盟主,我就不妨直说,我此次专来贵岛,是前来履约的。我原有一请,不知陈大盟主是否肯给我赛某人一些面子!”说完两眼精光瀑涨,正正地逼视着他。
陈光远见他来者不善,必无好事,但一时又猜不出来意,于是说道:“赛谷主有事,还请明示,在下也好酌量酌量,再行定夺。”
那赛九洲即道:“好吧!陈大盟主到底是个爽快人。”又道:“我赛某有约在先,如今自愿来替鲨鱼帮办一件事,这便是请陈大盟主加入鲨鱼帮,鲨鱼帮当即以你为各岛之,首号‘千岛舵主’如何?”
陈光远一听,一时不由大惊。心想:“这鬼谷幽灵怎么的也替鲨鱼帮做事,看来十岛九寨已是面临强敌挑战了”。但他怎么也不能答应此事,于是说道:“别事倒好说,可这鲨鱼帮逆天而行,乃天下武林之公敌,我陈某人就是粉身碎骨,也断难与之为伍,赛谷主还是我体谅体谅在下吧。”
陈光远义正词严,慷慨之致。赛九洲见了,也不由自心底
佩服他果然是条好汉。但自己有言在先,既坠入他人圈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于是,他也不发怒,只冷冷地道:“我就知陈大盟主是不会答应的,那么这样吧,我们两下比试比试,以输赢定否决,如何?”
陈光远一听,心道:“难道如今连他也做了鲨鱼帮的走卒了么?”看来不答应势必要与之动武,而答应又是万万不能。心念之间,只好开口说道:“既然赛谷主要以武力威逼,在下岂能不从。只是在下虽为盟主岛主,断不敢以此司职而鱼肉岛上数千名兄弟。如果赛谷主硬是要给在下为难,那么我若输了给你,自愿削去双手,退隐山外,从此不再踏江湖半步。而各岛主寨主是否归服于鲨鱼帮,与我俩比斗毫不相干。不知赛谷主以为如何?”
陈光远有此一说,皆因他知自己断不是赛九洲对手,此次比武已成定局,但他绝不允许这十岛九寨在他手里归服鲨鱼帮。在此之前也曾有鲨鱼帮使者来过请他赴会中沙岛,他也是拒之不理,是以今日于无能为力之际,他便只有采取这种以身殉道的下下策了。如此义举,也真难能可贵。
那赛九洲见陈光远态度坚决,说话果断,知道多说也是无益,心想要是如他所说,逼走了陈光远,十岛九寨群龙无首,再行威逼,谅也不是难事。于是冷哼一声,道:“就依了你陈大盟主吧。我常听说靖海诸葛剑法精纯,今日就先领教领教陈大盟主的南越剑法,怎样?”
陈光远一听,正中下怀,他深知这鬼谷幽灵赛九洲诸般兵器样样皆精,而自己仅只剑法上还算过得去,如果单单比剑,自己或可抵挡一阵,于是应声道:“在下那几手剑技,在赛谷主来说,自当不值一提。不过,既然赛谷主说了,在下岂能不依,我们今日就专以剑论,在下也好多所领教。”
赛九洲知道给陈光远钻了空子,但他毫不在意,朗声说道:“好吧,我们这就到海滩上去,专以剑论!”他说完转身便走。
陈光远见此人果然古怪,急忙转身入内,取了两柄长剑出来,跟一个头领交待了几句,便直奔海边,到得海滩,见赛九洲早已候在那里,当下扬手一抛,一柄长剑已被他甩手掷出,陈光远抛剑,用了八分真功,那剑去时呼呼生风。而那赛九洲接剑,仅在挥手之间,只同探囊取物无异。毫不费力。陈光远见此,更是暗暗心惊。
就在双方刚要动手之际,陈光远忽道:“赛谷主,陈某人不才,素知江湖大义,此时此刻,我不妨问你一句,你若还是原来的赛谷主,仅只受人摆弄而来,我们比剑之中点到即止,在下也自会信守诺言。但如果赛谷主如今已入鲨鱼帮,那么我陈光远宁可死在你的剑下,也决不服输!”
赛九洲一听,不假思索道:“你当我赛九洲是何许人也,岂得入他鲨鱼帮中为奴! 闲话少说,来吧!”说完便欲动手。
陈光远按剑不动,接着说道:“好,我们这就如约比剑,只是在下还想请求赛谷主,如我陈某人落败之后,还请赛谷主明示机宜,何以要与鲨鱼帮助比为奸,我陈某人也好死而无怨。”
赛九洲立即言道:“就依了你,到时再说。”说完高叫一声:“看剑!”便一抖手中长剑,直刺过来。
这时那小头领已集合岛上兄弟,全都过来,围在四周,但见刀枪林立,寒气森森,兵威果然不弱。陈光远见众人来到,知是那头领集约而来,可如今既然知赛九洲并非鲨鱼帮人,恐他们动手,不仅失信于人,而且势必要无辜送掉许多性命。便跃在一边,朗声道:“现在本岛主与赛谷主比剑,众兄弟只许围观。无论本人输赢生死,都切切不可插手。”说完长剑一挥,便迎了上去。二人便斗在一处。
就这样过了一百多招,陈光远竭尽全力,苦苦支撑,总算没有落败。之后赛九洲又提出在船上比,于是他二人又各乘小船,这样又斗了数十个回合,至众人来到之后的事,钱三水也就知道了。
钱三水听到这里,不解道:“那么,又是谁能使这位武林怪杰假手十岛九寨呢?”
陈光远沉吟道:“我也一直想不通,这普天之下,能够指派得动鬼谷幽灵赛九洲的怕是绝无仅有。而这人是谁,当真是一个迷中之迷了。”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原来,严正清自练成无极剑法之后,心中高兴,只差没有与人一战而证灾自己剑法到底如何高明,他想来想去,这天下武林中,除却自己师门武当派剑法精绝,天下无双外,但只有那巴山鬼谷中的赛九洲能识得此种剑法之精妙。而武当派既是他的师门所出,他就是再毒再狠,总不能欺师灭祖,打回武当山去吧。于是,他这才选中了常人望而却步的巴山鬼谷,想从赛九洲身上证实自己剑法天下无双,武林第一。
就这样,严正清化妆之后,只身找到巴山鬼谷,身临其境,他忽又改变 主意。借比剑斗输赢以便收罗奇人异能之土,为其称霸武林效力。当时他们双方约定,严正清若败在赛九洲之手,愿留在巴山鬼谷,终身为奴,但他若胜了,赛九洲却只须替他办一件事,这便是胁迫十岛九寨加入鲨鱼帮。
严正清出此不平之赌,实是知自己必胜无疑,可这鬼谷幽灵赛九洲又是何等人物!他自待武功冠绝天下,岂会把一个穿云剑客放在眼中,当下便即同意。说若败在严正清剑下,他从此封山息武,再不踏江湖一步。
而结果却偏偏是严正清胜了。这严正清三十六路无极剑法一经使出,仅在五十招之内,便轻松自如地胜了赛九洲。因而,赛九洲无奈,这才如约来到南海,找靖海诸葛陈光远作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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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呼应 于 2024-10-27 16:40 编辑

第十章   初涉江湖

却说陈光远和钱三水正说着钱三水来岛之迷,忽有兄弟报说众英雄均在聚义厅中相候,有要事相商。陈光远和钱三水一听,才知自己说这道那,忘了还有众英雄在此。
于是他二人一起来到聚义厅中,见众人都等在这里,陈光远即抱拳拱手道:“我与徒儿叙旧,害得众英雄久等了,请各位原谅!”
众人一听,皆道师徒一别三年,自是有说不完的知心话,一时都笑着打趣,并未责难。
这时,内中胡一弓现身拱手道:“陈大侠,刚才众人都说要商议一下该如何对付鲨鱼帮,我看趁现在众英雄在此,不妨大家说说,如何办好。”
陈光远闻言即道:“胡大侠所言,正合我意。我想,既然大家都在此,我们总能想得出办法的,对不对? 我们这就各自说说自己所见吧。”说完扫视众人,只见众英雄不再发笑,倒是人人表情凝重起来。
陈光远说完便有北山五寨大寨主彭冲起身说道:“兄弟素写陈大侠智勇双全,兵法韬略,人情世故,样样过人,不如请陈大侠说说,如何办好。”
众人听说,都齐声赞好。
陈光远见众人取信于他,便说道:“彭寨主过奖了,在下实是愚笨得案。”又道:“现在既然众兄弟要在下说说,我便说说自己一孔之见,能否施行,还请各位兄弟明示。”
众人见说,只不作声,陈光远接着说道:“如今鲨鱼帮玩尽伎俩,以强凌弱,早已是恶贯满盈,罪不容诛,而且他们勾结清庭,与天下武林为敌,已是昭然于世,凡天下义士,皆有灭奸之责,均须携手结盟,鼎力以对公敌,面在鲨鱼帮罪魁穿云剑客严正清,以武林密笈而功高盖世,更有各门各派之门中败类和诸般魔头助纣为虐,因而其一时势盛非天下各大门派出手相助而莫若耐何。是以本人以为,现在当务之急是借重眼前各位兄弟,立即传告江湖,定好八月中秋在哪里齐集,选一智者贤人充任剿歼盟主,统领天下英雄,择期南下中沙岛,自会万无一失。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陈光远一席话,将前前后后说得清清楚楚。虑事之周,果然不愧靖海诸葛之尊号。众人听后,无不心悦诚服。当下便有塞外四杰之首欧阳云斗江南怪杰南有焕等齐声道:“就按你说的办好了!”
他们说完,忽有胡一弓起身道:“陈大侠所说,样样不错,只是这选盟主事大,自来都是变生秋毫,反为不美,不知陈大侠可否说说如何选法。”
陈光远一听,沉思片刻,才缓缓说道:“胡大侠所虑,倒确是一难。自来盟主难选,还总有人不服。现在看来,我们要选盟主,也须沿袭古训,请天下德高望重的几派宗主大师登台观摩,然后天下英雄上台争夺,文武全才者任之,江湖武林才全口服心服。”
胡一弓道:“我看事态紧急,也只有这样了,”说完又道。“现在我们说说,请哪几位宗主前来最好。”
众人听后,便你一言,我一语,各提人选,最后才确定请少林僧启天禅师,九华真人玄风师祖童灵叟等四位前辈高人前来坐阵。商议已毕,忽有欧阳云斗道:“塞外一路,由在下去好了。”
接着,北山五寨大寨主彭冲答应到河北山东一带传信;江南怪杰南有焕愿去河北而到河南、湖北、川陕等地传信;云七姑答应邀集四下好友及各寺庵高手共赴盟会,胡一弓见大家几乎跑遍全国,便包下天下名大门派的会邀。
陈光远听了,心中高兴,见眼下只有江南各地及两广等地无人传信,于是说道:“江南各处,就包在我十岛九寨身上了。”
众人听后,齐声叫好,只是在哪里聚会,倘未定好,当下便有胡一弓出面说道:“我看这里离中沙岛最近,不如就在这里聚会最好,只是陈大侠要多备些船只粮米了。”
陈光远闻言即道:“我这里有的是战船粮食,放心吧,有得你吃的就是了。”说完众人哈哈大笑。
诸事议妥,吃过午饭,众英雄便要离岛名奔去处,陈光远、钱三水等送众上上船,可船开之时,胡一弓忽地自船上跃下,拉住钱三水的手道:“师父说过要带你到大陆上玩玩,竟然差点忘了。”说着便要拉他上船。
钱三水一见,随即说道:“师父别忙,徒儿三年未归,还没见过母亲和义父呢,我们不如等两天再走,怎样?”
胡一弓和陈光远一听,心下顿时一紧,同时两人脸色各个大变,钱三水本来高高兴兴,这时见自己一提到妈妈和义父,两位师父同时变色,顿时心下一惊,忽问道:“师父,我妈妈怎么了? 义父怎么了?”
陈光远见钱三水此刻提到妈妈,这才记起柳氏已死,即时之间便已打定主意。正好胡一弓要带他出去见见世面,这便朗声叫道:“各位兄弟先去吧,这位胡兄弟有点小事,倘须留待一日再去。”
他话声才落,大船即时启动,船上船下至道珍重,拱手作别。
陈光远见大船已去,这才说道:“胡兄弟,三水,我们还是回屋里说去吧。”
胡一弓一听,点头相应,于是,他三人一同回内寨而去。
回到屋里,钱三水已是急不可耐,他问陈光远道:“我妈妈到底怎样了?”因为此时他已看出,定是他妈妈已出了变故,但他毕竟难得猜出究竟何事,是以才单问妈妈。
陈光远何偿不解钱三水此时的心情,但事已至此,他又有何办法,他探手将钱三水拥在怀中,慢慢说道:“那天你失踪之后……”
他从岛上人怎么找他说起,又说到他母亲怎么着急,悲痛欲绝,怎么因哀思而丧失理智,直到最后舍恨而死,他慢慢地说钱三水默默地听,胡一弓呆立一旁,面向窗外,也是默默无声,就这样陈光远说着,钱三水听着,待陈光远说完,钱三水还是呆立不动默然无声。似乎是陈光远还在说,他还在听。
就这么静默了好一会儿,陈光远才说道:“钱三水,你妈妈是为了你而死的,她把你当作生命,希望你成人成材,做一个堂堂正正的英雄男儿,为你的家族和三水人报仇。”现在你已长大成人,且已做了许多了不起的大事,想你妈妈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陈光远说到这里,钱三水这才猛地抬起头来,泪光盈盈中,双目直视着陈光远,口中喃喃道:“真的吗? 真的吗?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说完一转身,直冲而出。
陈光远和胡一弓一见,俱是一惊,即刻之间,他二人也跟着冲了出去。
钱三水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他原来的家,闯开屋门,大声呼唤着妈妈,可是原来他们母子曾相依为命的屋子里,各处都已霉渍斑驳,还哪有半个人影,他伏在墙上,失声痛哭起来。
陈光远和胡一弓随后赶到,他二人一左一右,双双将他扶出,径向海边山坡上走去,他三人来到一处高坡下的两座坟前,钱三水见坟早已蓬草横生,心中已全然明白了,他仔细看去,见草丛之中,两块石碑并排而立,左边石碑上写的是:“钱母柳氏之墓”,右边石碑上写的是:“贤徒钱三水之墓。”
钱三水看过之后,伏地恸哭,陈光远和胡一弓站在一边,也是各自流泪。
许久,陈光无才拉起钱三水道:“咱们回去吧。”钱三水这才边擦眼泪边回头随他走去。
第二天,钱三水又到白沙岛拜见了义父高洪岳。父子相见,悲喜之中,自勉不了又是一场啼哭,同时,他发现义父黑面太岁高洪岳一条左臂齐腕而断,一问之下,才知是那年八月中秋汕尾一战中为清军水师都统马飞龙所伤。
原来,正是钱三水失踪的那天,神刀侠盗柳云青约十岛九寨于八月中秋会同白莲教起事。第二日,陈光远聚齐十岛九寨众英雄商议,决定届时出师汕尾,配合起事,以观成败。
谁知那次白莲教总舵主白贵龙海丰举事即败,陈光远所率十岛九寨的师船刚在油尾登陆成功,便受到来自水陆两面的双重压力,退却之中虽也重创清军水师,可高洪岳却在此役中为清军水师都统马飞龙一刀劈下一条左臂,若非陈光远及时营救,只怕连性命也丢在汕尾海边了。钱三水见自己出离三年,竟是母亲死去,义父受伤,发生了这许多惊人之变,概叹之中,他深深地记下了马飞龙这个名字,心想若是日后碰到此人,必定也要砍下他一条左臂,为义父报仇。
这样钱三水在两岛之间留得四五日,触景生情,心中不胜伤感,陈光远觉得应该让他及早离岛到外面散散心,以解忧伤,于是,这天早上,便让他随胡一弓一起,出岛上大陆去了,行前干叮万嘱,比亲生父母还要关怀倍致。
钱三水出离海岛,同师父胡一弓一起,顺水路一径向北,途中胡一弓给他讲了许多大陆上的事情,钱三水久居海岛,对大陆本就陌生,经胡一弓这一说,更觉得大陆之上,当真有许多新奇之处,因而离别亲人和母亲去世的悲伤渐渐淡化,只一心想着到了大陆之上,定必要好生玩玩。
这样行了两日,这天早晨船进珠江口,进虎门时,胡一弓指着虎门海边的一片海滩道:“那里便是道光十九年销禁鸦片的地方,名曰:‘虎门销烟’”。
于是,胡一弓从鸦片流入中国说起,乃致后来泛滥成灾,国人深受其害。当他谈到著名的民族英雄,销禁鸦片的钦差大臣林则徐时,言语之间不由肃然起敬。可惜清庭惧外侮如虎狼,不仅未能褒奖林则徐,反而按外人指意,将他贬职查办。如今他早依然健在,可官小势弱,无力救国。待谈到鸦片战争,请庭无能而战败,乃至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的签订,却又是言词慷慨,义愤填膺。最后,他说道:“后来要不是绿林义士及附近乡民鼎力相拒,外侮定必进入广州省城。那时国人惨遭涂炭,就更是难以想象了。”
钱三水听后,不仅对林则徐大力佩服。而且心灵之中,也为武林前辈的大义救国之举所动,暗暗埋下了一颗侠义之心。
船过虎门,不久便抵两广督署所在广州城,钱三水同胡一弓弃舟登岸,径入城中。
这广州城自明朝以来,日益兴盛,至今已大非昔时可比,但见街道宽阔,纵横交错,店铺林立,贷积如山,车来人往,黑熙攘攘,好一悉热闹景象。钱三水自生以来,何曾见过这等景象,耳濡目染之中,不由暗暗称惊。心想世界原本大而繁华,而自己孤处一隅,坐井观天,若非今次同师父前来,岂得知此。
此时天色将晚,钱三水同胡一弓一起,不一刻便来到“南洋春”客找。这南洋春客栈地处城区中段,临江而立,繁华而幽雅,不仅是巨商大贾的下榻所在,也是江湖绿林中人的常聚之所,胡一弓三下南洋,均以此处为宿。这里常常可以得到许多江湖信息。
他二人入得客栈,要了一处上房住下,妄置已毕,胡一弓正欲带钱三水一同出外走走,可转眼之间,忽见门外墙边隐隐似有一幅图像。他近前仔细一看,见是一具卧龙图样,顿时心中一惊,心道:“难道卧龙会中今日有事么?”
胡一弓知道,此卧龙图样乃是卧龙会中的集约标记,这卧龙会乃是广东天地会中一股,主要活动在广东东莞至广洲一带。总舵主周之龙,原是南少林弟子,后又从师于漠北奇人莫道乾,学得一套卧龙出山精练锤法,名曰:双龙锤。这套双龙钟共分七七四十九手,下手刚猛凝重,灵动活现。势如卧龙出山。威不可挡。双龙锤法奇就奇在它虽称锤法,却并非真正用锤,练功者须有相当功底,然后以双拳代两锤拳出如铁锤刚劲生风。不打敌人要害,专击硬骨关节,就是你功力深厚,骨节处总难心指气使。是以挡者定必筋断骨折。周之龙学成此拳后,便即名震江湖,得了双龙锤之称号。
胡一弓久走江湖,知道周之龙其人其事,是以此时一见,当下敛步回身,对钱三水道:“今 晚这里有事,我们且看看再说。”
钱三水见出去玩,本来心中高兴,这时忽听如此一说,一时不解,胡一弓见他心存犹疑,当下便将卧龙图样一事对他说了,钱三水一看墙上图样,惊疑之中,这才安定下来,于是,他二人暂留房中,直待人来。
这样直到亥时三刻,忽闻隔壁房中人声响动,胡一弓和钱三水到门边一看,见那门旁似已有人把守,他二人不便惊觉,只站在这边查看。过了一阵,忽见内里走出七八个人来,他们个个身着短打,暗藏兵器,出门向楼下走去。
胡一弓见他们去后,让钱三水留下等他,然后竟自出门,暗暗相随,钱三水见胡一弓不让自己同去,只好留在房中,但胡一弓走后,他忽又觉得好奇,便也身不由己地跟了出去。
胡一弓随那几人出得南洋春客栈,便由街口一径向西,钱三水脚不停步,也远远相随。这样七拐八弯,不一刻,便来到一处高屋大宅前面。
胡一弓跟到这里,抬头一看,见那大宅正是两广总督行署,心下不由大惊。想到他们凭般大胆,不知何以偏要向这总督行署中来,但自己身在其外,不便横加干涉,心急也是多余,不过他想到他们要入督署,自必凶多吉少,于是打点精神,紧紧相随。
这时,前面几人不走正街,却摸黑插入了一处小巷之中,胡一弓不敢怠慢,也跟了进去。钱三水远远跟在后面,紧紧盯着师父胡一弓的背影,若即若离。这时见师父拐入小巷中去,也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这小巷街道狭窄,黑灯瞎火。钱三水唯恐丢了师父踪迹,一时心急正待急步赶去,忽听前面一声低吼:“卑地尊天,汝为
何物!”
这句话本是易经中“天尊地卑,乾坤定矣。”的妙用,即是说“上尊下卑,你是什么人!”
若同是会中兄弟,即答以易经中乾卦卦词变化而来的“见龙在田,地朗天清!”即可,而钱三水哪知这些。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一条黑影腾身而起,顺着房檐几个提纵,已窜上屋顶,同时,又有一条人影呼地窜起,直追上去。
钱三水见此,这才知道是前面走着的师父为人所觉。但那二人说话上房,只是顷刻间事,悠忽之间,音形俱杳。
钱三水见师父遇险,本想追去,但想到地处生疏,而且以师父胡一弓的名气武功,谅也不会有事,这才未便就追,而是继续向前跟定那一行众人,只是经此一变,他已格外留心,不敢贸然跟近,而是时隐时现,唯恐为他人所觉。
这样顺着巷道前行不久,小巷穷极,前面一堵高墙,挡住了去路,钱三水正自疑惑,却见那一行数人已一个个纵身而起攀上墙头,随之跃入里面去了,那数人攀上跃下,毫无声息,想来个个身手不凡。
钱三水见他们全都过去,不再迟疑,他急趋至墙边,见这墙虽高逾丈二,但他在荒岛之上,已早学会了飞崖越涧之功,此时这丈许墙头,当然阻他不住。他只轻轻一纵,无声无息,人已跃上墙头,他伏身墙上向里一看,见这院内高屋大宇,庭檐错落,花丛树影,分布有致。再看宫灯垂桂。兵勇寻更,便知此处绝非一般人家。可他搜寻良久,那刚才进去之人却踪影全失。院内静静悄悄,直如没事儿一般。
钱三水正自犹豫,忽见两名更夫提着大字风灯自那边檐下转出,直向这边走来,谁知他们刚到一丛花树旁边,只见人影一晃,那两个更夫也没能哼得一声,便消失在花丛树下。不过一刻,同样是两个更夫自那里挑灯走出。看样子似是长得高了些,显是为人所扮。那两人当先走去,后面五六个人紧紧相随,径向侧面绕去。
钱三水这时已知此处乃是后院,他见那些人既已离去,随即跃身而下,跟定他们走去。这时,他见那两个更夫去到一所房子门前,轻轻击掌三下,不一刻,房内出来二人,却是两名清兵侍卫。他们也不说话,汇同前来众人,直向另一面趋去
他们一行人来到正面房前隐蔽。只由那两名清兵侍卫去到房前,那栋房子朱漆红檐,玲珑剔透,门口两名持刀侍卫,分居左右,此刻已近子夜。那两名侍卫早已是无精打采,瞌睡连天,这时忽见有人过来,顿时振作精神,挺刀相向。但当他们看清来的同是相熟侍卫,才放松精神。那二人直走到门口,他们同两名待卫寒喧几句,说话之间,也不见有什么响动,片刻之间,那两名侍卫已被制服。
接着他二人分立左右,轻轻在房门上敲了两下。
这边隐蔽的众人见那边事已办妥,便都跃身而前,分别站在大门两边,握刀在手,如临大敌,又过片刻,那房门“吱”的一声,开了一道细缝,内里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何事夜半敲门?”
门边两个侍卫见门开一缝,也不答话,便挤身而入,余下众人一见,齐都闯了进去,随之“砰!”地一声,房门又被合上。同时,花格木窗一闪之间,屋内已燃起了灯火。
钱三水本欲看个究竟,可屋门已并,正自无计可施,忽闻脚步声响,他凝目看去,见旁边月亮门下,又进来二人,只那二人也是武官打扮,边说边行,表情甚是凝重。
他二人来到门前,见窗口透出亮光,即有一人说道:“总督大人还未歇息,也是操劳得很啊!”
另一人道:“以如今内外交圈之势,总督大人寝食不安,自也难免。”
钱三水听到这里,这才知道此处正是两广总督徐广缙的督署衙门,而那房中之人,则正是总督大人徐广缙了。
这时,门前两人的说话声似已惊动了屋内之人,当下有人开门而出,正是那两个先自而来的清兵侍卫,那两人开门之际,已是略现惊惧之色,怔了怔才出门拱手道:“叶将军,鸟大人还没睡呀,总督大人有事,正想请二位大人同来一议,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快请进,请进!”
钱三水在旁边一听,顿时大惊。难道这二人正是威镇两广的清军名将叶名琛和乌澜泰么?他素闻这二人功力卓著,战无不克,如今若果是他们,那屋内众人可是要遭了。
钱三水正思虑之间,忽见他二人停步不前,再看阶上清兵诗卫,已有一人战战惊惊,他心知有变,可那位叶将军却呵呵一笑道:“你们二人也是寝食不安,怎的就吓成这般模样!”说完又是长声大笑。
他笑声未竭,人已跃起,眨眼之间,已将门边怔立的一名清兵侍卫制服,同时脚下轻点,已带同那人回到了场子中央,立定身形,便厉声斥道:“屋内逆贼,快快出来受缚!如有违者,身同此贼!”说着长臂而出,正待一掌击下,忽听屋内有人高声叫道:“住手,往这边看吧。”
语音未落,屋内众人已推着一人走出门边。只见那人肥肥胖胖,顶门生光,身着绸布内衣,浑身抖颤。那叶、乌二人一见,当即俯身跪倒,同声道:“卑职无用,让大人受惊了!”
那胖墩之人一见叶乌二人,如同见到求星一般,苦笑道:“你们先放了那人,别要难为他们。”
叶名琛闻言,当即回身解开那名侍卫穴道,那侍卫即时退了回去。
这时,屋内众人中忽有一人挺身而出,朗声说道:“徐广缙、叶名琛、乌澜泰,你们听着好了,我们是卧龙会中兄弟,今日夜闯督署,非为诛官。盖因如今外侮强暴,意欲攻夺省城。更有朝庭败类摇尾乞和,引狼入室,咱卧龙会中兄弟虽为平民百姓,却深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我们已汇集三合会等附近州县乡民十数万人,誓与外贼抵死相拼,坚决不让外侮进入广州省城,现在只要你们三人答应誓不投降,共同对外,我们即便离去,若不答应,我们就是拼了一死,也绝不会放你总督大人活过今日! 三位大人看着办吧。我们等候一刻!”说完将刀架在徐广缙头颈之上,一旦有变,只需轻轻一带,徐广缙立时便会身首异处
叶名琛、乌澜泰见此,哪里还敢用强,叶名琛观眼前情势,只好说道:“徐大人,以下官之见,今日就依了他们吧!”
乌澜泰见说,也随声附和,徐广缙略略抬头,但双手反剪,颈上架刀,终于抬不起来。于是,他翻了翻白眼珠,无力地说:“依了便依了。只是此事就全仗二了! 若是今日依了他们,明日英人攻城得逞,我怎么交代!”
叶、乌二人同声答道:“徐大人请放心,下官自当效力,英人远来疲备,加之我方人多势众有坚城可依,是以谅来无妨。”
徐广缙闻言,只好说道:“那好吧,就依了他们,自明日起,各处军勇加紧戒备,严守城垣,不得自行懈怠。”
直到这时,钱三水才知道卧龙会兄弟夜闯总督府,为的是抗御外侮,保卫广州城,当下心中敬服。再看徐广缙,他身为两广总督,手下精兵强将何止千万,却惧外侮如虎狼,如此官民相比,正反毕现。难怪老百姓普遍奋起抗争,国势衰竭如此,如何不乱。
这时,忽听郎上那人朗声道:“好吧,徐总督既然答应,就请留下字据为凭。”
说着已有人递过纸笔来,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硬是逼他在那原已写好的纸上签名画押。临了,那人拿起朗声念道:“时因外侮强暴,城内空虚,本督特约集卧龙会待民间派别,共御外侮保卫广州省城。
特立此据
两广总督徐广缙
道光二十九年庚戌立
他念完递到徐广缙面前,徐广缙看了一遍,无话可说,那人随即收起字据,藏于怀中,然后又道:“如今既有此据,也不怕你不出力,你若从中使奸,等于自己送死!”说完手一挥,弟兄们,我们走!”
谁知就在这时,一队清军兵勇手持火把大刀,自两边月亮门冲入,众人刚刚放了徐广缙,倘未动身,这时突见生变,回身再抓徐广缙时,早有叶名琛、乌澜泰等双双抢到,他们再也近他不得。
这风云变幻,只在一刻之间。此时乌澜泰见清兵势大,总督徐广缙之危已解,当即喝道:“一帮贼小,还不快快跪地就缚,要想反抗么,哼哼,便是送死!”
他说完又道:“众兵将听了,这些乃是卧龙会乱党,你们须得用心缉拿,若要放了一个,定当严惩。”
卧龙会兄弟此时虽已居危境,但众人却面不改色,这时只听内中一人出来说道:“乌大人想要为难么? 也好,那么,徐总督可有话说!”
徐广缙原本吓得面如土色,汗如雨下,可这时见自己势大,一时定不心神,便想扳回点面子,而况他签字画押的字据还在他们手中,他就愿意拒敌,也绝不愿意此据失落他们之手。如若日后让皇上知道,那岂不是私通乱党,图谋不轨。以此大罪,谁又担当得起。
于是,他打着官腔,冷冷地道:’若论你等爱国之民,当释你们无聊自去,但你等乃邪教乱党,夜闯官宅,非贼即盗,虽爱国之心可泯,而乱党之举不可饶。本督虽曾答应过与四乡百姓共同御敌,却并未说过要送你等出去,更没说过你们无罪,而况逆贼乱党,人人得而诛之!是以,本督以为情可容,义不可容也!”
卧龙会众人一听,知殊死一战,已在眉睫。当下便有人指着徐广缙等破口大骂,巡抚叶名琛、都统乌澜泰等见总督大人有如是之说,再不迟疑,乌澜泰自兵勇手中抓过一柄大砍刀,身子一纵,便攻了上去。
钱三水在花丛之中,将眼前惊变看得清清楚楚,他听徐广缙那一说,心中早已怒极。这时见乌澜泰钢刀起处,锐不可挡,悠忽之间,便有一人毙于他的钢刀之下,余下以四敌一,倘且大占下风,。剩下的几人也被清兵团团围住,手扬不开,如此下去,过不到一刻,卧龙会群雄便会尽丧他手。
看看势危,钱三水再也顾不得自身安危,忽地暴喝一声,人随身起,一个鸽子翻身,向乌澜泰所在地方直落下去,他人未落地,双掌错动之中,已呼地攻出一掌,直击乌澜泰顶门要害。他使的正是游龙八卦掌中的厉害招数。
钱三水这一声断喝,在这暗夜之中突然炸响,直如晴天中响一声劈雷,使在场众人个个心惊。乌澜泰微怔之间,见一人凌空扑下,掌风凌厉,唯恐是高人到了,哪敢硬接,他情急之中斜退五尺,避过钱三水这下击一掌,同时手中钢刀横扫,砍的正是钱三水的落脚之处。
岂知这饯三水曾经受原八卦门掌门人神龙掌林启忠真传,拿上脚下俱都不弱,加之这。龙八卦掌不仅掌出怪异,且踏脚落点也大异常规,钱三水见鸟际素铜刀横扫,身子在半空之中略略一偏,已然立足于乌謂泰三尺以外,同呼呼地一掌斜刺里劈出,击向乌澜泰肩井大穴。
此时卧龙会兄弟见有高手相助,立时精神大振。加之钱三水一出来便缠住了乌澜泰拼斗,旁人插手不得。于是,他们正好分身去抵御清军兵勇,当下便解除了卧龙会一时之危。
乌澜泰突见有人来时,还以为是前辈高人到了,这时过了、两招,已看清来的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弱冠少年,即时之间放下心来,但相交之中,已知来人年纪虽小,功力却倒不弱,绝非平庸之辈可比,当下手上加劲,横砍竖劈,使的尽是精微招数。
钱三水早知乌澜泰功力深厚,在两广清将之中,要算一流高手,因而交手之际加意留神。他以一双肉掌对乌澜泰三十斤重的浑铁大砍刀,本已吃亏,加之他年纪幼小,功力尚弱,若以力量而论,当然势难对敌,但他早在荒岛上练下了一身轻身功夫,更加游龙八卦步法奇诡,变幻莫测,是以这时进退趋避之中,乌澜泰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就这样又过几招,乌澜泰急地跃过一边,抱刀叫道:“大家住手!”
众人一听,各收兵刃,齐刷刷地停了下来。乌澜泰见众人停手,这才问钱三水道:“你这孩子,我且问你,你可也是卧龙会的乱党不是?”
钱三水一听,看了卧龙会中众人。当下摇头道:“不是!”
乌澜泰听说,侧头看了看卧龙会中众人,见他们表情并无异变,心知他所言无差,便又说道:“你既不是他们一伙,何苦要来帮助他们。你可知道这卧龙会乃是逆贼乱党,入者皆是死罪?”
钱三水听说,不假思索,脱口说道:“在下虽非是他们一伙,也不知何为逆贼乱党,只知他们心怀忠义爱国救民之心,却为你们所不容,大义昭然,这才出手招救。”
乌澜泰一听之下,沉吟又道:“那么好吧,不知者无罪。你既非他们一伙,本都统念你年幼无知,这便放你出去,你只须报出名姓来历,即可不死,你以为如何?”
钱三水听得,心道:“我决讨难胜于他,他这样做,却果是要放了自己去。”但转而一想,“我若就此离去,还算什么大丈夫男子汉,师父一再教导自己,君子取义而不计生死,如今既遇卧龙会中兄弟有难,竟自脱身,传扬出去,岂不叫天下人唾骂。”
想到此,他朗声答道:“在下素受前人教诲,君子有道,舍生而取义也。如今在下要是贪生怕死,临危脱身,亦是生不如死,都统大人既然怜在下幼不更事,而欲网开一面,何不也体谅体谅这些卧龙会中英雄的一片爱国为民之心。试想:他们若非为国御侮,保卫广州省城,岂会陷死在督署府中,不若一并放了,在下千恩万谢。永远铭记都统大人恩德。”
钱三水一番言语,入情入理,好不慷慨激昂。乌澜泰一听之下,更敬他少年得志,将来必是一个难得之才,不知是英雄相惜,还是时逢乱世,他爱才若渴,总之他一意想要面前这少年留下,如能得他陪侍左右,那该多好,心念之间,他眉头皱成一团,他回看了看自己的上司巡抚叶名琛和总督徐广缙,见他二人丝毫不为所动,自己岂敢擅自放了贼党,但想到钱三水所言确也有理,只是不便明言而已。”
于是,他佯装震怒,厉声斥道:“看尔小小年纪,却言出不逊,强词夺理,瞧本都统如何收拾你!”
话虽如此说,可他心中已另有打算,想着只要不伤他,自己总算不失为一代英杰。说毕扔下手中钢刀,趋身直进,使的竟是流行北方的八极拳法。
这八极拳法广泛流传于我国北方各省,代代皆是名家迭出,乌澜泰是在他父亲任职太原期间,经名师授艺才学得了这套八极拳法,八极拳法以钢猛讯捷见长,也手威猛,先发制人。武林中素有“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之说。足见八极拳威镇一方,名不虚传。
钱三水见乌澜泰来势汹汹,锐不可挡,当即展开轻身功夫,脚踏八卦游龙步法,避其锋芒以柔对刚。钱三水所使游龙八卦掌讲的是一个“柔”字,不仅身法步法轻捷灵动,变化莫测,而且吐掌收手之间,也是讲的出手平平,飘忽不定,钱三水功力尚弱,但他所得尽皆游龙八卦掌法真传,因而这一接上手,一刚一柔,倒也颇见功夫。武学之中自来便有“刚不可久,柔不可守”之说。但钱三水毕竟年少力弱,虽能应付一时,却终究难得取胜。
就这样斗了十余招,忽听那围定的清军兵勇一声吼,齐都涌上,又将卧龙会众人各个围住,同时广东巡抚叶名琛也自兵勇手中取过一杆长枪,枪尖抖动,也加入了战斗。
钱三水见叶名琛出手,心知大势已去,他正自心急,忽听房顶之上一声长笑,同时,一条人影飞窜而下,直向乌澜泰当头击落。乌澜泰突闻笑声,正自惊疑,忽有人凌空击下,慌忙闪身避过,同时呼地一拳,正击在那下落之人肚腹之上。
但听“蓬”地一声,那人似一片落叶,斜斜飘出,直飞出两丈多远,待那人落地,定眼看时,才知是一具兵勇僵尸。
此时,房人上笑声顿敛。随之一人朗声高叫道:“各位先别动手,先看看这里再说!”
众人闻言皆惊,翘首看去,见屋顶上火光照耀之中,分站若四五个人,钱三水看得真切,见那五人之中一位少年双手反挪,可不正是那天大海之中相遇的钦差特使,自己的拜把兄弟多大哥多福么?
看到这时,钱三水已是心惊,但他到底不知那些人绑缚多福所为何来正自不解,忽见徐广缙、叶名琛、乌澜泰等同时躬身施礼,口称候爷。
这时,上面那人朗声又道:’在下乃卧龙会总舵主周之龙,今日得幸与小侯爷、徐大人、叶大人、乌都统相唔,实出万不得已! 现在我们想要先委屈小侯爷几天,只要徐大人等如约而行,在下定当完璧归赵。还你一个好端端的小候爷。但要是徐大人等胆敢吃里扒外,为难前来守城之乡民,那时,这小候爷怎么处置,可就全凭咱卧龙会中兄弟的意思了。我想,福勒王爷权倾朝野,这独生子多福少年封候,若是徐大人等不管不顾,皇上降罪下来,总也不好收场吧。三位大人看如何办法?”
周之龙话音刚落,徐广缙即道:“周总舵主乃是一派宗主,说话可得算数!”
周之龙朗声笑道:“江湖武林中人向来说一不一,岂可与官家那般暗用心机!”
徐广缙道:“一言为定,自今日起,本督便如你所约,共抗英军,保卫广州省城!”说完又躬身说道:“候爷在上,恕奴才无能,只好委屈你几天了,奴才这就尽力拒对英军,句日之内,定必前来迎接候爷。”
那多福站在屋瓦之上,虽为人所制,却也能说能听,如今既知这些人只是把自己当作人质,以挟持两广总督徐广缙等共同抗击英军,当下大声说道:徐大人只要为国尽忠,无须记挂于我。为今所说,他们拿我并非恶意加害,我大清国得有如此忠勇之臣民,也算是上主造化了,你们且好自为之吧!”他说完转身,不再看下面。
徐广缙等听说,口中称谢,见小侯爷背身相对,这才回身向叶名琛等摆了摆手道:“放他们去吧,都放了!”言毕转身入内去了。
钱三水听到这里疑虑全消,只是他惊异于那多福原非清兵营中的蓝旗校尉,而是福勒王爷的独子,已被封侯。如此少年显贵,却怎么偏要来交自己一介江湖朋友,实是贾人猜测。但他用心欺骗自己,却是不知为何。想到此,他觉得自己一颗幼小的心灵已被他伤害,他并没有真的拿自己当贤弟啊! 可是,他转而一想,或许是那时环境所迫,他不便道出身分来历吧。要真是这样,自己却是不能怪他。
但是,自己的拜把大哥如今被人绑缚,失去人身自由,而那绑架一方又是一群爱国为民的英雄义士,且目的是要使徐广缙共同抗英。如此自己又该怎么办好?他在穆王岛时,曾多次听师父陈光远说起桃园三兄弟和庞涓孙膑的故事,教导自己做人要以大义为重,朋友之间更须同生共死,有难同当。如今多大哥有难,自己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屋上四人带同小候爷多福,一起跃身而下,钱三水见多福下来,一时未及想好应对之策,便即转过身去,他担心多福认出自己,使在场众人都得知觉,于已于他都会不利,此刻,他已决定暂不下手,只须跟定了他们,喑中保护,见机而作。于是,他一转身,便欲先行离去,以便暗暗跟踪这卧龙会众人。
谁知乌澜泰见钱三水要走,急切间一个鸽子翻身,便已挡在他的身前,同时说道:’徐大人只说放了卧龙会的人,并未说连你也一并放了,你一个孩子,可知道这督府大门是能想就来,想去就去的么?”钱三水见乌渊泰为难,一时不知如何说好。正在为难之际,忽见周之龙闪身来至跟前,他人未立定,已发声说道:“小兄弟怎么也到了这里,你忘了我周大哥么?”刚才听你说话,还真是颇有长进啊!”
钱三水一听这话,知是周之龙有意相帮。他当下应道:“呵!原来是周老前辈,周老前辈不说,我还真认不出来呢!你看这一别三年不见,你又老多了。”
他又道:“周老前辈,你看这人总是以大欺小,刚才咱们打了一架,到现在还是不让我走,要是我老给我帮忙,我可准能赢他。”
钱三水说着,周之龙已到跟前,他听钱三水说完,这才笑道:“乌都统是和你闹着玩的,徐大人既然说了都放,乌都统自然不会为难,对不对?”
乌澜泰见周之龙插手,已知留他不住, 于是他悻悻道:“那当然! 只是这孩子刚才说他并非卧龙会的,怎么如今又变成你的兄弟了?”
周之龙即道:“他不是卧龙会的,常言道得好,志同道合者,四海之内皆兄弟,我称他作兄弟自然不错,而且,此次参与保卫广州省城的,既有我们会中兄弟,也有一般乡民。我想乌都统忙于军务,这些小事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乌澜泰见周之龙说得有板有眼,头头是道,知道多说也是留他不住,他只好说道:“那么,本都统想让他留下名讳,总不为过吧。”
钱三水一听皱了皱眉,这才说道:“好吧,这个我就告诉给你,名字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有人习惯叫我作三爷,你要叫,也称我作三爷吧。”
乌澜泰一听,便要发作,可周之龙眼明心快,当即说道:“乌都统请别见怪,我这小兄弟玩皮惯了,你就别当回事儿。”说完道一声,“我们走!”一行众人便押着小侯爷多福向外走去,清军兵勇虽人多势众,这时已得号令,早已让开了一条通道。”
一行众人出得督府,钱三水见自己再也不便同行,正要离开,周之龙却拉着他道:“小兄弟今夜帮了本会大忙,老哥想请你到舍下一叙,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钱三水正想跟他去,以便暗中保护多福,相机行事,同时,他也敬这周之龙以民族大义为重,实在也是一个英雄,因而,见周之龙如此一说,当下也不推辞,随卧龙会众人一起,穿出街巷,直向郊外走去,行走之间,只心中记挂师父胡一弓,想到这一去,师父若是回到客栈之中,见自己走失,又该是多么着急。但此时自己非如此不可了。
想着想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此时天色已亮,他们一行众人转过一处山坳,前面现出一所村庄。绿树掩映之中,那村庄似是以石墙圈定。当路一处大门,门首有庄丁持刀把守,他看看脚下道路所指,自己及众人正是向那里走去。
]不一刻,他们一行来到庄门。钱三水仔细看时,见这庄子果是以青石砌墙围定,这石墙高有两丈,森严壁立,颇有气势,庄门两边两根石柱,石柱之上一块巨石横陈在两柱之上,形成一道极大的石门,那横陈的巨石板上隶书刻就“卧龙山庄”四个大字。这四字笔力遒劲,刀功规整,虽藏山匿水,依然风骨毕现。
这时,那两个守门的庄丁见他们过来,忙打千稽首,口称庄主。钱三水一看便知,原来周之龙乃是卧龙山庄庄主。
他们一行正待过门入庄,忽闻蹄声得得,由远而近,似是一人单骑,飞驰而来。

钱三水等一惊回头,张目之际,但见一骑乘风而至。坐上竟是一位俊俏少年,钱三水注目看时,见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却是生得粉面玉肌,双面含姻,娉娉婷婷,二目流莹,马还未停,他已如灵猿一般翻身而下,稳稳地立在当地。
周之龙回头间,微怔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那少年身才落马,微喘之中,开口说道:“李老前辈已率众赶到,他担心你的安危,特遣孩儿回来看看。”他说话声音清脆锐耳,动听之极。说完以目打扫众人,最后停留在多福身上。
周之龙一听,略一沉吟道:“你去告知李老前辈,就说这边事已办好,让他放心。我布置好这里诸事之后,回头便去会他。”
他话声刚落,那少年又待上马而返,正在此际,周之龙忽又叫道:“燕儿,且等一等!”
少年回头诧道:“爹还有事么?”
周之龙沉吟半晌,这才说道:“还是让别的兄弟去吧,你另外有事。”说着当即分派一个兄弟如此这般,飞驰而去。
看到这里,钱三水已知那少年乃是周之龙之子周燕,不知怎么,就此一见,他已喜欢了他。他觉得这少年与自己年龄相仿,活泼伶俐,好生可爱。可他哪里知道,到得后来,他二人相依相存,成为了一对至亲伙伴,那是后话。
待蹄声又去,他们这才入庄,钱三水见庄中道路好生古怪,不由想起那夜中沙岛上的石头堡来,心道:“难道这里也有迷阵机关不成?”这样三回九转好一会儿才来到一所门首。
周之龙请钱三水先入,并吩咐人领他先入客厅就坐,他安顿好诸事再来。
钱三水也不推让,直随那人跨步而入,这庄字好大气派,三进之后,才到厅堂之中,目光所及,尽皆书法字画,俨然一派儒室风雅。
钱三水才入厅堂,即有仆人献上茶来,他刚刚坐下,端杯欲饮,周之龙已自外而入,微笑说道:“本人琐事繁杂,可让你久等了!”
钱三水起身还礼道:“哪里的话,周舵主一心爱国为民,在下不胜钦服。”
说着双方客套一番,各自就坐,周之龙道:“昨夜督府之中,幸得小兄弟仗义相助,才使事有大成。若广州城不丧英人之手,小兄弟所为正是奇功一件。卧龙会兄弟及广州百姓都会永远铭记小兄弟恩德。只是山人尚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还清明示。”
钱三水闻言即道:“在下姓钱名三水,刚随师父自穆王岛来,赶巧在南洋春客栈中遇到贵帮兄弟,经师指点,才知是卧龙会周老英雄属下。这便暗暗相随,才得遇上你老前辈,在下所为只是些须小事,何得老前辈如此夸奖。”
周之龙道:“哦,钱兄弟是从穆王岛来,看你文蹈武略,想来师承必也不错,不知你是何人门下?”
钱三水如实说道:“在下有两位师父,一是授业恩师靖海诸葛陈光远,一是江湖大侠一剑天胡一弓。”
周之龙听说,一惊站起,拱手说道:“不知兄弟便是陈大侠和胡大侠门下高徒,还请原谅!”
钱三水一见,慌忙起身,打拱还礼道:“周舵主不必客气,在下鲁钝得很,还请周舵主多多赐教。”说完又谦让一番,这才坐下。
经此一说,他二人只如熟人故友,彼此寻长问短,这样说了一会,有仆人来叫用饭,饭后又相叙许久。
因周之龙相询,钱三水便将海岛上的情形,一一对他说了,并讲了八月中秋武林会盟穆王岛共灭鲨鱼帮之事。周之龙听说,不住地惊叹出声。并答应届时定赴盟会,共讨鲨鱼帮。
同时,周之龙也将眼下广州形势,说了给他听。原来。鸦片战争中钦差大臣奕山广州降英,南京条约签订,英人一直便想控制广州城,终未如他所愿。如今事隔八年,他忽又乘和谈之机,进军广州城,而坐镇广州的两广总督徐广缙一味贪生怕死,欲要不战而降。当此紧要关头,卧龙会及附近乡民组织起来,决心以武力抵御英军进犯,誓死保卫广州城,
周之龙被各方英雄推为御侮盟主,为了确保广州,不负广东老百姓愿望,这才派卧龙会中兄弟冒险夜闯总督府,以期稳住清军,纵不相助,也不至在背后捅刀子。
临了,钱三水忽又想到把兄多福不知被关在何处,他想探探周之龙口风,看多福有无危难。于是说道:“清庭自来都以江湖武林为敌,如今周舵主既然抓来一个皇室候爷,不知将会怎么处置?”
周之龙并不知他问话之意,直接说道:“江湖人讲的是‘信、义’二字,无论他是候爷,还是猴子,只要那徐广缙守信诺言,到时自会放了回去,当然,我们既知他是候爷,放得也还捉得,要是再给们捉到 ,那就另当别论了。”
钱三水听着,心中一松,但到后来,却更是操心起来,他想:“多大哥要是给他们放而又捉,心是凶多吉少,他们自那日一见,虽是八拜之交,却是聚时无多,而且自己伤了他后,又不辞而别,是先失信于人,这次他有难时正好被自己碰上,如若见危不救,自己比那宠涓又有什么两样,为人不可一错再错,这回定要设法救他。心念即此,他也不再多说,这便岔开了话题。
这时,只见周之龙沉吟半晌,忽又郑重问道:“昨夜兄弟所使游龙八卦掌,可也是陈大侠所授?”
钱三水见他问及,即道:“此乃一位世外高人所授,并非师传。只是在下功力不济,班门弄斧,还请周舵主指点。”
周之龙“哦”得一声,住口凝思,正在这时,忽有人进来报说:“又有一小股英军,自六角塘东窜,被天地会兄弟及乡亲们阻于三元里。”
周之龙道:“你去告知天地会义胜堂的黄香主和赤天大师李老前辈,让他就地困住英军,勿让走掉一人。”那人答应一声,随即去了。
那人刚去,又有一人入内说道:“奉舵主之命,探得英军已至广州城下,广州城四门紧闭,城上清军兵勇严阵以待,坚拒英军入城。”
周之龙一听,喜形于色道:“这样就好,再探再报!”那人去了。
周之龙见那人已去,这才回身拱手道:’山人有事,小兄弟先在舍下歇歇,咱们改日再叙,如何?”
钱三水意在要救小候爷多福,虽想到师父寻他不见,势必焦急,但盟兄有难,自己也是实非得已。”于是,他爽快应道:“天下有难,匹夫有责,在下既然赶上诸君报国,诚当共勉,快请周舵主分派,在下自必全心尽力。”
周之龙道:“不是兄弟不让你去,实因英军使的皆是火器,火器不长眼睛,且任你武功再高,他要击你,你便绝难躲脱,是以那里危险得很,要是在敝庄有失,兄弟我岂好面见陈、胡两位大侠。”
钱三水争辨几句,周之龙执意不让他去,并唤来仆人,命他们好生照顾,钱三水见争执不过,这才勉强与之作别,随仆人休息去了。

钱三水一夜未眠,这时独坐房中,不久便已呼呼睡去,等他一觉醒来,天色已然全黑。他开门正待出去,却见门口早有一人候在那里,见他起来,忙送进来一桌酒菜,摆好说道:“庄主说今日有事,不能相陪,请公子原谅。”
钱三水客气两句,用过晚饭,想到周之龙等此时也许正同英人恶战,心下痒痒,待服侍他的仆役去后,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他出了内庭小院,三回九转,见这借大一所庄院,竟是极少有人走动,看看天色,夜空之中繁星闪烁,一弯新月也已远离东山,这才知时候已近子夜。
钱三水施展轻身功夫,避过寻夜更夫,窜房越脊,刚到外墙墙头。见庄外不断有人打着灯笼进进出出,灯火零零落落,直转出远处山坳。他向最近的灯亮处一看,见有一人举灯,后面是两幅担架,担架上躺着的人身染血迹,看样子显是伤者。
钱三水少年气盛,本就喜闹好斗,这时见同抱受伤,心知战事惨烈,一时更欲急速参战。于是他不再犹豫,一翻身自墙外跃下。谁知他明明看好的平展地面,可脚刚触地,顿感脚下一虚,想要回身反纵,已是不及,整个人直陷了下去约落下三丈余深,方才着地。晓是他轻功了得,未曾伤着,但这一惊依然是非比寻常。
他落下之后,已知自己误中暗设陷阱。但此时周围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却如何出去的好?他摸摸身上,幸好火刀火石还在,当下击火花一照,这才发现此处原是一个地洞,只见这洞沿壁光滑,笔直而下,四周环立,并无叉道,而且他落下之后洞口已复暗合,整个地洞只如一枝四面封闭的竹筒一般。
直到这时,钱三水才惊悉这卧龙山庄的奥妙。难怪自己进来时,转了半天,才得入来,想必庄中的房屋布置,花树道路各有妙用,寻常人未得本庄人引带,决难随意进出。想到此处,他觉得已是别无他法,只好回去。而且日后想要由此救人,只怕也是难上加难。
钱三水正待顺洞爬出,两柄钢叉同时刺出,一左一右,分击自己上下要害。他大惊之下提身一纵,整整跃起五尺,欲待攀壁而上,无奈洞小壁滑,身转不开,脚下一溜,重又滑了下去。他心知这一下去,无可再避,势为钢钗所刺,必死无疑。于是双目一闭,竟自等死。
谁知这一落下,那钢钗并未再刺,但脚刚触地,忽觉脚下一紧,双脚已被绳套缚住,两下一拉一带,双脚又被缠在一处,再也动弹不得。同时不知从哪里一网罩下,左右一束,又将双手套了起来。
钱三水见并无钢钗刺到,却已被缚成擒,睁眼一看,见洞壁上已开了一道暗门,旁边两名庄丁,名执钢钗,其中一人厉声喝道:“好个奸细,走,见庄主去。”
钱三水见此,无话可说,只是既惭且愧,实不知见了庄主,怎么说话,但此时此刻,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在两名庄丁的摆布下,由暗门走出,穿过一条隧道,进入一处暗室之中,再由那暗室中步上一条石级暗道,来至暗道尽处石门,石门自行启开,跨出石门,内里便是一处刑房。
钱三水见刑房中样样刑具皆全,当下深吸一口凉气,再看正面一条大汉,坐在当首,两边分立四条壮汉,个个魁悟壮实,膀大腰圆,他看到这些,不由吐了吐舌头,不知今日是否便要受苦。
这时上首那大汉见他入内,略感惊诧。他一拍手中木板,厉声道:“原来是个娃娃毛贼,说,你叫什么名字,何人所使?”
钱三水见问,苦笑了一下,答道:“兄弟姓钱名三水,本是贵庄庄主周之龙周舵主请来的客人,兄弟见今日贵庄有事,本想参战,李蒙周舵主好心眷顾,将兄弟留在客房之中,兄弟觉得多一人便多一份力量,本欲暗中出去相帮,不期误入机关,尚请兄弟明查。”
那大汉听钱三水一说,当下皱眉道:“此话可是当真?”
钱三水道:“在下岂敢相欺,所言句句是实。”
那大汉看了看左右,见他们尽皆诧异,他摇了摇头皮,吩咐左右道:“你们先看好他,我去去就来。”说完,起身出门而去。
过了一会,那大汉复又回转,身后跟着一位年轻女子,并一各仆役,钱三水看时,见那女子生得柳眉皓目,杏嘴桃腮,他大约十四五岁,当真是春露桃蕾,娇艳之极。她身后那名仆役,正是刚才服侍过他的那位。
那姑娘入得刑房,乍看之下,不由一呆。然后回头看看仆役,温言道:“他可是家父客人!”声音清亮脆响,如银铃金钟,余音枭枭。那仆役一见之下本已大睁双目,这时见问,便毫不犹豫地答道:“他正是庄主的贵客钱公子,钱公子,何以在此?”
钱三水勉强笑笑,并未作答。那姑娘一听,这才轻启朱唇,微微一笑道:“今日家父不在,庄主众头领全都出去了,小女乃是庄主之女周燕,钱公子既是家父请来的客人,当然是该放了,但本庄有规矩在先,凡破闯而入之贼非庄主不得发落。小女不敢作主,实在抱歉得很,还请钱公子暂受委屈,我们即刻差人禀明家父,因而暂时不能放你。”说完又吩咐那大汉:“将钱公子带去后院,好生照顾!”随又派人去禀明周之龙。
她既如此说,钱三水哪有办法,他又看周燕,顿时觉得奇怪。怎么这周舵主一儿一女,都取周燕之名,不知是何用意,而且这周燕与日前得见的那位少年周燕几无分别,难道他们原是同胎兄妹么?
钱三水被送到后院一处雅室之中,松了虏缚,仆役送来茶点,殷勤相待,只是那四条壮汉依然在门外把守,就这样醒到天明,才有仆役过来,说奉周姑娘之命带钱三水过去。
钱三水随仆役穿过两进庭院,眼前所见依稀是昨日景象。才知是又回到客厅跟前,这时那仆役说道:“周姑娘在客厅相候,你进去吧。”
钱三水依言,整了整衣服,跨步走进客厅之中,周燕见钱三水过来,慌忙起身稽首,微笑道:“真是委屈钱公子了,据家父说,钱公子乃是当今仗义勇为的至诚君子,家父身系一方百姓所托,一时抽身不开,特命小女子代为谢罪。”说完躬身一揖。
钱三水,忙伸手相扶,刚一触及她的身子,蓦地抽手缩回,直如触电一般,周姑娘起身,也是双面绯红,不住地偷眼看他。钱三水稍稍一呆之后,这才说道:“周姑娘不必客气,在下鲁莽愚钝,都是在下的不是,岂能怪罪于人。如果姑娘不弃,可速着人领在下前去助一臂之力,也是在下不枉走卧龙山庄一趟。”
周燕听说,轻轻一笑道:“家父正担心钱公子执意要去,特着人嘱告姑娘,务必请钱公子安心歇息,切切不可冒然前去。”
钱三水听了,一颗心即时静下来,只道:“周舵主一意眷顾在下,在下岂好让姑娘为难。”说完又看了看周燕。周燕面上一红,避过他的目光,当下两人各道了客气,周燕即吩咐人备了早点,送钱三水到客房中去。
钱三水回到客房,自有仆役侍候。这样直到天黑,才有人来说周舵主有请,在厅中相候。钱三水随那人来至厅中,只见厅中已然站着许多粗壮大汉,周之龙一身行武,坐在上首,见钱三水进来,连忙起身相迎,微笑道:“小兄弟昨夜受惊了,都怪我安排不周,以至出错,还请钱兄弟宽解。”他说完让钱三水坐在一边,重又面对众人,吩咐道:’众兄弟听了,如今驻守广州之清军已与英军先遣队开战,我们也在三元里,六角塘一带截击了两路英军,现在战事正紧,你们各带本庄壮士火速前去三元里,一切听从天地会义胜堂黄香主指挥,不得有误!”
那些众人一听,答应一声,随都转身出门。待那些人去后,周之龙又着人传周燕过来,分派已毕,这才过来拉起钱三水的手道:“如今战事正急,看这次来犯之敌不多,也或是先遣队以探虚实,我们已决心打好这一仗,但现在这里人手不济,我想着人前去东莞等处传请天地会德胜堂诸众及本会红旗帮。黑旗帮、花旗帮等率众前来相助。但苦于无人能够脱身,而且此事关系胜负大势,若今次一败,英人势长,广州省城势必不保。”
钱三水见他说到这里顿住了,当即插口说道:“要是周舵主看得起在下,为国为民,在下自当效力。”
周之龙一听,喜道:“是的,兄弟正是想请你帮忙,但因事情紧急,钱兄弟又不明路线,所以,我想让女儿与你同去,她虽幼不更事,倒也略懂拳脚,一路上还可以互为照应此事关系重大,切切不可有失,最好明日此时,援兵要到。否则,英人火器凌厉,若再无增兵,势必不敌。”
这时,周燕也已来到厅中,周之龙当下将前事尽数交待,并附了四封书信给她,然后来至钱三水面前,抱拳拱手道:“此战成败,在此一举,若援手早到,必胜无疑,此事就全拜托在钱兄弟身上了。”
钱三水一听,抱拳当胸道:“周舵主放心,此事就算是交给在下了!”说完转身,跨步而出。周燕随后跟出,谓钱三水道:“钱公子先去选马,我去去就来。”
钱三水随仆人来到马厩,刚选好两匹良驹,便见一白衫少年匆匆而来,钱三水一看,见来的乃是昨日庄门所见的少年周燕,微诧之中,心中一喜。他只道是周姑娘不便与之星夜同行,这才了发兄弟出来,正待上前招呼,谁知那少年周燕已到身前,他尚未开口,那少年周燕已是一笑,说道:“钱公子,咱们走!”语声清亮,竟如周姑娘一般无二。
钱三水一听,打马而出,边走边道:“周兄弟,你就叫我三水哥好了,我们兄弟相称,岂不随便得多!”
谁知那少年一听,一惊回头,怔怔地看住了他,过了一瞬,才轻轻一笑道:“好啊,三水哥,你不用叫我作兄弟,只呼燕儿即可。”
钱三水见他发怔,本想不对,后又见他笑说,让自己称他作燕儿,这才略略宽心。但他到底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使之发怔,思虑之间,他也开口笑道:“好吧,燕儿就燕儿,咱兄弟还没道年庚呢。”说着他已翻身上马,同时,周燕上马,打马先行。边走边道:“路上有的是时候说话。”话音未落,人已冲出好远。
钱三水早在穆王岛上,便学会了骑马之术。虽是事隔多年,可这时一翻上马背,还是轻车熟路,毫不费力,他两腿一夹,坐上马便急奔而去。
他二人各乘一骑,连夜出庄,顺路往东南方向驰去。也是事在紧急,援兵如救火,是以他二人一路人不离鞍,星夜急驰,极少说话。
将到子时,他们已到新塘,周燕熟门熟路,先送了一信给新塘天地会德胜堂香主陈亚贵,随又一路向南,至天明时,已传齐东莞左右卧龙会红旗帮帮主卧地虎刘三、黑旗帮帮主彭越、花旗帮帮主邱二嫂等。各帮英雄本已聚集待命,这时一见广州告急,号令传开,一个时辰不到,他们已点齐众人,起程往广州进发。沿路百姓闻说这些诸众是去保卫广州省城,对抗英军,也纷纷拿了锄头鱼钗等利器,入队同行。至新塘合天地会德胜堂时,队伍已逾数千人。钱三水、周燕见这里人已启程,当下告别众帮主香主,拍马先行
钱、周二人一路急奔,行至镇龙以北不远处,忽见前面一队英军、约有二百多人,正肩扛火器,急速向前运动。
钱三水见大路已为英军所阻,当即将马驻足,对周燕道:“我们赶快绕到前面去报信,以伏击这股英军。”
周燕闻言点头,当即提缰错道,由一条小路斜插过去。周燕土生土长,熟悉道路,周燕在前,钱三水在后,他们打马疾走,不一刻,便绕到英军前面去了,这样又行个把时辰,才到得三元里外围地面。
此时,这里的争斗已呈胶着状态。只是各守阵地,并不进击。钱三水和周燕来到阵前,早有识得周燕的兄弟过来领他们去到一座营帐,未及通报,他二人已是直闯而入。
这时,帐中正在议事,周之龙居中而坐,他身左另有一人,赤面银须,身高八尺,年在六十开外,他上穿藏青袍服,下穿灰绿长裤,脚上打绑,却是一位道士。那道长精神健旺,双目有神,手上一柄青丝拂尘,斜倚右臂之上。双目流盼之中,两道精光,直向他二人扫到。
同时,周之龙也发现了他二人,当即起身打拱道:“是钱兄弟回来了,快请坐,请坐!”
钱三水拱手还礼,并不坐下。周之龙又向在座众人说道:“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小兄弟乃是穆王岛主、人称靖海诸葛的陈光远陈大侠和江湖大侠胡一弓的门下高足。他姓钱名三水,上次本会兄弟夜闯总督府,若不是钱三水兄弟仗义相助,必是全功尽弃。”
钱三水见周之龙如此说,当下双手抱靠,团团一贯道:“周舵主过奖了,晚辈只是赶巧碰上,聊尽微薄之力而已。”
众人听周之龙一说,再看看钱三水,一时都是大为惊奇。但他们见总舵主双龙锤周之龙待这少年便是这么客气,都道这少年必有来头,有那知陈光远、胡一弓名头的,则更是由衷地佩服。
这时,周之龙又转身一指那赤面老者,说道:“这位前辈乃是天地会江南分舵舵主,威震江湖的天龙门宗师舞阳真人李三文李舵主。”
那赤面老者见说,微微稽首道:“果真是名师高徒,咱武林一脉,后继有人啊。”
钱三水不待他说完,已是一揖到地,口中说道:“晚辈久闻大师英名,今日得幸遇见大师,真是晚辈之幸事,请大师多所指教。”
他说完起身,见周之龙欲待一一介绍诸人,于是说道:“周舵主,我有要事相告。”
周之龙闻言一怔,问道:“什么事?”
钱三水道:“我与令郎前去请援,那边已经动身,来者的数千之众,估计当晚即到。”说着,他顿了顿又道:“在下见他们已经动身,便打马先行,中途遇到一队英军,约有两百余人,正由大道向这边奔来,我二人马快,绕道前行,着即前来告知,以便防备。”
周之龙听了,沉吟道:“有那数千之众,此地之敌,可以无虑,而那新来的二百英军,”说到这里,他忽又问道:“你看清果是英军么?”
钱三水道:“一点不假!晚辈与令郎亲睹他们弃舟登岸,直向这边窜来。”

周燕听说,也在一边说道:“看样子怕是前来救援这里英军的。”
周之龙听他二人一说,回头问李三文道:“李老前辈,你看怎么办?”
李三文见问,以手捋须,向钱三水道:“这孩子是靖海诸葛门下高足,山人素闻靖海诸谒知计过人,他足下弟子也必不差,不如先听听他有何高见,再作道理。”
周之龙等众人一听,一齐注目于钱三水,钱三水见众人看他,一时窘迫,不知如何是好。他侧头见周燕正在以手比划着什么,思路又开,这才定下心神,他想到以前在穆王岛上时,师父曾讲过“围魏救赵”之策,然后发挥作围城打援,讲了许多道理。如今三元里英军被困,来的正是援兵,这围城打援之策岂不正好用得上么。
陈光远久居荒岛,砺兵秣马,志在继承先辈遗志,灭清复明,因而他特别注重兵书战策,加之他聪明颖悟,智计过人,是以对战术一项,已是久负盛名,才得“靖海诸葛”之尊号,钱三水自八岁起,便从其学文习武,陈光远便把兵书战策放在首要位置,他教武先扎根,教文先育人。历时三载有余的言传身教,已使钱三水大受其益,不仅武学根基已然扎稳,而后还学到许多用兵常识。所以这时偶遇此事,便想到了陈光远在讲围魏 救赵时而引发的诸法法门之一围城打援之策,因而才一时之间茅塞顿开。
他想到这里,便开口说道:“大师既要晚辈先说,晚辈却之不恭,晚辈先说一己之见,仅供诸位前辈参考。”
他说着又道:“如今这里既已困住敌人一部,我们不妨只困不攻,而将精锐之师,暗移至来援之敌必经之险要地段埋伏。此策名曰“‘围城打援’,待其直到身前,我们突出奇兵,必然得手。再者,英军火器厉害,使我们近身不得,若是我们已然近身,使之混乱,他火器不能应用,而我们人人会武,与之内搏,则又必胜无疑,此所谓“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如此有两胜而无一败,只须将那来援之敌二百余众尽数全歼,此处围合之敌孤寡难守,如此就算他火器厉害,我们也自必能胜。”
钱三水一口气说到这里,见帐内众人个个瞠目,唯那老者捋须稽首,缓缓地道:“你果真不负靖海诸葛之誉,小小年纪,便能出此妙策。而且虑事之周,分析之详,真乃天下奇才也。”
他话一出口,众人这才惊觉,纷纷称此计甚妙,周之龙侧头问李三文道:“前辈的意思是”
他话未说完,李三文已接着说道:“照这孩子所说,快作安排,此计虽神,却贵在一个‘速’字上,切不可贻误良机”。
周之龙一听,当下分派众人,以舞阳真人李三文守围困之敌,只守不攻,他自己亲督一路至黄泥尚,另一路至白石坡,英军至此,唯两条路可走,这两路之中,又分别以黄泥岗和白石坡为最险,且易于隐伏。另着数人先去探视,作速回禀。
分派已定,各帐点齐精壮便即启程。周燕与周之龙同行。周之龙一意留钱三水与李三文等就地守御,可钱三水执意相请,周之龙无奈,只好答应同行。
周之龙所带,皆是卧龙会中好手。他们个个身背强弩,手执大刀,约合两百多人,他们一路急行,至中途,忽有探子来报,说英人距黄泥岗仅只十余里路,而他们距那里也有相同的距离。周之龙当即令那人火速到另一路传信,他们则跑步向前,力争先一步到达黄泥岗。
他们一路急奔,不多时便来到黄泥岗上。这黄泥岗俗称十里长山,地处荒僻,林木葱笼,密林之中一条大路,自南向北,乃是南奥进入省城的必经之路,他们来到黄泥岗上,周之龙即命众人隐伏于两边密林之中,约好英军到时以发令火炮为号,同时出击。无需闯入敌阵。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钱三水,周燕待随周之龙居中埋伏,静待英军过来。
时过不久,那队英军果然上了山岗。他们背负长枪,行走甚速,不一刻,便进入伏击圈中,周之龙也是久历战阵,见英军过来,依然处之泰然,直待英军全都进入攻击目标,这才打火鸣炮。但听“咚”地一声炸响,两边林中隐伏众人一跃而起,喊杀声中,卧龙会中兄弟人人踊跃,半里多路的长队英军尽在会中兄弟攻击之下,英军队伍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冲,顿时大乱,一时双方混战,短兵相接。尽管英军火器厉害,而此时人既近身,火器全无用处,急切应战中,早已被卧龙会兄弟杀伤逾半。
钱三水听得火炮声响,当先跃出,剑花闪动之中,直是所向披靡,英军来时,他早已瞄准了队中那两名骑马之人。他见那二人各骑战马,身着深色军报,帽插雀羽。想他们必是英军将官。擒贼先擒王,是以这时出去,冲杀之中,径向那两名英军将官趋去。
他将到近前,见那两名英军将官虽临急难,却依然冷静沉着。其中一人看了片刻,便即大声嚷嚷,另一人却自腰间拨出.一 件物事,看起来那物事短小轻便,只见他掂在手中,举起一点,一名会中兄弟便应声而倒,钱三水见此,知那必是短小火器,这时见那人目光转动中,重又提起瞄准,他急切间回头一看,见周之龙父子正随后向这边杀来,而那英军将官也正觑准了他们。当下脚下发力,将身一纵,已然窜到那英军将官马前,那英将忽见有人提剑过来,急忙收枪下指,“砰”地一声问钱三水击了一枪,钱三水料定他必然击自己,脚刚触地,忽又借力跃开,同时手中长剑一抖送出,正中马颈,那马中剑,突地扬起前蹄,人立而起,落下时扑地摔倒,即时死去。
那马立起扑下,马上人已早落马,钱三水不待那人翻身。剑走轻灵,一招“追风赶月”,“哧”地一声,那英将已是人头落地,滚了几滚,眼睛仍是暴睁不闭。
钱三水杀了那人,正要拾起那的人的短小火枪。忽闻背后风响,知是有人攻到,他看也不看扭身之间反后一剑,随着“啊”的一声,惨叫,又有一名英军倒了下去。
这时,忽听一人急叫“当心!”钱三水闻声纵步,将身一闪,同时“叭”地一声一枚铁弹正击上他刚才落身之处,三水抬头一看时,见那刚才骑马的另一名军官,又在向自己射击,他一怒之下,当即展开身形,脚踩八卦游身步法,由混战的人群中直插过去。
这时,那位英军将官见钱三水一剑杀死同僚,且又连击不中,想他必有邪术,再看英军,十成中已有六七成损伤,而且眼见这些人个个精干刀剑搏击之法,短兵接战,自己大吃其亏,顿时颓丧,知火器不用,决难扭转危局。
于是捋转马头,两腿一夹,那马受痛,踢腿便跑,同时那将官“哇啦啦”一阵怪叫,搏斗中的英兵闻声,便有人摆脱对手,随他马后奔去。
钱三水见官那将官开溜,不及细想,当下施展轻功,追了上去,只是那将官马快,钱三水追去时那将官已跑出好远,这时,他忽见混战中有英兵窜出,便撇下那将官,回头杀了过来,那几个英兵刚脱危难,又入死穴。钱三水杀入那几个英兵之中,如鱼得水,长剑挑刺劈挂之中,一剑一个,不多时,这七八名英兵全都死在他的长剑之下。后面窜出的英 兵见此,忽进忽退。进退之间,或为钱三水手中长剑毙命,或为追过来的卧龙会兄弟所杀,不一刻,余下英兵或死或伤,已无斗志。
钱三水见这边大局已定,当下窜身入林,牵出坐马,直向那英军将官选走的方向迫去,谁知他才行不远,突闻马蹄声急,更夹带有喊杀之声。钱三水看时,见一骑快马正自对面飞驰而来,那马脚力好快,不多时便到近前。钱三水见来者正是那英军将官,正惊诧于他何以去而复返,又见后面一队人马急迫而来,才知他是遇阻而返。当下不及细想,一提缰,迎了上去。
那英将忽见前面来人,认得是中国勇将钱三水,当下举枪便打,钱三水知道厉害,一个蹬里藏身,躲过一枪,可那英将腹背受敌,已使出拼命架势,他左一枪右一枪,只闻“砰砰”之声不绝,同时,急奔之中,两马已是愈来愈近。钱三水一个躲闪不及,忽觉左边一热,顿时眼前金星乱冒,一晕之间,险些栽下马去。他心知受伤,只一忽而间重又镇定心神,只是他左胸受伤,提缰不起,正好这时两马相错,钱三水不能收缰,看看将要错过,他忽地收缰踢蹬,急行之间身子一纵而起,半空之中一个倒翻,手中长剑抖动,一招“长虹贯日”直向那英将当头刺下。
那英将见中国勇士受伤之余,还发此神功,大骇之下,稍稍一呆,已给钱三水一剑刺中,栽于马下,同时,钱三水口中气一松,也一跤摔在那英将身边,落地一跌,他只觉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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