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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欧阳散人《天罡地煞剑》【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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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27 17:25: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wordman790106 于 2025-5-5 08:49 编辑

五一将近,来一部稀缺的80-90年代大陆武侠小说,这部连载于《佛山文艺》,当时也轰动一时,今年在Q群7649715中华武侠小说群侠友锋惊形的无私协助下,这部即将被人遗忘的作品终于重见天日,现在开始连载,也再此鸣谢锋惊形侠友。

欧阳散人,其实就是文学博士贾志刚。
贾志刚(1954.4.12~2017.12.20) 辽宁沈阳人,生于北京。1983年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文艺系创作专业,获文学学士学位。1988年和1993年先后毕业于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获文学硕士和文学博士学位。。曾任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1986年开始进行文学创作,以欧阳散人的笔名先后发表长篇小说五部,其中新派武侠小说四部,即《天罡地煞剑前传》又名《一剑情》(主人公任海蛟)、《天罡地煞剑》(主人公任小蛟,曾连载于佛山文艺)、《京都大侠》《燕都四怪》,备受追捧;

历史言情小说一部《吕布与貂蝉》,共计约300万字。

1993年以来,不再进行武侠创作,改作编剧,共创作完成了十多部电视剧本。

点评

多谢分享。30多年前某天在街头地摊看过几页《佛山文艺》连载的这部《天罡地煞剑》,很高兴现在能看全这部小说。  发表于 6 天前
 楼主| 发表于 2025-4-27 17:29: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回  掳人夺宝

  东岳泰山,巍巍峨峨,有士谓之“吞西华,压南衡,驾中嵩,轶北恒”,被尊为五岳之首。它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以拢地通天之势,擎天捧日之姿,盘踞于鲁地中腹,傲视九州群峰。泰山的中腰坐落一阁,名曰壶天阁。
  道家曾言海上有三山,其形如壶,曰方壶、蓬壶、瀛壶,为神之居所。因此阁三面朝山,如同壶天仙境,故名壶天阁。曾有联赞曰:“登此山一半已是壶天,造极顶千重尚多福地。”阁门两侧有双柏自墙中生出,盘旋向上,堪称绝奇。
  此阁二门之内,有一座稀世花园,但见园内游廊相连,小路弯环,山石玲秀,古树奇葩。时值春季,浅草放绿,桃花吐红。重映叠锦,艳丽妩媚。更有那绿竹万竿,包金镶玉,随风摇曳,倩影依依。而在这碧绿青翠之间,可见山花野卉无数,远看漫漫一片,近看星星点点。白的,粉的,红的,黄的,蓝的,鲜艳的野百合,桔黄的金盏花,顽强的干枝梅,无论何人于此时置身园中,欣赏这瑰丽景色,又总是伴随着那松涛阵阵,鸟鸣声声,真是一个人间仙境!
  花园深处,、跑出一位八、九岁的童子,他光头不戴帽,头上梳着一只通天发髻,身穿花布衣衫,面目清秀,双眼玲珑。
  在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穿道袍的七旬老者,清癯潇洒,面目慈祥,步履轻飘无声,如腾空行走,显然他轻功已有相当的火候。
  那童子正跑着,突然止步,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落在绿竹之上的一只黄雀。那只黄雀通体金黄,羽毛闪闪发亮,如一块绸缎披在身上。两只爪子又细又长,紧紧地抓着一枝绿竹的枝干,随风摇摆,似在得意地打着秋千。两只黑亮的小眼睛左顾右盼,叽叽喳喳叫声不绝。
  童子看了一会儿,便扑上去捉。那只黄雀似乎在与童子斗趣,见童子扑来,它不慌不忙视而不见,仍旧悠然自得地随着枝干的颤抖上下摆动,单等那童子双手已近身边,才忽而振翅飞去。又并不飞走,只是落在邻近的另一枝竹上,回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好像讥笑那童子无能。童子接二连三扑了几次,黄雀都是在妙到毫巅的空隙中逃脱,童子气喘嘘嘘,脸色由白变红,略有怒色。而那只黄雀却更加得意非常,竟围着童子绕开了圈。只听童子喊道:“黄爷爷,快帮我抓住那只小鸟!”
  其实刚才的一幕,老者早已看到,他一边微笑,一边左右查看。确信四周无人后,只见他拔地而起,如鲲鹏展翅,鹰隼扑击,以快如闪电的身法飞了出去,那身形飘逸潇洒,俊美异常。令人拍案叫绝的是,从身动、起式、升空、扑击,竟然毫无声息。看得出来,老者轻功卓然不凡。奇怪的是,那老者已飞临黄雀,却并没有伸手去抓,而是越过了黄雀。黄雀见状,惊恐得眼珠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它急忙昂头振翅,向高空飞去,谁知,那只黄雀飞出的位置正与空中老者所处的位置分毫不差,可以说,黄雀是直撞老者而来。显然,那老者早已算就了黄雀起飞的方位、角度和速度,他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捉住了黄雀。接着,在双足还未落地之前,便生生跃了回来,毫无声息地站在了童子面前。
  童子欢喜异常,一蹦三尺高,双手拍打着,尖声喊道:“黄爷爷,您飞得真快! 快教教我,日后我便可以捉到许多小鸟。”
  老者闻听此言,不禁满脸怒容,厉声言道:“继蛟,不可胡言乱语。我哪里会飞,不过是年长于你,便跳得比你高些。今天之事,万不能对外人言讲!”
  童子听到呵斥,茫然呆望着老者,有些不知所措。他略一镇定,小声嘀咕着说:“黄爷爷,您别生气,我今后再不说‘飞’字了。” 。
  他话音刚落,绿竹之中,一个干瘪的声音响起:“明明是飞,硬说是跳,黄道长,你太过小心了。哈哈……。”
  绿竹深处,颤颤巍巍走出一个老太婆来。只见她满头银丝白发,脸上皱皱巴巴,披着一领灰色斗篷,两只枯如干柴的手握着一根弯曲的拐杖,躬腰驼背,缓慢地来到老者面前。她干咳数声,言道:“全真道教的北派传人黄道长不在终南山玉泉洞中布道,却身居在这花草撩人的园中,不知是何道理?”
  黄道长眯着眼睛,表情漠然,淡淡地说道:“衡山派前辈‘一枝独秀’到此,其意不在我终南道士身上吧! 可惜前辈乘兴而来,却要败兴而归了。”
  一枝独秀闻听此言,脸色由黄变红,一直红到发根,两眼盯住道长,片刻,双眼变暗了,突然闪烁了一下,又变得漆黑,接着,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她一言不发,陡然出招,挺腰长背,一招“风卷残云”,手中的拐杖扫向黄道长前胸的“愈府”、“天突”两穴,其势威猛,夹带着呼呼风声。
  道长并不躲闪,待到杖尖及身,才轻轻跳开。谁知这拐杖变招奇快,如风驰电掣,一招还没用老,已连续换了“刺破青天”、“倒挂金钩”两招。黄道长两只袍袖左右摆动,化解了袭来的招式,紧接着欺身而进,双掌上下飞舞,也连续拍出三掌。这三掌毫无声息,看似柔软之极,实则暗含极强的太极功力。
  一枝独秀偶感气闷,随即呼吸自如,她仗着自己云霞功几十年的修为,全然不把眼前的劲敌放在眼里。此时,她已飞身跃起,那身形之快、之飘,决不在刚才黄道长捕捉黄雀的身法之下。待她正要使出“顶天立地”的绝命招数之时,黄道长为化被动为主动,也已跃向空中,一招“推波助澜”拍向一枝独秀。
  两人身在半空中,全无凭借,更无回旋的余地,只有硬碰了。一枝独秀见出招已然不及,连忙运气于左掌,单掌一招“迎来送往”,硬接了黄道长的招数。轰然一声,两人倏而分开。恰在此时,两人似乎都觉得眼前黑团一闪,当两人落地之后,喘息未定,几乎同时发现,近旁多了一人,不觉暗暗称奇。此人身法之快,匪夷所思,以他们几十年的武功修为,适才在空中居然没有看清此人的面目,足见来人的武功比起自己又不知高出几倍,两人不觉仔细地打量起来人。
  此人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身高五尺,披着一领黑色斗篷,脸色铁青,毫无表情,冷漠得叫人心中颤抖。他的脸似乎反映着奄奄一息的白昼的残晕和行将远离的灵魂的思慕。他几乎没有眼眉,没有睫毛,双眼如同快刀拉出的一条黑缝。双肩上耸,瘦骨嶙峋,干枯的两手紧握着那柄带鞘的利剑。突然,原来在旁边发愣的童子“哇”地哭了起来,显然,他被这个人吓坏了。
  黄道长拉过童子,缓缓言道:“继蛟,不要哭,有黄爷爷在,无论何人也奈何你不得!”
  这时,那年青人冷冷地言道:“老道,你如今自身不保,还说这样的大话,真是可笑之极! 嘿嘿……。”话语带着一股阴冷的寒气,令人毛骨悚然。
  未等道长开口,一枝独秀发话了:“你姓甚名谁?竟然如此傲慢!你不怕我们两人联手取你性命吗?”
  黑衣人发出一阵尖笑,声音尖细如丝,即刺得三人耳膜疼痛难忍。突然,笑声嘎然而止,那人脸发铁青,双眼好像发热病一般闪耀着,嘴唇在颤抖,刚才的笑声好似蕴含着无比的愤怒和渴血的欲望,脸部由于怒不可遏而扭曲着,神态十分可怕。
  黄道长心中雪亮,他已知今天是凶多吉少,看来决计躲不过这令人恐惧的劫难。他朗声言道:“年青人,不必再浪费时间了,请出招吧。”
  那人阴森森地说道:“我已经出招了,二位不觉吗?”
  黄道长和一枝独秀愣了一下神,互相对望,这才看清两人左肩已被人划开了一个三角形口子。这不看便罢,一看两人几乎同时惊呼起来:“你、你是闻名江湖的快剑杀手地煞剑派的人?”
  近几年来,江湖上一直流传着一句难忘的警语,叫做:“不怕押镖除霸,就怕天罡地煞。”曾有无数江湖高手葬身在地煞剑下,没有人知道这个剑派有多少人,各各都长得什么样? 住在什么地方? 因为几乎所有与地煞剑派交过手的人都绝不可能从这种凌厉无比、狠毒异常、怪诞神奇、防不胜防的绝命剑法中逃生,人们只知道天罡、地煞是两个剑派,天罡剑派手使的天罡剑通体银白,形态与一般长剑无异。而地煞剑派的地煞剑呈青铜色,剑身不是用精钢打制,而是用青铜铸成,且剑尖是带有三道棱的三角形,所以,对于地煞剑杀的人,一望便知,伤口一律呈三角形。
  就在二人惊恐万状之时,黑衣人猝然出手。只见他转身,拔剑、飞身跃起,动作快如闪电,一蹴而就,动作之快、角度之刁、拿捏之准,方位之奇,真乃匪夷所思。
  黄道长和一枝独秀武功修为几十载,从未见过这样凌厉快捷的剑法,他们甚至看不清此人出剑的方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使出绝技,冒死一拼。
  黄道长运毕生功力于双掌,一招“雪拥蓝关”推向那人所站的方位。一枝独秀双手举杖,拼尽全力,一招“席卷风云”扫向那人。两人招数并未用老,几乎同时,左肩被青铜剑刺中,深及数寸,鲜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衫。尽管两人伤势沉重,可在这等性命相扑,生死攸关的危难之机,早已不顾疼痛,明知不是对手,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二人对望一眼,心中灵犀便已沟通,两人同时跃向空中,稍一运气,方知左肩的“云门”大穴已被封死。无奈,黄道长用右掌使出一招“翻身抡盖”袭向那人。一枝独秀单手握杖,运足云霞功,使出拿手的一招“顶天立地”, 由上向下击出。
  黑衣人发出“嘿嘿”冷笑,笑声未毕,人已拔地冲天,其身法诡谲离奇。他单腿起跳,身子斜刺里飞起,好像在围着两人绕圈子,待绕到两人招数不可能袭到的角度,闪电般使出一剑三式,用了“刺”、“挑”、“挂”的剑法。他的身与剑合,剑与神合,看似轻描淡写,不费吹灰之力,实则剑术高超绝伦,招数老辣。
  黄道长和一枝独秀各中三剑,两人一声没哼,重重摔在地上,已然气绝身亡。可怜两位年迈之人,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就葬身在地煞剑下。
  那童子见此情景,放声大哭。黑衣人站在旁边,面目依然毫无表情,木然地看着童子悲伤地哭喊。哭了一会儿,童子站起身来,充满泪水的双眼射出愤怒的目光,他猛一低头,拼尽全身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冲向黑衣人。
  黑衣人并不躲闪,只等童子冲到近前,略一闪身,童子便冲过去了。可万万没有想到,那童子刚刚冲过黑衣人一尺多远,身形却硬生生折了回来,仍是朝着黑衣人撞来,那黑衣人又一次躲闪开来,可那童子却如影随形,偏又折转回来,冲向黑衣人。如此反复了三次,黑衣人不禁“噫”了一声,接着猛然醒悟,肯定有人在暗中捣鬼。他左右环顾了一下,便向右边的花丛中急射出一枚金镖。金镖夹着风势,发出“嗖嗖”的响声,刺进花丛。
  突然,花丛之中,传来哈哈大笑之声。笑声未了,跃出两团黑影。黑衣人定睛观看,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
  不远处站着两个老者,一般高矮,一胖一瘦,身上都穿着黑色布衫,鹤发童颜。两人前额特别大,简直和面部不大相称,脸盘的轮廓也很古怪,好像所有的牙齿全部落掉了。眼睛里面闪耀着智慧的光辉,又敏锐,又细致。更令人不解的是两人的黑色布衫的前面和后背各绣有一字,胖老者布衫前绣“寿”字,后绣“终”字;瘦老者胸前绣“正”字,后绣“寝”字。
  看到这四个字,黑衣人“嘿嘿”冷笑数声,阴森森地言道:“二位便是闻名天下的泰山二老 ‘寿终正寝’吧! 今日得见,实乃幸会。”
  二老似乎充耳不闻,互相在说着话。寿终老人言道:“二弟,谁人如此大方,竟送我金子一块,你我今天可以痛快地喝它个一醉方休了,”
  正寝老人嘻皮笑脸地接茬说道:“大哥,送你金子的恩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们拿人钱财,应该谢谢人家才是。”
  两人言罢,双双合手上前,向黑衣人行礼。黑衣人顿觉一股极大的力道袭向自己,他不由自主地滴溜溜转了一个圈,方化解了二老的一招“童子拜佛”。此时,他不禁怒容满面,冷言说道:“你们与我无怨无仇,何以与我作对?”
  二老仍旧嘻皮笑脸,充耳不闻,双腿各向前迈了一步,招式未变,力道却更加强大,逼得黑衣人不得不腾空跃起,拔剑在手,突发一招“前呼后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寿终正寝二老。
  这一招实在古怪离奇,二老急忙分左右跃开,饶是如此,也仍然慢了半拍,左边的肩头各被剑尖刮了一个三角口子。此时二老神情庄严,不敢再如先前那么轻松自如。寿终老人开口言道:“地煞剑派的小子,你因何濫杀无辜?黄道长和一枝独秀与你有何冤仇?”
  黑衣人冷冷地说道:“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与任何人都无仇怨,可与任何人又都有仇怨。受雇于人,仇怨二字可由不得我们自己选择。今日本不该杀你二人,可不杀你们,就破了我们地煞剑派的规矩,请二老多多包涵。”言罢,合身跃起,一道青铜剑光激射寿终正寝二老。这一剑如雷霆万钧,势不可挡,二老看来也要命丧黄泉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见泰山二老的身躯如古树盘根,左扭右曲,盘旋向上,身子徐徐升起,越升越高。青铜剑的剑尖已然刺中二老,却已是强弩之末,只能刺进皮肤少许,不能致命。泰山二老自幼童子身躯,二人效法自然,身形武功皆模仿自然界的天然植物的体态幻化而成,虽然未必富有强大攻击之力,却是独辟蹊径,别出一格。如果刚才不是二人用了古松的身段,恐怕就已死在青铜剑下。即使如此,二老也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了。
  黑衣人得势不让人,只见他又一次飞身扑出,使出地煞剑派的绝命剑法,一剑三式,刺向二老,顷刻之间,二老已被罩在了青铜剑光之中,看来这一次是绝难逃生了。
  在这危急关头,一团白影凌空而降,一道银光搅进了青铜剑光之中,随即传出“铮、铮、铮”三下双剑碰撞之声,黑衣人顿感手臂发麻,不觉心中陡然一惊。待落地后仔细观看,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剑客站在二老身前。
  此人身披白色斗篷,皮肤白净,双眉淡黑而质朴,周围竖着一圈儿粗黑的睫毛,眼角微微有点翘,身材高大,体形潇洒。右手握着一把长剑,剑身发出耀眼的银光,在阳光下闪烁不停。
  此时白衣人也有些纳闷儿地看着黑衣人,两人似乎都有些难以相信对方竟有如此高超的剑法。片刻,双方似乎有所醒悟,两人几乎同时端平剑身,行了佩剑礼。
  还是黑衣人先发了话:“我地煞剑派与天罡剑派从无过节,还请你让开,少管闲事为好。我今天只为那童子而来,有人出钱,命我将那童子带回,这两个老儿我甘愿奉送于你。”显然,黑衣人适才已试出白衣人剑术超群,他使了一个缓兵之计,先取走童子回去交差,至于泰山二老,日后再收拾不迟。
  白衣人听罢此言,没有让开的意思。他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寻找那个童子。黑衣人与二老的争斗,也早已看在眼里。他心里暗想:如果双方都为抢那童子,我只有先帮助弱者击败强者,然后再解决掉弱者,这样,那童子就是我的了,所以,他才贸然出手,救下了泰山二老。
  此时,泰山二老不觉心中惨然,他们对武林中畏惧的天罡,地煞两个剑派早有所闻,今日在此同时遭遇到这两派的杀手,只有听天由命了。
  黑衣人见白衣人没有让开的意思,心中十分愤怒,看来只有拼个你死我活了。想毕,只见他转身出剑,一招“黑蛇吐信”刺向白衣人。
  白衣人似乎早有所料,他反转手腕,一招“倒挂金钟”粘住青铜剑,“铮”地一声,双剑相交,二人同时感到右臂一阵酸麻,互相暗自佩服对方的功力深厚。接下来,二人各展绝技,使出了本门剑术的抽、带、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云、挂、撩等各种招数,杀得难解难分,只见一团白影伴着一片银光上下左右飞舞,一团黑影合着一道青光前后高低旋转,这真是当今世上一流剑客的生死搏斗。
  泰山二老直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正在此时,突然,一团白影如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以快捷无比的速度自空中落下。众人只觉一闪,童子已然不见,那白影朝东面疾射而下。从背影看,那身影曲线鲜明,步履轻盈,腰身细如蜂腰,臀部肥大,白色斗篷紧紧地裹在身上,满头青丝随风飘动。无疑,这是一位妙龄少女。
  这一下变起仓促,猝不及防。白衣人与黑衣人几乎同时停止争斗,双双向东面急追而下。
  泰山寿终正寝二老尽管头脑中懵懵懂懂,不解其中隐秘,因为两人既不知这童子是谁,也不知这令江湖人谈虎色变的天罡、地煞两门剑派都要抢走这童子的真实目的。两人来不及多想,便也双双赶了过去。

  春暖花开,阳光明媚。一年一度闻名遐迩的柳州石展盛况空前,各路商贾及各色人等纷纷集聚柳州,争相观看和购买柳州石玩。这是因为柳州石玩天下称奇,如若遇而观之,造化独钟,令人惊羡不已,实为三生有幸。
  柳州石玩最负盛名的要数柳州《幽鸣》园内的飞龙阁。室内几架陈于壁,条案设于堂,几百石玩有卵、墨、花、彩霞、钟乳石等,次第陈列,形奇色润,可谓“云影华枝,仿佛画本”。其卵石,奇在“厥状非一”,纹理粲然。千万年水濯露浸,或滑如脂,或润如玉,或如鬼如兽如禽鸟。
  条案之上,排放二石如拳大小,虽冥顽之物,竟生灵气,其色微赭,状为鸳鸯,若行若停,蔼蔼然有相依振羽之貌。二石之中,置放大石一颗,色白而润,寂寥如冬之雪夜,月白风清,一鸟栖之于树,名曰《幽鸣》。由于此石珍贵异常,为稀世宝石,故此园以此石命名。
  壁架之上,摆放墨石几块,奇在色黝如漆,形美且润,体形较大,而又面面玲珑。孔穴似太湖石者,为清供最雅。墨石之下,摆有彩霞石,以纹理色彩胜;再下放着钟乳石,以色泽体态美。总之,各石状物象形,栩栩如生。
  千百年来,飞龙阁内有一祖传规矩,石展的前三日,飞龙阁内不接待观者,只允许藏有珍奇石玩者入内。入内者拿出自己的石玩,与《幽鸣》奇石比美,若属同一等级或价值与《幽鸣》不相上下者,便留石于阁,一同展出,待石展结束后完璧归赵,故而这前三日便有了来历,人称“大比三日”,入选者欣喜若狂,如状元及第,因为一旦被挑上与《幽鸣》同展,此石便身价百倍,价值连城。
  这一日正值“大比三日”的最后一天,《幽鸣》园内人海如潮,人头攒动,而飞龙阁内却冷冷清清。此时,一老者迈进阁内,只见他依次观罢,然后便端坐椅上,啜了一口清淡的石冥茶,慢腾腾地从怀中取出一石。阁内人齐看,赞叹不已。
  只见其石长若卵,色晕而鲜,盘拗秀出,如灵丘鲜云,三山五岳,万树干壑, “百仞一拳,千里一瞬”,直如人间蓬莱。
  老者捋须含笑,轻声言道:“此石我深爱不已,名叫‘夕阳山外山’ 。”
  飞龙阁中所有的人都是越看心里越喜欢,越喜欢就越舍不得将眼光从石上移开。就在这些人深深沉醉于欣赏之中的时候,老者朗声言道:“列位,请问此石与贵阁的宝石 ‘幽鸣’相比,认为如何呢?”
  诸位欣赏者这才醒过神来,琢磨了一阵,似难分高下,便又回转头去看《幽鸣》,不禁大惊失色,原来供在条案之上的《幽鸣》早已不翼而飞了。
  飞龙阁二老板柳日升是一个三十岁的生意人,因他在买卖上极能算计,人送绰号“铁算盘”。此时的他如万丈高楼失脚,千里长江桅杆折,身子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昏死过去。
  这一下急坏了阁中的伙计,一时间阁内乱作一团。
  过了一会儿,柳日升缓缓醒来,连哭带喊:“大哥,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你呀!
  恰在这时,门外一个响如洪钟的声音言道: “二弟,出了什么事? 怎么会令你如此伤心?”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飞龙阁主人柳旭东。他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身材魁伟,有一双灵活锋利的眼睛和轮廓分明的面孔,以及随时挂在脸上的和善笑意。可是从他眼睛中却能射出一道深沉而坚决的目光,这目光叫人胆寒,他身穿一套黑色的紧身衣裤,足蹬皂靴,走起路来一阵风,足见他轻功卓绝。他一生走南闯北,四处采购名石古玩,因此见多识广,又博闻强记,头脑灵活,人送绰号“智多星”。
  柳家早年是个大户,当年曾与杭州龙家、苏州纪家、应天府董家、福州葛家并称为江南五大户。这五大户不仅财资丰富,更兼武功精湛。杭州龙家以八卦龙虎掌、苏州纪家以擅使流星锤,柳家以双刀都曾名震江湖。至于应天府董家和福州葛家则具有内家功夫,一个尊道家苏元朗的“内丹功”,一个掌握钟离权的“诚丹法”。当时,武林中称这五大户为“五虎震江南”,这其中,柳家的双刀和龙家的八卦龙虎掌似乎更胜一筹,只是后来“智多星”柳旭东的爷爷柳月明酷爱宝石珍玩,便开了这家飞龙阁,以致后来飞龙阁名气大震,而柳家双刀却被人忘怀了。柳旭东不仅继承了柳家的这份家当,也染上了深爱奇石古玩的浓厚兴趣,同时还得到了柳家双刀的真传。只是这许多年来,他从未与武林中人共事,也就始终未露出自己的武功家数,飞龙阁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没有一个人见到过他的武功。
  柳旭东进得门来,忙问二弟柳日升,柳日升断断续续地诉说今天的遭遇,当说到有一老者前来比石时,忙抬眼观看,那老者已不知什么时候无影无踪了。
  柳旭东忙打听那老者相貌,柳日升边回忆边言道:“那老者颀长干瘦,铅色的脸孔显露出一种阴侧冷淡的神态,还有⋯⋯”柳日升想不起还有什么特别的。
  “智多星”柳旭东沉思片刻,突然发问:“二弟,你可记得那老者从怀中取石时是否是这个姿式?”
  说罢,柳旭东左手握拳置于左腰上,右掌向上置于右乳前,然后右手伸入怀中,做取东西状。
  柳日升大叫一声:“对! 就是这样! 我当时还觉得那老者取石动作有些古怪离奇呢。”
  柳旭东微微一笑,小声言道:“这个动作是密宗‘临’的手印的前半段结法。你们只听说过佛教中有密宗和显宗的两种宗派,却从未见过密宗为何物吧!待日后我慢慢告之于你。那老者实为密宗弟子,他自以为得计,却不料手印使他漏了底,当然,他更不会知道,我也是密宗弟子呢! ”说完,高兴得竟然放声大笑,笑声未落,诸人只觉眼前黑影一闪,再定晴看时,老板“智多星”柳旭东已然不见踪影。
  柳州北边有座山,一名万竹山,又名竹海,凡由北向南进入柳州,或由南向北离开柳州,此山为必经之路。因山上绿竹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故又有十三层竹之说。
  此地绿竹甚为奇特,多生于绝壁石隙,以云气沾湿而生,苍翠葱郁,微风乍起,竹涛阵阵, 白云悠悠,景色迷人,令人流连。曾有人誉之为“柳州最佳处,万竹真绝奇。”盘路西侧建亭,名万竹亭,路人在此观山色,听竹韵,歇腿脚,养精神,竹风泉韵,月色泉声,策杖畅游,盘桓懒去。
  这一日正午时分,盘路上有两人急步奔来。这两人一个老者,一个年青剑客,两人都身披黑色斗篷,表情庄严,动作敏捷,快步来到亭前。他们站在亭边,左右顾盼,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噫”。
  这亭中已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双肩十分放松,好似在悠然自得地观竹海,赏美景。
  此时老者略一摆手,两人便同时跃起,想飞身跃过亭子,就在两人跃过亭子时,亭中那人仰天一声长啸,朗声言道:“二位密宗修持者,我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两人一愣,双双落地。那老者言道:“你是何人? 怎知我们是密宗的弟子?”
  亭中人平静地说道:“我是你们昨日行盗的那个飞龙阁的主人,名叫柳旭东。我不但知道你们是密宗弟子,还知道你们是地煞剑派的灵修上人和灵习真人。其实,我也是地煞剑派中人,修习密宗秘法。我与你们尽管从未见面,可你们总该听说过‘笑面善人’的名号吧。”
  灵修上人和灵习真人半信半疑,犹豫不定。还是灵修上人老练沉稳,他手捋胡须,不紧不慢地言道:“你说你是地煞剑派的人,可否亮一亮你的兵器?”
  柳旭东厉声言道:“你是真忘了还是装糊涂? 地煞剑派的规矩都不知道了。地煞剑一旦出鞘,不达目的是不会再入鞘的,莫非你是想找死不成?”
  这时,灵习真人尖着嗓子说道:“就算你是本门中人,也没什么关系。你干你的事,我走我的路。我们就此别过吧!”
  柳旭东双眉倒竖,严厉地说:“你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你们盗走了我的《幽鸣》,我不会怪罪你们,不知者无罪。现在已知我的真实身份,就应还回我们柳家的传世之宝。”
  闻听此言,灵修上人尖笑数声,说道:“我们是奉‘佛母娘娘’之命前来盗石,此次得手,回去复命定有赏赐,你还是别做白日梦了吧。”
  柳旭东听到“佛母娘娘”四字,神态顿时和缓。他用略带哀求的腔调言道;“那《幽鸣》是我柳家也代传承的传家宝,你们且先还我,由我亲自上龙泉湖负荆请罪,我保证二位决不会受罚,并多给二位银两,天大的罪过我一人承担。”
  灵修上人与灵习真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灵修上人发话言道:“你与我们素不相识,我们怎么会单凭你的几句话就将宝石交还与你呢?你若想收回宝石,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杀了我们;二是与我们一同去拜见‘佛母娘娘’,当面讲清缘由。除此之外,别想收回宝石。”
  柳旭东闻言,无可奈何,可他内心仍存一线希望,他耐着性子说道:“地煞剑派的子弟,一生效命‘佛母娘娘’,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你们想想,我们地煞剑派七十二个弟子,你们见到过几个?更何况我很少在龙泉湖露面,一直在江湖中行走,从未显现真实身份,你们自然就没有见过我。我若不是地煞剑派的弟子,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高攀。地煞剑派的威名早已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谈虎色变了。”
  就在柳旭东说这番话的时候,灵修上人和灵习真人的脸上早已显露出极不耐烦的表情,柳旭东话音刚落,两人右手已拔出青铜剑,左手五指相贴伸直,手心向前作施舍状。
  柳旭东知道,这一招是由藏密黑教绿度母修持法中的“施舍印”幻化而出的地煞剑法的一记绝招,叫做“蓝色莲花”,因为修习黑教绿度母法,必须心中一边默念母咒,一边观想,观想绿度母全身绿色,慈容,右足微向前伸,左足屈曲盘坐于莲花日月轮上,莲花八叶,白色微红。绿度母头戴五佛宝冠,上身飘幡为衣,下身重裙,内长外短。颈挂络珠三串,第一串至胸上部,第二串至心际,第三串至脐际,以表庄严。其时,绿度母左手持蓝色莲花,绕地三圈,使出许多持花的不同姿势,然后再观想绿度母手持宝瓶向观想者本人头顶上灌下。此时,观想者的周身百骸无不舒服至极,气力倍增。
  柳旭东在修持藏密之前,已练过道家的“大周天”功法,他深知密宗的修法虽与中原佛教和道家的修炼十分不同,可功效都是一样的。武功技击招数大相径庭,可认穴打穴的准头又是相同的。天罡剑派与地煞剑派所修持的密宗派系不同,一个是东密,一个是藏密,但毕竟同属密宗,因此剑术皆由本派的手印幻化而成,与中原武功的剑术在方位、角度、秩序、身段皆不相同,显得怪诞离奇,可威力应该说毫不逊色。
  灵修上人和灵习真人出剑快如闪电,两把青铜剑分刺柳旭东左右肩,可柳旭东明白,不待剑尖挨身,两人便会变招,看似袭击左右肩,实则是上劈下挑,这正是地煞剑派由“施舍印”幻化而来的古怪剑招。
  他心中雪亮,略一转身,抽剑在手,也是一把青铜剑,剑尖与灵修上人和灵习真人的一模一样。他以地煞剑派的一招“提刀斩乱麻”应对。这一招是由藏密白教睡禅修持法中的“执钵手印”幻化而成。只见他安详地卧在地上,右手持剑,左手作持钵状,心中默念咒语,脑中观想大宝法王就在面前,这法王的身、口、意呈白、红、蓝三光射入柳旭东自己的额头、喉咙和心中,此时,他便会获得大宝法王的圆满的加持。
  这一身法,极其轻松地躲过了灵修上人和灵习真人的攻击,二人不觉微“噫”一声,柳旭东得理不让人,因他自幼练习柳家的双刀,功夫极其精湛,性急之中,他在地煞剑派睡禅修持法身形的帮助下,竟以剑当刀,就地十八滚,使出了柳家双刀中的地趟刀刀法。只见他仍是地煞剑派身形,青铜剑连环三式,即“翻江倒海”、“地动山播”、“金蛇吐信”,削向灵习真人。只听一声哀嚎,灵习真人双腿已被砍断,跪在了地上。
  柳旭东求胜心切,他知道自己必须先结果其中一人,才能集中精神来对付另一个,而且今日出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倘若留下活口,自己和全家老小的性命绝对不保。
  他大喝一声,长身立起,左脚立地,右脚屈伸,用的仍是睡禅修持法中的身段,而剑招却是柳家刀法中的一招“刺破青天”,刺穿了灵习真人的前胸。
  就在他刺中灵习真人的一刹那,后背却被灵修上人单掌以“大金刚轮印”拍中。这“大金刚轮印”是以三密之法力变化而来,是藏密中的极重手印。此手印是当年降三世明王所创,如果练到化境,便可粉碎所有的强敌和阻碍,确有裂金碎石的力道。灵修上人的功力已有八成,他的一掌一般人定会当场五脏震裂,柳旭东虽功力深厚,也同样经不住此掌的打击,他鲜血狂喷,委顿倒地,已然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了。
  灵修上人一招得手,并无得意之状,他缓步上前,见灵习真人已然毙命,不觉怒发冲冠,他转身挺剑,要一剑结果柳旭东的性命。
  灵修上人的青铜剑以快捷的速度和极强的力道插向柳旭东的前胸,说时迟那时快,一枚铜钱打在青铜剑上,发出刺耳的“铮”的一声。也是灵修上人猝不及防,他手臂发麻,青铜剑险些脱手而飞,不由得心中大惊:“何人有如此之大的力道,竟能用一枚小小的铜钱便险些击落我的青铜宝剑? ”
  他正在诧异之时,亭中传来了一阵“哈哈”的笑声,一人站立亭中,身穿白袍,足蹬方口短靴,身长八尺,豹头环眼,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长发披肩,胡须雪白,随风飘动,年龄在七十岁上下,笑声朗朗,中气充足,虽有些傲气凌人,却也不失一个大英雄的风度。此人正是闻名武林内外赫赫威名的杭州龙家八卦龙虎掌的第五代传人龙少华。
  由于龙家与柳家世代交好,故而一年一度的柳州赏石,他是非来不可。一来助助兴;二来也是看望一下柳家,因他的结拜兄弟、柳旭东的父亲柳山林过世较早,因此,他时常对柳家放心不下。今年前来,因事耽搁几日,刚才正好遇到灵修上人要施杀手,他隐约看见躺倒在地的好像是他的贤侄柳旭东,便连忙飞钱救人,随即现身。
  灵修上人恨恨地问道:“你是何人? 竟敢管我地煞剑派中事! ”
  龙少华顾不得回答问话,他飞身来到柳旭东身边,运气于双掌,抵住柳旭东前胸后背,“金液还丹真气”便缓缓地流入柳旭东周身血脉。
  这“金液还丹真气”十分难练,须先通晓阴阳五行造化之理和人体元精、元神的相依关系,心肾相交、任督循环之道,并要泥丸、丹田同炼此功,还要结合自然界阴阳变化炼养,才不致走火入魔,终练成具有生命活力的“金丹”。
  龙少华自幼练习此功,如今已有六十多载、功力已达十成。他将“金丹”之气输入柳旭东体内,不足片刻,柳旭东竟悠悠转醒。
  柳旭东气若游丝,声音极小,言道:“龙伯伯,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你还是逃命要紧,不要管我了。”
  龙少华闻听此言,并未发火,言道: “贤侄,不可胡言乱语。那人为何要杀你,请你如实相告。我若不替你报仇,枉活一世。”
  柳旭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那人是地煞剑派的灵修上人,昨日他偷了我柳家的传世之宝《幽鸣》,我随后追赶至此,没想到我技不如人,竟受如此、重创。我已成膏肓之人,无有生还希望,龙伯伯,虽然您一生仗义,武功博大精深,可未必是那人的对手。地煞剑派的剑术是中原武林从未见过的,发功出招全无常规,恐怕您三招之内便要丧命,因此,请您快些离开!”
  龙少华听到“地煞剑派”四字,不觉大惊失色。其实一见面,灵修上人就已经告诉他了,只是他忙着救人,竟没有听清。地煞剑派的利害他早有所闻,只是从来没见过。无论生死如何,他总不能放着世交的儿子不救而去逃生吧,这不是龙少华那样的行侠仗义之人所为。只见他挺身站立,展开祖传绝技八卦龙虎掌,准备拼死一战。
  八卦龙虎掌走八卦图形,依次为乾 ,坤  ,震  ,艮 ,离  ,坎  ,兑  ,巽  这八种图形,分别代表着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自然现象。乾、坤两卦又代表阴阳,是众卦之父母。其余每两卦相重,演变成六十四卦,后来六十四卦中每一卦又分成六十四卦,而成四千零九十六卦图形。当年龙家祖师爷龙星云创立此掌时,曾邀游山川,遍访名师,广学名家,博采众长,取其精华,苦心孤诣,技艺精益求精,特别是八卦掌对龙星云启发很大,龙星云先学八卦拳,后练八卦掌,然后在八卦、形意的基础上,悉心研究,熟习揣摩,创立了这八卦龙虎掌。
  八卦龙虎掌演练起来,曲折回环,上下盘旋,左右穿插,前后翻转,攻守兼顾,进退相关,变化万端,气势浩然,宛若一条出水蛟龙,时而衔月潜水,时而浪里翻身,时而吞月吐星,时而倒海翻江;又像一只下山猛虎, 时而穿云破雾,时而风狂雨骤,时而跃涧过溪,时而横扫千钧,形象逼真,动作鲜明,栩栩如生,独具一格。它的风格独特,即步法灵活,身手敏捷,刚柔相济,有柔有刚,运动均匀,周到全面,动作优美,协调一致,纵横连贯,手法自然。它的掌法,以推、托、带、领、搬、拦截、扣为基本,要求势势相连,环环紧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身灵步活,随走随变,虚实分明,不蕴不火。
  八卦龙虎掌内外兼修。内家掌重在意到手到,即“眼意为先”,也就是说,练此掌不但眼掌合一,而且意到掌到;外家掌重手、眼、身、法、步,以腰为轴,纵横连环,讲究 整体协调,转身、回旋、进退要顾及“四正、四隅和上下”发掌时掌随步 到,身随掌走,动作紧凑,环环相连,攻防结合,纵横交错.舒展大方,出手快捷,它的招式总是接二连三,边走边转,变化万端,更 兼它掌分阴阳,上下翻腾,意不断,劲不竭,气不泄,一气呵成,铸成一统,再加上鼓荡起“金液还丹真气”,更显得 气势磅礴,潇洒稳健,风声阵阵,威力无比。江湖人赞曰: 龙家的八卦龙虎掌是行走如龙,威猛如虎,转身如猴,翻腾如鹰,总之,此掌是外重手、眼、身,法、步,内修心、神、 意念足、内外相合,水乳交融,同时手随身转,身随眼转,眼随意粘,意随气转,从而达到形神一致。
  自从龙星云创立此掌以来,龙家传人多少年来在 江湖中行走,从未失过手,无论是武林盟主与山野草寇,也无论是黑道、白道,只要一听说八卦龙虎掌,大都退避三舍,恭让三分,故而在江湖之中,“江南五大户”的名头应首推龙家。
  龙少华浸襦八卦龙虎掌六十余缎,功成名就。在如今 武林之中,他完全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中的顶尖人物。就他一生来说,从未遇到过能与八卦龙虎掌抗争的高手,因 此,他稍有些心高气傲,骄横不可一世,现在他碰到惊骇武林的“地煞剑派”,心中虽不免有些忌惮,但他想,凭着他那十成功力的八卦龙虎掌,总不至于一败涂地。
  就在龙少华走起“八卦步”时,灵修上人似乎并不在意,他咪着双眼, 脸上露出极其轻蔑的神情,不动声色,默然立在八卦步所走出的圈中。这 八卦步是根据八卦掌中第一卦单换学演绎而成,分为七个招式,每走一圈变换一次,动作相同,方向相反。龙少华遇见前所未有的劲敌,丝亳不敢大意。只见他右掌附于左肘下,体式微向左转,开胸 顺气,劲项挺顶,虚灵顶劲,尾间端正,臀部内收,十分规矩严整。
  就在龙少华一圈刚刚结束,然后变换身式的转身之际,灵修上人身子斗然升空,飞转到龙少华右侧,双手紧握青铜剑柄,三角剑尖左右划圆.但始终不突破一个空间上的椭圆形状。
  柳旭东睁大双眼,他知道,这灵修上人使出了密宗中的藏密九会曼荼罗 法的“九字印”剑法。这“九字印”剑法是由九个剑招组成,分别为“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宝瓶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不动印”、“金刚轮印”等,九个剑招皆由这九个手印幻化而成,其势连绵不断,方位独特、角度刁钻,使人防不胜防,不死即伤。
  不能说龙少华武艺不精,功力欠佳,他的八卦龙虎掌威力无穷,已臻化境。但他从未修习过密宗,对密宗秘法中的佛主手印见都没有见过,因此,他无规律可循.无招式可挡,他按着八卦图形的闪、转、腾、挪,对地煞剑法亳无防御,有时甚至是帮了倒忙。这就如同一个在中国象棋上是棋艺高超的圣手与一个从不懂得中国象棋规正棋路的外来棋手对弈,圣手的妙算有时反倒
成了外来棋手求之不得的错招,他便趁势直取将帅或就像圣手摆好了铜墙铁壁的棋形,而那外来棋手所走的套路全然不合圣手见过的正规套路,走出了一些常规所未见的古怪棋步,一下子便打乱了圣手的棋形。那么圣手只好边琢磨边下,往往被动挨打,最终难逃失败的厄运,但这毕竟是下棋,棋盘上只是子粒之争,尽管有“楚汉河界”,有逼宫提将,但终不会惹上杀身之祸。武功较技则完全不同,稍有不慎,便负伤丧命。在这生死攸关、性命相扑的搏斗中,犹豫、彷徨、怠慢、错位都意味着死亡,绝无半点侥幸。
  龙少华艺高人胆大,他眼见这飞来的剑招诡异险恶,自己又无应对招式,他便迅速脱离常规,身子猛然倒地,就地十八滚,逃脱出死亡线。尽管如此,他的左右两肩仍被青铜剑尖所伤,被划出了两道三角口子,鲜血慢慢渗出,幸亏他应变极快,否则早已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
  龙少华心中骇然,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灵修上人的对手,恐怕再有一、两个回合,必死无疑,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先兆,第一次有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容不得龙少华多想,青铜剑光已然将他罩住,灵修上人“九字印”剑法连绵不断,一式连着一式, 自空而降,凌厉无比。
  就在这时,柳旭东不顾自己真气涣散,必死无疑的危险,他竭尽全力,大声喊道:“龙伯伯,站震位,跳坎位,转艮位,回巽位,快! 快呀! ”
  龙少华来不及细想,好像深海之中已无生还希望的落水者,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立时按着柳旭东的指教,飞身跃起,依次转位。他久练八卦步法,总按一定的规律演练,从未走过这种与常规相悖的图形,尽管他依次到位,却也显得生疏笨拙,呆头呆脑。
  说来也怪,龙少华按着柳旭东的指引走位,却使那青铜剑光左右摇曳,青铜剑尖每每擦身而过,而不伤皮毛。他心中喜疑参半,喜的是这全无章法的三脚猫步子却十分有用,居然可以躲过地煞剑法; 疑的是贤侄柳旭东怎会对地煞剑法了如指掌,莫非他练过这古怪剑法,或他就是地煞剑派中人。
  正想间,身边又听柳旭东大喊:“龙伯伯,快回乾位,转艮位,再走兑位,然后跃出圈子,蹲下别动。”
  龙少华连忙依次转位,毫厘不差。待到转到兑位,接下来应是跃出圈子,还要蹲下别动,他心里纳闷,这是什么招式? 跃出圈子不就是说明自己败落了吗?”
  他正在犹豫的时刻,一道青铜剑光疾射向他的面门,龙少华已不能再想,急中生智,竟然使身体如僵尸般飞出圈子,倒地不动。他只觉下巴火辣辣地有点疼,伸手一摸,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自己雪白的胡须齐根被削掉了。他心中暗叫:“好险呀! 差一点儿脑袋就要搬家了! ”
  这时,灵修上人已然觉醒,他知道,不先杀柳旭东,自己杀不了龙少华,因为柳旭东既通密宗秘法,又通中原武功,两者相融,便可破地煞剑法。灵修上人冷冷地言道:“笑面善人,你应该知道地煞剑派的戒律,你今日竟狗胆包天,泄露密宗机密,就算我不杀你,你绝不能活,快快自己了断吧!”
  柳旭东此刻汗如雨下,气喘嘘嘘。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所言极是,我、我、我已身中你的手印,已无生还希望,我、我、我还怕什么呢? 你、你、你夺我家宝物,又、又、又施杀于我、残、残害于我,我、我决不与你善罢甘休!”
  灵修上人冷冷地说道:“我夺《幽鸣》,是‘佛母娘娘’的旨意,别说我事先不知道宝物是你所有,就是知道也非夺来不可。你、我都应誓死效忠‘佛母娘娘’,这点常识难道你都忘了吗! ”
  话音刚落,他飞身跃起,一招“外狮子印”幻化而成的“刺破青天”剑招袭向柳旭东前胸。柳旭东已知无望,双眼紧闭,只待利剑穿胸。
  此时龙少华已不能再等了,他拼得一死,也要救下柳旭东,虽然他心中极恨这个搅得江湖不得安宁的地煞剑派,又已知柳旭东也是这剑派中人,可现在他的性命已与柳旭东紧密相连,不能分开了。柳旭东若死,他也绝不能活,只见他急运“金液还丹真气”,飞身跃起,左腿落地,右腿上前半步成右虚步,同时双掌向前推出,使出了八卦龙虎掌中的“闪身威仪”招数。
  “金液还丹真气”气势厚重,配上“闪身威仪”,威力强大无比。灵修上人只觉脑后生风,后背灼热,令他浑身瘫软。他连忙落在原地,端坐地上,右手下垂,五指相贴,左手做持蓝色莲花状,修持藏密白教秘法。片刻,灵修上人已感到在先前的虚空中,救度绿母化为绿光进入身体,溶入身中,他即得到救度绿母的意的灌顶。灵修上人明白,此刻他身体已复原,适才被“金液还丹真气”所阻隔的经脉已然打通。只见他面露愤怒之色,又一次飞身跃起,青铜剑光罩住了龙少华。
  柳旭东被刚才的景象搞蒙了,中原各派武功与密宗功法截然不同,怎么龙伯伯的真气也会使地煞剑派的人受损呢? 他沉思片刻,似若有所思,不觉心头大喜。
  其实,天下武功皆来自于自然之中,又回复到自然里,取法自然,又回归自然,那么,所谓回归自然,也就是将身溶于自然之中。大千世界里的各派、各门武功所取自然之气的方法不同,途径各异,威力上也就极不相同,功力深厚与浅显更是泾渭分明,毫无虚假混沌可言。
  此刻,他又眼见灵修上人施展地煞剑法,忙又喊道:“龙伯伯,立坤位,走兑位,变震位,转离位。”
  龙少华绝顶聪明,思路清晰,他现在比刚才交手时要镇静许多。他一边按着柳旭东的指点转位,一边察看自己所走的图形,同时又注意按此图形是怎么躲过灵修上人那古怪的剑招的。他边走边看,边看边想,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好像有所醒悟,如此这般,他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两人游斗已有一个时辰,战了几十回合,此时,灵修上人的地煞剑法已统统使出一遍,接下来他又从第一招由“施舍印”幻化而来的“蓝色莲花”重复起来。
  这一下,龙少华顿觉轻松许多,他已记住从开始到现在如何躲闪地煞剑法的全部身法,使他一边应付灵修上人,一边更加集中精力思考问题。
  待灵修上人将地煞剑法又使了一遍后,龙少华发出一连串的“哈哈”笑声。这笑声表明他,堂堂的八卦龙虎掌第五代传人已摆脱了死亡。他发现,自己刚才为躲闪地煞剑法所走的全部方位组合起来,刚好是七朵叶叶相连的莲花形状,而地煞剑法使出的所有剑招组合起来,也是七朵互为连属的莲花图形。与普通莲花不同的是,这七朵莲花周围有月轮,莲花之中又有心轮。他不清楚由七朵莲花形状所组成的剑法尊何门何派,只觉这剑招威力无穷,似怪不怪,似奇不奇,怪而不诞,奇而不假。
  他哪里知道,这幻化的七朵莲花图形,正是密宗秘法的紧要处。凡是修持密宗中藏密黑教和白教的僧人皆以此为根基,观想在虚空中有七朵莲花座,莲花座上坐着七尊释迦佛药师,并观想出七师的颜色,即白、白、粉红、粉红、黄、黄等。七尊释迦佛药师每人各变换多种莲花状指法,即“手印”,每人变换的手印又都各自组成一朵莲花。地煞剑派的怪异狠辣的剑招便由此幻化而出。当然,细说起来,道理深奥得多,远不止这些,可目前就连这些,龙少华也是浑然不知。
  龙少华此时的心情欢愉异常,就像一个人无意间来到一个从前没有见过的危险的沼泽地带,孤单单地在沼泽中和那些长满青苔的土墩上走了很久,突然有一片干燥的林边草地在他的眼前展开,那里满是鲜花和阳光,一时间他会如醉如痴地瞧着它,然后便像只小鸟一样在草地上尽情地蹦蹦跳跳,内心充满不可抑制的喜悦……
  只见他边踏着莲花形状的步法,接连使出“云手龙变”、“左右翔龙”两招八卦龙虎掌,缓缓拍向灵修上人。
  这一下兔起鹘落,变化实在太过突然。灵修上人此时身已落地,正待要使出以“仰天手印”幻化而成的剑招“石落惊天”,却不料血脉受阻,招式缓了下来。龙少华抓住这一绝好的时机,欺身而进,两掌收向腹前,手心向内,然后运足“金液还丹真气”于双掌,接连使出“翻身游龙”招数。
  “翻身游龙”是八卦龙虎掌中最有威力的一招,一招三式,依次为“回身游龙”、“旋转抹天”、“青龙伏地”,式式相连,一气呵成。也因为刚才的争斗太过艰险,龙少华一招得手,毫不手软,用的都是重手法,足以令灵修上人当场毙命。
  可怜灵修上人,横行一世,充当杀手,百无一失,今日便难逃劫难。他适才缓了一缓,待再要重新起式,已然不及,只觉眼前白团一闪,接着“啪、啪、啪”三响,他顿感小腹和左右两肋一阵巨痛,随即口喷鲜血,轰然倒地身亡。
  这一番争斗直看得柳旭东目瞪口呆,他绝对没有想到龙少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识破地煞剑法,并迅速反败为胜。他心中喜忧相杂,莫可名状。喜的是他的龙伯伯脱离险境,自己的传家之宝《幽鸣》定会失而复得;忧的是地煞剑连失两位剑客,无论如何不会善罢干休,定然会寻机报复,龙少华纵有三头六臂也将九死一生。想到此,不禁心内惨然,害怕起来。由于他身受重伤,身体虚弱,他竟昏死过去,奄奄一息。
  龙少华顾不得内心喜悦,见柳旭东昏死过去,急忙飞身跃到他的身边,急运“金液还丹真气”,以掌抵住他的前胸,真气缓缓入内。
  片刻,柳旭东悠悠醒来,吃力地抬起眼皮,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龙伯伯,小侄感谢前辈的救命之恩。小侄今日难逃一死,尚有一事相托。”
  龙少华强忍悲伤,用柔和的声调安慰道;“贤侄,你不可胡思乱想,有我龙少华在,你绝不会死!有什么事情,你尽管直言。龙、柳两家世代交好,柳家之托我定然万死不辞!”
  柳旭东用感激的目光注视着龙少华,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有一事相托,刚才那人盗、盗走我柳家的传世之宝《幽鸣》,宝、宝物肯定还在他、他、他身上,请龙伯伯取、取出,送还我、我柳家。我、我柳旭东就是到了、到了阴曹地、地府,也仍是感激……”话未说完,柳旭东已气绝身亡。
  龙少华猛然一惊,浑身如触电似的,他的血液在血管中沸腾,听得见自己的心在胸中忐忑乱跳,仿佛他的肢体和灵魂都在尽量地膨胀,变得硕大无朋,痛苦的泪水流了下来。
  他安静了一会儿,慢慢地站起身,缓步来到灵修上人的尸体旁,从灵修上人怀中掏出了柳家的传世之宝《幽鸣》,接着转身,抱起柳旭东,快步朝柳州城内急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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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7 17:30: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回 险恶江湖
  久负盛名的四大佛山之一的五台山座落于晋东北,呈东北——西南走向,延绵曲折百余公里。山北部割切深峻,有东台、西台、南台、北台、中台五座山峰耸立,峰顶平缓。主峰北台依次排列着显通寺、塔院寺、菩萨顶、殊像寺、南禅寺大殿和佛光寺。顶部的山峰长年积雪覆盖,白皑皑一片,冬无酷寒,夏无炎暑,佛教尊称清凉山。
  五台山四季不甚分明,春季多瑞雪,几乎是隔三差五,初上北台的人,若逢下雪,可谓一大幸事。
  因为这大自然的天然造化实在太过美丽、太过典雅、太过迷人、太过圣洁。那一铺由雪片儿构成的连绵不断的帏幕往地面上直落,同时耀出回光;它隐没着种种物体的外表,在那上面撒着一层冰苔。在这个宁静而且被寒冷埋没的山峦的深邃沉寂当中,只听见那种飘忽模糊无从称呼的磨擦声息。这虽然是人们亲耳听到、触手可及的雪片儿落下来的声息,可在人们的感觉中则好像是大自然的微尘在交错活动中充塞了空中,又遮盖了大地。放眼望去,微风习习,瑞雪霏霏,山如玉簇,林似银妆。这佳兆瑞雪,衬瑶台,似玉龙鳞甲绕空飞; 飘粉额,如白鹤羽毛接地落,真可谓是:冻合玉楼寒起栗。光摇银海炫生花。
  瑞雪过后,天空放晴,寺庙披上洁白素装,树枝变成臃肿银条,城墙像条白脊背的巨蛇,蜿蜒曲折,首尾相接。此刻的五台山脉,整个的穿上了一件白色的大斗篷,突兀隆起的山峰犹如五只巨指般阴郁地指向蓝天,仿佛要刺穿似的。
  这一天还不到日出的时候,天刚有点蒙蒙亮。此则正是一种美妙苍茫的时刻。
  在深窈澈白的天空中,还散布着几颗星星,地上黝黑,天上全白,四处都笼罩在神秘的薄明中。一只云雀,仿佛和星星会合在一起了,在绝高的天际歌唱,寥廓的苍穹好像也在屏息静听这小生命为无边宇宙唱出的颂歌。五台山的上空,星星依然在闪耀,可是地平线上,无垠的大地和清晨却在第一缕蓝幽幽的晨曦中搂抱起来了。天空比原来更高,牡丹花的香味也更浓。远处刮来的微风轻轻地吹拂着,树上的叶子微微摆动,倒像不是微风在吹动它们,而是不知不觉之中偷偷掠过的光线抚摸它们。五台山树林中到处是露珠闪闪发光,发出各种虹彩的颜色,好像天上雨后的彩虹掉到了地面。紧接着下起雾来,雾气从各个方向合拢来,又顺着五台山谷广泛散开。在这雾罩里,好像有油珠似的东西悬浮着,微风吹来了,它把这愈来愈浓的雾气慢慢地、悄悄地推向四面八方。每到这个时间,五台山北台上的显通寺内便传来那悠长、低沉的钟声。
  显通寺东临东台,西靠西台,有前、中、后三进院落,中院正殿为全寺的主体建筑,若俯视观之,整个显通寺的朱楼红墙掩映在绿树之中,古朴而典雅。寺内凭窗可见溪水潺潺,三潭叠瀑,层层错落,卷珠铺玉,鸟语花香。难怪在显通寺正殿大门的西侧的红柱上书有一副对子,写道:
  “三潭叠瀑玉珠响,
    万树铺翠古楼红。 ”
  排景状物,形象逼真,神韵独具。
  寺内分左右共八个金黄蒲团,上坐五台山八位长老,他们手持佛珠,念念有词,双目似睁似闭,颂经一丝不苟,好似已身离三界之外,游于六尘之上,意念专一,苦求“顿悟”。
  突然,外面一片喧闹,知客僧丢魂落魄、跌跌撞擅地闯了进来,站在地上左右摇摆,两腿不住地筛糠,竟一时间话也说不出来了。
  五台山八长老首座无念禅师发了话:“智明小徒,你竟敢擅闯寺门,触犯寺规,你知错吗?”
  智明结结巴巴地说道:“师傅息、息、息怒,小、小、小徒纵有天大的胆、胆子,也、也、也不敢擅闯寺、寺门,只见那、那殊像寺、寺内……”他只说出“殊像寺内”便恐惧得说不下去了。
  坐在无念禅师身旁的无悔禅师对无念禅师言道:“智明小徒一向严守寺规,如不是情况紧急,他万万不敢如此,师兄,我们不妨前去查看一番,如何?”
  无念觉得有理,便起身摆了摆手。八位长老鱼贯耳去,健步如飞,直奔殊像寺而来。
  五台山历来尊奉文殊菩萨。这文殊菩萨相传是佛教大乘菩萨之一,以智慧知名。他和普贤菩萨并称,作为释迦牟尼的胁侍,他侍左方,普贤侍右方。以狮子为坐骑,云游大千世界,给人间带来无穷智慧,以自己的聪明才智来普救众生,解危救困。
  长老们进得殊像寺内,开始观望文殊菩萨塑像。此塑像高五丈开外,全金披身,像后有四十八尊小型塑像,表示文殊菩萨成佛前所发之四十八愿。塑像前有粗大立柱八根,皆涂红色,正中的两根柱子自首贯尾悬有一联,为五台山前辈广慈大师(详见拙作《一剑情》) 所撰:
  读班固之书,此外无离堆,
  北峰秋光,合唤秦时明月;
  是文殊所在,智慧开后辈,
  十方檀越,各存心上菩提。
  文殊菩萨脚下有一红漆供台,台上烛光闪闪,香烟缭绕。供台两侧书写当今五台山住持方丈焦空大师所作的一联,谓曰:
  愿将佛手双垂下,
  摩得人心一样平。
  佛教中“方丈”一词,始见于《维摩诘经》。经云:维摩诘的居处,室方一丈,能广容大众,称为“丈室” 。
  唐代以后,我国禅门规式:住持所居,即名方丈,同维摩室。后来以地名人,尊称寺主亦谓之方丈,而一寺之住持,则加之为“住持方丈”。
  八位长老几乎同时发现,文殊菩萨的脑门上插有一只金镖,金镖有一尺白绫平展地摊开,上书笔力遒劲、雄健苍劲的八个大字:五台叛逆天诛地灭!
  八长老首座无念禅师飞身跃起,待到三丈多高时,已无力向上,渐落下势。无念一惊,忙集中意念,猛提丹田之气,身子又缓缓上移,仅仅到了四丈的高度,便达极限。他无可奈何,任其下落。
  在下面观看的七位长老,眼见师兄功亏一篑,使出浑身解数,竟不及对手,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们连忙就地打坐,气沉丹田,运起了深、长、匀、静的吐纳之功。片刻,七人用各自的双掌向上,使出至刚至猛的五台掌法中的一招“残云漫卷”,一股巨大的力道向上急升。
  无念禅师身子正在缓缓下落,突觉气浪浊天,身子犹如腾云驾雾一般急速升高。待升到与文殊像同样的高度时,他不失时机地拔下金镖,身子如一阵风般飘然落下。
  无念手持金镖,满脸愧色,他已知自己的功力与插镖之人相差甚远。
  八长老仔细察看了一下金镖,这镖用纯金打制,重约一两有余,在阳光下金光闪闪,耀人眼目。当看到金镖的镖尖时,诸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这金镖的尖头有三棱,呈三角形。无疑,这是威震武林的地煞剑派的标记。金镖下面的一尺白绫即是一封战表。如此说来,令人闻风丧胆的地煞剑派已找上门来,看来五台山凶多吉少了。
  此时,二长老无悔禅师已沉不住气了,他惊恐地言道:“师兄,我寺住持方丈焦空大师云游未归,这便如何是好呀?”
  还是无念禅师沉稳老练,他像是对无悔又像对自己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是福不用忙,是祸躲不过。出家人本应潜心向佛,不与人争,可有人要毁我佛门,夺我心中之佛,我便忍无可忍,捍我佛主。如今焦空大师远游在外,只有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来拯救五台仙山。愿佛主慈悲为怀,宽恕徒儿们的罪过。 ”
  听到无念禅师的一番话,七位长老齐声高宣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
  无念禅师接着言道:“无悔师弟,快些让徒儿们关闭山门,集合护卫僧人,严密把守通往北台的各处要道山口,不许任何人上山,并命智明小徒,快去通知另外四台,以钟声为号,一方敲钟,四方皆来援助。诸位师弟,也请回去早作准备。为我佛门禁地的清静洁白,我们就是粉身碎骨,化为尘埃,也将在所不惜,前仆后继。”
  接到战表的第一天,五台山戒备森严,可以说连一只鸟也飞不进去。各个关口要道皆有护卫僧侣把守。八长老日夜巡视,不敢有丝毫忽略。第一天从清晨到午夜,一片寂静,相安无事。
  第二天依然如故,平平安安,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第三天清晨,风消雨停,东方的一轮淡淡的灰色太阳疲乏地挂在天空。它对着大地也是冷冷淡淡的没有神气,显得无精打采。整个山林像被什么东西恫吓过寂静无声。
  无念禅师在显通寺内打坐,奇怪的是,他无论如何静不下心来。他感到恐惧笼罩着他,他觉得这出奇的安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心头种种险恶的揣测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他不由自主地犹如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当一只手指接近他的伤口时会本能地颤抖起来一样,浑身抖动不停。他无意地向右看了一眼,正巧与无悔禅师的目光相碰。他清楚地看见,在无悔师弟的双目中,有一角惊惶不定的地方,那便也是恐怖之所在。
  无念禅师的感觉没有错!
  在通往五台山北台的羊肠小道上,飘然走来两位少女。
  两位少女年纪十七、八岁,身材中等,分外苗条。头发黑得像墨玉一般,一鬈一鬈地垂在如同象牙一般的颈边。两钩弯弯的眉毛也是乌黑的,美丽的大眼睛中射出的目光,尖利之中又透出温柔。她们的两片嘴唇就象樱桃那样又嫩又红,皮肤晶莹细嫩而又健康,神气高贵自然而又不卑不亢,端正的鼻子仿佛含着神秘。两人一个披粉红色斗篷,一个披藕荷色斗篷,二人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粉红斗篷少女鼻骨略高,藕荷色斗篷少女鼻骨低凹。她们走起路来潇洒飘逸,更显妩媚。可以说,假如这两位少女是魔鬼的化身,那么多情的男子也是甘心情愿地受其诱惑,哪怕是因为自己的殷勤而博得二位仙女一笑,然后就告别人世,也会九死而不悔。
  两位飘飘欲仙的少女沿着五台山北台山峰的崎岖小路拾级而上,转眼间便来到了北台的半山腰台天门。
  这台天门上是个平台,约十几丈宽。平台下则是弯曲的山间小道。谁要想来到平台上,必须过一小段狭窄的通道,这通道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而过。地势险峻,易守不易攻。
  台上五个僧人手持钢棍,怒声喝道:“台下何人? 竟敢踏我山门! ”
  两位少女忽听这等粗暴的喊声,相视一愣,随即便恢复常态,面露桃花般的笑颜,柔声细语地说道:“几位长老,因何事怒气冲天? 我们姐妹俩人是远道而来,前去进香。”
  听到这妩媚优美的声音,台上僧人顿觉害羞,五人相对一笑,都感太过无理。实在是这几天精神太紧张了,以致遇到这等弱小女子也如临大敌。
  台上一个僧人连忙嘻皮笑脸地边“嘿嘿”笑着边说道:“两位女施主,实在对不起。这几日我仙山风声迫紧,长老有命,任何人不能上山,请回吧!”
  穿粉红色斗篷的少女急了,连忙央求道:“善哉,善哉! 求小长老通报一声,我叫红芍,她叫紫萼,是我妹妹。家父连年科考,始终未中。我与妹妹相约,前来求求文殊菩萨,求得仙佛降下智慧,助家父一臂之力。如果不让我们上山,我们如何尽得孝道? 不孝即为不忠,不忠即为不善,自己不善,又如何去到处行善? 请各位长老网开一面,成就我们姐妹两人的一片赤诚孝心如何?”
  一番言语,合情合理,使台上的僧人们面面相觑,一时反倒拿不定主意了。
  就在这当儿,两位少女已然走过狭窄通道,来到平台口上。
  说时迟那时快,红芍、紫萼已然跃起,两道刺眼的银光上下翻腾,左右回旋,朵朵剑花组成了一个个莲花形光圈,快如闪电,令人难以想象。
  五个护卫僧人只见银光闪烁,连剑招的方位、角度也未看清,便都已身中数剑。其实,就是他们看清了方位、角度,也是无奈,这些剑招都是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完全不同于他们演练的“太极剑”、“六合剑”、“武当剑”、“达摩剑”等等中原人负盛名的剑法。
  红芍、紫萼还剑入鞘,轻擦香汗,抿嘴而笑,露出皓然洁白无瑕的贝齿。
  五个僧人中,只有一个尚有少许气息,浑身血象,强忍疼痛,有气无力地问道:“我五台佛山与你们地煞剑派有什么过节? 你们为什么对我们下此毒手”
  紫萼得意地一摆头,声音仍是极其轻柔,言道:“小长老,你认错人了! 我和姐姐不是地煞剑派的人,我们是天罡剑派的。 ‘佛母娘娘’有令,命我们天里剑派和地煞剑派前来超度你们这些佛门叛逆。如今地煞剑派已抢先攻上东台、西台、南台、中台,单单给我们剩下了北台。说到过节,我和姐姐与你们本无过节,可受雇于人,就由不得我们了! 小长老,愿你到极乐世界中修成正果。”
  那僧人“呸”了一声,便气绝身亡。
  过了台天门,再向前行,便到了云步桥。
  这是座石桥,玲珑别致,横跨山涧。北有山崖,坐下瀑布溅起的水雾,时常越桥而过,人行其上如在云际,故名云步桥。
  桥的四周峰峦叠翠,桥下飞瀑如千条银链,似万斛玉珠,落在下方的青石板上叮咚有声,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再加上溪流铮铮,如鼓琴瑟,就组成了一支天然的乐队合奏,使人在观赏风景清幽之时,又大饱耳福。
  石桥周围是悬崖峭壁,壁上石刻成群,或写景或寄志,让人沉吟流连。桥头有两根巨大石柱,柱上赫然刻有一联,曰:
  且依石柱观飞瀑,
  再渡云桥访爵松。”
  云步桥头,站有十几个护卫僧人,个个圆睁二目,或横棍,或举棍,或摇棍,或缠身棍上,摆出了五台杖法的整幅图形。
  红芍、紫萼飘身近前,见了这般架势,竟丝毫不怯,二人相对一笑,同时转身,背靠背,肩靠肩,每人手中的长剑都搅出银光一片,杀入僧人群中。
  五台杖法以力大沉猛见长,舞动起来,虎虎生风,护卫僧人们开始见是两个年青貌美的姑娘闯入阵中,有些拘谨,稍一怠慢,天罡剑已刺中最前面的五位僧人。后面的僧人竟看得呆了,万万没有料到这两堂少女如此美丽绝伦,竟下手狠毒,毫不留情。更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人如此年青, 竟具有这般高超的剑法,实在令人佩服之至。可这里毕竟是你死我活的战场。任何同情与善良都会让自己白白送命。剩下可惜人齐声大吼,手中的钢棍从四面八方袭向红芍、紫萼。
  红芍、紫萼身法古怪,两人如两条鳝鱼般游身于电梯之间, 一会分开, 一会又靠在一起, 各自的身形都画出了两朵莲花形的圆圈,步履轻盈,身法优美。
  两人一边躲闪,一边时不时地突然刺出一剑。她们每刺出一剑,总有两个僧人“哎哟”一声,显然是被刺中了。好在她们是在闪避中出剑,方向失准,力道不够,那些受伤的僧人一时半会儿还不会丢掉性命。
  红芍、紫萼在僧众之中真如两朵飞速旋转的莲花,一红、一紫,十分好看。就在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之时,忽然,又有四道银光凌空而下,快捷无比,犹如闪电划破夜空。众僧人只觉眼前一闪,便已纷纷中剑,躺倒在地。有的喘着粗气,有的气息全无。只一瞬间,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僧众此时已不死即伤。
  再看红芍、紫萼,已是香汗淋漓,气喘嘘嘘。两人嗔怪道:“各位师兄,你们也忒慢了,如若再晚些,我们便会腰折腿断,那时,便称了你们的心意了吧! ”
  四位天罡剑客中为首一人开口答道:“二位师妹,不可怪罪我们。其实我们早到了,刚要出手,被师父止住,他要考究一下你们的剑法如何。”
  红芍、紫萼听罢,连忙说道:“师父他老人家今日也来了,快领我们去拜见。”
  为首那人“哈哈”大笑数声,言道:“两位师妹不可性急,师父他老人家已先行一步,想必现在都快到显通寺了,我们快快追赶师父他老人家去吧!”
  说罢,六人齐声跃起,如六支离弦之箭,疾射向北台峰顶的显通寺。
  五台山北台峰顶的显通寺中院正殿之内,端坐着五台八长老。他们默然无语,潜心诵经,就好像无事一般。这八人无愧为有道高僧,身处险境,临危不乱,足见胆识、气魄、风度、定力确实不凡。
  突然,寺门被推开,飘然而至十人,八男二女,分两行左右站定,全都双手合什,齐宣佛号:“阿弥陀佛,善哉! 善哉! ”其声震山撼岳,沉重有力。
  一老者缓慢入寺。他六十多岁,身材高大,五官端正,肥头大耳。一脸浓密的胡子根根卷曲,粗黑的眉毛下有一对炯炯有光的淡蓝色眼睛,眼窝深陷,眉骨极高,鼻子硕大而突出,身披大红袈裟,头戴清净僧帽,肥大的颈部挂着一串如鸡蛋大的黑色佛珠。就他的相貌和穿戴,一望便知,此人绝不是中原僧侣。
  只见这老者入身寺内,走近供桌,双手合什,口念“阿弥陀佛!”
  无念禅师发话道:“请问长老,在何方寺庙修行? 来我仙山所为何事?”
  老者转过身来,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言道:“本僧法名金刚三藏,在我藏密的金刚寺内修行。我已来中土十年有余,直至今日才得见五台山八位长老,我与你们还算有缘。”
  无念禅师面部毫无表情,他高呼一声:“阿弥陀佛!”然后说道:“三藏长老,你刚才一进寺门,我便猜到你不是我中土僧人,至于你说的藏密,我只是听先师提过,所知甚少,想必是与我禅宗并驾齐驱的佛教派系吧! 你我既入佛门,本应超凡脱俗,一生行善,怎么能滥杀无辜,横行霸道呢?”
  无念禅师的一番话语,软中带硬,却又不失礼节,真乃恰到好处。
  金刚三藏连笑数声,朗声说道:“我藏密属佛教密教,即密宗一支; 而你禅宗属佛教显教,与我密宗南辕北辙。尽管你我同信佛主,可采取的方法与达到的效果截然相反。我来中土十余年,对你禅宗了如指掌。禅宗采用“止观法门”,教人依靠智慧和思维来悟佛理,结果使芸芸众生难穷边际,无绝对之把握立地成佛,实乃妖言感众,混淆视听; 而我密宗则重于实践,身体力行,以三密作为把凭。三密者,身、口、意三种,与心、佛、众生三种,三三平等。身等于口、口等于意,意等于身,使修持者有求必应,无所不能,所有这些,你可知晓! ”
  无念禅师还未开口,他身旁的无悔禅师早已按捺不住,大声叫道:“金刚三藏,不可胡言乱语! 你率这许多剑客,杀人如麻,早就犯下罪恶。请问,你有什么资格来谈论我禅宗教理! 我看你的人品禽兽不如! ”
  金刚三藏怒气渐起,他提高了嗓门叫道:“本僧适才苦苦规劝,却如东风吹马耳,毫无用处。我本想劝你们皈依我教,便可饶你们不死。实话对你们说,我今日是受人之命,前来诛灭你们五台山的。看来你们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手下不容情了。”
  他话音未落,一道银光便射向无悔禅师。这一剑是为首的一个天罡剑客发出的,速度极快,角度极刁,无悔禅师手疾眼快,目光灵敏,他看到这剑光是射向自己下盘的,便陡然合身跃起,坐姿不变,身子腾空二尺多高。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柄长剑的招数如此离奇古怪,看似袭向下盘,却划了一个弧形,极其快速地转到了左边,变成了上挑的招法,好似“太极剑”中的一招“顶针续麻”,可又不完全像。此时他身子已处落势,再也无力躲闪,眼看就要中剑。
  就在此时,无念禅师猝然出手。他单掌拍出,使出了五台掌法至刚至猛的一招“推波助澜”,指向那位天罡剑客的后背。
  听得“啪”地一声,无念禅师只觉单掌拍在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上,接着力道竟被卸掉,拍出的手掌竟不由自主地随着那物体划了个圆圈,随即被一股强劲的力道一带,竟身离蒲团,跌在地上。
  无念禅师定情观看,才知自己适才是与那金刚三藏碰了一掌,但心中十分不解,不知金刚三藏用了何法,竟将自己力道尽数化解,以守为攻,倒占了上风。
  这时只听到“啊”的一声,无悔禅师左腿已然中剑,鲜血汩汩流出。
  余下的六位长老见状,齐声叫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话音未落,六人同时跃起,运气于双掌,分别拍向金刚三藏和那个刺中无悔禅师的天罡剑客。
  寺内的所有天罡剑客似乎早有所料,他们纷纷跃起,拔剑在手,与五台山八长老斗在了一起。
  只见寺内银光闪烁,袍带飞舞,这一番恶斗十分激烈和残酷。
  又是一声惨叫,五台山四长老无意禅师被红芍,紫萼双剑刺中,其中红芍的长剑刺得较深,剑从前胸刺入,无意禅师的后背已被剑尖顶起了一个大鼓包,鲜血立时染红了灰色的袈裟,看来无意禅师生还无望了。
  紧接着五台山五长老无恨禅师也身中两剑,他一声没吭,倒地身亡。
  八长老首座无念禅师眼见二师弟受重伤,四师弟,五师弟当场身亡,他仇恨满胸,怒气冲天。此时,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心里十分清楚,天罡剑派的剑法是由密宗演化而来的,五台掌法之所以斗不过他们,说明他们肯定研究过五台掌法,而自己却从未见过他们这等古怪的剑法。他已看出,这些人除了剑术高超外,似乎内功并不深厚,只是双掌拍不到他们的身上。看来,只有冒得中剑的危险,集中精力。义无反顾,才可能达到两败俱伤的目的。
  他主意已定,一边躲闪着刺来的长剑,一边留心观察,这时,他发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在他身边,有一个战团,两个天罡剑客背靠着背在与他的两个师弟相斗,看上去这两个剑客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他暗自提气,运气于双掌之上,待他转到两个剑客身旁,猛然出掌,一招“风起云涌”拍在了其中一个天罡剑客的背上。
  只听“轰”然一声,那两个天罡剑客被无念禅师这股极大的掌力震出三丈多远,站在那里前后摇摆,口中鲜血狂喷,渐渐地支持不住,向后倒去,看来定难活命。
  无念禅师虽然得手,可他也身中两剑,血流满地。他倒在了地上,望着平日里情同手足的师弟们一个个不死即伤,心中惨然,不由得仰天长叹,大声喊道:“文殊佛主,快来解救徒儿! 亡我五台,天理不容呀! ”
  夜幕降临了,五台山万籁无声,整个山峰被沉默的黑暗团团围着。这夜色如此昏沉漆暗,和举行葬礼的时候一样地凄惨,整个自然界都好像穿着丧服。月亮和星星被浓密的乌云遮得一点也不漏,好像他们全都消失了一般。
  这时,突然刮起了狂风,连串无数的狂飚,一阵阵从西北方一个跟一个吹来,它们之中的每一阵在飞奔而来的时候,都在进行的过程中把声音分化成三个音阶,即:低音,中音和最高音。全体的风势,掠过峡谷穿过山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刮得更猛,将那三个音阶的齐唱猛劲地吹向遥远的地方。这声音好像是一种哀乐,为五台山众僧侣们祈祷,但这哀乐使人感到又似乎并不是一味地悲伤,除了悲伤,还有一般悲壮的意味融汇其中。
  且说黄道长和一枝胜秀惨死剑下,柳州大户柳旭东命丧黄泉,威名远播的五台仙山惨遭血洗,接连几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如狂风般不胫而飞,四处流传,一时间, 武林之中沸沸扬扬,各种各样的传闻纷至沓来。有人说,天罡、地煞剑派个个青面獠牙,面貌凶恶,专门喝人血,吃人肉;也有人说,这两个剑派是天上的神兵下凡,专门为玉皇大哥挑选侍从而来,找上谁,谁就必须离开人间; 还有人说,这两个剑派是皇帝的御林军,经过仙人指点,剑术高超,无人能敌,只要谁有反叛朝廷之心,就是不说,他们也能预感到,并格杀勿论。
  其实,武林中这几年来不断有江湖侠士被天罡、地煞剑派杀死,不然的话,何以会流传那句警语,“不怕押镖除霸,就怕天罡地煞”。只是这几天来所发生的事件比先前更加惨烈,更加集中,使原来武林中人本就害怕的心理上又罩上了一层浓重的恐惧阴影,近来,江湖上看不见那些身挂佩剑或手持大刀的云游侠士,也找不到那些身穿袈裟,颈挂佛珠, 自由自在地行走大江南北的僧人,就连镖局也纷纷关门 ,镖头们忙不迭地溜之大吉。江湖之上,武林之中,昔日的热闹风光已销声匿迹,换来的是死一般的沉寂。此时,无论是武林高手,还是盗贼流寇,无论黑道,还是白道,皆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在冀州与晋地的接壤处,有一条连绵三百里的雄伟山脉,被称作北岳恒山,既是山脉,就不是一座山,而是山连山,山叠山,山外有山,山中也有山,大山上有小山,小山顶上是山峰。山脉的最高峰是玄武峰,峰顶插进了云端,林梢刺破了青天。虎啸熊嗷,野狼成群,豹哮鹿鸣,羚羊结队,这真是:
  入林仰面不见天,
  登峰俯首不见地。
  恒山脚下有一小镇,叫滹沱镇,因靠近滹沱河而得名。镇虽然小,位置却重要。此镇恰好坐落在南来北往四条官道的十字路口上,这四条官道分别通向鲁、冀、晋、京城,堪称战略要冲。
  镇中里城门三里,外城门五里,穿城十里,沿城一转也足有三十里。城里一条大街,几十条小巷,昔日都是人烟凑集,金粉楼台。城外一条大河,紧连滹沱河,从东至西,也有十里。过去水满时,也是画船箫鼓,昼夜不绝。每当有月色的日子,越是夜色已深,更有那细吹细唱的船来,愈显凄清委婉,动人心魄。
  这一日正是“三月三”,是百姓们传说中王母娘娘开蟠桃会的日子。昔日每逢此日,必是张灯结彩,鼓乐喧天,镇中人海如潮,摩肩接踵。曾有一诗赞曰:
  三月初三春正长.
  滹沱河中看进香。
  沿河一带风微起,
  十丈红尘匝地扬。
  百姓之中对王母娘娘极是敬仰,有关王母娘娘的传说也颇有影响。有的人说王母娘娘是玉皇大帝的夫人,掌着青年男女的婚姻; 也有的人说王母娘娘原是一个部族的保护神,她有两种法宝:一是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的仙丹;二是吃了能延年益寿的蟠桃。据说嫦娥就是偷吃了丈夫后羿费尽千辛万苦带回的王母娘娘的仙丹,怕被人发现,尔后飞上月宫的。
  今年的“三月三”却无往日的繁华热闹,而是冷冷清清,空空荡荡。街心酒楼早已开门半日,仍无人进楼,急得掌柜王胖子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时过中午,一个面带黑纱,身披白色斗篷的女子拉着一个面目清秀八、九岁的童子迈进酒楼。
  王胖子急忙笑脸相迎,连连鞠躬,谁知那女子冷若冰霜,阴阳怪气,一个字也没说,便拉着童子坐在了靠门边的一张桌子旁。坐定后,冷冷地言道:“喂,快上些酒菜,我们吃完马上赶路。”
  王胖子何时受过这种气,可他转念一想,生意人和气生财,今天一直没开张,好容易来了这一女一童,说不定还是个好兆头。尽管如此,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只见他没好气地言道:“小姐,我们这里有个规矩,要先付钱后上菜。你付多少钱,我上多少菜。你听懂了吗?”
  那女子声色不动,甚至连头都没点一下,坐在那里像一尊木雕。
  突然,银光一闪,“啪”地一声,王胖子眼前的柜台上插着一支银镖。这支镖通体银色,闪闪发光。
  王胖子一眼就看出了这银镖的颜色极正,决不是假的,而是纯银打制。他心中估算了一下,这银镖少说也有三两多重。他马上变得笑容满面,赶忙伸手去拿。可这支银镖插入柜台寸许,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居然拔不下来。
  这时,那女子又冷言说道:“喂,我银两已付,就放在你的眼前,快上些酒菜来,你听懂了吗?”
  王胖子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好发作,人家明明是把银两放在了你的面前,本该给人家上菜。可这银两干着急又拔不下来,这便如何是好?
  就在王胖子急得满头大汗无可奈何之际,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响起:“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吃饭付账,自古皆然,为何难为这位掌柜的呢?”
  话音未落,他的左手轻轻一拂,快如闪电,将银镖递给了王胖子。
  听到这男子的声音后,那白衣女人轻轻转过身来,不知为何,竟半晌儿没说出话来,只见这青年男子生得方脸大耳,鼻高口阔,两道剑眉微微上挑,眉下长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身长九尺,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话语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上狮子下云端; 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如同天上降魔王,真是人间太岁神。全身穿着白板羔皮缝制的紧身裤褂,足蹬皂靴,腰悬宝剑,更显其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白衣女子猛然见到眼前这位英俊潇洒的年青剑客,不禁内心怦然一动。她先是堕入惊奇之中,渐渐地被一种崇拜的情绪所支配。忽然,她屏住呼吸,心胸充满了醉意,她觉得自己是个泛着小舟随波荡漾的人,暖洋洋的阳光洒满全身,葱郁的两岸呈现在她的眼前,起伏的波涛拍打着船艄,水声潺潺,波澜漾漾,显示出一条浩浩荡荡的水路,带领小舟前行。她感到自己心里平生从未出现过如此的惊奇,如此地惊心动魄。只是她这种内心深处的强烈变化存在的时间很短,仅仅瞬间一闪,强烈的使命感和孤高傲慢的性格迅速地将她拉回到现实之中来,不由得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幸亏是面戴黑纱,别人浑然不觉。
  她用冷冷的却又极细的声音问道:“你是何人?”
  那青年剑客微微一笑,朗然回答:“一个过路人! ”
  “哼! 一个爱管闲事不知死活的过路人! ”那女子冷言冷语地说道。
  剑客丝毫没有生气,面带笑容地说道:“小姐息怒! 适才多有得罪,望小姐见谅。”
  不知为何,坐在那女子身边的童子突然站起来,扑向青年剑客。
  剑客望着奔跑过来的童子,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将他抱住,他心中十分纳闷儿,自己从未见过这童子,可又觉得缘份极深,似乎十分熟悉,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
  那女子心中也同样十分奇怪,她惊奇地问道:“你、你们认识?”
  剑客与童子同时摇了摇头,可那剑客却将童子抱得更紧。
  那童子对剑客表示出极大的亲热,他把脸贴在剑客的胸前,两只小手不住地在剑客脸上摸来摸去,以至后来,竟发出“咯咯”的笑声。
  剑客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有多大年纪了?”
  童子稚声稚气地答道:“我叫继蛟,今年八岁。你叫什么名字? 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剑客更觉诧异,连忙应道:“我叫任小蛟,长你二十一岁,你叫我蛟哥吧。”
  那童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叫了一声:“蛟哥! ”
  任小蛟连忙答应,高兴得双手将那童子举过头顶。
  突然,酒楼之外一个尖细的声音阴侧侧地言道:“你已命在旦夕,怎么还有闲心称兄道弟呀? ”说完,尖笑数声。
  笑声未了,眼前闪过一黑一白两团身影。任小蛟定睛看时,已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篷,双肩上耸,瘦骨嶙峋的人和一个身披白色斗篷,身材高大,体形潇洒的人并排站立在酒楼之中。
  那童子见到这两个人,吓得面如土色,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任小蛟俯下身来,十分镇静地安慰着他:“继较,不用怕,有蛟哥在此,谁也不敢欺负你! ”
  此时,任小蛟隐隐觉得这孩子与刚进来的两人似乎有什么瓜葛,尽管他还不明白其中的秘密,但要拼命保护这个孩子的决心却已不可动摇。
  只听那白衣人说道:“木尸僧人,别跟他费话,你我联手,先废了他再说。”
  言毕,任小蛟只觉眼前一白一青两道剑光疾射而来,他正要躲闪,却十分诧异。这两道剑光上、下、三、右摇摆不定,他判断不出这剑招刺向何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眼见两柄长剑刺到,他猛然踏中宫,走井字,怀抱童子,侥幸一拼。至于能否躲过这致命的两剑,他内心全然不知。
  突然,两道银光飞出,“铮铮”两声,撞在了青、白两个剑身之上。黑衣人和白衣人没有提防,被突然一击,手中长剑险些飞出,两人不禁骇然,手中长剑也偏向一方。就在这当口,任小蛟闯出了这双剑的合围。他站定后,见有两枚纯银打制的银镖落在地上,他望了望那个面戴黑纱的女子,心中十分感激。显然,要不是这位女子猝然出手,自己绝难逃过适才的两剑。
  黑衣人和白衣人当然也再清楚不过,这楼中除了旁边那个端坐的女子外,还有那个酒囊饭袋的老板,这两镖一定是那女子所为,特别是那两枚银镖,更令白衣人诧异非常。白衣人心中清楚,这银镖暗器只有“佛母娘娘”手下的四大殿前护卫才有,他心中不免奇怪,“难道那个蒙面女子是四大护卫之一? 如果是,为何要从我手里将那孩子夺走呢? 又为何出手相助刚才那个江湖剑客呢?”
  白衣人走近蒙面女子,双手抱拳,言道:“护卫来此,多有得罪。敢请护卫揭掉面纱,以真面目示小徒,小徒我听从护卫之命。”
  那女子傲慢地说道:“你难道不相信我? 你应该知道‘佛母娘娘’殿前护卫的独门暗器是什么! 你不相信我, 总该相信这暗器是真的吧。”
  白衣人小声言道:“小徒不敢! 小徒是奉‘佛母娘娘”的旨意,前来寻找这个孩子,若带不回人,小是如何向‘佛母娘娘’交待呢? 回去后,待我回禀就是了。”
  蒙面女子厉声说道:“我也是奉了 ‘佛母娘娘’旨意!”两人在对话,站在一旁的木尸僧人却不耐烦  他尖声言道:“你们天罡剑派怎么这么罗罗嗦嗦 ,既是同奉‘佛母娘娘’旨意,我们三人便可先将那小子废了,然后一起带这个孩子回去复命就是。”木尸僧人眼见天罡剑派的护卫在此,已知自己独占找回这孩子的功劳是不太可能的。他索性做了顺水人情,自己倒也不吃亏,这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谁知那蒙面女子“哼”了一声,冷冷地言道:“地煞剑派素来傲慢蛮横,今日却也如此大方,真是难得! 可是我偏不与你同享此福,这孩子我一人带回,那位江湖剑客也不容你们将他杀死,如果知趣,你们两人快快离开。”
  闻听此言,木尸僧人怒不可遏,他心中盘算:如论剑法,天罡、地煞如出一辙,似乎难分轩轾,可自己已练藏密红教九节佛风法功二十余年,真正斗起来,不一定会败给这位弱不禁风的女子。只是那个天罡剑派的白衣人有些可怕,只要他不出手,我定有取胜的把握。我必须先稳住白衣人,才有机会。
  他言道:“适才请护卫显露真面,护卫始终不肯,莫非这其中有假? 如今又要独自贪功邀赏,还要放走那个已知我教隐秘的人,这就更令人怀疑许多。既然你不愿与我们一同带这孩子回去复命,那么,就别怪我们俩不客气了。”说罢,他侧过头来,友好地看了白衣人一眼,白衣人似乎觉得他的话颇有些道理,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站在一旁的任小蛟听到这两人是天罡、地煞剑派的,也不由得心中一凛。
  他初涉江湖,听到过一些关于天罡、地煞剑派的传闻,知道这两个剑派剑术古怪离奇,恶名远播,可自己与他们并没有仇怨,因此也就无所谓爱和恨。今日得见,特别是刚才那惊险的一幕,着实叫他心有余悸。
  突然,那女子飞身跃起,如一片树叶,轻飘飘地落在了任小蛟与黑衣人之间,只听她小声对任小蛟言道:“你将孩子留下,快快逃命去罢。”
  任小蛟听到这关切的话语,心中充满感激之情,可自己堂堂九尺男儿,却要让一个女子替自己解脱危难,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他挺胸抬头,目光严峻,朗声言道:“我任小蛟不是胆小怕事之徒,危难之时,我怎能只顾自己性命,而置他人于不顾呢? 让我与你共同对付他们。”
  那女子微有怒色,略带傲慢地说:“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何必白白送死! 我劝你还是及早抽身,否则便来不及了。”
  那童子听说任小蛟要走,便放声大哭,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掉下来,双手死死地拉着任小蛟不放,其情景甚为悲惨。
  那女子见到这样的情形,不禁浑身一抖,语气略有缓和,细声言道:“你与这童子素昧平生,他却如此依恋于你,看来你们缘份不浅。这样吧,你快些带上童子,到前面路口等我,待我办完此事,便来寻找你们。 ”
  那女子话音未落,一白一青两道剑光已然将她罩往,剑光凛然,一般冷峻的剑光疾射她的上下。任小蛟看到这古怪的剑法,其角度方位令人匪夷所思,他平生从未见过如此的剑招,一时间不知如何出手救护那女子,竟呆立在原地。
  猛然间,银光一闪,那女子转身,移位,拔剑,腾飞,一气呵成,因势踏势,身形极其俊美,空中一朵莲花状的圆圈旋转而下,在这圆圈的边缘,银光四射,令人目不暇接。转眼间,双方已斗了三个回合,没分胜负,待三人同时落地后,仍是站在原来的位置。
  适才双方三个回合的争斗,对方都已了然于胸。看来无论哪一方也都不会轻易取胜,只是那黑衣人斗志依然旺盛,而那白衣人却显得犹豫不前了。
  黑衣人小声对白衣人言道:“我们既已动手,就是现在认输,回去后也难活命,现在只有一条路了,就是废了那女子。你我尚有一线生机。来,与我联手用外狮子印结果了她。”
  只见两人单手握拳置于腰间,两肩挺高,然后顺势将两臂向左右伸开,在头上结成外狮子印。此时,两人面露狮子遇敌之相,心存咆哮之念,口念真言,猛然跃起,两柄利剑狠毒地刺向那女子。
  那女子不慌不忙,只见她将两臂在头顶上合拢,缩回胸前,结了一个内狮子印,然后娇叱一声,如一片惊鸿,飞身跃向空中。只见空中似有三朵莲花在旋转,连转了三圈。突然,在第三圈即将转定之时,空中传来“啊、啊”两声,黑衣人与白衣人纷纷中剑,摔倒在地,似乎尚有少许气息,并伴随着痛苦的呻吟。
  那女子此时也已落地,面上所蒙黑纱由于适才争斗徐徐掉在了地上。
  适才那一番惨烈的争斗,任小蛟看得目瞪口呆。他毕竟是练武之人,又是剑术一等一的高手,他发现适才三人所使的剑招似乎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的佛像的双手的姿势,可又不能准确地对上号。三人的身法像是莲花般地旋转,十分灵活和优美,这奇异的剑法配上那特异的身法,足可令人防不胜防。任小蛟心中不禁惨然,他原以为自己所练就的嵩山剑法当是天下无敌,可谁知,初闯江湖,便见识到如此古怪奇妙的剑法,真是令人羞惭汗颜。令他感到奇怪的是,父亲身为一代剑王,怎么从没有提起过这种剑法?
  这时,他突觉眼前一亮,忙定睛观看,原来是那女子黑纱落地,转头向他秋波频送,顿时任小蛟满目生辉,怦然心动。
  那女子有着一张流露着难以描绘其风韵的鹅蛋脸,脸上镶嵌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眼皮像是特地为她的视线剪裁的,看出去又杳眇,又妩媚,瞳仁沉在里头,不见踪影。眼中黑白分明,均匀灵活。眼上两道弯弯细长的眉毛,纯净得犹如人工画就的一般。眼睛上盖着浓密的睫毛,当眼帘低垂时,给玫瑰色的脸颊投去一抹淡淡的阴影; 俏皮的小鼻子细巧而挺秀,鼻翼微鼓,像是对情欲生活的强烈渴望。气出急了,玲珑的鼻孔分开,丰盈的嘴唇翘起,同时薄薄一层黑毛,影影绰绰,盖住她的嘴唇,柔唇微启,露出一口洁白如奶的牙齿。皮肤颜色就像从未经人手触摸过的蜜桃上的绒衣,洁净而鲜嫩。一头蓬松的金发,散乱地披在肩头,仿佛是为了使垂柳下面的仙女遮羞而生的。她的身材袅娜多姿,尽管身披宽大的白色斗篷,仍显露出妙龄少女的玲珑曲线,丰满而窈窕,脖颈、胸部、臀尖滚圆平滑,似乎其中隐藏着无尽的奥妙,令人流连忘返,探索欲望骤起。她只要微微一笑,便如花枝颤动,清泉流过,使人赏心悦目,更感妙不可言。真是亚赛西施捧心,俨然出塞昭君。
  那女子被任小蛟盯得不好意思起来,她脸泛红晕,抬手轻拂长发,以掩盖羞涩之状。
  任小蛟突然觉得自己太过失态,心中悔意渐生。他忙收神定思,略一镇定,轻声言道:“小姐,我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敢问小姐芳名? 府台何处? 容我日后相报! ”
  这几句话分明是留恋之意,却也说得合情合理。
  那女子微微一笑,柔声细语地说道:“我叫玉锦香,你就叫我小玉吧。至于我住的地方,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小蛟闻言,急忙说道:“小姐,今日分别,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玉锦香“噗哧”一笑,言道:“你这人真怪! 别人见到我,早吓得灵魂出窍,犹恐躲闪不及,而你却还要见我,难道你还不知我是何人? 你真不知道天罡剑派的厉害吗?”
  小蛟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由关外刚刚来到中原,对天罡、地煞剑派略有所闻,今日方才得见,果然古怪刁钻。适才听那人尊称你是什么护卫,我本不太相信,直到看见你那高超绝伦的剑法,才知小姐不是等闲之辈。不知为什么,我见天罡剑派竟有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女中豪杰,反倒没有先前那么厌恶天罡剑派了。至于如何害怕和恐惧,的确是我从未产生过的感觉。难道小姐愿意我怕你不成?”
  玉锦香听着听着,竟情自不禁地发出铜铃般的笑声。笑毕,满怀柔情地说道:“你这人怪得出奇,怪得可爱。我一生也是这般古怪,看来你我竟具同样性情。我问你,你可愿意与我结为兄妹?”
  小蛟沉思片刻,点头应允。接着,小声言道:“小姐……”
  “叫我小玉,”玉锦香佯装嗔怒地提醒道。
  “对! 对! 小玉,我比你枉活几年,你叫我蛟哥如何?”
  玉锦香含情脉脉地点了点头。突然,她的目光扫到了地上躺着的那个受伤者,她那温柔的目光陡然变得凶狠异常,只见她飞身跃起,“扑、扑”两声, 已将长剑先后穿过两人的胸膛,只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常态。
  任小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心中猛然一惊。他真的不敢相信,面前这位如花似玉的干妹妹竟如此凶狠毒辣,下手毫不留情。他有些生气地言道:“小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两人已身负重伤,原本不会威胁到你、我,为何出手致他人于死命?”
  玉锦香毫不在意地说道:“蛟哥,常言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若留下活口,那么今后你、我的性命都将不保。以你的武功,还不及天罡、地煞剑派的末流角色,我劝你还是先不要发善心的好!”
  任小蛟自忖一下,觉得此话不无道理,只是感情上一时难以平复。
  就在这当儿口,楼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好一个护卫大入,为何无故残杀同门属下,我看你今日就已性命不保! ”
  闻听此言,两人同时一愣,双双跃出酒楼,见门外站着一个道土,只见他七十岁左右,脸盘很窄,颧骨高耸,两颊深陷,长着一个雅致非凡的鹰钩鼻。双眼的大小没什么特别,生得不太大也不太小,眼中精光四射,格外有神,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显得深不可测。身材瘦削,却显得伟岸挺拔。身穿粉色道袍,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任小蛟初次见到此人,却好像早已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他迅速地搜索着记忆。
  这时,只听玉锦香尊敬地说道:“徒儿不知师父在此,还望恕罪1 ”
  粉袍道士怪声怪气地言道:“堂堂的护卫大人,今日却知书达理得很。贫道怎敢在大人面前妄自称师,其实贫道只不过对你讲述过少许中原武功的渊源,何足令大人挂齿! ”
  他边说边扫了任小蛟一眼,心中不免陡然一惊,不解地言道:“这位剑客,贫道敢问你姓甚名谁? 恕我不揣冒昧,你与嵩山剑派有什么瓜葛? ”
  经道士的提醒,任小蛟已对这老道的来历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曾听父亲任海蛟讲起过,当年中原曾有一个极厉害的武功门派,号称黄山八宿。这黄山八宿共有八人,道袍共八种颜色,依次为红、黑、白、黄、蓝、绿、紫、粉。八宿之首黄面可人穿红袍,老二清阳道士穿黑袍,老三灵机上人穿白袍,老四阴阳仙人穿黄袍,老五算命神仙穿蓝袍,老六不倒仙翁穿绿袍,老七催命先生穿紫袍,老八祥云小仙穿粉袍。这八位老道自幼同练先天功,同使黄山派掌法,并且八人可以联手,组成八卦连环阵,如若击人,合八人之力; 如若抵御,仍是合八人之力。曾有人赞颂此阵为:“囊括四海之力,并吞八荒之法,有风雷之势,有天地之阔,有水泽之阴,有火山之阳。”武功再高的人,若与八人相斗,必败无疑(详见拙作《一剑情》)。
  任小蛟认定此人定是黄山八宿的老八祥云小仙。他的判断没有错,只是他有所不知,经过岁月的流逝,黄山八宿中前四宿已然不在人间,八卦连环阵自然也是历史了。
  这时,任小蛟朗声言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是一代剑王任海蛟之子任小蛟,你大概就是前辈黄山八宿的祥云小仙吧!”
  祥云小仙眯着双眼,端详了一下任小蛟,又阴侧侧地说道:“你父任海蛟曾与朝廷为敌,本应诛杀不赦。这些年不知他躲在何处? 父债子还,我看你今日性命不保!”
  任小蛟冷笑一声,说道:“这世道恩恩怨怨本无可考,家父早已忘却了。我之所以在江湖上露面,只为寻母而来,决无了却仇怨之意,还请前辈不必与我计较,我实在不愿意用这天下无双的剑法伤人!”
  这一段话不失礼仪,可又不丢面子,是谓软中带硬,软硬兼施。
  祥云小仙尖笑数声,说道:“好一个嵩山剑派的小子,目空一切,狂妄自大。本道今日不与你计较,我办我的事,你走你的路,最好以后不要再让我碰见,否则,我将不再放过你!”
  言毕,他眼露凶光,逼近玉锦香,恶狠狠地言道:“玉大人,为了这个朝廷罪人之子,你竟杀死同门属下。我本不能饶你。念你过去护卫有功,今日我放你一马。愿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现在应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
  玉锦香眉头紧锁,嘴角痛苦地抽搐几下,握剑的手在发抖,几乎握不住剑柄。她心中雪亮,现在只有两条道路可供选择:一是除掉刚刚认下的蛟哥,将那孩子带回龙泉湖,交给“佛母娘娘”; 一是杀死祥云小仙灭口,保住蛟哥,然后她将孩子带回复命。
  玉锦香,堂堂“佛母娘娘”殿前四大护卫之一,她自幼养成了暴戾乖张、凶狠勇猛的性格。她杀人如麻,连眼皮都未曾眨过一下,比这初涉江湖的蛟哥名气大得不知多少倍的武林好手,也有不少人葬身她的天罡剑下。还有就是“佛母娘娘”的旨意,在她的记忆中,从未有人胆敢违抗过这位娘娘的命令。她是由娘娘一手抚养和培育长大的,娘娘的旨意她是死也不敢违反的。可不知为什么,自从她第一眼看到任小蛟,心中却陡然出现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觉得这位年青剑客的目光有一种勾魂摄魄的威力,使她丝毫不能抗拒。她觉得这位剑客身上焕发出的那种英气勃发、正义凛然,潇洒雄伟的光彩像一股跳动的火苗燃遍她的全身,迫使她那凌厉狠毒的目光一旦望见蛟哥便不由自主地充满着柔情蜜意,既脉脉含情,同时又荡人心魄。她好像平生第一次被人唤醒,使她一下子从孩子变成了女人,从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变成温顺的恋人。这种感觉在她的头脑里像旋风似的飞驰,她身不由己地忘形地抬眼注视着任小蛟,有如注视着无尽的远处,无底的深渊一般。
  玉锦香脸上的微妙变化,没能逃脱经验丰富、阴险毒辣的祥云小仙的眼睛。他阴森森地说道:“护卫大人,请快动手吧!”
  玉锦香转过头来,面上冷若冰霜,毫无血色,神态有些可怕。她冷冷地说道:“黄山道士,不可逼人太甚!我玉锦香一生中从未听过别人的话,我的脾气你应该知道,别人非要我如何做,我却偏偏要适得其反!”
  祥云小仙胸有成竹,骄横地叫道:“既然如此,那么就看你那天罡剑法是否奈何得了我吧!”
  玉锦香转身、拔剑,腾空跃起,快如闪电,身形飘逸。站在一旁的任小蛟不由得喝了一声彩。
  但只见空中银光闪闪,长剑画出九朵莲花,这九朵莲花纷纷落下,银光罩住祥云小仙。这一招是天罡剑派集藏密东密“九手印”之精华幻化而成,取名“莲花叶落”,其威力不可一世。玉锦香深感此番争斗意义重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是以一开始就用上了天罡剑法中的绝命剑招。
  祥云小仙似早有所料,他不慌不忙,不温不火,只见他站桩拿定,这是集先天功于全身,然后左右摇摆,走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不规则图形,看似散漫不经,全然不合章法,然而却十分有效,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刺向自己的剑招,好似一叶扁舟在莲花簇拥的空隙中自由自在地穿行,那神态和身段,真有些悠然自得,游刃有余。
  任小蛟看得有些呆了,他既佩服玉锦香那剑法的高超,更钦佩祥云小仙的功力,不禁心内暗自赞叹:“好一个祥云小仙,不愧为黄山八宿之一!”
  玉锦香刚刚使完“莲花叶落”,人在空中,本无凭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术,身体在下落之势未减的当儿口,却围着祥云小仙转了一圈,同时连发三剑,分别是密宗东密睡禅的卧姿手印,只是左腿直伸,右腿屈提,横着看上去,俨然立式舞姿。
  祥云小仙仍旧不慌不忙,眼见长剑刺到,他猛然拔地而起,身体到空中却横着放倒,借升空之势也绕开了圈子,将玉锦香围在了圈内。两人一个在里圈,一个在外圈,这样一来,玉锦香要想再发剑招,必须逆转身形,可她的身形已是强弩之末,要想逆转是绝不可能了,看来她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任小蛟心中雪亮,他知道自己此时不出手,玉锦香便要受重创。他急运鹤顶功,飞身跃起,那身形如鹰隼扑食,快如闪电。就在此时,任小蛟忽觉背后一股奇大的力道向他袭来,他人在空中,想要躲闪已然不及。只见他略一侧身,运鹤顶功于左手食指和中指尖上,一连点出三招,即“仙人指路”、“双管齐下”、“一指乾坤”,只听“噗、噗、噗”三声好似穿破空气之声,近旁有人“噫” 了一声。
  虽然任小蛟化解了来招,可身形飞起的势头却被阻了一下,显然慢了半拍。
  高手相拚,妙到毫颠,任何微小的机会和极短的时间都可能令对方身受重创而一败涂地。
  祥云小仙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运气于掌,双掌连环三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向玉锦香。
  只听玉锦香连哼三声,平直地摔在地上,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任小蛟此时已飞身赶到,他心中愤恨,下手毫不留情,右手使剑,一招“白鹤亮翅”刺出,左手两指并拢,疾点祥云小仙胸前的“天突”、“华盖”两处大穴。
  这一下兔起鹘落,变起仓促。祥云小仙万万没有料到这一代剑王之子的武功竟会如此的出神入化,他已顾不得多想,双掌一招“雪拥蓝关”推向刺来的长剑,只求震偏剑锋,免受皮肉之苦。可对于袭来的指法,却已无能为力了,只有运足先天功,硬接这两指的招法。
  任小蛟的剑锋被震偏,可左手两指却准确无误地点中祥云小仙的“天突”、“华盖”两穴。
  祥云小仙落地后一个踉跄,急忙运气站定。饶是他几十年的先天功力,适才受到这等重手法点穴,也禁不住咳嗽不止,直至后来,竟“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看来他功力大损,在短时间内已难以与高手相搏。
  这时,左侧一个声音响起:“嵩山剑派的小子,你与千手佛古庆丰有什么关系?”
  任小蛟斜眼望了一下说话之人。只见此人脸形瘦削,眼睛不仅小而且深陷入脑袋中,前额上有粗大的青筋,生有一个小鼻子,还有一个大下巴。头顶是光秃秃的,还有一些刚刚变白的稀薄而似乎湿润的头发,梳过每一边的太阳穴,在前额上交叠起来。身材不高,披着一件紫色道袍。他周身形态给人的印象就像一个凶猛无比的催命鬼。
  任小蛟心中十分清楚,适才乘自己不备,背后袭击的定是此人无疑。他不是别人,正是黄山八宿的老七催命先生。
  任小蛟顾不上回话,他飞身跃至玉锦香身边,运起养气神功,以单掌伏在玉锦掌胸前,内力源源输入她的周身血脉。
  说来奇怪,当任小蛟初将内力输进玉锦香的身体中时,却遇到一股极强的阻力,两气相碰,令玉锦香周身一阵颤抖。而后,任小蛟内力如江河奔放,源源不断,遂即冲破阻力,畅通无阻。
  片刻,玉锦香缓缓睁开双目,面容显得极其疲惫。她用那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蛟哥,小玉我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可你也只能救我一时,不能救我性命, 除非……”
  任小蛟热血沸腾,真气鼓荡。他急切地追问:“小玉,除非什么? 你快些说来!”
  玉锦香喃喃耳语:“蛟哥,欲救小玉和你自己的性命,只有一条活路,就是你打败这两个道士,将那个童子带走。只有这样,那两人才不敢在‘佛母娘娘’面前吐露实情,小玉便可隐瞒真情,苟且生还。可这是不可能的,一来这两人武功奇高,你那剑术平平,怎能胜过他们;二来如若你能取胜,小玉我性命无碍,可蛟哥你就太危险了。眼下,‘佛母’有令,天罡、地煞剑派高手早已纷纷出动,是以布下天罗地网,要将那童子带回。你若与童子在一起,必死无疑!”
  其实,玉锦香也太过自信了。身为一代剑王之子的任小蛟,已得嵩山剑法真谛,又得曾是北方渤海国的第一武士,后来当过皇帝身边的第一司礼太监,号称千手佛古庆丰的真传,无论九宫步法还是千手指点穴都已练得出神入化,他的武功已高出玉锦香数倍,只是他对初次碰到的由藏密创立的天罡、地煞剑法全然不知,这才显得手足无措,迟钝呆傻。这本无可非议,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世间本就没有什么都懂的高人,当然也不会有能掌握所有武功技能的武士。尽管世间之事的内质归一,出于同源,可形态变化却奥妙无穷,千奇百怪,因而就有了那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至理名言。
  站在一旁的催命先生和祥云小仙两人相对一视。便心有灵犀。他们权衡了一下利弊,适才一招之间,祥云小仙即受重创,看来这个嵩山剑派的任小蛟着实棘手。两人明白,若单打独斗,恐都不是此人的对手,而如今祥云小仙已受内伤,看来他们取胜已成无望。要想活命,只有以玉锦香作为人质,否则今日将难逃厄运了。
  两人主意已定,只见催命先生飞身跃向站在一旁正在发愣的童子。
  任小蛟马上觉察,他陡然跃起,速度奇快,后发先至,他一把抢过童子,右手长剑连环三式,即“怀中献拐”、“白鹤亮翅”、“独立松鹤”,袭向催命先生。
  可谁知,那催命先生狡诈异常。他身子还未跃到童子近前,却又硬生生地折了回去。就在这时,祥云小仙积蓄全身内力,跃至玉锦香近旁,将她合身抱起,两人合兵一处,发出刺耳的尖笑,双双飞身远去,身后只留下了玉锦香那拚尽全力,发自肺腑的呼喊:“蛟哥,千万不要忘记我! ”
  任小蛟为保护童子,欲追不能。他恨透了这两个黄山二宿,恨不得将他俩碎尸万段,可眼下又是绝不可能,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恋的人儿渐渐远去。
  他百感交集,无可奈何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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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8 14:38: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回 疑窦丛生
  黄河与渭河之滨,陡然平地拔起一山。此山北临平原,南接重峦,主峰海拔两千米有余,超然于众山之上,这便是西岳华山,又名太华山。《山海经》中说:“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广七里。”有诗赞曰:
  “西岳峻增竦处尊,
    诸峰罗立似儿孙。 ”
  西岳华山,耸峙关中,照临西土,体势如立,昂首天外,气魄之大,无与伦比。
  华山半腰,有一处开阔的山谷台地,叫青柯坪。由青柯坪向主峰攀登的道路,险象环生,猿猱愁度,四面危崖绝壁,高差千米。这便是令人千百年来望而却步的“自古华山一条路。”若攀登这千米危崖,须经历五大险关,其中险境无数,首先是“千尺嶂” ,是一条沿花岗岩垂直节理风化而成的岩石缝隙,略经前人斧凿而成的竖槽式登道。石级之宽仅容半足,缝隙之宽仅容两人侧身相错。稍有不慎,便会直摔崖底,粉身碎骨。常人别说爬,就是自上而下望上一望,足以头昏目眩,腿抖脚软。接下来依次是夹壁悬梯的“百尺峡”,绝壁临壑深不及底的“老君犁沟”,以及四面凌空的“擦耳崖”和窄如墙,深若渊的花岗岩岭脊“苍龙岭”,“苍龙岭”长一里,宽一米,形似龙脊鱼背,无论何人过此,须骑岭抽身,渐以就近。这五大险关巨峰环立,高擎天际,难险绝伦,壮观之至。
  安渡五大关,便登临华顶。这华顶东、西,南三峰环抱,中部是顶平如台的谷地,苍松古木成荫,瑶草奇花争艳,一派古木森森,外险内幽的景象。若皆身其间,恰与适才五关形成强烈的夷险对比,便获得非历尽艰险者难以享受得到的美。华顶以镇岳宫为中心,西登百米便是外削千米的西峰。站在“手可摩天”的“摘星台”,诵李白诗句:“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便更有一番情致在心头。
  华山南峰高于西峰,为华岳主峰。有诗云:
  “只有天在上,
    更无山与齐。
    举头红日近,
    回首白云低。 ”
  此言信之凿凿,传神达意,只是视干姿百态的华由古松而不见,便有一丝遗憾之意掠过胸中。若以描绘黄山松景的“盘根虬枝、苍翠古朴、无树非松、无松不奇”等赞美词句来形容此地古松,当无愧色。
  西岳华山,有规模宏人的岳庙,建在北麓平原上,一条中轴线使岳庙与华山在景观上联成一体,华山自古属道家天下,人文景观,道路宫殿皆尊道家道义,崇尚自然,追求玄秘,是以与华山天险相得益彰。如群仙观建于巉岩峭壁之间,下棋亭筑于孤峰绝顶,贺老洞构于悬崖峭壁,奇险隐秘,天外胜境。
  华山磴道,几乎无路不险,却又险而不危,危而不险。
  华山北面的山脚下,有一群玉庵。庵内分前后两院,前院正殿三间,内供铜铸王母坐像,正殿前有一眼王母泉,泉水清澈甘冽。殿东为观澜亭,殿西为药王庙。后院是七真殿,祀吕洞宾等七位真人。整座建筑结构严谨,精巧别致,松柏掩映,泉水滑涓,清幽静谧,超然脱俗。真是堪为绝胜之处,俨然隐居圣地。
  这是一个明媚清新的早晨,细小的云片在浅蓝明净的天空中泛起了小小的白浪,晶莹的露珠一滴一滴地撒在草茎和树叶上,蜘蛛网上沾了露水,银子似地闪闪发光; 湿润的黑土仿佛还留着玫瑰色的晨曦的余痕; 百灵的歌声骤雨似地漫天落下,
  在群玉庵的院门口,朝阳斜射进来,在院内青砖地上映出一高一矮两个影子。这两人正是任小蛟和那个叫继蛟的童子。
  任小蛟在快接近群玉庵就一直心绪不宁,他感到庵内静得吓人,心中顿生一种不详的预兆。来到庵门口,只见庵门大开,庵内空无一人。
  他不敢贸然进庵,站在门口叫道:“敢回庵主木子娘娘在否?”
  庵内无任何声息。任小蛟心情更加沉重。他顺颈提气,运足鹤顶功喊道:“木子娘娘! 李娘! ”
  他真气托声,近旁的人听起来不甚响亮,却震得群玉庵前后两院的大殿“嗡嗡”作响。他连喊数声,仍无人作答。正在纳闷儿,忽见院内一棵百年老松的腰部赫然插着一支龙骧木拐杖,他心中陡然一惊。
  这龙骧木拐杖,任小蛟十分熟悉。在他孩提时代,一直是奶娘李氏在照顾他。李氏英年早衰,当时年龄不足五十岁,却已弓腰驼背,手不离这柄拐杖。直到任小蛟十岁时,他才由李氏护送出宫,一路上历尽艰辛,来到关外,与父亲团聚。自李氏走后,他一直再也没有见到过这柄拐杖。从那时至今,已有近二十多年了。
  任小蛟此次入关寻母,父亲告诫于他,要先找到李氏,问清这些年的情况,因为他们听说,任小蛟之母朱紫春早已不在皇宫中,好像无人知晓她在何处。可李氏的消息却时有焦空大师的书信告之,知道当年的李娘已入群玉庵中,成了庵主,她将“李”字拆开,索性叫了“木子娘娘。 ”
  任小蛟正在发愣时,继蛟童子对他说道:“蛟哥,你喊了半天,也没人答应。你带我进去看看好吗?”
  任小蛟思索再三,俯身说道: “继蛟,进得殿中,你要紧紧跟随于我,不可乱跑。”他见继蛟点了点头,便抱起继蛟,飞身跃进门来,如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院中的青砖地上,然后双脚略一点地,身形犹如一把利剑,穿过殿门,站立在正殿之内。
  他环顾四周,见殿内十分零乱,供桌掀翻,供品满地皆是,似在不久前有一番争斗。
  任小蛟见前殿空无一人,便携继蛟飞身跃至后院。
  一进后院,他大惊失色。院内的地上平躺着两个年青的道姑,身上多处剑伤,道袍上留着几个三角形口子。任小蛟心中雪亮,这两人定是地煞剑派所杀。接着,他又跃进七真殿。
  突然,他眼前一亮,见有一个老态龙钟的道姑端坐在供桌之上。只见她脸上皱纹密布,鬓角上白发如霜,苍白的嘴唇上有一道道的横裂口,手背上清晰地露着青筋,双目紧闭,神态安详。
  任小蛟迅速辨认出来,她就是自己要寻找的李娘。他忙双膝跪倒,虔诚地说道:“李娘,蛟儿前来拜见! ”连呼数声,李娘仍旧是先前模样,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任小蛟心中猛然一沉,他飞身上前,手探气息。当他的手刚刚挨及李娘肌肤,顿感冰凉僵硬。他急切地搭住李娘脉门,方知她老人家脉象全无,已然死去至少有一个时辰了。他痛从心起,眼泪夺眶而出。
  哭着哭着,他又奇怪起来,李娘身无创伤,道袍未损,那么何人用何法将她置死的呢? 任小蛟马上擦干眼泪,仔细观察起来。
  审视了半天,也没看出端倪,他不由得用手搭住了李娘脉门,将真气源源输入李娘体内。这一下,他才完全明白了。因他的真气只输入大约一寸,便被阻隔,他方知李娘是被人震断经脉而死的。就在他输入真气的同时,李娘尸体被真气所震,竟“轰”然从供桌上掉到了地上。任小蛟连忙跃至跟前,要将李娘尸体扶起,却见从李娘道袍袖口中掉下一个纸卷儿来。
  任小蛟忙拾起观看,见上面书写着几句话。他读之再三,觉得像是李娘所练道家的“内丹功”口诀。他心中十分奇怪,李娘练道家“内丹功”已有数载,口诀早已烂熟于胸,绝无必要将此口诀书写纸上,这里面可能另有文章。
  任小蛟自幼聪明绝顶,遇事谨慎小心。他将纸卷反复念了十几遍,然后上下左右翻转,并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依次念罢,觉得仍无收获。猛然间,他浑身一震,情不自禁地喊道:“明白了!”
  纸卷之上赫然写着:
  “杭中之神游中宫,
    五州会仙似玉都。
    上登楼堂候天道,
    通利内外调五行。
    心有明童楼门中,
    主调百谷华王明。”
  这六句道家“内丹功”口诀,本无甚奇特,可若将每句话的一个字按规律斜刺刺地如阶梯般念出,就会知晓这其中的秘密。第一句取第一个字“杭”,第二句取第二个字“州”,如此这般,依次将三句、四句、五句、六句中的第三个字、第四个字、第五个字和第六个字取出,就组成了这样一句话:“杭州楼外楼王。 ”
  任小蛟觉得李娘似乎早已预料到他将要出关寻母,并且感到自己身处的险境,这才以这种方式将信息传达给了他。
  任小蛟此时尽管有些欣喜,可仍有一事令他费解。适才已探知李娘是因经脉被人震断而死,用震断经脉的方法致人于死地,世间只有一种掌法擅长,这就是宫庭之中早已失传的极厉害的掌法——“摧心掌。 ”
  他曾听父亲说过,这种掌法是由唐朝西蜀地域内一个东女国所创。东女国属西羌族,她们将西羌武功和汉民族的太极、武功、长拳、掌法等武功融为一体,从文火烙饼,外面不糊不焦依然如故,而内中却已熟透这一现象中悟出了这个道理,创造出这种摧心掌法。
  这催心掌法发力击人是用掌心,犹如拍打熟睡的婴儿,看似无足轻重,实则力道暗含其中,可以震碎人的五脏六腑,震断人的经脉,而外表却不留丝毫痕迹。据说此掌法传到当时的坤宁宫皇后的贴身太监李玉莲那里便中断了,他心中在想:“莫非李玉莲还活在人世?”

  杭州西湖,算得上是人间仙境。西湖被孤山、白堤、苏堤分隔为外西湖、里西湖、后西湖、小南湖及岳湖,大小诸湖连绵着,亘数十里之遥,苍郁的林木笼罩着湖的彼岸。在诸湖的岸边,山麓上铺展着如茵的绿草,湖水里映出了鲜丽无比的翠玉般的颜色。水平如镜,甚至在湖边也全无水沫,全无涟漪的波动。湖水有如巨块坚硬的玻璃,灿烂而沉重地安息于广大的盆中; 天幕似乎沉入了湖底,而繁密的树木则正静静地凝视着透明的湖心。
  杭州春季多雨,此时又恰值黄梅时节,天气的变化犹如小孩的脸,一会儿笑容可掬,一会儿又阴雨绵绵。须臾,浓云密布,一阵大雨倾盆而下。瞬间,那黑云边上镶着的白云渐渐散去,透出一派日光来,照耀得满湖通红,映月的三潭披上金黄的缎被,更显富丽堂皇,神秘莫测。湖边四周的山上,青一块,紫一块,绿一块,杂树生花,点染成趣。树枝像水洗过一番,尤其绿得可爱。湖里无数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似与游人相趣。而一到黄昏,湖光山色的风景便更加迷人。软软的、光滑的小浪花,连连地、合拍地抱吻着岸边的泥土,接着发出种失望的叹息似的低语声。太阳已经完全沉没到遥遥的无际涯的水平线之下了。留存着在天空中的,只是一些碎絮似的晚霞的裂片。红的、蓝的、紫玉色和金黄色的,这些彩色的光芒,反映到湖面上,就更使得那软滑的浪花美丽绝伦。而这一切还只是湖水、山峰,草地、天空,倘若再依次观罢那“三潭印月”。“苏堤春晓”、“平湖秋月”、“双峰插云”、“柳浪闻莺”、 “花港观鱼”、 “曲院风荷”、 “断桥残雪” 、“南屏晚钟”、“雷峰夕照”的“西湖十景”,便会油然而生一种“身处西湖不羡仙”之感。难怪这西湖景致会拨动宋代诗人苏东坡的心弦,他在诗中写道:
  “若将西湖比西子,
    浓妆淡抹总相宜。”
  久负盛名的酒楼“楼外楼”,就坐落在西子湖畔。那楼三檐四簇,层层金壁辉煌。正门顶上,挂着一个描金盘龙的大匾,匾额上赫然草书“楼外楼”三个大字,如龙飞风舞,古树盘根。门旁巨大楼柱两根,上书对联一副:
  上联:能容天下不平之气;
  下联:笑尽人间可笑之事。
  整座楼台,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上有亮灼灼大金葫芦顶,下有玉女悬扇捧仙巾,周围绿水环绕,花木繁茂,苍松数株,翠竹千竿,真可谓是“霞光缥缈龙宫,彩色飘跃沙界! ”
  这一天已近黄昏,任小蛟拉着继蛟迈进楼外楼。几日的劳顿,已使任小蛟面带茶色,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到现在居然水米没沾牙,好不容易赶到了地点,一坐下来,更觉饥肠辘辘。他朝这个喧闹的酒楼四周望了一眼,因打不起精神,便没太仔细观察。他只隐隐约约地看见,自己近旁的桌子边坐着一男一女,那男的似乎年事已高,而那女的却正值妙龄。至于其它桌旁坐着什么人,他一点也没看清。
  此时,一个肩搭白手巾的伙计快步来到桌前,躬身问道:“客官,要点什么?”
  任小蛟应道:“来五碗老酒,上些小菜,再上五斤包子,越快越好! ”
  伙计拿腔拿调的边喊边小跑着进了里间厨房。
  不一刻,酒菜及热气腾腾的包子上来了,任小蛟两人饥不择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正津津有味的喝着酒,突然觉得好像有人拉了他的左手一下,因为他正专心致志地喝酒吃菜,是以并没在意。
  忽然,任小蛟觉得面前红光一闪,一条薄如蝉翼的红色绸带疾飞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套住一个前脚刚刚迈出门坎的瘦子的脖子上。
  只见“刷”地一声,红色绸带一抽,那瘦子不由自主地抽脚转过身来。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张精,你也太过无理! 这位客官刚刚到此,你便对他下手,何况他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你快把东西还与人家! ”
  看到这个情景,任小蛟不觉打量起这个叫张精的人来。只见他五十上下,两只小眼睛就像多日没吃东西的饿猫一样四处巡视,嘴角上挂着狡黠、谄媚的笑容,脸上黑胡子已显出有些花白的地方。他身材瘦小,外套一件褴褛的外褂,头戴一顶缠着一条破布的红毡帽,他脖子上的红色绸带依然套着。任小蛟顺势望去,绸带的另一头握在适才没特别注意只隐约看见的那位妙龄女子手里。
  略微仔细地端详那女子,任小蛟不由浑身一震。
  那女子二十岁左右,上身穿一件五色红青驼绒三色缎子拼的水田色小夹袄,束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是水红洒花夹裤,散着裤腿,显示着青春期丰满的女子那玲珑的曲线,两个丰乳把夹袄支起左右两个小帐篷,似时时蠢动。头上齐额编着一圈小辫,而在头顶心,结一根又粗又滑又黑的大辫子,拖在脑后,左耳上单一个白果大小的硬红镶金大坠子,一张如满月雪白的圆睑,一双睫毛长长的墨黑的大眼睛,眼中比秋水还清,但却跳动着情欲旺盛的火焰。两片嘴唇就像樱桃那样又嫩又红,当她不说话时,双唇紧闭成一颗天上星星的形状。特别是她那厚重的下唇,使任小蛟感到她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本传奇。总之,她给人的印象是妩媚动人,越看越美。
  这时,那瘦子张精尖着嗓子说道:“龙小姐,你与此人毫不相识,何必多管闲事! 适才龙小姐所言差矣,此人若不是富贵人家,哪里会有这般上等货色的玉镯。”只见他边说边将右手摊开,一对颜色极正的玉镯映入人们的眼帘。邻近的几人望见这对玉镯,不禁喷喷称羡。
  一见到玉镯,任小蛟大惊失色,忙抬左手观看,腕上的玉镯早已不翼而飞。他料定已被那瘦子人不知鬼不觉地偷去了。可他又感到奇怪,他明明看见那瘦子手掌上有一对一模一样丝毫不差的玉镯,一只肯定是他的,那么另一只是何人的呢? 他曾听父亲说过,这玉镯原有一对,一只在父亲手里,一只在母亲手里。十九年前,他曾戴着母亲的那一只玉镯到了父亲那里,以镯相认,后来,父亲又把他那一只托来人带回给了母亲,以便日后让他凭镯认母,所以这镯子就变为了一只在他手上,一只在他亲生母亲那里。任小蛟本就凭着这唯一的信物来认母的,怎么他母亲的那只玉镯会在这瘦子手里?
  正当他惊奇万状之时,只听身旁的小继蛟边哭边喊:“还我玉镯! 还我玉镯! 蛟哥,那人把我的王镯偷去了,快帮我取回,快呀! ”
  张精眯着双眼,大言不惭地怪声说道:“小孩,这玉镯上无名无姓,怎么就是你的呢? 我一生只会偷会抢。有人拿了我的东西,我若拿不回来,只管送他。如今这世道就是这样,别说是这小小的玉镯,就是皇帝老子的天下,不也是谁能抢到便是谁的吗?”
  任小蛟听到这般无赖之言,心中十分气愤。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冷言说道:“你说话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张精虽不敢在这杭州城里称偷王,可也是个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儿的主儿.所吐之言焉有不算的道理!”那张精略带狂妄地言道。
  话音未落,只见白影一闪,快如闪电,急如迅雷,在场的所有人都未看清是何人如此作式,任小蛟却早已欺近张精,左右两手使千手佛点穴指法,轮番点出,一连点中张精拿镯之手的“列缺” 、 “神门”、“劳宫”、“少府”四个穴位,认穴之准,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只听那张精怪叫一声,拿镯的右手已然麻木,平伸着竟一时合不拢了,手上的一对玉镯早已不见。他惊恐地望着这位身穿白板羊皮的年青剑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张精一生练就了“三快”,即“腿快”。“手快”、“眼快”,他的这三快几乎无人能及,他曾与许多江湖高手比试过,无一败北。刚才发生的事,足以令人目瞪口呆,他甚至连任小蛟的身法都没看清,当然就更不知道此人用什么指法将自己右手点中,他如果不是今日亲身经历此事,若平时别人对他述说这样的身法,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任小蛟手托双镯,细细端详了一番。说起来这一对镯子也没什么特殊,颜色雪白,通体晶莹,雕琢精美,洁净高雅。在有光线的地方,哪怕只有一丝亮光,那镯子便能反射出璀璨的无数闪光,就像三棱镜反射出的七彩虹霓。而着实令他不解的是这一对镯子毫无二致,完全一模一样,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令他千里迢迢前来寻找的镯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他正在思索着,忽听身旁的继蛟说道:“蛟哥,谢谢你帮我取回了玉镯。”说着,从任小蛟手中拿了过去,从容地戴在了手腕上。
  任小蛟连忙追问:“继蛟,这镯子是谁给你的?”
  小继蛟茫然地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听黄爷爷说,我一生下来便有了这只玉镯。他告诉我,宁可丢掉性命,也不可丢掉这只镯子。 ”
  任小蛟瞧着他那极其认真的样子,不禁“噗哧”笑了一声。他内心暗想:“这孩子如此年幼,他肯定不知那镯子的来历,再问也是没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肯定与母亲有什么关系,莫非他……”
  正在寻思间,任小蛟忽听近旁一直端坐不动的那位老者低沉地言道:“京儿,那位客官武功卓绝,用不着你来帮助人家,快将那人放掉吧。”说完,只见那妙龄女子轻轻一抽,将红色绸带抽了回去、她用那极其温柔的声音说道:“好吧,怨我多管闲事,还不知人家高兴不高兴? ”说完,竟朝着任小蛟莞尔一笑。这一笑百媚皆生,勾人魂魄。
  经那女子提醒,任小蛟方觉自己因沉浸于镯子的思考之中而怠慢了别人。他连忙抱拳施礼,朗声言道:“这位前辈和小姐,适才晚辈神情专注,太过无礼,望二位见谅。我任小蛟绝非无义之徒,对二位恩人的帮助,容我日后报答! ”
  只听那女子半真半假极其温柔地说道:“敢问任大侠,将如何报答于我?”
  任小蛟微微一笑,极有分寸地回答说:“江湖中人,‘义’字当先。我愿为小姐解除困难,不知小姐有何难事要我帮助?”
  那女子笑口顿开,露出扇贝似的皓齿,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言道:“我……我适才亲眼目睹了任大侠的盖世武功,我想向大侠学几手点穴手法,不知大侠肯否收下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儿?”
  对于这样的要求,任小蛟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显然,那女子要留住他,他若回绝,恐怕不近人情;若答应,他又怕耽误自己的大事,以至语塞。
  这时,那老者神情庄重地对任小皎说:“敢问大侠,你与千手佛古庆丰是什么关系?”
  任小较答道:“古庆丰前辈是我师祖,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敢问前辈,可认识古老前辈否?”
  老者手捋胡须,满含敬意之情地说道:“千手佛古庆丰,以九宫步法和千手佛点穴指法独步天下,可谓武林中万人敬仰。老朽不才,与古大侠略有交往。以老朽之能,恐难以巴结上古大侠。你与古大侠情感如此之深,又深得古大侠真传,老朽实在是钦佩得很哪! ”
  任小蛟与那老者正谈着,一旁的妙龄少女竟不耐烦起来,她嗔怒地言道:“任大侠,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任小蛟无奈,只好暂避一时,他用了一个缓兵之计,只听他言道:“小姐,我有点不识抬举,怕辜负小姐一片诚心。这样吧,眼下我还有重要事情要办,待办完事后,一定登门拜访。”说罢,他不待那女子说话,转身对站在门口正在发愣的张精厉声说道:“江湖中人,本不应贪不义之财。今日之事,我且饶过你,望你回心转意,助人为乐。倘若你下次偷盗让我碰见,我定要废去你这双手,让你水世不能再去偷抢。”言毕,急运鹤顶功,双指连环点出,只听“嗤嗤”几声刺破空气之声,那张精手上的穴道已然尽数解开。
  张精活动了一下手腕,连忙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任小蛟转过身来,叫过一个伙计,小声问道:“这楼外楼中,可有姓王的伙计吗?”
  那伙计眨了眨眼睛,嘻皮笑脸地对任小蛟说道:“这酒楼之中,三横一竖的王姓只有一人,他不是伙计,而是我们掌柜的,客官莫非要找他么?”
  任小蛟听罢,不加思索地说道: “对! 我就找他! 请你唤他前来见我。”
  那伙计狡黠地一笑,将手伸到任小蛟眼前,小声说道:“这酒楼的规矩,是无利不起早,客官你看……”
  任小蛟已明白那伙计的意思,忙拿出一两碎银,放在那伙计手中,然后威严地说道:“你让他快些前来见我! ”
  那伙计得了银两,立刻显出一副奴颜媚骨的神态,一连应了几个“是”字,跑着进了里间。
  楼外楼的王掌柜身材瘦小,脸也瘦小,瘦小的脸盘在一大堆铁灰色的头发覆盖下一点儿也看不见了。这头铁灰色头发笔立直竖,一绺绺乱蓬蓬地倒垂下来,使得这个小老头儿活像一只凤头母鸡,尤其惊人地相似的是:在一大堆深灰色乱头发的覆盖下,只能看见尖鼻子和一双滴溜圆的黄眼睛。
  他慢条斯理儿地从里间走到任小蛟他们坐着的桌前,抬头瞪着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任小蛟,显出不屑一顾的样子。然后他顺便瞟了一眼任小蛟旁边坐着的继蛟,这一看不要紧,突然见他浑身如筛糠般发抖,面色由黄变白,又由白变灰,黄眼睛火也似地红了起来,上颚骨同下颚骨呷呷的发起颤来。他再也站不住了,他本想跑开去,只是他的两只脚总不听他的话,双腿一软,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话也说不利落了。
  “皇、皇、皇太、太子殿下,小、小人罪该万死! 实在不、不、不知大、大驾光临,未加远迎,还望太、太子恕罪! ”
  楼中所有的人听到这些语无伦次的话语,看见王掌柜一扫平日里财大气粗的蛮横而如此地卑躬屈膝,一时间竟有些晕头转向了。
  任小蛟更觉奇怪,脑中头绪纷繁。小继蛟只觉眼前阵势十分好玩,竞拍着小手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
  尽管任小蛟心中疑团重重,可他眼下还没时间去多想,他急切地说道:“王掌柜,你不必害怕,我们都是寻常百姓,没什么皇太子殿下! 你大概认错人了。请你站起来说话,我希望你实话实说,不要隐瞒! ”
  那王掌柜仍旧磕着头言道:“小、小人不敢! 大人只管问来,小人绝不敢隐瞒。”
  任小蛟问道:“你可认识群玉庵庵主木子娘娘? ”
  王掌柜连忙点头称是,说道:“回大人的话,木子娘娘原姓李,木子二字是将‘李’字拆开便是。小人十年前被选入宫,曾与木子娘娘同朝为臣一年有余,侍奉两宫皇太后,一年后,她便不辞而别,隐居在群玉庵内。”
  任小蛟紧紧逼问道:“那我问你,三十年前被困紫禁城中的锦绵掌高手叫做“花里藏针”的朱紫春,你可知现在哪里?”
  听到‘朱紫春’三个字,王掌柜吓得面如土色,豆粒大的汗珠接二连三地掉在胸前,他哆哆嗦嗦地说道:“大、大、大人息怒,小、小人不敢提朱、朱、朱娘娘……”
  突然,王掌柜“啊”地大叫了一声,只见他两眼发直,张着大嘴,胸前不知何时插入一支银镖,直没镖柄,接着“轰”然一声,他仆地气绝。
  兔起鹘落,变起仓促,任小蛟转身观看,不知何时,已有三人进得楼来,站在门口。
  这三人一老二小,那老的有八十多岁,身材瘦高,活像根丝瓜; 脸上黄皮拉瘦,又干又皱,像块苦瓜皮。眼睛极小,深陷在眼眶中,眼珠却格外明亮尖利,一望便知他内功精湛,内力超凡脱俗。下巴上长着一撮花白的山羊胡子,显得狡诈阴险。
  老者左右站着两个身披白袍的年青剑客,两人一最高矮,一样胖瘦,脸型与长相毫无二致。
  此时,楼内的顾客们见掌柜的被杀,出了人命,便纷纷落荒而逃。不一刻,楼内除了那刚进来的三个人外,就只剩下任小蛟和小继蛟以及那一老一女。
  任小蛟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今日碰上了棘手的劲敌,可他也很纳闷,这邻桌的一老一女为何不快快逃走呢?
  此时,那瘦高的老者用那裂帛的嗓音尖声说道:“嵩山剑派的小子,今日让你死个明白。老夫我的名头,你大概没听说过,可你的老子跟我可有过一面之交。我就是人称三麻子的李玉莲大人,这二位是闻名江湖的鬼城双侠。你今日死在我们手里,也算是你的福气,绝不会被江湖中人耻笑的! ”说罢,干笑数声。
  任小蛟神态自若,镇静异常。他艺高人胆大,竟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
  突然,坐在近旁的那位老者朗声说道:“想不到今日堂堂皇宫中的‘摧心掌’高手李玉莲大人和天罡剑派的鬼城双侠齐集杭州,实在令我龙某不胜荣幸!只是不知列位知不知道,我龙家世代久居杭州城内,威名远播,威望极高,无论何人,要想在杭州城内杀人,都要先问问我龙家答应不答应! ”
  李玉莲“呸”地吐了一口,他恶狠狠地说:“龙少华,你也太狂妄自大了,难道万岁爷要在你杭州城内杀人,也得问你龙家不成?”
  龙少华开怀大笑,边笑边说:“你说我狂妄自大,我看你才是狂妄自大,目空一切! 你怎么能用皇帝作比,莫非你自认为具有皇帝的权威与尊严吗?”
  这一番话说得李玉莲哑口无言。他恶狠狠地盯了龙少华一眼,换了个话题,说道:“龙少华,你已犯下十恶不赦之罪,竟敢仗着你那什么八卦龙虎掌杀死地煞剑派的灵修上人和灵习真人,今日你也难逃活命。待老夫我先毙了这嵩山剑派的小子,再来会会你那不堪一击的八卦龙虎掌。”
  说罢,李玉莲向鬼域双侠使了个眼色,便独自飞身扑向任小蛟。
  鬼域双侠转身拔剑,一声怒喝,扑向龙少华。
  李玉莲不愧为一代高手,只那身法就足以令江湖上一等一的顶尖人物们望尘莫及。他身轻如燕,像一片干枯的树叶,随风飘动,运动自如,简直就如同天上的神仙在腾云驾雾一般。
  任小蛟抬眼一望,心中默念一声:“好俊的身法! ”他毫不畏惧,运起鹤顶功,如祝融刺天,云鹤高翔,抽剑跃起,长剑搅出朵朵剑花,身形左旋右转,剑光已然罩住了李玉莲。这剑法一招三式,连绵不绝,其角度之刁,劲道之猛,速度之快,拿捏之准,令人匪夷所思。这一招三式的绝命剑法,是当年号称天下第一剑的嵩山一剑积一生心血创下的绝技,取名“摆尾三绝。”嵩山一剑当年苦心积虑,呕心沥血,他将龙式、虎式、鹤式剑派溶于一炉,才创下了这无人能挡的剑法。
  任小蛟右手使出“摆尾三绝”,左手拇指并拢,使出千手佛点穴指法,快如闪电般地疾点李玉莲的“俞府”、“或中”两处胸前大穴。
  三麻子李玉莲无愧是一代杰出人才,他面对这难以抵御的绝命剑招和那快如闪电的千手佛点穴指法,便知自己纵有天大本事也是不死即伤。只见他临危不乱,身子在空中如履平地,他急快地变换身形,双腿如在地上行走一般,连动七步,即:跨、迈、进、退、蹉、垫、趋,七步走完,刚好是一个圆圈。
  任小蛟一眼便看出,李玉莲所用的身法是由当年东厂卫士、锦绵掌高手金冠花魁所创立的“七步折腰”身法。此身法飘忽不定,又毫无棱角,走起来如行云流水,游刃有余,特别是腰肢不住地左摇右摆,灵活如猿,让人既感到美仑美奂,又无法抓住任何弱点来进行攻击。故此,极易躲闪致命的袭击。
  饶是如此,李玉莲尽管躲过了任小蛟的“摆尾三绝”的绝命剑法,却再没能力躲避任小蛟左手的千手佛点穴指法。
  他只觉前胸的“俞府”、“或中”两处大穴一麻,穴道即刻被封。此时,他也刚好与任小蛟的身形错过,他用尽余力用“摧心掌法”拍中任小蛟的背心。
  适才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二人各展绝技,互不相让,实在是举世罕见的一场顶尖高手最残酷、最激烈的性命相扑。待二人双双落地后,都不由得从心底佩服起对方那超凡脱俗的武功来。
  李玉莲功夫老到,内力充沛,他尽管被封住了穴道,居然脸不变色心不跳。只见他紧闭双眼,默运“三成丹法”功,不一刻便冲开了穴道,可功力还是受到了损害。
  他睁开双目,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嵩山剑派的侠士。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位年青人明明中了他的“摧心掌”,居然完好无损。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一人在身中摧心掌后活了下来,他就是五台山前辈高人广慈大师,除此之外,任何人不死也会变成终生残废。
  其实他有所不知,任小蛟只是表面上显得神完气足,而实际上他多少受了些内伤。好在他自幼随父练习“养气神功”,只是功力还只有六成,因此,还不能将适才所受的推心掌力尽数逼出体外,但起码已逼出大半,是以性命无碍,但却功力大损,非调养月余不能复原。
  这养气神功原为前辈先人九华老祖所创。此功重在养气,而不能用于武功技击。可如若勤练不辍,功力逐渐深厚,便可在真气将尽或受到其它内力的重创时,使人真气迅速上升,避出所受内力,立刻复原,而复原后,反而使原来功力大增。
  李玉莲和任小蛟适才一番争斗,都已探知出对方的厉害。适才双双受伤,也算打了个平手,因此,两人都不敢贸然出手,在地上兜开了圈子。
  再看另一个战团,情形便有些不同。
  鬼域双侠开始并未将这个老头放在眼里,两人一开始只用了一个威胁不大的由密宗东密“上行手印”幻化的剑法叫作“开山劈地”分左右刺向龙少华。
  然而他们想错了,可知道错也已经晚了。龙少华所擅长的八卦龙虎掌奥妙无穷,威力奇大,而他又多少了解了如何闪避密宗剑法的道理,便如虎添翼,勇猛无比。只见他左右摇摆,全然将原先的“八卦步法”打乱,走出了一个个莲花图形。这稀奇古怪的身法,令鬼域双侠和龙小姐大吃一惊。
  鬼域双侠不敢小觑,连忙施展厉害的杀招。两人自幼配合练就密宗剑法,配合已达无痕。双剑左右、上下齐飞,有开有合,有张有弛,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龙少华毕竟是一流高手,他虽然在闪避鬼域双侠的剑招时还显得有些笨拙,但他所拍出的掌法却凌厉无比,威力无穷。
  只见他双掌翻飞,接连使出“青龙转身”、“白蛇出洞”、“左右翔龙”、“白猿献果”等掌法,逼得鬼域双侠连连躲闪,居然连使剑发招的机会都没有。
  突然,龙少华在自己第七朵莲花图形刚刚走完的时候,左手屈肘从左腋下外旋穿出,掌心向上,接着走弧形步法,左右手掌猛然下切,极其潇洒又不失时机地用了一招“变转游龙”,两手掌同时切中鬼域双侠的握剑之腕,“当啷啷”一声大响,鬼域双侠的银白长剑落在了地上。
  三麻子李玉莲曾偷眼看到了龙少华那古怪的身法,心中实在又惊又气,他怎么也想不通,以八卦龙虎掌而闻名天下的龙少华怎么会使出这般古怪离奇的身法来。这身法与他的掌法全然不能搭配,身法只是为了躲避密宗剑招的攻击,而丝毫没有增强掌法的威力。李玉莲不愧老谋深算,胸有城府,他见大势已去,料到己方绝难取胜,三十六计走为上,若再争斗一阵,恐怕性命全无。只听他猛然“唿哨”一声,鬼域双侠飞身拾起长剑,三人如影随形般地跃出楼门,只一闪,便逃得不见踪影。
  任小蛟虽然不想放走那个杀害自己奶娘李氏的凶手李玉莲,可因自己身受内伤,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走。
  这时,龙少华含笑说道:“任大侠,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武功超群,简直可以说达到登峰造极的境地 我龙某人实在佩服之至,这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强中更有强中手呀! ”
  任小蛟强打精神,抱拳施礼,谦虚地说道:“蒙龙老前辈夸奖,晚辈实在惭愧。适才若不是龙老前辈出手相救,以一敌二,我恐怕此时已赴黄泉。龙老前翠的救命之恩,晚辈我永志不忘!”
  忽然,站在一边的龙小姐暗暗扯了扯父亲龙少华的衣角,龙少华会意,走上前来,诚恳地对任小蛟说道:“任大侠若不嫌弃我龙某人,请到我龙府安歇几日,不知大侠意下如何?”
  任小蛟连忙回答:“不敢有劳龙老前辈!‘嫌弃’二字从何说起? 不是小蛟不愿去,而是眼下有要事去办,实在得罪,还望前辈恕罪! ”
  听任小蛟如此一说,竟急坏了一旁的龙小姐,她急切地言道:“任大侠,你果真想知恩不报,一走了之吗? 我看你也不必太傲慢了,我龙家虽不是朝廷命官,可也是武林中人人敬仰的门户。”
  任小蛟闻听此言,知道那龙小姐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正待开口,忽见龙少华向他摆手止住。龙少华手捋胡须,极其沉稳地说道:“任大侠,不必解释,小女无知,心直口快,不必与她计较。依我看,大侠也不必推辞了。你身负重伤,倘若再碰上个什么杀手,你将如何抵御? 不如在敝府养好伤后,再去办事不迟! ”
  任小蛟十分佩服龙少华的眼力,自己尽管伪装得极好,却也被他看穿了。这时,他一个趔趄,身体歪斜,脚步不稳,竟险些摔倒。龙氏父女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任小蛟,抱起小继蛟,四人迈出楼门。
  任小蛟边喘着粗气,边对龙少华说道:“多谢龙老前辈的盛情,小蛟只好叨扰了。”
  楼门外,龙家侍从早已备好了车马,载着四人朝龙府飞驰而去。
  龙府位于杭州城的西北角。早年龙家是有名的江南五大户之一,经历代修建,至龙少华时,俨然是一座雄伟的建筑群。府门口立有一个十米高的牌坊,上刻草书“府邸”巨字,字形字体可雄视数百年间的众多草书家而直追张旭、怀素,自由飘逸,超迈不羁。牌坊左右石柱上,刻有名人诗句,充满文人雅致和士大夫情趣。上刻:
  “雪满山中高士卧,
    月明松下美人来。”
  正门阔大,黄门红柱,重檐斗拱,庄严肃穆,金碧辉煌。正门的巨大红柱上,仍贯有一副长联,写道: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威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进得门来,眼前豁然开朗。前方空场一块,左右有两扇巨大的石屏风,雪白耀眼,稳重厚实。石屏风上均刻有名人诗文。
  左边的石屏风上刻着晚唐诗人杜牧的名诗《斑竹筒簟》,写道:
  “血染斑斑成锦纹,
    昔年遗恨至今存。
    分明知是湘妃泣。
    何忍将身卧泪痕。”
  右边的石屏风上刻着唐代书法家张旭的一道写景绝句,叫作《山行留客》:
  “山光物态弄春辉,
    莫为轻阴便拟归。
    纵使晴明无雨色,
    入云深处亦沾衣。”
  唐代张旭,时称“张颠”,以草书与李白歌诗、裴旻剑舞,号为“三绝”。刻在屏风上的这首绝句,以张旭的狂草形式书写,字与诗相得益彰,互为辉映,更显其字、其诗的境界幽深,飘逸放荡。看得出,龙家大户几代人皆酷爱张旭,以至于到了顶礼膜拜的疯狂程度。
  任小蛟被人抬进龙府大门,接着过了空场,上了五层台阶,便进了龙府的正殿。
  此殿重梁四柱,上刻丹凤朝阳、二龙戏珠、群鹤闹莲、天马行空、麒麟送宝、喜鹊登梅等吉祥图案,雕工精细,造形生动。中间的两根大红柱上,仍旧挂有一联, 曰:
  “美极如天,赞化体元生万物,
    帝出乎震,赫声濯灵镇东方。”
  穿过正殿,便是东、西配殿,这两座配殿翼蔽在丛林之中,红绿相间,相映成趣,玲珑别致,各得其妙。
  任小蛟被抬进东配殿的正屋内,龙少华挥手令众人出去,屋内便只剩下了任小蛟一人。他环顾四周,见殿中摆着云石桌子和云石凳子,东面靠墙正中摆着一个红木柜子,里面陈设着碧玉、玛瑙、珊瑚、怪石种种玩器。柜子两边是书架,架上放着金石子集之类的书。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墨龙画轴,那龙张牙舞爪的像要飞舞下来。西壁则挂着一幅山水画轴,那细软柔和的笔触,直欲凸出绢面来。
  看到这高雅绝伦、富丽堂皇的室内布置,任小蛟心中不禁赞叹道:“果真是江南大户,气度不凡!”
  他从床上翻身坐起,开始运起养气神功。真气缓慢地凝集,不一刻,他觉得周身百骸十分舒服自得。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他脸色通红,汗如雨下。他心中明白,摧心掌力已尽数逼出体外,性命已无碍,只是体质还较虚弱,恐怕要静养月余才可复原。此时,他越发感到疲劳之极。他合身躺下,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他隐约听见有个女子的声音在轻轻唤他。
  “任大侠! 大侠醒来!”
  任小蛟神智略清,眼睛尚未睁开,一股淡淡的幽香飘入鼻中。这香味似兰花又似百合,高雅纯正,沁人心脾。
  他睁开双目,正好与龙小姐那对满含深情的大眼睛相对,不觉一阵脸红。
  那龙小姐身穿透明的粉色纱衣,那丰满而雪白的胸间有一颗较大的黑痣清晰可见。她的脸庞正陷入一片美丽动人的红潮之中,显得那么容光焕发,光彩夺目。胸前一对丰乳,大得像瓜棚上吊着的两只大葫芦,微微上翘,令人垂涎欲滴。她轻拢云鬓,浓密的头发飘散在雪白的脖颈四周,头上斜插着两、三支玳瑁簪子,闪闪发光。一个几乎觉察不到的微笑留在她的唇边,似乎内中藏有不尽的隐秘和久旱逢甘霖的渴望。
  任小蛟刚要起身,龙小姐忙温柔地说道:“大侠不必起身,你只管躺着,咱们说说话好吗? ”龙小姐在说这番话时,那柔软娇嫩的双手抚在了小蛟的胸前。她话虽然说完了,可手却不愿再拿开。任小蛟只觉一股暖流瞬间流遍全身,似乎有一种极其幸福的感觉在他心中慢慢升起,使他对龙小姐的所作所为早已无有反抗之力。
  过了一会儿,任小蛟太觉尴尬,忙把话题岔开,小声说道:“请问龙小姐,继蛟现在何处?”
  龙小姐轻启双唇,露出两排美丽的皓齿,极其温柔地低吟道:“他正在后花园内玩耍,晚上他就住在你的隔壁,只有一窗之隔,你放心吧! ”
  任小蛟感激地点了点头,说道:“多谢龙家对我的照顾,容我日后报答!”
  那龙小姐娇嗔一声,似怒非怒,不知为何,就是在她发怒时任小蛟仍觉得她无比动人。
  只听龙小姐言道:“任大侠,我们龙家若要永远照顾于你,你可愿意? ”说着,她忘情地在任小蛟胸前、腋下抚摩起来,这抚摩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醉人,任小蛟已感到浑身如触电般麻酥酥的,不知为何,他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龙小姐见他已答应,内心欣喜万分,她含笑深情地注视着任小蛟,胸脯一起一伏,一时,竟紧张地喘起气来。
  任小蛟只觉那龙小姐的双手由胸前滑到腋下,抚摩了一会儿,她竟顽皮地揪了几下任小蛟的黑色腋毛,边揪边发出铜铃般的笑声。紧接着,任小蛟忽然觉得那双小手缓慢地滑到了自己的腹部,略微停了一停,便毫不犹豫地滑向他的两腿之间。任小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那如火的情欲,他迅速起身,双手抱过龙小姐,将她紧紧地拥在了怀中,同时,双手开始轻轻抚摸龙小姐那对雪白如膏的丰乳。谁知龙小姐并不满足,她上身猛然一挺,使她那富有弹性的双乳挣脱开任小蛟的双手,尔后往前一送,她那双乳上头的两个如樱桃般鲜红的乳头竟自伸进了任小蛟的嘴里。
  两人正在兴头上,忽听一阵噼哩啪啦的跑步声由远而近,小继蛟如一阵风儿似的跑进了屋内。他一眼看到任小蛟已醒来,竟毫无顾忌地径直跳到床上,扑进了任小蛟的怀中。
  只听他清脆地对任小蛟说道:“蛟哥,你病好了吗?”
  任小蛟十分感动,他捧着继蛟的小脸蛋轻声说道:“蛟哥没病,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龙小姐见继蛟回来,便觉有些扫兴。她站起身来,轻柔地说道:“任大侠,我回去了,晚上再来看你,”说完她狡诈地眨了眨眼睛。
  任小蛟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龙小姐很不情愿地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屋子。
  夜幕降临了,一个春天的月牙挂在中天,虽说还具有半边,离团圆还远,但她一样地把柔情和清澈的光辉洒遍了人间。龙府内的假山、竹木、殿宇、红檐,通通蒙在一望无涯的洁白朦胧的轻纱薄绡里,显得飘渺、神秘而绮丽。
  任小蛟半坐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从窗户棂间射进来的朦胧的淡光,内心烦躁不已。他在企盼着那熟悉美丽的身影快快出现,他发现自己已深深地沉浸在爱河之中而不能自拔。
  突然,窗棂微动,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轻飘飘地落在了床边。
  任小蛟早已按捺不住,伸出双臂一把抱住来人。来人正是龙小姐,她今晚只披了一件黑色外套,里面一丝不挂。这外套在任小蛟双臂合拢的同时,竟神奇般地滑到了地上,一个雪白滚圆的女人胴体暴露在任小蛟的眼前。
  黑暗中,两人谁也没说一句话,只是互相轻轻地抚摩着。任小蛟似乎显得有些笨拙,他的双手不时地按着龙小姐的暗示而变换着位置,特别是龙小姐用她那滑腻的舌尖轻轻舔过任小蛟的颈部,使他顿感似有万条小虫爬过心尖,痒痒的,甜甜的。接着,任小蛟伏在了龙小姐柔软的身上,紧接着,他的身下便不时地传出女人特有的那种似乎十分满足的呻吟。
  这前半夜,两人颠鸾倒凤了几次,那云雨风情不必细说,只是那最后一次,是龙小姐骑在任小蛟身上,两人一上一下地动着,如同江上行舟的颠簸一样,均匀而有节奏。动着动着,忽然,任小蛟觉得腹部一凉,伸手一摸,方知是龙小姐滴下的眼泪。
  任小蛟陡然一惊,兴致全无。他急切地问道:“小姐,这是所为何来?”
  那龙小姐闭口不容,黑暗之中,任小蛟全然看不清龙小姐的面部表情,他只觉得龙小姐翻下身来,默默地将自己越抱越紧,好像害怕马上就要失去他一般,渐渐地任小蛟闭上双眼,安然入睡了。
  天快亮时,突然,任小蛟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不了,火光、烛光已将龙府里里外外照得如同白昼,院内入声鼎沸,并夹杂着刀剑的撞击声。任小蛟本能地朝身边一摸,发现龙小姐不在床上,他忙披衣下床,抽出自己的长剑,跃出殿门。
  正巧,迎面跑来一个家丁,只见他气喘嘘嘘,满头大汗。任小蛟忙上前盘问,只听那家丁说道:“适才有一盗贼,好像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跃出墙外。看那身形,似乎是个女盗贼。”
  任小蛟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他连忙冲进继蛟的房间,见屋内整整齐齐,无有任何动静。他心中暗叫不好,跃至床前,伸手一摸,床上空无一人。他急得大声喊道:“继蛟! 继蛟! 你在哪里?”喊了半天,根本没人应答。
  正在这时,龙少华带着几个家丁跨进房来。
  任小蛟急忙喜道:“龙老前辈,敢问龙小姐现在何处?”
  龙少华茫然地望着任小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任小蛟略一沉思,便开口说道:“晚辈不知贵府龙小姐是什么来历? 还望前辈如实相告。”
  龙少华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沮丧地言道:“请大侠到前厅就坐,容老朽慢慢道来。”
  龙府正殿大厅里摆设豪华,正面墙上挂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一副对联,写道:
  “嫩寒锁梦因春冷,
    芳气袭人是酒香。”
  西边的墙上也挂着一幅画图,有点像米襄阳的“烟雨图”,两边也同样有一副对联,联曰:
  “烟霞闲骨格,
    泉石野生涯。”
  这两幅画虽同挂一室,情趣风格大不相同,也许正是因为它们风格迥异,反倒显出一种不协和的美来。
  厅中央放着一张花梨理石大案,案上堆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还有一个硕大的笔筒,筒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案边设着一个斗大的汝窑花囊,插着满满一囊水晶球的白菊。
  大厅门口右边摆着一个青铜大鼎; 左边则是一个红木漆架,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还挂着一对小木槌。
  任小蛟与龙少华分坐大案左右,此时,他正在全神贯注地听着龙少华娓娓而谈。
  龙少华说道:“老朽五十岁时,才有了这个女儿,可谓老来得子,故而对她倍加宠爱。她的母亲在生下她的第二天便去世了,老朽给她取名叫作龙京京。京京小女自幼聪慧,善解人意,而且老朽我早就发现,她无论身材、骨骼、韧带、五脏,都极具练武之人的素质,当时,我心内狂喜,以为是上苍为我龙家遣福赐予了我一个可以将我龙家八卦龙虎掌得以发扬光大的英才。可谁知,祸从天降,待京京小女长到四岁时,一次她自己溜出家门,到街上玩耍,待我得知消息,出门寻找,却已不见了踪影。尽管我当时痛不欲生,可也毫无办法,后来的多年竟无有半点儿她的消息。从此,我就死了心。说来奇怪,事隔十几年,就在半年前,她竟然自己回到府中。”说到此,龙少华略微停顿了一下。
  任小蛟连忙插话:“她真是前辈的亲生女儿吗? ”
  龙少华点了点头,说道:“开始我也不相信,因为她现在的模样已与四岁时完全不同了。经我辨认,方知她就是我那十几年前丢失的女儿,因为我清楚地记得,京京小女自生下来,前胸上带有一个明显的黑痣,由此,我便认下了她。据她说,那时曾被一个人贩子拐走,带到了很远的地方,后来被一个什么阴山老母救下,她便留在了那个什么老母的身边。后来,老母去世,她将老母后事办完,就匆匆赶了回来。我从没听说过什么阴山,当然也不知阴山在什么地方。其实就是知道阴山位于什么地方又有什么用处呢?当时,我们父女分别十几载,高兴还来不及呢!”
  任小蛟又接口说道:“如此说来,前辈也不知京京小姐这十几年的经历? ”
  龙少华又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实不相瞒,我对京京小女的一些行为也感古怪。我暗中发现她有几次深夜跃墙而出,一夜未归。除此之外,我对她有时表现出来的残忍、毒辣的行为十分反感,老朽爱女情深,我如今已七十有余,真怕失去了她,我龙家的武功便无有传人,故而,我对她的古怪行为装作不知。从来对她。我都是纵容,迁就,只是这次实在有些对不起大侠,她竟敢拐走了那个童子。请大侠放心,我龙某人定随大侠前去寻找,若救不回那童子,我将死不瞑目! ”
  这后几句话,龙少华说得斩钉截铁,大义凛然,令任小蛟内心充满了感激和钦佩之情。
  这时,又听龙少华问道:“任大侠,你千里迢迢,前来寻母,敢问大侠母亲是何人?”
  任小蛟说道:“我母在三十年前被囚禁在皇宫之中,听父亲说,她年轻时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门派锦绵掌的高手,号称‘花里藏针’的朱紫春。当时为了我的安危,母亲才没有随父亲逃出皇宫。我十岁时,母亲秘密将我送出宫外,历尽艰险,才回到父亲就里。我此次前来,所要寻找的线索都被掐断了,我现在已不知如何寻找才能找到,也不知母亲她是否还在人间? 如果在,是否还在皇宫中?”
  龙少华问道:“那么大侠下一步如何打算?”
  任小蛟试探性地说道:“我想先找到焦空大师,因他老人家一直与我父亲保持书信来往,或许从他那里会得知一些消息,然后再想办法吧。”
  龙少华边想边说:“上个月五台山遭受前所未有的劫难,损失惨重,据说八位长老先后殉难,焦空大师幸免于难。近来江湖上纷纷传言,说焦空大师已向武林发誓,要重建五台,讨还血债,可就是不知他现在何处? 依我看,大侠可先在敝府住着,一来调养身体,二来托人打听焦空大师下落,一俟有了消息,我陪同大侠前去拜见焦空大师,不知大侠意下如何?”
  任小蛟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龙少华又问道:“那个叫继蛟的童子与大侠是什么关系? 前日在楼外楼中,那个王掌柜口称继蛟是什么皇太子,我看这里面蹊跷得很。那王掌柜原是宫中的太监,听说是三年前才从京师告老还家,因闲来无事,便出巨资盘下了这著名的杭州楼外楼,独自经营起来。依老朽愚见,他的话不可全信,可也不能一点都不信,看来,这其中定然大有文章呐! ”
  “我与那个叫继蛟的童子萍水相逢,在此之前并不相识,当时他与天罡剑派的护卫大人玉锦香在一起。我看这童子和我极有缘份,于是便兄弟相称。玉锦香为救我与地煞剑派的木尸僧人和她的属下反目为仇。后来黄山八宿中的祥云小仙和催命先生又赶来,玉锦香将继蛟托付给我,她自己反被那祥云小仙和催命先生抓走了。”任小蛟简单地叙述了这个过程。
  龙少华自言自语地言道:“这就怪了! 玉锦香得到要找的童子,不快快回去复命,怎么能将那童子交给大侠呢?”
  任小蛟心里十分清楚这是为什么,可他也知道,青年男女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是件说不清的事情,有时你要想把它说清楚,反而越说越糊涂,因此,他索性还是不说的好!
  其实即使他说了,也与他目前困境的解脱无补。
  任小蛟心内暗想,眼下住在龙府养伤,闲来无事,正好可以向龙少华学一些对付天罡、地煞剑派的武功。
  这样想着,任小蛟便双手抱拳施礼,言道:“龙老前辈,晚辈前日在楼外楼中已亲眼目睹了您的超凡武功,因晚辈以后肯定要与天罡、地煞剑派的人打交道,有前辈的指教,晚辈便不怕他们了。”
  龙少华面有难色地言道:“说来惭愧,大侠可能不信,其实老朽对天罡、地煞剑派的招数一无所知,老朽只是在一次与地煞剑派的搏斗中,经他们本派中人的指点,方能照葫芦画瓢地走出几个怪异的步法。这步法虽然怪异非常,然而却十分有效。可究竟为什么要这么走法? 这走法与我的掌法如何配合,我还没有参研透。我总觉得,天罡、地煞剑派的招数尽管怪里怪气,却也内含有一种很深的道理在内。我敢断定,老朽极其幸运地战胜的那些天罡、地煞剑派的杀手,都是一些三流角色,若碰到这两个剑派的高手,老朽定难活命! 连日来,我苦心积虑,呕心沥血地参研这两个剑派,由于老朽功力浅薄,见识颇短,资质迟钝,因而始终万思不得其解。饶是如此,我也愿意将我所用的那些三脚猫的功夫传授于你,请大侠不必多礼,这点雕虫小技,何足大侠挂齿! ”
  说罢,飞身跃至大厅当中,扭动着腰肢,左摇右摆地走出了一个个莲花图形。待七个莲花图形走完,龙少华转过身来,正待重新再走一遍,忽然间,任小蛟脑中亮光一闪,他也不知这思路来自何方? 又消于何方? 他迅速地抓住了这一丝转瞬即逝的灵感,脱口而出:“龙前辈,您可否反着走一遍?”
  龙少华纳闷儿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反过来又走出了那个七朵莲花、个个相连的古怪图形。龙少华边走边想,脑中也豁然开朗,他哈哈大笑着说:“这正着走是前进,反着走是后退,看来躲避天罡、地煞剑招的身法进退有序了。”
  任小蛟此时似乎充耳不闻,他适才仔仔细细地看了龙少华的正、反步法的演示,他绝顶聪明,在他头脑中已闪电般地快速出现了七朵莲花图形的不同组合,直线是七朵莲花图形的顺序排列,可若是退步正走,便又组成七朵倒莲花图形,即莲花瓣朝下,底朝上,无论正、反的莲花图形,似乎还可以有不同的排列组合,即前三后四,或前四后三。再进而推之,又有前正三后反四或前反四后正三。还有前二后二再后三或前反二后正三再后反二等等,依次类推。除了前后,还有左右,可以左三右四,左反三右正四,左反四右正三,左正二中正二右正二⋯⋯,如此排列组合下去,将有无数图形构成,这便令人防不胜防,诡异莫测。
  他苦苦思索了好一会儿,百思不得其解。忽然,他记起父亲曾向他说过,即练武之人,初练身、法、步,待身、法、步练得熟得不能再熟了,然后就可以练“心象”了。所谓“心象”,就是心中可以想象出各种出奇制胜的招数,可以完全打乱自己先前所掌握的武功招式,针对对手的攻击,而见招拆招,因势踏势。这“心象”首先要以自己所修炼的内功和外在武功招式为基础,同时还要有聪慧通灵的头脑,敏捷迅速的反应以及超乎常人的丰富的空间想象能力,上述两者的水乳交融,就会逐渐地产生那无数变化的“心象”。他心中暗想: “这天罡、地煞剑派的 ‘心象’依据的是什么呢?”
  其实,并非是任小蛟愚笨,只是他见少识短,所研习的经书有限。这天罡、地煞剑派所遵从的密宗秘法,别说是任小蛟,就是功力深厚,颇具见识的少林寺主持方丈惠言大师、五台山主持方丈焦空大师、武当山道长虚明子大师等人,恐怕对此也所知甚少。
  龙少华眼见任小蛟眉头紧锁,一副全神贯注、专心致志的样子,便也不好意思去打断他,他自己便退回到座位上坐下,喝起茶来。恰在这时,一名家丁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跪在龙少华面前,气喘嘘嘘地说道:“龙老爷,门外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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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8 14:39: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回 龙府杀手
  龙少华急忙站起身来,朝任小蛟招了招手,便带领着几名家丁鱼贯而去。
  正门之外,一个衣衫褴褛的肥胖僧人正在大吵大闹。
  只见他年龄六十岁上下,脑袋方方正正,头戴一顶满是窟窿的破僧帽,脸上长着许多小疮,大眼睛,大鼻子,厚嘴唇,双叠下巴,短脖子,背脊阔得异乎寻常,肚子像个油桶,胳膊和身体离得老远,大手大脚,整个是一座山一般的肥肉。正是:若非弥勒入尘世,定然雷公下凡间。
  见到此人,龙少华微微一笑,喊道:“通天疯僧,不在丹霞山通天幽洞修持,到我龙府干什么来啦?”
  这肥胖僧人一见龙少华,竟自嘻嘻笑个不停,他双手一揖,说道:“佛门清静无聊,我尘缘未了,下山一游,不知不觉来到你的府前。我想讨三坛老酒喝,你若施善,将会有荣华富贵的锦绣前程! ”
  任小蛟听到这似清醒又似疯颠的话语,心中感到有些不自在。
  龙少华爽朗地一笑,对家丁们言道:“快有请大师到前厅就坐。”说罢,伸手去拉疯僧。
  这本是主人对客人的一种热情诚挚的表示,可没料到那疯僧却闪身躲开,随即轻轻一跃,身法极是怪异,这一跃竟出去四丈有余。
  众人不禁大骇,没有想到,这肥胖的和尚竟然身轻如燕,灵活如猿。
  趁龙少华落在后面的当儿口,任小蛟开始询问这个通天疯僧的来历。
  龙少华边走边小声言道:“丹霞山本无佛寺,只是有几个岩洞,好像是为远道赶路的僧人所设的客驿一般,因来往歇息的僧人多了,便有了点小名气。丹霞山常住僧人寥寥,主持是通慧长老。这个通天疯僧是通慧长老的师弟,因此僧长居丹霞山的通天幽洞,又兼他终日疯疯颠颠,是以江湖人称‘通天疯僧’。我与这疯僧只一面之交,而我与通慧长老还较为熟识。我初见这疯僧时,也像你现在这样疑惑奇怪,后来又询问通慧长老,他却摇头不答,我也就不好继续追问。除此之外,对这个疯僧的来历便一无所知了。 ”
  一行人来到大厅落座,只见那通天疯僧屁股还没坐稳,便慌慌张张地左右张望一番,待他的目光扫到任小蛟时,不觉一凛,随口问道:“龙施主,这位是……”
  不待龙少华回答,任小蛟说道:“和大师你一样,一个过路人,偶过龙府,尝闻龙老爷乐善好施,便在此暂住。若大师感到不便,小人退下就是!”
  龙少华忙上前打着圆场,微笑着言道:“我龙某人喜结四海之内的兄弟,既来龙府,自然是看得起我龙某人,老朽我求之不得! 你们二位都是我龙府的客人,我龙某都不见外,你们二位也应如一家人才是。 ”
  客随主便,主人既已发话,客人自然不应再挑剔什么。通天疯僧斜着眼瞪了任小蛟一眼,便附在龙少华的耳边低声说话:“龙施主,我此次前来绝非刚才所言,我是来告诉你一个秘密的消息。天罡、地煞剑派不日即将铲平贵府,还望施主早做准备。”他声音虽低,可说得十分清楚,好像是做做样子而故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知晓。
  龙少华临危不乱,镇静异常。他手捋胡须,含笑不语。过了片刻,他却将话题岔开了,只听他言道:“通天疯僧,丹霞山通慧长老一向可好?”
  “嗯,好,好! 烦劳龙施主挂念。我替师兄谢过龙施主。”通天疯僧勉强支吾着。
  “近来听说通慧长老已不居住在‘朝曦舵洞’了,而改住‘锦岩天洞’内,不知所为何来?”龙少华不紧不慢地说着。
  “嗯,嗯,师兄乃丹霞山主持,愿居何处就居何处,谁能阻拦得住他呀! ”通天疯僧避开话锋,所问可非所答。
  龙少华也就不再多问,他对疯僧言道:“谢大师坚德! 天罡、地煞剑派仗着人多势众,剑术古怪,是以在江湖上称王称霸。我龙某人早已看不下去了,他们不来,我还要去找他们算账。他们剑术高超,可我龙家祖传的八封龙虎掌却也威名远播。他们如若前来,孰胜孰负还未可定论!”
  通天疯僧显得有些尴尬,忙连声应道:“那是,那是! 龙施主英名盖世,威武不能屈,还怕那些小小的毛贼吗! ”
  龙少华抱拳施礼,说道:“谢大师夸奖! 若大师不嫌弃我龙某,就请大师在龙府歇息几日,你我开怀畅饮一番,倘若天罡、地煞剑派前来骚扰,大师也正可助我一臂之力,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通天疯僧顺水推舟,连忙应道:“既然龙施主一片真心盛情,我也就不好推辞了! 有劳龙施主,有劳各位 !”
  龙府所在地杭州,春季多雨。在多雨的日子里,夜色一般来说是昏沉黑暗,和举行葬礼的时候一样也凄惨。这天又是一个阴天,到了晚上,自然就没有月亮,清澈的夜晚像件黑丝绒的衣服一样裹着龙府中的树木; 树枝上叶子十分稀薄,望上去就像羽毛,在静止的温暖空气中一点也不动。在黑暗的沉寂里,在一切人面前,龙府后花园内的景象都会留着这样的痕迹:繁茂的树林,林间一条青砖小路,小路尽头是一座孤零零的假山,就像闭着眼睛的死神一般。
  躺在东配殿床上的任小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这晚竟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他从第一眼看见那个通天疯僧便无好感,总觉得此人来路不正,心中种种疑团一直排解不开。他在想:“这疯疯颠颠的和尚何以会知道天罡、地煞剑派要来袭击龙府? 他这个时候前来龙府是为了什么呢?”
  任小蛟正在独自思索,忽听西配殿中有一个极轻的不易被人觉察的响动。他猛然警觉,那疯僧今晚正好被安置在西配殿中,莫非他有什么行动?
  任小蛟翻身跃起,从窗户中飞身跃出。忽然,一条黑影急闪而过,任小蛟没有看清此人的面孔,便一展身法,紧随那黑影之后。
  他跟了一会儿,却见那黑影纵身跳上了龙府城墙,他忙也飞身跃了上去。
  这龙府城墙高约两丈有余,墙顶仅一砖之宽,加上夜色漆黑,常人连看都看不清楚,别说迈步在城墙上走动了,可那黑衣人在这窄窄的城墙上如履平地,健步如飞,任小蛟不觉暗暗佩服起那人的轻功卓绝。他稍事犹豫,再定睛观看,却早已不见了那黑衣人的踪影。他提气运功,展开鹤顶轻功,双脚离开城墙寸许,飞快地沿着城墙转了过去。约有半个时辰,任小蛟整整地转了一圈,仍没有再见那黑衣人的身影,他怕打草惊蛇,便迅速返回了东配殿。
  临近天蒙蒙亮时,他蹑手蹑脚地来到西配殿门旁,身体还未挨到门边,却听到了里面的如雷鼾声, 一股酒气从门缝的空隙中飘然而出。任小蛟顿觉一阵恶心,便快步离开,来到了正殿的大厅中。
  他一迈进大厅,只见龙少华正安坐大案之旁,好像是专门在此等候他。
  只听龙少华言道:“天色尚早,任大侠怎么就起身了?”
  任小蛟笑笑,忙坐下来将昨夜的怪事一五一十地讲给龙少华听了,最后他言道:“我看那疯僧不是个善人,可能是给天罡、地煞剑派的人卧底来的,还望前辈多加提防!”
  龙少华思索了一阵,表情颇为严肃地说道:“是福不用愁,是祸躲不过! 那通天疯僧如果真是天罡、地煞剑派的人,即使他不来卧底,到时不也得来围攻我们吗? 一个通天疯僧似不足为训,倒是我们应该提高警惕,早些做好迎战的准备才是! ”
  龙少华话音未落,一人已跃至厅中。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通天疯僧!
  只见他伸了一个懒腰,边打着哈欠边说道:“龙施主,我前来告辞,即刻要回丹霞山。感谢施主昨日的盛情款待! ”
  龙少华马上接口说道:“大师不可! 还望多住几日。老朽如有怠慢之处,还请大师多多包涵。”
  通开疯僧挥了挥手,满不在乎地说道:“用不着我包涵什么。我原本也不想今天离去,可今天不走,又会惹得别人十分不悦,我想,还是及早离开吧!”他说完,竞横了任小蛟一眼,然后大步流星走出了大厅。待龙少华追至厅外,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龙少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就在通天疯僧离开龙府的当天黄昏,这天的天气却格外晴朗,在杭州的春季里实属罕见。杭州郊外的天空上,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底下,那一团红晕已经褪为淡红,上面的天空已经从青苍色渐渐变成鸭蛋一般的湖绿色,并有一种幽静的暮色暗暗从四面围拢来,朦胧的阴影爬上了树梢,那些大红的田塍和大路都已失去了它们的奇幻的血色,而变成平凡的褐色土了。
  在这奇异的暮色里,路旁那些本来葱翠的杨树都变成了一丛丛的黑影,映在那湖绿的天空上,仿佛是一行黑色的巨人,将脚下那条黄土大道也淹没了。
  大自然将这黄昏的暮色描绘得过于神秘、过于朦胧了。在神秘的黄昏中,那一行由北向南朝着杭州城方向急匆匆地飞奔着的十几人似乎比这黄昏更为神秘,他们个个神色冷峻,轻功卓绝,走起路来,竟然毫无声息。
  午夜时分,龙府中的月色比外面更觉明朗,满地下重重树影,杳无人声,甚是凄凉寂静。天空像是刷洗过一般,没有一丝云雾,蓝晶晶的,又高又远。天空中那圆圆的月亮,如同一盏大灯笼,把个奇石树木密布的龙府花园照得亮堂堂,把树枝、幼草的无数影子投射在林间小路上,花花点点,悠悠荡荡。
  突然,只听“嗯嗯”的一声风过,吹得那树枝上落叶纷纷,并发出了“唰喇喇”的声响,树梢上也响起了“吱娄娄”的发哨,将那些寒鸦宿鸟都惊飞起来。
  人随风至,十几条黑影形如鬼魅纷纷落在了龙府的城墙上,随即分散开来,不一刻,便分别从东、西、南、北的四个角上响起了三声清脆的巴掌声音。
  伏在东面墙角上的任小蛟心中一惊,心内暗想:“这伙人来者不善呀! 看来龙府已被围困,看这架势,他们果真是要将龙府赶尽杀绝呀! ”
  任小蛟伏在墙角上,大气都不敢出。他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个黑影站立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任小蛟索性向那人近前又爬了几步,这才看清此人身披黑色斗篷,头上蒙着一块黑纱,露出两只射着凶光的眼睛。
  就在此时,只听西面城墙的角上有一人“啊”地大叫一声,随即“扑通”一声,显然一个人已掉下墙去。
  任小蛟心中雪亮,他知道龙少华已得手。说时迟那时快,他待那个黑衣人面向西,背对自己的时候,猛然飞身跃起,双手连环点出,一下点中了那黑衣人后背的“大雅”、 “身住”、 “至阳”、 “小俞” 、 “膈俞”、“贤俞”六处大穴,也可能是他下手太重,是以那黑衣人只闷哼一声,连叫声都没发出,就“扑通通”摔下城墙。
  任小蛟心中一阵狂喜,喜的是他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干掉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地煞剑派的杀手,他竟然没有去多想他适才所采用的正是他平日里最愤恨的乘人不备的暗算伎俩。
  忽然,南面城墙角上又有一人大叫一声,摔下城墙。任小蛟心中一惊,他知道今晚的行动只有他和龙少华两人,而且两人约定,分别把守城墙的东西两角,并且得手后仍旧按兵不动,犹如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倘若东西角上再上来杀手,他两人在暗处,仍找机会偷袭。之所以要守在墙角处,这是因为,一来对手不会怀疑这里事先会有埋状; 二来这里便于脱身。他们恐怕今夜天罡、地煞剑派将派高手前来,如果他们难以取胜,便迅速逃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待日后慢慢再想办法报复。可如今南面城墙角上似乎也有人动了手,这会是谁呢?
  任小蛟正想着,突然,北面城墙角上又传来打斗之声,“扑通”的声响传来,似乎又有人摔下城墙。过了一会儿,便恢复了平静。任小蛟愈发感到惊奇:“怎么北面还有帮助我们的人呢? 这又会是谁呢?”
  任小蛟正在惊奇之时,忽见面前多了两人。这两人年纪都在六十岁上下,长发披肩,一瘦一胖。那瘦子身披蓝色道袍,那胖子身披蓝色道袍,两人有一手互为相握,一人面向前,一人面向后,交叉站立,凝神不动,好像在搜索着什么。
  任小蛟暗暗猜想:这两个道士莫非是黄山八宿的老五老六?
  他猜想的没有错! 这两个老道正是黄山八宿的老五算命神仙和老六不倒仙翁。
  只是任小蛟有所不知,黄山八宿目前健在的后四宿今晚齐集龙府。适才西面墙角上有人发难,老七催命先生和老八祥云小仙已联手扑向了西面城墙的角上、
  此时,西面城墙上人影飞动,早已动起手来。
  任小蛟也按捺不住,他猛然跃起,拔剑在手,右手一招松鹤剑法中的“白鹤亮翅”,左手千手佛点穴指法,同时袭向两个道士。
  算命神仙与不倒仙翁不愧为久负盛名的黄山八宿中人,两人联手,身法竟十分灵活。只见两人足踏八卦图形,运转灵活,丝毫不乱。
  他们两人同时躲过了任小蛟的剑招,却疾伸单掌,同使一招“单掌迎风”,拍向任小蛟的前胸。
  任小蛟见招拆招,因势踏势。他左手千手佛点穴也迅速改变方向,疾点两人单掌上的“劳宫”、“四缝”两穴。
  千手佛点穴指法,应该说是掌法的克星,一般掌法出掌击人,掌未及身,气已先至。而千手佛点穴指法专门来点手掌中的大穴,封闭穴道,使所发之气受阻,威力大减,可这得分功力深浅。如果现在是千手佛古庆丰点出,那么必胜无疑! 可现在是任小蛟点出,情形就大不一样了。这黄山两宿也正是估计到了面前的这位年青剑客功力尚不到火候,这才敢以不变应万变,眼见千手佛点穴指法袭来,竟然不避不让,直撄其锋。
  指掌相碰,只听“轰”地一声,任小蛟一阵晕眩,险些栽倒,他倒退七步之远,急忙站稳,胸中颇感气闷,好半天也没喘出一口气来,是以憋得满脸通红,汗如雨下。
  而算命神仙和不倒仙翁两人安然无事,然而,两人都微“噫”一声,显然心中颇觉惊奇,适才面前这位年青剑客是与他们两人对掌,凭着他们两人那深厚的功力,居然没把这剑客震下城墙,心中不免也颇有些敬畏的情绪萌生。
  就在此时,一条白影飞身跃上城墙,那身形潇洒俊美,犹如一只白鸥展翅翱翔。
  任小蛟定睛观看,只见他正值壮年,身材魁伟,身披白色斗篷,身高八尺有余,面色红润。脸上牙张气尚,眼突金睛,虎体猿臂,彪腹狼腰,足蹬黑靴,下待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正是如同秦国打虎将,不亚于三国一赵云。
  此人跃至任小蛟与黄山二宿之间,开口说道:“二位黄山前辈,请去西面助战,这里交给我了!”
  话音刚落,算命神仙和不倒仙翁便双双跃起,朝西面疾奔而去。
  这人站在任小蛟面前,脸上一副骄横不可一世的神情。他开口说道:“你若能躲过我天罡剑法的三招,我便放你逃脱! 你若躲不过去,就不要怨我了,而应怨你自己无能!”
  言罢,他也不管任小蛟是否出招,竟飞身跃至空中,一道银光立刻将任小蛟全身罩住。
  看那身法和剑术,任小蛟自知碰上了天罡剑派中的高手,自己今日生死难卜了。
  眼见长剑刺到,任小蛟忙走出前日刚刚从龙少华那里学的古怪步法,身体左摇右摆,竟也走出了一个歪歪斜斜的莲花图形。这图形尽管不美,然而却十分奏效,他轻易地躲过了那人的第一招天罡剑法。
  那人“噫”了一声,却也没有多问,第二次又腾空跃起,剑尖搅出的朵朵剑花,飘忽不定,令人匪夷所思。
  任小蛟急忙又照着龙少华所示范过的步法走了起来,连走了两个莲花图形,却敏锐地感到那刺眼的剑光始终不离他的左右。他不禁心中大骇,看来自己所学的那个三脚猫的步法已然不再顶用。
  就在这银色剑光快要落在自己身上的危急关头,他忽觉有人推了他一下,他没有提防,向前迈出一步,只听“哧”的一声,他持剑的右臂已然中剑,白板羔皮的袖子被长剑划开了一条一尺多长的口子,皮肤被长剑刺入寸许,鲜血慢慢渗了出来。他虽被刺中,却没伤要害,与性命无碍。
  那人落下后,似十分生气,他冷冷地问道:“你是何人? 怎敢太岁头上动土? 我劝你快快滚开,不然性命不保! ”
  只听一人嘻嘻笑道:“不是贫僧多管闲事,而是颇感你二人比剑有些不公,如果公平比试,你恐怕不是对手! ”
  任小蛟突觉一股酒气迎面扑来,他定睛一看,心中一惊,适才救下自己性命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白天离去的通天疯僧! 心中一种惭愧之情油然而生,
  又听那人冷然问道:“你说不公在哪里?”
  通天疯僧一本正经地说道:“适才这位侠士与那两个老道对掌,已身负重伤。你趁人之危,故意比试,倘若真是赢了,也没什么光彩的地方。你自恃天罡剑法天下无双,原来只有这样才能取胜,实在贻笑大方! ”
  那人听罢,略一沉思,又问道:“那你说应如何比试才算公平?”
  通天疯憎说道:“他身负重伤,气力已不如先前,你应让他先发三招,你来闪避,倘若伤不了你。便是你技高一筹! ”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就按你说的来比试吧! ”
  他转向任小蛟,不屑一顾地说道:“喂,你来发招,看我能否躲避。反正你今日是必死无疑的了! ”
  通天疯僧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对任小蛟说道:“这位侠士,你到底剑术如何? 如果你真的剑术平平,我看你还不如自己了断吧! 反正今天也是个死,早死也就免得再麻烦别人了1”
  其实任小蛟何尝会不明白通天疯僧的话语,只是他适才身受内伤,又被长剑刺中右臂,否则,他早就使出绝招了。猛然间,他心生一计,他想,仍然用右手握剑发招,尽管已经使不上劲,但可以迷惑住对方,左手千手佛点穴却可以用尽全身所能凝聚的内力,冒险一击,可能会化险为夷。
  只见他拚尽全力,飞身跃起,长剑微动,左手藏于身后,扑向那人。
  那人果真上当,身体向左一侧,躲过了剑招。任小蛟却在接近那人的一刹那,左手迅速出指,点向那人胸前的“幽门”、“通谷”两处大穴。
  眼看偷袭就要大功告成,突然,不知从哪里极快地飞出一条黄色绸带,那绸带不偏不倚,恰好套在任小蛟左手腕上,然后猛然一带,将任小蛟的左手拉向一边。
  任小蛟落地后,朝绸带飞来的方向看去,见有三位妙龄女子站在近旁。此时月光当空照下,任小蛟看得极为清楚。
  这三位妙龄女子只有一位头蒙黑纱,从那暴露出的眼睛看来,任小蛟似觉有些熟悉。  ·
  另外两位一个略高,一个矮些。那略高的女子云鬓堆耸,犹若轻烟密雾,上用飞金巧贴,耳边带着紫瑛石坠子。她上着白藕丝对衿仙裳,下身穿紫绡翠纹裙裤,脚下露一双红鸳凤嘴,胸前摇曳着宝玉玲珑,前胸正面贴三颗翠面花儿,越显得那芙蓉粉面。四周围香风缥缈,偏相衬杨柳纤腰,正是若非道子观音画,定是延寿美人图。
  那个矮些的女子,面如瓜子,脸若桃花,两条欲蹙不蹙的蛾眉,一双似开非开的凤眼,似曾相识,莫道无情,正是说不尽的风流体态,丰姿绰约。
  适才识破任小蛟的计谋,并不失时机地用黄色绸带前来解围的就是那个略高一些的妙龄女子。
  只听那个高个女子轻启朱唇,语调极尽温柔,言词却隐着无数杀机,表面善言笑语,实则凶狠异常。她说道:“华少英,生死场上本无儿戏! 刚才你私自卖弄逞强,险些遭人暗算。还不快些废了这个阴险的小人!”
  那个叫华少英的中年剑客,见到刚才的情景,特别是当他看到任小蛟左手点出时,他已无力反击,脊背上冒出一股凉气,心中懊悔不已,可又无可奈何,暗暗叫苦。谁知恰在这时,有人出手相救,本来已无法挽回的绝境,竟然峰回路转,平安无事,饶是如此,他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后怕不已。
  听到那高个女子的话语,华少英怒不可遏,先前那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情绪一下子都转化成了愤怒。
  只见他双目喷火,飞身跃起,使出了天罡剑派的绝命剑法,一剑三式,这三式分别幻化于四臂白观音的“空明双合”、“背靠月轮”、“手持宝瓶”三大手印,剑招轻逸飘洒,含蓄凝重。这样一来,任小蛟这次恐怕性命不保了!
  任小蛟站在城墙之上,眼见那满天的银色剑花,他知道,躲避已属徒劳,因为他根本不知如何躲避!
  只见他仰天长叹,一股死亡的感觉袭上心头。
  就在那银色剑光袭向他身体的一刹那,忽然,一团黑影直扑了过来,那黑影人在空中,恰好隔开了剑光和任小蛟。只见那黑影将一把精钢戒尺舞得风雨不透,犹如铜墙铁壁一般,看来此人是在这危急关头,以自己性命冒险一挡,以便不使任小蛟长剑穿胸。
  任小蛟心中雪亮,这人使的是中原武功中的“少林棍法”,这一招就叫作“铜墙铁壁”,不同的是,他以戒尺当棍,虽然短些,却也可护住全身。可任小蛟明白,天罡剑法全然不同于中原武功,方位、角度皆难以琢磨,尽管那人“少林棍法”规整严密,恐怕也是徒劳无益。看来,那人在性急之中也是万般无奈,索性来了个“死马当作活马医。”
  果然不出任小蛟所料,只听见“啊”地一声,银光一闪,一柄长剑从那人左肋下插进,直没到剑柄。那人重重地摔在城墙上,鲜血从左肋中剑的地方射出两尺多远。
  任小蛟急忙飞身至那人跟前,定睛一看,心中好不惨然!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任小蛟曾万般怀疑过的通天疯僧。
  任小蛟此时内心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有愤恨,有懊悔,有惭愧,有悲伤,这其中最主要的可能是不尽的懊悔。昨日的事情一下子像闪电一样迅速地从他的心头掠过,同时唤醒了十分猛烈和尖锐的痛苦,就像已经结疤的创口又被烧红的烙铁烫伤一样。他对着通天疯僧的剑伤凝视,一时竟看得出了神,直到泪水涌满了他的眼眶。
  他抽泣着边哭边对那双目紧闭的通天疯僧说道:“大师如此仗义,如此见义勇为,实在可敬! 而我、我、我……”他竟泣不成声。
  通天疯僧不知是听见了任小蛟的哭声,还是正好在此时醒来,只见他微睁双目,面容慈祥,竟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他吃力地断断续续地对泪流满面的任小蛟言道:“任、任、任大侠,出、出家人、人慈悲为怀,本就不会迁、迁怒于人,你、你、你又何必自、自责呢?”
  任小蛟听到通天疯僧安慰的话语,反而更觉伤心!
  这时,通天疯僧又说道:“任、任、任大侠,焦空大师让、让我前来报、报信,他、他、他老人家正在办一件更重要的大、大事,告诫我、我、我来保护你,贫僧无能,恐不、不能再陪伴大侠了! 大侠寻母未竟,好自珍重吧! ”
  任小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通天疯僧对自己已了如指掌,却不愿轻易说破,看来这位被称为疯僧的大顺一点也不疯,而是一个极重言诺,极富情感,极重义气的丹霞山高僧。他内心之中不禁对这位通天疯僧肃然起敬。
  任小蛟此时已止住了眼泪,他觉得自己面对这位如此重义豪爽的高僧,眼泪是一种亵渎和轻慢。他双朦跪在通天疯僧的面前,小声说道:“大师,您既已知晓晚辈的事情,却又自己隐藏极深,这是何必呢?”
  通天疯僧气喘嘘嘘,上气已不接下气,声音极其数弱,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江、江湖之中,义字当先!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我,我本就、就、就不求回报,出家人,无、无、无心于事,无、无事、事于心,我……”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已咽气。
  任小蛟兀自跪在通天疯僧的身旁,旁若无人,将身外的一切都抛到了九宵云外,他像木雕飞塑般的一动不动,仿佛通天疯僧从他的心肠上所系了一条绳索,这绳索已断,任小蛟的整个心肠都麻木了。
  就在此时,又是那个高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华少英,你还愣着干什么? 难道你敢抗旨不遵啊!”
  华少英听到这柔中带刚的指责,他又一次迅速跃起,像一支离弦的弩箭,随即,银色的剑光又将任小蛟全身罩住。
  就在这剑光急速下落,将要挨及任小蛟的背的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一个如百灵、黄莺的见师声音响起:“大师兄,剑下留人! ”
  听到这个声音,那急速飞临的银色剑光稍微里镜了一下,接着一闪便不见了,显然华少英已倒入鞘。
  高个女子十分不悦,她朝着刚才喊话的那个戴墨纱的女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口气威严地呵叱道,“华少英,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贻误时机,难道你是有意作对不成?”
  华少英冷笑一声,朗声说道:“金护卫,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抗护卫大人之命! 只是你与我那玉妹同为护卫大人,我若遵了你的命,岂不要违背她的命不成! 这让我如何是好? ”
  那个叫金护卫的高个女子已显得有些生气,说道:“好个华少英! 巧舌如簧,你不是已经听从了你那玉妹的话了吗! 你既已违抗了我命,却也不必来辩解了。”听口气,她尽管对那个玉妹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天罡、地煞剑派所遵从的主人“佛母娘娘”有四个殿前护卫,称“金龙玉娇”,即大姐金盏花,二姐龙京京,三姐玉锦香,四姐娇若云。娇若云虽是四妹,可天罡、地煞剑派中人皆称“娇四姐”,久而久之,娇若云的名字反倒让人忘怀了。
  这“金龙玉娇”四大护卫,都是经过百般精选和磨炼,是以个个武功超群,而又聪明绝顶,并且狠毒异常。说是护卫,其实与皇帝阶下第一武士或镇殿大将军一样,只是名字不同而已。论官阶,总在一品以下,二品以上,其权力、地位皆非同小可。四大护卫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谁也管不了谁,每次执行重大任务,都是由四大护卫中的一名前来统领。今夜行动似乎比任何一次都更为重要,特别是对付威名远播的八卦龙虎掌的传人龙少华和具有着嵩山剑法与千手佛点穴指法于一身的任小蛟这两个武林中顶尖的人物,是以四大护卫来了三个。刚才说话的那个高个女子就是护卫之一的大姐金盏花,那个一直默言无语的略矮些的女子便是护卫之一的娇四姐,不用说,那个头戴黑纱的女子定是护卫之一的玉锦香无疑。四大护卫只有二姐龙京京未到,因为此次行动是要刺杀她的亲生父亲龙少华,所以,她不便前来。
  华少英又说道:“玉妹,你让我剑下留人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想要亲自试试他的功力不成! ”
  玉锦香花枝颤动,哈哈大笑,笑毕,温柔地说:“大师兄,你想到哪里去了! 此人身负内伤和剑伤,你若一剑将他挑了,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于我天罡剑派不成! ”
  华少英似懂非懂地问道:“以往玉妹杀人,从不手软,也从没提起过什么被人耻笑之类的话,怎么今日里却显得有些婆婆妈妈,优柔寡断了呢?”
  玉锦香辩解道:“师兄,这你就不明白了! 以往我们斩除的都是江湖上的小角色,至多不过是个二流人物。今日却有不同,这人是嵩山剑派的传人,又经过千手佛的指点,已是江湖上少有的人物,所以,我想,还是谨慎从事的好! ”
  华少英朗声言道:“不管玉妹你的想法对与否,我只是听从你的旨意,就是你让我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
  听得出,大师兄华少英对玉锦香印象极好,言听计从。其实,在天罡、地煞剑派之中,华少英与玉锦香互相倾慕,彼此爱恋的感情几乎人人皆知。
  就听玉锦香极其温柔、满含深情地对华少英言道:“师兄,小妹这厢有礼了!”
  一旁的金盏花妒火中烧,其实她对大师兄华少英的相貌、武功也极为倾慕,只是这可恨的大师兄似乎只对玉锦香一人感兴趣,而对她的种种暗示却又装作浑然不觉。她略带挑拨地对玉锦香说道:“玉妹,少说废话吧! 你冒着违抗‘佛母’之命的危险,阻拦师兄杀死那个嵩山剑客,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你看上了那个嵩山剑派的小子吗?”
  “看上了又有什么? 只要那人能归顺于我天罡、地煞剑派,连我也会看上他的!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那个略矮的女子,即四大护卫之一的娇四姐接口说道。
  玉锦香放浪地大笑着,笑了一会儿,方才喘过一口气来,好像眼泪都笑出来了。这笑声在这寂静无声的深夜之中显得那么阴森可怖,那么开怀放荡。
  她边笑边对娇四姐说道:“知我者,乃四妹也! ”
  金盏花早已气得浑身哆嗦,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要留下那嵩山剑派的小子,可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
  话音刚落,她已飞身跃起,那身形快如闪电,又美好玲珑,好像一只觅食的燕子冲向了任小蛟。
  任小蛟此时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通天疯僧的身旁,对刚才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浑然不觉。
  突然,他只觉后心连中两掌,一股极大、极强、极毒、极狠的力道袭来,他眼前一黑,胸中一憋,一头栽下了城墙,摔在龙府院内的青砖地上,昏死过去。
  正在此时,西面城墙之上“轰”然一声大响,震得龙府内的正殿“嗡嗡”地响了好一会儿。一个人影随着那轰然的声响也摔在了院内的青砖地上,奄奄一息。他不是别人,正是这座龙府的主人、八卦龙虎掌的第五代传人龙少华。
  适才龙少华与黄山四宿的一番争斗,可谓惊心动魄!
  这黄山四宿,四人联手,他们将四人的力道合为一处,因此全然不把龙少华放在眼中。龙少华心中明白,这黄山四宿,个个内力雄厚,深不可测,别说四人联手,就是合两人之力,他龙少华也不是对手,因此,他只是一味地围着四人踏着八卦步法游动,根本不敢出掌发招。他知道,只要他出掌击人,正是这黄山四宿求之不得,正好借机用反弹之力将他废掉。
  龙少华边游边想着脱身之计,可这黄山四宿早已洞察到他的企图,他们四人主动进攻,不容龙少华有半点喘息之机。
  龙少华既然不敢与四宿对掌,也不敢发掌击人,因此,便只有招架之功,决无回手之力。
  就这样双方对峙了一会儿,最终,龙少华被逼无奈,他还是运足了自己毕生所练的“金液还丹真气”,冒着性命的危险与黄山四宿对了一次掌,结局也正如龙少华先前早已料到的一样,身受致命的打击,摔下墙来。
  就在龙少华身子刚刚摔在地上的时候,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跃出两条黑影,这两条黑影一般高矮,一胖一瘦,看那身形,简直是飘然若仙,而又快如闪电。
  这两条黑影飞快地跃到龙少华和任小蛟的身边,每人抱起一个,接着,双双一个“旱地拔葱”,飞身跃上了北面城墙,只一闪,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不见了踪影。
  城墙之上的天罡、地煞剑派诸人,还没醒过神来,青砖地上的龙少华和任小蛟已然不见踪影。
  还是娇四姐眼快,只听她高声喊道:“他们从北面逃走了! ”
  诸人立刻明白,适才北面的弟兄所遭的暗算,肯正是这两条黑影所为。
  可这两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他们来自何方? 又逃往何处? 无人知晓! 他们甚至连一点蜘丝马迹也没有留下,对于天罡、地煞剑派诸人来说,甚感奇怪得很。
  诸人望着那深邃的像阴霾一般的夜色,毫无办法,只有望夜兴叹!
  任小蛟悠悠醒来,觉得胸闷气短,右臂伤口隐隐年痛。猛然间,喉咙一痒,“哇”地一声,一口酱紫色的血浆吐了出来。这一大口血浆的吐出,竟噎得他眼冒金星,内心十分难受。
  隔了片刻,他又吐出一口血浆,一股腥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又大口地呕吐起来。
  呕吐过后,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视线也不再模费不清,只是周身百骸疼痛难忍,浑身仍是动弹不得。
  猛然间,他看见有两个身穿黑色布衫的老者端坐在他的身旁。这两个老者,年龄似乎在七十岁上下,一般高矮,一胖一瘦,鹤发童颜,眼露精光。两人与众不同的是,胖老者布衫前绣“寿”字,后绣“终”字,瘦老者布衫前绣“正”字,后绣“寝”字。两人各拉着他的左右两手,双目紧闭,脸上神色古怪,似乎是几岁的顽童正在嬉戏的表情。
  任小蛟恍然大悟,原来救自己脱离险境的恩人是泰山二老“寿终正寝”!
  不错! 这两人正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泰山“寿终正寝”二老。
  任小蛟曾听父亲说过,早年嵩山少林寺有两个专门打扫藏经阁的老和尚,名叫惠明、惠暗。两位大师自幼从少林寺小童子功出身,几十年来从未间断童子功法,以至到死,仍是童子金身。这两位大师由于真气未散,精气沛足,故而后来的功力深厚无比,尽管两人发掌击人,用的是极为普通的少林童子掌,可由干功力深厚,使来便与常人不同,无论速度、力量、成力都何止增加百倍。特别是合二人之力,几乎达到无坚不摧的境地。这在当时江湖之上、武林之中似乎那难以有人与之匹敌。
  惠明、惠暗当时已年过七十,性情顽皮,脾气古译。两人曾发誓,永不收徒。泰山的“寿终正寝”二老还在青年时代就百般恳求惠明、惠暗,要当他们的毛弟,都被两位大师严词拒绝。及至泰山二老四十余时,两人又前往少林寺,跪下央求惠明、惠暗,坚要做他们的弟子。惠明、惠暗一来因自己年事已高,动了侧隐之心; 二来他们也被泰山二老的诚心所行动。泰山二老四十余岁时,居然还保持着童身未破, 就这一点,便足以证明泰山二老要练就少林童子功是真心诚意。就这样,惠明、惠暗答应将泰山二老收为徒弟,并再三言明,泰山二老既是他们两位大师的开门徒儿,又是两位大师的关门弟子。
  泰山二老如愿以偿,从此便跟随两位大师苦学苦练,终于练成了少林童子功,继承下惠明、惠暗两位大师的衣钵。
  二老在少林寺中一呆就是二十年,一直到惠明、惠暗圆寂后,他们两人才来到了泰山,另立门户。
  这两人虽然功力深厚,武功超凡不俗,而性情却如八、九岁的童子,甚是好奇顽皮,爱说,爱笑,爱打,爱闹,几乎没有片刻的安宁,是以江湖上许多成名的人物,视两人如天上的瘟神一般,犹恐躲之不及,因为一旦招惹上两人,他们便纠缠不休,没完没了,无论你武功再高,两人也从不胆怯。事实上,并非是两人胆量过人,而是江湖之上武功再高的人还未必就是两人的对手。
  任小蛟身子不能动弹,可头脑清醒,只见他嘴唇微动,话语轻轻,“谢泰山二老的救命之恩! 晚辈失礼了! ”
  听到任小蛟说话,二老几乎同时睁开了各自双目。
  寿终老人面孔一板,带着满脸的不解神情言道:“失礼? 你对我们兄弟两人失了什么礼? 我们没有让你行礼呀! 二弟,你让这个小白脸行礼了吗?”
  正寝老人嘻嘻哈哈笑个不停,眼睛神秘地眨了几下,言道:“我从来就不知道啥叫礼,还会让这小子行吗?”
  寿终老人随即也笑了起来,然后接着说道:“小子,你听到了吗? 我和二弟从不知什么礼数,你行了礼,我们也不知道! 你没行礼,我们也不知道! 如此说来,你行了就是没行,没行就是行了,我看,还是你没行的好! ”
  “大哥,你的话有些粗俗,不叫 ‘没行礼’ ,那小子刚才说的是‘失礼’! ”正寝老人纠正道。
  寿终老人立刻火冒三丈,他“呼”地跃起,气愤地对正寝老人吼道:“ ‘失礼’的意思就是‘没行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今天,当着这个小白脸的面儿,你居然顶撞于我,我岂能与你善罢干休! ”
  话音未落,他已从空中扑下,双掌一招“童子借花”拍向正寝老人。
  正寝老人也不示弱,他说道:“是‘失礼’ ,不是‘没行礼’ ,意思不一样。如果意思一样,那么为什么‘失礼’是两个字,而‘没行礼’却是三个字呢? ”他边说边应了一招“童子献佛”,双掌迎着寿终老人拍出。
  两人双掌相撞,发出“轰”地一声大响,然后,两人各是对掌的姿势,竟如凝固了一般。
  任小蛟看到,那寿终老人人在空中,双掌附在正寝老人的双掌之上,整个身体笔立着,一动不动。
  而那正寝老人则双脚站立,双掌举过头顶,托着直立的寿终老人。
  二人适才的一番对话,早已令任小蛟甚觉好笑,再看到二老如此的姿势,他终于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时在下面托着的正寝老人得意地对寿终老人说道:“我说你粗俗吧,你听,那小子都笑话你了!”
  寿终老人不以为然地对正寝老人言道:“二弟,你别太得意了! 那小白脸他是在笑你呢! ”
  正寝老人闻言,急得满脸通红,他气急败坏地说道:“我们问问那个小子,看他到底在笑话谁?”
  正寝老人边说边放开双手,转过身来,好像他全然不知他还在托着寿终老人。
  寿终老人猛然失去支撑,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竟一头栽在了地上的岩石板上,“咚”地一声大响,地上的岩石板儿顿时四分五裂,再看寿终老人,他的脑袋丝毫未损,好像浑然不觉。
  这一下竟使任小蛟看呆了,他有点从心底佩服这泰山二老的盖世武功。
  泰山二老同时向任小蛟发问道:“你不必拐弯抹角,你实话实说,适才是在笑谁?”
  这一问竟把任小蛟给问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笑谁,可他又确实感到好笑。他暗中思索着:面对这对顽皮活泼和不可思议的泰山前辈大师应如何回答呢?
  任小蛟望着泰山二老那期待、急切的目光,无可奈何地说道:“二老误会了! 晚辈适才是觉得好笑才笑,可没有专门笑谁!”
  泰山二老似乎这才恍然大悟,齐声说道:“噢!你没有笑我们,而是觉得好笑才笑! ”二老脸上一下子云消雾散,恢复了先前的神情。
  忽然,二老“嗯”了一声,一下子醒过闷儿来,又齐声问道:“你觉得好笑才笑,那么你觉得谁好笑你才笑的呢?”
  任小蛟摇了摇头,心说:“我刚才的话等于白说1 这二老怎么又折了回来1”
  此时,他心中十分不悦,他稍感这泰山二老有些疯疯颠颠,不可理喻! 他便没好气儿地回答:“我觉得这世间一切人都很好笑! 那么,我刚才的一笑,就是在笑所有的人,自然也包括我本人和你们!”
  话音刚落,这二老便拍起了巴掌,拍到后来,竟高兴得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寿终老人面露稚气的真诚微笑,十分认真地对任小蛟言道:“你刚才说的这句话,正是我与二弟心里想的话,我们两人一生都想找个知己,一起谈天说地,一起玩玩闹闹,可我们在这茫茫人海中寻寻觅觅几十年,在这世间四处探求,却一直没有找到,不曾想,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竟让我们无意中碰到了,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呀! ”他边说边拍着巴掌。
  这一句寻常俗语,若别人说来,本没有什么,可出自这位顽皮老人之口,甚觉滑稽可笑。
  正寝老人接着又说道:“这世间之人都觉得我们兄弟两人疯疯颠颠,从不愿结识我们,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们都感到这世间之人十分好笑,终日忙忙碌碌,争风吃醋,为了那么一点蝇头小利,蜗角虚名,便争得个你死我活,各不相让! 哪如我们兄弟两人,要吃便撑得半死,要喝便胀破肚皮,要玩便玩它个天翻地覆,要睡便枕一块顽石,卧一榻清风,睡它个斗转星移,日月颠倒。痛快哉! 饱足哉! ”
  任小蛟本来说的是气话,又多少带着一些调侃的味道,没想到,一句话却正好说在了点子上,惹得这二老畅所欲言,宏论大发。他开始听着二老的话语,似乎并不经心,可越听越觉得十分有理,越琢磨越觉得道理深奥。
  他内心暗自思忖:这人世之间,充满杀戮、争斗、血腥、奸诈,人们所求的不就是那酒、色、财、气四字吗! 为了这四个字,多少人忍辱负重,多少人奴颜媚骨,多少人含辛茹苦,多少人卖身求荣,多少人虚伪奸诈,多少人奋力拚搏,可到头来,还不就是一抔黄土,一领草席。尽管人们在这世间一生席不暇暖地忙,风风火火地急,绞尽脑汁地想,生死搏斗地争,可那永不满足的欲望却又总是像那镜中之花、水中之月一样,可求而不能达。试想这两位老人,性如顽童,率直洒脱,倒不失为这世间做人之楷模!
  他正想着,就听寿终老人由衷地说道:“你既与我们兄弟二人神思相通,一见如故,不如我们义结金兰,以后兄弟相称如何?”
  任小蛟闻听此言,内心十分钦佩寿终老人的天真豪爽,可他与这两位老人年纪相差如此悬殊,怎么可以高攀呢?
  想到此,他连忙推辞道:“两位大师垂爱之情,晚辈心领神会。泰山二老如此谦虚洒脱,实在令晚辈佩服得五体投地! ”
  正寝老人对寿终老人言道:“大哥,你别异想天开了! 那小子口口声声说佩服我们,其实是假的,他一口一个大师、一口一个二老才是实话,他是嫌我们两人太老了,不配与他结交弟兄!”
  寿终闻听此言,不禁忿忿然起来,他对任小蛟又像是对正寝老人言道:“果真如此,当初我们就不该救下他来!”
  任小蛟一听,便知泰山二老误会了他的意思,他连忙大声喊道:“大师此言差矣! 果真如此,晚辈岂不枉活一世! 二位大师欲结交晚辈,正是晚辈我求之不得! 适才晚辈绝无搪塞二老之意,只是这武林中辈份极严,我若是与两位大师义结金兰,岂不让武林中人耻笑晚辈不知礼数,僭越规矩! 晚辈今后却又如何做人?”
  泰山二老见他言辞真切,绝不虚假,两人竟相视而笑,一脸愤然之气顿时烟消云散。
  寿终老人极其轻松地言道:“嵩山剑派自江南剑王——怪客鹿鸣山早年创立以来,百余年来,名头极响,倒是个正宗的武林门派,各代门徒皆严守礼法,正直不阿。传到你这一代,仍然门规不弱,正邪分明,令我们兄弟十分钦佩。可话又得说回来,这辈份礼数本就是人言所就,随心所欲,特别是在这滚滚尘世之中,凡夫俗子皆奉若神明,从不敢僭越一步。既是人言所就,当然也就束缚不住我们兄弟二人。我们从不信奉什么人言,又不居尘世,我们只信奉佛主之言,只知‘我佛即我,我即我佛!’世间人人皆可成为我佛,既同为我佛,也就是同为手足了。你不必多虑,你与我们二人兄弟相称便是! ”
  任小蛟听到这一番十分不合逻辑的推理,心中不以为然,他小声言道:“大师不讲礼数,抬举晚辈,我辈感激不尽。可这人言可畏,我,我……”
  “你不必再多说了! ”正寝老人不耐烦地打断了正小蛟没有说完的话,接着言道:“你既然头脑如此不开窍,那么我也来跟你讲讲什么礼数辈份之类的话:你父任海蛟当年与我们两人的师父少林寺一代高当喜明。惠暗大师就曾兄弟相称,情如手足,这一点你总该知晓吧! 既然如此,你与我们两人也应是同辈中人,我们与你结为兄弟,本不越规矩,不背礼数。仍是情理中事,你不必推辞了! ”
  听到此言,任小蛟便感到无话可说了。他曾听千手佛古庆丰大师讲述过父亲与少林寺高僧惠明、惠暗的事情,他如此一想,便觉这件事合情合理,无可非议,只是心中疑云密布,他奇怪的是,泰山二老怎么会对自己的师承来历了解得如此清楚? 尽管奇怪,可他又不好意思多问。
  见任小蛟不再推辞,寿终老人笑嘻嘻地言道:“蛟弟,以后你便叫我寿终大哥好了!”
  正寝老人马上说道:“还有我呢,你要叫我正寝二哥才是! ”
  任小蛟望着泰山二老那期待的目光,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只见那泰山二老高兴得抱作一团,竟然围着任小蛟翻起了跟斗。
  两人闹腾了一会儿,便围坐在任小蛟身边。寿终老人拉着任小蛟的手问道:“蛟弟,你练的是什么功夫? 我们两人本想用童子功救你,可内力输入你身中,却受到一股反弹之力,我们的内力越大,反弹之力越强; 我们的内力小了,反弹之力却也跟着小了,天下竟有这般神奇的功夫,真是不可思议!”
  正寝老人也言道:“我与师兄输了半天,竟然一丝内力也输不进去。开始我们还以为你已不可救药,可谁知,你的脸皮却由惨白转为红润,身体似乎恢复得挺快呀! ”
  任小蛟长出一口气,猛一挺身,竟然坐了起来。他暗中佩服这养气神功的威力和神奇。
  他这一起来,竟使泰山二老目瞪口呆。
  任小蛟喘着粗气言道:“两位哥哥有所不知! 我从小除练嵩山剑派的鹤顶功外,还一直修炼这养气神功。此功是前辈高人九华老祖集毕生精力所创,看似平常,实则平中出奇,后劲浑厚无比。尽管此功不能击人,却可抵御一切外来侵袭的邪气,令内功、精气迅速恢复,而且一经恢复,便可使原有内力倍增。如果没有这养气神功护身,小弟我纵有三头六臂,恐怕早已去那阴曹地府了!”
  这后一句话,竟惹得泰山二老一阵开怀大笑。
  正笑间,突然,寿终老人的笑声嘎然而止,他急火火地言道:“二弟,你我光顾着高兴,竟忘记了救人,那位长者可没有蛟弟的养气神功护体呀! 倘若他一命呜呼,别说焦空大师不答应,就是武当山那个虚明子老道也定然不会放过咱们! 二弟,你我快去施救! ”
  话音未甫,泰山二老双双跃起,如鲲鹏展翅,鱼翔潜底,轻飘飘地跃向任小蛟近旁的十几米处。
  任小蛟望去,见有一人躺在那里,正是龙少华。
  只见他平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表情,倘若不是他的胸脯随着那微弱的呼吸稍有起伏的话,简直就是一具僵尸。
  泰山二老跃至龙少华身旁,各执一手,将真气源源地输入他的体内,不一会儿,二老头上冒出腾腾热气,二老已是汗流浃背,渐渐地,两人开始喘息起来,声音从弱到强,及至后来,竟如咆哮一般。
  渐渐地,二老已有些体力不支,二人放下龙少华双手,双手合拢,盘腿打坐。看得出,二老刚才是竭尽了全力。
  过了一会儿,二老精气逐渐恢复,正寝老人言道:“大哥,这黄山四宿的先天功可真有威力呀! 我二人恐怕救不了这位长者了。我看,还是让焦空大师和那个虚明子老道前来试试,也免得你我受他们埋怨! ”
  寿终老人正色说道:“那焦空大师近来脾气越来越不好,你我前去,恐怕又得挨骂! 佛家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兄弟可从未惧怕过什么! 我就不信,凭着你我二人几十年的修为,会斗不过这黄山四宿:二弟,咱们再来! ”
  言毕,二老同时跃到龙少华近前,各执左右手,又将真气缓缓输入。
  这一回,似乎比上一次奏效许多,只见龙少华身子微微一动,“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酱紫色的血浆。
  任小蛟此时渐感体内脉络舒畅,由养气神功运起的一丝真气在体内循环往复,不停地游动,渐渐地,任小蛟已喘息均匀,体内竟然可以凝聚少许内力了。这时,他才感到腹内空空,肚子饥饿难挨。趁着二老救护龙少华的当儿,他开始观察起自己所呆的这个地方来。
  这是一个三丈余高的山洞,洞的宽敞约有一般大户客厅的三、四个大小。洞口在靠近顶部的地方成一个极不规则的长方形,一看就知道这是那类沿裂隙崩塌而形成的自然山洞。洞顶之石参差危耸,将坠不坠。四壁嶙嶙峋峋,类寺庙中塑,都成鸟兽人形:鸟若飞,兽若走,人若坐若立,魍魉示现忿怒; 奇奇怪怪,多丑少妍。
  在洞顶的突出部,岩石的凹凸处,悬吊着又长又细的植物,它们的根也许穿过洞顶,沐浴在上面的水沼里,从它们的尖端,如数念珠一样,一滴滴的水,像一粒一粒的珍珠落下,天长日久,竟使洞的底部形成泓小小的圆沼,及至后来,滴落的水珠竟发出温柔的、清越的、均匀的、悦耳的溅声。
  从那个洞口射进的刺眼阳光来看,任小蛟推断外面已是正午时分,可他不知道这是自自己昏死后的第几天的正午。
  就在任小蛟仔细地观察洞中景象的时间里,泰山二老已经盘腿打坐运了三回真气,龙少华已经接连吐了七、八口淤血,脸色已不像先前那样苍白了,似乎有了些血色,可人仍旧昏迷不醒。
  任小蛟看见泰山二老已有些支持不住了,两人几乎是瘫软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黑色布衫已被汗水湿透,贴在了身上。
  他十分心疼这两位见义勇为、救死扶伤的老人,可他也同样地担心着那位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的龙少华前辈,但他心里还是分清了主次。他对泰山二老言道:“适才听两位哥哥提到了焦空大师,不知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我想若找到他老人家,龙前辈肯定会有救! ”
  寿终老人笑着说:“蛟弟有所不知,那焦空大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正寝老人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情蛟弟你也不知,我们兄弟两人前去杭州搭救你们,也是焦空大师吩咐的。”
  任小蛟听说焦空大师就在近旁,连忙说道:“有请两位哥哥带我前去拜见焦空大师,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他老人家请教!”
  寿终老人无可奈何地对任小蛟说道:“不是我们两人不愿带你去,而是焦空大师连日来隐居在此地,闭门不出,整日不是不说话就是像着魔一样疯疯颠颠,并发下誓来,如果不参悟出什么天、天……⋯”
  “天罡剑法!”正寝老人补充道。
  “对! 就是什么天罡剑法,他决不下山。好像这面还有那个少林寺主持惠言大师和武当山那个虚明子道长什么事。那个虚明子道长居然追到此地,选择一个山洞,竟也如焦空大师一样,闭门不出了。”
  正寝老人接着说道:“焦空大师已说过,每个月只有月中十五日那天会客,其它时间不见任何人,就我们两人带你去了,也是白白浪费时间。今日刚好五月五日,我看只有再等十天,才好去拜见他。”
  任小蛟已然明白,少林寺主持惠言大师、武当山虚明子道长和五台山主持焦空大师,这三人是当今武共号令群豪的顶尖人物,他们来参研天罡、地煞剑法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看来天罡、地煞剑法猖狂不了几日了!
  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则是,不仅自己苦苦打听的焦空大师在这里隐居,连自己心中一直十分敬仰的武当山道长、一代剑王虚明子大师居然也在这里,实在令他惊奇之中,又颇为欢喜!
  他不禁开口问道:“敢问二位哥哥,这里是什么地方? ”
  还是寿终老人嘴快,说道:“这里是天下奇秀的雁荡山呀! 说得再确切些,这里是雁荡山脉中的北雁荡!”
  “大哥此言差矣此地是雁荡山脉中的南雁荡!”正寝老人纠正道。
  “不,是北雁荡! ”
  “不对,是南雁荡!”
  “我说是北雁荡就是北雁荡! ”
  “你说的不算数! 我说是南雁荡就是南雁荡!”
  “就是北雁荡! ”
  “就是南雁荡! ”
  听着两人那无聊的争论,任小蛟心内暗笑。他为不使两人这毫无意义的争吵再继续下去,忙将话题岔开,说道:“两位哥哥,不必争执了! 无论北雁荡还给南雁荡,反正都是雁荡山,你们谁也没说错! 快找想吃的来吧,小弟我早已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
  听到任小蛟的话语,两人停止了争论,仔细想里,他这话似乎颇有道理,随即便停止了争论。
  如果不是任小蛟劝阻,两人说不定要将这场争论继续到第二天中午。
  寿终老人随即跃起,身子远不如刚才潇洒自如,身体摇摇摆摆。他飞身来到洞内的一个角落,用手掀块花岩石板儿。
  猛然间,有人高声叫道:“蛟弟,你的身体怎么要得如此之快? 实在令人高兴。”
  任小蛟循声望去,见泰山二老正在一棵参天大树打着秋千。这秋千是二老用山间的青藤所作,十分  牢固,这二老将那青藤秋千挂在了百米之高的树可人将秋千荡得很高,秋千飞起时,二老的身影发了两个小黑点,好象是在天空中自由自在飞翔的小鸟。
  任小蛟见他两人玩得如此开心,心情也十分愉快,再看看自己那虚弱的身体,恐怕连那秋千的青藤都抓不紧,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不料,这轻微的叹息声却也让那二老听得十分真切,只见二老跳下秋千,直奔任小蛟而来。
  正寝老人边跑边说:“蛟弟,我们知道你现在心情烦闷,看着我们玩,你十分难受,来,来,来,我们把你扶上秋千,让你也尽情地乐一乐!”
  不待任小蛟分说,二老已将他抱起,奔到秋千跟前,将他放在秋千上,两人一声大喝:“起! ”各将双掌“忽”地一声推出,那浑厚无比的内力便将那秋千推得飞了出去,秋千犹如离弦之箭,快速地向空中荡去。
  任小蛟只觉头晕目眩,浑身毫无气力,待到自己的身子平直地躺在空中的时候,双手早已抓不住青藤,竟自摔了下来。
  这一下变起仓促,二老始料不及,因为距离过远,二人就是飞身救护也已不及,急得二人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紧急时刻,突然半空中一条墨绿色绸带横空飞来,不偏不倚,准确地缠在正在迅速下落的任小蛟的腰上,然后轻轻一带,任小蛟的整个身体便飘然落下。随即,便传出一阵年青女子“咯咯”的笑声。
  泰山二老看得十分真切,两人惊奇万状,心中疑团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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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8 14:40: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回  雁荡山中

  两人想到:“这山中没有外人,这适才救下蛟弟弟之人到底是谁呢?”
  待泰山二老奔到近前,只见一个清纯美丽、丰姿绰约的青年女子跪在地上,正伏在任小蛟身上,嘴对嘴地作呼吸状。
  二老见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可看到那青年女子极其认真的样子,便不好作声,呆呆地站在一旁。
  过了片刻,任小蛟悠悠醒来。任小蛟自百米空中掉下来,尽管有那个女子出手相救,可因惯力过大,还是重重地摔了一下,若在平时,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可现在他的身体并未复原,这一.摔竟又晕死过去。
  泰山二老知道这女子是以自己的真气输给任小蛟,以便救他性命,只是这输气的方式令二老甚感奇怪。
  见任小蛟醒来,那女子站立起来,转过了身,只见那女子面若瓜子,脸似桃花,面上挂着迷人的笑容,一对凤眼左顾右盼,实在美丽绝伦。
  泰山二老待看清那女子的容颜后,两人不由自主地“啊”地一声惊叫,两人几乎同时想起,这人不就是前几日围攻龙府的天罡剑派人吗!
  看着眼前这两位老人惊恐万状的样子,那女子不由得又“咯咯”地笑起来,这笑声极是清脆悦耳,美好动听,犹如那百灵的歌唱,更胜过那黄莺的动人歌声。
  可这笑声让泰山二老听来,却是另一番感觉,他两人只觉得这笑声是那么的阴险,那么毒辣,那么阴森可怖,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这时,那女子轻启朱唇,用青年女子特有清脆的声调不以为然地说道:“既然你们已认出了我,我也不必隐瞒,其实就是你们不认识我,我也会如实相告的。我姓娇,名叫娇若云,人称 ‘妖四姐’。我是天罡剑派的四大护卫之一,那天围攻龙府,我没能出手,倘若我出手,你们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这后一句极其令人恐怖的话语,在她说来却如此的轻描淡写,好像是在与人谈论一件极其平常的琐事一般,令人不可思议。
  只听寿终老人言道:“姓娇的,你不要欺人太甚:那天晚上你没杀我们,现在动手也不算太晚,多谢小姐让我们兄弟二人多活了几日,看来,待我们去了阴曹地府再来感恩戴德吧!”
  说完,泰山二老拿桩站稳,运气于双掌,准备迎战。
  又是一阵“咯咯”的笑声。娇四姐花枝乱颤,边笑边说:“二位误会了! 我今日前来,可不是找你们打架的。天罡剑派杀人必须有‘佛母娘娘’的旨意,‘佛母娘娘’本就没有下令要杀你们两人,你们紧张什么? 我刚才说的出手,是说“如果’ ,其实,这个‘如果’是不存在的呀!”
  泰山二老闻听此言,依然没有放松警惕。寿终老人威严地说:“那你今日是专为杀我蛟弟而来的啦? ”
  娇四姐轻扬蛾眉,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说的又对又不对! 我今日偷偷赶来,就是为了这个嵩山剑派的任小蛟而来,可又不是为杀他而来。那日夜晚,‘佛母娘娘’有令,让我们斩杀龙少华和任小蛟,我们当然要杀掉他们。可今日 ‘佛母娘娘’没有传下追杀他们之令,我当然不会杀他!”
  任小蛟躺在地上,刚才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再也忍不住了,拼尽全力地大声说道:“护卫大人,你要杀便杀,何必如此花言巧语? 只是好汉作事好汉当,与我那两位哥哥毫不相干,请快些动手吧! ”
  娇四姐对任小蛟所言似乎并不生气,反而从凤眼中射出两道极其温柔的目光,她小声言道:“任大侠。我与你前世无怨,今世无仇,为何要出手杀你呢? 你可别错怪了好人!”
  闻听此言,任小蛟心中更为不解,他问道:“你不为杀我,却又跟踪而来,那你是为了什么?”
  妖四姐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起来。
  呆了一会儿,她娇滴滴地对任小蛟言道:“那日夜晚,我初见大侠,就十分倾慕大侠的风采。大侠被人救走后,我一直放心不下,这才寻找到了这雁荡山中。我愿意助大侠一臂之力,使大侠迅速恢复健康! ”
  任小蛟心中颇有些气愤,他愤愤然地言道:“天罡剑派杀人如麻,无恶不作,怎么会干出这等好事来,别是我听错了吧! 要不就是你护卫大人说错了!你若要救我,就不应先杀我,世上从没有豺狼不吃人的道理!”
  娇四姐显得似乎有些委曲,她嘴角略撇,可却止住了那双眼将要掉下的眼泪,反唇相讥道:“两国交兵,各保其主,如若不是我天罡剑派的‘佛母娘娘’有令,我们杀你作甚! 说到杀人,我不否认,可是你在那日夜晚不也开了杀戒,趁人不备,杀死了我们天罡剑派的一个弟兄吗? 我原以为大侠胸怀广阔,情理分明,却原来如此是非不分,情理混淆! 我与大侠不同,战场之上,两军对阵,争战杀伐本无可非议,可男女之间则是另一回事,应敢爱敢恨,敢做敢为,这‘情’ 字一出,便可跨越千山万水,使恩怨冰释。我原本不懂这些,可自那晚初见大侠,这才茅塞顿开,懂得了许多。我今日前来寻你,本就与那杀伐无关。你不要错怪了人家的一片真心实意!”
  任小蛟听她如此一说,心中便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道:“你不远百里,前来寻找于我,也算是个风流情种吧! 只是我胆小如鼠,实在不敢跟娇四姐你呆在一起。倘若你那‘佛母娘娘’再下一旨,让你斩杀于我,那我岂不自投罗网!”
  娇四姐听到任小蛟的话,竟然高兴起来,她忙说道:“任大侠,其实路就在你的脚下。你若归顺了我天罡剑派,你我不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吗?”说完,竟朝着任小蛟送了一个秋波。
  任小蛟并没有马上回话,他内心觉得这位娇四姐实在太天真可爱了,她心中一尘不染,明亮清澈得像一面镜子,而且感情又是那么率直坦诚,看来,这位娇四姐不仅是容貌美丽,内心似乎更美。
  娇四姐见任小蛟沉思不语,以为他心中犹豫不决,忙又说道:“大侠若有此心,只待我在‘佛母娘娘’跟前一说就行。我是 ‘佛母娘娘’ 一手养大,她待我如亲娘一般,我平日里求她之事,没有不应允的。假如她真是不答应,我便以眼泪打动她,她老人家最心疼我,因而也最怕我哭,大侠,此事你尽管放心吧! ”
  说着说着,她似乎自己娇起自己来,竟自真的掉下了两滴晶莹透明的泪水。
  任小蛟觉得面前的娇四姐与他所见的玉锦香、龙京京又有不同,她那清纯无邪的高雅气质,尽管没有玉锦香那么雍容华贵,也不如龙京京那么泼辣大胆,却也另有一番情趣,他不禁对娇四姐颇有好感。他越是有了好感,就越觉得自己不能欺骗于她。
  他想了一会儿,对娇四姐言道:“任小蛟受娇四姐如此垂青,实在受宠若惊,小蛟我武功尚浅,学艺不精,又无甚才气,只有一副空空如也的皮囊。若娇四姐与小蛟长久相处,便会觉得淡而无味,如同嚼蜡,更何况,小蛟已是嵩山剑派中人,怎能欺师灭祖,背信弃义呢? 因此,四姐让我归顺天罡剑派的一片好心,小蛟心领就是! 试想,若让四姐背弃天罡剑派而加入嵩山剑派,恐也有如同小蛟一样的难处。所以,我想,为了不使娇四姐一片真情付之流水,我愿与四姐结为兄妹,不知四姐意下如何?”
  娇四姐边听边想,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娇四姐喃喃地言道:“大侠所言,情理俱在! 我决不为难大侠,我愿与大侠兄妹相称,这恐怕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说着说着,竟泣不成声。
  任小蛟又一本正经地对娇四姐言道:“你我兄妹相称,只是感情中事,与门派全无关系。我只求四姐一件事,倘若‘佛母娘娘’有令,命你除去小蛟,你也不必为难,依令而行,小蛟我决无怨恨四姐姐之意。 ”
  娇四姐听他如此一说,竟不高兴起来,她生气地说道:“大侠,你这又是何必呢? 你若再苦苦相逼,四姐我只有一死了之了。你明知我十分爱慕于你,假如‘佛母娘娘’真要下令让我除掉大侠,我也会拚死劝阻她老人家,让她老人家回心转意,改变旨令,这一点,我定能做到! ”
  任小蛟没有想到,娇四姐这样一个清纯少女,居然脾气也很刚烈,心中不觉又增添了一层爱恋之情。
  这时,娇四姐又说道:“大侠,四姐我既已与你把话说破,一生便决不后悔! 我将永远等待着你的回心转意,但愿这世界上不要再多你我一段始终不了的情缘。 ”
  任小蛟见她说得极其认真,心中似有不忍,连忙劝道:“四姐,万万不可! 我实在不值得你抱恨终生,还望四姐胸怀广阔,随遇而安。这世间之事,本就能求则求,不能求则弃之! 你说是也不是?”
  娇四姐闻言,低头不语。片刻,她抬起头来,眼中噙满了泪水,小声地对任小蛟言道:“大侠此言有些道理,可四姐我本来就不是女中丈夫。四姐我既是女儿身,便自有那狭窄的女儿之心! 大侠可不必与我一般见识,你愿意如何去做当一无反顾,至于我,你不必多费心思。我如何去做,自有我的一番道理,这便是你多管闲事了! ”
  站在一旁的泰山二老,竟被这急转直下的话题搞蒙了。两人有些不解,刚才还是剑拔弩张,怎么转眼间不仅是烟消云散,而且还情意绵绵。那个娇四姐明明杀人不眨眼,可今天却又是如此的清纯温柔; 那个蛟弟明明对天罡、地煞剑派恨之入骨,可对这位天罡剑派的护卫大人却又爱恋颇深,情深意笃。
  二老心中暗道:“这天地之大,可谓无奇不有哇! ”
  其实,这男女之间的情事,自古皆是一个偌大的谜。这男女之间的情丝就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千古而下,又有多少童男善女陷入这乱麻之中,缠绵悱恻,终日相思; 也有多少情种、情痴、情呆、情傻殉情而死,为情而亡。好一个“情”字,搅乱了多少人的心呀!
  这时,就听寿终老人言道:“娇四姐,你既与我蛟弟兄妹相称,那么你也就是我们两人的妹妹了,我们两人在你之前已与蛟弟义结金兰,不知你是否愿意结识我们?”
  娇四姐脸上顿时绽开了一朵花儿,她歪头斜视,显得愈发天真可爱,只见她盲道:“你们既与蛟哥结为兄弟,那么自然也就与小妹有了这份机缘,小妹就此拜见两位哥哥! ”
  说罢,她轻展罗裙,躬身参拜。
  见到这番情景,正寝老人倒不好意思起来,他连忙摆手制止,说道:“不必了! 不必了! 你与我们兄妹相称,重在意会,不在礼节。我们两人从不知什么礼数家规,因而,我们与你之间也就可以 ‘无礼’了。 ”
  这番话实在有些粗理不粗,娇四姐见两位老人如此天真豪爽,自然也就不以为然。
  娇四姐又言道:“两位大哥,小妹我斗胆进言,今后做事,还望两位大哥不可莽撞。适才若不是小妹正好赶上,蛟哥恐怕早就粉身碎骨了! ”
  泰山二老闻听此言,面面相觑,互相吐了一下舌头,还是寿终老人反应较快,他嘻皮笑脸地说道:“刚才我俩也是好意,蛟弟见我俩玩得痛快,也便伤心叹息。我俩本想让他也玩玩,可没想到蛟弟却如此的不中用。罢了! 罢了! 以后不带他玩就是!”
  正寝老人“嗯”了一声,试探性地对娇四姐说道:“初次见面,我们两人也没什么见面礼送你,只是这事来得太过突然! 我们现在只有这架秋千可以让你玩玩,也算尽了我们两个当哥哥的心意,不知你胆量如何?”
  泰山二老几近顽童,待人接物也同孩子之间一样,虽然没有什么礼物送与好朋友,但将两人特别喜欢的秋千借给好朋友一玩,便也是表达了一片童真的好感,其实儿童之间就是如此,彼此有了好感,便以自己心爱的玩物让予对方玩上一玩,就算表示了自己的一片诚心。
  娇四姐身为天罡剑派的护卫大人,其实年龄不大,正值二八佳人。她从小娇生惯养,极少在江湖上行走,故而不谙世事,心地纯洁单纯。平日里杀人越货,自己从未多想,她只知道,凡是“佛母娘娘”让她干的事情,绝没有错! 加上她从小习武,舞剑弄棍,对杀伐之事却也司空见惯,只是她此次在龙府城墙之上一见任小蛟那英俊威武的男子气概,便唤起了自己少女的本能冲动,谁知这一见钟情的初恋竟搅得她彻夜难眠,对自己默默地爱恋的人儿始终割舍不下,便只身四处寻找,好不容易才见到。
  这时,她听到正寝老人的话语,童心大起,她丝毫也不觉得别扭,而是感到十分自然。她微微笑了一下,皓齿如贝,更显妩媚动人。
  只见她迅速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和两个药丸,递给正寝老人道:“两位哥哥,这个瓶中所装的是我天罡剑派的金创药,无论何种剑伤,涂上此药立刻不疼,待两、三日后便会痊愈。这两个药丸,是我天罡剑派的独家药物,名叫“真气还魂丸”专治内力所伤,请两位哥哥给我蛟哥和那个叫龙少华的人服下,便无性命之忧了。”
  话音刚落,她便飞身跃向空中,那身形轻如羽毛,随风飘摇,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了几十米高的秋千之上。
  只见她略一用力,那秋千便飞荡起来,越飞越高,渐渐地变成了一个黑点。突然,那黑点脱离了秋千,如一只鸿雁,或如一只鸿鹄,朝着山下飘然落去,渐渐地溶入了西面的天边之中,不见了踪影,空中一个清脆的声音久久在山谷中回荡。
  “蛟哥! 你、我后会有期!”
  显然,娇四姐虽然见到了心爱之人,但两人之间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道鸿沟难以填平,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娇四姐尽管内心十分痛苦,实在不愿离开自己爱恋的人,可她心中又十分清楚,她必须要与任小蛟分手,起码暂时是这样。既然早晚得分开,她选择了这样的分手恐怕是最好的办法了。
  任小蛟双目紧闭,内心倒海翻江,难以平复。不知不觉,两行泪水从他那紧闭的双眼中缓缓流了下来,流过面颊,掉到地上。
  转眼间,十天过去了。这十天中,任小蛟度日如年,他心中多么想见到焦空大师,可焦空大师近在咫尺,却难以相见,他心中一直闷闷不乐。他自从上了金创药,吃下那个“真气还魂丸”后,加之体内养气神功的巨大威力,身体一天好似一天。到了这第十天头上,右臂剑伤已完全好了,体力也有了较大的恢复,此时,他不仅能在洞外四处游荡,而且每天还能练几个小时的剑法。他知道,再有一、两个月, 自己便完全康复如初了。
  龙少华自从吃下“真气还魂丸”,当天夜里,神智便逐渐清醒,及至后来,竟然能开口说话了。
  泰山二老仍旧每天输气不止,在二老的精心照顾下,到了第十天,龙少华居然手扶洞壁,站了起来。任小蛟将他慢慢扶出洞外,让他领略一下这大自然的美丽景象。
  龙少华长久地昏迷,他已经走到了地狱的大门口,就在前脚已跨进大门,后脚及全身刚刚要移动的时刻,被人拉了回来,跨进了另一个大门,这是为去天堂的人们而敞开的门。
  龙少华第一次被任小蛟搀扶着来到洞外时,他默默地喜气洋洋地坐在石板儿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最后竟微笑着睡着了。
  任小蛟望着龙少华脸上那一动不动的僵直的微笑,他知道,这种像死人脸上泛起的那样的由尘世到超然境界的变化,在死人来说是永诀。而在此时的龙少华来说,则是一种新生。
  这一日,清早起来,任小蚊步出洞外,他望着这晴朗的天空,望着这广阔的雁荡山脉,感到格外美丽。
  其实,雁荡山脉的清晨日日清新美妙,本来无大变化,只是任小蛟今日心情十分愉快,故而便“情人眼里出西施”,甚觉今日雁荡之美超过从前。
  任小蛟草草吃罢早餐,便跟着泰山二老朝着雁荡山南岳庙走去。
  雁荡山的南岳庙位于北雁荡主峰灵峰上的倚天峰旁边。任小蛟此时内力已有很大恢复,走起路来虽不如先前的腾空展翅,却也健步如飞。他跟在泰山二老身后,行了约有一个时辰,便来到南岳庙门前。
  他抬眼望去,不由得暗暗赞叹不已。
  正当任小蛟全神贯注以其丰富的想象力遥想南岳庙当年盛况之时,却听寿终老人言道:“到了,蛟弟! ”
  任小蛟望着这满目凄凉的院子,显得有些吃惊。
  只见寿终正寝二老各将双手放在那块石坛的边缘边,两人猛一用力,竟将那刻有竹枝词的石坛推向一边,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
  任小蛟这才如梦初醒,心内暗想:“敢情这里有一洞穴呀! ”
  那洞口四周光溜溜的,洞内黑洞洞,漆漆然深不可测。
  寿终老人点亮蜡烛,率先沿石阶走下洞去,任小蛟随后跟入。
  那洞曲折回环,走着走着,似乎已见洞底。任小蛟忽然见前面的寿终老人已然不见,心中猛然一惊!跟在后面的正寝老人急忙探身以烛照之。
  任小蛟这才看清,原来迎面已是峭壁,而壁底有一窦,乃蛇行可入,他急忙矮下身子,锐身塞进,便穿了过去。
  接着不再走石阶,而是平地里行走。这洞弯弯曲曲,宽窄不一,隘处仅能容一人侧身而过,而且往往过了窄处,便又顿高顿阔,最令人惊奇的是,洞中四壁并非悬崖峭壁,而是植被丰富茂密,构成了千峰披翠、四季常青的绿色洞天。看到这一奇观,任小蛟不禁灵感奔涌而来,诗兴大发,不禁朗声吟出了两句诗:
  “苔痕终古迷幽壑,
    壁面千年挂劲松。”
  “好诗! ”洞的内里传出一声洪钟般的喝采!
  任小蛟定眼观看,前面有一个十分宽阔的洞室,里面却十分明亮,绝非烛光可比,再一看,一缕阳光斜斜地自上而下直射洞底,原来洞的顶部有一条缝隙。
  一位老人站在洞室的正中,正在含笑注视着他。
  那位老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年纪似在九十开外,腰不弓,背不塌,志气轩昂,额阔顶平,身穿紫色袈裟,立在地上,犹如一棵千年古松,枝如铁,干如铜,蓬勃茂盛,倔强峥嵘。面容和蔼慈祥,三寸多长的卧蚕眉和飘洒在胸前的一尺多长的胡须均洁白如雪,脸若冠玉,唇若涂脂,飘飘然有神仙之态。
  任小蛟一见此人,心中暗自断定,他一定是五台山的主持方丈焦空大师!
  不错! 这位老者正是任小蛟日盼夜想的前辈高僧焦空!
  任小蛟走上前来,急忙跪倒,叫道:“焦空大师,晚辈任小蛟前来拜见!”
  任小蛟话音未落,忽觉一股极强极厚的力道已将他托起,待他再跪,却如何也跪不下去了。他见焦空大师的袈裟似有微动,便知这是焦空大师以内力将他托起,他不禁暗自佩服大师的功力深厚。
  这时,只听焦空大师那洪钟般的声音响起:“我早已听说过你的名字,也知道你进关数日,我曾让人前去保护你,可你还是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我们总算见面了。久闻你的大名,却一直未能相见。今日得见,贫僧有幸,你果然相貌堂堂,你父任海蛟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也算是洪福齐天了! 小蛟,你父身体一向可好? ”
  任小蛟受宠若惊,连忙应答:“烦劳大师挂念,父亲身体健康如初,只是时常提起大师。他说: ‘今生今世一定再与大师相会,不然,死不瞑目!’”
  焦空大师满含深情地说道:“你父与我分别已三十余载,我也时常想起他。这三十年,我们只是书信往来,始终未能会面,我也十分想见见他!”
  任小蛟连忙说道:“大师鹤发童颜,定会万寿无疆,肯定能有机会与我父相会1”
  这本是一句顺水推舟的客套话,可在焦空此时听来,却又十分不顺耳,他略带责备地说道:“你这小辈,怎么学会说奉承话了? 今天的武林却已不同于往昔,新人辈出,高手如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现在正在苦心参研近年来出现的天罡、地煞剑法,这许多天来,我闭门不出,殚精竭虑,可惜进展不大。若你父在此就好了,他是一代剑王的门徒, 自己又钻研极深,若他能助我一臂之力,当会收事半功倍之效!”
  听了焦空大师的责备,任小蛟竟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焦空转身对泰山寿终正寝二老说道:“我让你们两人一边照顾龙、任两位侠士,一边参研天罡、地煞剑法,不知你们这样做了没有?”
  寿终正寝二老相对看了一眼,会意地一笑。寿终老人言道:“回大师的话,那龙大侠已性命无忧,连日来经常在洞外活动,蛟弟身体已然康复。只是这参研天罡、地煞剑法之事,我们已感十分困难。我们兄弟两人自幼资质迟钝,又从未练过任何剑法,是以对参研一窍不通,如若大师已参研出什么妙招,教给我们也就是了,我们……”
  焦空大师正色言道:“练功之人,吃得苦中苦,方可武功精进! 似你二人这般贪玩懒散,如何成器?”
  寿终正寝二老仍旧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他俩瞪了任小蛟一眼,似乎是说:“都是怨你,如果不是引你来见大师,我俩定然不会前来,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
  这时,焦空大师又言道:“小蛟,我已知你得到嵩山剑派的真传,现在你且与我演示一遍,或许我能受些启发,不知你愿意否?”
  任小蛟听大师如此一说,心中十分高兴,他急忙言道:“小蛟十分愿意,别说演示一遍,就是十遍八遍我也决不推辞! ”
  言毕,转身拔剑,立了一个松鹤剑法的门户,正待发招,忽然,一阵微风袭来,却将他的长剑粘住不动,使他想发招而不能,一时竟呆立在那里。
  他正在纳闷儿,从洞的内里传来一个悠扬缓慢的声音:“慢来,慢来! 等我一会儿,老夫我也想一睹这天下闻名的嵩山剑法! ”
  任小蛟往洞的内里看去,见此洞尽头有一个狭窄的甬道,而甬道的尽头,似有烛光闪烁,他猜想,原来此洞之内还有一洞,两洞相连,洞中有洞。
  此时,一人飘然而出,如一片干枯的树叶,极轻极飘地落在了焦空大师的身旁。
  来人身躯六尺,清瘦单薄,尽管年龄有七十多岁,却步履轻盈,肩背阔直,身穿黑色道袍,显得志气轩昂,威严无比。脸盘瘦小,长发卷成了一个发髻,高悬于头顶正中,面容苍然古貌,鹤发配颜,双眼虽然不大,可目光尖锐,神采奕奕,仿佛任何虚假的东西,他只须略扫一眼,便能看穿,手中持着一把拂尘,更显其仙风道骨的气质。真可谓是:
  形如天上翔云鹤,
  貌似山中傲雪松。
  不用猜,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享名于世的武当山道长虚明子大师:
  虚明子道长对焦空大师言道:“焦空方丈,你也太自私了! 我与你作了数十日的邻居,今日这般好事,你却将我甩下,是何道理?”
  焦空大师爽朗地大笑几声,对道长说道:“同行本是冤家对头,道长一代剑圣,武当剑法天下称雄,我怎么敢让嵩山剑法在道长面前卖弄呢? 如若道长前来赏光,那是我焦空一大幸事!  ”
  虚明子道长捋须微微一笑,忙说道:“焦空方丈太抬举我武当剑派了。江湖之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嵩山剑派是天下剑法中的至尊,而我武当剑法只是一个小小的门派,其光亮如荧火,如烛光,实在不敢言及 ‘天下称雄’四个字。”
  听虚明子道长如此一说,任小蛟倒不好意思起来,他大礼参拜后,对道长言道:“武当山虚明子道长,我父敬慕非常! 我也久闻道长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小蛟三生有幸! 如若道长不见怪,我便献丑于道长面前,还望道长多加指教!”
  虚明子道长连忙说道:“我与焦空方丈几十年的交情,非同一般,适才是在打趣逗乐,你万不可放在心上。其实我也久闻你父大名,心中同样十分敬仰。你不必客套许多,快快练来! ”
  只见任小蛟平端剑身,行佩剑礼,然后绕地一周,面对两位前辈,使出了嵩山剑派的松鹤剑法的一招一式。
  他从起手演来,依次演出“独立松鹤”、“双鹤齐飞”、“单鹤迎风”、 “一鹤冲天”等一十八式。
  待他整套松鹤剑法演示完毕,已是气喘嘘嘘,汗流满面。他毕竟是刚刚复原,身体尚在恢复之中,是以刚才练剑体力消耗过大,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感。
  见他演示完毕,虚明子道长抢先赞道:“好剑法! 想不到嵩山剑法如此奥妙无穷,变化多端,真是天下剑法之王。老夫我今日得见,实感三生有幸!”
  焦空大师似乎有些失望,他对任小蛟说道:“小蛟,你且歇息一下吧! ”
  任小蛟答道:“我待会儿再为大师演练一遍,只要能帮上大师的忙,小蛟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
  焦空大师摆摆手,言道:“嵩山剑派是我中原武功,内中道理我一望便知。可这天罡,地煞剑派全然不合我中原武功的道理,似乎完全相反。你适才的演练,倒使我更加糊涂起来,看来我只有另辟蹊径,一点儿也不能投机取巧啊。”
  焦空大师边说边又陷入了苦苦思索之中。
  这时,只听虚明子道长对泰山二老言道:“你们两人带我去看看龙少华,待我对他施救一番。”
  泰山二老早就巴不得离开这里,适才有焦空大师和虚明子道长在这里,不好找借口溜掉,现在听到道长的话,如奉圣旨一般,连蹦带跳地直奔洞外。
  此时,任小蛟环视洞中,见地上似乎画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图形,有些似八卦,有些似葫芦,有些似连在一起的花瓣,有些则什么都不像。他知道,这是焦空大师在参研天罡、地煞剑派时所画,只是任小蛟一点看不出名堂来。他见洞室内只剩下他与焦空大师两人了,便觉机不可失,连忙问道:“敢问大师,小蛟此次进关,只为寻母而来,不知大师是否知晓,我母是否仍在紫禁城内?”
  焦空大师欲言又止,想了一下,还是开口言道:“我本不想告诉你实情,可你既然来了,我又不忍对你隐瞒。我早听群玉庵的庵主木子娘娘说过,你母朱紫春早已不在紫禁城皇宫之中,而是被囚禁在龙泉湖中。近些年,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极厉害的门派,即天罡、地煞剑派,这一剑派你已领教过了。我中原武林之中已有许多高手惨死在天罡、地煞剑下。这个消息我连你父亲也没敢告诉。你父一生争强好胜,我怕他前来搭救你母,如果他前来,依贫憎愚见,似乎不是天罡、地煞剑派的对手。据说龙泉湖就是天罡,地煞剑派的落脚之地,就目前状况而言,无论何人,都恐怕难以进入龙泉湖中。”
  任小蛟急切地问道:“那龙泉湖位于何方?”
  焦空看了任小蛟一眼,说道:“连我也不知道龙泉湖在什么地方,这世上恐怕没人知道,除非有天罡、地煞剑派中人指点于你,可这又是绝不可能的。不过,即使你知道龙泉湖在什么地方,也是徒劳无益。你若只身擅闯龙泉湖,只有白白送死,你还是在这雁荡山中静静地养伤。我已与武当山虚明子道长、少林寺主持方丈惠言大师商定,我们三人分别研究那天罡、地煞剑法,我们三人之中,无论谁悟出这破解之法,定会相互传授。待到有了破解之法后,我同你一起赴龙泉湖助你救母,除此之外,别无良策。你也不必胡思乱想,当务之急,是将内力、武功迅速恢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此话说完,焦空大师紧锁双眉,又沉浸到苦苦参研之中。
  任小蛟心内十分不是滋味,他沉思许久,只见他钢牙一咬,猛然站起,脸上一副坚毅的神情。显然,他的内心已作出决定,他一旦作出决定,便一定会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不知不觉,任小蛟与龙少华已在雁荡山调养三个月了。
  这些日子里,每日泰山二老陪伴于他们左右,而每个月十五日,任小蛟与龙少华便入洞室去拜见焦空大师和武当山虚明子道长。他们每次去,都看见焦空大师所画的图形都不一样,只是这圆形越来越没有规律,越来越无什么鲜明形状,及至后来,这些图形一点都看不清了。而虚明子道长则截然相反,他既不画图形,也不见他演练什么新的剑法,只是终日坐于洞室之中,闭上双眼,一动不动地默想,却又丝毫不露任何痕迹。
  任小蛟知道,这两位大师各以自己的智慧、自己的武功家数来参研破解天罡、地煞剑派之法。
  这三个月,经过泰山二老的精心照料,又得到虚明子道长和焦空大师的气疗,任小蛟和龙少华的内伤与外伤已然痊愈,内力也已恢复到与原来一样,而任小蛟经过这一段时期苦练养气神功,内力又已深厚许多,只是他自己并不知晓。
  近几天,任小蛟思母心切,心中郁闷烦躁,平时寡言少语,一副愁容。
  自从他从焦空大师口中得知了生母的下落后,便终日坐卧不宁。他回想起孩提时代的往事,总是心潮难平。他在紫禁城中生活了十年,这十年之中,一直陪伴他的就是奶娘李氏。他的母亲被囚在坤宁宫中,而他却与李娘住在西侧偏妃集居的一个独门小院之中。尽管他住的小院与母亲被囚之相距不算太远,却不能时时见面。只有在每年的七夕之夜,即农历七月初七的晚上,他才能得以与母亲相会。任小蛟从小就企望着这个日子,喜欢这个日子。
  一天夜里,任小蛟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听着近旁泰山二老如雷的鼾声,他心中愈加烦闷。
  他站起身来,走出洞外。
  忽然,从近处的树梢上不时有轻微的飒飒声传来,有如女人的裙裾的悉索; 从山间的小溪中传来叮咚的流水声,又有如女人的珠环玉佩的碰撞。他太熟悉这两种声音了,小时候,每当那一天母亲来时,他总是先听到这两种声音,然后扑出去,便见到了母亲,接着就又扑进母亲的怀抱。每当这时,他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喜悦,总是放声大哭,好像这样才最痛快! 此时,母亲总是抚摸着他的头发,面露慈祥的微笑,说道:“蛟儿不哭! 蛟儿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而男人有泪不轻弹呀! 蛟儿将来要去爸爸那里,练好武艺,驱除一切人间的不平。我的好蛟儿,不哭! 不哭! ”此刻,他又听到这两种声音,从心里唤起了一种甜蜜的感觉,只一会儿,这种甜蜜的感觉便变得十分难受,最后竟又变成了恐怖。他的面颊微微的痉挛,一丝眼泪使他的眼睛感觉着寒冷。一阵微风向他袭了过来,他微微抖了一抖,于是,仍旧悚然驻立在那里。
  这时,一只大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左肩。他回头一望,见龙少华默默地站在他的身旁。
  任小蛟迫不及待地对龙少华言道:“龙前辈,小蛟每每回忆母亲,心中犹如万箭穿过,痛不欲生。我母现囚龙泉湖中,生死不知,我这个作人子的堂堂男人,如今已到而立之年,却仍旧让母亲处在煎熬之中,我枉活一世,不忠不孝呀! ”
  龙少华长长地叹息一声,说道:“大侠的心情我已了如指掌。见你这些天来如此痛心,我也十分难受。我龙少华愿意尽我的一切力量帮助你。”
  任小蛟止住泪水,刚毅坚定地言道:“我决心已下,下山救母。虽然我艺不如人,但我宁可死却千次百次,也要救母亲脱离苦海! ”
  龙少华豪爽地说道:“若大侠主意已定,我愿随大侠一同前往,万死不辞!”
  任小蛟摆了摆手,说道:“谢龙前辈一番盛情。我此次前去救母,凶多吉少,危险颇大,这风险我一人承担,前辈你又何必去冒这生命危险呢?”
  龙少华豪情勃发,满含深情地说道:“大侠何出此言! 你我一见如故,情深意笃,我早已把你看作是我的忘年之交,你的苦难就是我的苦难。你可知古往今来,有多少豪侠之士舍身取义、两肋插刀吗? 如今你的母亲正在难中,我岂能见死不救、等闲视之! 大侠放心,为救大侠之母,我龙某人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闻听此言,任小蛟内心充满对龙少华的感激之情,他连忙跪倒,深情地说道:“龙前辈对小蛟的再造之恩,小蛟永志不忘! ”
  龙少华急忙将他扶起,连声说道:“大侠不可!区区小事,何敢劳大侠行此大礼!”
  任小蛟起身后,说道:“事不宜迟,今天夜晚,我们趁着这夜深人静,便可下山。千万不可惊动泰山二老,也不可告诉焦空大师和虚明子道长,不然的话,我们就走不成了! ”
  龙少华点了点头,说道:“看来,只有如此了! ”
  任小蛟又言道:“龙前辈,还有一件难事。我们只知母亲被囚龙泉湖中,可龙泉湖在什么地方,我们并不知晓,这便如何去救母亲?”
  龙少华沉吟半晌儿,小声说道:“我看这样,天罡、地煞剑派中人绝对不会帮助我们,那么,我们可先去京师。我有一好友在皇家园林颐和园的佛香阁中任主持,此人入京已几十年了,龙泉湖既然替皇家效力,那么,我的好友肯定会提供一些有关龙泉湖的线索,我们先找到此人,再想办法如何?”
  任小蛟一阵兴奋,高兴地说:“前辈所言极是!我们就这么办吧! ”
  两人回到洞中,收拾好行囊,悄悄出得洞来。
  任小蛟最后望了一眼他曾久居的洞穴,小声言道:“两位哥哥,你们待小弟恩重如山,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今夜小弟实在是出于无奈,宽恕小弟我不辞而别吧!”
  话音刚落,两人几乎同时跃起身形,如两只刚刚出笼的小鸟,扑向山下,随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自离开雁荡山后,任小蛟与龙少华晓行夜宿,加紧赶路。行了数日,这一天,两人来到一个镇上。
  这是一个散乱、破旧的小镇,四处都是破屋颓垣,黑到和尸布一样的旧壁,白到和殓巾一样的新墙,只是黑多白少,在黑乎乎的群落之中,偶而有几处白色,显得格外刺眼。
  当两人来到这镇中时,正值午饭时间,二人顿觉肚内饥饿,便来到街心一座酒店门前。
  这酒店不大,似有三间平房,檐前立着望竿,上面挂着一个青布酒旆子,写有四个大字: “保定风月。 ”
  两人恍然大悟,原来这数日,步行千里,已到保定府界。
  两人转过来看时,门前一带绿油栏杆,插着两面杏黄旗,每面旗上各绣五个大字,写道:
  “醉里乾坤大,
    壶中日月长。 ”
  正门边上朱红华表,两个柱子上贴着一副对子。
  上联曰:消磨醉眼,依青天万迭云山;
  下联曰: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烟水。
  任小蛟细细品味,甚觉此联不俗。
  进得店来,见酒桌八、九张,喝酒的客官寥寥无几。右侧一字儿摆着三只大酒缸,半截埋在地下,半截在地上,一阵阵酒香迎面扑来。左侧列着一个柜台,里面坐着一个风骚的半老徐娘。
  两人顾不得细看,便拣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
  刚刚坐下,柜台内那个半老徐娘故意扭着肥大的屁股走了过来,嗲声嗲气地说道:“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边说边媚眼乱飞,及到后来,竟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任小蛟一动不动。
  龙少华见状,觉得有些恶心,但也不好发作。他大声说道:“先来四碗老酒,再上几样菜来。”
  那半老徐娘嘴中喊道:“上酒! ”可眼睛却丝毫没有离开任小蛟的脸。
  一声“来了! ”一个年青的后生脚步轻快地从内室出来,手中端着一个漆木托盘,上托四碗老酒。他上身极稳,尽管脚步如流星,碗内之酒却丝毫不动。
  忽然,坐在墙角的一个桌子旁的年老妇人右手拇指与食指轻弹,四颗极小的药粒穿空而过,正好落在了四碗老酒之中,而且落得极是均匀,每碗一颗,不多也不少。
  这药粒见酒即溶,毫无异样颜色。在场之人,竟无一人知晓,看来那老妇人手段之高明,手法之快捷,令人匪夷所思。
  四碗老酒端上桌子,伙计又端来四盘下酒小菜,有花生米、猪耳朵、凉拌粉、醋黄瓜。
  龙少华已馋得口水都掉下来了,他不由分说,端起一碗老酒,一扬脖,咕嘟嘟喝了下去,然后张口呼出一口粗气,连声叫道:“痛快! 痛快!”
  任小蛟也已饥饿难支,正待他手刚刚碰到酒碗,那个嗲声又在他耳边响起:“客官,你难道不敬我一碗吗? ”
  任小蛟内心十分讨厌,他抬眼看一下那个半老徐娘。
  只见那女人四十岁上下,个儿不高不矮,身形丰满。穿的是浅蓝竹布褂,底下扎着腿,外面加了一条玄色裙子; 头上戴着银丝猴髻,耳上吊着一只紫瑛坠子。瘦伶伶的脸,涂得粉白,黑的眼睛用铅黛描得长长的,嵌在人工造成的浓厚眉毛下面,一根鼻梁笔直,手上戴了一副绞丝银镯子; 一对金莲, 叫大不大,叫小不小,穿着印花布的红鞋。她的身上,有两个地方会令人燃起一腔欲望:一个是她的过于肥大的胸脯紧紧地绷着那浅蓝竹布褂; 一个是她那涂得鲜红像是伤口一样的嘴唇为她衬出一点兽性的,热烈的,极其淫荡和夸大的意味。
  任小蛟适才抬眼看她时,迎面正好碰上那对火辣辣的目光,他不由得心中一紧。他彬彬有礼地说道:“老板娘,你我素不相识,你开你的店,我吃我的饭,为何要敬酒给你?”
  那半老徐娘发出一阵淫荡的笑声,她边笑边说:“先前你我是不认识,可现在不是已经认识了吗? 客官,你不是本地人吧? 如果客官不嫌弃的话,请……”
  任小蛟从心底涌上一股恶心的味道,他略带愠色地言道:“不麻烦了! 我一生独来独往,四处游荡,从不贪恋水性杨花,望老板娘自重些! ”
  说完,一扬手,一碗老酒灌入肚中。
  龙少华也有些生气,他厉声言道:“老板娘,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君子,岂能与你同流合污,你还是另找主顾吧! ”
  那老板娘脸上不红不白,浪声浪气地说道:“自古嫦娥爱少年,这里哪有你这个快要入土之人说话的份儿。 ”
  话音未落,一个极其干瘪的声音响起: “老板娘,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人家会看得上你? 你没听人家说嘛,人家是君子,你是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君子吗?”
  听到这个声音,尽管极尽挖苦、嘲讽之味道,可那老板娘身子竟像矮了半截儿,唯唯喏喏,显得极为老实。
  只听她小声言道:“婆婆说的极是! 刚才是有眼无珠,望婆婆怨罪!”
  “得了! 你且滚开,让两位客官好好地喝酒吧! ”那个干瘪的声音说道。
  老板娘连声称是,哆哆嗦嗦地退回了柜台之内。
  任小蛟和龙少华循声望去,见墙角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近六十岁的老太婆,两人不看还好,一看竟吓了一跳。
  这是一个极为丑陋的老太婆,头发全白,稀稀疏疏,一张扁平的脸,长着一对斗鸡眼,塌鼻梁,方口,两颗虎牙龇出唇外,皮肤焦黄,皱纹密布,就像是胡桃皮一般。她的颧骨高而突出,下巴是那样长而瘦,冷冰冰软绵绵的腮帮子透出一些暗淡的颜色,只有几颗牙齿的嘴巴张开一半,在黑的舌头上堆着一泡白沫。如果不是那半开的嘴巴和微微搅动的舌头,倘若她一动不动的话,谁都会以为这是一具令人生厌的僵尸。
  尽管他们两人都不愿再多看那个老太婆一眼,心中有一种十分厌恶的情绪,可毕竟是她替任小蛟解了围,所以,两人还是冲着那个老太婆微笑着点了一下头,然后,又喝下了第二碗酒。
  这第二碗酒刚刚进肚,任小蛟忽觉不适,头有些昏眩,视线也有些模糊。他打起精神,定睛看了看龙少华,只见龙少华头上热汗直冒,口中似有白沫出现。龙少华强睁着双眼,运气提神,稳住自己,小声对任小蛟言道:“大侠,我们似遭人暗算了,这酒中有毒! ”
  任小蛟闻听此言,浑身一凛,遂感肚内隐隐作痛,他小声问道:“龙前辈,这便如何是好?”
  龙少华小声说道:“现在你我只有运功抵御,千万不可露出马脚,万一露出中毒的迹象,你我今日性命不保。倘若我们实在顶不住了,那也只好任人宰割了! ”
  龙少华话音未落,一阵干瘪的笑声传来,墙角桌旁,站起了那个丑陋的老太婆。只见她颤颤巍巍地来到两人桌前,脸上露出阴险而又得意的狞笑,向任小蛟问道:“敢问侠士,你与嵩山剑派的任海蛟是什么关系?”
  任小蛟急运养气神功,由于他事先毫无准备,真气尚未凝聚,此时中毒,要想重新凝聚真气,已是绝不可能。尽管他不能用真气将毒逼出体外,可养气神功如一根极细的丝线,在任小蛟体内顺着经络不住地游动,哪里经络受阻,它便打通障碍。养气神功可以使任小蛟性命无碍,却不能令他真气凝聚,因此,他虽然可保持头脑清醒,却也浑身无力,毫不反抗,不能出手伤人,只有任人摆布了。
  可龙少华却又有不同。他自幼练就了“金液还丹真气”,功力已达十成。可“金液还丹真气”尽管极具威力,对驱毒还本方面似远不如养气神功。
  据说这“金液还丹真气”是由前辈“南宗五祖”的张伯端大师所创。张伯端有高徒四人,分别为石泰、薛道光、陈楠、白玉蟾,后来这四人与张伯端一起,被后人称为“南宗五祖”,属于南宗清修派,乃张伯端为嫡传正宗,而后又有了南宗双修派,天台紫
  阳派以及融贯南北二宗的陈致虚派。龙家所遵一直是张伯端的正宗清修派。
  “金液还丹真气”的正宗清修派功理自成一格,它以意念为媒介,使心肾相交,五脏之气聚合,遂苦修结成金丹。
  练此功须通晓阴阳五行造化之理,又要理清人体元精、元神的相依关系,心肾相交,任督循环之道,并使泥丸、丹田同炼此功,同时,还要会“木液”、“金精”、“土意”之三性,使含眼、凝耳、调息、缄口之四象和合,让元神振奋,元精升腾,除此之外,仍要结合自然界阴阳变化而炼养,这样才能使得金丹有象,元气归真,脱胎神化,大功告成。
  “金液还丹真气”虽然好处颇多,威力无穷,但却与解毒无缘。即使功力再强,对毒液却毫无办法。因此,此时的龙少华早已神智不清,昏昏欲睡,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了。
  这时,那个干瘪声音重又响起:“侠士,我在问你话呢! 你与嵩山剑派的任海蛟是什么关系?”
  任小蛟此时觉得,回答她也是死,不回答她也是死,不如死得堂堂正正、明明白白。他朗声说道:“我叫任小蛟,任海蛟是我父亲。你是何人? 我们与你无怨无仇,何以下此毒手?”
  老太婆奸笑数声,得意非常,言道:“果不出老身之所料! 侠士,你刚一进门,我便猜到了八九不离十。今日也让你死个明白,老身名唤朱明春,而今是锦绵掌的掌门,号为‘九尾蝎针’。说起来,我还应是你的姨母,可我决不能放过你。你父任海蛟,仗着有几分男子气,又会两下剑法,便对我十分无理。这还罢了,他竟然伙同嵩山剑派的几个逆贼,杀死了我的师父金冠花魁,又骗取了我的师妹‘花中藏针’朱紫春的爱情,害得我师妹受尽了苦难。我早已发誓,今生今世与嵩山剑派誓不两立。今日你既然自投罗网,我怎么能放过你呢? 小子,认命吧! ”说着,大笑不止,笑到最后,竟不住地咳嗽起来。
  任小姣好像听父亲说起过这些往事,只是当时并未留意,现在听朱明春一说,心感情况严重。他心中十分后悔,悔恨自己警惕性不高,着了这个丑陋狠毒的老太婆的道儿。他知道,自己今日生还无望了。尽管如此,他仍惦念着自己的亲生母亲,他带着渴望的神情说道:“小蛟此次进关,原是打算救我母亲脱离苦海,并无任何寻仇之想。今被擒于你九尾蝎针手里,本不想生还。我只想问一句:我母现在如何? 并请你看在与我母同门学艺、情同手足的份上,若见到我母,请你转告,她的儿子任小蛟无能,今生不能尽孝了! 待到阴曹地府相见之时,小蛟加倍孝敬她老人家! ”
  “呸! 谁稀罕你这样的逆贼尽孝! 你就死了这个心吧! 实话告诉你,就是我不杀你,让你们母子团聚,我那紫春妹妹也决不会认你! 草莽山野之寇,也想高攀皇亲国戚,我看你真是不自量力,死有余塞!”
  说到后来,竟然咬牙切齿,怒不可遏,似乎光骂都难以消恨,只见她斗然长身,双掌一招“绵绵无期”缓缓推出。
  任小蛟只觉一股极柔极柔的真气推及自己胸前,谁知这股绵绵真气却具无比巨大的威力,竟将他一下子推出一丈多远,身子撞到了墙壁,直撞得他眼冒金星,头脑昏沉,重重地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九尾蝎针朱明春得意忘形,哈哈大笑。
  笑毕,她猛一挥手,上来三、四个伙计。朱明春阴森森地言道:“将这两人扔到后门的阴沟里,你们不要声张,谁要敢多管闲事,同样下场。”
  这几个伙计七手八脚,将任小蛟和龙少华抬出后门,扔进了深不到一尺的阴沟之中。
  半个时辰过去了,任小蛟悠悠醒转。他虽然神智逐渐清醒了,可周身没有一点力气。他侧目看了看旁边的龙少华,只见他仍紧闭双目,昏迷不醒。
  这阴沟之中,潮湿寒冷。任小蛟躺在阴沟之中,身子的正面正好与地面持平,天空中的太阳直射在他的身上,可背面却已被阴沟中的污泥浊水浸湿,一股难闻的腐败气味直扑面门,他多么想翻出这阴沟,可没有翻身的气力。
  突然,他听见“吱”地声响,忙倒头观看,竟吓了一大跳。
  在他身边的黄土地上,有一道很大的裂缝,一双恶毒的、亮晶晶的、明珠般的小眼睛在裂缝中闪闪发光。一条通体发亮黝黑的黑蛇慢慢地从地缝中爬了出来,大约有三尺多长。它的头上下摆动着,三角形的脑袋前吐着一条殷红的信子,看得出来,这是一条剧毒的蛇。
  那蛇缓缓爬向任小蛟,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这危险时刻,突然,一只巨大的蜥蜴猛然跃起,死死地咬住了蛇头。
  这蜥蜴长约两尺,粗一尺左右,身体表面镶着细小的鳞片,背部有着明显的青绿色条纹,两侧各有一条褐色的直纹。它的四肢粗壮有力,尾巴细长,牙齿锋利无比。十分明显,这是一只罕见的巨型北方毒蜥。
  那黑色毒蛇身子猛地甩开,然后紧紧地缠绕住毒蜥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越缠越紧,妄图将毒蜥勒死。
  而毒蜥似乎早有所料,它四肢用力,死死地撑住地面,双眼盯着那黑蛇蛇头,死也不松口。
  渐渐地,黑蛇支持不住了。只见它的身子慢慢地放松,从毒蜥身上滑下,在地上又摔打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那毒蜥见黑蛇不再反抗,便也松了口。
  就在这时,只见那黑蛇奋然跃起,昂起三角形脑袋,一口咬住了毒蜥的肚子,毒汁迅速地输入毒蜥的身体之内。
  毒蜥似乎早有所料,它准确无误地又一次咬住了那黑蛇的脖子,这一次它咬住了那蛇的要害,只见它猛然用力,然后咬住不动。这一回,那黑蛇知道自己彻底完了,它松开了嘴,轻摇着尾巴,似乎在求饶。可那毒蜥丝毫不予理睬,只是咬紧不放。
  渐渐地,黑蛇由于严重缺氧,便窒息而死,这一次是真的死去了。
  毒蜥见黑蛇已死,连忙咬开黑蛇的皮肉,开始贪婪地吸着蛇血,很快便将黑蛇的血吸干了。
  任小蛟十分奇怪,刚才明明看见那条黑蛇将毒液输入那毒蜥的体内,怎么那毒蜥竟毫无中毒之状。他想了一下,似有所悟。
  原来那毒蜥身上也有剧毒,却与那毒蛇之毒完全不同,毒蜥身上的毒可以化解那毒蛇之毒,这大概叫以毒攻毒吧。
  毒蜥吸完了毒蛇的血,似乎还不满足,好像只吃了个三分饱。
  只见它的头来回摆动,好像闻到了又一条毒蛇的气味,它竟然朝着任小蛟和龙少华躺的地方慢腾腾地爬了过来。

  任小蛟心中十分害怕,可又无可奈何,他便闭上眼睛假装死去,
  那毒蜥爬到他的近前,猛然间,咬住了他的一只手臂,用锋利无比的牙齿咬开皮肉,开始吸吮任小蛟的血液。
  任小蛟突然感到左臂疼痛,他睁眼一看,那毒蜥正在吸着自己的血,可他又动弹不得,只好乖乖地让毒蜥吸血。
  渐渐地,他感到浑身有说不出的舒服。说来奇怪,待那毒蜥吸了一会儿他的血,他开始感到体内真气在慢慢地聚集,浑身居然开始有了力气,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当真气稍有凝集的时候,立刻封闭了自己的穴道,猛然提气,将血液收回。
  那毒蜥突然感到无血可吸了,它本能地将自己的毒液倾泻进任小蛟的血管中。它鼓了两次肚子,毒液便喷射出两股。
  这毒液一经进入任小蛟的血管,便慢慢地扩散开去,立刻把他所中的剧毒全部吞噬得干干净净。
  此时,任小蛟已恢复正常,真气大量集结,内力源源不断,他完全可以收放自如了。
  那毒蜥见再也吸不到任小蛟的血了,便放开了口,转向龙少华。它一口咬开龙少华右臂的皮肉,开始猛吸龙少华的血。
  任小蛟此时已完全恢复了,只是刚才让那毒蜥吸了不少的血,身体似有些虚弱,可也无有大碍。他本应拔剑斩杀那只毒蜥,因他有了刚才的体验,让那毒蜥吸一些血,龙少华可能会好得更快。
  过了一会儿,任小蛟觉得差不多了,他猛然跃起,右手拔剑快如闪电,只见那剑光一闪,毒蜥便被劈成两半儿。
  他急忙上前,拿起毒蜥的半个身子,用剑割开毒腺,将龙少华的嘴掰开,把毒液滴入嘴中。
  他知道,过不了多一会儿,龙少华就会醒来。
  趁此时间,他又回忆起刚才毒蜥与毒蛇生死搏斗的场面。想着想着,他忽然觉得这自然界尽管残酷,却比那人类强了百倍。
  自然界中,弱肉强食,彼此制约,适者生存,败者灭亡,这其中毫无商量的余地。争斗的双方,无论谁胜谁负,谁生谁死,却都没有怨恨,没有牢骚,好像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那么合乎规律。
  而人类却又不同。人类之中也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可人类还有着阴险狡猾,尔虞我诈,两面三刀,计谋妙算,似乎比自然界要毒辣得多,阴险得多。同时,人类还有仇怨,这仇怨代代相传,永不休止,连年杀伐争斗,逐名争利,人人似乎都想吃人,可人人都在行将被吃,似乎要比自然界恐怖得多,也危险得多。
  突然,龙少华浑身一动,长出一口气,睁开双眼,猛地翻身坐起。
  他怔怔地望着身边那个巨型毒蜥的尸体,好像十分纳闷儿。他悄声说道:“大侠,我们不是中了那个丑婆子的毒吗? 怎么竟会好得这么快?”
  任小蛟笑了笑,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讲了一遍,最后,他打趣地言道:“龙前辈,这大概是上苍有眼,觉得我还未见到母亲就死去,有些不公,是以让毒蜥前来搭救我们。如此看来,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
  龙少华笑了笑,也逗乐地言道:“托你的福,龙某捡回了这条命! 如果真有后福,我龙某决不享用,甘愿奉送于你! ”
  言毕,只见他飞身跃起,来到酒店后门,向内看了看,又飞身跃了回来,对任小蛟言道:“大侠,那个丑婆子还在酒店之内,她可能要等到我们毒性大发后停止呼吸,才能离开。这个丑婆子心内太过歹毒,我决不能饶她!”
  任小蛟小声言道:“她就是当年的锦绵掌高手,号称‘九尾蝎针’的朱明春。你先不要杀她,刚才我从她的话中似乎感觉到她知道龙泉湖的地址。我们可先迫她说出如何去龙泉湖的路线,然后再杀她不迟!”
  龙少华觉得此话有理,点了点头。两人飞身跃起,扑进酒店之内。
  九尾蝎针朱明春正在悠然自得地自斟自饮,她心中十分自信,刚才任小蛟和龙少华中了她的“七星断魂丹”。此毒药是用澜沧江的蛇鸟岛上的一种剧毒无比的毒蛇“七星连环蛇”的毒液精炼而成,剧毒无比,比起江湖之上常用的“迷昏药”、“断肠散”、“一点红”、“鹤顶红”等毒药的毒性不知要大多少倍。凡中此毒的人,中毒后,腹部疼痛,头晕目眩,真气涣散,经络受阻,待七个时辰后,便七窍流血,必死无疑。此毒药是她九尾蝎针的绝招,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至于解药,也是只有她有。解药叫作“蜥蜴丸”,是取千年蜥蜴的老皮熬制而成的。
  只是这“七星断魂丹”必须经人食用后,才可见效,因此下毒较为困难,不像“断肠散”之类的毒药,既可通过食用,也可通过空气,让人吸入体内而中毒身亡。
  朱明春万万没想到,她今日第一次见到嵩山剑派的人,就下毒得手,从而一举成功,因此,她此时心内大喜过望。她只等着两人身内毒性发作,七窍流血后死去,她才离开,否则,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忽然,她觉得有一阵微风吹过,好像是有人进来,待她抬眼一看,竟不由自主地“啊”地一声大叫。
  她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身中剧毒的人没吃她的独门解药,竟好得如此之快,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的。
  她快速地揉了揉双眼,再仔细地一看,没错,正是任小蛟和龙少华站在她的桌前。
  只见她站起身来,浑身哆嗦,不知所措,踮着脚尖,连将脚跟落地都忘记了。
  龙少华厉声言道:“九尾蝎针,你没有想到吧! ”
  朱明春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们没、没喝那、那有毒的酒?”
  龙少华轻蔑地笑了笑,说道:“实话对你说吧,我们刚才是中了你的毒,可苍天有眼,让天上神仙解救了我们。你这个卑鄙阴险的小人,你听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那句话吗? 那句话就是在说像你这样的阴毒之人。今天,我龙某人决不饶你!”
  朱明春稍事镇静,从怀中掏出两个药丸递给龙少华,言道:“这是解药,你们拿去吧。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了! 我那‘七星断魂丹’无人能解,你们用我的解药将毒解了,我与你们也就摆平了。今后,各走各的路,我也决不再加害你们! ”
  任小蛟示意龙少华,他知道这九尾蝎针朱明春阴险狡诈,她决无这样的好心,可能又要玩什么新的花招。
  他猜得不错,朱明春给他们的不是解药,而是她制作的又一种剧毒无比的毒药,叫作“五步蟾蜍丸”。此药是取百年蟾蜍毒液精炼而成,虽不比“七星断魂丹”毒大,却也是剧毒无比。
  龙少华根本没有去接朱明春的所谓解毒丸药,他威严地说道:“九尾蝎针,你也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你今日若想脱身,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用你的锦绵掌破我龙家的八卦龙虎掌,若破了,你便可以离开,若破不了,便是你武功低微,也不用埋怨别人,自己认命吧!”
  说完,他急运“金液还丹真气”,展开八卦龙形步,双掌一招“金龙吐信”拍向了九尾蝎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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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8 14:40: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回  龙泉寻母
  龙少华说完急运“金液丹真气”,展开八卦龙形步,双掌一招“金龙吐信”拍向九尾蝎针。
  朱明春连忙闪身避过,锦绵掌单掌拍出,一招“锦上添花”,绵绵内力倾泻而出。
  龙少华是何等高手! 他的八卦龙虎掌可以说是所向披靡。只见他进招快如风,缠腰软若龙,使出了八卦龙虎掌中的滚动、钻劲、争劲、裹劲、顶劲,柔中有刚,刚柔相济。
  朱明春也不示弱,她步法灵活,掌法轻盈,绵绵真气忽收,看似缓慢,实则变招奇快, 内力极强。
  锦绵掌法最主要的特长是以柔克刚,后劲无穷。可谁知,那八卦龙虎掌有快有慢,有刚有柔,特别是此掌法融入了太极掌法的一些套路招法,便可以柔克柔,借力打力。
  两人在这小小酒店之中,转眼间已交手几十回合,虽然还未分出胜负,可龙少华已明显占了上风。
  朱明春见这八卦龙虎掌刚中有弹,柔中有松,她的锦绵掌的绵绵内力皆被龙少华一一化解,心中有些浮躁。只见她猛然跃向空中,腰肢摇摆,双掌连环拍出,使出了锦绵掌中的一招连环二式,左右两掌接连拍出“风和日暖”、“风摆荷叶”两个掌法,掌掌相连,令对手不得喘息。
  龙少华毫不示弱,他右脚跨上,成右弓步,右手屈肘上提,掌心向外,身体含胸拔背,气沉丹田,两掌先拍出,他用的是八卦龙虎掌的无极式中的两招,即“立身托天”和“单换鸳鸯”。
  这两招是用太极原理创造出来的,其威力是使内力至柔然后又至刚,运柔而后转成刚,一掌劈出,一掌跟上,也是具有使人防不胜防的特点。
  朱明春在空中,无法躲闪,只好硬碰了这两掌.
  两股真力相撞,却丝毫无有声息,令任小蛟目瞪口呆。
  未明春只觉得自己的绵绵内力被化解得  无所有、突然一股强大的极其刚猛之力将她推出一丈多班,身子撞到墙壁上,反弹了回来,摔在了地上。
  地感到胸闷气短,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显然,她姓龙少华的八卦龙虎掌所伤,看来伤得还不轻。
  龙少华因为刚才失了许多血,身体较为虚弱,因此,他气喘嘘嘘,大汗淋漓。
  任小蛟跃至朱明春身旁,伸手点了她的“气户”、“俞府”、“天突”等三处大穴,使朱明春毫无反抗的能力了。
  她用乞求的声调对任小蛟说道:“任大侠,求你高抬贵手,放姨母一条生路,姨母再也不敢加害于你了!”
  任小皎严厉地说道:“九尾蝎针,你要想活命,出路只有一条,就是对我提出的问题有问必答,而且要从实说来,你听懂了吗? ”
  朱明春连连点头,带着哭腔说道:“任大侠请问吧,我一定如实相告,不过大侠说话要算数,问过之后,千万不可再杀我! ”
  任小蛟怒气上涌,大声说道:“九尾蝎针,你别从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奸诈狡猾,虚伪狠毒。我保证、只要你如实回答问题,便饶你一条狗命!”
  朱明春忙陪着笑脸说道:“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侠哪能与我这贱人一般见识!”
  任小蛟问道:“我母亲朱紫春是不是活在人世?”
  “那是当然,她老人家活得自由自在,享尽了人间富贵!”朱明春讨好地说着。
  任小蛟又问道:“她老人家是不是被囚于龙泉湖中?”
  朱明春咬了咬牙,还是开了口,说道:“就在龙泉湖!”
  低小蛟连忙接着发问:“龙泉湖又在什么地方?”
  这一次,朱明春不再回答了,她紧闭嘴唇,默然不语。
  任小蛟见状,迅速拔剑在手,说道:“既然你不看说,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正待他的长剑要落下之时,朱明春连忙叫道:“且慢,大侠! 咱们一言为定,如若我说出龙泉湖的地点,你便放了我! 我反正也是个死,今日若不死,还能多活两天。”
  任小蛟言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说话定然算数!”朱明春似乎极不情愿地小声说道:“这龙泉湖在二龙山之中,二龙山是燕山山脉中部的两座极高的山峰,燕山山脉离京城不远,你们会极其容易地找到,到了燕山之中,便找那两座最高的山峰,这便是二龙山。两座龙山之间,便是龙泉湖,那龙泉湖深不见底,极其广阔。你们要想进龙泉湖,就必须得找到那个进去的门才行,那门就在……啊!”
  一道银光闪过,朱明春的胸前插着一支银镖,那镖刺中了朱明春的心脏,直没镖柄,朱明春顿时断了气。
  酒店之外,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打探龙泉湖,恐怕是不想活过今日了。”
  任小蛟与龙少华双双跃出酒店,见一男一女站在外面。
  这两人中那男的他们认识,就是那天夜里围攻龙府的天罡刮派的大师兄华少英。那女的虽然头上蒙着黑纱,任小蛟仍旧认出了,此人是天罡剑派的四大护卫之一,他的玉妹---玉锦香。
  一见任小蛟与龙少华两人,华少英顿时面露凶光。他几乎没有任何先兆,便转身,拔剑,飞身扑向两人。
  玉锦香大吃一惊,她想上前制止,已然不及。
  就在华少英的剑尖刚刚刺到任小蛟的危急时刻。忽然一道白练凌空而降,一下子卷住了正在空中俯冲的华少英的腰,紧接着白练一收,华少英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任小蛟见状,飞身扑到,长剑一抖,一招“单鹤迎风”,对准华少英前胸快速刺下。
  只听一声大喊:“蛟哥,剑下留人! ”
  任小蛟听到这如此熟悉和美妙的喊声,不由得停了下来。
  玉锦香飘然而至,两只大眼睛脉脉含情地注视着任小蛟,一时间竟像凝固了一般。
  任小蛟望着那黑纱后面的鹅蛋脸和那露出的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心里生出无限眷恋之情。
  躺在地上的华少英见两人这股情景,心里十分不自在,他猛然跃起,还剑入鞘,生气地自己走了。
  玉锦香见华少英醋意大发,心里也觉得对不住他,她急忙飞身飘至华少英前面,拦住了他,娇声娇气地说道:“师兄,你何必如此生气呢? 小妹我并未干什么呀!”
  华少英内心愤愤不平,没好气地言道:“我看你对那个嵩山剑派的任小蛟颇有爱慕之心,适才你那‘蛟哥’叫得多亲热呀!”
  玉锦香装作十分委曲地言道:“那还不是为了救你!  不过……”
  华少英追问道:“不过什么?不过你也爱他是吗?”
  玉锦香微微一笑,说道:“就算是吧!你平日里显得那么大度,洒脱,怎么今天如此心胸狭窄了呢?”
  华少英苦口婆心地说道:“玉妹,我对你一片痴情,这世间除了你,我谁也不娶。你不是也爱我吗?怎么今天变心了呢?”
  玉锦香不高兴地说道:“谁说我变心了! 我也爱你,师兄! 只是我没有说过要嫁给你,你也不必发誓非我不娶!”
  “那么你是要嫁给他了?”华少英急切地反问道。
  玉锦香似乎颇为不快地说道:“我并没有说过要嫁给他! 我对你们两人都十分爱慕,至于嫁给谁,我还得好好想想。师兄,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的脾气你应该知道,你千万不要逼我! ”
  华少英听她如此一说,火冒三丈,他大声吼道:“我的好玉妹,我不逼你,可你也不要逼我呀!”
  说完,他飞身跃起,头也不回地向前疾冲,几个起落,便已走出二百米远了。
  玉锦香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看了看华少英,又转头看了看任小蛟,最后双脚狠命地一跺,飞身追赶,华少英去了。
  任小蛟望着玉锦香那远去的背影,痛苦地摇了摇头。待他刚一转身,却见一位文静端庄的尼姑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那尼姑年龄四十八、九岁,却显得很年轻。她圆脸,杏核眼,眼睫毛又长又黑,宛如描出来的一般,而当她垂下眼睛的时候,乌黑的睫毛就在雪白的面颊上投下一层浓密的阴影。体形丰满,身穿雪白的长袍,尤其是那长袍的两个袖子极长,似乎比一般袍袖要长出三尺左右。任小蛟猛然记起,刚才用这袖子缠住了华少英的腰而救自己性命的,就是这位中年尼姑。
  不待任小蛟说话,那尼姑已先开了口,“请问侠士,嵩山剑派的任海蛟是你什么人?”
  站在一旁的龙少华抢先说道:“文慧大师,他叫任小蛟,是嵩山一剑任海蛟的儿子!”
  文慧点了点头,说道:“谢龙大侠指点。贫尼刚才已猜出一二,只是不敢断定。”
  任小蛟一听“文慧”二字,连忙脆倒,十分虔诚地说道:“谢文慧姑姑救命之恩! 小蛟常听父亲提起姑姑,因此,久闻姑姑大名。今日得以拜见,小蛟三生有幸! ”
  文慧关切地问道:“你父一向可好?”
  任小蛟恭敬地回答:“父亲一向都好,谢姑姑挂念。”
  文慧略一抬手,浑圆内力急出,任小蛟只觉一般极大的力道将他抬起,他要再跪,已是不能。
  文慧此刻不无嗔怪地对任小蛟说道:“你父亲也真是的,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进关里来呢? 你跟我走吧,我们先去峨眉,然后再回九华山,你看如何?”
  龙少华连忙插话说:“不行!不行!我们要……”
  他正待要吐露真情,却看见任小蛟向他使眼色,是以急忙住口。
  任小蛟十分感谢地言道:“多谢姑姑好意,我还想随便走走,过几日,我自己赶赴九华,不知姑姑是否答应?”
  文慧满怀深情地望着任小蛟,说道:“也好,你要多加小心! ”
  说完,她转身对龙少华言道:“龙大侠行走江湖几十年,经验丰富,见多识广,还请龙大侠替我照顾小蛟几日,然后送他上九华山来如何?”
  龙少华连忙答应道:“龙某义不容辞,请大师放心。”
  这时,任小蛟问道:“不知姑姑去峨眉有何要事?”
  文慧说道:“近日,峨眉山我的师兄圆通方丈带信给我,说峨眉山已接到什么战表,有人要前去捣乱,师兄让我去帮他一下。我想,也没什么大事,几个毛贼,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
  任小蛟十分担心地说道:“姑姑不可掉以轻心!如今不同于往日,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极为 厉害的门派,叫天罡、地煞剑派,武功剑术皆与中原不同。如若真是他们来攻打峨眉,恳请姑姑转告圆通大师,干万不可与他们交手。最好姑姑与圆通大师一同去雁荡山找焦空大师和虚明子道长,他们两位大师正在参研破解这门剑法的方法,待找出破解之法,再与天罡、地煞剑派交手不迟! ”
  文慧闻听此言,不觉暗暗一惊。她满怀疑虑地言道:“我曾听到过有关这两个剑派的传闻,可我隐居九华,从不下山,因此从没见过这两个剑派的剑法。他们真有如此厉害吗?”
  龙少华见文慧似有不信,连忙说道:“任大侠刚才所说,句句实情,决无半点夸大。如果这两个剑派不是如此厉害,五台仙山也不会在一天之内便被毁灭。恳请大师多加小心,谨慎从事!”
  文慧似乎相信了他们两人的话,自言自语道:“看来还是小心为好!”
  说完,她又深情地看了任小蛟一眼,说道:“我们就此别过,待几日后,在九华山相见,你们也要小心些。”
  话音未落,文慧已拔地而起,几个起落,便无有踪影。
  任小蛟待看不见文慧的背影后,心中暗暗为文慧祈祷,然后,他与龙少华双双奔京城而来。

  古老而神秘的京城,被秋天包围着。
  在阳光照耀下,一条泛着黄色光亮的玉带蜿蜒曲折,源源流动,宛如一条黄色绸带缠绕在京城的腰间,这便是京城的永定护城河。
  任小蛟和龙少华站在护城河岸边,借着黄昏的余辉,长长呼出一口气,顿觉胸怀畅快,愉快倍增。
  两人进得城来,却不知皇家园林颐和园的佛香阁位于何处,问了几人,都摇头不知。有个别人虽然听说过颐和园,可仔细位置却说不清。
  无奈,两人只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徜徉。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永定寺附近。
  忽然,一阵锣声震耳欲聋。二人循声望去,原来这里正值“鬼城庙会”的时间,众多的人穿着各式各样的鬼服,一堆堆,一处处地正演示着“阴曹地府”的一幕幕景色。
  两人依次观去,有“鬼国神韵”的舞蹈,“幽都奇缘”的表演,“古舟击浪”的竞技、“九蟒复仇”的故事,“鬼脸奇客”的展示,“幽师烽火”的魔术,以及“鼓号啸长风” 的戏法,实在是热闹非凡,大开眼界。
  “鬼城庙会”是京城风俗,一般定在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每到这个节日,京城四处皆开“鬼城庙会”, 大街小巷,人头攒动,诸路买卖,云屯雾集,举国小吃更纳于此,香气缭绕,招惹食客争先恐后,四周仍挂满名人书画,奇异古玩,任人观赏,赞叹声此起彼伏,这真是:总然费却万般心,京都几日不夜城。
  任小蛟自幼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而龙少华属于“江南五大户”之一,更是对此精益求精,两人对这个庙会颇有兴趣,竟然忘却其他,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沿街的绸布摊上,摆有闻名天下的四大名绣: 苏城、湘绣、蜀绣、粤绣,文房四宝中又有稀世之物:洛纸、湖笔、徽墨、端砚。盆景制作囊括苏州四大园林,即沧浪亭、铁狮林、拙政园、留园,特别令两人留连忘返的则是吃食。
  庙会沿街摆有各省名菜小吃,包含举国闻名的四大菜系,有鲁菜、蜀菜、粤菜、江浙菜,名厨名菜茶萃,龙少华见多识广,在吃上颇有研究,他给任小蛟一一报出菜名:“过桥米线”、“手抓饭”、“天府杂烩”、“黄桥烧饼”、“云吞面”、“猫耳朵”、“飞龙馄饨”、“荷叶糯米鸡”、“薄皮虾”、 “开煲狗肉”、“五香田螺”、“紫金风爪”、“海鲜大锅”、“铁板羊肉”、“凤凰鱼翅”、“金钱鳜鱼” “乌龙肘子”、“三丝鸭卷”、“白扒鱼骨”、“罗汉戏牡丹”、“钰鸭振金猴”等等,并简略地说出每个菜菜的来历和沿革。任小蛟听得出神,看得津津有味,心里觉得又长了许多学问。
  忽然,从永定寺前传来一片嘈杂之声。两人奔至人群,挤到前面,见永定寺前立一高大牌子,上有御笔亲书的榜文,写道: “ 千军万马易得,
  大师一字难求。”
  看那字体,龙少华不禁叹道,“好一个真仙人笔!”
  那字是当今圣上所书,势状雄强有施咄逼人之 势,笔意相随,笔笔生发,笫笔顺畅,不滞不碍,俨然帝王之相。
  牌子下面站立两位身穿朝服的国子监生,脸上露出企求的神情。
  两人抬头观看,才知这里面的意思。
  原来这永定寺的门匾之上有唐朝大书法家颜真卿所书的“永定寺”三个大字,可由于天长日久,风吹日哂,雨淋霜打,天寒地冻,到了今朝“寺”字只剩下上半截“土”字了,缺了下半截的“寸”。当今圣上屡次下诏,广求天下文人雅士补写“寺”字的下半截“寸”字,可不知有多少人来揭皇榜,却都因功力欠佳而不尽如意。
  今日依然求贤,百姓围观争睹,想看看今日能否有能人妙手补字。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小和尚走上前来,伸手揭下牌子上的榜文,对左右两位国子监生言道:“当今圣上求贤若渴,感动天下有识之士,可喜可贺!请问,我可否一试?”
  两位国子监生轻蔑地一笑,言道:“出家之人, 何必乱打诳语?你现在贴上皇榜还不算太迟!”
  听到两位国子监生的话语,周围人群爆发出一片唏嘘之声。
  那小和尚见到这等阵势,竟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这时,龙少华朗声言道:“圣上求贤,本没有贵贱之分!皇榜之上又没写什么规矩,你们二人何必要 阻拦人家。你们可知‘秤砣虽小压千斤’的道理? ”
  两位国产监生闻听此音,不由得打量起龙少华来。他两人见龙少华正义庄严,一副大户人家的模样,知道遇见了高人,便不敢多加冒犯。两人用咄咄逼人的口气对龙少华言道:“敢问这位名士,你能担保这和尚就是贤才吗? ”
  龙少华感到这两人狗仗人势,欺人太甚,他本就具有豪侠性格,一生愿打抱不平,听到此言,气愤地说:“这位僧人是否贤才,还要等他写完字才能评判,哪有连让他试一试都不行的道理? ”
  两位国子监生中的一位又言道:“擅揭皇榜,本就有罪!他若写出,便抵消了罪过;若写不出,便是戏弄圣上,当灭门九族!”
  周围的人们见两边较上了劲儿,使屏息细听,寂静无声。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不好再说下去。可龙少华偏不信邪,他将这连日来所受的怨气一下子都倾泻在这里了,只听他庄严地言道:“他若写出,相安无事;他若写不出,我龙某人甘愿代他受过!”
  这两句话说得堂堂正正,令周围的人们瞠目结舌。半晌儿,人群中竟齐刷刷地爆出一声“好”的喝彩。众人都觉得这位老者庄严无比,正义凛然,敢于同邪恶抗争,无愧是一位英雄好汉。
  其实,这无非是将上了军。龙少华说完此话,内心也不住地打鼓。他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倘若那和尚无能,自己不就命丧黄泉了吗? 他禁不住偷偷地看了任小蛟一眼。
  任小蛟此时脸上显得十分轻松,他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附在龙少华的耳边轻声言道:“龙前.辈,小蛟十分佩服你的胆识过人,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那僧人写不出字来,你我逃走就是了,看他们如何降罪于你!”
  龙少华一听这话,含笑点头,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只见那小和尚朝着龙少华双膝跪倒,双手合什,低宣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初出茅庐,便遇大师慧眼,实在感激不尽!”
  龙少华运气发掌,将那小和尚生生地抬了起来。那小和尚又言道:“大师不仅慧眼独具,而且内力浑厚,实乃一代人杰!”
  他的话音未落,一位国子监生便递过一管大号狼毫。
  小和尚根本没接,他莫名其妙地言道:“你这笔太小口,我使不惯! 我还是用我自己的笔吧。”
  说着,小和尚举起了手中的扫帚,挥了一挥。
  这一下,众人皆惊,连龙少华和任小蛟也都大吃一惊。看来这小和尚连毛笔都不会使,还写什么字呀!
  只见这小和尚紧握扫帚,蘸了一下墨汁,“刷刷刷”三下,一个刚劲有力、神韵独具的“寸”字已跃然青砖之上。他落笔的轻重、行笔的快慢、转折与顿挫、指掌腕臂的动作,皆恰到好处,节奏鲜明,笔势与笔气都象应神全。
  再仔细端详那个“寸”字,简直与原来的那个“寺”字上半截的“土”字珠联璧合,天衣无缝。
  两个国子监生,惊讶得舌头吐出有半寸长,两眼全神贯注地紧紧盯着那个“寸”字,一时间,竟醒不过神来。
  除了两个国子监生,周围众人也都争先恐后,前挤后拥,眼睛也都在仔细地端详着小和尚刚刚写就的“寸”字。
  待两位国子监生和围观众人清醒过来后,想再看看这位貌不惊人却才高八斗的书法圣手时,却早已不见了那小和尚的身影。他们发现,不但那小和尚不见了,而且刚才说话的那位老者以及与老者同来的年轻剑侠也无影无踪了。
  两位国子监生连连说道:“仙人,仙人,分明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人间!”
  在城外的古道上,龙少华和任小蛟疾奔向前。他们前面二十米处,那个小和尚身形飘逸,急步前行。
  古道尽头,一轮满月冉冉升起,又圆又红,很快上升到白杨树的枝叶当中。这些枝叶仿佛一面有破口的黑幕,左遮遮,右露露。满月最后升到冷清清的天空中,白晃晃一片晶莹,将大地照得如同白昼。
  令龙少华和任小蛟不解的是,两人轻功尚属一流,似在伯仲之间,可无论如何催动真力,加快身形,前面的那个身影却总是与他们拉开着固定的距离。两人心中十分惊奇,看不出那个小和尚的轻身功夫竟如此之高,身形竟如此之快,真是令两人前所未见。
  又行了一段路程,便来到了一处荒郊野岭的地段。前面的那个小和尚止住了身形,停了下来,站在古道当中,默然注视着飞身跃至近前的龙少华和任小蛟。
  两位站定,细细端详着这个小和尚。
  只见他眉清日秀,天庭饱满。两只大眼睛不住地眨动,更显其秀逸飞动,聪慧异常。
  那小和尚先开了口道:“两位施主,小僧受施主大恩,已然回报,不知施主追踪而来所为何事?”
  龙少华哈哈大笑,对小和尚言道:“敢问大师法号什么? 在何处仙山修持?”
  那小和尚羞涩地一笑,双手合,恭敬地说道:“施主不可称小僧为大师,这将折杀小僧。看在施主对小僧有恩的份上,小僧如实相告。小僧法号智宣,在颐和园的佛香阁修持。小僧今日回阁已迟,故而加紧赶路。还望两位施主不要紧随在后,否则,小僧便愧对施主!”
  龙少华一听到“佛香阁”三字,顿时精神大振,言道:“智宣,请问佛香阁住持通明方丈一向可好?”
  智宣一听到“通明方丈”四字,立刻显出肃然起敬的神情,他言道:“阿弥陀佛,通明方丈身体安好,多谢施主挂念。施主认识我那通明方丈吗?”
  龙少华朗然说道:“何止认识! 我与通明方丈在他入京之前便已有交往,彼此心心相印,情同手足。只是龙某远在杭州,而通明方丈在皇家园林之中,我与他交往几十年却难得见上几面。今日,我和任大侠不远千里,求助通明方丈,却不知贵阁位于何处。看来,你与我们也算甚为有缘,不妨请你为我们指明道路。待到阁中,我会重重谢你!”
  智宣听罢,面有难色。他想了一下,说道: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二位施主有所不知:这佛香阁位于颐和园的万寿山上,是皇家园林,寻常人等不仅根本无法登临,甚至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如被发现,便灭门九族。因此,小僧实难从命!”
  听了智宣的话语,龙少华默然无语。
  只听任小蛟说道:“敢问智宣禅师,如今更鼓已酒,园内、阁内大门皆闭,你又如何回得阁中?”
  这一下问住了智宣,他支支吾吾,难以说清。
  任小蛟又言道:“只请禅师在前面行走,我俩随后跟上,如若被人发觉,禅师只管逃却,我们决不会出卖恩人! 还望禅师行善于世,早成正果!”
  智宣沉吟片刻,便一咬牙说道:“智宣如实相告,佛香阁僧众几十人,圣上亲订寺规,任何僧人不得出图一步。智宣自幼顽皮,禁不住阁内寂寞,便仗看一点轻功小技,独进独出。通明方丈视智宣如亲子般,他老人家虽然知道此事,却从未责怪智宣。智直今日受两位施主恩德,因此,便冒这个险,带两位施主进园。只是不知两位施主轻功如何!”
  龙少华与任小蛟相互对视了一下,龙少华言道:“这个智宣不必多虑,就看我们两人的造化了。若我口轻功不如人,便只好怪自己无能,与施主无关。”
  智宣点了点头,又言道:“两位施主跟在我后面,千万不可出声,也不可擅自脱离路线。我走哪里,施主便跟到哪里。这颐和园中,机关遍地,武士林立,稍有不慎,便会招来天大的祸事。不知两位施主记下没有?”
  龙少华与任小蛟同时点了一下头。
  只听得智宣轻轻一声:“跟上小僧! ”便已飞身联起,那身形极其飘逸,宛如一片树叶,飘然远去。
  龙少华和任小蛟猛一运气,也已跃向空中,急急跟上。这三人借着月光,几个起落,便可看到那近处丽和园周围的高大城墙。
  月光如水,将这一个偌大的皇家园林照得如同白天一样清晰可见。
  龙少华和任小蛟眼见快到城墙根上,谁知智宣却转身走上了一条岔路。这条岔路似乎与围墙平行,可早崎岖不平。两人十分不解,又不好多问,只有飞身紧紧跟在智宜身后。
  渐渐地,开始爬坡,而且坡度越来越陡,及到最易,竟已无路可走,三人面前是一座壁立的山峰,高耸入云,
  山峰的表面光洁滑润,从脚到顶,全是苍白的岩石。有些地方非常突出,好像就要崩下一样; 有些地方又凹了进去,如同里面有很深的岩洞似的。借着皎面的月光,这座山峰宛如一个巨人,挡住了所有企图臂透的人们。
  三人走到近前,智宣低声说道:“这园的四周都丢高约八、九丈的围墙,墙顶单砖砌成,每一块砖都是活的,稍有重量,便会翻下去,下面便有毒头短箭肝来。这毒药是闻名皇宫内外的‘鹤顶红’。围墙内还有御林军把守,大约三米远一个。围墙之内百余米皆是平平的空地,空地之中布遍机关。因此,连个苍蝇也飞不进去。唯有这一段险峻的山峰顶上的围墙因地势奇险,荒无人烟,御林军才没有严密设防,只是有几个暗哨。这山峰是西山的最高峰,城墙就在半山腰。你们紧紧跟随着我,千万不可随便下脚,稍不留神,便会葬身于底。”
  说罢,智宣便跃上峭壁,只见他单脚着地,一只脚弹起,待弹起的那只脚落下,另一只脚便已弹起,身体成了弓形,匍匐前进。
  龙少华和任小蛟皆英雄虎胆,两人没有丝毫犹豫,便一前一后,也学着智宣的样子,跟着智宣的脚步,匍匐着在峭壁上爬行。
  两人刚一踏脚,这才知道峭壁之上有一条极为狭窄的裂缝,仅容一人足侧立。裂缝蜿蜒曲折,好似经长年雨水冲刷而形成。裂缝中凸凹不平,手和脚只能稍微借上一点力,要不是轻功有了一定的火候,恐怕连站都站不住。
  接着,便出现了一幅极其罕见的画面,白色光亮的峭壁犹如晴空万里的天空,三人双足一足弹起,一足落下,仿佛三只翱翔的燕子,在这天空之上左旋右转,盘旋起舞。
  足足两个时辰,三人来到半山腰的城墙根部。
  一声如猫头鹰般的惨笑划破夜空。三人大惊,借着月光,见墙边一块岩石之上坐着一个身穿夜行衣,头上罩着黑纱的人。从黑纱上部露出的两只眼睛凶光四射,忽明忽暗,就像坟地中令人丧胆的两团鬼火。
  这一突然的变化,令三人惊慌失措。智宣小声地言道:“这里原没有人把守,他到底是人是鬼?”
  黑衣人得意地言道:“智宣,别自作聪明了! 你每日从此地出园进园,老夫我皆十分清楚,我因看你是独来独往,也就没去理你。可今日你越发胆大妄为,竟敢领来外人入园,你今日便不能活了! ”
  听到狂妄的话语,龙少华早已按捺不住,他大喝一声:“看掌! ”便飞身扑上,脚踏八卦方位,双掌一错,一招“翻云吐雾”拍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飞身迎上,两人斗在了一起。
  任小蛟看着二人的争斗,越看越奇。
  那黑衣人身法太过怪异,整个身体硬如僵尸,以双脚后跟起跳,闪转腾挪全靠双脚的一窜一跳,一跳一窜,身体略有些迟缓笨拙,但方位却不差毫颠。
  再看他的武功家数,更令人惊讶。出手击人,有时用拳,有时用掌,有时用爪,有时又似爪非爪,似掌非掌。招术就更奇特了,胳膊的伸缩、转动犹如在关节上安了螺钉,十分机械。然而越是如此,就越令入难以应付,因为这种伸缩突然性极大,动作衔接虽有短暂停顿,但每个停顿之后的攻击都快如闪电,使人防不胜防。
  这形同鬼魅的怪异的打法,确实是龙少华前所未见,他与那黑衣人搏斗,只发了出手的那一招,待黑衣人出招后,他便只有招架之功,没有了还手之力。
  他心中暗想:如此斗将下去,自己不死即伤。看来这皇家园林内,高手如林,奇人颇多,自己似乎有些莽撞自大了。
  凡是练武之人,自小都按一定的套路演习,应对的招式全凭阅历和见识,都是有针对性地去避实就虚,扬长击短。黑衣人武功招数全无章法可循,因此,龙少华便束手无策了。
  又斗了片刻,龙少华便欲退不能,欲攻不行,进退两难,情势危险。
  就在龙少华性命处于迫在眉睫的关键时刻,任小蛟高喊一声:“龙前辈请退下,待小蛟陪他玩几招。”
  任小蛟跃起身形,如鹰隼扑食,飞身而下,双手使出千手佛点穴指法,快如闪电般地疾点黑衣人的“鱼腰” 、 “头维” 、 “山根” 、 “四白” 四处要穴。
  那黑衣人突见一人跃至头顶,细一观看,竟凝神不动,一时间竟忘记了闪避。
  任小蛟见此情景,心中暗喜,他知道自己刚才在黑衣人与龙少华搏斗期间所猜想的事情不错。他不忍致黑衣人于死地,双手急速缩回,身形俯冲之势未减,就在他的头刚刚要接触地面的一刹那,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立在地上,可双手却点中了黑衣人右腿上的“阴市”,“梁丘”两穴。
  那黑衣人右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只听他说道:“千手佛古庆丰大师与你是什么关系?”
  任小蛟笑嘻嘻地言道:“古庆丰大师是我的师叔,他已将千手佛点穴指法传给了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长白山鬼王门中人。我师叔古庆丰经常提及贵门中事,请问鬼王门掌门鬼王老大一向可好?”
  黑衣人显得有些激动不己,他连声说道:“鬼王老大身体康健! 不敢劳古老前辈挂念。古前辈早年曾是我东北渤海国的第一奇人,鬼王门对古大侠的武功、为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小人刚才不知你是古前辈的门徒,实在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请大侠为小人解开穴道,小人不敢再阻拦大侠!”
  任小蛟十分谦虚地说道:“古大侠武功盖世,威名远播,我也极为佩服。适才趁你不注意时,我伸手点了你的穴道,实在也是不该如此!”
  话音未落,只见他的左手在黑衣人右腿上一拂,那黑衣人穴道登时解开。
  只见黑衣人猛然跃起,飞身飘向山下,身后留下一句话久久回响在任小蛟的耳鼓:“请大侠转告古前辈,鬼王老大问候他老人家! ”
  龙少华小声问道:“任小侠何以会识得长白山鬼王门的?”
  任小蛟言道:“我父曾与长白山鬼王门的鬼王老小两人有过一面之缘,我师叔古庆丰大师也曾向我讲述过他们的师承来历。我虽没有见过,可对听到的那古怪招式十分感兴趣,因此记忆颇深。刚才前辈与那人过招,我便猜了个大概,用千手佛点穴指法一试,果然灵验。看来这鬼王门中的人还是极重义气,极重感情的豪侠之士呀! ”
  只听智宣长出了一口气,言道:“多亏施主见多识广,威名赫赫! 否则,今夜我们别说进不去颐和园中,恐怕连性命也没有了! ”
  任小蛟连忙说道:“不敢,不敢! 我们闲话少说,还是快些进园吧!”
  智宣言道:“先前我已说过,这城墙之上有机关,因此,过此城墙决不能用身体去沾那城墙顶部的空砖,否则,便前功尽弃,必遭杀身之祸。你们随我这样,便可平安越过城墙。 ”
  言毕,只见智宣猛吸一口气,身体已成扁平,整个身体平贴在了城墙之上,开始从城墙底部向顶部缓缓游动。
  “壁虎游壁”,任小蛟差点喊出声来。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貌不惊人的智宣也会使用这种由先辈五台山的广慈大师创立的独特功夫。
  任小蛟知道,这门功夫是广慈大师被囚于皇宫铁牢之中修炼而成的。后来,广慈大师又将此功夫传给了父亲任海蛟,父亲又传给了自己。他知道,练此功的重要法门是:变内力为外力,变吸气为徐徐吐气,变真气凝聚为真气松散,变肌肤坚硬如铁为柔软如相。随着天长,身体便逐渐生出吸力,从小到大,从弱到强,有了一定的火候,便可在壁上自由来往了。
  这时,任小蛟看见智宣已游到八、九丈高城墙的上部,离顶部仅有一尺之遥了,贴在城墙之上的智宣已频频向他们招手。
  任小蛟顾不得多想,便也猛然吸气,身体呈扁平状,贴在城墙壁上,飞快地游到了智宣身旁。
  两人急切地等待着龙少华,却见他不住地摇头,面有难色。
  龙少华刚才见到两人的这种功夫,着实地大吃一惊。这种功夫他曾经听人说起过,可从未见过,更别说修炼此功了。他本想飞身跃过城墙,可心内一算,知道没有把握。
  这城墙高八、九丈,龙少华若跃身城墙顶部,好象还是可以达到; 可若要身体全无凭借,不沾墙顶而腾空跃过,却是决不可能。因此,他站在那里,满脸的惭愧情状,不住地摇头摆手。
  任小蛟绝顶聪明,他急中生智,快速地伸出右手,点头向智宣示意。
  智宣略一迟疑,随即明白,也伸出右手,两人的右手握紧,伸出体外。任小蛟小声急切地呼唤:“龙前辈,我与智宣助你一臂之力,快,快! ”
  龙少华见此情景,心中雪亮,只见他飞身跃起,人在空中,双脚在任小蛟和智宣握紧的双手之上轻轻一蹬,便十分顺利地腾空跃过城墙,整个身体离那城墙顶砖有两尺之距。
  任小蛟和智宣被龙少华的一蹬之力推着向下滑动,这一下,两人的功力立刻昭然若揭,分出高下来。
  那智宣快速下滑两尺多远,才好不容易稳住了下骨之势;可任小蛟只向下滑出一尺,便稳稳地一动不动了.
  智宣极其钦佩地说了一句:“任施主,好俊的功夫呀!”
  二人相对一笑,便同时借城墙之力,腾空越起,双双翻过墙顶,丝毫没有沾着城墙的顶砖。
  一进园内,但见这偌大的园子,火树银花,通明一片.
  昆明湖虽美不胜收,可三人却不敢过多地去欣赏这湖光山色,只是略看几眼,便匆匆赶往佛香阁。
  走了不多时,便来到佛香阁。
  龙少华与任小蛟随智宣来到佛香阁门前,但见此阁阁起山脊,山托琼楼,云外天香,气势非凡。
  这时,智宣小声言道:“通明方丈居于阁的第三层顶部。现在众人皆在做功课,分别坐于禅房内,我可带你们悄悄进阁,从石阶上登到第三层。只是你们二人不可言语,如有人问及,一切由我回话。”
  两人点了点头,便进入了佛香阁第一层。
  迎面有一尊高五米,重万斤的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全身铜铸塑像。此塑像造型丰满,庄重端丽,神态动人。
  铜佛身后的墙壁上,挂有一张绘有“三世佛”的大幅轴画,气势不凡,堪称绝妙。
  两人不敢在此多有停留,便紧紧地跟着智宣上了第二层,再登上了顶部的第三层。
  这顶层正中,一条横幅悬于空中,上题有“天下名阁会于此”七个大字,笔势遒劲,苍老雄阔。再看这顶部八面墙上,分别绘着佛香阁、黄鹤楼、大雁塔、岳阳楼、滕王阁、大乘阁、六和塔和布达拉宫。
  这八幅壁画每幅上又都有手持乐器的仙女陪衬,故名曰“八方乐奏”。
  八幅彩画将这佛香阁烘托得更加气势宏大,使人大有“外观京城古都风貌,内赏天下名阁神韵”的感觉。
  登临顶部,放眼南望,昆明湖酷似一只巨大的“寿桃”,蜿蜒数里的西堤,像桃梗一样自然地依附在“寿桃”之上,真可谓是:
  西堤六桥添姿,
  长天碧水增色。
  任小蛟忍不住小声对龙少华言道:“不登此阁,枉活一世! ”
  听到说话声,智宣忙摆手示意,已然晚矣。
  只听旁边的耳旁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何方人士,怎敢擅登此阁?”
  智宣吐了一下舌头,挥手示意两人进去,自己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龙少华和任小蛟双双跨入房中,但见一位已入耆耋之年的僧人端坐案前,雪白的胡须飘洒胸前,双目精光四射,脸上却是一副和善的表情。
  两人双手合什,连忙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龙少华微笑着说道:“老友前来拜见通明方丈,祝方丈寿比南山!”
  通明方丈示意二人坐下,开口言道:“龙施主,这位施主来自何方?”
  龙少华言道:“他叫任小蛟,是嵩山剑派任海蛟的儿子,是个出色的人物。”
  通明方丈听后,猛然一惊,连忙起身,恭敬地对任小蛟说道:“大侠到此,本僧有所不知,没有出阁迎接,望大侠恕罪! ”
  任小蛟十分奇怪,忙说道:“晚辈贸然拜见大师,已属不敬,何敢劳大师出阁迎接。”
  通明方丈连连摆手,说道:“不可提‘晚辈’二字,这样会折杀本僧。你父任海蛟与我佛门前辈高僧广慈大师结为兄弟,你与本僧应是同辈之人,理应恭敬出迎。”
  龙少华接口说道:“都是自家人,何必拘于礼节,我看就随便些吧! ”
  通明方丈又说道:“这佛香阁位于皇家园林之中,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龙少华满不在乎地叙述了进园的过程,只是略去了智宣引路一事。
  龙少华不说便罢,一说倒使通明方丈大惊失色。
  任小蛟看到,通明方丈目光呆滞,浑身似在发抖。
  过了片刻,通明方丈神情严肃地说:“这皇家园林之中,高手如林,机关密布,如若你们被人发觉,这擅闯皇家禁地就是犯上作乱之罪,是要灭门九族的呀!何况你们已经私自进阁,一旦查出,本僧与阁内今晚居住的所有僧人皆要杀头。为了这佛门之地的清净无灾,本僧恳求两位施主速速离开此阁,按原路返回吧!”
  说完,竟起身合什,欲要送客。
  龙少华和任小蛟见通明方丈如此害怕,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两人也连忙站起。
  只听龙少华言道:“我们两人即刻出阁,即使被人发觉,也绝不说出来过阁内,请通明方丈放心。可我仍有一事相求,不知方丈能否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指点迷津。
  通明方丈急切地言道:“龙施主但说无妨,本僧若能帮忙,一定不予推辞! ”
  龙少华言道:“谢方丈恩典。我的好友任大侠之母被囚龙泉湖中,我们只知道这龙泉湖在燕山山脉之中,可不知怎么个走法才能到达龙泉湖?”
  通明方丈一听到“龙泉湖”三个字,似乎比刚才更加恐惧。
  只见他胡须抖动,脸色煞白,目光惊恐,竟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呆了好一会儿,话语仍旧因浑身颤抖而结结巴巴。他言道:“本、本僧不、不知,绝不、不知道,你、你、你们不要前、前往,千万不、不要前、前往⋯⋯”
  龙少华见通明方丈如此模样,已感到此事的严重程度,可既已到了京城,不去龙泉湖救出任小蛟之母,如何对得起这位兄弟呢?他带着恳求的语气对通明方丈言道:“通明方丈,我龙某人义字当先,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找到那龙泉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请方丈看在你我之间的情义上,帮我这一次如何?”
  此时,任小蛟双膝跪倒,眼含热泪地说道:“我母被囚在龙泉湖中,生死不明,倍受煎熬,请大师慈悲为怀,成全了我吧!”
  面对跪在地上的任小蛟,又听到龙少华那感人肺腑的话语,通明方丈心中犹豫不定。他想了好一会儿,对龙少华说道:“我实在不知道这龙泉湖位于何处,所以无法帮助你们,望你们恕罪! 不过,你们既已来此,本僧又没什么礼物送给你们,这样吧,我写一副对子送与你们,算是表达了我对你们的感情,还望你们不要怨恨本僧。将来如还有相逢之日,我定会加倍还你们这个情的。”
  言罢,通明方丈拉过宣纸,刷刷刷大笔一挥,即刻而就,递与了龙少华,然后背过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无奈,龙少华拉起了任小蛟,两人转身跨出阁门,依原路来到了城墙边上。
  任小蛟正待将身子贴在墙上,忽然,一个黑影子飞身跃至近旁。二人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给他们引路的智宣和尚。
  智宣和尚站在他们两人的当中,说道:“通明方丈让我前来护送你们出园。方丈让我告诉你们一句话,他说刚才送给你们的那幅对子十分有用,让你们千万不可弃之!”
  两人对望了一眼,展开宣纸,见上面赫然写着一副对联。
  上联是:四围山色中,
  下联是:一鞭残照里。
  再看字体,似乎没有什么独到之处,而对联的意思也很平常,无非是形容夕阳西下时群山之中的景色罢了。
  两人十分不解,这么一副平常的对联,到底会有什么用呢?
  雨停云收,中午和煦的阳光穿透杉林,洒下金光串串,霓彩缤纷。
  神奇的景象出现了,远眺燕山山脉的群山,那密林深处“腾”地窜出一股股的白烟,宛如冷水洒在烧热的岩石上,又像是妖神的出没之处,鬼气森森,扑朔迷离。继而,那些柱状白烟慢慢交融,形成云团,云带,从山腰下涌起,扑向山头,一时云山雾罩,蔚然壮观。
  龙少华和任小蛟继续攀登这绵绵无有尽头的燕山山脉。
  翻过一道山峰,又登上了邻近的峰顶,天空再度放晴。阳光下,两人又俯瞰群山,便见那阴阳分明,流光溢彩,变化万千,令人匪夷所思!
  两人边说边又翻下一座山峰,来到双峰之间的谷底,忽见一条溪流涓涓而来,伴着笑声和低声细语。他们惊讶的是:这世上溪水万万千,但溪边伴有如此突兀奇峰的却不多见,这里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真是:
  “五步一个景,
    十步一重天。 ”
  再往前行,但见这溪流宽处倒影,窄处相争,时而轰鸣似万马奔腾,时而哗哗如孩童嘻戏。溪流的支流,竞相跳跃欢呼,溪中之水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龙少华禁不住内心的喜悦、激动,竟脱口而出,吟了一句诗。“他吟道:“这真是:三千琉璃水,八百翠绿峰呀! ”
  溪口处上架浮桥一座,平添一种古意。
  两人辞别小溪,继续沿山谷而行。
  不久,便见尽头一座高数百丈的岩峰巍峨眼前,那岩峰在阳光照耀下呈金黄色,宛如金鞭舞动,流金漾红。
  两人越过那岩峰,又见峰底有一口深潭。这里四面环山,林木掩映,幽雅别致,潭水深见底。真可谓是:
  “应邀神女浴凝脂,
    不让临潼华清池。”
  过了深潭,便又钻进了一条幽暗静溢的峡谷。此谷甚是奇怪,地宽不过三丈,举目天成一线,两壁如削,高达百余丈。路旁怪石嶙峋,危岩欲落,压得两人躬腰折背,钻蹭而过。有时举头望见,谷顶两峰相带,遮天蔽日。两人注视前方,却总也望不见这峡谷的尽头,好像这峡谷没有尽头。林深草茂,道路曲折四肠,简直就是一个神鬼皆骇的迷宫。
  两人沿峡谷走了好几个时辰,眼见走不到头,便又折回去,想从来路返回。可这峡谷曲折回环,岔路无数,两人进来时因忘情欣赏这自然景观,却未曾注意,待如今想要沿来路返回,却是绝不可能。走来走去,却又回到原地,天上的太阳已从正中偏移,慢慢地向西边游动,可这峡谷仍无尽头。一股恐惧感袭上心头。
  走了这半日,两人已感很累,便坐在一块岩石上休息。这时,龙少华言道:“任大侠,你我已进山几日, 连个龙泉湖的影子也没见到。如今又被困在这迷宫中,带在身上的干粮已剩不多,至多还可维持明天一天,看来我们要葬身谷底了。 ”
  任小蛟默然不语。停了半晌儿,才轻轻地言道:“龙前辈,小蛟此次寻母,原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在路上早已想过,小蛟本就来自于自然,如今死去,却又是回归了自然,这本无可非议。只是我母尚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身为人子,不能替母解除苦难,看来只有抱憾终生。小蛟还有一点遗憾,就是前辈你了。我与前辈萍水相逢,前辈却为我两肋插刀,以至冒生命危险,小蛟实在于心不忍! 从现在起,小蛟不再进食,恳请前辈带着这些干粮自闯一条生路去吧。小蛟我将勇往直前,不再回头。只请前辈若能生还,便给我父修书一封,让他老人家知道小蛟的情况。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
  这一段铮铮之言,说得堂堂正正,充满浩然正气。
  龙小华闻听此言,不禁怒道:“自古道:士为知己者死! 你我虽然萍水相逢,却已是一见如故,视为知己,大侠何出此言! 我龙少华决非贪生怕死之辈,你我生虽不能同庚同日,死却可以同日同时。大侠若勇往直前,我龙某亦当义无反顾。不必说了,你我安步当车,并肩前进吧! ”
  说着站起,伸出手来,拉起了任小蛟。
  任小蛟此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忘情地顺势跪倒,言道:“龙前辈如此大义凛然,小蛟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刚才所言,实在惭愧,还望前辈宽恕。龙前辈,请受我一拜! ”
  龙少华连忙拦住了他,连声说道:“大侠使不得,使不得呀! 如此这般,便折杀我也! 江湖中人,本就该舍生取义,大侠何足挂齿! ”
  说着,他猛一运气,托起了任小蛟,二人并肩朝着峡谷那无尽无休的前方飞身狂奔。
  两人这一气跑出近二十里地,直累得两腿发软,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眼冒金星,便一头栽倒在柔软的矮树丛中,瘫软如泥,躺在树丛里,眼望那斜向西边天际的一抹残阳。
  从峡谷的缝隙里,橙黄色的阳光成为一束细细的、像利箭一样的光线,斜斜的投射下来,而到临近地面的时候,便象奔流一样的扩大起来,落在深深的谷底,把谷底装饰得很美丽,很奇幻。
  龙少华和任小蛟躺在树丛中,一种绝望袭遍全身。两人已浑身无力,彻底失望了。
  任小蛟低沉地对龙少华说:“龙前辈,看来我们已走不出这峡谷了。现在我已经走不动了,看来我们只能静静地躺在这里,等待着死神的来临。但愿这死神来得越快越好!”
  龙少华没有说话,他还能说什么呢? 要说只能是与任小蛟一样的话,可他目前却连说话的力量也没有了。他只能眼望天空,默然地期待着死亡。
  四周一片沉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好像整个峡谷也在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忽然,龙少华“啊”地一声大叫,也不知他哪里涌上一股奇大的力道,竟翻身坐起,从怀中掏出通明方丈给他的对联,边掏边激动地大声喊道:“找到了!找到了!这龙泉湖就在附近!任大侠,我们终于找到了!”
  听到龙少华的喊声,任小蛟丝毫没有振奋起来,他根本不相信能找到龙泉湖,他还以为是龙少华为了使他振作而故意大声喊叫的。
  此时,龙少华颤抖地大声吟道:“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任大侠,你记得我曾再三询问通明方丈,这龙泉湖位于燕山山脉的什么地方吗? 那通明虽然没有告诉我们确切地点,可他送的这副对联却暗示了龙泉湖的位置。这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正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景色。我敢断定,这龙泉湖就在附近。”
  闻听此言,任小蛟突然不知从哪里涌来无穷力道,一跃而起,朗声言道:“前辈所言不差! 依小蛟之见,这峡谷四周皆是岩石峭壁,看来龙泉湖定在这峡谷的尽头,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
  龙少华似若有所思,可又说不清楚,便与任小蛟快步向前奔去。
  两人大约奔出有百丈左右,便见这峡谷左右的峭壁完全不同。左边的峭壁已被青藤覆盖,右边的峭壁却仍是洁白的岩石。
  龙少华看着看着,忽然拉住了任小蛟,言道:“大侠请看,左边峭壁青藤之下似乎有些字迹!”
  任小蛟定睛一看,随即拔出长剑,奋力跃起,长剑挥动,一瞬间,他人已落地,但见这一小片青藤纷纷落了下来。
  待青藤落下,那左边的峭壁之上,赫然刻着三个大字:二龙山。
  两人几乎同时欢呼起来。他们虽已听九尾蝎针朱明春讲过二龙山,可在这山峦起伏、绿树遮荫的山脉之中,却又如何能找到这龙泉湖的标志二龙山呢?
  两人精神大振,随即将所有干粮一扫而空,并略事休息。便飞身跃上二龙山,几个起伏,便来到二龙山的峰顶。向下一望,都禁不住“啊”地叫了起来。
  这龙泉湖位于二龙山的双峰之间,是一个高山湖泊。水面较大,又极不规整,无边无际,无际无边。
  近前似有“菰蒲百顷,湖水碧绿”的苇塘。
  山脚下的西岸上建有一座三楹敞轩,轩顶刻有“陶然境地”四字,轩柱上分别刻有一联曰:
  “更待菊黄佳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 ”
  远望湖景,芦苇森森,一碧无际,中团洿池,可舟可钓。若依苇塘行,绿云扑地,人露半身,轻风冷翠,入袖沾裙。湖蛙鸣鸣,水鸟啾啾。而那三楹敞轩,雄伟高大,峭立高空,四面旁达,万象俯眺。
  再看这东西二龙名山,万树攒簇,隐露飞亮,落照光中,似有万笏排列。
  引领北顾,万苇萧萧,酿成绿海。
  两人不由得心旷神怡,心想:这久居尘市中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获此湖天异境!
  龙少华与任小蛟沿着湖边走了一个时辰,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情况。
  这深山之中的龙泉湖似乎根本无人居住,甚至连有人居住的一点痕迹也没有。两人望着这毫无人烟的龙泉湖,显得不知所措。
  任小蛟似乎已有点沉不住气了,他焦急地对龙少华说道:“龙前辈,是不是我们听错了,或是焦空大师记错了,怎么这龙泉湖不见人影,更何况这里除了湖水就是山峰,绝不可能有人囚禁在此!”
  龙少华似乎也很着急,他毕竟阅历丰富,经验颇多。稍事镇静,便开口言道:“在酒店之中,那九尾蝎针似乎提到了进龙泉湖的门,很可能我们的想象不对。这龙泉湖表面上只有湖水,可能还另有机关,只是你我一时还摸不清路数。任大侠,不必急躁,待我们慢慢寻来! ”
  龙少华话音刚落,忽然,一声震天动地的号角吹响起来,紧接着,二龙双峰的半山腰上和山峰顶部瞬间站出数十名腰悬宝剑的武士。这些武士分别身披黑色和白色的斗篷,齐刷刷,黑白分明;雄赳赳,气势恢宏。
  湖的深处,不知何时飘来一只小船,渐渐地,越来越近,那小船船后的浪花,曳成一条泡沫的路。
  这是一只整洁、漂亮、轻捷的龙形船,船的动作像是一只迎风展翅的天鹅,平稳地在水面上滑行。
  船头之上,立着一位妙龄少女,身上披着一领白色斗篷,随风飘荡,煞是潇洒。
  那女子脸上没蒙黑纱,露出鹅蛋型的脸,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左顾右盼,风流妩媚。
  两道弯弯细长的眉毛,甚是迷人。
  俏皮的小鼻子细巧而挺秀,鲜红的嘴唇微微含笑,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金发披肩,宛如腾云驾雾的天仙。
  龙少华从未见过如此风流倜傥、美丽绝伦的这般女子,是以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那女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竟羞涩地用她那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双眼。
  任小蛟一见这女子,立刻面带微笑,心中一股莫可名状的激情奔涌欲出。他低声唤道:“小玉,你怎么会在这里?”
  玉锦香“噗哧”一笑,媚态百生。她柔情地说道:“蛟哥,你这是明知故问! 你知道我是天罡剑派的护卫,而这龙泉湖就是我天罡剑派的久居之地,我在这里又会到哪里呢?”
  任小蛟已感觉出自己的问话不当,连忙改口说道:小玉,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见到你,便有些语无伦次,刚才所言,本无心说出,你也不必见怪!”
  玉锦香“嘻嘻”笑着,边笑边说:“我说你这人越来越怪,如今已怪得不可思议。这龙泉湖虽然不比皇帝的紫禁城,可也绝非任何人能来的地方。你今日自己找上门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任小蛟正色言道:“我今日前来,本为救母,不知小玉你肯否助我一臂之力?”
  玉锦香十分不解地问道:“你母住在哪里? 我又如何助你?”
  任小蛟言道:“我只知母亲被囚在龙泉湖中,至于因在湖中的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玉锦香言道:“我居此湖已有十几载了,怎么从来没听说此湖中还囚禁着一个年老的女人呢?”
  任小蛟闻听此言,似有所相信,因为他内心有一种感觉,即玉锦香绝不会骗自己。
  他说道:“可否让我们上你的船,让船载着我们沿湖搜寻,若真的没有,我们便离开这里,永远不再打扰贵派。”
  听到任小蛟的话语,玉锦香脸上露出一丝忧虑的神情,她无可奈何地对任小蛟说道:“蛟哥,不是小玉不肯帮你,无论你母亲是否在此,你都不能离开龙泉湖了。可以说,你是来得去不得! 实话对你说吧,现在我派‘佛母娘娘’有请,请上船来,随我入宫。蛟哥,千万小心才是,假若真有危险,小玉也绝难相教,还望蛟哥恕罪,体谅小玉的难处! ”
  说到这里,玉锦香似乎已带哭腔。
  龙少华此时面有怒色,他大声言道:“岂有此理! 这龙泉湖是天然湖泊,又不是皇上的宫殿,怎么就来不得了? 更何况你们那个什么娘娘又不是当今圣上,凭什么她请我们,我们就得去呢?”
  玉锦香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但她仍是强装笑脸,耐心地说道:“龙大侠,请看这二龙山上武士如林,高手云集,别说你们两人,就是全武林的高手在此,也未必就可取胜。我劝二位还是随我走吧,这样还可能出现一线生机,否则的话,瞬间便会归天。大侠若不信,可现刻后退三步,马上就有杀身之祸。”
  听她这么一说,龙少华和任小蛟顿感事态已十分严重,两人对视了一下,心里同时想到:现在只有按玉锦香的话办了。
  两人随即飘然跃至船中,就好象两片树叶落在船上,那船竟纹丝不动。
  玉锦香跟着喝了一声采,言道:“两位好功夫呀!”
  言罢,挥手示意,小船便飞快地朝着东面划去。
  这东面本就无岸,只是二龙山的悬崖峭壁,这峭壁象一堵厚重的墙壁挡在了面前。
  两人看到,待小船刚好要撞上峭壁之时,忽然那峭壁微微动了一下,随即那峭壁上贴着湖面的部分却缩向了里面,原来是一扇巨大的石门。小船径直划了进去,接着,那石门便“轰隆”一声关上了。
  小船沿着石洞的水路,七拐八拐,曲折前行,也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中,只能听见那双浆划水的“哗哗”声,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不光看不见,随着那小船的曲折拐弯,到后来,连方向也搞不清了,晕头转向,懵懵懂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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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8 14:42: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回 入佛求法

  就在此时,只听鼓声三响,两队人分别由左右掖门进入宫殿的东西两侧,左边白袍,右边黑袍,这两队人马居然按天子临朝的规制也像文武百官一样,分正、从九品十八班站好,只是个个面目冷淡,甚是威严。
  又听得三声鼓响,在这荒无人烟的洞穴宫殿中居然奏起了天子升座才允许演奏的中和韶乐《圣安之曲》。
  两人回头再找玉锦香,已然人影不见。
  随着乐曲,又有一团人簇拥着当中一位极其华贵的女人十分威严地走了进来。前面两个侍女手持高扇,走云步缓缓前行,宛如仙女下凡一般。
  正中走着一位面戴黑纱的女子,居然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又围着大貂鼠风领,走起路来,却如弱柳扶风,浑身上下宝攒珠髻,凤钗络圈,珍宝环佩,彩绣辉煌,真是高贵华丽而又威严肃穆。
  最后紧跟着四位妙龄女子,个个眉清目秀,脸若桃花。
  任小蛟一看,知道这是天罡剑派的四大护卫。他猜到,中间那个面带黑纱的女子定是她们的“佛母娘娘”无疑。
  黑纱女子登上宝座,刚坐了下来,那《圣安之曲》恰到好处,嘎然而止。
  然后阶下三鸣鞭,宫殿内乐声又起,奏的也是天子专用的《万岁乐》。此时,东西侧的两队人竟象文武百官拜见皇帝时一样,双双进前行四拜礼。礼毕乐止,这宫殿之内的众人齐声高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
  此时,殿内乐声又起,这回奏的仍是圣上所用的乐曲《朝天子》。
  随着乐声,东西侧两队人如同前次一样,又双双进前行了四拜礼,然后分立左右,乐曲停止。
  龙少华心中纳闷儿,这龙泉湖的洞穴宫殿之中的规矩,怎么与紫禁城中天子升座的礼制一模一样呢? 这不是犯了藐视圣上,亵渎君主的大罪吗? 看来这天罡、地煞剑派也太不知天高地厚、太无法无天了。
  这时,忽听一个响如炸雷的声音喊道:“尔等大胆妄为,为何不跪?”
  两人侧目而视,见是东侧为首一位身披大红袈裟的老者说的话。
  只见他身材高大,五官端正,肥头大耳,脸上浓密的胡子根根卷曲,眼窝深陷,眉骨极高,显然此人不是中原僧侣。
  见龙少华和任小蛟不答,那僧人跃出队列,忽而飘至两人近前,
  说时迟那时快,龙少华以闪电般的速度单掌拍出,听得“啪”地一声,龙少华只觉单掌拍在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上,力道渐被卸掉。可八卦龙虎掌中溶入许多太极掌法,龙少华不由自主地内力由刚变柔,竟自划了一个极圆的圈儿。
  就在这时,忽觉一阵微风拂面,龙少华暗叫:“不好! ”可要躲闪已然不及。
  忽然,从那高台之上,一个低沉但颇具威严的声音响起:“金刚三藏,两个草野村夫,本就不懂什么礼数,何必伤他!”
  听见这句话,龙少华顿感那阵微风擦脸而过,丝毫没有损伤他一根毫毛。
  只见那僧人双手合什,显得极为恭敬,说道:“谢‘佛母娘娘’教诲,三藏也忒鲁莽了,望娘娘怨罪! ”
  高台之上,宝座之中的那位‘佛母娘娘”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金刚三藏也随即入列。
  那面戴黑纱的“佛母娘娘”又言道:“嵩山剑派的任小蛟,你不在关外修持剑法,却来到中原,这是为何? ”
  任小蛟朗然回话:“小蛟此次入关,本无心世事,只为寻母而来! ”
  “佛母娘娘”紧紧逼问:“你母何人?”
  “当年锦绵掌一代高手、号为‘花中藏针’的朱紫春! ”
  “你知她现在何处?”
  “现在被囚于这龙泉湖中!”
  “你怎么知道?”
  “她的师姐‘九尾蝎针’朱明春见告!”
  “你说你母是朱紫春,有何凭证?”
  “小蛟有母亲留下的玉镯一只,那另外一只……”
  任小蛟本想说另一只在我母手中,忽然想到,几个月前在杭州楼外楼中明明看到那只玉镯在那个叫继蛟的童子手上,因此,他迟疑了一下,不知如何说才好。
  可那“佛母娘娘”却紧逼不舍。她急切地问道:“那另外一只在什么地方?”
  任小蛟钢牙一咬,脱口而出:“另一只在我母手中! ”
  坐在宝座之上的“佛母娘娘”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言道:“呈上来!”
  早有侍女手端玉盘,款款而至任小蛟的跟前。
  任小蛟将玉镯放入盘中,那侍女飞身飘至“佛母娘娘”座前。
  “佛母娘娘”一见玉镯,浑身猛然颤抖了一下,随即俯下身来,似要站起。待她刚刚起身,略一犹豫,瞬间,却又坐了下来。
  任小蛟刚刚收好玉镯,就听见那“佛母娘娘”用比先前更加低沉而且略带凄楚的语调言道:“任小蛟,倘若我告诉你,你母朱紫春已经死去整整十年,你信也不信?”
  任小蛟闻听此言,丝毫也没犹豫,极其干脆地回答:“我决不相信! ”
  “你为何不信? ”
  “我任小蛟千里迢迢入关寻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虽没能行孝我母,可若母亲真的死去,我也要亲手埋葬。你说我母已死,有何凭据?”
  “你不相信又能怎样?”
  “我将终生寻找我母,纵有千难万险,我任小蛟在所不辞! ”
  “倘若你母要亲手杀你,你恨她吗?”
  对“佛母娘娘”的这句问话,任小蛟是绝难想到的,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好,默然站在那里。
  “佛母娘娘”似乎强忍着悲痛,小声追问:“你为何不回答?”
  任小蛟不再思索了,他高声叫道:“倘若我母要杀小蛟,小蛟我绝无半点怨言,我生为我母之娇儿,死仍为我母的骄子。我母要我死,我定死不生,我想问你,刚才的话从何说起?”
  “佛母娘娘”喃喃地言道:“无论你母现在是生是死,你都绝不可能再见到她,而且你今后也绝不会再去寻母,因为你今天误闯我龙泉湖内,便再也不能活着出去了。任小蛟,你肯否归顺于我?”
  任小蛟宁折不弯,坚定地言道:“我父既教会了我嵩山剑法,也告诉了我作人的道理,可偏偏没有教我与杀人越货的贼寇同流合污,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
  这一番话语,说得大义凛然,正直坦荡。
  那“佛母娘娘”似乎并未生气,她缓缓言道:“你父任海蛟自恃剑术高超,是以目中无人,他的这个脾气怎么也传给了你。其实嵩山剑法看似高超绝伦,实则无非是江湖中的花拳绣腿,雕虫小技! 任小蛟,你若不服,可先来破一破我这四个护卫的绸子舞。你若能破,我便放你出湖; 你若破不了,就只能怪你自己无能,不要埋怨别人。即使今后你父知道,也就心安理得, 自认倒霉了。”
  言罢,略一示意,那四位美若天仙的护卫走下台来,紧紧围住了任小蛟,将龙少华隔在圈子之外。
  任小蛟对这四个护卫均不陌生,除了大姐金盏花,他与二姐龙京京、三姐玉锦香、四妹娇若云即娇四姐三个护卫都曾有过爱恋之情,这爱恋之情他不仅丝毫没有忘怀,此刻见她们围在自己周围,吹气如兰,檀香四溢,反而更增添了对她们的喜欢。
  尤其是他与龙京京有了那一夜风流之后,便时常回味那他一生第一次的愉快感觉,以致这久久的回味竟转化成了一丝恨意。
  任小蛟双眼流露出一种渴望的神情,他一一注视着这三位美人。
  不看还好,这一看令他内心陡然一惊。
  这“金龙玉娇”四大护卫,团团围在他的四周,每个人的脸上毫无表情,寒冷如冰,甚至连眼珠都不转动,漠然地注视着各自的前方。
  从这四个护卫带着冰霜的脸上,任小蛟感到一股凉意袭遍全身,好似一盆冰冷刺骨的凉水突然兜头浇下,一时间竟冻得他浑身发抖不止,脊梁沟中冒出一股凉气,这凉气迅速地弥漫他的全身,及至后来,竟似钻入他的五脏六腑,使他从里到外直如冰冻一般。
  突然,一声娇叱,四条不同颜色的绸带象四条弯曲自如的蛇身向他袭来。
  任小蛟猛然跃起,双眼一扫,见到大姐金盏花持金黄色绸带,二姐龙京京持大红色绸带,三姐玉锦香持雪白色绸带,四妹娇若云则持墨绿色绸带。
  四条上下翻飞的绸带,一霎时便组合出五颜六色的许多花环,而这手持绸带的四个主人,则节奏鲜明地转着圈子,并不时地转换着自己的身姿,一时间,绸带翻飞,花环锦簇,与那美人起舞,优美飘逸的姿态相得益彰,美妙无比。
  这一幕景象,不知情的人只觉这是一种技艺高超、精美绝伦的绸带舞,可身在阵中的任小蛟的感觉却大相径庭。
  他心中十分清楚,若稍不留神,便即刻被这四条绸带捆住,那么,自已只有束手就擒。同时,他还要闪避那绸带的指穴打穴,他发现这四条绸带极有章法,绸身好似变化万端的绳索,无论你怎么闪、转、腾、挪,似乎都在这四条绸带的包围之中,而那绸带的尽头却如同一把点穴杵,专门袭向他的上下左右的周身大穴,如若被点中,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了。
  他早已拔剑在手,足踏那七朵莲花的步法,在闪避的过程中,不时地使出嵩山剑派中的松鹤剑法,意在割断绸带,使自己冲出重围。
  可不知为何,他所刺出的剑招离那绸带总差寸许,似乎总慢半拍。
  他边刺边想,知道了原因的所在。这是因为,自己的步法和身法还是十分笨拙的,尽管自己出手奇快,剑法凌厉,可没有同样快的步法和身法的紧密配合,终使自己的松鹤剑法是快犹慢,威力大减。
  他本想试试他的“九宫步法”,略一尝试,却见前面金黄和大红两条绸带袭到,背后雪白和墨绿两条绸带却比前面的绸带速度更快,已经碰到了他的后心,只是这两条绸带的主人下手似乎有些迟疑,稍一停顿,这两条绸带竟擦着任小蛟的两肋伸向了前方。
  任小蛟陡然一惊,他心中雪亮,要不是这两条绸带的主人玉锦香和娇若云手下留情,不忍伤他,他恐怕早就躺倒在地了。
  忽然,听到宝座之中的“佛母娘娘”的呵斥,说道:“玉儿,娇儿,两个小奴才,为何手下留情? 你们还不快快与我拿下! ”
  话音未落,任小蛟还未醒过神来,这四条绸带已然将他捆了个结实。
  任小蛟提气运功,想以内力挣断这四条绸带。
  他猛一用力,绸带非但没被挣开,反而越捆越紧。他心中纳闷儿,仔细一看,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四条绸带粗看上去与一般绸带毫无二致,细看才知道,绸带是用不同颜色的极细的金线按着一般绸带的纹理织成,别说挣断,就是利剑恐怕也难以折断。
  四大护卫见已完成了任务,便飞身跃上了高台,分左右站在了“佛母娘娘”的近前。
  任小蛟似乎看见,这四个护卫在飞身跃起的刹那间,龙京京、玉锦香、娇若云三人好象都回头用那极为关切的目光望了他一眼,尤其是年龄最小的娇若云,似乎眼中还闪着泪花。
  任小蛟这才有些明白,不是他爱恋的这三个美女不食人间烟火,而是她们在那个“佛母娘娘”的淫威之下无可奈何,更何况这位“佛母娘娘”对她们三人又是恩重如山。
  此时,“佛母娘娘”十分得意地对任小蛟说道:“嵩山剑派的松鹤剑法比我这四个护卫的绸带舞如何呢?”
  任小蛟心里猛然一惊,只听“佛母娘娘”催问道:“任小蛟,你到底服也不服?”
  任小蛟心中十分气愤,他大声说道:“恃强凌弱,算什么能耐? 天罡、地煞剑派到处杀人行凶,无恶不作,武功再高又有何用?”
  “佛母娘娘”严厉地说道:“少说废话! 我问你,服也不服?”
  没等任小蛟回答,站在一旁的龙少华抢先说道:“回娘娘的话,要说武功,我看四大护卫的绸带舞着实厉害,可这里面仍有不公之处。 ”
  “哪里不公?”
  “四大护卫个个武艺超群,任大侠剑法也是当今武林一流,虽然今天比武护卫们大胜,可毕竟是合四大护卫之力。俗话说:好虎难敌一群狼,倘若单打独斗, 依我看来,这胜负难料!”
  龙少华说得不紧不慢,却为任小蛟挽回了少许面子。
  “哈哈……”“佛母娘娘”仰天大笑,笑毕,说道:“好个雄辩滔滔的龙大户! ‘江南五大户’的名头实在是响亮的很啊! 我早已如雷灌耳,我知道这‘江南五大户’的传人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论文章,可算是江南一流才子; 论武功,皆属武林中顶尖人物; 论棋艺,不让棋坛圣手。我本想单独与龙大户比比武功,可我深信你不是我的对手。这样吧,我来与你赌一盘棋,龙大户你看如何呢?”
  龙少华绝难想到,这“佛母娘娘”如此高贵,却要亲自与自己较量,心中先是一惊,可他冷静地一想,即使不与她较量,自己恐怕也难活命; 若与她较量,说不定还会有那么一线生机。
  想到此,他镇静地说道:“不知娘娘如何赌法?”
  “佛母娘娘”满不在乎地说道:“若我赢了,你们就必须心服口服,甘愿去死! 我也不难为你们,让你们自己了断。”
  龙少华见有机可趁,他连忙追问:“可若我赢了呢?”
  “佛母娘娘”迟疑片刻,说道:“你待要怎样?”
  龙少华马上言道:“若我赢了,请娘娘网开一面。让任大侠见他的母亲一面,然后娘娘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从此便不敢再与娘娘作对了。”
  任小交闻听此言,心中有些不满,觉得有点屈辱,可自己身陷囹圄,此时却又不好再插嘴。
  只见“佛母娘娘”沉吟片刻,说道:“任小蛟要见他的母亲,这是绝不可能,因为他的母亲早已死在皇宫之中。这样吧,若你赢了,我便不再为难你们,放你们出湖就是!”
  她心中暗想:这龙大户的棋艺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龙少华马上又言道:“娘娘,这……”
  他话未说完,“佛母娘娘”早已摆手止住了他的昏头,蛮横地说道: “不必多讲,这已是很不错了!”
  言毕,她略一挥手。
  任小蛟和龙少华忽觉眼前的大理石地面似在翻动,待那块一丈见方的地面翻转过来,却是一个巨大的棋盘。那棋盘忽然徐徐升起,待升至与人的腰部平行时,便停止不动了。
  这时,两个侍女分别抱来一只镶金描凤的玉石大匣,匣中巨大的黑、白云子闪闪发光,耀人眼目。
  龙少华一见,立刻判断出,这些云子都是极其罕见的珍贵宝物,恐怕连皇宫中也未必能有。
  “江南五大户”素来擅长琴、棋、书、画,博古通今,除了武功超人之外,这琴、棋、书、画技艺也属当今一流,而龙少华自幼对棋艺尤为喜爱,因此,功力极深。
  他曾与苏州寒山寺的智明高僧杀过三番棋,一直下了七天七夜,最后以智明高僧败北而告终。因此,他对自己的棋艺还是充满信心的。
  只听“佛母娘娘”言道:“龙大户,我们不必猜先了,我让你先手执黑,请吧! ”
  龙少华也不谦让,他看了看匣子中那拳头大小的云子,便明白了一二。他知道,这盘棋不仅仅是棋艺的较量,而且也暗含着内力的比拚。
  只见他运足“金液还丹真气”,站在距离匣子和棋盘三丈远的位置上,单掌缓缓拍出,一只拳头大小的黑色云子慢慢从匣中被吸出来,然后轻轻落在棋盘右上角“星”的位置。偌大一颗云子,落下竟毫无声息。
  再看那高台之上的“佛母娘娘”,她身居高台,距离这棋盘和匣子足有七、八丈远,却丝毫不曾移动身体的位置。她轻舒猿臂,伸出纤纤玉手,也是一掌缓缓拍出,一颗拳头大小的白色云子便轻飘飘地飞出匣来,准确地落在了棋盘左上角“星”的位置上,竟也毫无声息。
  只这一招,就足以令龙少华惊叹,他不由得暗中佩服起这位内力浑厚的“佛母娘娘”来。
  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这第一招,“佛母娘娘”已占了上风。
  接下来,龙少华依次走出了“三连星”开局,显示出他注重大模样开局的风格。
  而“佛母娘娘”则针锋相对,走出了“二连星”开局应对,似乎也是要下成大模样的格局。
  龙少华刚刚走到第十一手,却将黑色子粒投在了“天元”的位置,这一下兔起鹘落,变起仓促,谁也不曾料到,他竟然如此之快地一改沉稳、潇洒的大模样棋风,将局面导向了实利的争夺战。
  殿内的所有观棋之人这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原来,这龙少华老奸巨滑,他注重实利,而并非追求那种宏大、神秘、厚味的虚空,刚一开始的那个“三连星”布局,只不过是虚晃一枪罢了。
  龙少华第十一手走完,“佛母娘娘”轻轻地“噫”了一声。她也感觉到这变化太过突然,以至她没有快速地投下子粒。
  沉思许久,“佛母娘娘”将白子挂在了黑棋的角上。
  看来,她已下定决心,因势踏势,绝不手软,与黑棋展开了一场针锋相对的肉搏。
  此后近百手棋,两人你争我夺,你来我往,你死我活,你进我挡,演算出不知多少变化,足见这两人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若真正能穷其所变,恐怕殿内所有观战的人没有一人能画就一份结论图。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佛母娘娘”与龙少华两位棋坛高手在责任、使命感的作用下,进入到忘我境界的追求。在场观战的人能够听到的是一片啧啧称羡的声音,他们能够知道的则是彼此共同对两位高手从心底涌出的由衷敬意。
  弈到一百二十手,黑棋似乎显得游刃有余,从棋盘上看,好象已经围住了白棋的一条大龙。
  龙少华微微含笑,似乎成竹在胸,好象棋盘上的这条白龙已经被自己擒拿在手。
  再看高台之上的“佛母娘娘”好象显得十分紧张,她飞身飘下,站在棋盘近旁,仔细地一动不动地冥思苦想。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只见“佛母娘娘”浑身猛然一振,随即投下一子,又返身跃到高台之上的宝座之中,长出了一口气。
  龙少华看到“佛母娘娘”刚刚投下的一手棋,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一招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漏算,看来这条白色大龙要死里逃生了。
  他冷静地审时度势,仔细地算了一下子粒,觉得自己并未吃亏,可也没占什么便宜。他知道,马上就要进入官子阶段,而他的收官又是最拿手的,看来取胜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忽然,他的脑海中冒出另一个念头。他此刻正在冥思苦想,只是所想的与官子棋艺并无关系。
  他想,倘若赢了这骄横不可一世的“佛母娘娘”,就等于当着她的许多手下伤了她的面子,那么,她定然恼羞成怒。象她这样一个恃强好胜、不愿服输的人,肯定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样的话,自己与任小蛟便绝无生还的希望了。
  可若是输了这一盘棋,岂不正好中了她的圈套,到那时,有口难辩,如此一来,自然也逃脱不出死亡的圈子。
  他感到十分棘手。他认为最好的结局就是不伤“佛母娘娘”的面子和虚荣,可又万万不能输棋。但是,这围棋上的较量,不可能出现和棋,必有一方是输,另一方是赢,似乎没有第三种选择。
  他此时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他感到,这盘棋是他有生以来最难下的一盘棋。也是责任最重的一盘棋。生死攸关,胜败绝非儿戏。
  他甚至感到,这盘棋不光是他有生以来最为艰难的一盘棋,而且是他有生以来包括所有棘手事情中最难办的事情。
  他思考了约两个时辰,当他的目光再度盯着棋盘时,忽然眼睛一亮,眉毛一皱,计上心来。
  接着,他极为迅速地投下了一粒黑子。
  那“佛母娘娘”望着他刚刚投下的子粒,显得十分不解。这有点古怪和不合常规的下法,使她犹豫、迷惘,不敢冒然投子应对。
  她沉思良久,才按着自己的先前走法投下白子。
  此后,两人进入官子阶段。
  “佛母娘娘”感觉到对手投下的子粒显得不如先前那么狠辣,可这些招法虽然不能算作上乘,却也无可非议。她心内暗想:莫非他真的是官子功力欠佳吗? ”
  官子阶段结束,殿内观战之人不用细算,就已看出白棋优势十分明显,即使黑棋不用先手贴目,恐怕也难以取胜。
  宫殿之内,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西两侧天罡、地煞剑派的武士们个个喜上眉梢,一片弹冠相庆的热闹气氛。
  此时,高台宝座之上的“佛母娘娘”愈加得意,她对龙少华言道:“龙大户,不可食言啊,快快自行了断吧。”
  龙少华挺身长立,威严至极。他朗声言道:“且慢,娘娘请看! ”
  闻听此言,“佛母娘娘”向棋盘上抬眼望去,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在这棋盘之上,黑白子粒异常分明,那所有的黑色子粒组成了“万岁”两个黑色的大字,赫然映入殿内所有人的眼帘。
  此时,“佛母娘娘”心中后悔自己过于粗心,适才专心在棋路上,却不知龙少华一边下棋,还一边摆出“万岁”两个大字。由于字形所限,因此,龙少华为了将就字形,才没能走出妙手奇招。看来,这人城府极深,工于心计,其聪明才智不亚于任何人。他显露出的这一手,既使自己不在属下面前丢掉面子,又讨得自己的无比欢心,真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呀!
  龙少华刚才思考之时,便已想到此计。
  他心中明白:“这“佛母娘娘”对“万岁”二字极其渴望,自己不如将计就计,博得她的欢心,虽然是输了棋,可能还会有一线生机。
  他这样想着,又看了看自己的子粒,此时黑色子粒正好碰巧已摆出了“万”字,只是“岁”字还差几笔,他心中暗叫:“天助我也! ”随即,在官子阶段,他落子如飞,全然不去考虑输赢,而一心放在了如何摆全这个“岁”字上。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这时,就听“佛母娘娘”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言道:“龙大户,多亏你的一片苦心! 此盘弈棋难分输赢,刚才的那个赌也就不作数了吧。可我总不能让你白费了心机,象你这样的人,恐怕今生难以成为棋圣了,你的武功也绝不会再有什么进境。正是因为如此,我决定放你们二人出湖,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再入我龙泉湖中,也不要再让我遇见你们。否则的话,下一次将难以活命! ”
  她停了一下,又对任小蛟说道:“你此番出得湖去,早早返回关外,并转告你父任海蛟,当年的紫春姑娘早已死掉,千万不要再来关内寻找,否则的话,定然不会有一个好的下场!”
  说完,只见她猛一挥手,殿内乐声又起,她站起身来,在四大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走出宫殿。
  那东、西两侧站立的天罡、地煞剑派的两队人马,分别从宫殿的左右掖门鱼贯而出。
  片刻,宫殿之中,只剩下龙少华和任小蛟两人。
  此时,任小蛟已被松绑,站在那里茫然若失。
  突然,近旁一个轻柔、甜美的声音响起;“二位大侠,请随我上船!”
  闻到那阵阵幽香,听到那甜甜的声音,任小蛟不用回头,便已猜到,前来送他们出湖的肯定又是那个四大护卫之一的玉锦香。
  龙泉湖上,晚风习习,一弯新月高高地挂在天空,在湖水水面上投下淡淡的银光,似增加了水上的凉意。
  二龙山,双峰并立,冷清清地耸立在银光之下,还有那山上的石壁、桃树、柳树、松树、杨树,各有各的颜色和体态,在银白的月光下,好象都含有一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龙泉湖辽阔的水面上,一叶小舟缓缓而来。
  船头上并排立着一位娇美的妙龄少女和一位伟岸英俊的剑侠,正是玉锦香和任小姣。
  龙少华早已发觉了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大寻常,因此,他有意坐在了船梢。
  玉锦香一言不发,两只大眼睛似乎已失去往日的光泽。她低下头去,不声不响,内心在隐忍、啜泣、相思、失望,她自己都有些糊涂,这就是爱吗? 是真爱,还是假爱? 是天使的爱,还是魔鬼的虚情假意? 是以痛苦生以痛苦死的高傲的爱,还是那情欲倾泻无动于衷的卑鄙的爱?
  玉锦香头脑还是清楚的,她知道此刻和今后要让她把日夜缠绕她的那些幽灵——疑虑、恐惧、郁闷、烦恼、羞耻等完全排除,完全摈绝,是绝不可能。
  她自己知道,这些幽灵如同饿狼一般等待时机,全线进攻,但是她却绝无有那持久的力量制伏它们,叫它们不能为所欲为。
  任小蛟心中也不好受,他知道,他与玉锦香之间似有一条天然的活动墙壁阻隔着,这墙壁也许因外力与内力的合力作用前进一点儿,后退一点儿,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反正总在两人之间,绝不会消失。
  此刻,清醒的理智叫他把与玉锦香之间的往事忘记,可深厚的爱力却让他把往事记起,这两种情形同时并存,他内心矛盾重重,如一团乱麻。
  在任小蛟的心中,除了与玉锦香的感情之外,似乎还有一种情感在撕扯着他的心。
  这便是一种绝望!
  他自入关寻母以来,中经许多波折,这些波折他都顶住了。可这次入龙泉湖中寻找母亲,母亲没被救出,反而自己险些丧命。他苦恼之极,这苦恼渐渐转化为一种绝望。
  他感到自己的脚下只有一片虚空,没有立足的地方。
  他甚至似乎看到自己的尸体飘泊在那无限凄凉的幽冥里,无底的寒泉使他僵直,而他只得听其自然,任其飘荡,任其滚进灭亡的无底深渊中去。
  然而,这绝望毕竟是短暂的! 任小蛟毕竟是任小蛟!
  他自幼在父亲的哺育下,养成了从不向困难低头的顽强性格。他崇尚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鄙视那随遇而安的懦夫。在他的血管中流淌着一股自强不息的血液,昂首挺胸、勇往直前始终是他的座右铭。
  这时,玉锦香满怀深情地言道:“蛟哥,你不怪罪我吧?”
  任小蛟正义凛然地回答:“此话从何说起? 你本是出于无奈,当无可非议! 只是小蛟我艺不如人,所以受辱,与你无干! ”
  玉锦香关切地言道:“蛟哥,你一定要答应我,从今以后,不再入龙泉湖中! ”
  任小蛟没有回答。
  玉锦香又说道:“蛟哥,你去往何处? 你我今后还能再度相逢吗?”
  任小蛟愤愤然地回答道:“小玉,你明知我们两人不可能厮守终生,你又何必一往情深呢? 你的师兄华少英,相貌堂堂,剑术超群,比起我来,不知要强过多少倍,你我就此别过吧! ”
  任小蛟话未说完,玉锦香已抽泣起来,显得十分伤心。
  任小蛟马上意识到自己言重了,心中有点悔意,觉察到自己似乎有些嫉妒心理,他顿时觉得这是一种罪恶。
  他伸手抚摸着玉锦香那柔软、滚圆的双肩,动情地说道:“小玉,刚才是蛟哥不对。我此时心情不好,你不必与我一般见识。”
  玉锦香猛然转过头来,扑到任小蛟的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只听她抽泣着说道:“蛟哥, 自小玉第一次见到你,不知什么原因,便甚觉投缘,从此便难以忘怀。我那师兄华少英与我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练剑,一同玩耍。我与他手足情甚厚,似也不能分离。可我与你却又不同于那手足之情,我是既要你也要师兄。蛟哥,你明白吗?”
  任小蛟似乎明白,好象又不明白。
  其实也不是他头脑迟钝,而是他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个复杂的情感问题。
  他一边紧紧地拥着玉锦香,一边问道:“小玉,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你能如实地相告吗?”
  玉锦香抬起头来,满怀深情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任小蛟问道:“你们跟谁学的剑法? 你们的剑法属何门何派?”
  玉锦香一五一十地说道:“这天罡、地煞剑法,我也不知是属何门何派,我只知道自己从很小的时候便与本派的众兄弟姐妹同习此剑法,如今已十多年了。我的师父就是今日在殿内动手的‘金刚三藏’大师,他老人家教的是天罡剑法。还有一位师父,叫‘宗咯’大师,他教另一些人,教的是地煞剑法。我们天罡和地煞两个剑派剑术如出一辙,相差不多,只是剑的式样与颜色有所不同,因此,江湖上总是将天罡、地煞并称。可江湖上的人有一点不知道,那就是两派在掌法上区别很大。
  任小蛟追问道:“你知道金刚三藏和宗咯大师来自何方吗?”
  玉锦香想了想,说道:“我好象听师父提起过,好象是叫作‘西蕃诸卫’。师父说那个地方在中原的西边很远很远,因为我没有去过那个地方,所以,无法说得更具体一些。蛟哥,你问这些干什么?”
  任小蛟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天罡、地煞剑派武功如此高超,便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其实,我不过随便问问罢了。”
  玉锦香极其认真地说道:“蛟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自从那日你显露出你的武功,只一招便制服了那个武功高强的黄山八宿之一祥云小仙,我这才明白,你的武功才真是高超绝伦。那个祥云小仙也是我们天罡剑派的师父,他专门向我们讲述中原各门各派的武功套路。我们虽不会演练,却都了解得清清楚楚。那祥云小仙和另外的三宿算命神仙、不倒仙翁、催命先生等四人对我天罡、地煞剑法了如指掌,正因为如此,我真正的师父金刚三藏大师似也怕这四宿三分。师父曾对我说,这四宿武功非同小可,他自己恐怕也不是这四宿的对手,因此,不让我们去招惹他们。可蛟哥你一招之间便击败了那个平日里目中无人的祥云小仙,我当时对你佩服得很。至于败在天罡剑法之下,依我之愚见,恐怕还是你不了解这个剑派的招数,这就好比你在明处,而我们在暗处,你当然吃亏不少。我现在隐隐觉得,你的武功似乎比我们天罡剑法要高得多呀!”
  其实,玉锦香说的这番话,正是任小蛟日夜苦思冥想的一个问题。
  听到玉锦香这么一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任小蛟此时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决意要独自一人闯一闯那个西蕃诸卫,只是,他不愿意将这个想法过早地告诉玉锦香。
  这时,船已靠岸。任小蛟与龙少华从容不迫地飞身跃上岸来。
  玉锦香眼含热泪,僵立船头,注视着两人远去的身影。
  任小蛟一步三回头,禁不住高声喊道:“小玉,今日一别,终会有相逢之机,蛟哥永远不会忘记你!”
  玉锦香微微点头,哭着喊道:“蛟哥,一路保重! ”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任小蛟毅然转过身去奋然跃起,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玉锦香略一挥手,船儿缓缓转回。
  任小蛟与龙少华健步登上二龙山顶,突然,一个美丽的身影显现在两人面前。
  任小蛟一见,面露微笑,言道:“四姐,你已等候多时了吧?”
  娇若云面上平静如水,内心翻腾如波涛汹涌的扬子江。她轻轻地说道:“蛟哥,小妹万万没有想到,你我相逢之地,竟是在这龙泉湖中。小妹今日对你不起,还望蛟哥恕罪! ”
  任小蛟轻松地回答:“四姐不必多虑,你我先前已有约在先,战场之上,各为其主,战场之外,你我不又是兄妹了吗?”
  娇四姐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略带伤感地言道:“蛟哥,在你们没有进洞穴之前,我已向‘佛母’哭求,让她老人家不要伤害于你,可‘佛母’执意不听,我真是纳闷儿,你与‘佛母’的仇怨怎么会如此之深呢? ”
  任小蛟言道:“别说你纳闷儿,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小蛟此番寻母,对贵派并无恶意,你那‘佛母’竟如此不近人情,拒我于千里之外,看来,恐怕另有原因吧!”
  娇四姐闻听此言,一语不发,竟自沉思起来。
  任小蛟又关心地说道:“四姐前来相送,小蛟不胜感激。还望四姐早早回去,免得又惹你那‘佛母’不快!”
  娇四姐闻言,毫不在乎,她言道:“你有所不知,我此番前来,是‘佛母’下令,命我给你们二人指明出山的路途,以免你们在这黑夜之中,又误入那‘杀人谷’中,可就真是麻烦了。”
  任小蛟和龙少华听后,大吃一惊。
  任小蛟心想:这“佛母娘娘”甚是古怪离奇,一会儿要置我们于死地,一会儿却又大发善心,担心我们误入岐途,原因何在呢?
  此时,龙少华说道:“娇四姐,‘佛母’为何派人指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恳请娇四姐明示。”
  娇四姐言道:“我也不知为什么。刚才我只问了一句为什么,‘佛母’便勃然大怒,呵斥我一顿,吓得我不敢再问。”
  任小蛟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可能除了那‘佛母’本人知道以外,这世上无人得知。他忙将话题岔开,言道:“请四姐告之出山之路! ”
  娇四姐指着山的南侧说道:“二位大侠请沿着此山南侧下山,待下到半山腰时,便看见一座老君庙。然后拐弯,沿老君庙的左边一直往前走,走到一个悬崖边上,便见到崖边有一羊肠小路。你们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下去,自然会走出燕山之中。明白了吗?”
  两人点了点头,便开始下山。
  突然,娇四姐强忍痛苦,喊道:“蛟哥,你竟如此绝情?”
  任小蛟心中猛然一惊,其实并非他早已忘记与娇四姐的恋情,而是他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人在离别的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十分虚假,自然也就比较尴尬。
  也正因为他不知说什么,因为他想在心中保留娇四姐的一片诚挚之情,所以,他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可什么都不说又是违背人之常情。听到娇四姐的喊声,任小蛟自然觉得理亏,他站在原地,背对娇四姐,显得那么不自然。
  待他慢慢转过身来,正视前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娇四姐一眼,见那娇四姐已是珠泪莹莹,他内心不由得一阵酸痛,眼泪也险些掉了下来。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还是娇四姐先开了口,她极其悲伤地说道:“蛟哥,你走吧! 只要你在闲暇时,在你无限愁苦时,不要忘记在龙泉湖中,还有一人在想着你,在为你担心。你能做到这一点,四姐我便心满意足了。”
  任小蛟终于开口了,他言道:“四姐,小蛟今日能活着,全凭你的救命之恩! 我多么希望你能永远和我在一起呀! 可这又是绝不可能的事。这一点,你比我还要清楚。你要我想着你,这又有何用呢?”
  娇四姐不解地问道:“我们不能形影相吊,日夜相随,你难道就不愿想我了吗?”
  任小蛟感到她的问话太天真了。他知道,她绝对是出于真实感情,绝无半点虚情假意,可怎么向她解释呢? 他一时倒犯了难。
  这就如同一个成年人与一个孩童的对话,当孩童向成年人提出了极幼稚的问题,成年人即使十分透彻地懂得这方面的道理,可要向孩童解释清楚,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任小蛟无可奈何地说道:“四姐,你知道假如我们私定终身,一辈子永不分离,小蛟将时刻将你挂在心头,可若明知你我不能婚配,我也能想着你,但这种感情与那前一种却是南辕北辙。你是否明白我的话呢?”
  娇若云怔怔地望着任小蛟,两只眼睛不住地眨动,一副清纯无瑕的神情,显得既天真又可爱。
  任小蛟见她似懂非懂,只好安慰她说:“不要多想了,待你再过几年,自然就会无师自通了。这样吧,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将你铭刻在心中! 这回你该放心了吧!”
  娇四姐十分伤感地说道:“蛟哥,你也不必太勉强,四姐我从来真心对你,你也该与我一样,不可敷衍小妹才是! ”
  任小蛟见她说得如此认真,不禁“噗哧”一笑,言道:“我的小妹,这种事能勉强得了吗? 我说将你记住,就一定能记住,而且是我甘心情愿的。如果我不情愿,就是你的眼泪流成了河,我也不会说要记住你的。 ”
  娇四姐闻听此言,破涕为笑,爽朗地说道:“一言为定! 蛟哥,我们就此别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任小蛟随口吟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四姐,后会有期! ”
  说完,他毅然转身,与龙少华向山下面走去。
  任小蛟觉得已走出很远了,他摹然回首,借着那混暗的月光,仍然能朦朦胧胧地望见娇四姐那立在山峰之上的俏丽身影。
  走出燕山山脉,两人便来到了京城附近的官道上。
  龙少华轻声询问:“任大侠,你要去往何方? 是不是与我同归杭州小住几日,然后再作打算如何?”
  任小蛟双手抱拳,十分感激地言道:“谢龙前辈知過之恩! 此次闯龙泉湖救母,全凭前辈鼎力相助,小蛟将永志不忘前辈的恩情。小蛟此次救母未成,总该回关外告知我父,龙前辈,你我就此别过吧! ”
  任小蛟不知此次西行能否学艺成功,因此,他不愿将自己的打算在还没有实现之前告诉任何人。
  龙少华略一沉思,似觉有理,他便不好再邀请任小蛟同行,于是顺着任小蛟的话说道:“这样也好!任大侠此次回到关外,千万别忘记代龙某问候你的父亲大人。两山不能相碰,可你我总会有重逢之日。待到那时,我定筵请于你,你我便来它个一醉方休。任大侠,一路平安!”
  任小蛟也言道:“祝龙前辈一路顺风! ”
  两人抱拳施礼,三拜后,互相转身,分道扬镳。
  任小蛟晓行夜宿,往西一路行来。由于他心情急迫,因此,行来飞快,已行了十日之多。他逢河必渡,逢山必越。他已下定决心,任何艰难险阻都已挡不住他,他一生铸成的性格,就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此刻已是收获的季节,任小蛟经常能看到那一派丰收景象。
  无边无际的牧草发出青绿色,无边无际的芦苇在池沼上沙沙作响。
  这一日,任小蛟来到一片辽阔的平原,微风挟着野草与薄荷的香味,直扑面门。黑紫色、火焰一般的红色、斑色和金黄色的五彩缤纷的野花,象一片天鹅绒的花毯,掩蔽着大地。
  放眼望去,一道雄伟壮丽的长城如一条巨龙伏卧在山峦的腰间,蔚蓝的天际一直和地平线相接,在那蓝天白云之下,似有牧童在打闹嬉戏。
  那条长而走起来很吃力的土道在他面前展开; 空旷、干燥、黄漫漫的。大道到处都和平原畅通无阻,它把那一大片平原分作两半,好象满头黑发中间的一道缝儿,越远越细,一直到长城脚下才消失。
  任小蛟健步如飞,两个起落,便来到那一群牧童近旁。
  他说道:“敢问小哥,这前面是什么地方?”
  一个稍高些的牧童答道:“你是外乡人吧,怎么连嘉峪关都不知道?”
  任小蛟面带微笑地言道:“多谢小哥指点! ”
  他飞身跃起,跳岩岗,又是几个起落,便登上了享誉已久的万里长城最西端的嘉峪雄关。
  他见这嘉峪雄关以它那雄奇的姿态矗立于西部的大漠戈壁之中。它雄峙于祁连雪峰与嘉峪黑山之间的岩岗之上,地势险峻,气势雄伟,无愧于“天下第一雄关”。
  这壮美雄关连接着西北两翼长城,嘉峪关楼、光化、柔远三楼并峙,成东西走向,一字排开,俯瞰关城。
  但只见那三楼之上雕梁画栋,彩画耀眼,斗拱重叠,檐翼起翘,在那戈壁荒漠的烘衬下,显得格外壮观。
  黄土夯筑的城墙上高大的城楼和小巧玲珑的阁楼、角楼、箭楼、敌楼、闸门楼,相互呼应,巍然挺拔,构成严密的防御工程体系。更有那两院三厅式砖木结构的游击将军府,古朴素雅,庄严肃穆。
  登城远眺,关城两翼长城如同巨人的双臂南抱祁连,北扼黑山,其中一段从戈壁蜿蜒伸向陡峭险峻的黑山山腰,俨如长城倒挂,铁壁悬空,别具风采。
  向南眺望,巍巍祁连白雪皑皑,层恋叠嶂,莽莽苍苍。
  回首西望,一望无际的茫茫戈壁,阵阵旋风卷起团团风尘,一派肃杀之气。
  任小蛟猜想,这里大概就是那昔日“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的战场吧!
  突然,在嘉峪关外的城墙根旁,一块长条石碑立在岗上。
  任小蛟一跃而下,上前观看,那石碑之上赫然刻有四字:“西蕃诸卫。”
  他心中一阵狂喜,他知道自己已来到了所要找的地方。
  高兴了一阵子,忽又转为迷惘。
  他想:这西蕃诸卫,地域辽阔,寺庙众多,高僧门派也一定不少,那么,自己究竟要去何寺,又应拜在何派高僧门下呢?
  他思索了好一会儿,便决定先四处走走,了解西蕃诸卫的情况,谨慎从事。因为自己能来此地,已属不易,加之自己初来乍到,人地两疏,若寻不到高僧,拜错了寺庙,便难以得到真经,正果与自己便更加无缘了。如果这样,自己岂不白来了这西蕃诸卫,回去后又如何救母呢? 因此,还是要先看看,再想想,谨慎小心一点为上策。
  主意已定,他迅速越过嘉峪雄关,朝着西南飞奔而下。
  一连走了几日,一路山高水急,地势步步升高,除了偶而见到一小块绿意外,极目是黄土疙瘩山和戈壁滩,光秃得“千山鸟飞绝”。
  又走了几日,忽然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平川沃野,稻麦青葱,菜花金黄,俨然一片江南风光。
  这里南北高山屏障,一水中流,除土地肥美外,道路四通八达。
  今秋这里炎热干旱,一条大河的河心裸露成一片沙滩,庄稼倒还青翠。河岸山坡上有绿色的杨柳,岭上则童山濯濯。
  忽然,一个寺庙群遥遥相望。这个寺庙群建在山腰的绿林丛中,浮现一组飞檐红瓦的建筑群。它背靠罗汉山,面临瞿昙河,头顶蓝天白云,外观先就气势不凡。
  任小蛟急跃而至,见寺门上方赫然刻有三个大字:瞿昙寺。
  罗汉山峰顶皑皑白雪,无畏骄阳当空,颇似“南山积雪”,雪山古刹,相得益彰。
  这一组建筑群,统属瞿昙寺。整个寺内,殿堂颇多,其设计极为巧妙,坐落在土筑的长方形坛城之上,依山势而升,错落有致。
  从山门的中轴线起,依次有金刚殿、瞿县寺殿、宝光殿和隆国殿四大建筑。
  两侧散布着钟鼓楼、护法殿、佛堂、佛塔、碑亭和壁画长廊等。大殿的歇山顶屋檐和粗大斗拱,古朴壮观。
  任小蛟好奇心起,竟不由自主地跨进隆国殿大门。
  这隆国殿前面伸出一座方形月台,台前种了牡丹和古柏。
  月台两侧是九级台阶,栏杆用红沙石砌成。石栏杆的柱头雕有宝珠,扶手雕有荷花净瓶,栏板是海棠池子的浮雕。
  殿内迎面是一尊重有千斤的金光大菩萨佛像,造形稳重优美。下面雕有莲花和水草相间的玉石须弥座,宽丈余,刀工精致。
  令任小蛟惊奇的是这玉石须弥座上供有“皇帝万岁万万岁”的金牌,居然是用汉字书写,并嵌镶龙和牡丹的木雕。
  像左一面象背鼓,底座是石头雕成的卧象,口鼻衔花作回首状。象背托着木雕的云朵,云中架着一面真鼓,鼓面直径约有一丈,与那石象比例和谐,浑厚无比。
  看到大象衔花负鼓,又能腾云驾雾,任小蛟倍感新鲜。而在感到新鲜之外,又赞叹这雕刻巧夺天工。
  这隆国殿内,僧侣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却无一人上前寻问于他,大概都以为他是个虔诚的进香人吧。
  隆国殿旁有壁画长廊,画廊连着大殿的两侧。拾级而上,环绕中后院,任小蛟数了数,共计七十二间禅房。
  殿内有泉水瞿昙池,画廊下埋有水道,直通瞿昙河。
  壁画长廊的墙面上布满了画图。左侧长廊上画佛祖释迦牟尼从出生到圆寂的全部故事。画面上日月星辰,山水云石,花卉走兽,亭台楼阁,人物车马,仪仗兵器,应有尽有,栩栩如生。
  右侧长廊则画有天罡、地煞剑派的全部剑法,包括步法、身法、心法、剑术、对练,有进有退,有攻有守,有上下互击,有左右击刺,令人难以想像。
  任小蛟一见这凌厉无比的剑法,越看心里越痒痒,因此,心中有数,知道自己已找对了地方。他决定就在此寺内修行。可他出于好奇,便打算全部游完这组寺庙,再前来拜会山门。
  猛然间,他看见了隆国殿近旁的钟楼,他飞身跃了上去,见钟楼内安放着铜钟一口,高两丈,口径一丈有余,体积之大,令他闭眼都可想象出那钟声的宏亮。
  钟楼之上也配有木雕栏杆,凭栏远眺,令他心旷神怡。
  只见蓝天白云之外,可见到殿前的照山、殿后的靠山,脚下一条河谷蜿蜒伸向那无际的天边。
  更为壮丽的要算这隆国殿四角之上的四座香趣塔,穿天入云,犹如护卫的四个门神。
  出了隆国殿,便一步跨进了近旁的护法殿。
  一进殿门,一扇巨大的玉石屏风挡在人前。玉石屏风上面居然刻有用汉藏两种文字叙述这组寺庙的来历和密宗的渊源、承继、分支、秘法以及创立的剑派武功。
  任小蛟仔仔细细地看了这篇文字,虽然不能全部透彻地理解,却也知道了一个大致的情况。
  原来这组寺庙群总称为瞿昙寺。瞿昙出自梵语,为佛组释迦牟尼的姓氏和尊称。这组叫作瞿昙寺的建筑群是专为纪念善无畏、金刚智、不空三位大师而建的。
  这三位高僧携密宗由东而来,便在此地广收徒弟,并每年开一次“传召大会”,公开讲经说法。
  佛教分为密宗和显宗。
  显宗即能从语言或文字明显表示佛教教义的教派。中原大都尊奉的禅宗便是佛教显宗的主体。
  禅宗是以专修禅定为主的佛教派系。南朝时,由菩提达摩由天竺来华传授禅法而创立。后由达摩而慧可、僧璨、道信,至第五世弘忍门下,分成北方神秀的渐悟说和南方慧能的顿悟说两宗,有“南能北秀”之称。
  两宗皆主张首看悟性,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这种通俗简易的修持方法,在中原取代了佛教其他各宗的烦恼义学,流行日广。
  密宗却是不同。
  此宗以《大日经》和《金刚顶经》为依据,把大乘佛教的烦琐理论运用在简化通俗的诵咒祈祷方面,主张坚决不立文字:而认为以口密,即口诵真言; 身密,即手结契印;意密,即心作观想等三密同时相应,便可以即身成佛。
  密宗传入西蕃诸卫,又出现分支,即藏密和东密,修持和道理大同小异,皆主张身、曰、意三密互为作用,不可分割,手印要与真言和观想相结合。由手印到通达本心,变成佛之本尊,二者合而为一,即表里合一,人天合一,便可成佛。
  这其中“结手印”是密宗主要修法之一,即手和指结合成不同的形状,称为“手印”,一般修持者初学佛菩萨的修持时的手印,待功夫深厚,便会产生“心象”,并产生观想,这样就会自动或半自动的结出各种各样的手印和身印来的。
  这天罡剑派的身法、剑法,皆由密宗中的东密手印幻化而成; 而地煞剑派的身法、剑法则是由密宗藏密手印幻化而成,故而大致相同。地煞派的掌法除了有藏密手印之外,还结合进了原有的西蕃各派掌法的招式,因此,其掌法又与天罡派有所不同。
  这瞿昙寺中,隆国殿是藏密的寺庙,而那护法殿则是东密的寺庙,因两派同属密宗,故而和平共处,相互往来。
  任小蛟看罢这篇文字,便觉这密宗佛法有无穷的奥秘,有深刻的玄理,这就更加坚定了他要修持东密和藏密的决心。
  后来的他不仅弄通了这玄妙的道理,而且还被认可为东密的衣钵传人。当然,此时的他还只是一个没入门的门外汉。
  任小蛟想了一下,知道一时半会儿绝难领悟,也就只好暂且搁至一边,进入护法殿内。
  只见护法殿入门南楼之上建有汉式琉璃亭,小巧玲珑。
  殿前有里外两个院子,里院三面设双层廊楼,廊楼上供着野牛、石羊和黑熊,形象逼真。楼下有青绿重彩壁画,上画凶神降服恶魔的故事。
  廊楼外檐挂着两块横匾,上书“锄邪护正”和“护法尊天。”
  殿里供有多尊护法神仙,个个怒目圆睁,神情凶狠威武,加之许多陈列于台的张虎豹皮,益增威风凛凛。
  殿前又供着野牛和白马,均是玉石雕刻。这白马相传为前世高僧的坐骑,后来高僧羽化成仙,便留坐骑在人间,被尊为神马。
  任小蛟游完护法殿,便又信步跨进护法殿近旁的祈祷殿。
  祈祷殿主供佛祖释迦牟尼,因佛祖时散吉祥花,此殿别称“花寺”。
  花寺的两厢殿堂,分别供养四大金刚和十六罗汉,都是木镂浮雕,工艺精细。
  寺前有三座精美的花坛,种着一丛旃檀树,显得庭院幽深。中间的花坛内有块不规则的石头,相传是佛祖之母当年背水时,常常坐在上面休息,所以又叫“憩石” 。
  花寺背后屹立着几座如意宝塔,塔高二丈有余,远望如林,近如群山,壮观异常。这些宝塔皆方底、中圆、顶尖,造型一致,但中圆部分的图案各异。
  整个建筑群最突出的是雄踞中央的大金瓦殿,高近十丈。
  它如鹤立鸡群,飞檐铜瓦,金光闪闪,其巍峨壮丽,可以媲美京城皇家园林颐和园内的佛香阁。
  殿前的大经堂,规模之大,内有一千多名僧人正在趺坐诵经,经书妙语响彻四面八方,震耳欲聋,使任小蛟顿时肃然起敬。
  经堂由一百一十根柱子撑起,柱身包着藏毯和五颜六色的缎带。柱与柱之间的梁上挂着经幡、法幛、哈达以及堆绣和刺绣,琳琅满目,耀花人的眼睛。
  正面供着佛主和讲经师的座位,三面墙壁全是木格子的小佛龛。
  经堂里,摆放独钟堆绣,它是西蕃诸卫特有的手艺。它根据构图把彩色绸缎剪裁,中间垫以羊毛和棉花,再绣于布幔之上。如此绣出,不仅立体感强,而且典雅大方。
  立于大金瓦殿的顶端,便尽收瞿昙寺之美,也最显整个建筑群的巍峨壮丽。
  任小蛟登高望远,他看得出,这鳞次栉比的寺庙群是经千百年不断修建的,才成为今日包括几十座殿宇、经堂、佛塔、僧舍的庞大建筑群。
  这些寺庙大都座落在平缓的山腰,中有溪水潺潺,古柏参天,殿塔层叠错落,一片金碧辉煌。
  他看到,这建筑群中除了飞檐走壁外,更有丁香树点缀其间,令人爽心悦目。
  山门进来有两座高大的御碑亭,亭前长着高大的旃檀树,当满树长满绿叶绿花的时节,便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优美景致。
  他再往更远处眺望,见前方左侧是南山,右侧则是日月山。
  两座山峰拔地而起,穿云而出,笔直地插向蓝天。
  两山又犹如一对屏风,围着一大片绿得冒油的草原。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又细又长,从草原中间向前舒展,象是永无止境似的。
  南山尤其绵延不绝,象多情的姑娘的百褶裙。山峰又偶尔会露出积雪未消的山头,在骄阳之下“巧笑倩兮”般闪烁着银辉。正值此时秋高气爽,天上骄阳高照,似乎伸手可及,更觉那空气透明且清爽,简直可以嚼出甜味来。
  再往前看,日月山忽然矮去,取代它的是一块更蓝的天空。这蓝天逐渐扩大,而且反射出耀眼日光,这日光居然似微波荡漾。他仔细定睛一看,才知是一个阔大无比的湖泊。
  任小蛟心神畅快,豪情满怀。他飞身跃下,急运鹤顶内功,几个起落,快如鹰隼,直奔那令他心驰神往的湖水。
  待他走到近前一看,不由得浑身一颤。
  这湖水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蓝,蓝得纯净,蓝得深邃,虽然水波浩淼,却静如处子。
  此湖是高原上一面镶嵌进高山和草原的镜子,周围都是湖水连着草原,正应了“碧水共长天一色”所形容的那水天相连的景致。
  无论何人,只要他一俟望见这青青原上草茫茫湖中水,心思便绝然不同,定会将那人世之间的一切烦恼、忧愁、痛苦、仇恨统统抛至九霄云外,而沉浸在这寂静、美妙的景致之中去。
  任小蛟暗自沉吟,此地风光如此温柔多情,不正是那风流才子与美貌佳人的最佳享地吗?
  忽然,离任小蛟不远的湖边,露出一个倩影,倩影正面对着他。
  她静静地坐在湖边的草地上,穿一领雪白的缎子长裙,系着条绿绸腰带,裙边、袖口都压镶着二寸多宽的滚花锦边。
  长裙的上部紧紧地裹着胸脯,两个丰乳翘然挺立,丰乳之间坠着一串红色的玛瑙项珠,长裙摊在地上,像一团雪莲浮在水面。
  望着这位仙女般的少女,任小蛟不忍将目光移开,他久久凝视着她。
  忽然,少女抬起了眼睛,任小蛟觉得他的美又增加了几分。
  在少女的身旁立着一个侍女。她中等身材,桃圆脸,穿一领绿色长袍,眼睛水灵灵的像闪亮的黑玉。嘴似乎有些大,但大得十分可爱,显然由于嘴唇线条的分明和牙齿的洁白,使得她一张开嘴笑,就透出一种粗犷的、清新的、单纯的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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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28 14:42: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回 卧薪尝胆

  任小蛟本已对这湖光山色的迷人景致着了迷,而这美貌清纯,一尘不染的仙女蓦然出现,则更令他神魂颠倒,情意绵绵。
  他正沉浸在这美妙之中,忽被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惊醒。
  他抬头望去,见从日月山方向急奔而来一个七、八人的马队,这马队飞快地狂奔,如风驰电掣,眨眼之间,便已来到近前。
  只见这七、八人并不下马,个个面目狰狞,身穿五颜六色的藏袍,一只胳膊袒露其外,腰插铮明瓦亮的腰刀,有的人刀已出鞘,在日光下闪光耀眼。
  这些人脸色黝黑,颊骨高耸,胡须与头发卷曲零乱,其中有人在头上也编出几十条小辫,显得甚为滑稽。
  他们奔至那两个少女身旁,嘴里叽哩咕噜说着什么话,语调古怪,语速甚快,似乎话语中间不时地打着嘟噜儿,好像汉语发音时连续颤动舌头或用小舌发音一般。
  任小蛟听到他们那莫名其妙的话语,全然不懂。
  他看见那少女浑身发抖,连连摇头。那个侍女似乎并不惧怕,说着同样令任小蛟完全不懂的话语,好像在与那些人争执不休。
  这七、八个人中为首的一人,身穿黑色大袍,凶神恶煞,他猛然挥动马鞭,一鞭下去,将侍女抽倒在地,起不来了。
  那少女见此情景,浑身更加颤抖不止,及至后来,竟昏死过去。
  顿时,一片狞笑之声。
  那为首的一人竟飞身跳下马来,上前欲解那少女的长裙。
  任小蛟看到这一切,气血上涌,胸膛似乎要炸开一样。只见他拔剑在手,大喝一声:“住手!”转眼间,便跃至近前。
  这七、八个人刚来时,并没有注意到他,眼看就要得手,却忽听一声大喝,眼前已见剑花团团。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一时间竟手忙脚乱,落荒而逃。
  身穿黑袍的那个大汉,仰头一见,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看见在蓝色的天空之下,一个象雄鹰展翅的人影凌空而降,手中的长剑在日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这光已然罩住了自己的全身,那刺眼的光芒顷刻便要射穿自己的前胸。他已顾不得多想。纵身一跃,合身吊在马的肚子上,皮靴上的马刺猛地一用力刺向了马的臀部,那马浑身一凛,忽感疼痛难忍,长嘶一声,四蹄腾空一跃,便已窜出一丈多远。
  任小蛟适才是用了嵩山剑法中的一招“双鹤朝阳”,剑花点点袭向所有的人。待他眼见这些人东逃西窜,便没有继续变招追杀,只是稳稳地落了地。
  那七、八个人虽然已跑出很远,却恋恋不舍,不愿离开,他们在原地转了几圈,便无可奈何地退去。
  任小蛟跃至两位少女之间,以左右手分别拉住两位少女的纤纤玉手,催动养气神功。只一刻,两位少女悠悠转醒。
  那绿袍少女醒来,见自己的手被一位英俊伟岸的男子拉着,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是点头微笑了一下,手却没有立即抽回。
  而那位美丽的主人,一睁开似幽深秋潭的眸子,便双颊粉红,急急抽回自己的玉手,可一双眼睛却再也没有移开。
  只听那位美丽的主人娇声言道:“谢公子救命之恩!”
  任小蛟挺身长立,含笑言道:“区区小事,何劳小姐挂齿? ”
  他心中十分纳闷儿,这西蕃诸卫的小姐何以会讲出这般流利的中原话语。
  这时,那绿袍侍女也用汉语说道:“她是我们朵甘思都卫府的二公主,今日出游,险遭不测,多亏公子救护,不然,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听到这位侍女那地道的话语,任小蛟更是大惊不已。
  其实,任小蛟不知,早在唐代,汉族皇帝为了与西蕃和好,便将皇室成员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先后嫁到西蕃领地。两位公主来到这里以后,便大力推行中原地区的技术和文化,因此,西蕃诸卫的上层人物和上流社会便以能说汉话,能读汉书为高雅,最受人尊敬。这一传统延绵至今,已有数百年之久。后来,凡是在西蕃诸卫中稍有些文化的人便皆通汉话,并引以为自豪。
  适才这获救的一主一仆,一眼便看出面前的任小蛟是中原人士,所以,从一开始就说出纯正的汉话。
  任小蛟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刚才那些强人是什么? 他们怎么竟敢欺辱你家公主呢?”
  那侍女伶牙利齿,语似连珠,语速极快地言道:“这里是西蕃诸卫之中的朵甘思都卫府所豁的领地。我家老爷就是朵甘思都卫大人。西蕃诸卫共有十三个都卫府,分别各辖自己的领地,其中吐蕃和我们朵甘思所辖地最广,统领的人马最多,是十三个都卫府中最大的两大都卫。这里叫作西海,一半归我们朵甘思,一半归吐蕃。前些日子,吐蕃都卫府的大少爷桑多前来我府提亲,要迎娶我府二公主。我府大人严词拒绝,桑多少爷便与那日月山上的普会僧人串通起来,要暗中将我府二公主抢到他的府中,待生米做成熟饭,便不怕我府大人不答应了。”
  任小蛟又问道:“你府二公主叫什么名字? 你府大人为什么拒绝这门亲事?”
  侍女言道:“我府二公主叫乌甘卓玛,是姓我府夫人的姓。我们朵甘思卫的臣民一向爱好和平,因为大家都是在一个太阳的照耀下生活,这阳光就是和平的象征。我府大人与吐蕃都卫大人政见不和,吐蕃都卫大人认为只有战争才能使西蕃诸卫获得统一幸福,因此,吐蕃都卫的臣民日夜练武,经常以武力征讨其他诸卫。至于我家二公主,她也十分讨厌武力和杀伐,她决不会嫁给一个整天舞枪弄棒、杀人如麻的强盗。 ”
  任小蛟接着又问道:“普会僧人又是干什么的?”
  侍女生气地说道:“普会僧人原是密宗子弟,因屡犯戒规,无恶不作,便被隆国殿驱除。他来到日月山上,招募了一伙强盗,自立为王,烧杀抢掠,伤害平民百姓。我们朵甘思都卫的人早已恨透了这个魔王。 ”
  任小蛟不解地说道:“那你们为何不派兵将他们除掉?”
  听到这样的问话,鸟甘卓玛公主缓缓地说道:“我们朵甘思都卫内无一兵一卒,如若派人与他们争斗,势必要流血,死伤,这是父亲绝不能答应的。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话,叫作‘多行不义必自毙’吗?既然是这样,我们又何必去流血呢?”
  任小蛟虽然觉得公主的话有些天真幼稚,可他从内心倒是十分希望这样。
  他心内暗想:公主呀,公主,要是真像你所说的那样,该有多好! 可是在这朗朗乾坤之中,这种希望是绝不可能实现的!
  突然,乌甘卓玛公主“啊”地一声惊叫,她有些恐惧地问道:“公子,你会武功?”
  任小蛟见她双眼盯着自己腰间的长剑,便爽朗地一笑,说道:“我哪里会什么武功,我所希望的正是公主刚才所讲的那样。这柄长剑是我家祖传的镇妖宝物,我时时佩在身上,一来是扶正祛邪; 二来也是附庸风雅。公主不必害怕,我从不会用此创伤害任何善良的人。”
  他说此话有些半真半假,他内心实在不愿意去伤害公主那颗善良无邪的心。
  乌甘卓玛公主两只大眼睛显现出怀疑的目光,她极其温柔地问道:“你不会武功,刚才如何将那些强人赶走呢?”
  任小蛟内心只觉好笑,他心说:“我若不会武功,这些强人早就把你这纯洁的身子玷污了! 这世上如若不会武功,还不是让人任意欺凌!”
  他心里这样想着,可嘴上却没有这样说。
  他半真半假地言道:“刚才我见到这般情景,便跑上前来,对那些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人总要有些良心,他们在我的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觉得我的话有些道理,便返回日月山去了。”
  乌甘卓玛公主一听,喜上眉梢,她小声地问道:“敢问公子大名? 家居何方宝地?”
  任小蛟回答道:“我名叫任小蛟,无家可归。我一生喜欢浪迹天涯,周游四方。我自成年后,便立下志向,一生准备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我的这个志向,公主以为如何?”
  乌甘卓玛显得十分高兴,她两唇轻启,洁白的牙齿甚是美丽,轻声言道:“任公子所言正是我心内所想,看来你我极为投缘。请任公子与我同回府中,见见我父如何?”
  任小蛟马上言道:“小蛟初来乍到,又没带什么礼物,这次不便前去府上打扰,待日后定去拜访。”
  那侍女已看出二公主的心思,因此,急忙言道:“任公子,不必推辞了! 你一个中原人士,入我朵甘思都卫领地,无论如何也应去拜会一下这里的父母官呀,也好表一表你的和平之意啊。”
  听了那侍女的话,任小蛟似有所动。他想:拜会一下也好,说不定还可以让都卫大人引见入寺,这就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看到任小蛟不再言语,乌甘卓玛对侍女说道:“绿珠,快替任公子拿着行囊,我们一同回府。”
  绿珠听罢,上前欲夺任小蛟肩上的小包袱。
  任小蛟急忙摆手制止,不好意思地说道:“谢公主好意。我这包袱极轻,何敢劳绿珠大驾,不必了,不必了!”
  说完,便随这主仆二人向西行去。
  三人走了一个时辰,一路上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已绕过南山。
  刚一转过南山,近处一座雄伟的府邸赫然映入眼帘。
  红墙碧瓦,飞檐斗拱。府门上方居然用隶书题匾,上题:“府邸” 二字。
  门前有两根巨大红柱,左右各题一联,曰:
  “三素云英扶降节,
    九光霞云丽青坛。”
  进入府内,又见正殿五间,配殿十余间。
  也许是因为草原风大,殿顶的盖瓦、鸱吻、脊兽皆以铜铸。
  整座府邸,结构严整,重彩描绘,熠熠生辉,雄奇壮观。
  府内正殿之间,居然生长一棵古松。古松枝繁叶茂,苍翠挺拔,亭亭矗立,别具姿态。
  任小蛟随主仆二人走进正殿,就听公主轻声言道:“任公子,请稍候片刻,待我禀告父母大人!”
  任小蛟挥手说道:“二公主请! ”
  这主仆二人随即闪身进了内堂。
  他自进府邸后,留心观察,果然府中一片祥和的气氛。
  府门无有佩剑持枪的武士把守,府内旌旗不动,刁斗无声,四周静悄悄的。
  府内好似一个大花园,楼台高峻,庭院清幽。山叠嵯峨怪石,花栽阆苑奇葩。水阁遥通竹坞,风轩斜透松寮。回塘曲槛,层层碧浪漾琉璃; 叠嶂层峦,点点苍苔铺翡翠。
  而这殿内,又是侍臣灯,宫女扇,双双映彩;孔雀屏,麒麟幛,处处光浮。各色花朵灿烂,天香袭人。那通往内室的门上,挂着珍珠翡翠帘,以金钩高控; 虎豹熊黑扇,高悬殿顶,显得雍容华贵,富丽堂皇。
  他万万没有想到,远离中原的偏僻之地,竟会有如此壮丽雄伟的府邸,丝毫不让那京城的侯门深宅。
  猛然间,有人高喊:“都卫大人到!”
  内室的门口,走出都卫大人夫妇。
  只见那都卫大人,身穿朝服,大紫底色,上绣一对玉麒麟,足蹬朝靴,头戴正三品纱帽,走起路来,威严颇具,大步跨出,尺把长的帽翅竟纹丝不动。
  脸上天庭饱满,三绺长须挂在胸前,一脸正气,派头十足。
  那位夫人,身穿红袍,袍上花边连缀金边,闪闪发光、身上珠光宝器,玎当作响。脸上慈眉善目,端庄贤淑,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出身。
  都卫大人双手抱拳施礼,嗓音若黄钟大吕,声震屋瓦。
  只听他言道:“任公子初到敝府,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
  众人落座后,却不见乌甘卓玛公主和侍女绿珠。
  任小蛟急切发问,才知道这西蕃诸卫保留着中原的风气,一般在正式场合会见客人,除夫人陪同外,公主小姐一概回避。
  只听都卫大人言道:“任公子初来此地,一定人地两疏,公子若需要帮助,尽管言来,不必客气。就是公子没救小女,这西蕃诸卫与中原人士也是亲如一家,千万不要客气。”
  任小蛟见对方豪爽大方,也就不紧张了。
  他言道:“小蛟虽久居中原关外,可对我佛密宗教义十分崇敬,所以,小蛟不远几千里,前来讨教取至,日后回转中原,也将密宗在中原发扬光大。只是小蛟人地两疏,还望都卫大人引见。”
  都卫大人闻听此言,哈哈大笑,笑毕,正色说道:“我佛密宗教义深奥,普渡众生,你既不远千里精来,可谓心诚,引见一事,当义不容辞。这瞿昙寺主持方丈巴鲁格宗大师与我过从甚密,待我修书一封,你持我手书前去拜见,定能被大师收下。
  “这位巴鲁格宗大师与你们中原的儒家祖师孔子一样,一生收徒三千,贤人只有七十二个。他的两个最得意的弟子,一个是宗巴大师,主修藏密,今掌管里县寺内的隆国殿;一个是巴尔桑普大师,主修东务,今掌管瞿县寺内的护法殿。巴鲁格宗大师从不拘泥密宗之中的派系门户,他让他的弟子们,只要尊从密宗,至于是密宗中的东密还是藏密他则不去过问。任其发展,发挥他们的聪明才智。但有一条我是知道的,这瞿昙寺内寺规极严,律条万千,无论是谁,触犯律条,决不姑息迁就。那个日月山上的强人普会,便是屡犯寺规,屡教不改,最后被逐出山门。
  “密宗修持,讲究个人的造化与缘份,绝不人为地强制,我将你引见到寺内,将来你是修东密还是修藏密,最终能否剃度,被收作入室弟子,这就要看你个人的造化和机缘了,无论是谁,也绝对帮不了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任小蛟急忙点头,极为庄重地说道:“都卫大人引见之德,足以令小蛟感激不尽。至于今后如何,就看小蛟的造化,即使将来一事无成,小蛟也决不会怨天尤人,只怨自己资质愚笨,与我佛无缘。这一点,清都卫大人放心! ”
  任小蛟手持朵甘思都卫大人的亲笔书信,来到瞿是寺内的金刚殿,向迎客僧呈上。那迎客僧一见是都卫府的信,十分客气,他对任小蛟言道:“施主请稍就,待我报与大师知道。”说完,走进了内殿。
  下一刻,只见一位雪白胡须的老者转出内殿。
  任小蛟抬眼观看,见这老者身高八尺,身材魁币,技着一领大红袈裟,年纪在八十开外。脸色苍白透明,轮廓分明,表情沉静,好像他只有这一种固定的表情,然而这种表情又让人觉得是他胸中深奥博大的知识使他脸上呈现出那种泰然自若的智慧的光芒。
  他那饱满的额头上刻着一条深深的似永远在深思的皱纹,双眼充满了神采。脑袋上的两个太阳穴鼓出甚多,一望便知他内力浑厚,功力不凡。
  那老者坐在了蒲团之上,迎客僧连忙说道:“这位就是我瞿昙寺主持巴鲁格宗大师。”
  任小蛟一听,忙跪下施礼,口中虔诚地说道:“弟子拜见巴鲁格宗大师。”
  巴鲁格宗大师用低沉的语调言道:“任小蛟,老衲算定你总要来的,没想到你竟来得如此之晚。”
  任小蛟闻听此言,心中十分诧异。
  他心内暗想:“大师似乎已听说过我,那么是谁告诉他老人家的呢? 这个人显然不会是都卫大人,我是拿到书信,一刻也没敢停留,直奔瞿昙寺而来,大师却为何嫌我来晚了呢? 这话是从何说起的呢?”
  任小蛟恭恭敬敬地说道:“弟子从未来过西蕃。因此,走了许多弯路,耽误了几日,还望大师怨罪! ”
  巴鲁格宗大师面色沉静,说道:“你本无罪,也就无须老衲恕罪。你也不是老衲的弟子,因此也就不必跪下。”
  话音未落,任小蛟突觉一股极轻极柔之力将他托起,使他顿时产生有如腾云驾雾一般的感觉。
  他知道这是大师用内力将自己托起,内心中不禁对巴鲁格宗大师赞叹不已。
  只听巴鲁格宗大师又言道:“我佛至信缘份,你能否达到目的,还要看你的造化,这是谁也帮不了你的。你从明日起,便在我寺耳房住下,每日靠打柴为生,自食其力,以打柴卖的钱来养活自己,你情愿吗?”
  任小蛟事先曾听都卫大人提过,是以并不感到十分突然。
  他言道:“小蛟既来之则安之,既已下定决心,为取真经,就是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若小蛟没有造化,将来一事无成,也决不后悔。小蛟既已入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他信誓旦旦,语调铿锵。
  大师点了点头,又言道:“既入我寺,虽不是我密宗弟子,却要从难从严束缚自己。只有这样,时时以密宗弟子自律,设身处地,常作心内想,便会有朝一日,入我门中,否则,将一事无成,形同朽木。你从明日起,便要“忍”字当头,以善待人,普渡众生,广施恩惠,且将自我置于尘世之外,入我佛门虚空之中,飞蛾撤罩,六根清净,六尘不染,慈悲为怀,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盼望、等待机缘。你明白吗?”
  任小蛟连连点头,坚定地说道:“小蛟心中十分清楚,谢大师指点! ”
  巴鲁格宗大师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任小蛟退下。
  可任小蛟疑虑未解,连忙问道:“敢问大师,刚才所言小蛟来之甚晚,小蛟想知道大师如何算定小蛟定会前来的呢?”
  巴鲁格宗大师脸上仍是一片沉静,他言道:“你何必苦苦追问? 老衲若想告之,刚才一见面便会自动说出,既然没说,便是你不该知道! 不该知道的事情,何必非要知道! 不该知道就是不必知道,不必知道就是何必知道! 何必也就是无用,无用必然无为,无为之事以不做为上策,你明白吗?”
  经过大师这一番莫名其妙的推理,任小蛟确是似懂非懂。说不懂好像又懂一些,说懂仔细想想又似全然不懂。既然大师不肯相告,他自然不好再问。
  他朝大师点了点头,便连忙随着迎客僧问耳房走去。从此,任小蛟便在瞿昙寺内的金刚殿近旁的耳房住下,每日上山砍柴,然后背着去集市上卖,将所得的银子买些米、面背回,自己做些饭菜,吃完,便倒头大睡。他每日往返一百二十里地,天天如此。
  后来,他发现瞿县寺的僧人有晨诵经书的习惯,这些僧人每天天刚蒙蒙亮便起身来到金刚殿,齐声背诵《金刚经》。
  任小蛟因听巴鲁格宗大师说过:不该知道就是不必知道,不必知道就是何必知道,所以,他自觉地不去听那些僧人诵经。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干脆每天后半夜便起身出寺,上山砍柴,这样一来,因为他比那些僧人起得早,当然也就绝对听不到他们诵经了。
  一日,雨过天晴,地上的草已饱饮了水分,在风中瑟瑟作响,淋湿了的树木无力地摇动着它的叶子。
  一路之上,各种鸟儿不住地唱着,这流啭啁啾夹和着潺潺流水,悦耳动听。
  灰尘厚密的土道被急骤的粗大雨点打得飞扬起来,成了点点的浅斑。
  此时,云收了,微风拂来,已能感觉少许凉意。
  潮湿的树叶粘贴在一起,好像更加透明,四周发出一股浓厚的香味。
  天空晴朗,空气湿润。任小蛟在天气乍阴还晴之后,心情似乎显得特别愉快。他步履轻盈,很快便背着一大捆新砍的柴来到了集市。
  说是集市,其实就是一片旷野。旷野之中,有一条土道,人们三三两两地沿着土道摆出东西,大家都不吆喝,只等买主问价。
  这里的人都没有讨价还价的习惯,卖主报出价来,买主觉得合适,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便分道扬镳。
  任小蛟开始觉得不大习惯,日子长了,他倒觉得这样很好,免去了很多麻烦,也没有中原地区繁华闹市的商人气息,显得原始、朴素。
  任小蛟找了个空地,将一大捆柴放在地上,便蹲在旁边,等候买主的到来。
  忽然,有人飞起一脚,将他那一大捆木柴踢出一丈多远,木柴捆散开,根根木柴如天女散花,落得到处都是。
  随即传来一阵哄笑,几个人大声地叽哩咕噜地说着话。
  任小蛟丝毫没有生气,他面上带着祥和的表情,抬头观看。
  只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僧人站在他的面前。
  这僧人是个干瘦的高个儿,身长丈二,满脸都有些胡子,而这些胡子是惊人的,出人意外的,聚成古古怪怪的一丛一丛的,卷成一撮一撮的。在僧人的鼻子上,鼻子下,鼻子周围,下巴上,两颊上,都有胡子; 并且他那两道浓厚而且长得异样的花白眉毛也是卷起的和倒立的,简直像是两撇搁错了位置的髭须。
  他再看周围那七、八个人,有些似曾相识,仔细一想,原来这几个人就是那日在西海边对乌甘卓玛欲施强暴的强人。他心中顿时明白了,这些人是专门找上门来报复的,那么,这个僧人一定是他们的首领普会和尚了。
  任小蛟猜得不错,这老和尚正是日月山占山为王、霸占一方的普会僧人。
  这普会僧人,汉话倒是讲得十分地道。他恶声恶气地对任小蛟言道:“好一个见义勇为的中原侠士,今日怎么没带着你的剑来。你救了那个都卫府中的二公主,便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却如此寒酸,竟然靠打柴为生呢?”
  说完,嘲讽地“嘿嘿”冷笑。
  那七、八个喽罗尽管听不懂汉话,可见他们的首领冷笑,也跟着捧场,莫名其妙地笑成一片。
  任小蛟脸色表情祥和,好似雕刻上去一般,他声普适中地言道:“小蛟初来乍到,不知深浅。那日对这几位大哥多有得罪,本打算亲自去日月由拜会山门 ,无奈打柴终日忙忙碌碌,所以没能前往,请大师谅解,小蛟日后还请大师多多关照。”
  普会僧人见他如此说法,怒气竟一点也没消,他人为这个中原的小子本就没有什么大的能耐,今日见到自己,心中害怕,所以就装成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普会僧人生就欺软怕硬,心地卑鄙,仗着自己一身的武功,平日里横行霸道,强抢民女,名声顶风能臭八十里。
  普会满脸怒气地言道:“你当时仗着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险些要了我手下弟兄的性命。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却全然不把我普会放在眼里。那好,今日我便陪你玩上一玩,也好让你知道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免得日后让武林中人笑我西蕃诸卫无人,居然放纵像你这样一个蠢材在此横冲直撞,为所欲为! 来,来,来! 你先出手,我让你三招如何?”
  这一番话说得也忒狂妄自大,真有些欺人太甚。
  看在过去,任小蛟绝不会让这些话说出来,就是真也不会让他说完。
  可他自从见过巴鲁格宗大师以后,聆听了大师的淳淳教诲,便有所悟,他知道自己欲想功成名就,修到真经,必须首先从定力开始,要练成无怨、无恨、无悔,无忿,心如水镜,脑中虚空,才能去进一步发而自己的悟性,才能专心致志地诵经修持。
  由此,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做到这一点。
  所以,他此时虽然听了普会僧人那些侮辱的语句,坐然充耳不闻,心绪宁静,温和地言道:“小蛟确实学过剑术,可如今已忘得干干净净。我现在心中只有佛主,除此之外,便是虚空。有道是:有即是无; 无即是有,可小蛟功力尚浅,只在开蒙,是以目有只有“无”而没有“有”。这比武逞强之事,就免了吧!”
  任小蛟边说边站起身来,欲转身去拾那二丈以外散落的木柴。
  可然,“啪”地一声,为首那人一马鞭抽在了任小蛟的脸上,他的脸上顿时肿起一道鲜红的血印,随即,鲜血缓缓渗出。
  好个任小蛟,他居然一动不动,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那个抽鞭的强人,他任鲜血慢慢流过脸颊。缓慢地朝着那散落的木柴迈出了一步。
  在他身后,普会僧人的声音又起:“无能的蠢材,你既然不会动手,那么也好,你便接我三掌,三掌过后,你若还活着,那是你的造化; 你若活不了,也不必怨我,只怨你自己功夫不到家。看掌!”
  说时迟那时快, 一股极其厚重的内力挟着掌风闪电般袭到。
  任小蛟站在原地丝毫没动,待掌风袭到,他全身本能地运起养气神功抵御,可任小蛟一下子意识到了,急忙闭住气息,将由丹田升起的内力生生逼了回去。
  “轰”地一声大响,任小蛟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平直地飞出了三丈之外,然后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突感喉咙一痒,“哇”地一声鲜血狂喷。
  任小蛟躺在地上,浑身疼痛不已,肋骨似已折断了几根,他那满腔怒火似要燃烧起来。其实,就是在他目前受伤如此惨重的情形下,假如他要去拚一拚。那普会僧人也依然不是对手。
  任小蛟马上意识到了自己埋在心底的愤怒已在套蠢欲动,他急忙翻身坐起,盘腿打坐,脑中即是一片空白,那愤怒便又无影无踪了。
  普会僧人适才一掌用了八分内力,他料想这八分内力便会让任小蛟当场毙命,可没想到,任小蛟居然竞翻身坐起,盘腿打起坐来,并且脸色祥和,平如静水。
  这一下更加激怒了他,只见他双手划圆,运足内力,高声咆哮,飞身跃起,扑到任小蛟身前,又是一掌。
  这一掌,他用了十分内力,比第一掌不知又强了多少倍。
  任小蛟的身体还未来得及伸平,便依然盘腿坐姿地被推出七、八丈远,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任小蛟此次受的创伤更为严重,他已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内的养气神功了,因为,他已没有什么意识了,张口便吐血不止,吐了一会儿,竟咳嗽起来。咳了一会儿,又吐出几大口鲜血,然后便又咳嗽起来,如此重复了三次,他才喘过一口气来。
  此时,他已感胸闷难忍,胸膛似乎要炸开一样,上气不接下气。
  待稍事休息,体内养气神功已将周身穴道打通,血脉畅通无阻,一时性命无碍。
  其实任小蛟不知,如果没有养气神功护身,他即使有三条性命此时也命丧黄泉了。
  运了一会内力,任小蛟躺在地上,活动了一下,周身骨骼尽疼痛难忍、但脊骨、腿骨和臂骨未断,他便挣扎着站了起来,尽管身体左摇右摆,站立不稳,但他坚持着,却没有倒下。
  这一下使所有在场之人都惊呆了。
  任何人都难以想象,这个砍柴人受了普会僧人拚尽全力的两掌,不但没有毙命,反而站了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普会僧人原以为任小蛟绝对活不成了,他已转身上马,招呼了一声他的喽罗们,便向日月山方向奔去。
  就在他奔出十丈远的时候,无意间猛一回头,见任小蛟站在那里,竟惊呆了,张开的大嘴都忘了合上,他又惊又气,愤怒渐渐达到顶点。
  他狂叫着,咆哮着,到最后竟如鬼哭狼嚎一般。
  只见他打马转了回来,猛然跃下马背,盘腿打坐,周身骨骼不住地“咔咔”作响。片刻,他睁开双眼,拚尽全力,飞身跃至任小蛟近前,双掌如风驰电掣般拍在了任小蛟的前胸。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轰隆”一声大响,震耳欲聋。在场的人似乎大都听出来了,这声响与前面两掌有些不同。
  众人看去,不知为何,这次倒是普会僧人跌出了十几丈之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而那任小蛟仍旧站着,似乎比刚才更加稳了,居然一点都不摇摆。
  众人正自纳闷儿,任小蛟身后闪出一个六十多岁的年老僧人。
  只见他身材高大,身穿紫色袈裟,雪白的胡须飘洒在前胸,在这袈裟里面,他的根根肌肉如同钢筋一般。
  他天平饱满,地革方圆,两道卧蚕眉下,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精光四射。
  那垂肩的双耳上各吊一个金圈,在阳光下烁烁生辉。
  只见他跨上一步,双手合什,默念咒语。片刻,张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又跨上一步,再吐一口鲜血,便站在地上不动了。
  再看那个普会僧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已昏厥过去。
  过了一会儿,那普会僧人高叫一声,鲜血狂喷,连连喷出七、八口。过后,颤颤巍巍,勉强站立起来。看得出来,适才他已受重创,如今便无有战斗力了,看来,没有一年的时间,他很难恢复过来。
  这其中最为吃惊的是任小蛟。适才他见普会僧人又一次扑到,便知道自己这一次无论如何也没命了。他心中惨然,没想到自己的造化竟是这样。他依然无恨、无悔,面色安祥,他十分平静地等待着那死神的降临。
  突然,他猛地感到背心发热,这股热流一下子涌入了他的周身百骸,浑身的骨头不再疼痛,生出一股十分舒服的感觉,如同数九寒天在野地里冻了一天的人,突然进入到一个温暖如春的室内,倍感说不出的舒适。
  一声大响,他明明看见那普会僧人的双掌拍在了自己的前胸,而自己却全然不觉,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无坚不摧的内力,竟将普会震出十几丈远。
  他知道自己刚才绝没有运力反击,就是自己运足了内力,也绝不会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但当他看清原来身后一个年老僧人用掌抵住了自己的背心,是他与那普会僧人对了一掌的时候,感激之情一下子涌上心头。
  然而,他用自己那坚韧不拔的毅力生生化解了这强烈的感情,脸上的神情依然如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只听那受了重伤的普会僧人断断续续地说着:“巴、巴尔桑普大师,你、你、你与那、那个中原小子有什么关系? 为、为何出、出手伤我?”
  巴尔桑普大师神完气足,他声若洪钟,朗声言道:“普会,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我从头至尾全部看清。你心忒地狂妄自大,骄横无度。那人本不愿与你动手,你一掌伤他已属不道,为何要置人于死地! 往日里,你就如此蛮横,我佛将你逐出寺门,本想警戒于你,使你改邪归正,谁知你恶习不改,一意孤行,我今日怎能容你。”
  普会僧人又强词夺理,他说道:“巴尔桑普,你明知功力已超过于我,你适才出手,竟毫不容情,你这不是恃强凌弱,以大欺小吗? 你口口声声让我改邪归正,我看你的佛心不诚,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
  巴尔桑普大师举头大笑,笑毕言道:“普会,我不忍告你,适才受你两掌的那个中原侠士,武功、内力皆属上乘,不知要高于你多少倍,就是老衲也未必及他。人家宽厚待人,慈悲为怀,不愿杀生,内心澄明一片,已是我西蕃诸卫僧人的楷模。你不自量力,自以为是,我都替你羞惭汗颜,无地自容! ”
  巴尔桑普大师一语惊人,在场众人皆面面相觑。
  不过,有几个人并不感到惊奇,那就是普会僧人的七、八个喽罗。那日在西海岸边,他们已亲身领教了任小蛟的绝命剑法,尽管今日首领普会僧人亲自叫阵,他们一开始也是心存疑虑,怀疑这普会僧人也不是任小蛟的对手。刚才见到任小蛟并不反抗,并且真的受了重伤,这倒使他们十分奇怪。
  普会僧人闻听此言,他知道,这巴尔桑普大师是这西蕃诸卫的一代宗师,绝无戏言,更不会用谎言欺骗自己,一时间,他倒不知所措起来。
  只听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此人、此人身具无、无比神功,可他⋯⋯”
  巴尔桑普大师又说道:“普会,我劝你快些离去,不要再在此地丢人现眼了!”
  话音刚落,那普会僧人便已让人扶到马上,只见他愤怒地一抽马的后身,便向日月山方向飞奔而去。
  此时,巴尔桑普大师朝着任小蛟双手合什,温和地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衲早就听说我寺从中原来了一个砍柴人,一直未去拜见,今日得见,果然出类拔萃。敢问侠士,刚才老衲已试出,你身具上乘内力,为何刚才不愿出手,竟让那个强人普会横行霸道,内中奥妙,还请侠士明示。”
  任小蛟连忙回礼,脸上依旧祥和,语调依然平稳沉静、言道:“久闻大师之名,如雷灌耳,今日得见,乃小蛟三生有幸! 大师若问弟子为何不愿出手,善子认为,不愿出手就是不必出手! 不必出手就是何必出手! 何必就是无用,无用就是无为,这无为之事,也就不做它为上策!”
  说完,他转过身,走到那散落着的木柴近旁,开始拾起自己被踢散的那些木柴。
  其实,在他走向木柴的途中,那愤怒、懊丧、委曲以及对巴尔桑普大师的感激等诸多感情交织在了一起,一下子涌上心头,随之,他的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任小蛟只是挥袖一擦,便又昂起头来,他用他那超出常人的坚强毅力生生地止住了那继续流下的眼泪,坚定地向前走去。
  身后,传来巴尔桑普大师的一句喃喃自语:“孺子可教矣!”
  半年过去了,任小蛟每日早出晚归,生活平静如水。半年前所受的伤也逐渐好了。
  这半年里,他觉得自己快乐无比,他已将一切烦齿都置于脑后,所砍的柴一日多似一日,到后来一捆柴竟如山高,可令人奇怪的是,无论这柴有多少,他的价钱始终不变,仅够吃饭而已,因此,他打的柴一到集市,立即被人买走,他便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时间如梭,半年之后,他迎来了自到西蕃诸卫以来的第一个春天。
  这一日,太阳刚从东边露出脸儿来,射出道道金光,像是在大声地欢笑,藐视那层淡雾的不堪一击。舞蓝色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越发显得它的深邃无边。
  在早春的日子里,当四周一切都发出闪光而逐渐融化的时候,通过那融化的雪的浓重的水气,已经闻得出温暖的土地的气息; 在雪化了的地方,青草破土而出,鸟儿天真烂漫地歌唱着,小溪大河中的急流发出愉快的喧哗声和轻微低沉的咆哮声,从一个溪谷奔何另一个溪谷。
  任小蛟早已砍好很高的一座柴山,背在背上,走在那通往集市的土路之上。
  他感受到了含笑的春日的温暖,望着草地的大片绿色和远山之上正在融化的积雪的洁白交织的美丽图景,他觉得似乎呼吸畅快和舒服多了,一切都洋溢着春天的万象更新和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任小蛟正愉快地走着,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蓦然,一匹黑马奔至近前。
  只见它乌黑的皮毛像丝绸一般闪光。从侧面看,它背上和腿上显出了更黑更亮的圈圈。它生有很好的尾巴和鬃毛,这么密,这么长。
  它的蹄子像钢铸的,宽阔的胸膛吸起气来像风箱。它生有一双海鹰的眼睛,不仅看得远,而且就是在浓雾里、在飞旋的雪里、在黑暗里都看得清清楚楚。
  它的筋肉在覆盖着一层细嫩、敏感、缎子般光滑的皮肤上那血管的网脉下面很突出地隆起着,显得那么坚硬和有力。
  马上端坐着一位身穿雪白长裙的美女。这美女不是别人,正是美丽的乌甘卓玛。
  任小蛟见到乌甘卓玛,停了下来。
  乌甘卓玛飞身下马,那身姿如同矫捷的燕子。她不待双脚完全落地,便张着手臂扑向任小蛟。
  待乌甘卓玛扑到任小蛟跟前,竟愣住了。
  只见任小蛟目光直视远方,完全没有看着自己,双手直挺挺地下垂着,全然没有一点要抱住自己的意思。脸上表情安详宁静,似乎对自己的到来浑然不觉。
  其实,任小蛟早已发现了乌甘卓玛的到来,他的心里何尝不想去拥抱这位心如镜子,清纯善良的美丽女子啊! 自从他第一次在西海岸边见到乌甘卓玛,就已在心中喜欢上了她。
  任小蛟似乎觉得这位都卫府的二公主比他以往所见的女子都更加可爱,更加清纯。
  可他也牢记着巴鲁格宗大师的话语,倘若连六根清净都做不到,又如何能立地成佛呢?
  他明白,佛经上把色、声、香、味、触、法叫作六尘,把眼、耳、鼻、舌、身、意称为六根。佛经认为六尘能污染人的六根,要想做到六根清净,则必须以清净六尘为明心之本,“凡耳目之入,皆虚妄耳。 ”
  那么,他若心存对乌甘卓玛的恋情,自然是犯了六尘之中的“色”字,这样一来,六尘便不清静,六尘不净,便会染污六根。
  因此,他决心斩断自己的一切情丝,起码在这修持密宗期间,要将一切男女之情抛却,专心致志,一丝不苟。
  此时,任小蛟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纯洁无瑕的乌甘卓玛已是泪水盈盈,悲痛得似乎难以自持。
  他平静地说道:“二公主,小蛟潜心向佛之心已定,你我之间已无缘份,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小蛟全然不知,请你好自珍重吧!”
  乌甘卓玛哭着言道:“你修佛事,我不怨你,我也每日祷告烧香,诵经不止。你可作俗家弟子,与我仍可缔结良缘,可你却为何说出这等绝情的话来?”
  任小蛟似乎隐约地知道一些密宗的事情。这密宗好像与显宗稍有不同,俗家弟子可以婚配,即使如此,自己目前尚未入门,倘若纠缠在恋情之中,便是自暴自弃,竹篮打水。
  他说道:“二公主,我目前功力尚浅,眼目混浊,若言这男女恋情,怎能皈依佛祖,望公主体谅于我!”
  乌甘卓玛公主十分生气地说道:“任公子丈二之躯,雄心勃勃,可谓英雄矣! 这如此威风,倒要让我一个弱小女子体谅于你? 那么我来问你,何人又体谅于我呢?”
  这一问倒使得任小蛟张口结舌,一时呆愣在那里。
  停了一会儿,任小蛟又言道:“你身居西蕃诸卫,我却终究要回到那哺育我的中原关外大地; 而你父身居高官,我却只是一介寒士,我与公主之间,中隔无法逾越之鸿沟,这些公主你想过吗?”
  乌甘卓玛正色言道:“公子既然迷恋那关外大地,又何必来我西蕃取经? 关外离我西蕃数千里之遥,公子不辞辛劳,不是也到了此地吗? 至于公子所言我父身居高位,公子地位卑微,那本就是世俗之见,与公子刚才似已超脱尘世,置身虚空的样子颇为不符,公子觉得很可笑吗? ”
  听了她的话,任小蛟感到自己先前所言的确可笑。
  他适才所说的话本是在无可奈何之中说出的搪塞之语,一旦被这位聪明绝顶的二公主戳破,倒实在是可笑之极。
  任小蛟此时已无话可对,他一语不发,呆若木鸡。
  乌甘卓玛此时已止住了哭声,她看出,任小蛟对自己还是一往情深的,只是他将这种爱在心里埋藏极深,恐怕不是这一次的劝说所能奏效的。
  她用那双脉脉含情的大眼睛注视着任小蛟,缓缓道来:“任公子,我对你一见钟情,永远不能忘怀!你若有怜香惜玉之意,便于每月的月中十五日与我相会此地。待公子功德圆满,你我再成婚如何?”
  闻听此言,任小蛟已无拒绝之念。只见他双手合什,微微首肯,然后朗声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请佛主宽恕弟子的罪过!”
  言毕,他与乌甘卓玛相对而立,互相默然无语。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至。“啪”地一声,他觉得一条鞭子抽在了自己的后背,顿感火辣辣的疼痛。
  待他转身一看,见有七、八个骑马的人已将自己与乌甘卓玛团团围住。
  为首一人,身材瘦高,脸呈三角形,腰里挂着一柄精致的腰刀,刀柄上镶有七、八颗罕见的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刺人眼目。
  那人二十五、六岁,骑在马上十分得意,正张着大嘴“哈哈”地笑着。
  任小蛟看到,在他的嘴里有着足够的地方来安顿他的牙齿,他那不多的牙齿歪歪斜斜地疏疏地排列着,显得每颗都是很小的样子。
  他的金栗色的胡子有些卷曲,虽然从来没有修剪过,但却很浅; 这胡子在那有着畸形的轮廓的嘴唇上面,非常紧地卷成整齐的两撮,随后,却在两端,在他的口的两个深角上散乱起来。
  他那淡黄色的两颊上有着一层厚厚的黑色汗毛,就像没有人愿意为猪修剪的猪鬃一样。
  那人笑毕,肆无忌惮地说道:“好一个汉人野小子,竟胆敢来我西蕃诸卫勾引大户的公主,给我打!”
  话音刚落,七、八条马鞭便劈头盖脸雨点般地抽在任小蛟的身上。
  他站在那里丝毫也不躲闪,任凭那皮鞭抽在自己的脸上、前胸、后背和手臂。其实,他就是要躲也没地方躲,只能听任他们胡乱地没命地抽打。
  看着任小蛟被打,乌甘卓玛痛苦万分,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桑多,我求你,让他们快快住手! ”
  那桑多狞笑着说:“我的宝贝儿,你看着心上人挨打,心里难受啦? 可你知道我心里想你有多难受吗? 你若依我,我便放了他! ”
  乌甘卓玛大声叫道:“你也是官府家的子弟,也知那明媒正娶之礼! 在这荒野之中,怎能谈及婚配之事。我求你,快放了他吧! ”
  桑多大笑一声, 说道: “好,一言为定,我今日便派人再去提亲。看在你的面上,放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说完,一按马背,探身向下,右手一抄,便将乌甘卓玛轻飘飘地抓上马背,随即,大声狞笑不止。
  任小蛟脸上、头上的血流到嘴边,他刚想抬头去擦,忽听一声尖听,又听见乌甘卓玛绝望地大叫:“任公子,快来救我! ”
  任小蛟见状,顾不得擦去血迹,飞身跃至桑多的马前,挡住了马头,面色祥和地说道:“桑多少爷,把公主放下!”
  “啪”,桑多的马鞭又一次重重地抽在了任小蛟的脸上。
  任小蛟纹丝没动,只是重复着说:“桑多少爷,把公主放下! ”
  桑多见状,顾不得与任小蛟纠缠,他急勒缰绳,掉转马头,妄图摆脱任小蛟的阻拦。
  任小蛟随即一跃,又挡住了他的马头,嘴里仍用同样的语调重复着那句话。
  桑多的马连续转了几圈,任小蛟仍然挡在马前。
  马上的桑多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叫道:“你这个不知所活的野小子,老子我要宰了你!”
  说完,抽出腰刀,凌空照着任小蛟的脑袋劈下。
  伏在马上不能动弹的乌甘卓玛见此情景,竟吓得“哇”也一声大哭起来。
  任小蛟面露一种极其安祥神情,仍旧一动不动地挡住马头,他面对那砍向自己的快刀,竟脸不变色心不动,如同视而不见,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就在腰刀将要砍到任小蛟的头上时,忽然,凌空飞起一条带子,如闪电般卷住了桑多那只拿刀的右手,重后轻轻一带,桑多的右手便已拿不住刀了,腰刀被带子巷得飞出两丈多远。
  桑多横眉立目,气不打一处来,他转过身,定睛一番,顿时脸上怒容全消,一时间竟勉强地装出笑来,恭敬地言道:“巴尔桑普大师,晚辈失礼了! 还望大师怨罪。”
  巴尔桑普大师满脸冷若冰霜,他朗声言道:“桑多公子,快放下人来! ”
  桑多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个机会,并且已经得手,哪肯轻易放过。他两眼滴溜溜地乱转,想出了一个鬼主意,乘老和尚不备,夺路而逃,料想那老和尚所能用再快也快不过我这匹菊花青马。
  但这样想着,嘴里却在敷衍:“大师息怒,晚辈并无恶意,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晚辈这就……”
  巴尔桑普大师似早已看出了他的诡计,没待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威严地说:“桑多公子,不必花言巧语:你今天绝然逃不脱,你是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倘若你要想逃走,必定会马死人亡。你若不信老衲所言,请看! ”
  巴尔桑普大师手指桑多近旁的一棵如缸口粗的穿天杨树,然后双掌缓缓推出。
  只听“咔嚓”一声,那十几米高的杨树竟齐刷刷的齐腰折断。
  这一下,在场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那位曾经不屑于故的桑多大少爷更是脸色煞白,浑然没有一丝血色,他不由得暗庆幸,心里默言:“好险呀! 倘若刚才打马逃走,那么,齐腰折断的便是我了。”
  他自忖自己的骨头绝计没有那棵杨树结实,因此,他缓缓将乌甘卓玛放下马来,心中愤怒异常,可又不敢表露出来。
  只听他咬牙切齿地对随他前来的侍从们大声叫道:“你们这帮蠢才,还不快给我滚回去,免得再让那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之徒继续逞能卖弄。巴尔桑普大师,你我后会有期!
  言毕,双腿一夹,那马猛地跃了出去,其余侍从紧紧尾随其后,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桑多这伙人走后,巴尔桑普大师来到任小蛟跟前,双眼露出极为慈祥的目光,和蔼地言道:“中原侠士,适才那伙强人欲抢走你的心上人,你又为何不出手相救?”
  任小蛟尽管满脸血迹斑斑,仍是一脸安详沉静的神情,他平静地说道:“无爱才能无恨,无恨才能无怒,无怒才能无悔。我既无爱,哪来心上之人?”
  巴尔桑普大师露出诧异的神色,他不解地问道:“那么这位女子是你何人? 你又何必去阻拦那桑多公子的马头呢?”
  任小蛟回答道:“我佛慈悲为怀,四海之内皆为兄弟姐妹,这位女子也不例外。适才阻拦马头,只在劝人立地成佛,回头是岸,绝无搭救公主之意。”
  谁知,巴尔桑普大师突然话锋急转,他正色问道:“侠士,你不远千里,前来佛门净地瞿昙寺作甚?”
  任小蛟有问必答,他言道:“巴鲁格宗大师没向大师说过吗? 任小蛟前来贵寺,只为皈依佛主,潜心向佛,待学成真经后,便回中原,将密宗秘法发扬光大,普渡众生。除此之外,便别无他想! ”
  巴尔桑普大师喃喃有声:“如此这般,侠士你已倍受艰辛,令老衲可敬可贺!”
  忽然,只见大师眼睛一亮,接着言道:“只可惜侠士是中原关外人士,习惯与性情与我西蕃诸卫截然不同,也能轻易成佛吗?”
  任小蛟略一思忖,严肃地说道:“人有东西南北之分,但佛性不分东西南北。中原的关外寒士与贵寺僧人是有不同,但佛性、佛理又有什么差别呢? 就如同刚才那伙强人,尽管穿戴语言等等与我中原强人大有不同,可他们的邪恶之念又有什么不同呢? 大师一向慈悲为怀,今日何以会对这东西南北之人的习惯与性情如此看重呢?”
  言罢,任小蛟回头望了一眼已停止哭泣的乌甘卓玛,毅然转身,朝集市方向走去。
  巴尔桑普大师连连点头,内心喜悦。他觉得这位中原侠士与自己甚是投缘,这天赐机缘,令大师极为欣慰。
  他朝任小蛟说道:“任侠士,请留步,老衲有话对你言讲!”
  任小蛟猛然站住,背转身来,双手合什,高宣佛号,言道:“大师请讲!”
  巴尔桑普极其庄重地说道:“佛门广开,不择地域及富贵贫贱。你既有一片诚心,不远千里而来,我佛是不能把你拒之门外的。你从明日起,便与我东密弟子在护法殿一起晨诵佛经。我每星期三登坛讲经,你星期三不要再去砍柴,与我东密弟子一同前来护法殿听讲,回去后慢慢悟来。可你最终能否剃度,能否立地成佛,还要看你自己本身的造化如何,这却是无论何人也帮不上忙的呀! ”
  闻听大师言讲,任小蛟喜出望外。
  半年多来,这是他一直苦苦追求的,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机缘竟在今日降临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任小蛟双腿跪倒,连连磕头,口中不住地说道:“谢大师恩惠,弟子从命!”
  待他抬起头来,却早已不见了巴尔桑普大师的身影。
  他正在独自纳闷儿,只听站在旁边的乌甘卓玛笑着说道:“任公子,恭喜你今日已成为密宗弟子!”
  任小蛟喃喃自语道:“可大师他老人家怎么……”
  乌甘卓玛嘻笑不止,边笑边说:“任公子,不可胡思乱想。这正是巴尔桑普大师对你器重的表示,他认为你悟性极强,毅力过人,因此,对你已是敬佩,这才没有接受你的如此大礼。你明白了吗?”
  任小蛟仍是难解心中疑团,他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呢? ”
  乌甘卓玛快步走上前来,小声对任小蛟说道:“任公子,大师转身离开之际,轻声说了一句话,因此,我就知道了。”
  任小蛟连忙追问:“大师说了一句什么话?”
  乌甘卓玛本想不马上告诉他,可看到他那急切的样子,又实在不忍,便说道:“大师说‘真没想到,这个关外侠士竟有如此根器!’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次日清晨,任小蛟很早就来到护法殿门前,当他刚刚迈进护法殿大门,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僧人走过来,对他言道:“我是你的普秀师兄。昨日巴尔桑普大师曾命我照顾于你,你就坐在我身旁的这个蒲团上吧。今日晨诵你我合用这本《金刚顶经》,你从明日起,每天抄写,我这本可借给你。待你用完,还我便是。密宗子弟刚入寺,皆是自己抄写《金刚顶经》,我这本就是刚入寺时抄写的。”
  任小蛟点了点头,对普秀言道:“多谢师兄,日后还望师兄多加指教!”
  普秀满面慈祥,毫无虚伪之状,他笑道言道:“你既入我密宗,我们便是佛门中人,分不得彼此你我了。我虽是师兄,不过是比你早几年入寺而已,至于日后谁的进境快,还要看你我的悟性如何。望你再接再厉,早日成佛!”
  说完,两人便盘腿坐在蒲团之上,诵起《金刚顶经》来。
  这《金刚顶经》因用金刚比喻智慧有能断烦恼的功用,故名。
  经文主要说明般若即智慧的实际在于不着事相,也就是情无所寄,让佛门子弟坚信人的智慧本就无相,人的情感本就无住,因而智慧无所不在,无有痕迹,情感欲望也没有寄托的地方,故而摒弃六尘,以六根清净为本。
  任小蛟做完功课,依旧上山砍柴。
  由于他今日十分高兴,所以砍起柴来也比往日轻松,不一会儿,便砍了如山的一大捆柴禾。
  他背起柴,一路小跑,飞快地赶到了集市。刚刚把柴放下,一个商人模样的汉人来到了他跟前,因看他是汉人,故用汉话问道:“伙计,你这捆柴卖多少钱?”
  任小蛟往日卖柴,因他听不懂买主的话,买主也听不懂他的话,因此,通常以手势交谈,今日忽闻买主用汉话问价,故而倍感顺耳好听,十分亲切。
  他答道:“一两银子。”
  那人笑笑,说道:“我的马在那边,你能帮我扛过去放在马背上吗?”
  任小蛟点了点头,二话没说,扛起木柴走到那人的马旁,将那捆木柴放了上去。
  那人跟了过来,急忙将手伸进挂在马背上的褡一不小心,褡裢落地,银两和许多东西撒了一地。
  只见地上黄澄澄、白花花的一片,中有许多金元宝、银元宝,惹人喜爱。
  任小蛟视而不见,连腰也未弯一下,显得若无其事。
  那人慢慢地将东西收进褡裢,挂上了马背。
  任小蛟忽然发现地上还有一个红木长方盒。
  这盒子四周雕刻着四只仙鹤,呼之欲出,甚为精巧。仙鹤全身乌黑,因打上了蜡油而闪闪发亮,四只仙鹤像守护天使般围抱着盒子。盒子盖上雕的是绕着花朵和鲜果的两个大的花环。
  这木盒气派十足,虽然年代已久,木料变暗了,显得有些严肃,但仍然是极为雅致的。
  任小蛟急忙言道:“施主,这盒子可是你的?”
  那人一见,急忙扑上去,抱起木盒,装入褡村,然后掏出一个银元宝,递给任小蛟,这元宝看上去足有十两之多。
  任小蛟并未伸手去接,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施去,我那捆木柴只卖一两纹银。这元宝你且收回,我只要一两银子。”
  那人笑笑,说道:“伙计,你坐地成交,银子一两,可你帮我扛到这里,并放上马背,又找到我那家传宝盒,我理应重重谢你,你就不要推辞了。”
  任小蛟脸色安详,平静地说道:“不是我不要,自是一两银子已足够。我是佛门弟子,要钱何用? 你能成全于我吧!”
  那人露出为难之色,小声说道:“我绝不是要用钱财引诱于你,只是我无有碎银。你就先拿着吧,日后再还我如何?”
  任小蛟闻听此言,觉得此话在理,他一声没吭,转身朝回去的方向大步迈出。
  那人拿着银元宝,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便急喊一声:“你且留步! 我有话说。”
  任小蛟立刻止步,可身子并未转过来,看来他不想再与那人纠缠。
  那人飞身上马,赶到他近前。忽然,那人从马上掏出一物,正好落在任小蛟的怀中。只听那人骑马边跑边喊道:“密宗子弟,此物你定能用得着。你若不忍受此重礼,便算是我借与你,待日后你我重逢,你再完璧归赵就是。”
  随即又传来那人一阵爽朗的大笑,这笑声中气沛足,直插云端,震得任小蛟耳鼓一阵疼痛。
  任小蛟见那人已远去,知道自己已经追不上了。
  他慢慢打开那盒子,见盒中放着一部平整的书,封面之上用金粉赫然写有四字:《金刚顶经》,这本经书正是任小蛟现刻求之不得的。
  他心中疑虑重重,事情哪会有如此之巧,他昨日才被收为弟子,今日便有人送这本如此珍贵的《金刚顶经》,看来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边想边往回走,边走边思索着今日发生之事。
  忽然,他只觉头上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随即,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将他惊醒。他抬头一看,不觉脸色羞红,原来他的头撞在了挡在面前的乌甘卓玛的胸脯上。
  任小蛟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连忙问道:“二公主,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乌甘卓玛笑着说:“在这里等我的任公子呀! 你高兴吗? ”
  任小蛟似乎有些生气,刚要发话,乌甘卓玛却上前用她那纤纤玉手捂住了他的嘴,说道:“任公子,你别生气,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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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回  修成正果
  任小蛟没好气地问道:“什么好消息? ”
  乌甘卓玛双眼神采飞扬,极快地说道:“我父已知你被巴尔桑普大师收作东密的俗家弟子,因此,今日便将你师父巴尔桑普大师请到府中,交谈了一阵。现在,巴尔桑普大师让我前来叫你,他说在寺内不便交谈,现在,他在我家中的蕙芳园内等你,你快随我前去。别忘了,将来立地成佛以后,你我之间便可以成就姻缘。”
  任小蛟闻言,半信半疑,他虽然不愿意让都卫大人为自己说情,可师父既然叫自己前去,那么必定有话要说。他连忙随乌甘卓玛向都卫府急行而去。
  这西蕃诸卫,气候与中原大不相同。此时虽然正值早春季节,除了太阳当空的那一会儿,仍旧是春寒料峭,而且时不时地还下着雪。
  任小蛟与乌甘卓玛走着走着,天色陡变,又下起了小雪。说来也怪,待二人走进府门之时,雪却又停了。
  任小蛟来到了都卫府的后花园蕙芳园,只见柴扉轻掩,石径幽深。
  他迈步跨进园中,见园内翠竹婆娑,松柏亭亭。经过刚刚一场瑞雪,那松、那竹更显得苍翠动人。
  清风徐来,梅香隐隐,岁寒三友,相聚一处,更使人觉得其清高俊逸,骨秀神奇。
  那株白梅,疏影横斜,珠蕾点点,半开半合之间,似有片片瑞雪撒落枝头,令人神清气爽。
  那枝粉梅,在一块老态龙钟的古杏树皮上,斜刺里伸展开去,新蕾初绽,一派生机。
  这老树新花,倒也相得益彰。
  那两株腊梅,树龄已有百年,虬枝乱展,暗香浮动,真个是:
  “枝横碧玉天然瘦,
    蕾破黄金分外香。”
  它们虽处寒冬之中,却也生得傲然。
  绿萼,点点花蕾,新绿如碧,枝条有如嫩柳。
  骨里红,不仅花红得火一般,枝干内,也透出一股深红,
  那棵参天龙游古松,枝条蜿蜒曲折,真如游龙腾舞。
  任小蛟看得呆了,他深深地被这美景迷住了。试想打了半年柴的他,虽能禁得住人世间的诱惑,却无法抗拒这大自然的魅力。
  只听一人言道:“这园内白若霜,红若霞,一株梅花,何尝不是一首诗呀! ”
  任小蛟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师父巴尔桑普大师立在近前。他突觉有些惶惶然,连忙说道:“师父,弟子不敬,没有看见师父,只因这园内----”
  巴尔桑普大师开怀一笑,豪爽地言道:“不必多说,我叫你今日来此地,就是要一同赏梅。来,来,你与我一同看过。”
  两人并肩在园内边聊边走,指指点点,好不惬意。
  巴尔桑普大师侃侃而谈:“赏梅决非易事,有道是:梅有四贵,贵稀不贵繁,贵老不贵嫩,贵瘦不贵肥,贵合不贵开。所谓 ‘一村一树千一朵’ 、 ‘老干虬枝几点红’正是梅花精品的写照。梅花以其高洁端庄、笑傲冰雪而受人尊敬与喜爱,你可知‘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的意蕴吗? 又可知‘自古承春早,严冬斗雪开’的胸襟吗?”
  听了大师的话,任小蛟初想一下,觉得好像明白,可再仔细一想,又全然不知了。
  巴尔桑普大师看着任小蛟似懂非懂的样子,便轻松地言道:“其实,这其中道理人人都好像懂一点,可人人又都不全懂。天有九重,这每一重天,便决定了你对这个道理的明白程度。假如你站在二重天中,你便只知这道理的二层,这是由你的进境所决定的。站在二重天与站在九重天,不仅是位置的不同,同时,也是你对佛理的进境的不同;进境不同,当然对道理的明白程度也就有了差别。因此,我希望你能潜心钻研,使自己的境界更上一层楼,再登一重天。你明白吗?”
  大师如此的循循善秀,顿时令任小蛟茅塞顿开。
  他谦虚地言道:“聆听大师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我偷偷作了一首偈,始终没机会交与大师。现在读给大师听,让大师了解弟子目前的境界,以便因材施教,开我聋聩。”
  巴尔桑普大师言道:“你且与我颂来! ”
  任小蛟朗声颂道:
  “高陵深谷变迁中,
    佛劫仙尘事事空。
    一水涓流独如带,
    天应留作菩提封。”
  任小蛟颂毕,用渴求的目光看着大师。
  只听巴尔桑普大师言道:“此偈不仅太实,且没见到自性,你目前境界只在我刚才比喻的一重天中,你还应勤勉自悟。此偈第一句就没有开悟。你想这“高陵深谷变迁中’,如何变法?无非是高陵与深谷互变,即原来的高陵经沧桑数年便变成深谷,可这深谷不就又变为了高陵吗!依老衲之见,这高陵与深谷无论怎样变,也是高陵变深谷,深谷变高陵,这就是轮回,轮回便是因与果、生与化、明与暗、存在与毁灭的轮回,即高陵是因,深谷是果,待数年又轮回过来,那深谷便是因,高陵便是果子,此种轮回,周而复始,循环不止,故而说高陵即是深谷,深谷也就是高陵。此句里那个‘中’字用得极好,世界上万事万物都在轮回之中,无生无灭,无休无止。如同你那第二句的‘佛劫仙尘事事空’的‘空’字,也用得极好,世间一切皆为虚空,虚空才能明鉴,才能超脱。只是这佛与仙尘又是同义语的反复,无甚道理。至于后面两句,我不便再说,你自行参悟吧!”
  巴尔桑普大师一番深奥的道理,说得任小蛟口服心服,他这才感到自己功力如此之浅薄,境界如此之低下,由此,便倍增他要加倍努力的信心。
  任小蛟又问道:“弟子请教师父,弟子若得到六根清静,是否视六尘如虎豹豺狼呢?”
  巴尔桑普大师又言道:“佛经讲见性,其实与寻常道理一样,如你作画,要先学笔法,勾法、皴法、染法和点法,其中以皴法最为重要。当你把这些技法烂熟于胸后,如欲作画,便要将这些技法先行打碎,然后再重新组合而成。至于你能否画就上上品的山水之画,那就要看你的悟性如何。这就叫作‘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历代的大师们就是用各种皴法来表现不同的山石结构性状的,如石纹裂嶂、雨渍斑痕、土石质感诸般特性。我国各地区的地理风貌,情势不一,却仍有大师们为之传神写照。你大概知道:荆浩用小斧劈皴法画太行风景;关同用钉头皴法画关中山岳;董源和巨然用长短披麻皴来表现潇湘和金陵的江南景色;马远和夏圭用大斧皴画钱塘的峭壁危石;而倪云林则用折带皴写太湖之滨的峰峦与坡石,皆神态毕肖,气韵生动,佛事也是如此。你初入佛门境地,当以六尘为戒,然你修持日久,便要重新投身于六尘之中,以尘世之事借鉴,开启智力,坚持定力,待你再进行深入的修持,便可进境突飞,只要你保持那心中的净上,纵然江山屡改,人世沧桑,便也不为之心动,始终如一,皈依我无量佛祖。诸般道理,你目前尚不能渗透,不过,我已有所预见,你今后可能大器晚成!”
  经巴尔桑普大师的点拨,任小蛟如梦初醒,心障顿开。
  其实他有所不知,此时的他已进境神速。
  只听巴尔桑普大师又言道:“你从明日起,可不必再上山砍柴,与我密宗弟子同吃同寝,专心一意修持。”
  任小蛟一听,喜出望外,他连忙跪倒,连声说:“多谢大师! 多谢师父!”
  他略一抬头,却早已不见了巴尔桑普大师的身影。
  他无奈地站起来,摇了摇头。
  如是者三年,任小蛟每日早起晚睡,刻苦诵经, 进境已非同小可。只因他是汉人,加之他平时沉默寡言,所以并未引起其他东密弟子的过多注意。
  倒是他的师兄普秀,极受东密弟子敬重。在东密弟子心中,将来有朝一日继承衣钵,成为护法殿东密的主持方丈的,非普秀师兄莫属。
  这一日,又值巴尔桑普大师的讲经之日。
  任小蛟随同东密弟子早早就在护法殿内等候。等了多时,仍不见巴尔桑普大师的到来,众弟子议论纷纷。
  任小蛟心中十分担心,他已看出师父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这些日子情况更糟。他曾听普秀师兄相告,师父已开始吐血。
  任小蛟暗想:莫非师父他老人家今日……
  他不敢再想下去,尽管他知道佛学的生死轮回之理,可也实在不愿听到师父圆寂的消息。
  他正想着,只听殿内一阵骚动。他猛然抬头,见师父不知何时已走出内殿,来到正殿,双目似睁似闭,面色苍白无血色,正端坐蒲团,准备讲经。
  只听巴尔桑普大师低沉地说道:“弟子们,我已渐成朽木,在世的日子已不多了。今日借此良机,我向你们倾诉一桩心事。”
  话音未落,竟连咳数声。
  他接着说道:“人生最大者莫过于生死大事,你我修行之人也就是为的‘了生脱死’。可是,我见你们对此似乎很不明白,平日追求个人小利福报,把生死大事丢在一边,这即是违背了我佛旨意。你们身在佛门,心却还在尘世,受着‘无明’的束缚啊!你们想想,出家人不求脱离生死苦海,只求眼前区区福报,如何解决生死之大事呢?而人生苦短,生命只在呼吸之间。出家人若不认真修行,仍将永远沉沦,这是非常痛惜的!现在,我要考考你们,看看你们的悟性和出家以来的知见,究竟到了怎样程度。希望你们极力发挥般若自性,各作一首偈子送给我看。倘若有人确实开悟了,我就按照历代祖师成规,把衣钵传授于他。”
  巴尔桑普大师说到此,睁大眼睛扫了众弟子一眼,便又言道:“你们要从速进行,如果迟滞、思量,便是极不中用! 因为见性之人,是言下即现的啊!”
  僧众退下以后,便纷纷议论起来,众人七嘴八舌,争论不止。
  有的说:“你我是何等弟子,怎有资格得此衣钵。”
  有的说:“普秀大师兄平日里最受师父器重,必是他得衣钵无疑了。”
  还有的言道:“其实师父心里早已有人,此举无非是装装门面罢了。”
  居然还有的如此喊道:“师兄、师弟们,你我何必去费一番苦心,作此种绞尽脑汁而又劳而无功的事情,依我之愚见,你我便若无其事,乐得不争,从今以后便仰仗普秀师兄吧!”
  僧众中,只有两人一言未发,这就是普秀大师兄和任小蛟。
  两人相对互望了一眼,便心有灵犀。此时两人都觉得师兄、师弟们的议论甚为无聊,师父已挑明心意,弟子们便应去专心作偈,怎么能将心思用于这世俗之中呢?
  任小蛟知道,普秀师兄虽然听到了僧众的议论,可他绝不会沾沾自喜,止步不前。
  他明白,普秀大师兄心地善良,为人忠厚,胸中绝无杂念,潜心向佛。
  这一点,他对普秀大师兄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一直以普秀为楷模,兢兢业业,刻苦习诵佛经。
  两人并肩走出寺院大门,任小蛟轻声言道:“普秀师兄,你的偈想好了吧?”
  普秀如实相告:“我已心中有数,只是这偈还不成熟,需要深入地参悟佛理,所以不能相告,望师弟见谅。”
  任小蛟若无其事地说道:“不妨,不妨! 师兄果然神思泉涌,令人钦佩!”
  普秀问道:“师弟,我已发现,你悟性极高,定能想出上偈。我们互相勉励,争先恐后,切不可令师父他老人家失望呀!”
  任小蛟用极为信任的目光望着普秀,坚定地点了点头。
  夜色将临,万籁无声。只有寺内的梆子声有节奏地不时地敲着,那袅袅余音,愈来愈轻,最后渐渐地消逝在远山上那些阴暗的丛林之中。
  一道长长的灿烂的月光躺在瞿昙河那浅浅的暗黑的水面上。
  在河岸边,在树丛里,在寺庙的庙宇走廊下,到处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阴影。
  在辽远清冷的高空,挂起无数的星点,这满天繁星,似乎想用不眨眼的警惕目光,穿透黑暗,刺破禅房,射进大脑,来窥测深奥的秘密。
  瞿昙寺的禅房中,孤灯下,僧人普秀正在苦苦思索。
  他想到白天僧众们的议论,认为是有意谦让自己,当不足虑。可师父平日却是真心诚意地待自己,自己一定要作出一个令师父满意的偈来。倘若真是我悟性不高,作了一个下下偈,不也正好请师父指教吗!
  他思考再三,便毅然将偈意放在了求法上,这样的偈,一来具实,二来也让师父知道普秀并不是一心只想继承衣钵,而是要潜心向佛。
  第二天,普秀怀揣他已写就的偈句,几次走到师父的禅房门前,便止住了步子,又几次折返。
  他深恐自己作得不好,寓意不深,被师父责备。
  最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想:我何不在夜深人静之时,将偈语写在南廊墙上,师父次日自见。若师父说好,我便出来承认; 若师父说不好,这瞿昙寺内,僧人众多,且每日进香的人流不断,他未必能猜出是我,只怪我白白学道了。
  主意已定,他在当夜无人之时,便拿了灯火笔砚,悄然来到南廊,在粉墙上用藏文工整地写了一首偈。
  写毕,便又悄悄潜回自己的禅房,无人发觉此事。
  偈语是:
  身为菩提树,
  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
  勿使惹尘埃!
  次日清晨,巴尔桑普大师起身极早,看到了南廊墙上的偈语。
  大师仔细地看了这首偈语,已猜到必是普秀所作。他摇了摇头,感到不太满意。
  这日,晨诵刚完,巴尔桑普大师唤住僧众,并不问此偈是何人所写,只说偈意不错,并鼓励僧众好好诵读,如能依此修持,可得善果,将来免坠恶道。
  僧众听了大师的话语,对此偈更加赞扬,有很多人似乎已揣测出此偈必是普秀师兄所写的。
  任小蛟看毕,总觉此偈似未尽意,仿佛没有说在点子上。
  他苦苦思索,片刻,眼前金光一闪,心头一亮,也涌出一道偈来。
  他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高声叫道:“印明师兄,我也有一偈,能否烦劳师兄用藏文写上去?”
  印明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番,不无轻蔑地言道:“你入寺仅三年有余,而普秀师兄已修持十三年,这佛偈岂是容易作的?”
  任小蛟并不生气,和善地言道:“师兄,佛说众生平等,无论长幼尊卑,人人皆有佛性。所以,下下人,修持时间短的人也可能会有上上智,而上上人、修持时间长的人也可能会有下下智。普秀师兄能够作偈,我为什么不能作偈呢?”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令印明师兄窘态百出。
  尽管如此,印明仍不相信这位汉人俗家弟子能够作出什么好偈。他搪塞道:“此地无有笔,你叫我如何写来?”
  正在此时,忽然,身后一人朗声言道:“我有笔砚,伙计,我来替你书写墙上。”
  任小蛟回头一望,说话之人竟是三年前赠与自己《金刚顶经》的那个商人。
  任小蛟急忙施礼,言道:“阿弥陀佛,敢问施主,别来无恙否? 我早就想感谢施主的大恩,只是苦于难觅施主身影,善哉,善哉!”
  待任小蛟回头再找印明二师兄,谁料他早已溜走。
  只听那商人笑道:“自三年前分别之后,我因买卖事忙,故而一直未来过这朵甘思都卫,你自然就找不到我了。不过,今日你我再次相逢,却又是一大幸事。”
  任小蛟言道:“施主好象像是中原人士,敢问施主姓甚名谁?”
  那人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边摆着手边言道:“这个你就不必问了。我可以向你明言,如今这世上我只佩服两人,一个是你父嵩山剑派一代宗师任海蛟;另一个是当今少林寺主持方丈惠言大师。我敢断定,你我有朝一日定会再度重逢,可绝不是在这西蕃诸卫,而是在我中原。好啦,不必多说,你且将佛偈颂来,我替你书写墙上。”
  闻听此言,任小蛟似乎觉得此人认识自己的父亲,可又不好一再追问。他隐约地感觉此人绝非常人,武功、城府皆深不可测。
  此时,已不容他再想,他极其庄严地颂出一道佛偈。
  只听他启口颂道: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这时,已围了不少人在观看,有僧,有俗; 有啧啧赞美的; 有摇头摆脑的; 有似懂非懂的; 自然也有不懂装懂的。
  任小蛟颂完偈语,长时间地沉浸入偈语之中不能自拔。
  待他猛一抬头,却已不见了那个商人,耳中只听到一阵马蹄声碎,由近至远,渐渐地消失了。
  当日深夜,巴尔桑普大师唤普秀进他禅房,问道:“南廊上的偈是你写的吗?”
  普秀也反问道:“不知师父问的是哪一首?”
  巴尔桑普大师惊讶地问道:“今日又有人在南廊上题偈了吗? ”
  普秀点了点头,说道:“白天那个俗家弟子任小蛟又题偈一首。”
  巴尔桑普大师点点头,说道:“我适才问你,是说那第一首。”
  普秀不敢隐瞒,只得老实称是。
  他接着言道:“弟子作偈,不敢要求师位,只是遵师父之命,表达学佛知见,因作的不好,所以不敢面呈师父,万望师父恕罪!不知师父见了,是否觉得弟子有些智慧?”
  巴尔桑普大师表怀极为严肃,他朗声言道:“你作的这首偈,从表面上看来似乎不错,是修行人的准则。但修行之人以见性为本,故而从严说来,便是极差!”
  普秀急忙问道:“弟子茫然,望师父详加指教。 ”
  巴尔桑普大师言道:“我佛首重见性,而你尚站在见性的门外,尚未入门见到自性。如此见解,怎能证得无上菩提?无上菩提须要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不生不灭,于一切事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你是我唯一的大弟子,随我出家已有十三年之久,应该在见性上多下功夫!”
  普秀闻言,神情沮丧,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大师又言道:“你且回房去吧。你在一、二天内再作一偈,若能入得门来,我方能将衣钵传授于你。”
  普秀唯唯,施礼退出。
  他回去后苦思终日,想了一、二首偈,自觉不甚满意,当然不敢呈给师父。这两日他神情恍惚,夜不成寐。
  巴尔桑普大师在那日闻知任小蛟也题一偈,次日便来观看。
  待他默默念毕,亦大为感佩。
  他早知这个中原人士大有根器,预见他将大器晚成,谁料到此人短短三年之中便有如此高的境界,足见此人的悟性世中罕见。
  但是,他想到任小蛟是个入寺仅三年的俗家弟子,未曾剃度受戒,况且又是汉人,当众赞扬深恐遭人妒忌,加以陷害,对传位之事难免旁生枝节。
  只见他脱下鞋来,将偈擦去,口中故意言道:“此偈意味含糊,也未见性。”
  僧众见巴尔桑普大师如此说,便不声不响地散去。
  这一下,任小蛟却搞糊涂了,他不禁对自己原来的想法产生怀疑。
  第二天午后,巴尔桑普大师拄着锡杖,独自来到后院。
  正巧,他看到任小蛟正在后院帮厨。任小蛟此时已舂好米,正待筛选。
  巴尔桑普大师见院内无人,便言道:“求道之人,为法忘躯,辛苦之极! ”
  任小蛟见到师父,忙应答道:“为法忘躯,何言辛苦,师父此言错矣。”
  大师忙问:“此言何错之有?”
  任小蛟言道:“佛祖只论见性,不论求法、为法,自然也就无有忘躯之念了。”
  大师接着又问:“那又是为什么?”
  任小蛟答道:“因为这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仍是不二之法。”
  “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大师又问。
  “譬如师父讲的《涅槃经》,重在明佛性,这即是佛法不二之法。”
  “你能再举一例说说吗?”
  “这有何难!例如高贵德王菩萨问佛:‘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阐提等,会断善根佛性吗?’
  佛答说:‘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无常,佛性非常非无常,是故不断,名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五蕴与十八界,凡夫见其为二,智者则了彻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佛性。’”
  巴尔桑普大师听了这一翻解释,欢喜合掌,他极其兴奋地言道:“善哉,善哉!仁者的高论,确是真金无二!”
  任小蛟听到师父的称赞,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他小声言道:“师父如此抬爱,弟子实在受用不起! ”
  巴尔桑普大师向前迈了一步,笑吟吟地问道:“米舂熟了吗?”
  “米早熟了, 只待筛选。”任小蛟答道。
  巴尔桑普大师说道:“筛子在此,随你取用!”
  说完,他用锡杖击了石臼三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任小蛟见此情状,心内暗想:师父击臼三下,莫非有什么示意?
  他心灵一动,似已会意,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
  当夜三更时分,他悄悄来到巴尔桑普大师的禅房外。他见师父尚未入睡,门还半开着。
  任小蛟连通报都忘了,便异常兴奋地大胆走了进去,双膝跪地。
  巴尔桑普大师见状,故意发问:“弟子深夜来此,所为何来?”
  任小蛟说道:“弟子来此寻师。”
  巴尔桑普大师又问道:“筛子不是在碾房里吗?”
  任小蛟说道:“弟子所求之师,非是那个一看便可望见的筛子,而是求无筛之师。”
  巴尔桑普大师脸露微笑,内心十分满意。
  于是,大师取出袈裟,用以遮掩,不使人见,便轻声地给任小蛟讲解《金刚顶经》。
  当大师讲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时,任小蛟突然大悟,顿时明白了“一切法不离自性”的道理。
  此时,他心境明净,头脑澄明,眼前似有万道金光闪动。过了片刻,脑中忽然出现一尊绿色佛母,似与观世音菩萨相差无几,只是这尊佛母身上有着绿色。过了一会儿,又变成红色,又过了一会儿,又变了一种颜色,依次变了二十一种颜色。
  他心中大骇,他知道,这就是所谓佛教的“心象”产生了,但他仍旧不敢再作观想,以免走火入魔,急忙猛吸一口气,打住了这频生变化的“心象”。
  他向巴尔桑普大师问道:“师父,弟子适才有‘心象’产生,不知修持可对?”
  大师好像早已知晓,他慢慢地说道:“我即刻入定,便作观想。你且将你适才的‘心象’原原本本告诉我,我看看你的修持对否。”
  任小蛟言道:“绿色佛母全身绿色,慈容善目。右足微向前伸,左足屈曲,盘坐于莲花日月轮上。莲花八叶,白色微红。还有——”
  他边想边说:“还有佛母头戴五佛宝冠,上身飘幡为衣,下身重裙,内长外短。颈挂络珠三串,第一串至胸上部,第三串至心际,第三串至脐际。戴耳环、手镯、脚镯等装饰,以表庄严。其周围有十方诸佛菩萨围绕,佛母右手下垂,五指相贴伸直,手心向前结施舍印,左手持蓝色莲花,在左耳边盛开着,结费达长手印。”
  突然,任小蛟心中惊呼:“天罡、地煞剑法!”
  此时,他心中异常兴奋。他高兴的是,自己苦苦寻觅的天罡、地煞剑法终于出现了。他明白,这天罡、地熬剑法就是根据这些菩萨的手印幻化而成的。中原武林不修密宗,因此,心中不会产生这密宗的“心象”,自然也就想象不出佛祖们的手印,故面对天罡、地煞剑法一无所知,感到神秘莫测。其实,只要心中能够观想到这些手印,破解天罡、地煞剑法便十分容易了。可在手印未结之前,也就是剑法刚刚摆出架式,便可事先预料,闪电般地攻击其薄弱环节,便会一攻即溃。这就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任小蛟内心如沐春雨,骀荡怡人,一时间竟忘记向师父继续描绘。
  大师立刻警觉,微“噫”一声。
  任小蛟知道自己走了神儿,伸了伸舌头,继续说道:“绿色佛母右手持宝瓶举过我的头顶,将甘露灌入我顶,而溶入我全身。”
  突然,他感到自己全身的一切业障、疾苦、疼痛、憋怨皆消除,好像自己已变成了那个绿色佛母。
  随即,他便不由自主地,右手如佛母刚才一样结施舍印,左手拇指与无名指相捏,其他三指伸出,右足微伸,左足微屈盘坐。
  恰在此时,只听巴尔桑普大师言道:“弟子,你便再继续观想面前虚空,那佛母已化为绿光进入你身,溶入你身中,再进入你的顶轮,沉入你的心中。”
  任小蛟谨遵师训,默然无语,任凭那道绿光在他身中往来穿梭,以至最后他竟感到自己的身体也放出了与佛母一样的绿光,周身百骸十分舒服,内力源源而至。更有甚者,这内力竟与那养气神功合为一处,忽而消失,忽而骤起,忽而无影无踪,忽而浑厚无比,居然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
  待绿色佛母形象全无以后,只听巴尔桑普大师言道:“弟子,你已掌握了我密宗绿度母修持法,你依次便会掌握‘大手印法’、‘无上瑜珈法’、‘药师佛修持法’、‘大日如来法’、‘睡禅修持法’、‘降三世三昧法’、‘降三世羯磨法’等等,会学会和使用我密宗的‘临’、‘兵’、由此,便可立地成佛。你真是我密宗弟子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呀!可喜,可贺!”
  任小蛟边听边想,待师父讲完,他忙问道:“师父,弟子只会修持,可对佛理却一窍不通,将来有人问起,弟子如何作答?”
  大师缓慢地言道:“适才你观想中出现的佛母,是我密宗的绿度佛母。我密宗原有救度佛母二十一尊,颜色不同,其中以绿色救度佛母为至尊,简称‘二十一度母’,均被当作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的化身。你适才从开始出现绿色佛母始,到绿度母意的灌顶止,便是这绿度母修持法的全过程。你既已修持了绿度母法,其他救度母法皆不足为奇,你随时便可得到。
  我还可以告诉你,我密宗是佛教之中通过身、口、意三者,到达不可思议佛境的唯一宗派。这种佛境就是‘即身成佛’。我密宗无论东密和藏密,皆大同小异,都以三密为宗。三密者,身、口、意三种,与心、佛、众生三种,三三平等。所谓身等于口,口等于意,意等于身。又有如来三密,行者三密,众生三密,一如平等。”
  任小蛟似有所悟,他试探着言道:“弟子忽发奇想,不知当说不当说?”
  大师言道:“你我今日平等议论,你但说无妨。”
  任小蛟说道:“依师父所言,密宗似乎比显宗更为可人。弟子以为,无论显宗的任何一宗,乃至禅宗,其修持方法除了采用禅定止观法门作为凭藉以外,其余学理全靠智慧所得,使弟子们难穷边际,所以更无绝对之把握。密宗则不然,它有三密作为把凭,重于实践,修法具体,使弟子容易快速 ‘成佛’ ,而且花样百出,深密奥妙,以至几乎有求必应、无所不能,这倒是一个极为简便的成佛途径。”
  巴尔桑普大师播了摇头,说道:“你适才所言,只对了一半。密宗虽有三密凭藉,修法具体,但仍要靠智慧和思维、绝不是如你所说那么简便。倘若没有智慧,悟性,那么,即使依法观想,也只是作‘眼前观’,不会成为‘心内想’,所出现的形象绝不会清晰具体,很可能是朦胧一片,以至不可能出现那绿度母化为绿光进入人身,沉入心中的景象。如此这般,便永远得不到绿度母意的灌顶,这就是徒劳无功,犹如戏曲场上的‘花架子’,武林之中的‘三脚猫’,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如此这般,这也叫‘成佛’吗?”
  大师顿了一顿,接着又说道:“我知道、你为天罡、地煞剑派而来。这剑法是由我密宗的身密修法中结手印而幻化成的。我密宗修持中手和指结成不同的形状,称为‘手印’。手印从小指往大拇指数,依次代表地、水、火、空、风,称作“五大’,左手代表慧,右手代表定。慧和定以及‘五大’,结成各式各样的手印。
  “我佛菩萨的手印皆不相同,各有独到之处。如佛祖释迦如来右手臂弯曲,手掌打开,置于胸前,这是‘施无畏印’;左手掌打开,手心向上,手背搁在膝盖上,就是‘与愿手印’。又如大日如来,结的是‘智拳印’;阿弥陀佛则总共有九品手印。你在修持之中,所结的手印一定要与你观想的本尊佛祖手印相同,这才能合为一体。如你要和大日如来沟通,就结智拳印;要和观世音菩萨沟通,就结观音手印,这就是我密宗的‘本尊法’。千百年来,已成为我密宗定则。
  “我密宗对手印的理解是双手十指对外与法界佛性相通;对内则与五脏六腑相通,原意是想让弟子们在修持中与我佛表里合一,人天合一,既强身壮体,又最终成佛。可后来便有我佛弟子中有人将手印幻化为天罡、地煞剑法,说是用我佛手印当作武器,剪除尘世中的一切妖孽与罪恶,以清佛侧。其实,这杀戮之事原本就是我佛极力反对的,可如今,越是先前极为清楚的道理却越发糊涂。那日荒野之中,我若不用内力将桑多等人慑服,只是一味讲经传道,那强人能放过都卫小姐吗?不过,尽管如是说,如遇那些尘世之中名利财富之争,是断断不能以我佛武功互相残杀搏斗的,这些,你一定要牢记心中,永志不忘才是。”
  巴尔桑普大师说完这番长话,便痛苦地闭上眼睛,仰天长叹,叫道:“师弟,你当初鬼迷心窍,对巴鲁格宗大师的劝告充耳不闻,现如今,你已灾难临头,已无人能解救你脱离苦海啊! ”
  任小蛟眼见师父如此痛苦,内心实在不忍。看得出,师父对他的师弟感情极深,因此,这痛苦便更深。
  他不解地问道:“师叔出了什么事情?”
  大师睁开双目,眼中已噙满泪水。他言道:“弟子记下,你师叔金刚三藏已入中原十多年了,你将来一定会与他相逢。待到那时,你千万不可伤他,好言相劝,使他浪子回头。他若不听你劝,一意孤行,你、你、你便把此物给他。”
  说罢,巴尔桑普大师脸色安祥。他猛然抬起左手,用牙将左手小拇指一口咬下,递给了任小蛟。
  大师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任小蛟大吃一惊,他本想飞身制止,已然不及。
  大师咬下手指后,将早已准备好的金创药敷上包好,表情木然,一动不动,好像雕塑一般。
  任小蛟手捧师父血淋淋的手指,内心隐隐发痛,他泣不成声,边哭边说道:“师父,您老人家这又何必? 弟子哪敢违背师嘱,你这是信不过弟子呀! ”
  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中十分清楚,他知道师父对他情同手足的师弟是爱有多深,便恨有多深。师父断指之举,一是告诉他的师弟,他对师弟的行为实有断指之痛;二是向师弟表明了心迹,即以断指绝交,了断了师兄弟的情缘。
  巴尔桑普大师缓缓言道:“我们师兄弟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且不必放在心上。现仍有一事我还未下定决心,我要先听听你对我佛‘自性’的解说。”
  任小蛟心平气和地说道:“自性本来清净,自性本不生灭,自性本来具足,自性本无动摇,因此,自性能生万法!”
  巴尔桑普大师听到此话,知他已悟本性,心中高兴,言道:“弟子所言极是!不识本性,入不得门,学法与修持也是徘徊门外,终难受益。若能识自本心,见自本性,方能达到无上菩提。我现已决定,将我佛祖代代相传的衣钵传授于你,将来你就是我东密第十代祖了。
  “至于佛法,则是以心传心,须要自悟自解。自古佛佛相传,惟传本体,师师相承,密付本心。因这衣钵是容易引起争端之物,你入寺日短,又是俗家弟子,如果僧众门知道我将衣钵传给了你,必不服气,甚至会有人心生恶念,加害于你。你且不必声张,在寺内继续修持,我何时将衣钵送交给你,自会通知你的。望你从今善自护念,广度众生,流布人间,勿令断绝,至要,至要! 此时你且听我偈来:
  有情来下种,
  因地果还生,
  无情既无种,
  无性亦无生。
  “现已天色微明,你且走吧,回去后领会我的偈意。”
  任小蛟迈出了巴尔桑普大师的房门,他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太阳刚刚露出地面,血红色的朝露和浓密欲滴的紫色云朵掩映这迷人的光辉。
  这些鲜艳绚丽的色彩,瞬息不停地变幻着。
  另一大半天空,还没从茫茫的夜色中苏醒过来,向望着它的人们展现出一片暗蓝。
  耸立在瞿昙寺背后的山峰,仍然半含着余睡未足的惺忪倦态。几处深谷涌出了白色的晨霭,不住向山脚下滚动回荡。
  一望无际的草原处处飘起白色的朝雾,犹如有生命的物体,以它奇特的流动方式,贴着地面在扩展开去。
  突然,寺内钟声长鸣,这钟声和山林间那奇怪的天籁打成一片,使寂静更觉谐和。
  任小蛟神清志明,内心无比舒畅。
  他感到这一夜的时间过得如此飞快,如此迅速,似乎一眨眼便已天明。
  同时,又觉得这一夜如此漫长。
  说它漫长,是指这几个小时的内容广博深刻,容纳了人生百余年追求的理想。
  说它迅速,是指它竟将人生百余年时间在几个小时之内便已超越,使百余年变为一瞬,其功效不可限量。
  从此以后,任小蛟更加刻苦修持,勤于思考,进境更加突飞猛进。
  半年之后的一日正午,一轮美丽的秋日,朦朦胧胧,照在人的身上,暖和,困人,使人给季节变换时的静寂弄得心神不定。
  一丝丝微风飘忽着,并不惊动瞌睡中的空气。
  林木深处,一只孤单的鸟温和地怯生生地鸣叫着,它似乎也预见到,待这深秋季节一过,便会面临寒冷的冬天。
  草原上,远远传来羊群的铃声,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在紫色的雾霭之中,罗汉山那终年积雪,白雪皑皑的峰顶处一块醒目的巨大岩石之上,端坐着一位雄健、虔诚的密宗俗家弟子,此人便是任小蛟。
  他此时正在盘腿打坐,口中念着巴尔桑普大师告诉他的药师佛咒语。
  突然,在他观想的虚空中,出现了药师佛,全身蓝色。
  他继续观想,在他头顶上坐着的蓝色药师佛顶上又有两尊白色药师佛重叠而坐。
  接着在第三尊药师佛顶上复有两尊粉红色药师佛重叠而坐。以至后来,在第五尊药师佛顶上复有两尊黄色药师佛重叠而坐。
  任小蛟发现,这依次为蓝、白、白、粉红、粉红、黄、黄等药师七佛的身形与坐姿如七朵莲花一模一样,他顿时明白,天罡、地煞剑法的身法,步法即由此幻化而成。
  突然,这七尊药师佛在虚空中上下左右来回转动,光彩四射,令人目不暇接。多亏任小蛟定力颇强,他紧紧地盯着这转动极快的七尊形似莲花的药师佛。
  渐渐地他发现,这七尊药师佛无论怎么变动,中间的一尊粉红的药师佛却总是不动。
  他恍然大悟,这药师七佛以中间一尊粉红药师佛为轴心,分为前三、后三,即分为前蓝、白、白,后粉红、黄、黄,中间仍是粉红。无论如何变化,万变不离其宗。
  如转向左边,便分为左三,右三,中间那尊粉红药师佛保持不动; 转到右边,便分为右三,左三,中间粉红药师佛依旧不动; 转到头上,便分为上三,下三; 转成水平,便分前三,后三,中间仍是轴心。
  他心中闪亮,明白了无论这图形如何变化,只是盯住中间轴心,它的左右上下,便决定了图形的左右上下。
  倘若,攻击那中间轴心,便一攻即溃,全然没有办法抵挡。
  接着,他又发现了这七尊药师佛的九种手印。这九种手印依次为:“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宝瓶印”、“不动根本印”、“大金刚轮印”。
  这九种手印幻化出天罡、地煞剑法中的绝命剑招,取名“莲花叶落”,演练出来,一剑九式,剑招连绵不绝,一招快似一招,前一招尚未用老,后一招便已刺到,依次用完,还可以继续循环往复,并在循环之中,将这九式自由组合,便又生出九九八十一招,足以致人于死地,安然获胜。
  此时,任小蛟在观想的虚空中,见那蓝色药师佛放光,自他顶上往下溶入身中,他感到自己随之化成蓝色,成为清净的琉璃色身。
  后来,那蓝色光芒与他的养气神功合为一体,在他周身百骸不住地流动,他感到自己身体内部有着无穷内力,这内力越来越强,越来越深厚无比,他急忙用千手佛点穴指法,疾点身下坐着那块巨大岩石。
  他的手指还未触到岩石的石体,那岩石“哗啦”一声,从他的手指所指的地方裂开,其断裂的纹路有四尺多长。
  这时,他欣喜若狂,知道自己已具浑厚无比的内力,同时又掌握了天罡、地煞剑派的身法、步法和剑法,于是,他的头脑便一味地去想如何一一击败天罡、地煞剑派的所有剑招。
  想着想着,忽然眼前蓝、白、粉红、黄几种颜色依次出现,并发出光来,直接射入他的体内。
  不知为何,在他的观想中,这几种颜色的光芒交错混乱,在他的体内乱窜,使他看不清各种颜色,当然就更不能将这种光芒沉入到心中。
  他顿感自己头昏脑胀,脑浆似乎要进溅出来,周身大穴隐隐作痛,眼前视线模糊,血脉受阻。
  越到后来,竟失去理智了。
  他大吼一声,飞身跃起,漫无目的地乱跳。后来,他不知不觉地跃进林中,双手连续结出许多手印,向林中的树木上乱拍乱打。
  只听得“咔嚓”之声不绝于耳,林中的树木连连被他拦腰击断。
  他像是一只发疯的猛兽,似乎永远不能静下来,而且越打越有劲。
  只见他浑身的衣服皆被刮破,渐渐地已赤身裸体,可他全然不顾,依然如故地在那里乱拍乱打。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凌空飞下,那身形极是俊美飘逸,那速度犹如划破夜空的一道闪电,稍纵即逝。
  只见那人跃至任小蛟身边,忙用双掌按在他的前、后心上。
  任小蛟拚命挣扎,只见他飞身跃起,竟将那人一同带出二丈多远。
  那人不顾一切,随着任小蛟的动作一起跳跃飞腾,只是双掌却始终不放开。
  渐渐地,任小蛟脑中似看清了那蓝、白、粉红、黄几种不同颜色的光芒,便凝神屏息,默念咒语,将这几束光芒收入心底。
  待任小蛟修持完毕,定睛一看,不禁“啊”地叫出声来。
  稍事镇静,任小蛟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巴鲁格宗大师,谢您老人家的救命之恩!弟子无能,实在惭愧!”
  巴鲁格宗大师表情严肃,神色庄严。
  他厉声说道:“任小蛟,你初练我密宗上乘内功释迦佛药师修持法,怎能心中杀气如此之重,以致练功走火入魔,险些丧命!我看,你心中杀机勃勃,巴尔桑普不该将咒语传授给你,你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啊!”
  任小蛟立时感到自己十分不对,内心万分悔恨。
  他双膝跪地,言道:“弟子知错! 迷时师度,弟子愿聆听大师教诲! ”
  巴鲁格宗大师看了看任小蛟,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确是我密宗弟子中的后起之秀。瞿昙寺弟子近千人,可修到你这样境界的却寥若晨星,难得,难得!老衲可以告诉你,修持这上乘的药师佛法,第一次最易走火入魔,待第一次整个过程修持后,今后便绝不会再生如此魔难。你这第一次算是平安地过去了,可也因此愈加引起了老衲的担心。你今后再不会走火入魔,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今日老衲告诫于你,虽然你是我密宗的俗家弟子,可也万不能频生杀机,滥杀无辜。你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至理名言吗? 老衲将此言转赠给你,望你谨遵佛嘱,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劝恶从善。只有如此,你才能修成无上菩提。你能做到吗?”
  任小蛟点了点头,言道:“弟子谨记在心! 可如弟子百般劝说,因性有善恶,那恶不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弟子又如何办呢?”
  巴鲁格宗沉吟片刻,说道:“我佛弟子应心中明镜高悬,分清善恶,对恶应先用我佛佛理去度,佛理不行,便用那无边的佛法阻止恶继续滑向歧途。但要记住,不可将恶置于绝境,若置于绝境便无有回旋的余地了。这与滥杀无辜是截然相反的。我寺寺规极严,你若滥杀无辜,我佛便不能容你,绝不姑息。你听清楚了吗? ”
  任小蛟连忙应道:“大师放心,弟子将此训永远铭记在心!”
  这时,又听巴鲁格宗大师言道:“老衲有一事不明。刚才老衲救你,双掌按在你的前、后心上,可你体内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反弹之力呢?依你现在的修持,绝不会生出这等浑厚内力,以致老衲一时难以站桩立稳。只得随你跳跃,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
  任小蛟用试探的口气说道:“可能是弟子体内早已有的养气神功起的作用吧! ”
  巴鲁格宗大师急忙问道:“这功是何人所创? 如何发功?”
  任小蛟原原本本地将这养气神功的来龙去脉、修持之法和盘托出。
  巴鲁格宗大师不无敬佩地言道:“这九华老祖真是令我辈敬仰的一代宗师,他创立的这养气神功不仅与我密宗内功如出一辙,而且能起到一种催化剂的作用,竟使我密宗内功在较短的时间里也能突飞猛进,内力大增。看来,这冥冥之中,确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呀!依老衲之愚见,这中原之内大有人在,可谓人才济济,精英荟萃,比起我密宗来,又不知强上多少倍呀! ”
  这又是一个晴天,万里无云,秋高气爽。
  金色的阳光如同万把利箭,直插大地。在那从窗户中射进任小蛟禅房来的午后的温暖阳光中,任小蛟站在禅房门口,眺望着周围的山峦。
  山上的松柏和杨树矗立着,又是暗绿色的,又是淡黄色的,大自然就像一位看不见的画家,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变换着色彩。这些色彩在纹丝儿不动的阳光里也纹丝儿不动,没有一片树叶在飘拂。
  突然,任小蛟看见迎客僧行色匆匆,朝着自己的禅房走来。
  任小蛟急忙迎上前去。迎客僧对他言道:“寺门之外有一年轻女施主手捧一个方盒,前来找你。我让她进寺,她执意不肯,只是让你出去,她说有话对你言讲。”
  任小蛟问道:“此人为何不进寺门?”
  迎客僧摇了摇头,说道:“不知是什么缘故。我见她神色惊慌,言语支吾,便不好再问她原因。我看她似乎有重大的事情告诉你,你快些去吧!”
  任小蛟连忙施礼,高声叫道:“谢师叔! ”
  他话音未落,人已奔向寺门。
  出了寺门,他急忙观看,见乌甘卓玛的侍女绿珠正神色焦急地站在那里。
  他见绿珠一扫往日的梳妆打扮,头发未梳,披散在脸的两侧,脸上灰尘颇多,已被流下的汗水冲出一道一道的痕迹。
  绿珠一见任小蛟出来,急忙走上前来。
  突然,她双膝跪地,双手将一个长方形盒子举过头顶,随之,竟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
  她边哭边说:“这是二公主给你的东西,她说、说⋯⋯”
  “说什么? ”任小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蒙了,他急切地问道。
  “二公主让我将这件东西一定交于你手,她说,见物如见人,任公子与她今生无缘,只有在阴间团聚了,所以公主留此信物,以表心迹,并让公子带在身上,待怀念她时,便可一看。我家公主她、她——”
  说到此,绿珠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任小蛟接过方盒,打开一看,他惊得“啊”了一声。
  只见方盒之内,端放一缕青丝。他断定,这青丝一定是乌甘卓玛公主的。
  他实在想不清楚,乌甘卓玛为何剪断青丝赠与自己? 但他肯定,不是都卫府便是乌甘卓玛自己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他为了稳定绿珠的情绪,因此,用一种平和的声音问道:“绿珠,你不要哭泣,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绿珠止住了哭声,说道:“任公子,告诉你又有何用? 你一不会武功,二没有人马,就是告诉了你,你进得了府中,也是白白送死,更何况你现在已无法进府。正是因为这样,二公主不让我对你言讲。”
  任小蛟猛然想起,他为了讨好乌甘卓玛,第一次见面曾言及自己全然不会武功。此时,他不愿为自己辩解,更不愿炫耀。
  他镇静地说道:“我佛慈悲为怀,佛法无边。我虽不会武功,但却可以劝人从善,立地成佛。绿珠,快些对我言讲。”
  绿珠小嘴一撇,说道:“你这个密宗弟子真是愚蠢得可笑。听你们劝告的人,自己心中早已渴望从善;不信你们话的人,只当你们是胡言乱语,就是你们说破了天,嘴磨破了皮,他们仍只当是耳旁风,该杀人的杀人,该掠夺的掠夺。其实,你们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密宗弟子中不是也有人干坏事吗? 不然的话,你们瞿昙寺立这严格的寺规干嘛?你们密宗的戒律堂又有何用呢?”
  任小蛟没想到,自己百思不解的问题竟让一个涉世不深的青年女子解释得如此合情合理,他不住地连连点头称是。
  可这个时候又绝不是他请教别人的时间,他隐隐约约地感觉,此事已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待绿珠的话一完,他马上急切地问道:“依我之见,此事十分严重和急迫,无论我能否解救,二公主既然已将终身托付给我,显然是对小蛟十分信赖。我求求你,快些将事情发生的原委告之于我。”
  绿珠含泪言道:“前几个月,那吐蕃都卫府的桑多少爷几次派人来我府下聘书,每次都让我家老爷轰了出去,因此,桑多恼羞成怒,他亲自率领吐蕃都卫府的卫队,并勾结日月山的强人普会,于昨夜将我府团团围住,并扬言在今天太阳落山时,如果我府仍不交出二公主乌甘卓玛,他们便冲进府去,捣毁朵甘思都卫府。我家二公主誓死不从,她已准备自尽,然后让家人将她的尸体抬出送与桑多,让桑多永远死了这条心。二公主从今晨哭到中午,口中一直在念着你任公子。看到公主如此凄惨可怜,我们作奴婢的没有一个不掉泪的。我家公主的命为何这般苦啊……”
  说着说着,绿珠又哭起来。
  任小蛟又问道:“那你是如何出来的呢?”
  绿珠答道:“桑多曾向府中喊话,他说,府中凡是不愿留在朵甘思都卫府的侍从下人,都可以允许走出府门,然后带回吐蕃都卫府。我将二公主的方盒藏在怀中,便出了府门。我们这些人被集中押解到一片空地,等候桑多破府后再带往吐蕃都卫府。因此,我买通了一个卫士,便径直奔到你这里来了。”
  不待绿珠说完,任小蛟已义愤填膺,他愤怒地叫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狂妄大胆,这还有王法吗?”
  绿珠说道:“桑多、普会之流,本来就不信什么王法,他们这伙人从来都是我行我素,无恶不作。众人只是气愤,却也是敢怒不敢言,谁也制服不了他们。”
  任小蛟对绿珠的话一点没听到,他极其威严地说道:“绿珠,你先到我禅房休息,待我去到府中,惩治了这些恶人,便让人接你回都卫府去。”
  话音未落,任小蛟已飞身跃起。
  绿珠听完这一段话,猛一抬头,却不见了面前的任公子。她只见空中似有一个人影一闪,快如闪电,便已远去。
  绿珠急得大声叫道:“任公子,你在哪里?”
  任小蛟心内焦急,身形极快,只片刻,便来到朵甘思都卫府前。
  面对这座他十分熟悉和喜欢的府邸,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可今日这里的情形已完全不同。
  他看见,在朵甘思都卫府四周,约有二、三百人包围,府门口有数十人把守,刀枪剑戟、斧 钩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亮光刺眼。
  这许多人等,有骑在马上的,有站在地上的,有登上围墙的,有正在歇息的,更有那几十个弓箭手已张弓搭箭,箭头直指那已大开的府门。
  由此看来,别说府中的人们,就是连只鸟也别想飞出这都卫府。
  任小蛟顾不得多想,他猛一提气,身子斗然跃向空中,如雄鹰展翅,飞临府门。
  待他刚刚跃到那把守府门的数十人跟前,身形便已处落势。只见他人在空中,全无凭借。此时,他脑中立即观想密宗的绿度佛母,立刻,他感到绿度佛母化作一道绿光射入自己身中,这道绿光与自己体内适才运起的养气神功合为一体。接着,他便感到自己也化作了一道绿光。
  此刻,身在空中急速下落的任小蛟的身形却突然落势缓慢,越来越慢,平常人看来,几乎是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其实,他的身势仍在下落,只不过下落之速极其缓慢罢了。
  任小蛟心中一阵高兴,他心中明白,此时他的密宗修持已达到运用自如的境界,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借着这下落势缓,他在空中连走八步,这是中原“八步赶蟾”身法,只有武功、内力有了相当火候的高手才会使用。
  况且高手使用这种身法,都是在飞身跃起之初,身体呈上升趋势时才可展开。像任小蛟这样,身体之势已成下落时使出,恐怕也是首屈一指。
  他施展开“八步赶蟾”身法,连续从十几个卫士的头顶越了过去,待落下时,刚好落在了最靠近府门那一排卫士面前。
  府门前这几十个卫士排成了三排,前两排卫士只觉得头顶之上一阵微风急速刮过,所以并未在意。
  这最后一排约有七、八个卫士,他们都觉眼前一闪,再定睛看时,面前已站立一个魁梧英俊的汉人。
  为首一人厉声叫道:“来者何人? 你不要命了,快快滚开! ”
  任小蛟双手合计,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要进府与二公主见上一面,有话告之。还请各位侠士做做好事,放我进府!”
  回答却是一片嘲弄的尖笑声,这笑声半天没有止住,反而一浪高过一浪。
  这笑声引起了任小蛟心中极大的愤怒,他怒喝道:“你们也太过无理了! 适才我好生言讲,你们不听,反而嘲弄于我,这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那七、八人笑毕,为首一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太不知天高地厚! 凭你这样,也想看一眼公主,简直是痴心妄想! ”
  其余几个卫士嘴里叽哩咕噜,乱成一片。
  任小蛟虽然听不大懂藏话,但凭感觉便知也是说的污辱自己的意思。
  突然,那为首的人用藏语高叫一声,七、八件兵器便同时袭向他的前胸。
  任小蛟看着这快速袭向自己的兵器,突感身后掌风已至。
  好个任小蛟,他身子猛然向后仰去,先硬接了后面拍向自己背心的四掌。
  只听“嘭、嘭”四声大响,已有四个卫士飞将出来,待飞出七、八丈远,重重摔在地上,七窍鲜血喷了出来,当场毙命。
  任小蛟自修练成功密宗秘法,内力已极其浑厚,恐怕当今世上,能与他相比之高手已寥寥无几。这样浑厚的内力,反弹出去,那四个在任小蛟身后发掌的卫士,却又如何经得起这致命的反弹之力。
  紧接着,只见他拔地而起,身形如一朵快速盛开的莲花,在空中飞速旋转。这莲花的叶子好像忽开忽合,让人捉摸不定。
  任小蛟身形急转,双手使出千手佛点穴指法,连环点出。
  只听得闷哼数声,那七、八人胸前大穴已被点中。
  任小蛟借他点中那七、八人穴位之力,如一只燕子,快捷飘逸地飞进府中。直到他已跃至都卫府正殿门前,这七、八个卫士才“轰”然倒地,足见任小蛟身形的快捷已到常人不可思议的境界。
  府门之外,飞身飘来一人,正是那普会僧人!
  他跃至那已断气的四名卫士跟前,低头一看,惊奇地叫道:“不好,巴尔桑普已然到来。快,快请桑多少爷!”
  这个普会,自以为是,他认为能具有如此内力的人只有巴尔桑普大师一人,他自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四年前曾被他打成重伤的任小蛟。
  一阵马蹄声响,桑多急驰而至,惊慌地问道:“普会大师,出了什么事?”
  普会僧人面有惧色地说道:“瞿昙寺的巴尔桑普已到,我们恐怕要功亏一篑!”
  桑多少爷沉思片刻,言道:“不可能吧。据我所知,这西蕃诸卫的大人们曾与那瞿昙寺约法三章,翟县寺只管修道,不干涉诸卫的任何大小事情。这巴尔桑普虽为一殿主持,恐怕也不敢擅自来此地救人吧。”
  普会僧人连忙叫过把守府门的其他卫士,问道:“这几个是何人所伤?
  卫士们答道:“好像是被一个中原人震伤的,门口那几个弟兄也是被那个中原人打倒的。”
  桑多少爷急切地问道:“此人往哪里去了?”
  卫士们摇了摇头,七嘴八舌地说道: “此人一闪,便无有踪影了。”
  “那人好像已进了都卫府。”
  “不,不会,你又没亲眼所见,怎知他已进府?”
  “我曾看见那人跃至空中,一闪就不见了,好像是飞了。 ”
  桑多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不信他能上天入地,他若进府,待会儿我们一并将他处死;他若溜走,算他知趣,可我桑多也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以后再专门找他算帐。你们听着,都给我好好地把守府门,要是府中之人有从此门逃走的,我便要尔等的狗命!”
  说完,他猛一打马,便又奔向府墙一侧。
  任小蛟跃至正殿门前,见殿门紧闭,里面似乎有隐约的说话声音,他便跃至窗前,朝殿内观看。
  殿内正座之上端坐着都卫大人夫妇。都卫大人依旧是一脸正气,神情庄重威严,显示出大兵压境临危不乱的将帅风度。
  都卫大人的左侧,坐着美丽纯净的二公主乌甘卓玛。只见她满面凄苦,眼中含泪,尽管容貌依然美丽如花,可这朵美丽的花儿似乎正在凋谢。
  只听都卫大人那黄钟大吕般的声音响起:“儿啊,你既决心已下,为父不再阻拦于你。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你誓死不畏强暴,也算得个忠贞烈女,我与你母深感敬意。只是你来到这世上才二十个年头,如今正值风华正茂,却要结束你这短暂的人生,为父实在不忍。为父身为朝廷命官,在今日强人围困的时刻,却束手无策,没能救你脱离苦海,实在惭愧,为父对不起你呀!”
  说到这里,都卫大人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老泪纵横。
  只听乌甘卓玛平静地言道:“父母大人,何必自责? 倒叫女儿无地自容。本来这朵甘思都卫府和平宁静,可因为有了我,反遭强人横行,应该是女儿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父母大人。我只有一个愿望,我死之后,父母派人将我的尸首交与强人,他们若能退兵,女儿阴曹地府之下,便也可瞑目了。父母大人在女儿死后,不可过度伤心,可以让姐姐回来,陪伴父母大人住些日子。时间一长,也就会慢慢将我忘却了。”
  都卫夫人听到女儿这番刺入心肺的话语,早已是痛苦异常,她大声叫道:“儿啊,你的命好苦呀! ”
  鸟甘卓玛猛然扑进母亲的怀抱,母女俩失声痛哭。
  这般惨烈的情景,心肠再硬的汉子也得伤心落泪,任小蛟顿感眼睛潮乎乎的。
  只听夫人喃喃自语:“儿啊,你姐姐远嫁南格尔都卫,她要在的话,我们一家人死在一起,也算是老天爷的恩赐了。”
  都卫大人正色说道:“夫人何出此言? 人哪有求死的道理? 今日是没有办法,但有一线希望,我们也应奋力争取。夫人这般见识,反倒不如女儿了。”
  听到此处,任小蛟心中暗暗叫道:“好个善良的乌甘卓玛,你也忒天真了! 你的死对于那些强人来说,实属徒劳。”
  此时,就听都卫大人自言自语道:“不知你那心上人现刻正在做些什么?但愿他没有像你现在这样痛苦不堪。”
  任小蛟早已血脉扩张,按捺不住,他猛然推开紧闭着的殿门,飞身跃进大殿。         
 

  第十回 力降群魔

  殿内之人突然见到任小蛟站在殿中,都大吃一惊,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乌甘卓玛喃喃地,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父亲说:“女儿此番苦心只怕付之东流了。”
  任小蛟双膝跪地,言道:“小蛟拜见老伯和伯母。迟来一步,让两位大人劳心挂念,小蛟实感不安。”
  乌甘卓玛急步上前,扶他起来,眼中柔情似水,却又凄苦无比。她关切地问道:“任公子,你,你都知道了?”
  任小蛟双目含情,注视着这位善良美丽的佳人,言道:“公主的苦心,小蛟愧领。其实,公主所为实在不该。小蛟斗胆问一句,倘若公主身亡,到那时再让小蛟知晓,那么小蛟从此以后,便日夜相思不断,这样痛苦地活着反不如两人死在一起美好。公主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
  如此一说,乌甘卓玛似乎觉得极有道理,她小声言道:“女儿之家,头脑简单,何况又在情急之下,难免考虑不周,还望公子见谅!”
  任小蛟为了缓和殿内的凄苦气氛,忙露出笑脸,言道:“不妨,不妨,我已亡羊补牢,这不我已来到这府中。你我虽不能同年同日生,但可以同年同日死,倒也令人心满意足,这正是小蛟求之不得的。”
  都卫大人尽管听到任小蛟这豪气勃发的话语,内心仍有歉意,他说道:“公子此番进府,九死一生,刚才听到公子所言,老夫我仍心感不安,请公子受我们夫妇俩一拜! ”说罢,拉起夫人,竟欲双膝跪地。
  任小蛟一见这般情况,猛然一惊,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受这一拜。
  只见他暗提丹田之气,意念于心,双手借抱拳施礼之状,将内力缓缓送出。
  二老刚要跪下,却不知哪里来了一股浑厚的内力,将两人托起,然后慢慢将他们两人逼得倒退,接着两人又觉得如腾云驾雾,待两人感觉正常时,却已安坐在原来的座位之上。
  由于任小蛟内力缓慢,使得二老的行动尽管是不由自主,却也丝毫不露痕迹,只有二老心中明白,其他人全然没有看出这内中的蹊跷来。
  任小蛟见二老坐定,朗声说道:“伯父、伯母大人,小蛟有一事相求,不知二老能否答应?”
  都卫大人急忙言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公子还如此斯文,你但说无妨!”
  任小蛟深情地看了一眼乌甘卓玛,然后说道:“小蛟请都卫大人下令,府内所有人等皆回自己房中,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走出房门一步,也不要偷看偷听,自当无事一般。小蛟自有退兵之法,若小蛟无能,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反正此刻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妨让小蛟一试如何?”
  都卫大人还未发话,殿外一人高声叫道:朵甘思都卫大人听着,我家少爷有令,再给你们半个时辰,如若仍不交出公主,便将这都卫府夷为平地!”
  眼见情势危急,都卫大人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只听乌甘卓玛关心地说道:“任公子,你不会武功,如何能使强人罢手?你若单身出去,只有白白送死!”
  任小蛟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言道:“公主身为崇尚和平之人,如今便也在谈论武功了。公主剪断青丝,如同死了一次一样,那么也让小蛟在阵前报你这剪断青丝之恩,你我也就摆平了,免得让小蛟夜不成寐,总挂记着如何报答你才是。”
  乌甘卓玛怪道:“如此紧急时刻,你还有心开玩笑?看来这修道真是不可为之的事情,你修了几年道,反而对这尘世之中的事情不甚清楚了。你可知道,在那些强人面前,无论你如何去宣扬佛理,也犹如对牛弹琴。你若真的单枪匹马地与他们言讲,定然无生还的希望。”
  任小蛟正经地说道:“我佛法力无边,如果我连这府中儿十人都救不了,又怎能普度众生,救世人脱离苦海呢?”
  只听都卫大人神情严肃地问道:“任公子,你有把握退兵吗? ”
  任小蛟吉道:“一切事情在没有成功之前,都是一半成功,一半失败。倘若因怕失败而不去做,那就是真正地失败;倘若无论成功与失败,拚力一试,便首先有了一半的成功,如再有上天的保佑,就完全成功了。在眼下无有万全之策的时刻,便只有让小蛟一试。”
  都卫大人下了决心,他用命令的口吻言道:“府内所有的人皆回自己房中,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出房门一步,且不许偷看偷听。如若有人胆敢抗命,家法决不容情!”
  任小蛟闻听此言,飞身一闪,早已跃出殿外。
  他待身势稍有下坠,便又用脚尖一点地面,人便如一支利箭离弦般地射出府门,挡在了府门之前。
  他定睛观看,桑多与普会已站在门外空场的正中,周围站着几十个持刀握枪,凶猛无比的卫士和贼众,个个圆睁二目,杀气腾腾。
  任小蛟双手合拢,高宣佛号:“阿弥陀佛,善哉! 善哉! 小蛟身为密宗子弟,本不应管尘世中事,无奈,我佛慈悲,对一切滥杀无辜的行为皆要劝阻,因而前来打扰诸位,还望诸位原谅一二。”
  桑多和普会霍然之间,见任小蛟跃出府门,先是一惊,随即神色自如,两人对视一眼,不禁发出讥笑之声。
  普会僧人大中与星,近上前来,满不在乎地边走边说:“我以为这朵甘思都卫府请了什么高手助战,原来是你这个无能无为的中原骗子。四年前,你已接我两掌,却仍欠我一掌,今日一并还来!”
  话音未落,他人已到任小蛟身旁。只见他猛然提气,飞身跃起,双掌当空罩下。
  任小蛟目光前射,只用余光轻扫,便知普会使用的是密宗睡禅身法。只见他身子轻轻一晃,便如一条泥鳅滑出了掌风之外。
  普会一掌落空,却没见任小蛟闪避,只道他是偶然躲过,也没去多想,又飞身扑上,两掌相交,拍向任小蛟。
  任小蛟一见普会使出“外狮子印”掌法,他便将身形滑向左侧,他故意卖了关子,身子游动之时,左腿一个踉跄,好像没能站稳,险些摔倒。
  普会这回亲眼见到,他心中暗自遗憾,没想到这小子因祸得福,他这个踉跄,正好躲过自己的掌法。
  普会暗想:“前两次让这小子躲过,实属偶然,这第三次万万不能再让他逃走,否则,自己的脸面置于何地?”
  只见普会猛然跃起,身子在空中连转了三个形如莲花的圆圈,口中念念有词,如鲲鹏展翅,扑将下来。
  任小蛟一见这普会使出了密宗药师佛修持的身法,知道普会决意要置已于死地,他冷笑一声,装出十分恐惧的样子,又“啊”地一声大叫,随之倒地,双手掩面,浑身瑟瑟地发抖。
  在场众人一见,全都哈哈大笑。
  任小蛟从双手指缝中看清普会最后扑击的身法是面向正前方,尽管此时曾会的双掌是向着左侧,他已知其中端倪,心中暗自欢喜。
  就在普会双掌刚刚要拍在他的当胸的时刻,他猛然提气,整个身体平直地离开地面寸许,只轻轻向后一滑,便离开了普会双掌的拍击范围。
  由于距离太近,已经刻不容缓。曾会虽已看清这小子的身体已经滑走,可双掌却难以收回,听听“轰”地一声大响,他的双掌已插入地下一尺,脸刚好挨在了地面,来了一个嘴啃泥。
  如此一来,全场哗然。
  一些具有较为深厚的武功根基的卫士对两人的争斗已了然于胸。适才那个汉人躲避,决非偶然,而是故意施为,像是和普会及观战的所有人开了一个玩笑。这几个卫士顿时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此时,任小蛟已然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土,对立在面前早已怒不可遏的普会僧人言道:“普会,四年前,我已接过你的三掌,四年之后的今天,我又让了你三掌,也算得仁至义尽!你若知趣,便带你的人马返回日月山中,我从今以后绝不会找你的麻烦。你也曾是我密宗弟子,深明佛理,知道我佛以行善为第一要事。假如你不听我劝,一意孤行,我也绝不姑息于你,替瞿县寺除了你这个不尊佛法之人。何去何从,你要想仔细了!”
  普会听到这番话,斗志全无,他自知理亏,狠狠瞪了任小蛟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桑多见状,急忙跑上前来,说道:“大师难道害怕了不成? 大师与我皆是西蕃人士,怎能容忍这中原的小子在此撒野,日后我们西蕃人到了中原,定会被人耻笑。还望大师看在我西蕃众老乡亲的面子上,除掉此人,我保证为大师树碑立传。”
  普会闻言,便又站住,他心中十分矛盾,事已至此,实在骑虎难下。
  他想:若转身离去,自己半世威名便彻底毁灭;可若与这小子拚搏,一来恐不是对手,二来于佛理不容。这却如何是好?”
  桑多似已窥探出普会的内心,他言道:“大师曾修道,可瞿昙寺那些老不死的不明是非,硬要将大师逐出寺门。大师你既已身入武林,还想那些死了的所谓佛祖何用? 你应——”
  “不可胡言乱语,诋毁佛祖,定会受罚,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普会打断了桑多的话头,厉声说道。
  桑多见此情景,知道这普会虽身在尘世,心仍向往佛门。
  桑多见风使舵,忙赔着笑脸言道:“大师息怒!我刚才是一时的气话,绝无污蔑佛祖之意,我只是一直放不下大师的威名,这方圆百里之内,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普会大师的名头,难道就让这个外来的笨蛋轻易地断送了吗? 大师若不去除他,我桑多为保大师的威名,拚得一死,也要与他血战一场。”
  桑多说着,拔出了雪亮的腰刀,似乎马上就要扑上前去。
  普会僧人伸手拦住,声音低沉地言道:“少爷且慢,你不是此人的对手。我有两件事托付给少爷:若我阵亡,少爷将我那班弟兄带回府中,好好对待他们。再有,我有一年迈老母,现在日月山中,请少爷将我那老母接走。少爷已与普会结为兄弟,那么我母也就是你母,你要替兄长我好好服侍她老人家,我在九泉之下便也瞑目了。”
  桑多尖着嗓子叫道:“大师,这还用你亲口嘱咐吗?
  我桑多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简直禽兽不如。”
  普会点了点头,说了一句: “既是如此,普会死而无憾!”
  说罢,普会转过身来,双目放出一道异样的光芒,那是一种既愉悦安祥,又视死如归的目光。此刻的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看来他是执意要与任小蛟一拚,哪怕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任小蛟见状,心中实在不安。他此时似乎对那普会在瞿昙寺时所发生的打家劫舍的罪行有些同情,一个修行之人,家中有年迈老母,他若不去抢夺富豪的钱财,那老母又如何养活呢?
  可任小蛟又十分遗憾,想那普会至今仍向往佛寺,修道之心一直未死,本应值得钦佩,可这尘世之中,“名声”二字却又令人难以舍弃,看来这“名声”实在害人。明明知道这行为违背佛理,又十分清楚自己必败无疑,然而他却让“名声”弄得神魂颠倒,利令智昏。看来这“名声”二字非同小可,它可以使心灰意懒之人变成充满着勃勃生机的斗士,可以使胆小如鼠的人成为浑身是胆的勇士,可以让卑琐的小人转变为大义凛然的英雄,它好像鸦片、黄金催化剂,一旦沾上某人之身,便必获全胜。真真让人不可思议。
  只听普会言道:“密宗俗家弟子,你四年前硬接了我三掌,今日又躲开了我三掌,你却还未出招,我怎么能这般无礼! 与你相比,我也算是个长者,怎么能这样离去。来,我也接你三掌! ”
  任小蛟听了他说的话,感到他一扫过去的骄横之气。
  可任小蛟心中明白,普会到了此时,注定要与自己拚个你死我活,这个普会比刚才那个不可一世的普会似乎更难对付,一个人若连生死都无所谓了,那么他往往会获得成功。
  任小蛟淡淡地说道:“普会,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明明知道,刚才你所用的三招,我都是从你无法进击的方位闪了出来,这个方位正是你无法防御的弱点,我若进招,你早已没命了。就以你第三招药师佛身法,我向后滑出之时,你下身的‘育俞’、‘大赫’、‘横骨’、‘曲骨’、‘阴隙’诸般大穴皆已暴露在外,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拍向任何一穴,你都可能当场毙命。如今你心中十分清楚,却又苦苦相逼,看来这尘世的空名误赚了你,我劝你还是回头是岸吧!”
  普会心里比谁都清楚,可他拚死的决心已下,现刻便义无反顾。
  只听他低沉地说道:“密宗弟子,你就成全我吧!”
  言毕,飞身跃起,双掌结“智拳印”,凌空拍向任小蛟。
  任小蛟已没有思索的时间了,他脑中的绿度佛母已经出现,这绿度佛母幻化成一道绿光,射入他的体内,与那养气神功合为一处。
  任小蛟已觉得浑身热气腾腾,血脉似有肿胀之感,他单掌推出,直摆其锋,与空中飞来的普会的双掌碰在了一起。
  “轰”地一声大响,任小蛟双足陷地一尺多深,纹丝不动,面目安详。
  普会的身体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摆摆在空中飞出三丈有余,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气息全无。
  其实这最后一摔已可有可无。普会适才在掌力相接之时,已将大半内力回收,只有一小半内力拍向任小较。这是因为他发力跃起之后,便急收内力,可他还没有练就将内力收发自如的境界,所以,他只收了大半。两人掌力相碰,普会根本无法用他的那一小半内力来抵御任小蛟那浑厚雄壮的内力,因此,血脉即刻皆被震断,已然死去。
  至于普会为何要这样做,看来没有人能够知道。
  一般来说,他可能自知理亏,便硬接了任小蛟一掌,算是两人摆平; 但也可能他明知自己不敌,可又摆脱不掉桑多的面子,因此,以死报桑多之恩;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普会听了任小蛟的劝告,在跃向空中的瞬间,明白了自己是受了名声的欺骗,他欲罢不能,欲拚不忍,才以自己的死来结束这场争斗。
  所有这些可能只是一种猜测,真正的理由只有普会自己知道。他自己不说,也就无人知道了。
  这些可能的某一种或许就是原因,或许这所有的可能都不是真正的原因,也或许这所有的可能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原因。
  普会之死,又是死得如此之惨烈,令在场的所有人心惊胆战。
  此时,桑多已气愤到了极点,他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弟兄们,给我一齐上,谁能将此人立斩,我桑多的财产便统统归属于谁。”
  桑多这一声大喊,还真奏效,在场的吐蕃卫士和日月山的强人一扫胆战心惊之态,个个愤怒已极,呐喊着冲上前来。
  任小蛟一见,心中暗暗叹道:“看来这尘世之中的‘利’字也与‘名’字一样,具有着如此之大的威力! ‘名利’二字,真真是害人的祸根呀! ”
  他见众人扑到,不忍下手伤害,便飞身跃向空中。
  他人在空中,口中喊道:“诸位施主,你们可以想想,自己的武功比那普会大师如何!不要为‘名利’二字卖命了,倘若你们死去,还要那‘名利’何用?”
  桑多闻听此言,也高声叫道:“弟兄们,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今日定要与他拚个你死我活。大丈夫宁可死在战场,绝不能有偷生之念。”
  任小蛟见桑多这么狠毒,他飞身扑下,如鹰隼扑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桑多一把从马上提起,又是一个起落,飞出了圈外。
  任小蛟伸手点了桑多的穴道,将他重重摔在地上,厉声言道:“桑多,你我今日便可清帐。 三年前,你将我打得遍体鳞伤,今日你又带人强抢朵甘思都卫府的二公主,我绝不能饶你! ”
  那桑多虽然不能动弹,可嘴还能说话,只听他仍旧大声地喊着:“你这中原的小子,仗着自己的武功,便要来管我西蕃之事,我绝不能容你。今日本少爷落在你手中,你要杀要剐随便吧,我桑多要是眨一下眼睛,就不是我娘生养的。”
  任小蛟十分愤怒,他想起了三年前桑多挥动马鞭的狂妄的样子,想到了朵甘思都卫大人和夫人满面愁容的神态,特别是乌甘卓玛的那缕青丝十分清楚地浮现在脑海中。
  此刻,他心中百感交集,这其中有愤怒,有同情,还有一种不可告人的极大醋意,
  他运足内力于右掌,当空劈下。
  就在这掌劈下之时,桑多知道自己没有生还的希望,他叫道:“你这无耻之徒,来我西蕃,勾引我西蕃的美貌女子,我知道,你将我杀死后,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乌甘卓玛夺到手里。可她跟了你,会有好结果吗? 你一个佛门弟子,会与她成亲吗? 你将来要回中原,会将她带去吗?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早晚会不得好死! ”
  任小蛟听着,不觉将内力收回,右掌竟扬在空中劈不下去了。
  他想,适才本想将桑多立劈掌下,听到桑多这一番话语,他心中猛然醒悟,自己也违背了佛理。
  自己身为佛门弟子,立志普度众生,为救尘世中人脱离苦海,本应万死不辞,怎么能为挨了别人几鞭子而痛下杀手呢?自己身为佛门弟子,又何必醋意大发,欲置情敌于死地呢?更何况桑多最后所言确又是实情,自己还不知能不能与乌甘卓玛缔结姻缘,为何一定要把乌甘卓玛夺到手呢?如果真的夺到了手,那又将如何呢?
  他想着想着,竟然对桑多这个无赖临危不惧,置生死于不顾的倔强有了些许好感。
  就在他短暂的思考时,突然,一条绳索盘旋而来,其速度之快,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绳索不偏不倚,恰好套住了任小蛟的脖子。紧接着,绳索一带,任小蛟如鹰击长空,飞身飘向空中。地面上,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仰天大笑。
  任小蛟飞出两丈多远,身子落地。
  他定睛观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位老者。这老者年纪已七十有三,身材魁梧,臂圆腰粗,如同铁打的罗汉一般。
  老者头戴一顶极其肮脏的僧帽,身穿一领十分破旧的袈裟,赤着双脚。
  他满脸皱纹深陷,活像千年古树的化石,这些皱纹表明,老者一定是长年在野外生活,饱经风霜,才铸就了这般痕迹。
  只听老者言道:“密宗的徒儿,你怎敢用密宗秘法伤人,你难道不懂我密宗的禁忌吗?我问你,你在何方宝刹修持?”
  任小蛟忙施佛礼,不卑不亢地言道:“弟子任小蛟,在瞿昙寺内护法殿住持巴尔桑普大师的门下,敢问大师法号,在何处宝刹栖身?”
  老者闻言似略显惊讶,言道:“怎么,那个巴尔桑普没有告诉你老衲是谁?想那巴尔桑普也算是我密宗后辈中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万不该将老衲忘记。”
  任小蛟极力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没有马上回答。听那老者的口气,似乎辈份极高,对师父没有提及他好像有些生气。任小蛟本想说师父提过,而是自己忘了,可这是欺骗呀! 如若肯定师父没有提过,不是更令此人火上浇油了吗?
  还未等任小蛟说话,躺在地上的桑多好像抓到了一根稻草,他拚命地大声叫道:“萨克鲁大师,此人来自中原,专与我西蕃人士作对,快快毙了此人,更加高振起您‘铁锁封河’的威名!”
  “孽障,这里哪会有你说话的份儿,快闭上你的狗嘴! ”老者愤然呵斥。
  任小蛟觉得这位号称“铁锁封河”的萨克鲁大师性情古怪,让人捉摸不透,不知他是敌是友。
  经桑多提醒,任小蛟猛然想起普秀大师兄曾向他说起过。普秀师兄告诉他,瞿昙寺巴鲁格宗大师有一师弟,叫作萨克鲁,号称“铁锁封河”。此人脾气古怪,性情散淡,极喜欢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整日手持一把钓鱼杆,每日在瞿昙河中垂钓,以钓鱼为生。但也喜欢云游,一旦兴之所至,便扛着钓杆四处云游,无人知道去向。有时一走几个月,谁也摸不清他的踪迹。因此人辈份极高,武功深不可测,巴鲁格宗大师曾与他是同门师兄弟,因此,也不好多管,由着他随便来去。时间一久,寺内的后辈子弟竟将他忘却了。
  任小蛟想到此,急忙施礼,连声言道:“萨克鲁大师,晚辈曾有所闻。适才因大师来得突然,晚辈一时竟未想起,还望大师恕罪!”
  “铁锁封河”萨克鲁大师连连摆手道:“不妨,不妨! 我只是问你,你身为密宗弟子,以我密宗武功杀了普会,却也怪不得你。这普会也真是,本来武功不如人,偏要以命相扑,真乃不自量力! 可你为何又要杀这桑多? 他武功极低,本不会危及你的性命,而你却以强凌弱,非要将他置于死地,却又是为何? 你今日若不将此事说明白,老衲定不饶你!”
  这一下可把任小蛟难住了,他与桑多之间的过节本来就很微妙,若自己实情相告,萨克鲁大师肯定不会明白,他反而会认为自己是为了争夺一个女人而要杀死自己的情敌。与其要造成他的如此印象,倒不如不说为好。
  “你为何默默无语,难道正如桑多刚才所言吗!你与他之间的仇恨,仅为那一个乌甘卓玛是吧? ”萨克鲁大师紧紧逼问。
  任小蛟此时已不能不开口了,他凛然言道:“桑多所言倒也并非一点道理也没有。弟子欲救乌甘卓玛公主脱离苦海,实有其事,只是并不如桑多那样的说法。”
  萨克鲁叫道:“那你定然有你的说法,你倒给老衲说说看! ”
  任小蛟无可奈何地说道:“这桑多身为吐蕃都卫府的大少爷,仗势欺人,无恶不作。他早就对朵甘思都卫府的二公主乌甘卓玛垂涎欲滴,乌甘卓玛公主不从,他便纠集强人前来以武力相逼。若朵甘思都卫府不交出公主,他便要毁灭都卫府。弟子深感此事不公,因此前来出手相救,不知大师——”
  “不必花言巧语,闪烁其词。这尘世之中的事情用得着你来多管闲事。你若与那公主丝毫不相干,你还会前来相救吗?今日发生的争斗,老衲已从头看到现在,你师父巴尔桑普没有告诉你超脱六尘吗?这六尘之中,以“色”字最为害人。你身为密宗弟子,却沉湎于色,实属叛逆。今天老衲要教训于你,你可知罪?”
  任小蛟言道:“大师所言差矣! 佛家以慈悲为怀,讲究六尘不染,六根清净。六尘者何? 乃色。声、香、味、触、法也。我佛以为,凡耳目之入,皆虚妄耳。然我瞿昙寺内香花铺地,松柏森森,参天蔽日,鸟语花香。这松、这花、这绿、这香,不皆是耳目之入吗? 都在六尘之中。然我佛弟子,身在六尘之中,却不为六尘所动,这岂不是更加高贵圣洁吗! 因此,这眼见六尘,身居六尘本无关紧要,紧要者,心也。只要心内不受六尘污染,而只存佛性,不是更为上乘的修持之法吗? 弟子眼中见色,身入情事,可并未心动,心未动,则我佛未动,依然在弟子心中。心中有佛,便是真的有佛。弟子今日前来救护,也是并未动心,只是根据我护法宝殿之上横匾所书“锄邪护正”和 ‘护法尊天’而为。不知弟子所言对否?”
  萨克鲁沉吟良久,言道:“你适才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可老衲我仍旧半信半疑。这样吧,今日老衲已然出手,你也卖老衲一个面子。你若能从老衲的钓竿上的铁锁之中脱出,便由你去也; 你若脱不了身,那么,就别怪老衲无理了。”
  任小蛟深感这萨克鲁太过古怪,他适才本已明白,却又放不下自己的面子,真如顽童之性。
  任小蛟悬求道:“大师,这又何必呢?”
  萨克鲁怒形于色,他叫道:“不必再讲! 在老衲还没有回心转意之前,你快些出手。”
  任小蛟见此事已无法挽回,他大声言道:“既然如此,晚辈得罪了!”
  言罢,他陡然跃起,飞向空中,脑中幻象频生。
  只见他身形极快,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忽上忽下,一连走出几十个莲花图形。
  萨克鲁大师号称“铁锁封河”,他手执一柄钓竿,竿上有一条极细极细白银打制的丝线,坚韧无比。这丝线只在任小蛟脖子上缠了一圈,看上去要想奥脱轻而易举。
  然而,实际上要摆脱银丝却绝非易事。
  这萨克鲁大师武功极高,任小蛟陡然跃起之时,他也如影随形,紧跟其后,无论任小蛟身形如何转动,萨克鲁手中的钓竿也随之而动,你快,它也快;你慢,它也慢; 你向左,它跟着向左; 你向右,它便退向右。任小蛟三次起落,那条银丝仍围在脖子上整整一圈,原封不动。
  任小蛟不禁从心底佩服起这位前辈高僧来。突然,王小姣脑中一闪,他想起了四年前所见到的天罡剑派·金龙五娇”四大护卫联手的“绸带舞”,他恍然大悟,原相这“带子功”也是密宗的上乘武功之一。
  任小蛟落下地来,冷静地思索着。忽然,脑中出限了干手佛古庆丰所创造的“九宫步法”。“九宫步张”和密宗“七朵莲花”身法交替出现在任小蛟的脑用之中,渐渐地竞合二为一。
  任小蛟心中惊喜异常。密宗这种药师佛“七朵莲IE”身法构思奇特,转动灵活,身形飘逸,规整严备,可不太细腻多变。“九宫步法”细腻诡异,巧妙多变,而身法转动的幅度太过窄小,极易躲避。
  然而,当这两种身法重合为一,莲花身法之中又套入九宫步法,便好像这七朵莲花不仅有了外部的清新轮廓,而且使莲花叶上的粗细茎纹历历在日,使得这重合后的身法,既规整严密,又细腻诡异; 既飘逸潇洒,又变化多端; 既幅度宽阔圆润,又使内里步步通达,阡陌密布,扶摇直上,往复自如。
  只听任小蛟一声断喝:“大师,弟子无礼了!”
  他陡然飞起,这身形古怪异常,忽而像跳舞的长脚蜘蛛,忽而像斜刺里蹦跳的蚱蜢,忽而像笨重又匆忙的甲虫,忽而又像那种光滑的、身体柔软的飞虫。急徐有致,轻重得当。
  萨克鲁大师修行六十多年,从未见过这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既神奇又变化莫测的古怪身法,他看得眼花缭乱,  且其所以然。
  就在萨克鲁大师手忙脚乱的当儿,任小蛟已如脱缰的野马,跃出网的鲤鱼,摆脱了银线的缠绕,安然脱离险境。
  萨克鲁大师惊奇地问道:“你适才用的是什么身法?”
  任小蛟面带微笑,朗声说道:“这身法叫作‘莲花九宫’ ! ”
  “何人所创?”
  “弟子所创!”
  “创于何时何地?”
  “创于此地此时!”
  “好一个聪明的我佛弟子,老衲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师谬奖了!弟子凭一时之兴,将密宗药师佛的‘莲花身法’与我师叔千手佛古庆丰所创‘九宫步法’合二为一,本不应称‘创’字,适才大师问话过快,弟子脱口而出,实为不当。”
  “就算你是一时兴起,也足以令老衲钦佩无比!”
  过了一会儿,萨克鲁大师又言道:“桑多,你快些带着人马速离此地。今日你侥幸活着,已是你的福气,不可再行造次,否则,老衲便不容你。”
  任小蛟上前解开桑多的穴道,桑多飞身上马,极不情愿地喊了一声:“回府!”就在他勒转马头的一刹那。狠狠地瞪了任小蛟一眼,这一眼似乎凝聚了桑多啊中无比的仇恨。
  只听大师又言道:“密宗弟子,老衲也该去了,愿你我再度重逢,到那时,老衲再来破你的‘莲花九宫’身法。”
  待话音一落,任小蛟抬头观看,那“铁锁封河”萨克鲁已飘然远去。
  任小蛟站在空荡荡的府门外,自言自语道:“萨克鲁大师,弟子对您老人家也佩服得很呀!”
  朵甘思都卫府重围已解,早有人报与都卫大人夫妇及鸟甘卓玛,他们纷纷跑出府门之外,将任小蛟围在了当中。
  都卫大人言道:“任公子武功出众,武德高尚,可谓当世高僧,请受老夫一拜!”
  说完,便拉着夫人,欲当众跪下。
  任小蛟内力微吐,止住了二老,忙言道:“小蛟本想以不流血的方式化干戈为玉帛,可谁知这普会僧入性情威猛,身中‘名利’暗箭,自甘灭亡,令小蛟十分遗憾!适才二老要感谢于我,恐是搞错了。这都卫府之围非是小蛟解除,而是那位号称‘铁锁封河’的萨克鲁大师,他老人家只用了三言两语,便让那桑多带领人马逃回府中。小蛟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获得如此圆满结局。小蛟愧对二老的信任与期望。”
  都卫大人忙摆手止住他的话头,言道:“任公子不必自责。你如此年轻,能深明大义,笃信我佛, 已属当世罕见,你无愧于密宗弟子的称号,看来,小女的眼力不错,慧眼识英雄呀! 哈、哈、哈……”
  这时,乌甘卓玛公主走上前来,脸上表情本然,她轻声言道:“适才听家人言讲,任公子武功盖世,只一招便让那普会毙命。请问公子,你既身怀武功绝技,却欺骗于我,这是为了什么?”
  任小蛟嘻嘻笑着言道:“公主有所不知。小蛟的武功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说有即有,说无即无。小蛟生来体弱多病,因此学一些强身健体的招式,只为锻炼之用,全不为战场搏杀。适才那家人所说,全然不对。那普会僧人听了小蛟宣讲佛理之后, 自觉惭愧,便自尽身亡,他与小蛟对掌,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其实他从空中扑下之时,已经气断,我不过是将他搂住而已,请公主不必多加猜疑!”
  任小蛟这番话语,一大半是真话,一小半却是谎言。
  乌甘卓玛公主闻听此言,转忧为喜,她不好意思地小声言道:“如此这般,倒是我错怪你了,我的好公子!”
  说完,抬起头来,眼睛中流光溢彩,真是将那万种风情,千般温柔都囊括在内,令任小蛟心摇神动,气血翻腾。
  忽然,任小蛟听到圈外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忙抬头观看,只见印明二师兄和侍女绿珠挤上前来。
  乌甘卓玛公主一见绿珠,忙亲热地将她拉了过去,这主仆二人相抱痛哭。
  劫后余生的女人,表达情感的最佳方式,便是这样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
  任小蛟也迎上前来,问道:“印明师兄,你怎么来了?”
  印明温和地回答道:“师父叫我前来,让你速速返回,有要事相告。”
  小蛟一惊,连忙问道:“师父他老人家怎知我在这里? 莫非他老人家已知今日之事了? ”
  印明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任小蛟心中忐忑不安,他连忙转身对都卫大人言道:“师父命小蛟速返寺内,小蛟不敢在此久留,小蛟告辞! 还望二老和公主见谅。”
  都卫大人连忙说道:“既然巴尔桑普大师相召,你理应快去。待我日后备上礼物,前去佛寺答谢!”
  言毕,任小蛟与二师兄印明匆匆回寺。
  任小蛟赶回瞿昙寺内,已是掌灯时分。他胡乱地吃了一点东西,便匆匆地来到了护法殿前。
  护法殿的门虚掩着,他隔着门缝,见到师父巴尔桑普大师正在古灯之旁盘腿打坐,脸上的神态极是祥和。
  任小蛟轻轻推门而入,刚来到师父身边,巴尔桑普双目微睁,望了一眼他的这位得意门生,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大师抬了抬手,示意任小蛟坐在自己身边的蒲团之上。
  接着,大师言道:“今晚召你前来,乃最后一次给你讲经。你要凝神细听,今后你我恐难以再见。”
  说此话时,大师内心似有无限惆怅和难舍之情。
  顿了一顿,大师佩佩言道:“我佛密宗以意密为三密中最主要一环,因为身密和口密都凭藉意密而发挥作用。身密与口密我已告诉你了,今晚便将意密传授给你。意密就是运用意念去观想。‘观’是观察想像,以心缘之;‘像’为的观‘心’为能观,不必用眼之根、尘、识这三者合而为一就自能办到。密宗的修持,以观想为第一要义。这观想之法,你早已掌握,可你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将来却又如何讲经授业?作为密宗的观想,应分为两个部分:初由观想到达修法的‘生起次第’,再由观想将此返还于‘性空自在’,这就达到了密宗修法的‘圆满次第’。我密宗观想之法称为‘十六观’,即第一,观想日没之日想观;第二,观想水与水之美的水想观;第三,观想极乐大地之地想观;第四,观想极乐宝树的树想观;第五,观想极乐池水之八功德水想观;第六,观想极乐世界宝权、宝地、宝池、宝楼的总想观;第七,观想阿弥陀佛莲花台座之华座想观;第八,观想佛像之像想观;第九,观想诸佛的身想观;第十,观想绿度母佛的母想观;第十一,大势至想观;第十二,菩萨之普想观;第十三,观想诸佛大、小身之杂想观。这前十三观你均已达到,只需将前后顺序记忆一下便可。而这第十四、十五、十六的后三观,你却还要加紧修持,刻苦磨炼。这后三观是上辈上生观、中辈中生观和下辈下生观。
  “观想并非目的,而是达到天人合一的手段。观想要凝神、止念,止念才能观空,身空心空而一切皆空,这样的一刹那,就会有大自然的灵力流入体内,这叫作‘入我’;一刹那我体融入宇宙虚空,这叫作‘我入’。融合就是小我与大我合一,即是自己与宇宙合一,人天合一.你需记住,心空常寂之时就是真性光明之际。达此境界就是我密宗的上乘之境,叫作三密清净。
  “此种境界你可能曾经达到过。我曾听巴鲁格宗大师讲过你走火入魔之事,凭你的心性、悟性和缘份,达此境界当不在话下。
  “达到了此境界,便会感到恬淡虚无,绵绵密密,心息合一,若有若无,虚无飘渺,恍惚杳冥,你便可身轻如云,如气,飘飘然腾空而起。你若此境界再升高一层,便是那自我与宇宙合成一体的密宗极致。这便会将你所有的感觉都化为光明一片,转识成智,变为一个超能力的高僧。
  “我佛弟子有的数十年,有的一生也不能达此境界,就目前而论,真正达到这极致的恐怕只有巴鲁格宗大师一人而已。你是我佛后辈之中最有希望的一个,望你苦苦追求,最终得道成佛。”
  任小蛟在大师稍有停顿的时候急忙插话道:“师父一定也达到了这样的极致吧?”
  巴尔桑普大师避而不谈,他隐隐感到自己似已达到,可就是达到了,也不能自己吹嘘自己呀!
  大师接着又说道:“我已许下誓愿,将东密衣钵传给你。今晚便是传你之日。你今日与吐蕃都卫结下了怨仇,日后麻烦不少,因此,待我将衣钵传你之后,你便速速离开这里。”
  任小蛟急忙问道:“师父,我到什么地方去呢?”
  巴尔桑普大师说道:“逢怀则止,遇会则藏,你从什么地方来,便回什么地方去吧。”
  任小蛟又言道:“弟子是中原关外人士,怎么可以将衣钵带回关外呢?”
  巴尔桑普大师笑着说道:“这有何妨! 我佛四海为家,任何地方皆可安身立命。当年达摩佛祖不也是一苇渡江来东上和我西蕃传法吗! ”
  任小蛟早有心理准备,他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这佛门圣地瞿昙寺,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得离开,心中似有不忍。可师父此话已出,自己不想走也得走了。
  他言道:“弟子早已把回去的路途忘得一干二净,马上离开恐怕要迷失方向,可否允弟子准备一下,明晚再走如何?”
  大师摇了摇头,说道:“你的归程要照寺规去做。我寺规定,凡离寺的密宗子弟,皆要从瞿昙河乘船顺流直下。你如今离寺,又是我东密的传人,就更得走瞿昙河了。我告诉你,这瞿昙河上有三重关卡,喻为三重魔难,若闯得过去,则平安无事; 若闯不过去,只好回寺继续修持。这是对一般弟子所言。而今你衣钵在手,假若你返回寺内,师父我便只有圆寂了,因为我东密不能同时有两个佛祖,这一点,你明白吗?”
  任小蛟点了点头。他心中雪亮,知道自己此番离导,闯也得闯,不闯也得闯。
  他暗暗下定决心,倘若闯不过去,宁可死在魔难之中,也绝不返回寺内。
  就听巴尔桑普大师又言道:“这是我东密衣钵,你快收好!然后你快些回到禅房,带上你的东西,悄悄到寺后门来,我在那里等你。趁此黑夜,你便离去!”
  任小蛟收好衣钵,回到自己的禅房,背上长剑,怀揣那本《金刚顶经》,借着月光,来到后门。
  两人出了寺门,蹭着清冷的月光,来到瞿昙河旁。
  在朦胧的月色里,任小蛟望着这滔滔河水,想到
  自己四年之前初到此地,这河水似乎已经干枯,四年之后,欲离开此吧,这河水重又涨满,大自然真是不可思议。
  他看见,这瞿昙河河面足有一里多宽,浪涛一个跟着一个,雪崩似地重叠起来,卷起了巨大的漩涡,狂怒地冲击着河岸,发出“哗哗”的响声。
  这水声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异常伟大,如同一头噬人的疯兽狂嗥怒吼。这咆哮过后,便又宁静下来,那淙淙流动之声又好像是无限温柔的细语,银铃的低鸣,清朗的钟声,儿童的欢笑,曼妙的清歌,回旋缭绕的韶乐。真是:云外遥山耸翠,河边远水翻银;翻翻雪浪拍长空,拂拂秋风吹水面。
  任小蛟和师父巴尔桑普大师沿河走了几十米,便见到河边停泊着一只空船。
  巴尔桑普大师让任小蛟上了小船,自己掌舵摇船。
  任小蛟连忙言道:“师父,您老人家年事已高,让我来摇吧! ”
  巴尔桑普大师言道:“此刻应该我来渡你!”
  任小蛟摆了摆手,说道:“不,师父! 迷时师度,悟了自度,度名虽一,却已是大不相同。小蛟此番求法,蒙师父不吝指教,并传授衣钵。弟子今已开悟,理应自性自度!”
  巴尔桑普大师面露微笑,不无自豪地言道:“弟子所言极是! 我放心了。今后你定会大有作为,这密宗秘法,就靠你弘传下去了! ”
  言毕,巴尔桑普大师飞身上岸,站立岸边,目送他的得意弟子勇闯三关。
  任小蛟跪在船头,任激流将船顺水推。他双手合什,与师父依依拜别。
  巴尔桑普大师回到寺内,一连数日不上讲堂,也不见他带领僧众做功课。
  东密徒众以为大师病倒,一齐前来禅房问候。
  大师端坐蒲团,正色言道:“谢诸徒的关心。老衲我无病无灾无魔无难,只是心内觉得无比舒服。我大事已毕,如今包袱卸去,倒深感疲劳不堪,”
  众徒皆问:“师父,什么大事已毕?”
  大师高兴地言道:“祖上传下的衣钵,如今已有传人了! ”
  众徒一听,皆惊奇不已,面面相觑。
  只听普秀大师兄问道:“师父,如此重大的事,您老人家为何不举行盛典传授,也好让弟子们知道这新出世的佛祖是谁,敢问师父,佛祖法号叫作什么?”
  大师平静地说道:“传法不在仪式,能者得之。至于法号,你们也不必多问,日后定会知道!”
  众徒听罢,暗自沉思。大家猛然想起,那个中原的俗家弟子任小蛟早几日不见了,加之,想起了他所作的偈语,众人心中便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普秀大师兄更是机敏过人,他曾琢磨过任小蛟的偈语,便知他根器不凡,可对于师父将衣钵传授与他,倒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三年之后,巴尔桑普大师圆寂,东密无人主持,衣钵传人任小蛟又不知身在何处,因此,便由巴鲁格宗大师作主,僧众将普秀硬推了上去,成为了西蕃密宗东密的第十代祖师。
  东密第十代祖师普秀大师盛典之后,又苦修了十年,便率众进入中原。此番前去,是为迎回东密的真正衣钵传人任小蛟呢,还是只为了抢回衣钵,并将衣钵继承者任小蛟置于死地呢? 或许这两条都不为,而另有目的。这些疑团只有了解到以普秀大师为主的东密僧众的所作所为,才能真正搞得水落石出。然此却是后话。
  且说任小蛟拜别师父,身在小船之中,顺着瞿昙河的滚滚东流之水以极快的速度向下游驶去。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几乎彻夜未眠的任小蛟茫然地望着朦胧的晨曦。
  他在漆黑的夜里回想着自己四年来所经历的每一幅图景。他想到巴鲁格宗大师的庄严肃穆,想到自己的师父巴尔桑普大师的知遇之恩,想到普秀大师兄的憨厚诚挚,想到那个中原商人的乐于助人。想着想着,一个婀娜温柔、亭亭玉立、像水仙花一般的俏丽身影牢牢地浮现在脑海中,那身影的印象之深,如同钢浇铁铸一般,似乎永远也不会离去。那个身影就是他内心之中真心爱恋过的朵甘思都卫府的乌甘卓玛公主。
  任小蛟深深爱恋着公主的冰清玉洁和一尘不染。她是那样的善良真诚,那样地不谙世事,那样的纯真可爱,那样的温存美丽。她为了表达自己矢志不渝的爱情,在危难之时,剪断青丝,赠与心上之人,而她自己却以她那孱弱的生命去换取清白,以死去追求真正的爱情。
  任小蛟颇为懊悔,他有些恨自己太自私,居然就这样无情地离去,以至连与她告别一声都没能去做。不知不觉地,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举头望着天空,在一朵朵带灰色的白云中间,深蓝色的天空在几个地方闪亮着,天边有几道绀青色的长线,层层叠叠。忽然,一只水鸟凄厉的叫声划破天空,这叫声正好的合了他内心的情感,他不由得循着声音望去。
  他这一望,心中陡然一惊。
  河岸的山坡上,出现了乌甘卓玛的倩影。
  她身上穿一领雪白的缎子长裙,系着条绿绸腰带,长裙随风飘荡,真如一位仙女下凡。
  任小蛟猛然醒悟,乌甘卓玛今天所穿的依旧是他们两人在西海之滨第一次相见时所穿的长裙。
  乌甘卓玛表情淡然,双眼专注地凝视着河中的一叶扁舟,她心中思念的正是在舟中的那位两次舍生忘死救过自己的心上人任小蛟。
  此时的她,似乎比先前更加成熟了,也更加懂事了。
  自从昨天夜里巴尔桑普大师将传授衣钵之事告诉她后,她的心中便泛起无数波澜。
  她明白,自己深深爱恋的任公子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大师选中他作为东密佛祖绝非有意拆散她和他,而是从比她和他两人的切身利益还要大得多的更大利益出发,似乎是千真万确!
  她也曾埋怨过自己命苦,后悔自己的无能,然而,她也有颇感欣慰的地方,也有值得她终生珍贵的价值,这就是,他曾与她有过四年绵绵情意,这短暂的情意之深,绝对是她终身难以磨灭的。
  尽管她已知自己与他之间没有缘份,可她仍旧立志等待,她隐隐地觉得,似乎仍有那灿烂的光明在前头,也许几年、十几年,也许一辈子。
  她让家人备了快马,朵甘思都卫府中跑得最快的骏马,因为,她太怕失去这次再亲眼目睹他的风采的机会。
  这次她没有带绿珠,不知是来不及带还是有意不带,总之,她认为,她与他之间的情感是纯洁无瑕的,似乎一丁点灰尘都不能沾有。
  她决定亲自到河边送他,她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她内心十分平静,表情十分淡然。
  她甚至不想说任何话,好像一说话就显得那么俗气。
  她只是默默地望着他,他也无言地注视着她。
  只这一瞬,空气似乎凝固了,风也不吹了,浪也不翻了,水鸟也不叫了,大地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
  告别了乌甘卓玛,任小蛟似乎有些安心了,心中不再想了。准确地说,是眼前的形势绝不允许他再想了,他将要全力以赴地勇闯三关。
  三天来,他始终挺立船头,随时做好出击的准备。
  而这三天中,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两边河岸之上隐隐沙汀,飞起几行鸥鹭,四周空阔,八面玲珑。
  每日清晨,金红色的太阳将他美丽的光辉撒在宽阔的河面和广袤的地面上,毛羽灿烂的各种鸟儿则迎着玫瑰色的黎明女神,啼声悠扬宛转。
  而每日黄昏,几乎都是情调柔和,寂静安逸,没有一点儿微风惊动树的枝叶,吹皱瞿昙河两岸近旁的平坦清浅的水面,一股可人的凉气向着晴朗的天空上腾。
  三天过后,又一个清晨来到了。它伸出双手迅速地拉开了蓝色的天幕,苍白的月亮悄悄退到了山上,正在消退的瞿昙河中的潮水浪峰上闪着灿灿金光。
  岸边的树丛已经摆脱了模糊的背景,清清楚楚地显露出来,呈现出一片葱绿,并在这葱绿之中,释放出浓郁的阵阵花香。
  小船正在行驶的这段河道似乎比上一段平静得多,河水缓慢流动着,微微摇晃水渚里睡莲的白帽,岸边茂密的一整排垂柳沉思地俯向平静的深水上面,使阵阵清风吹不到这里来。
  小船又漂了一会儿,越漂河水越宁静,以至到后来这水面已平静得如一面水银镜子,河水湛湛,水面不动,可小船儿却比先前快了许多。
  任小蛟心中明白,这是由于河水太深的缘故。显然,这段河水已深不可测,如无底的深潭,而在平静的河面之下,又有潜流汹涌澎湃,旋涡深藏在潜流之下,倘若落水,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厄运。
  任小蛟深深地感到,这平静绝非什么好兆头,表面的平静似乎比显而易见的险恶更为可怕,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不由自主地拔出长剑,双目四顾,尽管如此,仍抑制不住那“怦怦”的心跳,他已有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在他眼前,一个庞然大物慢慢浮出水面。
  先露出水面的是一个巨形的绿色锅状的甲盖,直径足有一丈多,盖子上条纹密布,如同一张圆形棋盘。
  一个如缸口大小的巨大鳖头扬了起来,吻突尖长,张着血盆大嘴,嘴中牙齿如利刃,整齐地排列着,白森森的,凶狠无比。
  整个头部呈淡青灰色,并有铜钱大的颗颗黑色斑点,愈增其狰狞可怖。
  喉部条淡,布有手指粗细的蠕虫状纹,呈暗色且有黄点。
  头部上方,红色双灯冉冉,显露出巨鳖的睛光来。
  任小蛟猛然一惊,他从这只巨大河鳖的状纹中看出,这鳖少说也有千年。
  只见那巨大河鳖发出森然的“咕咕”叫声,慢慢游至小船近旁。
  它游动之时溅起的浪花,使小船儿颠簸不止。
  任小蛟挥剑砍去,那鳖将头缩回鳖甲盖,剑刃砍在它那坚硬无比又光滑如冰的甲盖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那鳖的甲盖连中数剑,它竟欢喜得全身上下波动,好像有人给它搔痒,显得十分悠然自得。
  片刻,性情暴烈的它猛然撞向小船,只听“轰。隆”一声大响,小船便猛然地摇晃起来。
  任小蛟因无有准备,径直被掀出船外,幸亏他轻功卓绝,临危不乱,只见他借这一掀之势,奋力跃向空中,然后又如一片树叶,轻飘飘地落在了小船之中。
  河鳖一见,更加暴戾恣睢,它又猛然向小船撞去。
  任小蛟心中雪亮,他明白这河鳖是想将自己掀入河中,到那时,自己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济于事,虽然自己识得水性,可与这千年老鳖相比,不知差多少倍。
  他眼见这只小船颠簸得越来越厉害,他想,自己若不想个办法,早晚要被这老鳖掀下船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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