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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杀手列传》时报周刊连载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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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特别企划

  时周 聚剑
  群豪 铸剑
  读者 为剑
    ——诸葛青云/题字

    (一)

    五大侠 接大龙
    ——名家上阵“接力创作” “杀手列传”轮番推出

    文/本刊编辑吴清河

  元月十五日,农历十二月十六日,民历上记载着:天顺,宜订盟、出行。
  时报周刊利用了这一天,邀集了当今“武林”五位大侠聚会:诸葛青云、独孤红、慕容美、卧龙生、秦红。
  时间在午后两点三十分,地点为蔡德隆摄影棚,摄影师要为五位大侠捕捉住侠士风范。
  本刊摄影主编梁小良向斯柏梅公司借到了五套全新的空手道服。你道为五位大侠借衣轻易?实则不然,要知道,壮硕如诸葛大侠,就算XL号的服装,对他而言还是小了一些,非得XXL不行,几番苦寻,方找到适合诸葛大侠尺寸的道服及衣带。
  独孤红大侠也不寻常,上衣不成问题,但是如河马式的裤围,也难找。
  至于慕容大侠、卧龙大侠,虽也“中厚”,倒不成问题。而仙风道骨的秦红大侠,一般尺寸就能显出他的英挺身材。
  两点三十分,本刊工作人员准时到达摄影棚,但见大侠们,都已“严阵以待”。
  “大哥在前,您先行择服而穿吧!”慕容大侠逐字慢条斯理的接过道服,并递向他口中的大哥诸葛青云。
  善解人意的梁小良,一个箭步上前说道:“这套是您的。”诸葛大侠双手捧到胸前,定睛一瞧,厚厚的近视玻璃片后面,射出疑惑的眼神,轻叹一声:“只怕上从下难跟喔!”
  果然,诸葛大侠努力的收了几下气,那条裤子还是拉不上来,所幸诸葛大侠有先见之明,自备白色裤子一条,这才没有“漏气”,维持了大侠“风貌”。
  诸葛大侠在镜头前,做出左手握剑状,右手比划出弹指姿态,“我将告诉读者们,这是甚么意思?”诸葛大侠带着玄机说道。
  双眼炯炯有神的慕容大侠,甫一上场,便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侠气,在闪光灯亮起的同时,左手一个实握,右手当即现出看样子能“摧枯拉朽”的“铁砂掌”。
  几下灯光,慕容大侠双手一抱,揖让而下。
  独孤红大侠当天略受风寒,人虽微恙,气色却不错,两三下的“外家子”功夫,摄影师直呼:“好极了!”
  步伐轻盈的秦红大侠,以“踏水无痕”的架式纵身移到镜头前方。先是双手由上而下定了气,接着便是几下“内家子”功夫的拿、移、闪、攻。同样也是两三下便OK。
  约三盏茶时间,这五位大侠便轻易的完成摄影师的愿望,同时对读者“订盟”,他们的武侠小说大接龙,将自下期起在时报周刊上“出行”。
  没错,这是一个“天顺”的日子。

    (二)

  当今“武林”五大名侠,从下期起将为时报周刊读者展现各家秘练“武功”!
  诸葛青云、卧龙生、慕容美、秦红、独孤红,都是名震江湖的高手!
  高手出招,当然不凡,高手接龙,更有可观!
  武侠小说接力,别有新意,同时也是同场竞技!因此,好不容易才说动五位大侠,他们愿意联手上阵,互相切磋武艺!
  武侠小说接力的方式是这样的,依照抽签次序,第一人先起头创造一个“杀手”,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接续铺排杀手故事,不受限制,第五人则须将故事结束。然后,轮到另一人起头,再创造另一个“杀手”!
  第一个“杀手”是三枪太岁战太平!
  “杀手列传”正是武侠小说接力的系列集合,很喜欢、普通喜欢、不喜欢武侠小说的读者都该看,究竟五大名侠如何展现他们的看家本领?

  诸葛青云

  年龄:五十九岁
  生肖星座:属蛇、狮子座
  履历:曾在总统府第一局服务八年
  身高体重:175公分,100公斤
  著作:八十余部,约五、六千万字
  第一部武侠小说:墨剑双英
  自己最喜欢的作品:一剑光寒十四州、大宝传奇
  平日嗜好:下围棋、打麻将、书法
  最佩服的史上“武者”:诸葛亮
  最喜欢的“武林”同道:金庸、还珠楼主

  卧龙生

  年龄:五十七岁
  生肖星座:属马、金牛座
  履历:中华电视台制作人
  身高体重:170公分,69公斤
  著作:三十余部
  第一部武侠小说:风尘侠影
  自己最喜欢的作品:罗刹夫人
  平日嗜好:抽烟、打电动玩具、喝茶聊天
  最佩服的史上“武者”:岳飞
  最喜欢的“武林”同道:朱贞木

  慕容美

  年龄:五十五岁
  生肖星座:属猴、处女座
  履历:杂志编辑、特约记者、税务员
  身高体重:175公分,76公斤
  著作:文艺两三部、武侠三十余部
  第一部武侠小说:黑白道
  自己最喜欢的作品:十八刀客
  平日嗜好:烟、酒、女人
  最佩服的史上“武者”:李白
  最喜欢的“武林”同道:古龙

  独孤红

  年龄:四十八岁
  生肖星座:属兔、天秤座
  履历:新闻记者、电视编剧
  身高体重:172公分、80公斤
  著作:武侠小说五十余部,电视剧多部
  第一部武侠小说:紫凤钗
  自己最喜欢的作品:满江红、紫凤钗、断肠红
  平日嗜好:运动、养鸟
  最佩服的史上“武者”:专诸、虬髯客
  最喜欢的“武林”同道:白羽

  秦红

  年龄:五十一岁
  生肖星座:属鼠、狮子座
  履历:工人
  身高体重:170公分,65公斤
  著作:六十多部
  第一部武侠小说:无双剑
  自己最喜欢的作品:第七把飞刀
  平日嗜好:围棋、爬山、茶、吃
  最佩服的史上“武者”:三国张飞
  最喜欢的“武林”同道:还珠楼主


    第一部  三枪太岁

    (一)
    文/慕容美

  三枪太岁,当然有三支枪。很多人都不明白,一个人武功再好,三支枪如何使法?
  有这种疑问的人,一定是个大外行。
  只有接近过三枪太岁本人的人,才知道三枪的含义。战太平的三支枪,真正用于对敌的,仅有一支铁枪,这也是三枪太岁日常用得最少的一支枪。
  三枪太岁用得最勤的,是另外两支枪。烟枪和肉枪。
  甚么叫“烟枪”和“肉枪”,自然用不着多解释。
  战太平用得最多的,是烟枪,其次才是肉枪。他从小识字不多,生平最喜欢看的,便是一部“金瓶梅词话”。而他这一生,最崇拜的一位人物,便是西门大官人西门庆!
  但是西门庆三十二岁就死了,这当然是个遗憾。所以,他虽然崇拜西门庆,却希望自己多活几年,并不全部模仿西门庆的生活方式。
  他的第二支枪,用得很谨慎。
  他常说他比西门庆幸运得多,因为西门庆那时没有鸦片烟可抽,而鸦片烟的功效,并不逊于西藏高僧的春药。
  他从事杀人的行业,价钱订得很高。而且有个“三不杀”的规定:“一不杀老弱和残废,二不杀婴儿和孕妇,三不杀恪守清规的僧道。”
  换了一般人,杀人的“润枪”既订得高,再加上“三不杀”的规定,不落得个门前“车马冷落行人稀”才怪!
  然而,战太平受雇杀人,从无失败的先例,“润枪”订得高,反而抬高了他的身份。这就像以后的医生一样,生意愈忙,药价愈贵,上门求教的人反而愈多。
  三枪太岁除了“润枪”昂贵,又有“三不杀”的规定,另外还有一点不合情理的地方。
  那就是,他绝不和顾客面对面的谈“生意”,若有求于他,一定要携带现银先找他的代理人。一切谈拢了,他定个动手的日期,任务不能如期完成,他受下多少银子,一定加倍奉还。
  这种情形以前当然还没有发生过,这也正是三枪太岁名头愈来愈响的原因。
  初秋的某一天,三枪太岁躺在软榻上,刚放下他的象牙烟枪,喝了两口浓茶,在闭目养神之际,他派驻在密云县的一个代理人,拿着一张面额七千两的银票,风尘仆仆的进来向他报告。
  “这是京城里老山西银庄的票子,小的已经验过了,十足兑现。”那个叫大马猴的属下躬身向他禀报,额头上全是油汗。
  三枪太岁点点头,等大马猴继续说下去。
  “委托人是密云县的一个富商,他的三姨太太跑掉了,带走他一袋别人抵押的猫眼玉。”大马猴接着道:“那位富商说:如果这一袋猫眼玉追不回来,他得赔偿抵押人一万二千两银子,势必非倾家荡产不可。”
  战太平皱眉道:“这种事找我干嘛?叫那人报官就好了!”
  “不,不。”大马猴连忙更正道:“是小的说漏了,那女人原来是个卖解的,一身软硬功夫,均甚了得,那富商是个暴发户,肩不能搁担,手不能提篮,惹恼了那女人,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听说那女人有着一身武功,三枪太岁精神稍稍振作了些。“对方的意思是——追回了珠宝就行?”
  “不!”大马猴再度更正道:“委托人说,最好杀了那个女人,否则他咽不下这口气。杀了那个女人,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他可以再加纹银三千两,凑个整数儿。如果您实在下不了手,也得叫那女人落个重残废,失去报复的能力,他才安心。”
  三枪太岁嘿嘿一笑道:“我杀人又不是第一遭,我会下不了手?嘿嘿!”
  大马猴大喜道:“这样说东家是应承下来了?”
  三枪太岁道:“那女人现在住在甚么地方?”
  大马猴道:“据那富商派人四处打听的结果,那女人目前正住在山西小五台山下的一个农村里,姘上了一个年轻的男人,那男人似乎也是武林中人——小的这里有一幅他画的草图。”

    ×      ×      ×

  小五台山下的那个农村叫黑寡妇庄。
  那里的男人,多靠挖煤为生。耕作农田,反而成了副业。因为煤矿设备不良,常有灾变发生,庄中女多于男,而寡妇又占了一大半,黑寡妇庄,便以是而得名。
  重阳节的第二天,三枪太岁终于找到了那个卖解出身的女人,但是,三枪太岁马上遇到了一个难题。
  他对那女人,实在下不了手。
  原因是,那女人实在太年轻,也太漂亮了。女人名叫谷少娥,年约二十一、二岁,身材苗条,五官娟秀。跟她住在一起的,是一名五台山俗家弟子,名叫马良,外号灵猿,年约三十出头,人品亦极俊逸英挺,正是天生的一对。
  三枪太岁并不是个有着菩萨心肠的人。
  他并不在乎拆散这对夫妻,也不在乎那个灵猿马良的武功。他在乎的,是那个女人。杀害这样一个标致的女人,他觉得真是暴殄天物,可惜之至。
  他天生有着与西门庆相同的嗜好。在他见过的女人之中,还没有一个能跟这位谷少娥相提并论,他真的为这女人动了心。
  同时,他也在暗暗怀疑:像这样一个看上去极其端庄的女人,当初为甚么要做人家的三姨太太?
  既然委身于人,又怎会无端拐走自己男人的珠宝?
  因为他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观察,都看不出谷少娥会是个水性杨花,心肠狠毒的女人,难道这里面另外隐藏着甚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他想在动手之前,先弄弄清楚。
  在一个有信誉的职业杀手来说,这是个很可怕的念头。一旦他对这女人真的下不了手,就得依规定赔出七千两银子的两倍。就算这笔银子他赔得出,多年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誉,也要付诸东流了。
  北方的天气,重阳一过,就相当寒冷了。
  事有凑巧,这天傍晚,灵猿马良忽然起了酒兴,便带了几十文钱,去村外沽酒买羊肉,这不啻给了三枪太岁一个下手的好机会。

    ×      ×      ×

  三枪太岁如今才三十六岁,只比西门大官人死的时候多了四岁,正是一个人生命中最风光的年纪。他虽然“烟”“色”兼好,却很懂得如何保养自己,所以他随时看上去,都显得气色红润,精神抖撤。
  他于黄昏时闪身进了那间小茅屋,一枪便点中那女人右腿膝盖旁的“气海穴”。
  他的动作干净俐落,右手提枪,左臂挟着那女人,藉着暗淡的光线,一路上了小五台。
  他在一处密林中,放下那女人,以枪尖抵在那女人胸口上,冷冷地道:“说!妳男人有甚么地方对妳不起,妳要拐走他一袋宝石,躲到这里跟别人同居?”
  想不到那女人镇定得很,一点也不慌乱,居然以同样口气,向他反问道,“你跟汪璧山是甚么关系?”
  三枪太岁一怔脱口道:“谁是汪璧山?”
  那女人哼了一声道:“你连王璧山是谁都不知道,干啥要管这档闲事?”
  三枪太岁后悔了,他已想出汪璧山应该就是那个委托他来杀这女人的密云富商。“是妳问我,还是我问妳?”三枪太岁仗着光线阴暗,脸上热了一下,继续逞狠道:“说老实话,那袋宝石藏在哪里?说不定大爷发了慈悲,会饶妳贱人一条小命。”
  那女人闭上眼皮道:“要人,要命,都随你,想要那袋宝石,你是做梦!”
  三枪太岁道:“妳卖掉了?卖给谁?”
  那女人道:“宝石要有这么好卖,你还找得到我?我早就跑到江南去了。”
  三枪太岁道:“妳倒是会强词夺理!”
  那女人道:“随你怎么说。我就是告诉了你,你也无法到手,阁下一向在江湖上混,有没有听说过一位‘百毒飞刀’?”
  三枪太岁不禁楞了一下道:“‘百毒飞刀’郑准?”
  江湖人物,没听说过百毒飞刀郑准这号人物的人,恐怕是太少了。但是,这女人忽然提到百毒飞刀,又是甚么意思?
  “郑准是马良的师叔,马良是我现在的男人,他的交游广,熟朋友多,那袋宝石目前就寄托在他那边!”
  三枪太岁有点为难了,跟百毒飞刀斗一斗,他也不在乎。可是眼前这女人——他忽然抬起头,仰脸望天,很技巧的打了个呵欠。他忘记毎天这时候,都是犯烟瘾的时刻。
  不先过足了瘾,待会儿眼泪鼻涕的全来了,如何办事?
  瘾上来了,比甚么都难过,他本来还在动着这女人另一个念头,现在烟瘾一犯,甚么都别谈了。横竖他跟汪璧山订的时间还早,万事莫如过瘾急,先找个下台之阶,过足了瘾,再重新衡量一下这件案子的处理办法吧!
  三枪太岁放走了那女人,立即感到有点后悔,等他在避风处,点上烟灯,吸足了事先烧好的烟泡,前后想想,他更后悔了。
  他刚才为甚么要放走那女人?
  对方——汪璧山——并没有一定要追回那袋猫眼玉。对方付他七千两银子,基本的要求,是出一口气,杀了这女人,或者让这女人带一身重伤,变成残废。取回宝石,另有报酬,讨不讨得回来,并不在约束之内。
  三枪太岁精神养足了,立即提枪下山。
  他希望他还来得及亡羊补牢。
  遗憾的是,当下山回到那间小茅屋,他只看到小木桌上放着一条羊腿,一大壶酒。屋内乱七八糟的,早已人去楼空!
  最叫人气得想吐血的是他在酒壶底下,还看到一张留条。
  “三枪太岁大鉴:谢谢仁兄手下留情,没有为难我的女人。基于投桃报李的礼节,特向阁下进献忠言一句:您实在应该先调查一下汪璧山是怎样一个人。”

    (二)
    文/卧龙生

  战太平能在杀手这个行业中成名,除了具有的武功之外,亦有着过人的胆识、才能,冷静下来,稍作沉思,发觉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
  第一,太低估了谷少娥,一个美丽的年轻女人,面对着生死时,能够那样沉着,必是早有了很完全的准备。
  第二,自己已在不经意中,踏入一个设计的陷阱之中,谷少娥留下了百毒飞刀郑准的线索,是唯一可以追索的去处。
  现在,战太平面对的决定,是要不要再接下这笔生意?或是加倍退还收到雇主的钱?
  这些年来战太平确实赚了很多的银子,但支付在烟色上面的开销很大,实际上存下的银子不多。加倍退酬金,会立刻陷入了穷困的境遇中。
  追下去,面对的已经不是谷少娥那个美丽的逃妾,而是声名赫赫的百毒飞刀郑准。

    ×      ×      ×

  郑准接待战太平的地方,不是客厅,而是一间布置很豪华的吸烟室。
  软榻上银灯高烧,横卧着一个美丽的少女,一双纤巧的玉手,执着银簪,正把一个上好云土的烟泡,烧得香味四溢。
  美色和云土正是战太平的两大嗜好。
  战太平吸一口气,压制下烟香诱惑的冲剿,冷冷的说道:“郑兄,也许还不太清楚战某人的来意,我是……”
  “不论战兄的来意如何,兄弟都应该尽尽地主之谊,烟是云土中的极品,战兄是此中高手,请品尝一下……”
  “不用品尝了……”战太平打断了郑准的话接道:“从烟味中已可判辨出烟是云土中的魁首‘满室香’,这位烧烟的姑娘,也是位烧烟的高手,已把满室香的烟味完全烧了出来。”
  郑准笑一笑,道:“果然是货卖识家,不瞒战兄说,这位烧烟的姑娘,是兄弟花了三百两银子的高价礼聘而来,战兄既然还算满意,何不躺下去香两口……”
  “郑兄,也有香两口的嗜好……”
  “这种富贵极品的享受,兄弟还受用不起,兄弟是专为战兄准备好。”
  “好!好,既然是郑兄早知道了,咱们就打开窗户说亮话……”战太平的右手已摸住了腰间的枪柄,人也移动到一个最有利的出击角度,说:“郑兄是准备替他们架下梁子了。”
  郑准满脸讶异的神色,道:“战兄,你这是干甚么?一副准备打架的样子?”
  战太平冷冷接道:“我姓战的是个拿人钱财,帮人消灾的杀手,但你姓郑的也不是甚么正人君子,看在‘满室香’的份上,郑兄请亮家伙吧?我给你个公平交手的机会!”
  郑准奇道:“战兄,你在说甚么?我郑某人可是诚心诚意的接待你,花了我不少的工夫,才找到这上好的云土,和这位烧烟的高手,你怎么……”
  察言观色,战太平看出了郑准不似装作的样子,但仍保持着戒备,道:“你有一个师侄叫马良,对不对?”
  郑准道:“不算师侄,只是一个好朋友的门下,对我郑某人,倒是相当的孝敬。”
  “郑兄可知道他拐了人家的小老婆,那位小老婆偷走了老公的一袋宝石,兄弟登门造访,就是要找马良和那个小贱人,郑兄肯交人,咱们仍是好朋友,如是不肯交人,战某人只好得罪了。”
  “荒唐,荒唐……”郑准脸色冷肃的说道:“小王八蛋竟然骗我,如是战兄一见面就动家伙,兄弟死了,还是死得不明不白……”
  战太平呆了一呆,道:“马良骗了你?”
  “是啊!他告诉我说,战兄有一票大生意,要找兄弟合作,联手把它吃下来,像战兄这等高手,既看重我郑某人,郑某自是高兴。……”
  “嘿!我战某人这香上两口的嗜好,也是马良告诉你的了?”
  “不错,战兄一向隐密身份,江湖上虽有人知道战兄的大名,但兄的生活细节,却是知晓不多,奇怪了,马良这小子,怎会知道战兄有香两口的嗜好?”
  战太平完全明白了自己的推断没错,马良离家买醉,让自己擒住了谷少娥,是设计好的圈套,马良那小子一直在暗中监视,他发觉了自己烟瘾发作的情形,甚至看到了自己躲在山脚处抽大烟的情形,他把这个秘密泄漏给郑准……
  陡然感觉到一股寒意,由心底泛生起来,如若江湖上都知道了战太平有着香两口的嗜好,这个杀手的工作,如何还能干的下去。
  但闻郑准说道:“战兄,马良那小子耍了我,就算你放过他,我也绝不饶他,咱们现在就去找他。”
  战太平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轻轻吁一口气,道:“上好的‘满室香’不吸两口,实在是可惜的很!”
  竟然爬上软榻,抽起烟来。
  郑准呆了一呆,忖道:“原来抽大烟的人,竟是如此的难耐烟土的诱惑。”
  战太平在那少女熟练的烧烟技术配合之下,一连抽了三个烟泡,那种半闭双目的满足神情,完全暴露出一个染上烟瘾人的懒散、疏忽,如果郑准此刻突然下手,相信是一击必中,十拿九稳。
  郑准没有下手,因为,他完全没有准备,但内心中对这位誉满江湖的人物,却突然生出了一种轻视的感觉,原存的敬重和畏惧,立刻消失了大半。
  战太平伸了一个懒腰,才缓缓坐起身子,下了软榻,道:“好!好!‘满室香’果然是名不虚传……”
  “战兄,走吧!咱们找马良那小子去。”
  战太平道:“他现在哪里?”
  郑准道:“我知道他住的地方,现在,去找他们,也许还来得及?”
  战太平淡淡一笑,道:“如果他早有设计,自然不金在那里等着我们去抓他,现在,急也不在一时了。”
  郑准奇道:“战兄的意思是……”
  战太平道:“郑兄这‘满室香’使兄弟心满意足,只是,这种上好的云土有一个很大的坏处……”
  “噢!这方面,兄弟没有经验,战兄请指点指点……”
  战太平两只半眯着的眼睛,盯在那烧烟的姑娘身上,用不着再用言语解释了。
  郑准口中啊了一声,道:“是这样呀!兄弟明白了,好!我叫他们准备酒饭,咱们吃过酒饭再说,兄弟先告退了。”
  战太平忽然感觉到百毒飞刀一点也不毒,反而是那么可人,望着郑准离去的背影,战太平顺手关上了房门,回头看去,那少女已坐了起来,缓缓下了软榻,道:“大爷,我也告退了,大爷要过烟瘾时,招呼一声,我立刻就来。”
  伸手拦住了去路,战太平低声说道:“妳叫甚么名字?”
  “可人,小婢被郑大人以三百两银子雇用一年,一年后才可以离开这里,所以战大爷可以放心,小婢还有很多的时间,为战大爷烧烟。”
  “妳叫可人……”
  “是!”
  战太平伸手拉住了可人的右腕,道:“妳长的也十分可人,陪战爷温存一番,我另外有赏。”
  可人冷冷的说道:“我虽只是一个伺候战爷吸烟的女婢,却不是任人折残的路柳墙花……”
  战太平吁一口气,接道:“怎么?一年三百两银子,只要妳烧烧烟泡,这代价岂不是太高了一些。”
  可人道:“小婢烧烟的技术精纯高明,就是不太好的烟土,也能烧出它的香味来,再说郑大爷雇用我时,也未说明,还要陪我伺候的客人上床。”
  “嗯!所以,我才和妳商量,妳要多少银子,自己开个价吧……”战太平感觉烟瘾过足后的欲火非常难耐,如不是在郑府中作客,早就饿虎扑羊冲上去了。
  可人道:“我已不是清白的女儿之身,但也不愿随便陪人上床,战大爷,你就放过小婢吧。”
  这话充满着矛盾,既不愿陪人上床,就用不着再说已不是清白女儿之身。
  这不是拒绝,而是另一种挑逗,我不喜欢你,所以,不要陪你!
  战太平怒火大炽,一手抓起可人,投掷到软榻上,道:“妳是说战大爷还不配跟妳上床了。”
  可人脸上闪掠过一抹厉色,缓缓闭上双目,道:“战大爷如是一定不肯放过小婢,小婢自知无能抗拒,但我会把这件事告诉郑大爷!”
  战太平冷笑一声,道:“如果郑大爷不同意,也不会离开这里了。”
  扑上软榻,剥去了可人的衣服。
  可人没有推拒,也没有婉转承欢,但她胴体完美,肤白如雪,战太平几房小妾,都是千中选一的美女,但和可人比起来,就大为逊色不少。
  战太平获得了很大的满足后,忽然生出一股歉意,叹息一声,道:“我战某人好色,朋友们都知道,但我从来没有强迫过人,今天,好像是有些霸王硬上弓了。”
  可人一面穿衣服,一面冷冷的答道:“不用假慈悲了,是不是强迫我,你自己心里明白。”
  战太平道:“好!妳要多少银子?”
  “不用……”可人倔强的说:“不是我自愿陪你的,不用收钱。”
  跳下木榻,开门而去,她似是一刻也不愿多留,也没有那种女人失身后的痛苦和悲凄。
  战太平忽然感觉到,这两个跟头栽得很惨,而且,都是栽在两个二十几岁的女人手里。
  一个耍了他,让他胡里胡涂的找上了百毒飞刀,一个轻视他,江湖上闻名丧胆的战太平,可人竟然完全没有瞧在眼里,她不要钱,也没有反抗,好像是根本不把他当个人物看。
  战太平的精神上似是受到了两次重击一般,顿觉羞忿异常,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他缓缓站起身子,忽然觉着小腹中一阵隐隐作痛,但很快消失。

    (三)
    文/秦红

  “奇怪,我怎么会肚子疼?”
  虽然只是一阵短暂的小痛楚,他都已起了疑心:他首先想到的是刚才那番霸王硬上弓,但立刻又否决那种可能性,因为他在那方面技高非凡,绝不可能阴沟里翻船,因此他又想到会不会是“百毒飞刀”郑准暗中在“满室香”上做了手脚……
  不过,此一疑虑随着痛楚的消失而消失,他好整以暇的穿好了衣服,提着他的铁枪推门而出。
  郑准的一个家人候立在走廊上,看见他出房,连忙上前道:“战爷,我家主人正在客厅上候驾,诮随小的来。”
  百毒飞刀郑准似乎确有诚意结交他三枪太岁战太平,在客厅上准备的酒菜非常丰盛,使用的碗盘碟子都是整套的上等货,厅上还有两名侍女等着服侍,姿色虽不及可人,却也相当讨人喜欢。
  “没有好酒菜招待,战兄请勿见怪。”
  “好说。”
  宾主叙礼落座,侍女上前斟酒,郑准刚要举杯敬酒,发现战太平神色有异,目光一注道:“战兄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战太平闭着眼睛,眉头微皱,过了一会才缓缓睁开双目,冷冷道:“姓郑的,你好下流!”
  郑准一怔道:“战兄何出此言?”
  战太平冷笑道:“你号称‘百毒飞刀’,当然是用毒的大行家,只是你郑准如今已是江湖上名头响亮的大人物,做为一个大人物应该有大人物的风度,怎么还是使用那下五门的毒药呀?”
  郑准满头雾水,道:“我……我甚么时候使用毒药?”
  战太平道:“我刚刚又疼了一下,而且比第一次严重。”
  郑准惊愕地道:“战兄甚么地方痛?是不是可人那小妮子跟战兄胡来?”
  “砰!”
  战太平突然抬起一脚将整桌酒菜踢倒,探手抓起身边的铁枪,一枪便向郑准心口刺去,厉声道:“告诉你,我战太平可是混过来的,想下毒杀我,没那么容易!”
  他“三枪太岁”确是名不虚传,这一枪去势之快,有如怒矢离弦,一瞬间便到郑准的心口上。
  可怜“百毒飞刀”郑准空有一身武功,由于心里没有准备,而且双方近在咫尺,一时闪避不及,虽是奋力一闪,枪头仍然刺中了他的右边胸口,登时鲜血迸涌!
  郑准大吼一声,右掌“拍!”的一声扣住铁枪,使劲往旁推去,紧接着顿足跃退,以急怒攻心的表情大骂道:“狗娘养的,你疯了不成?”
  战太平本欲提枪再上,但看到郑准那副样子,心中可有些迷惑了。
  他想:郑准如是在云土上下毒的人,他一定有准备,自己那一枪绝无可能这样轻易得手,再加上眼看郑准那副怒火中烧的激愤模样,使他原先的判断动摇了。
  但是,云土是对方提供的,烧烟的可人也是对方早就雇用的,若不是对方下的毒,又是谁呢?
  他本想弄个水落石出,但就在这时,腹痛又开始发作了,而且又有夺“门”欲出的感觉,他不愿在郑准面前出丑,又不便问郑准茅坑在哪里,一急之下,掉头往外便跑——
  “笃!”
  就在他冲过厅门的一刹那,右边门框一声轻响,赫然已钉着一把飞刀,距他右边面颊只有五寸之近!
  发出飞刀的人,当然是郑准。
  战太平霍然转身,厉笑道:“姓郑的,想动手了是不是?”
  郑准脸上仍是一片盛怒,一个字一个字道:“在下的飞刀从无虚发,这一刀是告诉你:我郑准如想收拾你,你早就躺下了!”
  战太平没敢再回嘴,因为再耽搁下去的话,一定会拉到裤子里,是故他飞也似的往外跑,冲出郑宅,奔离市街,一直奔到郊外,一头窜入树林里面……
  从树林里出来时,他感觉舒爽多了,他这才明白腹痛可能不是中毒,而是自己吃坏了肚子之故,也因此对郑准生起一些歉疚,但刚才自己一枪伤了他,如今自然不好意思回去与他一起去找马良,只好自己一人去找了。
  但马良的住处只有郑准知道,刚才郑准没有说,自己到哪里去找人?
  他正在不得主意,突然腹中又一阵绞痛,接着又有要拉的感觉,便赶紫再转回树林里去……
  此后,腹痛一再的发作,也不停的拉,有几次忍痛上路,可是走没几步就又来了,他索性待在林子里,到了这天黄昏时分,一共拉了十来次,最后的两三次还带有血丝。
  “是了,我一定是中了毒没错,可是那郑准分明不是下毒的人,莫非是可人那小贱人干的好事?但她并不知我会强迫她上床,怎会事先在‘满室香’上做手脚?”
  他百思不得其解,看看日已偏西,觉得不能再待下去了,乃拄着铁枪勉强上路。
  也不知是中毒的原因或拉肚子之故,他感觉全身好像要虚脱一般,愈来愈没力气,只不过走了一里许,全身已直冒冷汗,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和浮动,他知道再走下去一定会晕倒路上,只好在路边坐了下来。
  “喂!你怎么啦?”
  忽然,一个庄稼装束的青年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表示关心的发问。
  这青年肩上荷着一支扁担,头上戴着一顶草笠,模样朴实忠厚,显然是本地人。
  战太平大喜,急问道:“兄弟,这附近可有客栈?”
  那青年摇头道:“没有,要到县城里才有,那要走二十多里路。”
  战太平一听,心中沮丧极了,叹了一口气道:“真他妈的倒霉……”
  “老兄生了急病?”
  “正是,腹痛如绞,半天拉了十多次,全身没一丝力气,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唉,可急死我了。”
  “舍下就在前面不远,老兄若不嫌弃,不妨到舍下过一夜。”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三枪太岁战太平就这样被青年搀扶到一间破旧的农舍里面。
  青年姓冯名顺,父母已亡,因家贫尚未娶妻,故全家只他一个,每天就到镇上干些粗活过日子。他把战太平扶上床,立刻下厨烧饭,准备招待客人。
  战太平一上躺,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烟具,过足了烟瘾后,精神是好了不少,但腹痛仍不断发作,这使他更为忧急,因为他知道只要是一般小毛病,云土的功效均可压制,而如今竟不能压制腹痛,这就表示自己所中的毒很不简单,搞不好可能会要了老命……
  天黑下来的时候,冯顺请他下床吃饭,他一看桌上的饭菜,心里就不痛快,暗忖道:“白天那桌酒席我没吃,现在却要吃这个?”
  他于是掏出十两银子,向冯顺笑道:“兄弟,我有个主意,这儿距市镇不太远,你拿这银子去街上买些可口的食物,顺便替我去药铺买止泻药给我服用,剩下的银子赏给你,如何?”
  冯顺一口答应,立刻出门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冯顺带着一瓶药丸和一大包食物回来了。他和冯顺一起吃了食物,服下几颗药丸,随又上床躺下,哪知过不了多久,腹部就响个不停,继而绞痛,又不得不往茅坑里跑了。
  整整一夜,他无法入眠,拉得一塌糊涂,天亮的时候,他叫冯顺拿来镜子一照,自己都吓了一跳,只不过一天一夜工夫,竟然瘦了许多,眼球布满血丝,气色一片蜡黄,像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他心头一沉,半天说不出话来。
  现在,汪璧山的买卖、谷少娥带走的那袋猫眼玉,还有那该死的马良,以及他自己十年来所建立的信誉,现在都变得不重要了。
  现在,他觉得最重要的是如何解去腹中之毒,保住自己的命。
  他先取出烟具过瘾之后,才向冯顺问道:“兄弟,你可知甚么地方有医术高明的大夫?”
  冯顺道:“镇上有个大夫听说不错,不过我不敢保证。”
  “唉!我得赶快找个懂得解毒的大夫,不然只怕挨不过三天……”
  “解毒?对了,镇上有位郑爷懂得解毒,但他不是大夫。”
  “你说的是郑准?”
  “正是。”
  “哼,算了。”
  “怎么呢?”
  战太平没有回答,沉默了半晌,才又掏出二十两银子,说道:“兄弟,你替我去镇上雇一辆马车,就说——”
  冯顺打断他的话道:“没有,镇上没有马车可租,不过在下倒可以找到一辆牛车,要是你愿意,我就用牛车送你去找大夫,不过……”
  他接着提出的要求使战太平大感意外,他要求战太平教他武功。
  昨夜,他与战太平聊了很久,得知战太平有一身武功,他非常羡慕,自叹从小家贫没读书,又无任何技艺,若能学成武功,就不愁找不到谋生之路。
  战太平听了他的要求,心中暗笑:“你小子想学我战太平独步武林的枪法?呸!真是痴人说梦!”
  不过,他却答允了,道:“好,你快去准备牛车,我想赶快赶回家去,我家乡有个大夫懂得解毒,只要我的命保住了,立刻教你武功。”
  冯顺大喜,转身便要出门,不料就在此时,忽听屋外有个女子的声音道:“喂!有人在家么?”
  这个女子的口音,对他战太平可不陌生,他一听之下,心头好像挨了一记重拳,暗暗叫苦道:“糟,我命休矣!”

    (四)
    文/诸葛青云

  这声音,曾经和他上床亲密,为时也距今不久,当然使战太平听得出来,是出自那名虽“可人”,肌肤身段也相当“可人”,但神态、语气却对自己隐隐含有一种排斥意识,以致显得不太“可人”的可人之口。
  可人会这样迅疾的,寻到这样僻静破旧的农舍里来,岂不是显示出想套问学习他枪法绝学的冯顺,也非田庄子弟,身份绝不简单!
  既觉冯顺可疑,则想起冯顺拿来给自己越吃病情越重的药丸、食物,当然心中凛然生寒,更起疙瘩。
  一次又一次的,落入莫名其妙的算计之中,加上如今又已泻得脱了人形,全身疲软无力,才令战太平不由自主的,脱口喊出了:“糟,我命休矣!”之语。
  可人的“可人身材”,果然从这破旧农舍门外,闪了进来,她依然神态如冰的,冷冷一哼说道:“战太平,你身中奇毒,狂泻脱形,这条命儿,的确是休定的了!但不知是想做个明白鬼?还是一切认命,做个胡涂鬼呢?”
  战太平道:“胡涂的路,不单在阳世不易行走,在阴间想必更是寸步难行!但如今在你们占优势的局面上,似乎没有甚么谈判余地?我若想做个明白鬼,势必要付出相当高的代价……”
  冯顺的老实神态,已经改了,右手搂着可人的婀娜腰肢,左手拿着战太平那杆业已无力取用的成名“铁枪”,用枪尖遥指着他,面含冷笑接道:“代便当然要有,其实也不算高,因为你人既已死去,身外均无非废物!我们想要的,是你仗以练成枪法绝艺、名震江湖的‘杨门梨花枪’、‘罗家回马枪’,和‘回头望月追魂枪’等三套‘枪谱图解’。”
  战太平望着冯顺,皱眉说道:“贵姓?大名?你应该不叫冯顺……”
  冯顺的右手,从可人的腰肢上松了开来,指着他自己的鼻尖,得意笑道:“好,大家打开窗子,说亮话吧!‘冯顺’不必谈了,连‘马良’都属假名,农家子弟,更乃瞎掰!我们要算是老同行呢,‘三枪太岁’,固然名号响亮,我这‘玉面煞星’卫无行,在‘杀手’行业之中,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战太平听说“冯顺”就是“马良”,而“马良”又是“杀手”群中,以机智著称,一向只求达到目的,不择任何手段的“玉面煞星”卫无行,自然生望更绝,万念俱灰的,惨笑一声道:“对,身外之物,着实无足珍贵可言!但三套‘枪谱图解’,不可能被我带在身边,你们若能信得过战太平,我愿意以一套‘枪谱图解’藏处,换一个心中疑问的真实答案如何……”
  可人不等他再往下说,便点头接道:“可以,我相信堂堂‘三枪太岁’,不至于死后赖帐,自损声名!既有三桩所疑,你就尽管问吧,我并猜得出你最大的一项疑问,就是弄不清楚在‘百毒飞刀’郑准的家中怎样会中了奇毒?”
  战太平颔首道:“这事确实费解,因一来‘鸦片’本身便是毒物,有‘以毒制毒’作用!想把其他毒物,混入其中,既颇困难,也易失效!二来,我外号‘三枪太岁’,是每日烟不离口之人,只要烟泡中稍羼异味,必被我立即发觉……”
  可人妙目中突闪诡谲神光,媚笑接道:“卫无行这‘玉面煞星’,向以机智驰名,而‘百毒飞刀’郑准,更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在他们合谋之下,哪里会被你察出破绽?他们深知‘三枪太岁’的第一根‘铁枪’,不好斗,第二根‘烟枪’,也门坎精!但第三根‘肉枪’,却是你最容易疏忽的致命之处!郑准和卫无行,既费了心,更费了事,他们是把奇毒藏在我胸前双峰,和脐下方寸之间!当时你猴急逞暴,自觉蚀骨销魂,触手柔嘉,疯狂驰骤!……”
  她说得出口,战太平却有点听不入耳,废然一叹,红脸失声叫道:“可人,妳……妳……妳拿了他们多……多少酬劳?牺牲不……不嫌太大了么……”
  可人的脸上,突然笼罩了一片冰霜,神色一沉答道:“钱不算多,仇不算小……”
  战太平失声道:“仇?我……我会和妳有仇……”
  可人道:“这算第几个疑问?”
  战太平叹道:“就算是最后一个吧,我弄清楚这桩疑问,再提出在这尘世间的最后一项要求,便可以让你们恩仇了断,大发慈悲,送我上路,去作‘阴曹杀手’!”
  可人道:“好,你既是最后一项问题,我也作综合答复!约莫在十五、六年前,你接了一笔生意,‘铁杆梨花枪’下,灭了一家汪姓武林人物的门,但苍天有眼,枪尖下竟有了漏网之鱼,有一个老家人,虽中枪而未绝命,躺在成堆的尸首之下,装死幸得复苏,另外还有个小女孩,藏在米缸之中,未曾被你发现!……”
  战太平盯了可人一眼道:“妳就是那米缸中的女孩?”
  可人方一点头,战太平又道:“那藏在尸堆以下,死而复苏的老家人呢?”
  可人失笑道:“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老家人如今可发了财了!他就是送了你七千两银票,要你来找卫无行和郑准送死的‘密云富商’汪璧山呀!”
  直到如今,战太平才恍然大悟地,摇头叹道:“唉!杀手生涯浑似梦!汪璧山真会布局,一开始便使我坠入了步步是计的层层圈套之中!雇‘杀手’去杀‘杀手’,被追杀的‘杀手’,反而变成了真正的‘杀手’,委实百谲千幻,教人弄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杀谁……”
  “玉面煞星”卫无行提防时间若是拖长,容易再生突变,遂用战太平的“铁杆梨花枪”,指着战太平的心窝说道:“战太平,莫要多说废话,你不是还有个最后要求么?快点提出,能允则允,不能允时,卫某就用你的‘铁杆梨花枪’,立刻送你上路!”
  战太平道:“大丈夫言需有信,在未提出最后要求之前,我不妨先付一些代价,且把三套‘枪谱’中,最精妙的‘罗家回马枪’,给了你吧!其余的‘梨花枪谱’,和‘回头望月追魂枪谱’,则留给可人、郑准……”
  卫无行喜出望外道:“你的‘回马枪谱’,居然带在身边?”
  战太平道:“那是我的成名绝艺,自然枪不离谱,谱不离枪。我‘铁枪’自距离‘枪尖’七寸开始,毎隔七寸,枪身均暗藏‘螺旋’,你一节、一节,慢慢旋开,到了第五节上,便可看得见藏在中空枪身之内的‘回马枪谱’……”
  卫无行起初尚怀疑战太平有甚奸诈,但依照所说,慢慢旋开“铁枪”,毫未有甚异状,并在旋到第五节上,果然看见了藏在枪身中的一卷纸儿,遂一面抽取这册渴慕已久的“回马枪谱”,一面问道:“战太平,你到底有何最后要求?”
  战太平看着可人答:“这位汪可人姑娘的姿色身段相当美妙苗条,算称‘上中’,但她为了报仇,确下苦心,竟把烧烟技艺,练入了‘上上’境界!战某百战江湖,获号‘三枪太岁’,成名于‘第一根枪’,送命于‘第三根枪’,但临死前,所放不下的,却是‘第二根枪’!常言道:‘瓦罐不离井上破,杀手难免阵前亡。’卫朋友要我命儿无妨,但可否看在同行份上,容我于临死之前,再尝一口汪可人姑娘所烧的‘烟泡’的奇香绝味?”
  这时,卫无行已抽出“回马枪谱”,展卷看得出神,闻言随口答道:“看在这‘回马枪谱’,神妙万方,果是隋唐遗留的‘罗家’绝学份上,我可以答应,容你缓死须臾无妨,但汪姑娘方面……”
  战太平接口道:“汪姑娘应该不吝于对一个毫无抗力的垂死之人,再表现一次‘烧烟’绝艺!我也会除了那册‘回头望月追魂枪谱’以外,再送她一件更名贵的意外酬报!”
  汪可人果然取了战太平随身所带的烟具,开始准备为他烧烟,并娇笑叫道:“战太平,我们总算也有过一次露水姻缘,再烧口‘送命烟’,给你抽抽,原属无妨,但你若把我当作甚么贪得‘意外报酬’的大傻瓜,却就是完全错了!要知道你‘三枪太岁’的‘第一根枪’,已被‘玉面煞星’卫无行一节一节拆掉,‘第三根枪’更因中毒大泻得‘垂头丧气,疲莫能兴’……”
  战太平用手抚摸着他“三根枪”中,如今唯一还有点用处的“第二根枪”,狠命抽了两口,精神一振接道:“身外之物,既化灰尘,则所谓‘杀手必遵的原则’,我也不必守了!汪姑娘妳既煞费苦心的欲报家仇,难道就不想知道在十五、六年以前,出钱起意,雇聘我‘三枪太岁’战太平,对你们‘汪家’灭门之人,究竟是哪一个么?”
  这几句话儿,着实大出汪可人的意料,使她猛吃一惊,失声问道:“杀手肯泄漏雇主?”
  战太平凄然一叹,又抽了两口奇香无比,使他大过其瘾的“鸦片烟”,望着汪可人,缓缓说道:“枉死城隐隐可见,鬼门关已在眼前,事到如今,还有甚么话儿,会使我有所顾忌而不能说呢?难道战太平死而有灵,并悛恶不改,到了阴曹地府之中,还会再作‘杀手’?”
  汪可人秀眉微挑,用眼角余光,偷偷一瞥,那正对“回马枪谱”看得出神的“玉面煞星”卫无行,尽量把话音压低道:“说,你那十五、六年前的雇主是谁?看看是否与我心中所怀疑者,同属一人?我答应替你再烧两个最过瘾的‘烟泡’……”
  战太平似因久泻乏力,无法施展“蚁语传声”,只得用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近乎“喉音腹语”,低得不能再低的答道:“是‘百毒飞刀’郑准……”
  汪可人既似听见那么一点点,又不曾听得清楚,只好把头儿凑了过来,与战太平神态极其亲热的,几乎是接着腮儿,贴着脸儿问道:“你……你说甚么?你的雇主是……是谁?”
  战太平或许是烟瘾过足,精神忽振,从目中闪射出萎退已久的炯炯神光,把他的“第二根枪”——“烟枪”,含在口中,突然不往里吸,反而用力往外一吹!
  一股浓烟,带着一股扑鼻的刺脑香味,从枪管中飞射出来,一齐吹在汪可人的脸上!

    (五)
    文/独孤红

  在别人,往人脸上吹那么一口浓烟,顶多会呛得泪涕泗流,一阵狂咳。
  而,战太平往他这“第二根枪”里吹出来的这口浓烟,却能杀人,因为这是他自知不免之余,有心杀人,趁人不备,所提聚的一口真气,吹出来的不只是烟,还有烟油。
  所以,汪可人那一张娇媚的脸,就好像中了火炮所轰似的,立即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一对可以勾人魂、摄人魄的妙目也为之眼珠破裂,血污喷出,狂叫一声,双手捂脸,往后便倒,娇躯只一滚翻,双腿只一踢弹,就玉殒香消,一缕芳魂往枉死城报到去了。
  战太平笑了,虽然没笑出声,但一代杀手的那股子冷傲跟凛人的阴戾之气,全又显现眉宇。枉死城隐隐可见,鬼门关已在眼前,先去的是你不是我,又是谁受了谁的“送命烟”?你们把战太平看扁了,我这令人闻之胆破魂飞的“三枪太岁”名号,岂是幸致……
  此情此景,看呆了卫无行,也眼傻了这位“玉面煞星”,他号称“煞星”,自也杀人无数,但却从来没有见过死得这么惨的。他号称“玉面”,引以为傲的是一张脸,最为珍惜的,也是一张脸,又如何能忍受眼见一个人如此可怖,这么凄惨的毁容而死。战太平话声一落,他便机伶一颤,矍然而醒,两眼厉芒暴射,望着战太平,切齿咬牙,狞声而笑:“姓战的,你行,你真行,真没想到,你在临死之前会有这一招,可人死得好冤,但是你想到没有,她是死在你这卑鄙的心计之下,可是现在在你眼前的,还有一个我!”
  战太平目中射出的两道炯炯神光,从可人的尸体之上挪开,缓缓移转,落在了卫无行那一张玉面之上,道:“还有一个你又怎么样。”
  卫无行狞笑道:“怎么样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话落,他两眼之中闪现凶芒,握着战太平那“第一根枪”“铁枪”的尺余枪尖,就要往战太平的心窝插下,可是,忽地他脸色一变,不动了。
  战太平那冷傲阴戾的笑容又在脸上浮现:“是你知道了,还是我知道了?”
  卫无行骇然厉声:“姓战的,你——”
  战太平道:“看下你手上拿的那套枪谱,叫甚么枪谱?”
  卫无行不看也知道,立即答话:“‘回马枪谱’——”
  “对,‘回马枪谱’——”战太平道:“你可知道,‘回马枪’是在甚么时候用的,干甚么用的么——”
  谁都知道,“回马枪”是在战敌不下,诈欺诱敌,或者是不幸落败,敌追我逃之际,突然间回马一枪,杀敌自救用的。
  卫无行脸色再变:“姓战的,你是说——”
  战太平道:“我是说我在这套枪谱上动过手脚,宁愿备而不用;我是说你跟我一样,也中了毒,当然也会跟我落个同样的下场。卫无行,你是我用上这套枪谱的头一个,因为多少年来,从来就没有人能摸到我这第一根枪,更不要说把这套‘回马枪谱’拿到手中了,你应该引以为傲,应该感到安慰,进而含笑九泉了——”
  卫无行是个杀手,杀手当然是杀人的人,杀人的人不见得就是胆大不怕死的人!
  他惊得玉面发白,发白之余,更见狰狞,他凄厉的叫了一声,就待拼最后一点力气,将手臂挥下,将那冰冷的枪尖刺进战太平那热腾腾的心窝之中。尽管明知道战太平必死,毕竟他是让战太平在他手里断的气。
  但,虽然他也是个杀手,这一点他就不如“三枪太岁”战太平,他根本无法提聚真气,那凄厉的一声叫,反倒成了他在这个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声音,叫声住后,他人也倒了,就爬在床边上,就爬在战太平的脚下,不动了,没再动一动。
  战太平支撑着,吃力的仰起了点身,望着爬在床边的卫无行道:“你们一个个不该这么瞧扁我战某人,真不该,战某人临死之前何止只有一招!我号称‘三枪太岁’,枪谱也有三套,当然临死之前的伤人招也有三招,‘回头望月追魂枪’用过了,‘罗家回马枪’也用过了,还剩下最后一招‘杨门梨花枪’,我要用在该死的汪璧山跟‘百毒飞刀’郑准身上了!”

    ×      ×      ×

  破旧的农舍突然起火了。
  这一带地处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少见人迹,自然不会有人来救火,就算是最近的市镇上的人发现,赶到这儿来,也来不及了,何况最近的市镇少说也在几十里外,根本发现不了!
  所以,只有任它起火,任它烧了。
  这一带很空旷,空旷的地方往往风大,风助火势,烧得相当快,一个时辰不到,农舍成了一堆灰烬,一片废墟。
  农舍是不到一个时辰就烧完了,烧完了火也就熄了。
  可是人却是在农舍烧完,连最后一点火星都没有了之后才来的。
  人,是“百毒飞刀”郑准,还有一个老头儿,老头儿福福泰泰,满面红光,一看就知道平日油水很多,日子过得不错。
  郑准的右胸挨过一枪,战太平的“第一根枪”,铁枪。
  可是现在的郑准,似乎不像个受过枪伤的人,不但没见裹伤,而且气色、精神都很好。
  他跟胖老头儿并肩站在废墟前,四道目光直盯着那片灰烬半天,胖老头儿才说了话:“怎么回事?死的人跟活的人呢?”
  郑准又隔了半天才说话:“汪老,老实说,我不知道!”
  汪老,莫非就是那位“密云富商”汪璧山?
  那位汪老道:“怎么说,老弟台,你不知道?”
  郑准道:“汪老,我是跟你一起上这儿来的,在这之前,我没离开过你半步!”
  那位汪老皱了眉,“怎么会这样,这把火会是谁放的?”
  郑准没接话,那位汪老像是自言自语,自言自语可以不必接话。
  但是那位汪老接着又是一句:“老弟台,你有把握,姓战的绝逃不过这一劫?”
  这句话是问郑准,郑准就不能不接话了:“这个汪老放心,姓战的要是能逃过这一劫,这么多年的毒,我是白玩了,又怎么对得起汪老的多年花费!”
  那位汪老紧接着又是一句:“既然如此,放这把火的就是卫老弟跟我家可人姑娘了?”
  郑准显然没料到他会在这儿等着,有此一问,一想,随即点了头,他是不得不点头:“当然,那当然!”
  那位汪老道:“那么,战太平既然必死无疑,他们为甚么还要放这把火,还有他们两人呢?”
  郑准皱了眉,暗暗皱了眉:“这就不知道了!”
  那位汪老本就皱了眉,现在眉又皱了三分:“这就麻烦了,很麻烦!”
  郑准道:“汪老,姓战的死了,仇也已经报了,这是你唯一的心愿,多少年来,你不惜花费,养着我跟卫无行,教导可人姑娘,为的也就是这——”
  那位汪老道:“话是不错,可是姓战的身上——”
  郑准道:“汪老,咱们事先说好的,姓战的一条命归你,他的三套枪谱归我跟卫无行!”
  那位汪老道:“我不稀罕枪谱,我是指我家可人姑娘——”
  郑准脸上有了笑意,截口道:“汪老,他们都是年轻人,很相配,可人姑娘也已经长大了!”
  那位汪老道:“但总不能就这么走了,不见一面,不说一声,事先也说好的,我要收回那张七千两的银票,别人不知道,你们清楚,那是我仅剩的棺材本儿了!”
  郑准道:“可是,汪老,票子在姓战的手里!”
  那位汪老道:“房子烧了,姓战的不见了!”
  郑准双目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异采:“我明白了,汪老是怀疑他们也弄走了那张票子?”
  那位汪老一点头,真认了,“不错!”
  郑准又笑了,“不会的,汪老,就算卫无行会,可是可人姑娘——”
  那位汪老冷然道:“女儿家生心向外,甚么都给了人家了,还有不帮人家的。”
  郑准微一摇头道:“我看是汪老多心——”
  那位汪老忽然抬手一指:“是么?老弟台,你看那是甚么?”
  郑准忙转眼循指望去,他看见了,那是废墟烧焦了的三根木条,一根横架,两根在一端斜斜相扭,像极了一个箭头,不细看,不多想,还真不容易发现,他当即脸色就一变。
  那位汪老手指废墟,两道目光可正盯在他脸上,道:“老弟台,那是甚么意思?又是留给谁的!”
  郑准忙道:“不知道——”
  那位汪老道:“老弟台,他们知道你会上这儿来,可没想到我会跟你一起来吧!”
  郑准面现惊容:“汪老……”
  他脸上的惊容突然凝住,然后他瞪大了眼,叫出了声:“你——”
  那位汪老的一只手,已经齐腕没入了郑准的左腰,他一双目光紧盯着郑准,充满了愤怒:“你们想吃我,一点都不给我留!”
  郑准的脸由胀红转白,眼珠突出,双唇发抖,想说甚么,没说出来,身子往一边倒去。
  那位汪老的手趁势一抽,郑准倒了下去,一股血箭从腰间喷出老远。
  就在这时候,那位汪老忽地机伶一颤,身躯一缩,也瞪大了眼,一声惊叫冲口而出,“天,你早在我体内下了毒——”
  “毒”字出口,人已倒了下去,接着,七窍出血,不动了!
  也就在这时候,废墟里缓缓站起了个人,是战太平,前后没多久工夫,他现在已经更不成人形,不像样了,看上去简直可怕。
  只听他喃喃说道:“一条命换四条,划得来了,可是你们看清楚了,姓战的断气在自己手里!”
  话落,一缕鲜血顺嘴角流下,人又缓缓倒了下去,倒在了废墟里,看不见了!

    ——武侠接力第二档“杀手挽歌”将在下一期刊出——


    第二部  不死姮娥

    (一)
    文/独孤红

  这个地方,平常就人迹难至,现在,人更到不了!
  这个地方,平常也没人敢来,来了就绝回不去,不是抱定必死决心的人,绝不会到这儿来。
  这个地方,在一座不知名的深山里,平常不但野兽出没,简直就没路可走。平常如此,现在可想而知。
  现在,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大雪遍地,一片银白。
  皑皑白雪把一切都掩盖住了,唯独掩盖不住插天巨石上,用指力刻的这三个字:“不归谷”!
  没人会来?没人敢来?万径人踪已灭?
  偏偏,这一刻,在这“不归谷”口就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不知道男女,不知道老少,也不知道他是个甚么长像,因为他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包在一袭重裘里,几几乎连脸都包住了,重裘赛雪,浑然一色。要不是他呼出阵阵白气,简直就让人看不出他是个站在那儿的人!
  这个人,没看谷口那三个字一眼,也没有一点犹豫,只在谷口停了一下,喘了一口气,就又踩着厚厚的积雪,拖着沉重的步履,进了不归谷,没有留下脚印,因为脚印很快的就被大雪掩盖住了。
  进了谷里,他又猛然停住了,这一刻,在这儿的又何止他一个人,几几乎有一、二十个之多!
  一、二十个,都整整齐齐的站在雪地里,面对面站立,隔不远一个,就像陵墓前的翁仲一样!
  但这一、二十个绝不是翁仲,不是石像,而是人,绝对是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他们并不是每一个都身裹重裘,甚么样的穿着都有,有的甚至穿的是单薄的夏衫,没掩没遮的,还能看不出来是人么?不但看得出来是人,而且还看得出来,男女老少都有,身上快让雪下满了,脚底下雪已经深到了小腿,但是他们一个个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
  这么样的下雪天,不能说不冷,但是这一、二十个更能看得人打心底冒寒意,那寒意比这下雪天还要冷!
  因为这一、二十个比人少口气,都是死人,都是一具具僵硬的尸体。
  怎么会有这么多具尸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死在这儿?又是怎么死的?
  这个人,只是猛然的一怔,自然的一惊,但是他并不害怕,也没有转身出谷,到这儿来的人,不应该害怕,已经进了“不归谷”的人,没有就这么转身出谷的道理。很快的,他定过了神,又往前,往谷深处走去,就走在两排相向站立的死人,一具具僵硬的尸体之间。
  似乎,这些尸体是经过特意的安排,这么整齐的排列,这么样的队列,既像展示,又像迎宾。
  很快的,这个人又停住了,他已经到了谷深处,已经到了谷底。
  眼前,是一座宫殿式的建筑,只有一座金碧辉煌、美轮美奂,但不巍峨宏伟,它不是那种巍峨宏伟型的,它小巧玲珑,极为精致典雅!
  两排尸体,在丈余外已经到了尽头,离宫殿前那汉白玉的石阶还有两丈远近,这个人的停步处,却就在石阶之下,然后,他向着那紧闭的宫殿门发了话:“有仇有恨的人来到,求见此间主人!”
  听了这句话,才知道这个人原来是个女子,听话声,年岁还不大!
  宫殿里,立即有了反应,一个话声传出,这个话声,让人分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听得出,它阴森冰冷:“从来没有人见过我,妳就站在宫外石阶之下。”
  那女子没动,也没说话。
  随后宫殿里话声又起:“说妳的仇恨!”
  那女子这才又开了口:“南山之仇,东海之恨!”
  宫殿里那人似乎一怔:“妳不会不明白我何指!”
  那女子道:“明白,但还有甚么仇能比我的仇高,甚么恨能比我的恨深的!”
  “我要妳明说。”
  “明说显不出我的仇高恨深。”
  “最大的仇恨不过亲仇。”
  “亲仇比不上我的仇恨。”
  “那——”
  “你要的只是代价,是不是?”
  宫殿里的那人沉默了一下才说话,话锋转了,不再问是甚么仇恨了:“有的,不必非我不可!”
  那女子道:“要是不必非你,我也不需历尽艰难到这儿来,进你这‘不归谷’了!”
  “那么,甚么人、甚么地方?”
  “我已经写下来了,稍待你自会看到。”
  “为甚么不说?”
  “我要是告诉你,他耳目遍布,只要我说出口,他就会知道,连你这‘不归谷’都未必稳当,你相信么?”
  “我当然不信!”
  “可却是实情!”
  “那么妳到这儿来,他不也会知道?”
  “他绝想不到我请你杀的是他!”
  宫殿里那人必然又一怔,然后是一阵阴森冷冰的怪笑:“很有意思,对受妳之请,我已经感到兴致了,我的代价很高!”
  那女子探怀摸出一个革囊,打开囊口,倒出整整十颗明珠,每一颗都晶莹浑润,每一颗都有拇指般大小,连同一张折叠着的小纸条,伸手放在石阶之上。
  只听宫殿里那人道:“十颗明珠,一条人命,代价不错,妳知道我的规矩。”
  那女子道:“既然来了,当然知道!”
  “那么,过去吧。那儿还有空位,哪一排都行!”
  那女子没动:“我并没有见到你!”
  “一样,他们也没有见到我,但是妳跟他们都进了‘不归谷’,这是我的规矩,不愿意接受的人,可以马上转身出谷,无如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不愿意接受的人。”
  “我要是自绝在你‘不归谷’里,还有谁会知道你,你的规矩,还有这个地方?”
  “那不是妳的事,妳是听谁说的,怎么来的?”
  “我要是自绝在你‘不归谷’,又怎么知道我付出了这么高的代价,你确实替我杀了我要杀的人,报了我的仇、雪了我的恨?”
  “很简单,妳只有相信我,跟这些自绝在我‘不归谷’的人一样。”
  那女子微微点了一下头:“好吧,牺牲我自己一条命,换得我要杀的人血溅尸横,换得我仇报恨雪,值得了,我本来就是抱着牺牲自己的决心来的,不是么?”
  她转过身,往前走,走到左边,那排尸体尽头,隔一丈站好,然后就不动了,本来不断出现在口鼻部位的白气,不见了。
  唯一跟刚才不同的,只有这一点而已,可是修为够的人都知道,她已经自断心脉,气绝身亡了。
  宫殿里的人修为不可能不够,不然他不可能做为这么样一个杀手,但是,他还够小心、谨慎,做为一个杀手,必定要如此,出不得一点错,因为,出一点错的代价,是赔上自己的性命。
  宫殿的门忽然开了,缓缓的,像有人拉开一样,可是没看见人。
  从门里飞出一道白光,快得像闪电,在那女子的头部周围疾快一绕,然后又飞向宫殿门内。
  那女子包着头的重裘,像是挨了刀割似的,忽然破裂落下,露出了一颗乌云螓首,一张姣好的脸,年岁是不大,充其量不过廿多,那张脸是两眼闭着,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可怕的是两颊之上各有一个“×”,那是裂伤,刚割裂的,皮肉外翻,也是色呈雪白,没有血色,不见一滴血。
  这么样一个已经没有知觉,血都经由心脏流入腹腔,甚至于已经冻结了的人,不是已经死了是甚么!
  随即,投在石阶上那个革囊,托着那十颗明珠,还有明珠压着的那个折叠着的小纸条,忽地冉冉飘起,等飘起的高度超过石阶的最上一级时,停住了升势,然后,缓缓往那开着的宫殿门飞了过去。
  转眼工夫,革囊、明珠、小纸条,飞过了宫殿门,刚刚打开的宫殿门,又缓缓关上了。
  一切又归于寂静,就像甚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鹅毛似的大雪,仍不停的飘落着……
  雪停了,风也停了,银白色的世界,好静、好静。
  甚么看不见,连出来觅食的乌鸦,都不见一只。
  只有这个人在雪地里站着!
  这个人穿一身紫红皮裘,站在雪地里特别显眼,他身躯高大魁伟,真似半截铁塔,两手握着一把长柄板斧,一动也不动,简直就像尊石像。
  他浓眉大眼,还有一脸络腮胡,长相十分威猛,那一双大眼的光芒,像雪亮板斧间射出来的光芒一样森寒,森寒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盯着前方。
  前方几十丈外,是一座白了头的密松林,松林里能有甚么。
  松林里传出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铃铛声,一只小毛驴驮着一个人,从里头摇摇晃晃,艰难的出来了。
  人是一团白影,大半是冷得缩成了一堆。
  这一人一骑一出现,那身穿紫红皮裘、浓眉大眼络腮胡的汉子,那双大眼里的光芒突然变亮了,奇亮,电光也似的。
  小毛驴走在积雪这么厚的路上,本就艰难,何况背上还驮着了这么个人。
  艰难归艰难,但总有走到的时候,只片刻工夫,这一人一骑已经到了身穿紫红皮裘、浓眉大眼络腮胡汉子的面前,他突然瞋目霹雳大喝,喝声震天慑人,松树上的积雪为之扑簌落下,喝声中,他拿起板斧,带着一道森寒光芒劈了出去。

    (二)
    文/慕容美

  这石破天惊的一斧砍过去,除了铜山铁柱,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甚么事物能够承受得了。
  但是,说也奇怪,那骑在小毛驴背上的汉子,本来像是抵不住天气如此寒冷,全身缩成一团,这时竟像全身长满眼睛似的,容得一斧砍来,突然“呼”地一声,从驴背上猛然长身拔起。
  长斧去势甚急,一斧砍去,如果收势不及,那头毛驴一定会被拦腰砍成两截。
  然而,动物之中,最蠢最固执的,莫过于驴,紫貂汉子一斧砍去,牠背上的主人,已经腾空而起,牠却仍然站在那里,两只大耳朵,扇了一扇,竟然动都没有动一下。
  可是,更令人惊奇的是,那把看上去份量不轻的巨斧,挥舞在紫貂汉子手里,竟比耍一根枯竹竿,还要来得轻巧。
  他这时手腕一带,竟把那看似招式用老的巨斧,灵巧而迅速地,轻轻一带,完全撤回,连驴毛也没有伤着一根。
  然后,只见他嘿嘿一笑,一把巨斧竟在自己头顶上盘旋起来,刀光闪闪,有如一个永不休止的大漩涡,脚下则粘着半空中的那名汉子左右移动。半空中那汉子无论打从哪个方向落下来,都难免要遭削足或断腰之厄。
  此刻尚在半空中的那名汉子,竟是一名俊美无比的青年人,他似乎想不到紫貂大汉在一把巨斧上的功力居然如此深厚惊人,脸上不期然掠过一抹惶恐之色。
  他双臂向左右平平一伸,短暂的约住下降之势。接着只听那汉子一声哎哟!似已力竭计穷,真气突然松散般,身躯骤然下沉!
  紫貂汉子嘿嘿一笑,斧花就势兜托过去,眼看那年轻男子只要再降尺许,双睡势必就要在飞旋的斧花中寸寸断裂不可。
  而就在千钧一发的刹那,真正的奇迹出现了。
  那年轻汉子,就像下锅准备烹煮的虾子,突然复活一般,蓦地双腿一曲一蹬,沿着巨斧边缘,陡然滑开,滑出六、七尺远,方告落地。
  这一变化,显然大出紫貂汉子意料之外。
  他的斧花顿时收刹,半截铁塔似的身躯,也突然僵凝当场,好似张口欲笑的人,冷不防突然挨了别人一记大耳光。
  身穿一袭青色旧长袍的青年汉子,落地后并未离去,他如玉树临风般挺立在雪地上,朝紫貂汉子微微一笑,既非善意,亦无恶意。
  “阁下大概就是七、八年前江湖上人人闻名丧胆的黑心赌王吧?”那青年微笑道:“阁下当年常用的那把泼风刀,怎会忽然改成一把又笨又重的长柄板斧?阁下赌了几十年,逢赌必输,是不是受此刺激,才改行当了只赢不输的杀手?”
  紫貂汉子脸色一变,冷冷地道:“尊驾为甚么不先报出自己的名号?”
  年轻人微笑道:“七、八年前,我还只是个大孩子,说出来你也不知道。”
  紫貂汉子道:“那么,令师如何称呼?”
  年轻人凄然一笑道:“家师当然也不是位甚么知名人物,否则又怎会横尸在你的巨斧之下?”
  紫貂汉子思索了片刻,因为他杀人太多,实在无法想起这年轻人的师父是谁。不过,这一瞬间,他却想起了另一件事。“前些日子,到‘不归谷’中,以十颗明珠求我杀你的姑娘,是不是你的同门?”他忽然睁大眼睛问。
  年轻人坦然道:“是的。”
  “你们为报师仇,为甚么要花这么大的代价?”紫貂汉子道:“再说,你们纵然愿意牺牲,也不一定就能把我欧阳某人怎么样。”
  年轻人道:“你说的代价,是不是指那十颗明珠?”
  “还有她那花一般的年龄和容貌。”
  “这跟她的年龄和容貌又有甚么关系?”
  “可惜她只能活一次。”
  “她会珍惜。”
  “你不懂不归谷的规矩?”
  “可惜的是你局处荒山穷谷,也许根本没听说过她的外号。”
  “她有个甚么外号?”
  “不死姮娥。”
  “可惜不死姮娥这次还是死了。”
  “应该说她又一次证明了这个外号她是当之无愧。”
  “你是说那个女娃儿没有死?”
  “应该说她只是假死了一次,你的部属太庸碌了,连‘真死’和‘假死’都分辨不出。”
  “不管真死假死,一个年轻女娃儿,双颊上开了那两朵十字花,她这一生也差不多完结了。”
  “脸上开花的确很残忍,请问阁下,看到血渍没有?”
  紫貂汉子被说中心病,知道自己上了一次大当,不由得恼羞成怒,大吼一声,扬斧又待上前砍杀。
  年轻汉子疾退数步,一面微笑道:“我们师兄妹,志在复仇,当然做过一番准备功夫,我师妹入谷献宝求教,是步骤之一,今天我在这里如约以待,也是步骤之一。据我们判断,阁下在斧法上的成就虽然惊人,但一身轻功却并不怎么样,轻功出色的,是你那两名部属。但是,他们武功平平,也顶替不了你。所以——”
  “所以怎么样?”
  “所以,我们师兄妹已经合计过了,要使你这位黑心杀手授首伏法,还得另作安排。阁下敢不敢践赴我们下个月在洞庭君山的约会?”
  “下个月的哪一天?”
  “元月初七,小寒。”
  “一言为定。”
  “佩服阁下的勇气。”
  “只望到时候多多珍重。”
  “彼此,彼此。”

    ×      ×      ×

  元月初七的前一天,元月初六。
  岳阳城北的一家小客栈,来了两名上了年纪的老夫妇。他们正是那对不惜一切牺牲,矢志为师报仇的师兄妹,“傲骨凌风”燕惜羽和“不死姮娥”柳玄姿的化身。
  柳玄姿道:“恩师他老人家虽然死得很惨,我仍主张我们应以光明正大的手段,凭武功降伏这个魔头,然后将他乱刀分尸,和恩师的死法一样。”
  燕惜羽道:“我的意思,也是一样。但以我那天试探的结果,以我们兄妹的力量,恐怕还不是那厮的对手。”
  柳玄姿道:“你把约会定在孤悬湖心的君山,是个好办法,至少我们可以看清他前往君山赴约的情形。他虽然在不归谷隐居了这么多年,总免不了还有一些当年的死党,万一他约了人来,我们就更麻烦了。”
  燕惜羽皱眉道:“哪须甚么死党,单就他现在的那两名部属,就已经够人头疼的了。”
  柳玄姿道:“他那两名部属是甚么出身,你打听出来没有?”
  燕惜羽道:“两人都是漠北巨寇库塔木罕的弟子,一个叫‘捡骨师’蔡成彬,一个叫‘雪狐狸’曹不群,两人除练就一身出奇轻功之外,似乎并没有从库塔木罕那里学到甚么。”
  柳玄姿道:“‘捡骨师’和‘雪狐狸’这两个诨号是甚么意思?”
  燕惜羽道:“前者的意思,是专打死人的主意。后者则爱穿白衣,常在深山中,专劫落单的旅客,出入飘忽如狐,都不是甚么有出息的家伙。”
  柳玄姿道:“这次黑心赌王一定会把这两人带来,这两人虽不是甚么可怕的角色,但他们那种飘忽如风的轻功,却叫人防不胜防,可也不能小觑了他们。”
  燕惜羽道:“前些日子,我从熊耳山路过,曾经碰到‘邋遢老人’张星荃张老前辈,我曾把约斗黑心赌王的经过,约略向他老人家说了一遍,张老前辈连骂黑心赌王不是东西,说他如果有空,一定会赶来参观,并说他已经好久没瞧过这等热闹了。”
  柳玄姿沉吟道:“这只是一着闲棋,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燕惜羽道:“是的,师妹轻功较佳,到时候由我全力与那个黑心赌王周旋,师妹则多多注意那两名毛贼就是了。”

      ×      ×      ×

  紫貂大汉——黑心赌王——回到不归谷,目光微微一扫,果然发现雪地上少了一具“尸体”。
  他在雪地上细心挖掘,最后在雪层下面找到一团割了两个“×”字的“皮肉”,知道那青年人所言不虚,他真是终年打雁,被雁啄了眼,他的确被一个初出道的后辈使了障眼法。
  但黑心赌王一点也不生气,居然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棋逢敌手,才有意思,我黑心赌王这几十年也不是白活的。两个毛娃儿只晓得咱家一把板斧厉害,却不知道咱家绝活儿还多着哩!到了约会那一天,男的宰了下酒,女的剥光了,嘿嘿!看我欧阳不道,怎么消遣她!”
  听到这阵笑声,立即从那幢精致的小建筑物里走出两个人。
  两人正是黑心杀手的部属,“捡骨师”和“雪狐狸”。
  黑心杀手道:“我出去的这几天,有没有生意上门?”
  捡骨师答道:“来过一名峨嵋派的俗家弟子,他说他恨巫山派的一名女弟子骗了他的感情,拿走了他的手抄剑诀,最后却嫁了别人,他要杀了那女人,出口恶气。他带来的现银太少,而且师父又不在家,便由弟子藉故回绝了他,命他出谷而去。”
  雪狐狸接着道:“弟子前天下了一趟山,弄来两个小姑娘,相信师父见了一定会欢喜。”
  黑心杀手点点头,一面向那座宫殿走去:“好,你们进来,师父还有话要交代你们。”

    (三)
    文/卧龙生

  卸去了脸上的易容药物,望着木桌上融融烛火,柳玄姿内心中泛起无限感慨……
  二十年岁月凝聚的生命力量,几乎是全部的投入了复仇的怒火之中,苦练武功,奔走江湖,所有投注的心力,明天将作一次总结,但强敌武功卓绝,虽非无懈可击,但他的优势多过弱点,到现在为止,柳玄姿仍未想到对付黑心杀手欧阳不道的完美之策。
  她心中很明白,“不死姮娥”的雅号,只是她善用智慧脱解危困,逃过了多次劫难的的美誉,并不是真不会死。
  回忆往事,能多次死中求生,除了事先充分的准备之外,多少还带了一点幸运的成份,人,总不能永远都带着幸运,何况,明日君山之战,根本就没有脱走的打算,这是一次全力对决的生死火并。
  欧阳不道本身的武功,已到出神入化之境,再加上两个轻功佳妙的属下相助,胜负生死是那么难以预卜。
  取过放置在案上的铜镜,用衣拭去镜面上的积尘,柳玄姿揽镜自照,嫩脸匀红,花容依旧。
  可是,明天呢?镜中容色能否依旧在?明天晚上的烛火,是否依旧照伊人?
  轻抬皓腕,纤巧的手指抚摸在娇美的脸庞上,柳玄姿生出了一股自怜自惜的神色。
  今夜应该好好的休息,明天才有精神全力奋战,但柳玄姿却无法培养出一丝睡意。
  夜阑人静,门窗紧闭,柳玄姿缓缓的站起身子,慢慢的脱去了身上的衣服,脱的很彻底,寸缕不留。
  铜镜中立刻反映出一个绝世无伦的美丽胴体,肤光生辉,柳腰纤细。散披的长发,直垂腰际。柳玄姿移动着美丽的身体,使铜镜中反映出全身所有的部位。
  她要自我留恋的欣赏这副上天杰作的美妙。
  这么好的娇美胴体,二十年来,竟没有一个男人碰过,没有留下任何一点回忆。
  她突然兴起了一股冲动,想跑到燕惜羽的房间里去,她要大声的叫醒他,让他看看这副完美无瑕的身体,为甚么?这么多年来朝夕相处中,你竟然没有发觉,你竟然不肯碰它一下,你好蠢啊!明天,这具美丽的身体,也许会血流五步,变成了一具死尸。
  但她还是强自忍耐了下来,她有着美丽的容色身体,也有着少女的尊严,这些年来,燕惜羽和她相依相持,彼此无话不谈,但就是没有涉及到儿女私情,两个人似是为仇恨而活,全心全意的投入了复仇的准备工作中。
  她吹熄了桌上的火烛,夜暗掩去了一切。
  燕惜羽凭窗而立,看到了柳玄姿房中烛火熄去。
  不论多么刚毅的英雄豪客,而对着生死关头时,总会有很多的感慨,平常想不到的事情,会突然的涌上心头,燕惜羽也有这种感觉。
  他想到这些年来,一直为报仇之事投入了全部心神,没有好好的照顾到师妹,反而让她去经历江湖上的凶险。
  “不死姮娥”这四个字,不知用了小师妹多少的心血危险换来的。
  他要向师妹致歉,阻止她去参与明日的决战。为师报仇,是他作师兄的事,不管明日一战能否杀了欧阳不道,他已经尽了心力。十几年来,他全心苦习武功,没有稍事懈怠,就算不能报仇,他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希望柳玄姿能好好的活下去……
  他想到了很多的事,要告诉柳玄姿,但他一直在推敲着该如何表达出内心的想法。
  就这么一直等到了柳玄姿熄去灯火。

    ×      ×      ×

  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色,又是新的一天。
  燕惜羽已穿着整齐,缓步向师妹的房间行去。
  昨夜燕惜羽没有睡好,柳玄姿那美丽的身影一直在他脑际中盘旋不去,一夜中都在盘算着如何阻止师妹去参与这场决斗。
  他了解她,无论如何诚恳的态度,都无法说服柳玄姿放弃这次报仇的决战,所以,他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定,干冒师妹终身的不谅解,也要阻止她去冒险。
  燕惜羽轻叩着客栈的房门,室中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谁呀?”
  “燕惜羽,师妹还没有起来么?”
  “门没有加栓,师兄自己进来吧!”
  燕惜羽推门而入,柳玄姿却拥被坐在木榻上,外面看去,完全无法瞧得出她是否已穿上衣服。
  今天,一切都有些反常,这些年来,柳玄姿是第一次赖在床上和师兄见面。
  燕惜羽也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竟然向木榻前行去。
  柳玄姿微微一笑,道:“师兄,你今天很有英雄的气概,不但敢进入我住的房间,而且,还敢行近我睡的床。”
  燕惜羽微微一窒,停下了脚步,是啊!非礼勿视,自己堂堂男子,怎么能直逼师妹的床前。
  柳玄姿拍拍木榻,笑道:“过来坐吧!既然敢进了我的房间,为甚么不敢走近一点,你怕甚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今天是小寒……”
  “我知道,正月初七……”
  “对……”燕惜羽一面举步行近木榻,一面说道:“这一次的决战,定然十分激烈,我想了一夜……”
  “师兄,可是已想出对敌之策了……”
  “没有,所以,师妹最好是……”
  突然扬手一指,向柳玄姿点了过去。
  但他未料到柳玄姿竟然同时也滑出被窝,一指点向了燕惜羽。
  两个人都早已计划好如何去点中对方的穴道,但却未想到,对方竟也点向自己。
  双手并举,两个人同时倒在床上。
  两个人都计算好了出手的力量,所以,穴道被点中之后,都已经失去了挣扎而起的力量。
  幸好,两个人倒下的位置,同一个方向,脸儿相对,说话倒是方便得很。
  “师兄,你这是甚么意思?为甚么要点我的穴道?”
  “我要阻止妳去参加君山的决战,我要妳好好的活下去,师妹,昨夜我想了很久,我对妳负咎太多,不能再让妳受到伤害。”
  “想得很好啊!可是过去,为甚么我一点也感受不到这些情意……”
  “那是,因为我一直把关怀埋藏在心里。”
  柳玄姿嗯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我的燕师兄是一位不解风情、铁石心肠的人呢!”
  “玄姿……我……”
  “说呀!其实,你叫我的名字,比起叫师妹,亲切多了……”
  “妳又为甚么点我的穴道呢?”
  “因为,我怕你战死君山,我岂不变成了孤雁独飞……”
  燕惜羽急急说道:“但今日之约,是何等的重要,我不能不去啊!”
  “为甚么一定要你去,你还没有成亲……”柳玄姿带着黯然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读圣贤书,难道不明白这些道理。”
  燕惜羽叹道:“我们准备十余年,期待的就是这一天,总不能失约不去吧?”
  “都怪你了,本来我是要赴约的,你却点了我的穴道……”柳玄姿幽幽的说道:“你不明白吗?我怕你战死在君山之后,留给我那种凄凉的孤寂,我忍受不了,我也活不下去,所以,我要留下你,由我单独去赴约应战……”
  “妳不是他的对手,妳会战死在君山……”
  “你也没有胜他的把握……”柳玄姿接道:“你去也是死,我去也一样,为甚么一定要你去?”
  燕惜羽苦笑一下,道:“玄姿,妳帮助我,想办法解开我的穴道……”
  “不可能的,你出手相当重,我现在连手脚都无法抬动一下,如何还能帮助你解开穴道……”柳玄姿吁一口气,道:“为甚么,我们会有一样的想法呢?”
  “那是因为,我们早已经心有灵犀,只是,只是……”
  柳玄姿道:“只是甚么?唉!你心中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到了这时候,还是不肯说出来?”
  “有些话很难开口,其实,用不着我说,师妹心中也很明白,妳的聪明才慧,一向都比我强。”
  “我自己也觉得有些聪明,但我最不瞭解的就是和我相处了十几年的师兄……”
  “玄姿……”燕惜羽有些黯然的说道:“过去,我一直疏忽了妳,那是因为我对未来没有信心,我不知和黑心杀手这一战,有多少生存的机会,玄姿,我不能害妳……”
  “好体贴的师兄啊!这些年,我们相依为命,你难道对我一点也不瞭解?”
  “我……我现在知道了。”
  “也许已经太晚了,如若黑心杀手那两个属下,捡骨师和雪狐狸现在找到了我们,大概真要被捡去尸骨,唉!不过这样也好……”柳玄姿凄苦一笑,说:“至少,我们死在了一起,生既不能同罗帏,那就求个死同穴吧!”
  燕惜羽霍然一惊,道:“玄姿,如果有人找上门来,妳一点也没有反击的能力么?”
  “没有,只有瞪着眼任人宰割,你呢?”
  燕惜羽道:“我也没有,除非,我能冲开被妳点的穴道。”
  柳玄姿道:“惜羽,我如果能想出办法,解开你的穴道,你不能留下我一个去君山赴约?”
  燕惜羽双目中神光一闪,道:“我知道师妹胸罗玄机,那就快些动手吧!”
  柳玄姿道:“你还没有答应我呢?你要知道,你如留下我单独去赴君山之约,那只是逼我自绝!”
  燕惜羽道:“好,咱们师兄妹生死同命,我绝不丢下妳就是。”
  柳玄姿道:“不是师兄妹……”
  燕惜羽道:“那是甚么?”
  柳玄姿道:“又蠢又笨的燕哥哥,男女之间,生死相从,誓不独生,有甚么关系会这般亲密……”

    (四)
    文/秦红

  听了师妹柳玄姿这么一句露骨的话,他燕惜羽如若再装糊涂,他觉得自己实在不能算是个男人:不过,突然间与她进入这种情况,他感觉有些不能适应,因之脸上一阵发热,窘了半晌,才鼓起勇气道:“说得是,玄姿,妳我从小蒙恩师收养,都是不知父母为谁的孤儿,自恩师遇害之后,咱们可说已没有一个亲人,因此咱们也不要甚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今天君山之战生死难料,索性咱们现在就以一言为定如何?”
  柳玄姿却来个明知故问,含羞带笑的问道:“所谓一言为定,到底定个甚么嘛?”
  燕惜羽以严肃的表情道:“现在起,咱们就是夫妻,我是妳的丈夫,妳是我的妻子!”
  柳玄姿没有激动,也没有一丝喜悦之色,反而轻轻叹了口气。
  燕惜羽微怔道:“妳不同意?”
  柳玄姿苦笑道:“不,我只是有些感伤,为甚么你直到今天才有勇气说出这句话……”
  燕惜羽表示歉疚地道:“玄姿,妳得原谅我,师仇未报,我实在不敢对妳表明心意,其实我早已打算等杀了欧阳不道之后——”
  柳玄姿接口道:“好了,我答允你的求婚,咱们现在是夫妻啦!”
  燕惜羽忽然也幽默起来,笑道:“我刚才那一指和妳刚才那一指,算是咱们完成大礼的一种仪式。”
  柳玄姿轻笑道:“对,那是世上最荒谬滑稽的一种成亲仪式,新郎倌和新娘子都因此动弹不得,要是有人知道此事,不笑掉大牙才怪!”
  燕惜羽道:“言归正传,妳快说出解开穴道的方法吧!”
  柳玄姿道:“你我穴道解开之后,谁都不能食言,今日君山之战,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燕惜羽道:“不错!”
  柳玄姿道:“好,你开声喊叫吧!”
  燕惜羽一呆道:“开声喊叫?”
  柳玄姿道:“对,你大声叫‘来人哪!’这就成了。”
  燕惜羽哭笑不得,道:“店小二能替咱们解开穴道么?”
  柳玄姿道:“咱们教他怎么拍打推拿,我看是可以的。”
  这个办法,等于要两个身怀绝顶武功的人向店小二喊救命,实在使燕惜羽感到难堪,但除此之外,也实在别无良策,于是他当真开口大叫:“来人哪!”
  “来了!”
  店小二好像就等候在客房门外,一声“来了”的同时,房门就被推开了,一个人笑嘻嘻的跨了进来。
  这个人年约三十多岁,身材瘦瘦细细的,是属于那种“面无三两肉”的人,说他是店小二倒是很像,只是他衣着之华丽,谁看了都知道他绝不可能是店小二。
  燕惜羽当然也看出他不是店小二,因之面色大变道:“阁下是谁?”
  那瘦削汉子笑嘻嘻道:“我是店小二呀。”
  燕惜羽沉声道:“不,你不是!”
  瘦削汉子的笑声由“亲切”转为诡谲,说道:“好吧!既然你看出我不是店小二,那么我明白的告诉二位好了,我是那个……嘿嘿,那个捡那个的人。”
  柳玄姿花容惨变,失声道:“你是‘捡骨师’蔡成彬?”
  瘦削汉子笑道:“说对了!”
  天字第一号大杀手欧阳不道的得力部下“捡骨师”蔡成彬走进了他们师兄妹的客房,而他们师兄妹却正处于动弹不得的时刻,还有甚么比这个更要命的?
  燕惜羽的面孔收缩了,惊怒交迸地道:“时候未到,你来干甚么?”
  捡骨师的一对鼠眼盯在柳玄姿的身上,笑着道:“放心,我家主人已明白指示,他要亲手收拾你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女。不过……嘿嘿,我是专捡便宜的人,眼前有这么好的便宜可捡,我若是放过了,岂不是个大傻瓜?”
  一边说,一边就向柳玄姿走过去。
  燕惜羽双目迸出严厉的怒芒,厉声道:“你敢?”
  捡骨师的手指轻轻在柳玄姿的美脸上滑动,一脸邪气的笑道:“为甚么不敢?你这个师妹要是不同意,她可以反抗呀!”
  说到这里,他的一张臭嘴凑近到柳玄姿的美脸上,抽动着鼻子嗅来嗅去,怪笑道:“好香!我的新娘子,妳的新郎今儿个无能为力,就由我……”
  一只手正要去侵犯柳玄姿的身子,忽然手掌一翻,“拍!”的一声,自己给自己一个清脆的耳光,接着手指猛在面颊上抓痒,口中喃喃道:“妈的头,甚么东西咬了我一口?”
  抓过了发痒的面颊,那只手又向柳玄姿的胸部伸过去——
  “拍!”
  忽然又反手一掌拍在自己的屁股上,接着又猛抓痒,骂道:“他妈的,这客房不干浄,有跳蚤!”
  一连几次,每当他的“魔掌”要伸向柳玄姿的身上之际,立刻就有跳蚤咬他,时而面上,时而屁股上,而最难过的是咬他的背部,抓也抓不着,痒得他哇哇怪叫,破口大骂:“操他妈的,这房子有鬼不成?”
  “对了,我就在你身上!”
  忽然,一个尖细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整个客房中,只有他和燕、柳师兄妹一共三个人,而现在却有第四个人的声音发出来,这怪异的情形,使得燕、柳二人也不禁为之毛骨悚然,面色发白。
  捡骨师大吃一惊,蹲身去看床下,床下没人,再抬头去看梁上,梁上也没人,登时面无人色,骇然道:“你……你是谁?”
  尖细的声音道:“别怕,你是‘捡骨师’,一天到晚跟死人鬼混,难不成还怕鬼?”
  声音虽然尖细,可是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吐出来,仿佛来自阴府,极之阴森恐怖!
  捡骨师的全身骨头几乎都软了,颤声道:“你……你……你真是鬼魂?”
  那声音发出叹息:“蔡成彬,你跟随欧阳不道残杀数百条人命,我是其中之一;最可恨的是,那些人都投胎转世为人去了,唯独我运气不佳,竟投胎而为跳蚤,唉……不过话说回来,跳蚤虽小,一样可以报仇雪恨,虽说咬你不死,却可让你难过难过……”
  捡骨师一面抓痒,一面惶声道:“别咬!别咬!你告诉我你的生前姓名,我立刻去给你办法事超度,保证让你转世投胎在富贵人家——哎呀!痒死我了!”
  他一下抓脸,一下抓脖子,一下抓腹部,跳蚤好像在他身上到处攻击,忙得他不可开交。
  燕惜羽和柳玄姿从未见过这种不可思议的怪事,心中虽也充满恐惧,但已知道“鬼魂”只作弄他蔡成彬一个,故师兄妹都放了心,柳玄姿瞧得有趣,还不停的怂恿道:“再咬!再咬!不要停止,一直到咬死他为止!”
  那声音笑道:“哼哼,你们师兄妹真是少不更事,既有勇气找欧阳不道报仇,今天便是决战之日,而你们却在这里谈情说爱你侬我侬,真是莫名其土地堂。”
  燕惜羽道:“在下不希望敝师妹涉险,故出手点她的穴道,不想——”
  那声音截口道:“这些事,刚才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其实你们大可不必顾虑这么多,欧阳不道也不是甚么三头六臂,何况我老人家——嘿!蔡成彬,你还想溜么?”
  就在“鬼魂”说话之时,那“捡骨师”蔡成彬忍受不了跳蚤的攻击,一个飞跃夺门而出,一溜烟也似的逃走了。
  柳玄姿大叫道:“快追,别让他跑了。”
  话声刚落,房门口人影一闪,一个老人已含笑立在他们面前。
  这老人年约七十余,满头白发,一脸油腻,身上一件长袍破旧肮脏,像个终年不曾洗过澡的老叫化,唯一使人看了顺眼的是他的模样和蔼可亲。
  燕惜羽一见大喜,大叫道:“张老前辈,原来是您呀!”
  原来,此老即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邋遢老人”张星荃,他们恩师的老友。
  邋遢老人曲指一弹再弹,两股指风应手而出,分别解开了他们师兄妹的穴道,这才笑道:“君山之约,剩下不到两个时辰,你们到底去不去呀?”
  师兄妹穴道一解,立即一跃而起,然后一齐向老人长揖拜谢。
  邋遢老人笑道:“不用客气了,我老人家身上的跳蚤何只上千,刚才只不过送给那小子三五只罢了,希望你们没有遭到池鱼之殃,那东西虽小,可真叫人不好受的。”
  柳玄姿问道:“张老前辈刚才躲在何处?”
  邋遢老人道:“我没有躲藏,我老人家不论人在哪里,都是最不起眼的人物;我就在房外走廊上啊。”
  柳玄姿道:“可是那声音,好像您老就在这房中呢。”
  邋遢老人哈哈笑道:“我老人家早年行走江湖时,学得了一门‘腹语’之术,再配合内功运送,就可将声音传入房内,刚才可把那兔崽子吓坏了。”
  燕惜羽道:“您老也要去君山会会那黑心赌王欧阳不道?”
  老人点头道:“是,我想去看看,不过你们别指望我老人家会出手帮忙,我张星荃老矣,年来自觉功力大减,不宜再与人动武,再说你们师兄妹为报师仇苦练武功多年,今天是你们‘收割’的日子,让你们亲手诛凶才痛快,对不对?”
  燕惜羽听了这话,勇气大增,道:“对,晚辈要亲手割下那黑心赌王欧阳不道的脑袋!”
  老人道:“欧阳不道的那两个部下,我老人家倒可送他们几只跳蚤,叫他们难过难过,你们可全心应付欧阳不道,不过……”
  柳玄姿道:“不过甚么?”
  老人神色变为沉重,道:“昨天我老人家无意间在路上发现他们三人,经半天跟踪,发现了欧阳不道一种秘密武器,那玩意儿非常厉害,不是武功所能应付……”

    (五)
    文/诸葛青云

  燕惜羽点头道:“我不但猜得着那欧阳杀人王可能有一种秘密武学在身,并还大概可以猜得出是哪一类的秘密武学?若不然,以恩师的精湛修为,当年决不会被他乱刃分尸,死得那样惨法!”
  邋遢老人道:“燕老弟的猜想如何?”
  燕惜羽道:“据晚辈观察,欧阳杀人王的兵刃,虽由泼风快刀,换成长柄巨斧,但所用招术,仍不脱‘魔刀快斩’手法,足见他是世已无多的‘天魔派’少数传人!而‘天魔派’中的‘魔音摧心’、‘碧目迷魂’等技,也极具威力,确非仅凭武功所能应付,恩师昔年多半必是着了欧阳魔头的这等道儿,方致惨遭劫数,难逃大厄!”
  邋遢老人道:“一点不错,我老人家昨天便是无意中发现欧阳杀人王是以一种碧芒闪闪的奇异目光,控制他两名手下‘捡骨师’和‘雪狐狸’的心神,使他们竭诚服侍,俯首听命……”
  柳玄姿闻言之下,显得有些紧张的,望着燕惜羽道:“惜羽,问题更严重了!在真实修为方面,我们纵然联手,也难准占欧阳杀人王的上风,再加上他精此‘迷魂魔技’……”
  燕惜羽神色安详的微微一笑,截断柳玄姿的话题道:“姿妹,我为了替恩师复仇,并歼此魔头,以益武林苍生,整整苦心孤诣,设计八年,甚至连姿妹的万斛情深,也无暇领略承受,有所辜负!直到今日,才是实现此一报师济世的宏愿之时,故而,一切皆有周密准备,欧阳杀人王的功力魔技再高,皆不足惧,就怕姿妹定要妄逞意气,不能与我好好合作……”
  柳玄姿道:“你要我怎样合作?”
  燕惜羽笑道:“师仇一雪,巨魔一除,应该大事庆祝!我要妳不去‘君山’,且随张老前辈去到‘岳阳楼’,订些丰盛酒菜,大请当地武林同道,准备遥听在‘君山’奏出的‘杀手挽歌’,并请张老前辈福证,今晚就是我毕生愿做姿妹妆台画眉侍生的嘉礼婚宴!”
  柳玄姿急得要哭的失声叫道:“不行,你竟想甘冒奇险,独当欧阳杀人王么?若不先吐露整个计划,把我说服,休想我会离你半步!既属师兄妹,又缔连理心,我们应该生死不离,祸福与共!”
  说也奇怪,柳玄姿如今虽相当倔强,但经燕惜羽把他所设计的应敌计划,细加说明以后,竟立即大放宽心,乖乖听话,带着满面甜笑,随邋遢老人回去“岳阳楼”,准备她与燕惜羽今晩结褵的宴客喜酒。

    ×      ×      ×

  欧阳杀人王率领两名手下到了,并上了孤悬“洞庭湖”中,早被燕惜羽驱净闲人的寂静“君山”。
  但目光扫处,既不见燕惜羽,也不见柳玄姿,只在一片山谷谷口,凿有“不归谷”三个大字。
  随欧阳杀人王同来的“捡骨师”蔡成彬“咦”了一声诧道:“怎么这里也会有一个‘不归谷’呢?”
  燕惜羽的哂笑语音,从“不归谷”中传出,缓缓说道:“我们有我们的‘不归谷’,你们有你们的‘不归谷’,我柳玄姿师妹,曾闯进过你们自认为足以令人慑魂丧胆的‘不归谷’,难道堂堂欧阳杀人王,竟有所胆怯?不敢进入我们这东施效颦,具体而微的小小‘不归谷’么?”
  欧阳杀人王自恃艺高,又精“迷魂魔技”,哪里禁得起燕惜羽的轻视撩拨,厉吼一声,身形闪处,独自当先的,闯进了“君山不归谷”内。
  但不过才进谷数丈,欧阳杀人王便身上毛骨悚然的,自动止了脚步!
  燕惜羽刚才“东施效颦”“具体而微”之语,说得丝毫不差,这“不归谷”除了少去一座金碧辉煌的巍峨宫殿以外,所有形式布置,竟与欧阳杀人王所居留的那座“不归谷”,完全一模一样!
  景色一样,情调一样,甚至于连那种僵立人尸,也照样有一、二十具!只不过气候不同,仓卒间,无法全仿,没有那么大的雪,以致似乎也少了一点阴寒之气!
  不是没有“阴寒”,所谓“阴寒”,是升自欧阳杀人王的心底!他江湖经验极丰,知道对方如此苦心布置,必存“深意”,自己参不透这种“深意”何在,便是相当“可怕”,而“极不妙”的兆头!
  就在欧阳杀人王心底生寒,悚然止步之际,从“不归谷”以外,传来两声惨嚎!
  欧阳既称“杀人王”,“杀人”自然太多,惨嚎才一入耳,便知自己手下的“捡骨师”和“雪狐狸”,业已遭人重手,不会再有半丝活气!
  燕惜羽人未现身,宛如“六合传声”的语音又作,他冷森森的叫道:“欧阳杀人王,杀人者死,谚之名言,捡骨师和雪狐狸,业已在我手下,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如今轮到你了!你且向前看,向后看,向左看,向右看,你前后左右,全是被你害死的含恨之人,如今要对你‘冤魂索命’,你挽歌即奏,杀手当终,报应到临头了,你出不了‘不归谷’的……”
  欧阳杀人王想笑,但一丝狞笑,刚刚浮上嘴角,便凝结在他的脸上!
  因为,事情太怪,燕惜羽居然不是虚声恫吓,那近二十具的僵立尸体,竟一具具的活动起来,从各面向欧阳杀人王慢慢围拢!
  欧阳杀人王一怔之后,便哂笑摇头,他当然不相信有甚“冤魂鬼魅”?最直接的念头,便是认定这些会活动的尸体,必是燕惜羽所约帮手所扮!
  “鬼”会使他心寒,“人”不会使他“胆慑”……
  欧阳杀人王刚刚凝结在脸上的狞笑,不单开始溶化,并意似示威的,索性把那柄杀人巨斧,脱手飞掷得深深插入了山谷壁上!
  巨斧才一脱手,他狞笑更厉,脸色更冷,连双目之中,都射出一种平时故意隐去的碧绿精芒!
  欧阳杀人王不打算用武功了,他要改用“魔技”,若能以“碧目迷魂”手段,控制了燕惜羽这些假扮尸体的帮手心神,再驱使他们去杀死燕惜羽,替“捡骨师”、“雪狐狸”报仇,抓住那美色相当撩人的柳玄姿,剥个精赤条条,让自己快意享受,岂不更大逞自己这“杀人王”的威风,遍寒江湖人物之胆!
  算盘打得如意,办得到么?
  好像真办到了?“天魔派”的“碧目迷魂”魔技,果然厉害,当面被欧阳杀人王的双目碧光所注视的两具尸体,刚把双臂高举起来,竟似突然受了他精神控制的,来了个寂然不动!
  欧阳杀人王得意大笑,一面加强目内碧绿魔光,一面并用一种极含催眠意味的低沉语音,缓缓说道:“替我把手放将下来,要慢慢的放,不许太快……”
  对方果然听话,受他控制,四只手臂,极缓极缓的往下垂放!
  一次既灵,当然次次都灵,欧阳杀人王认为已可控制局面,想叫“燕惜羽”了……
  但一个“燕”字,刚刚出口,事情便有了变化!
  当面两具躯体,起初完全听话,把四只手臂,往下放得极慢,但在欧阳杀人王那“燕”字刚刚出口之际,却不单又复变快,愈快的像石火电光般的,把欧阳杀人王的高大身躯,抱了个结结实实!
  这四只手臂,才一上身,欧阳杀人王便知自己完全料错,四外的活动躯体,既不是“尸”,也不是“人”,它们是“木头人”,“少林寺木人巷”中那种能与少林弟子较量武功招式的“特制木人”,燕惜羽真挖空心思,花了本钱,求了“鲁班”名师,居然安排了这种东西,对付自己!
  这东西虽有机械,却无意识,自己的“碧目迷魂”魔技,再怎厉害,也无法在这种“木头人”身上,发生丝毫作用!
  自己的身躯既被抱住,燕惜羽该现身了,他决不会错过这种机会,他要为他师父报仇,他要奏出“杀手挽歌”,他要使自己“杀人者死”!
  但燕惜羽能如愿么?一场极美丽,但也极短暂的“春梦”而已。
  自己的“天魔玄震”,威力极强,无坚不摧,岂是两具“机械木人”,所能束抱得住?
  只等燕惜羽身形一现,自己的“天魔玄震”立施……
  动念之间,燕惜羽身形现了,但他不是现在欧阳杀人王的面前,而是双手分挽着捡骨师和雪狐狸的项上人头,现身在“不归谷”口!
  管他现身何处?一口真气提处,暴吼慑魂,“天魔玄震”施出……
  欧阳杀人王百密之下,又是一疏,其实不止一疏,他有好几疏了……
  第一疏是他没有注意燕惜羽为何把约会定在“君山”?这是个孤悬“洞庭湖”中,容易驱散不相干闲人,避免造成大孽之地!
  第二疏是柳玄姿起初参与其事,到了最重要的关头,为何反而不来,放心让他的同门情郎燕惜羽,单独面对自己?
  第三疏是燕惜羽现身时为何人在谷口,离自己甚远?难道他名副其实,这样害怕,这样爱“惜羽”毛?
  最重要的是第四疏,欧阳杀人王竟没有注意燕惜羽既能以重金聘请“鲁班”名师,制造了这些“灵巧木人”,难道就想不到自己功力绝世,足以毁坏“木人”,而再在“木人”中,加上了其他的……
  “天魔玄震”已经施了,“木人”紧抱欧阳杀人王的手臂,已被强力震碎,但随之又有更强的力量发生,震碎了“木人”手臂以外的东西!
  那是“木人”腹中的强烈火药,和欧阳杀人王脏腑涂地的如糜血肉!
  一朵蕈状的云雾,从“君山”的“不归谷”中升起,随后又远远传来了一阵“轰隆”声息。
  “岳阳楼”上,群雄在向今晚的新娘子柳玄姿敬酒,柳玄姿风华绝代的,擎杯独立楼头,目注洞庭春水,见“君山”方面,驶来一叶扁舟,站在船头上恍疑玉树,迎风飘袂的人,正是自己的新郎倌燕惜羽!
  于是,她面含娇笑,曼声而歌,唱的是:
  “君山霹雳荡仇雠,杀手凶邪一旦休,善恶到头今有报……”
  身后的邋遢老人接口笑道:“这像是‘杀手挽歌’?但今天也是柳姑娘与燕老弟的‘嘉礼吉日’,我来接上最后一句,‘双修愿遂岳阳楼’!替你们贺贺喜吧!”

    ——武侠接力第三档“江湖绝”将在下一期刊出——


    第三部  江湖绝

    (一)
    文/诸葛青云

  国,要有“国法”,帮,要有“帮规”,江湖,更要有“江湖道”!
  江湖中,阴谲奇诡,步步风波,当然相当可怕!但由于有一种群体共认的习惯法——江湖道义,存在其间,遂也有它的迷人可爱之处!除了可以凭深厚的能力(包括经验,暨文武学识)求“真”,藉坚定而固执的德性修养择“善”以外,它更有一种非江湖人物所难领略体会的凄迷豪放的“美”!
  故而,江湖中最可怕、最令人担忧的现象,不是血腥遍野,不是杀手横行,而是“江湖无道”!
  “江湖道义”的约束力,究竟有多么大呢?
  这种无形的东西,难以数字表示,难用文字形容,但却可以说它超过法律,甚至超过生命,是至高无上的!
  能懂得这种规范,尊重它所代表那份荣誉的,才是铁铮铮、响当当、够份量的“江湖人物”,否则,便根本够不上“人物”二字,只是上不得台盘的“江湖混混”,或“江湖败类”而已。
  当代江湖中,杀手蜂起,为数极多!诸如“三才”杀手(天才、地才、人才)、“三光”杀手(日光、月光、星光)、“幽灵”杀手(神秘如鬼魅)、“红粉”杀手(非女子)、“虎豹”杀手(凶猛如虎,迅捷若豹,一击必杀)、“千手”杀手(全身皆可发出杀人暗器),以及“无手”杀手等,全是“第一流中第一流”的出群高人!
  要想获得“第一流中第一流”这项荣评并不简单,得有双层条件,除了功力高、经验足、心思快、手段稳之外,还要能“有所不为”!
  一般杀手,是只要雇主付钱,他们就卖命办事,但这些“第一流中第一流”的杀手不同,他们除了代价极高之外,还必须先查明原因,看看自己所被雇下手的“杀戮对象”,是否有必死之道!
  这些“第一流中第一流”的“高级杀手”之中,究竟以谁的手段最高明呢?说来令杀手诧异,论成绩、较声望,曾被杀手们公认为“杀手之王”的,竟是那位“没有手”的杀手,“无手杀手”江湖绝!
  江湖绝真的“没有手”么?不是,但“有手”等于“无手”,他双臂自幼萎废,成为天残,但心思之细,头脑之快,与设计之绝,却无与伦比!他无需用手,凭脑力便可杀人,三十年来,江湖中凡被江湖绝设计欲杀之人,等于是上了“断头台”,中了“穿心箭”,服了“断肠丹”,在“枉死城”中注了“鬼籍”,从未有失败纪录!
  如今,震动江湖的大事来了,被公推为“杀手之王”的“无手杀手”江湖绝居然在一次执行“杀手”的行动中,宣告失败!
  不是江湖绝有所退化,头脑失灵,设计欠妙,也不是他所设计欲杀的对象,能力太强、身手太髙,而是失败于江湖绝自许是位拿得起、放得下、够身份的“江湖人物”,他才不得不面对“江湖道义”,坦然负责的,承认了自己三十年“杀手生涯”中,仅有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败绩!
  事情是这样的,江湖绝接受了一笔重酬,作了生平最精密的奥妙设计,使被谋杀的对方,一步又一步的,走进他所布圈套,越陷越深,根本无法自拔!但到了最后的“必死关头”,对方却突然全身发抖,热泪盈眶,仰头高呼了一句:“可怕!可怕!太可怕了!江湖居然无道!”
  这声高呼中,包含了多少无奈?多少怨懑?硬把一直身在暗中,临场欣赏自己所精密设计的“无手杀手”江湖绝,给叫得双眉皱锁,自动现身,询问那万念俱灰,生望已绝的被设计谋杀者,为何认为“江湖无道”?
  问的结果,使江湖绝悚然汗出,怦然心惊,发现自己的设计虽然精密,却只是落入了另外一个更精密的设计之内!
  整个事件,是混淆黑白、颠倒是非,对方深知自己爱惜羽毛,顾全身份,一定会先作调查,竟一步一步的,安排周密伪证,其实,眼前万念俱灰,生望已绝,含泪悲叹“江湖无道”之人,实乃被害主体,那不惜重资,聘雇自己布局杀人,完成他全部心愿者,才是真正有罪的元凶首恶!
  江湖绝这次可不敢轻信人言了,经过每一句话、每一细节的查察对照,证明被害人确实身负奇冤,损失惨重,决无可死之道,遂慨然劝其不必怨懑,且忍死须臾,睁大双眼,最多在七日之内,真相便见端倪,包管公道自在人心,江湖仍然有道!
  江湖绝的这些话,不是空说的,他用自己的血肉,承认自己的错误,用毕生的积蓄,去求了别人,以保证“江湖道义”确实重于“名”,重于“利”,甚至重于“生命”!
  首先,他为了使自己殉名重节,遵守“江湖道义”的决心,不致受任何影响,临时动摇,竟先行服食了定时发作,无可救药的几种综合剧烈毒物,然后便处理身外财产,留下遗书,把自己充当杀手所得的一生积蓄,完全致赠生平好友,曾被江湖人物目为足与自己并称为“杀手中一时瑜亮”的“天才杀手”诸葛胆!
  他恳求诸葛胆接一笔酬劳重,但风险也重,“杀手雇杀手”的“特别生意”,务必用“特别手段”,克服万难,于七日之内,搏杀设此圏套,使自己险铸大错,几乎误杀无辜负屈“钱塘野叟”许阳,终于不得不以“生命”承认“错误”,并保证“江湖”中尚存“道义”,化名“熊华”,实际却乃黑道中隐迹多年的成名巨擘“残心毒剑”童三变!并将此案真相,公告江湖!
  “钱塘野叟”许阳得知江湖绝这种勇于负责、轻生重义的措施后,颇想尽力劝止,但江湖绝早就虑有此举,预下决心,所服的综合剧烈毒物的药性已发!
  他从“口、耳、眼、鼻”等七窍之中,慢慢沁出黑血时,向许阳拱手惨笑说道:“许兄不必对我可怜!人孰无错?但够份量的‘江湖人物’必须能重荣誉、轻生死,勇于认错,并设法补过,才是铁铮铮的汉子!江湖绝自问处世为人,尚够份量,也算铁铮,故而,宁为英雄鬼,不作窝囊人!许兄无须矜惜,且睁大双眼,静看我好友‘天才杀手’诸葛胆的代我所作所为,以及那心毒手狠,险诈万端的‘残心毒剑’童三变,是否会在七日之内,伏诛于江湖道义之下!……”
  说话至此,毒力业已大发,七窍中,黑血狂流,肝肠欲裂!
  江湖绝自知命已将绝,但仍仗恃多年修为,强提最后一点点的中元之气,向许阳拱了拱手,以示谢罪、告别,然后才坦然转身,跃下了早已选择的葬身之地的千寻绝壑!
  虽然,江湖绝几乎误杀许阳,并由于他的精妙设计,已使许阳身外的人、财、物力,受了难以弥补的极大伤损,但许阳对于江湖绝这样一位风骨嶙峋,直于认错,勇于负责的“江湖人物”,却仍不得不发自由衷的尽弃前嫌,肃然起敬!
  他面对这片使“无手杀手”江湖绝葬身其下的千寻绝壑,拱手行了一礼,望着壑下烟云失声叹道:“江兄,如你这等‘风格’的‘江湖人’,江湖中有几位呢?‘天才毅手’诸葛胆,能……能像你么?”
  江湖绝除了毒力全发,五脏寸裂以外,并已一坠百丈,碎骨粉身,他当然无法作答!
  但似乎无需江湖绝亲自答复,仅仅根据几句江湖谚语,也可晓得大概。
  那就是:“龙配龙,凤配凤,老鼠的朋友会打洞!”
  “天才杀手”诸葛胆是“无手杀手”江湖绝的知心好友,又与他有“一时瑜亮”之称,更受了他“杀手雇杀手”,把毕生财物,充作酬劳的“遗书重托”,他的设计还会俗?手段还会弱?风格还会差么?
  答案应该是都“不会”!
  下面,便让我们来欣赏“天才杀手”诸葛胆呕心沥血的“天才”杰作……

    (二)
    文/独孤红

  这是一处断崖,下临千寻绝壑。
  站在断崖上往下看,除了迷濛的云雾之外,甚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甚么,并不表示断崖之下,千寻绝壑之中没有甚么,有,一定有,不但有,甚至还能知道那是甚么,那是一个人,一具尸体,一条性命,一缕幽魂。
  何以见得?因为现在在这断崖之上,有人正在焚香烧纸,临崖祭拜,不只是祭拜,还在痛哭,哭声之悲、之惨,能使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
  那个人是个女子,或许是为了穿孝,一身雪白衣裙,长发披散着,就跪在那一束香、一堆纸之后,趴伏在地,向崖痛哭。
  看不见这个女子的面貌,从那合身的雪白衣裙,所裹着美好身材看,她的年岁应该不大,如要三分俏,还得一身孝,那似一身孝服的雪白衣裙,已为她增添了一份让人心动的俏,她的面貌,也应该是娇媚艳丽,才不辜负那一副美好的身材,那一身雪白的衣裙,还有那一份俏!
  她就是这么跪伏在崖边痛哭,一直哭到香尽灰飞,一直哭到声嘶力竭。
  声既嘶、力既竭,忽然之间,一点声息都没有了,她跪伏在崖边一动不动,一任崖上的风吹动她乌黑的长发,吹动她雪白的衣袂。
  声既嘶、力既竭,她可以不再哭,可是为甚么她也不动了?
  看她哭得这么悲,这么惨,难不成她已心碎肠断,生趣了无的以身殉之了?
  盏茶工夫之内,谁都会这么想,谁都会这么揪着心,可是盏茶工夫之后,这么想的人就会马上推翻自己的想法,心为之一松的长长吁一口大气了。
  因为那女子,她动了,先是缓缓抬起头,然后是缓缓直起腰,缓缓站了起来,最后,她缓缓转过了身。
  转过了身,自然就看见了她的脸。天!她何止是娇媚艳丽,她简直就是一代尤物,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已不足以形容她的美,倾城倾国也还欠了几分。她的美,简直就惊天地、泣鬼神。
  哪来这么一个女子?她在断崖之上,焚香烧纸,哭得那么悲、那么惨,祭得又是谁?
  她转过了身,目光发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缓缓的走去,走向那下崖的一条羊肠小道。
  这条羊肠小道,本来不是道路,根本就没有,而是这两天刚踩出来的,经过两个人踩出来的,一个是从崖上跃身而下,已经葬身崖下千寻绝壑之中的那个人,另—个,就是这个女子。
  原本,这儿是一片半人高的野草,如今这条刚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就从这片半人高的野草中穿过,往下伸入了一片茂密的野林之中。
  这个白衣女子也就经由这条羊肠小道,穿过了这片半人高的野草,进入了那片茂密的野林之中。
  她刚进入了茂密的野林,野林深处,幽灵似的出现了一条人影,随风飘动,一闪移到了白衣女子面前。
  白衣女子立即停住了,一动不动,脸上仍然没有一点表情。
  那幽灵似的人影停在白衣女子面前之后,影定人现,是个从头到脚一身黑的人。
  所谓从头到脚一身黑,是说他,头上是个黑布罩,身上是件黑袍,手上是双黑手套,脚下是双长筒黑靴,再加上头上黑布罩挖的两个洞里露着一对黑眼珠。
  那黑衣人甫一影定人现,便立即发了抖,衣抖,人抖,连话声都带着颤抖:“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美的女人,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是死,我也要要了妳——”
  敢情他的出现是因为耐不住情欲的煎熬,他的抖是因为过于激动。
  就是死,也要要了她,这可真是宁愿做鬼,也要在牡丹花下一风流。
  话落,他抬手就要扑向白衣女子。
  他可真是金口玉言,一语成谶了!
  因为,就在他抬起手来,要扑还没扑的刹那间,他忽然不动了,他不动了并不是他不想动了,而是他动不了了!
  他自己清清楚楚,就在那一刹那间,他的一个身躯遭到了一种阴柔的“气”的包围,这种“气”很神奇,神奇得吓人,有股压挤的力量,这股力量大得令人无法抗拒,使得他的头、颈、躯体、四肢,不能动一动。
  这一下惊吓得他那一腔已然沸腾的情欲立即云消雾散,化为乌有;情欲没有了,当然也就不激动了,不激动了,当然也就不再发抖了,只听他失声说道:“妳竟然——”
  他刚说出这三个字,那白衣女子木然的神色一抹冰冷,当即截了口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我就在你眼前,你看见我动了么?”
  黑衣人道:“不是妳,那是谁?”
  白衣女子道:“自然另有别人,不过那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
  黑衣人道:“重要的是我,妳甚么意思,妳想干甚么?”
  白衣女子道:“在我告拆你我甚么意思、想干甚么之前,我要先问问你,知道不知道我是来干甚么的?”
  黑衣人道:“知道,妳是来祭一个人的。”
  白衣女子道:“你可知道,我为甚么来祭这个人?”
  黑衣人道:“当然是因为他是妳的甚么人!”
  “错了!”白衣女子道:“他不是我甚么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我根本不认识他!”
  黑衣人一定相当惊讶,相当诧异,这从他的目光里可以看出来,从他的话声中也可以听出来:“甚么!妳、妳——那妳为甚么来祭他,还哭得那么悲、那么惨?”
  白衣女子道:“这正是我要吿诉你我甚么意思、想要干甚么之前,让你知道的,我就是为引你现身,引你出来!”
  黑衣人显然更惊讶,更诧异了,叫道:“怎么说?妳——”
  白衣女子没让他说下去,“现在,我再告诉你,我要干甚么!”
  黑衣人说道:“妳要——”
  白衣女子道:“我要把你的命交给一个人,我要你死!”
  黑衣人惊叫失声,“甚么,妳——,我跟妳有甚么仇、甚么怨?如果说是因为我想侵犯妳,那根本就是妳有心引我出来,罪不在我——”
  “这个罪是不在你。”白衣女子道:“我跟你也无仇无怨,老实说,你跟我祭的那个人一样,我根本就不认识——”
  “那妳……”
  “我是拿了人家的钱财,受人雇来的——”
  “甚么?妳是——”
  “你可听说过有绝代尤物之称的花漫天这个人?”
  “听说过——”
  “那就是我,我就是花漫天,我拿人钱财,受雇来当个诱饵,雇我的人告诉我,你生平只有一个弱点,好色,可是你好的是好色,普通的色,绝难让你看在眼里,所以他只有雇我,你甚么都不要怪,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有这么一个要命的弱点,要怪只能怪你让人知道了你这个弱点——”
  “不,我——”
  “怎么,你怕了,刚才你还勇气可嘉,视死如归呢,刚才你不是还说,你宁愿死么?”
  “我——”
  “你甚么,说过的话不算,后悔了?”
  “不错,我是说过就是死,我也要要妳,可是我连碰都没有碰到妳——”
  “你不甘心?”
  “不错!”
  “可惜,这由不得你,你只有抱恨终生了!”
  “慢着,妳还没有告诉我,要把我的命交给谁——”
  “我现在就告诉你,他!”
  白衣女子抬手一指黑衣人的背后,黑衣人的背后立即多了个人。
  那是个白衣人,头上一顶宽沿大帽,帽沿压得低低的,让人看不见他的面目,但是,从他身上透出来的逼人冷意,却是让每个看见他的人清晰的感觉得到。
  黑衣人看不见他,但却感觉得更清晰,觉得一股冷意从背脊传入,传遍全身。
  一个要杀你的人就在你背后,偏你一动不能动,甚至连转头往后看都不能,你能不心惊胆战,遍体生寒!
  黑衣人惊声急叫道,“我看不见——”
  身后响起了白衣人的冰冷话声:“你不必看见我,只我看得见你就够了,因为是我要杀你,不是你要杀我!”
  黑衣人又急叫道:“你是谁,你为甚么要杀我?”
  身后,又响起了白衣人的冰冷话声,“我会告诉你,我当然会让你明白,既受人之雇,又受人之托,我怎么能不让你明白,因为,你做了不该做的事,害了不该害的人!”
  “甚么,我——”
  黑衣人这三个字刚出口,又觉一股冷意从背脊传入,他照样清晰的感觉得出,这股冷意来自一柄极薄、极其锋利的刀的刀锋。
  也就是说,他知道,他清晰的感觉得出,一柄极薄、极其锋利的刀,已刺入他的背脊……
  他觉得头晕,他觉得眼前发黑,他觉得四肢无力,他倒下了。
  在他要倒还没倒的当儿,白衣人手中的刀挑下了他头上的黑布罩,他的面目露出来了。
  只听白衣女子道:“是不是?”
  白衣人道:“他擅于易容化装,不过应该是,因为这两天会在这一带流连的除了他没别人。”
  话声方落,林深处突然传来“哼!”地一声冷笑。
  白衣人跟白衣女子急循声望,冷笑之声传来处,一条淡淡人影一闪而没。
  白衣人惊声急道:“错了,这个人不是!”

    (三)
    文/慕容美

  这个人当然不是。如果他们想杀的人如此容易上钩,又怎称得上“三变”?
  白衣人望着白衣女子,好半晌,才蹙额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就像钓鱼一样,一条鱼受了惊吓,短期之内,要牠再吃饵,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白衣女子道:“那要怎么办?”
  白衣人沉吟道:“办法是慢慢想出来的,一个人做了亏心事,表面尽管镇定,内心一定不得平静,弱点总是会暴露出来的。”
  白衣女子带着歉意道:“我坏了你的事情,觉得很不好意思。”
  白衣人摇摇头道:“这不是妳的错,妳的部份成功极了,怪只怪我对这位毒剑的底细了解还不够,现在得重新布置了。”
  白衣女子道:“你有甚么打算?还有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白衣人微笑道:“当然用得着。一个人‘好赌’和‘好色’,都是一种‘终身嗜好’,除非丧失了实行这两种嗜好的能力,谈改和戒,嘿嘿,真是谈何容易。”
  白衣女子道:“对方有了戒心,这一套还灵吗?”
  白衣人微笑道:“在运用的手段方面,当然要改一改——改身份,改场合,改变方式,改得他做梦也想像不到。”

    ×      ×      ×

  “残心毒剑”童三变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就应了他姓名中的一个“变”字,不是“一变”,而是“三变”。
  他富于变化的,不只是行为手段,就连他的住所,也在不断的变。
  但是,万变不离其宗,他的一颗色心,则怎么也改变不了。他所到之处,永远都有美女陪伴,而他平时最留意的,也只有一件事,找姿色过人的美女!
  他之所以和钱塘野叟许阳结下冤仇,就是因为钱塘野叟许阳曾破坏了他的好事。
  钱塘野叟有个侄女儿,名叫许香菱,现年才十八岁,童三变居然恬不知耻,看上这位香菱姑娘的美色,也想动她的脑筋。
  这事被许阳知道了,自是怒不可遏,将童三变狠狠臭骂了一顿。童三变的奸诈之处,就在这种地方,他表面忍气吞声,承认行迹不检,背地里却四处买人散布谣言,将自己平常的劣行,全加去许阳身上,将许阳的为人,贬得一文不值,这就是江湖绝几几乎上当的原因。
  童三变在江浙一带,置了不少产业,也布置了不少秘密处所,他目前的匿居之处,便是在太湖附近的一个小渔村里。
  这是他十多个落脚地点之一。
  他这次选了这个渔村落脚,有两个原因。一是他认为诸葛胆决找不到这种地方来。二是这个渔村中,村民知识水准低,容易受蒙骗,又被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身材和长相都很动人的小姑娘。
  如今,他一方面避难,一方面想把这个小姑娘弄上手,岂非一举两得?
  天才杀手诸葛胆在杀手行中,一向以心细多智为江湖朋友所称道,这次因一时大意,被童三变侥幸漏网,很使诸葛胆气闷了好几天。
  他和花漫天,都改变了容貌和装束,扮成一对父子。两人也在太湖附近打转,寻找线索。他凭甚么认定童三变就在太湖附近?
  他是站在童三变的立场上推想的。
  太湖水域数百里,湖中小屿无数,一旦有事,逃脱方便。童三变是个酒色财气俱全的人物,诸葛胆猜他一定不会在这种无法满足声色之娱的地方落脚,你诸葛胆以为我不会在这种地方住下来!是吗?哈哈,我童三变偏要在这种地方住下。
  这是诸葛胆臆测童三变可能会有的一种想法。而事实上,童三变就是这样想的。
  但是,太湖周遭的区域毕竟太宽阔了,诸葛胆第一步虽然料对了,接着是第二步,又该去哪里找人?
  诸葛胆只对花漫天下了一道指示,沿着太湖兜圈子,不限时日,到处漫游,一旦发现甚么地方住了出色的女子,立即回报。
  他的这一着棋,完全下对了。
  在一个小渔村里,花漫天发现了那个叫宋小娇的姑娘。但是,很不幸的,这里面却发生了一个误会。
  花漫天丽质天生,虽然改了男装,但仍遮掩不住她那股倜傥韵味。眉目之间,如秋水流转,哪能不叫这个渔家女宋小娇不为之芳心暗系,骨蚀魂销。
  可是,花漫天却没有甚么感觉。她虽然也认为宋小娇是个罕见的美人儿,但她想到的,只是她的任务,一瞥之下,不再停留,立即返报天才杀手诸葛胆。
  宋小娇失望透了,回家之后,茶不思,饭不想,竟恹恹闷闷的害起相思病来。
  宋小娇的母亲早过世了,只靠父亲入湖打渔维生。她父亲是个老实人,摸不透女儿的心思,以为女儿只是感了风寒,每日仍然理好渔具,去干他的老营生。
  这便给了残心毒剑一个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残心毒剑已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也很费了一点心思。正式说媒,他不习惯,他猜想对方的父亲也不可能答应。
  所以,他最后决定,用强。
  他对自己了解得很清楚,一个再漂亮的女人也系不住他的心,正式讨过门来,最后反而是个麻烦。现在女的卧病在床,她父亲又是早出晚归,以他的一身功力,趁其不备,悄悄摸进去,还怕那小女娃儿反抗得了?
  如果反应不错,两人还处得来,他就花点银子,多玩几次。否则,他有得是去处,大不了一走了之,再换个落脚的地方就是了。
  这一天,残心毒剑童三变换了一身轻便装束,守候在宋家不远处,目送着宋三爹走向湖边,将渔船慢慢划入湖心,然后一闪身进入那一排三间茅屋。
  宋小娇只是神思不属,无精打采而已,其实并没有真的生病。她这时斜躺在里间一张木床上,听到堂门响动,以为是自己父亲忘了东西,又走回来了。
  她躺在床上问道:“是爹么?是不是忘了带甚么东西?”
  童三变轻咳一声,走进房去。这位残心毒剑的年纪并不算老,只不过四十出头,五十不到而已,一身衣服光鲜,看上去很像个体面的乡绅人物。
  宋小娇见是张陌生面孔,不禁吃了一惊,一骨碌坐了起来。她是个乡下小姑娘,一生没见过坏人,又见对方是个人模人样的长者,虽然有点意外,倒并不如何惊慌。
  她怔怔地道:“这位大爹——”
  童三变上前拉起她的小手,微笑道:“我是前村刚搬来的锺大爷,懂得一点医道,听说小姑娘病了,特地来看看妳的。”
  宋小娇手一缩道:“我没有病,你听谁说的?”
  童三变索性在床沿坐下,将她搂入怀中道:“妳的气色不好,我看得出来。乖一点,让我替妳把把脉,假如你真没有病,大爹替妳买花粉,大爹喜欢妳,先让大爹亲一下。”
  童三变是个急色儿,别说这当口没人会闯进来,就是有人闯进来,他也不怕。
  如今美人已经在抱,他哪还忍耐得住?
  宋小娇这下真急了,奋力挣扎着,想挣脱童三变的手臂,跑往门外。童三变见她挣扎,色心愈炽,索性将她按倒下去。
  他喘着气,摸出一大锭银子,在宋小娇面前晃着道:“妳看过这东西没有?妳乖,就送给你,要买甚么都有,妳如果不听话,大爹就要……要……要……”
  这一着,童三变完全用错了,银子,在一个受惊的小姑娘面前,根本起不了作用。
  宋小娇嘶声大叫道:“爹,救命——”
  童三变虽然有着一身上乘武功,但在女人身上,却很少使用,他认为把一个女人点了穴道,看不到女人的种种表情,就等于看不到自己的成绩,那是一件很乏味的“工作”。
  现在,这小女孩抵死不从,而他色心已起,骑虎难下,只好破例了。
  他顺手点了对方两处穴道,宋小娇只哼了一声,就全身瘫痪了。童三变一把拉下了她的长裤,又撕去她的亵衣,口中啧啧称叹不已,一颗本就跳得很厉害的心,这下跳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候,两条雪白的身形,突如幽灵般,飞落在这排茅屋上。
  在这种积雪未溶的湖边,雪白的衣服,反而不太惹眼。
  两条身形落定后,其中身材较高的那人,伸手指指下面的茅屋,眼中发出询问之色。身形较为纤小的那人,立即点了点头。
  这两人是谁,自是不问可知。
  这时,只听下面茅屋中有人微弱地道:“你——你想干甚么?”
  语气是那么微弱,却又充满了惊骇无助。
  茅屋上的两名白衣人,都是大行家,一听这种语气,便知道下面发生了甚么事,稍高的那名白衣人,眼中顿时迸射出一股慑人的寒芒。
  下面茅屋中,接着是一阵强行亲吻的喘息声。
  “小娇,大爹喜欢你。”一个有点熟悉的男人的声音道:“依了大爹,会有妳的好处,甚么事情,都有第一次,别怕,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不要,不要,放开我——”
  茅屋上的白衣人,咬咬牙齿,闪身而下。那个纤瘦的白衣人,则仍守在屋顶上。
  下面茅屋中,这时突然传出一声惊呼声:“你——你是诸葛胆?”

    (四)
    文/卧龙生

  “对,我希望这一次,你能表现一点英雄气概,我们公平一战,不死不休……”
  白衣人已冲入了茅舍,面对着童三变。
  诸葛胆更以最快的速度,破窗而入,刺出了一刀,但童三变在千钧一发中,竟一抓宋小娇,挡在了前面,那一刀在娇嫩雪白的肌肤上,划了一道半尺长的血口。
  诸葛胆及时收刀,宋小娇总算保住了性命。
  原来,童三变已剥光了宋小娇的衣服。
  一个小巧玲珑的美丽胴体上,鲜血淋漓而下,看上去透出一种凄迷的怪异。
  它不是恐怖,只是视觉上一种不调和的感受。
  宋小娇没有惊叫,也没有哭泣,她已被点中穴道,这一刀带给她的痛苦很大,但也把她吓晕了过去。
  身体上流出的鲜血,微微颤动,显然对刀伤的反应十分剧烈,只是没有叫出声音罢了。
  童三变吁一口气,尽量恢复镇静,淡淡一笑,道:“我相信,花漫天还守在外面。”
  诸葛胆道:“所以,我说这是很公平的一战!”
  “可惜,我不是英锥,你诸葛胆也不是,你只是一个杀手!……”童三变说:“我却是一个很有钱的人,所以,我不喜欢跟人拼命,解决问题的办法很多,拼命是最不值得的一种解决办法。”
  诸葛胆叹一口气,道:“我现在感觉到,你不但很狡猾,而且,也很卑鄙,不过,今天,你会黔驴技穷,除了拼命保命之外,你没有第二个办法。”
  童三变道:“你在能杀我之前,先要杀掉这位宋姑娘,她还不到二十岁,是很美丽的渔村姑娘,母亲早死,父女俩相依为命,杀了她,你会一生不安……”
  “但你却对她下手,唉!江兄对你的了解还不够,你集聚了人间所有丑恶……”
  童三变接道:“如果,诸葛兄觉得杀害了我童某人,会污了你手中宝刀,在下立刻离去。”
  诸葛胆道:“杀了你之后,我把这刀丢在臭水沟里,今天非杀你不可,我给了你公平一战的机会,你不接受……”
  这时,茅舍外面突然传来了三下弹指轻响。
  童三变怒道:“诸葛胆,你带来了多少人?”
  诸葛胆锋利的缅铁软刀一震,寒光一闪,直刺过去。
  童三变果然是说话算数,举起宋小娇,迎了上来,诸葛胆刀势一偏,缅刀突然闪开半尺,掠过宋小娇的肌肤,刺了过去。
  这一刀变化诡异、快速,但童三变却把宋小娇的身体,当作兵刃,横里移动,封架软刀。
  娇躯也碰在软刀上,但诸葛胆手中的软刀,却弯了过去,凌厉刀锋,划破童三变的左肩。
  原来,这早在诸葛胆的计划之中,软刀刺向童三变时,已转过了刀身,宋小娇的身子接触到刀的平面,所以,没有受到伤损。
  童三变一咬牙,全力一推,竟把宋小娇的身子当作暗器,掷向诸葛胆。
  号称天才杀手,自有过人之处,除了硏判事情的思考力,超越一般人之外,他的武功之强,在江湖上一流杀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诸葛胆如若不受江湖上的道统约束,他可以不顾宋小娇的死活,但他却不忍伤害一个无辜的少女性命,左手接住了那满是鲜血的赤裸身体,右手缅刀以“横扫千军”之势,拦腰斩出。
  童三变不但狡猾卑下,而且武功上,也十分突出,掷出了宋小娇的身躯,双手已取出暗器,一扬手,四枚银针,电射而出,人也同时向后移开三步。
  诸葛胆刀光掠着童三变前腹扫过,划破了衣服,也划破了童三变的肚皮。
  当真快如闪电的一刀。
  但童三变的四枚银针,也到了身前。
  诸葛胆心一狠,可以用宋小娇的身躯接下银针,以他刀法之快,童三变绝对无法逃过他的追杀,但他又作了一件杀手绝不应该作的事,眼看已无法避开银针,竟然右臂一横,硬把银针接下来,四支银针,中了两支,深入了一寸多深。
  童三变右手按在小腹上,说道:“诸葛胆,我银针是经过了毒药淬炼,子不过午,十二个时辰内,必死无疑,只有我才有解药。”
  感受右臂麻木,知他所言不虚,这两针刺入太深,毒性发作也快,诸葛胆估算自己的能力,最多还能发出最后的一击,如果,这一击不中,今日之局,就无法掌握胜算了。
  童三变右手按着前腹,看不出他伤势如何,但指缝中有鲜血涌出,显然是受伤不轻。
  诸葛胆暗中运气,闭住了右臂穴道,使毒气减缓了攻入心脏的速度,冷冷说道:“就算我会毒发而死,也先杀了你,为江湖除害。”
  “何必呢?诸葛兄,一个人一生只能死一次,你现在是不是还有杀我的能力,还很难说,不过,我想花漫天就在外面守候……”
  “对……童三变,这一次,你死定了……”花漫天突然出现在室中,就是晚来了这么一步,使得诸葛胆中了毒针。
  “可是,诸葛胆也活不了,我的子午断魂独步江湖,除我之外,没有人能够解得。”
  “别听他的,杀了他。”
  花漫天看看诸葛胆怀中的宋小娇,叹息一声,道:“你违背了杀手的最重要的条件,所以,才有这么一个结局。”
  “花漫天……”童三变冷冷说道:“现在,诸葛胆已绝对没有杀我的能力了。我对自己银针上的毒性,非常了解,他刚才不说这几句话,全力出手,还有杀死我的机会,但现在机会已渺……”右手突然拿开,接道:“同时,我受的伤并不严重。”
  诸葛胆脸色一变,道:“你刚才都是装作的?”
  “对!我不能给你一股作气的机会,你刀法精奇,在江湖杀手中,列名第一,面对着你这么一个人,我不能凭藉着武功和你对抗,只好多用点心机了。”
  诸葛胆已感觉到药力在快速散布,左手已无法抱紧宋小娇,只好松手。
  蓬然一声,跌摔在地上,这位无辜的渔家女,莫名其妙的受到了江湖恩怨连累,受尽折磨。
  童三变冷冷一笑,道:“花漫天,现在只有妳了,妳虽然美艳绝世,是天下第一尤物,但妳却未必是我童某人的敌手。”
  花漫天道:“别忘了,你也受了伤。”
  童三变道:“我们除了拼命之外,似乎是还有另外一个办法,今天之事,到此为止,下一次,再决胜负。”
  诸葛胆脸上已然泛起了一片淡淡黑气,花漫天略一忖思,道:“可以,不过,你要交出解药。”
  童三变道:“当然……”
  花漫天接道:“好!我答应,你拿解药出来。”
  童三变道:“解了诸葛胆身上之毒,我还能够离开此地么?”
  花漫天道:“你不交出解药,那只好先杀了你。”
  花漫天取出了两把形如匕首的短剑。
  童三变淡淡一笑,道:“只要我能挡你五十个回合,诸葛胆恐怕就没有救了,子午断魂针,虽然子不见午,午不见子,必死无疑,但如在半个时辰内不服解药,就很难救得活了。”
  但见诸葛胆身子摇动了一阵,终于无法站稳,倒了下去。
  好厉害的毒药。
  花漫天呆了一呆,道:“你相信我不是你的敌手,还有甚么好怕的?”
  童三变冷笑一声,道:“现在,我已经改变了主意,我一直非常倾心妳的美丽,诸葛胆现在已经是要死的人了,我想一个活人,总比死人的价值高些。”
  “我不懂你的意思……”花漫天心中一直在暗暗盘算,如何应付这个局面。
  “诸葛胆是众多杀手中最聪明的人,他能推判出我的行踪……”童三变说:“但他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他一直遵守着江湖道义,他身上背负了一种无形的枷锁,这就是他失败的地方。妳如果要救诸葛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甚么办法?”
  原来,花漫天一直很倾心诸葛胆,两个人谁都没有向谁表示过甚么,但内心中,却有一份相许的感觉。
  这份相知的感情,一旦面临到生死关头时,会激起很强烈的反应。
  “说吧!要如何才肯交出解药……”花漫天无可奈何的说。
  童三变道:“事实上,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妳的美丽,才是救诸葛胆的本钱。”
  花漫天点点头,道:“我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你可以交出解药了。”
  童三变道:“像我这种人,会上这种当么?”
  花漫天道:“你要我的人?”
  童三变道:“对!”
  花漫天道:“我现在可以给你,但必须先让诸葛胆服下解药。”
  童三变笑一笑,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妳真的答应我,我也无法享受……”
  花漫天急了,接道:“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快拿解药出来,我答应你,绝不食言……”
  童三变叹息一声,接道:“像妳这样美丽的女人,竟然也会如此多情,诸葛胆是死亦无憾了。”

    (五)
    文/秦红

  眼看着诸葛胆已是奄奄一息,即将毒发毙命,而他童三变还在那里废话一大堆,花漫天真是又急又怒,忍不住瞋目厉声道:“姓童的,你到底做何打算?”
  童三变沉吟不语。
  其实,他这个人虽然好色,眼前却无真心染指花漫天,他之所以愿意与她谈条件,主要原因是他自己已受了伤,虽说伤势不很严重,但一旦与她动上手,自己必死无疑:他可不愿就这样把宝贵的性命赔在这里。他费尽心机设下重重陷阱,已经逼死了同行中第一号杀手江湖绝,如今“天才杀手”诸葛胆也命在旦夕,这两人死了后,他童三变便是江湖上无出其右的大杀手了。
  这就是他童三变最大的心愿,过去的十多年,他虽然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但论名气,总是差上江湖绝和诸葛胆一大截,收入远不及他们二人丰富;所谓同行是冤家,江湖上少一个同行,对他自是好处多多,总之诸葛胆和江湖绝一死,他便可唯我独尊了。
  所以,他思前想后,决定不冒险,先稳住花漫天的情绪再作定夺,当下便说道:“这样好了,我先给诸葛胆服下一种药,这种药虽非解毒之药,却可维持他暂时不死,等过两天我伤势痊愈时,咱们再来进行交易,如何?”
  花漫天一心想救情郎,只要诸葛胆能不死,她当然甚么都可接受,何况能不马上献身对自己总是好的,于是点头道:“好,依你!”
  童三变乃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递给花漫天,说道:“把这三粒药丸送入他口中,五天之内,保证不致毒发死亡。”
  花漫天立刻将药丸塞入诸葛胆口中,她对童三变给的药丸倒不怀疑有诈,因为诸葛胆已经中毒昏迷,童三变如要置他死地,只要袖手不管即可,大可不必再使用毒药。
  果然,服下药丸不久,诸葛胆的气色已由苍白略转为红润,只是仍陷于昏迷之中,没有一点知觉。
  花漫天将他抱上床,然后也替宋小娇治疗刀伤并给她穿上衣服;童三变自己也取出刀伤药敷伤口,他判断花漫天在这期间不敢耍手段,故很放心的在宋老爹的家待下来,还从厨房里找出一些酒食,独自享用。
  花漫天一直守在诸葛胆的身边,她虽然答允献身救情郎,但心里自是十二万分的不甘心,因此一直在寻思反败为胜之计……
  童三变也一样有他的打算,他压根儿不愿让诸葛胆活下去,一旦伤势无碍行动时,他就要占有花漫天和宋小娇这两个娇滴滴的女子,然后再让诸葛胆毒发而死。
  他发现花漫天一直以憎恨的目光望着自己,不觉哈哈一笑道:“花漫天,我知道妳恨我入骨,其实这又何必,诸葛胆也是杀手,既是杀手,彼此都不是甚么好东西……”
  他喝了一口酒,接着道:“也就是说,妳跟着诸葛胆或跟着我童三变,其实都一样,更何况江湖绝已死了,放眼江湖,今后第一把杀手的交椅非我莫属,不出三年,我童三变将名利双收哩!”
  花漫天冷冷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童三变笑道:“正是,身为杀手,不论杀的是好人和坏人,他都绝对不是一位侠客,可笑那江湖绝居然因愤于江湖无道而服毒再跳崖自杀,真是荒谬透顶,要是释迦牟尼转世为人,他也不会干出这种傻事!”
  花漫天沉默有顷,才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话倒是说对了,纵然是一位悲天悯人的大侠客,他也不会因江湖无道而自杀殉道,更何况是个杀手,我实在搞不懂他的想法……”
  童三变道:“但对我来说,这是好事,目前江湖上的杀手太多了,由于僧多粥少,我一年接不到两三笔生意,收入少得可怜。还好今后情况将会改观。我老实告诉妳:不久之前活跃于江湖上的‘三才杀手’和‘三光杀手’等人,也都在我巧妙的设计之下,有的已经死亡,还有的已经被官府抓去坐牢了。”
  花漫天冷笑道:“你不怕夜路走多,有一天会碰上鬼?”
  童三变大笑道:“我不信那一套,甚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那都是骗人的话,这世上最可贵的东西就是名与利!”
  花漫天道:“你所谓的‘名’,是甚么样的名?”
  童三变道:“好名恶名都一样,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便当遗臭万年。”
  花漫天不再搭腔,她望望屋外的天色,自言自语道:“天快黑了,这位宋姑娘的父亲大概快回来了。”
  童三变道:“别担心,让我来处理。”
  花漫天脸色一沉道:“你没有理由杀死一个与你无仇无恨的老渔夫。”
  童三变一哼道:“妳不以为这屋子里多出一个人很麻烦?”
  花漫天又沉默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苦笑道:“我和诸葛胆也是杀手,可是和你童三变一比,可真是瞠乎其后……”
  天,终于黑下来了。
  一个老渔夫提着一串鱼走进了堂屋,当他看见自己的家里多出了三个陌生人时,不禁呆住了,嘴巴张了老半天,才惶然道:“你们……你们是谁?”
  童三变盯着他手上那串鱼,然后慢慢抬目看他,微微一笑道:“你是宋老爹?”
  老渔夫道:“是啊!你们三位哪里来的?我女儿小娇呢?”
  童三变的眼睛又盯上那串鱼,含笑道:“你那串鱼很新鲜,熬汤一定很可口……”
  宋老爹一脸惶惑,不知怎么回话。
  花漫天开口道:“宋老爹,今天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故,令嫒不幸受了伤,目前尚昏迷未醒,不过你放心,她死不了的。”
  宋老爹一听这话,面色大变,丢下那串鱼,一头冲入女儿的房间,骇然呼叫:“小娇!小娇!妳怎么了?妳没事吧?”
  在堂屋上的童三变站了起来。
  花漫天也立刻站起,娇躯一横,拦在他面前,不让他入房杀人。
  童三变眉头皱了一下,不是气花漫天的阻挡,而是他站起身子时,牵动了腹部的伤口,感觉一阵剧痛,因而想要杀人的意念降低下去了。
  他乃笑笑道:“别慌,我只想请他熬一碗鱼汤来下酒罢了!”
  花漫天冷然道:“这由我来跟他商量。”
  童三变点点头,坐回原处。
  也就在这时,宋老爹从女儿的房里冲出,指着童、花二人,惊怒交迸地道:“你们……你们为甚么杀伤我女儿?我……我跟你们拼了!”
  顺手抄起一张圆板凳,就要向童三变打过去。
  花漫天上前一掌抓住那张圆板凳,以非常和气的态度道:“宋老爹,你老且请息怒,我们三人今日路过此处,发生了一些小冲突,令嫒闪避不及,不幸受了点轻伤,我已经替她敷药,不会有事的。”
  一边说,一边夺下板凳,并强按宋老爹坐下。
  宋老爹仍是怒不可遏,但因见他们身上都带有兵器,却也没有勇气再动手,只愤愤然道:“你们到底是谁,凭甚么到我家里来闹事?”
  童三变冷冷一笑道:“老头儿,你再噜苏一句,老子一刀砍下你的脑袋瓜子!”
  这句话说得异常冷酷严厉,对一个小渔村的老人来说,确实产生无比的威力,宋老爹已知碰上了凶神恶煞,好在女儿还活着,因此不敢再说甚么。
  花漫天接着道:“老爹,我们要在你这儿停留两三天,我们保证不伤害你们父女——这位童爷想吃鱼,你就下厨房弄些来吃吧。”
  为了安定他的情绪,她取出一锭银子塞入他手里,以示友善。
  银子的魅力确实很大,宋老爹的气因此消了大半,真的下厨房去熬鱼汤了。
  花漫天进入耳房看看诸葛胆的情况,然后穿过堂屋,想去后面厨房和宋老爹聊聊,童三变不让她去,沉声道:“花漫天,别动歪脑筋!”
  花漫天明白他在担心甚么,冷冷一笑道:“放心,我和诸葛胆都不是喜欢使用毒药的杀手。”
  童三变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妳还是乖乖给我坐下来吧!”
  花漫天只好坐下。
  不久,宋老爹已将晚饭弄好,端到堂屋的桌上,让他们二人吃饭。童三变不肯先吃,要宋老爹把每一道食物先尝一口,宋老爹一脸莫名其妙,道:“这甚么意思呀?”
  花漫天微笑道:“他怕你下毒。”
  宋老爹听了有点生气,但没开腔,依言将每一种食物尝了一口。
  童三变等了一会,见他无事,乃上前坐下,并向花漫天笑道:“妳也一起来吃吧!”
  花漫天摇头道:“你吃,我没胃口。”
  童三变就自己一人吃起来。
  看来他很喜欢吃鱼,很快就将一大碗鱼汤吃下肚子,接着才端起一碗白米饭,不料一口饭还没有吃下,突见他面色发白,冷汗直下,眼睛发直,全身发抖!
  花漫天一看就知道他中了毒,心中又惊又喜,向站在一旁的宋老爹笑道:“宋老爹,敢情你也不是简单人物嘛!”
  “不,他不会下毒,下毒的是我!”
  屋外,那黑沉沉的夜色中,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话落人现,走进来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仪表不凡,唯一怪异之处是双手又短又小,好像婴儿的手臂。
  童三变一见之下,神色更是大变,失声大叫:“江湖绝,你没有死?”
  来人正是“无手杀手”江湖绝,他身子倚靠在门边,歪头微笑道:“刚才你说的那句话十分正确,杀手就是杀手,不论他杀的是好人或坏人,他都绝对不是一位侠客,当然更不可能服毒或跳崖自杀。你童三变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应该想到那是我江某人‘引蛇出洞’之计才对。这一些日子,我一直在暗中跟踪你,刚才我先让宋老爹服下一颗避毒丹……”
  童三变只听到这里,后面的话就再也听不见,一个本是神出鬼没的杀手,这回再也变不出甚么把戏,咕咚一声,连人带椅往后倒去……

    ——武侠接力第四档“花复仇”将在下一期刊出——


    第四部  花复仇

    (一)
    文/秦红

  七只黄黄的小蝴蝶从一方轻纱中被释放了出来,立刻恢复牠们活泼灵巧的美妙姿态,在空中翩翩飞舞,构成一幅美丽的情景——
  但只一眨眼工夫,蓦然一道剑光冲鞘而出,在那七只小蝴蝶中间搅起数朵剑花,刹时黄黄的小翼片如雪花般飘飘而下,那七只小蝴蝶变成了没有翅膀的爬虫,纷纷落地,在地上蹒跚爬行……

    ×      ×      ×

  放出小蝴蝶的是个中年女人,她气质高贵,但脸上罩着一片冷霜,再加上一身黑衣服,以致看上去没有一点令人可以亲近的女人味。
  拔剑袭击小蝴蝶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的五官和体格相当出众,刚刚挥剑伤蝶的动作亦可谓神妙绝伦,可是在他的脸上非但找不出一丝得意的表情,反而当那中年女人蹲身去检视地面上那七只小蝴蝶时神色充满惶恐与不安。
  “最后一剑的准头差了些。”
  中年女人仔细看过每一只失去翅膀的小蝴蝶后,慢慢站起身子,轻轻吐出这句话。
  那青年更为惶恐,垂首无言。
  中年女人的嘴角忽然出现一抹微笑,接着道:“不过,也算难能可贵了,以前为师与先夫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成就没有你这么高。”
  青年听了这话,先是一楞,继而满脸通红,由于心情太激动,眼泪竟都掉下来了。
  中年女人讶然道:“你怎么啦?”
  青年低头哽咽道:“没……没甚么,弟子……弟子太高兴了!”
  是的,他太高兴了,同时心中也充满感激之情,只因过去的十九年将近七千个日子里,他从不曾见过她有过一次笑容,也从不曾听过她对自己有过一句褒奖的话,今天终于见到她的笑容,听到她的赞许,叫他怎不为之感激涕零?
  中年女人明白了他的心情后,脸上再度露出那稀有的微笑:“现在再试试你的‘弹指毒沙’——那树上有一只野画眉,把牠打下来!”
  “是。”
  青年从怀中掏出一只小木盒,小心翼翼的揭开,将右手中指伸入盒中,在指甲内沿塞上几粒黑沙般的东西,然后收起小木盒,猛可一转身,曲指向上一弹——
  “吱!”
  树上一只野画眉掉了下来,在地上拍动几下双翼,随告死亡。
  中年女人走过去拾起那只画眉鸟,看看牠被打中的左眼,随即往树下一扔,说道:“成了,对付那姓甘的老匹夫,这一招可能更有用。”
  青年看着那只死画眉鸟,似乎有些不放心,乃再拔剑出鞘,举步走过去。
  “你干甚么?”
  “那……那毒沙的毒性很强,万一有别的动物吃了牠的尸体,一定会被毒死,所以最好把牠——”
  “掩埋”两个字尚未出口,他发现她的眸子里迸现怒芒,就赶紧闭嘴,不敢再往下说。
  中年女人好像很容易动肝火,以近乎憎恨的严厉目光注视他好半晌,才冷冷道:“花复仇,你连动物都不忍见其死亡,又怎能替为师去报杀夫之仇?”
  青年花复仇连忙收剑入鞘,躬身道:“师父责备极是,弟子知错了。”
  他以为又要挨上几个耳光和一顿不堪入耳的臭骂,但今天情形不同,中年女人只冷哼一声,轻叱道:“去叫老驼子替你打点行装,准备午后动身!”

    ×      ×      ×

  老驼子其实并不很老,年纪还不到六十岁,如果不是驼背的话,他还是个相当好看的男人;他的掌上功夫可以开碑裂石,毫无疑问是个武林高手,但他在这深山木屋中,却是个仆役,烧饭洗衣及一切生活所需,都由他一人张罗负责。
  这天午饭过后,他把一只包袱交给花复仇,却又把花复仇手边的那把长剑要了过去。
  花复仇不解,问道:“花叔,你要我空手下山不成?”
  老驼子没有答话,回答的却是中年女人:“不错,你不能带剑下山,这样才有机会混入神刀山庄,也才有机会接近甘铁民。”
  花复仇明白其意,点了点头。
  中年女人默默的凝视他良久,才又开口道:“花复仇,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武林中有一对人称‘神仙侠侣’的夫妻,男的叫‘花五郎’,女的叫‘梅亚仙’,他们游侠江湖,赢得很多人的称赞,不幸有一天……”
  ——有一天,他们夫妇结识了一位号称”神刀客”的甘铁民,不料甘铁民竟然看上了梅亚仙的美色,趁着花五郎不在的时候,使用药物迷倒了梅亚仙,然后奸污了她,此事后为花五郎知悉,两人乃起冲突,但甘铁民技高一着,反将花五郎杀了——
  这段故事,花复仇已经听过无数次了,但今天再听她说起时,他的全身热血沸腾,因为今天是他要下山为恩师报仇雪恨的日子,因此感受特别深刻。
  中年女人梅亚仙看着他激动的表情,似乎甚感欣慰,又道:“十九年前,为师在某处郊外捡到了你,当时你只有一岁多,为师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只好替你取名为花复仇,复仇两个字固然不太好,但为师辛苦十九年养育教导你,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替为师报杀夫之仇……”
  花复仇正襟危坐,以最郑重的态度答道:“是的,弟子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梅亚仙轻轻叹了口气道:“本来,这个仇应该由为师亲手去报,但为师那年与甘铁民奋战受了内伤,功力一直无法完全恢复,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花复仇道:“弟子愿拼一死,誓为师父报仇!”
  梅亚仙道:“甘铁民如今已是名满天下的大人物,神刀山庄中又有不少高手,凭你现在的能耐,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因此你此去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花复仇点头道:“是,弟子当见机而为,但师父曾说不要杀死他……”
  梅亚仙道:“是的,如是使用‘弹指毒沙’,你只要打伤他一只眼睛即可,他是经验丰富的老狐狸,一旦眼睛被你的‘弹指毒沙’打中,他会立刻自己挖出中毒的眼珠子,故不致毒发死亡;如是使用兵器,你只要砍断他一条手臂或一条大腿即可,总之为师不想让他很快死去。”
  花复仇问道:“为甚么?”
  梅亚仙冷笑道:“如果让他很快死去,他怎么知道因何被杀的呢!”
  花复仇道:“这么说……”
  梅亚仙接口道:“不错,为师会适时现身,当众掲发他当年那桩卑鄙下流的罪行,让大家知道他是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然后再下手杀死他。”
  花复仇点点头。
  梅亚仙道:“那盒‘弹指毒沙’要好好收藏,设法混入神刀山庄后,可不能使用‘花复仇’这个姓名,那甘老匹夫一听到你姓花,可能会起疑。”
  花复仇道:“是,弟子明白。”
  梅亚仙起身道:“好了,为师与花叔送你到山下,明天为师与花叔随后动身。”

    ×      ×      ×

  老少三人一路循着一条羊肠小道迤逦下山,走了个把时辰,一条大江已遥遥在望。
  梅亚仙驻足不再前行,说道:“面便是巫峡一个渡口,你乘船顺流而下,明日便可在宜昌上岸,只要向当地人一打听,不难得知前往神刀山庄的路径。”
  花复仇当即跪下,向她磕头拜别。
  梅亚仙伸手扶起他,道:“仇儿,为师十多年来,对你的管教相当严厉,有时不免打骂,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头,你该不会对我怀恨吧?”
  花复仇忙摇头道:“不,弟子若非师父收养,只怕早已不在人间,师父的大恩大德,弟子永生不忘,此去若不能达成恩师的托付,当如荆轲。”
  梅亚仙眼泪夺眶而出,一把将他搂入怀中,说道:“傻孩子,你怎可说出这种不吉祥的话,不管成功与否,为师都要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花复仇感动万分,但也很不自在,因为自他懂事之后,她从来没有这样搂抱过他,这种”母爱”般的动作来得太突然,使他大感手足无措。
  梅亚仙紧紧抱住他,又道:“仇儿,我虽然不是你的母亲,但这十九年来我对你的爱护,绝不逊于一位母亲对儿子的爱,这一点我希望你明白。”
  花复仇也哭了,连连点头道:“是!是!弟子明白!弟子明白!”
  梅亚仙轻轻推开他,道:“你去吧,要不了多久,咱们会再见面的,路上要小心,夜里睡觉一定要盖被子,可不要着凉了。”
  花复仇含泪再拜而别,朝前面的渡口大步走去。
  梅亚仙和老驼子佇立山腰间,一直目送花复仇身形消失于江边,后者才打破沉默,笑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此际,梅亚仙那经常挂在脸上的冷霜忽然消失殆尽,一下子变成了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向老驼子含嗔白了一眼,笑道:“你希望他是荆轲么?”
  老驼子笑道:“不论他死或甘铁民亡,对妳都不是坏事吧?”
  梅亚仙颔首道:“对。”
  老驼子道:“如果花复仇得手,把甘铁民的一只眼珠子打瞎,或是砍下他一条腿,妳要对甘铁民说甚么?”
  梅亚仙冷笑道:“我要对他说:‘甘铁民,十九年前,你有一个两岁大的儿子被人抱走,至今下落不明,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么?’——如何?”
  老驼子道:“很好,但如花复仇失手,死在甘铁民的刀下,妳又怎么说?”
  梅亚仙又冷笑道:“我会告诉他:‘甘铁民,你怎么把你的儿子杀了?’——如何?”
  两人相视有顷,接着便纵声大笑起来。

    (二)
    文/诸葛青云

  哈哈哈哈……哈哈……
  梅亚仙和姓花的老驼子在笑,“神刀客”甘铁民也在笑,只不过,梅亚仙和花驼子笑得阴险,其心深不可测,甘铁民则笑得爽朗,笑得豪放,相当合于他“神刀山庄主人”身份的一代大侠风范!
  甘铁民满怀高兴,纵声大笑,当然有他的原因,原因在于他发现了一个丰采出众,资质极好,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而这年轻人却又景慕“神刀客”的盛名,愿意投入他“神刀山庄”门下。
  不过,甘铁民向这以“姓”为“名”,并故意颠倒过来,自称“仇复华”的“花复仇”,一再打量,又伸手把他全身骨骼,略加摸探后,竟将满脸笑容,减了几分,失声叹息道:“可惜!可惜!这样一块好材料,为甚么不让我早遇十年?年龄过了二十,未免起步稍迟,任凭你再怎么颖悟,也难于尽得我甘铁民在江湖中颇负盛名的‘神刀’三大绝艺……”
  花复仇生恐难以混入“神刀山庄”,闻言之下,急忙接口说道:“甘庄主不必可惜,我自幼也遇见江湖异人,为我扎过根基,传过内功吐纳,和‘刀剑快斩’手法,如今,只是想在名满江湖的甘大侠门下,更求上进而已……”
  甘铁民“哦”了一声,扬眉笑道:“原来你自己习过‘内功’,难怪骨骼相当坚实,神气十分英挺!告诉我,从小栽培你的江湖异人是谁?尤其是在‘刀剑快斩’方面,已到达甚么境界?”
  花复仇是相当聪明颖慧的人,他不愿直说,竟把“梅亚仙”和“花驼子”二人,综合起来,作了答案道:“是一位满头白发的驼背老婆婆,至于‘刀剑快斩’的程度方面,则口述不如手演,我身无寸铁,可否请赐借一把利器,才好献丑给庄主过目!”
  “过目”二字才出,一道冷飕飕的寒光,已宛如长虹电掠,横空飞来,直向花复仇咽喉射去!
  这一着,发得突然,来势又委实太快,一般身手未达巅峰状态的二流江湖人物,多半均将难逃大厄,非死即伤。
  但花复仇会者不慌,他在那道飞虹寒光,将到颈,已及颈,而未切颈的一刹那间,全身后仰一倒一翻,右手扬处,便抄着一柄长约三尺一二,刀身微有弯度,宽还不及二寸,尖端斜削的奇形刀儿,从地上站了起来,左手微抬,拭去喉间被刀芒划破少许皮肉的所溢血渍,两道入鬓剑眉,微微挑轩,带着七分诧异,和三分怒色,向刀光来处望去!
  其实,以他的身手修为,还可以闪得再快那么一刹那间,这是花复仇临时动计,自作聪明,才故意让那道电掠刀虹,在自己咽喉上,无关紧要的划破少许,略现血丝的“苦肉之计”!
  这时,有条极苗条的紫色倩影,从“神刀山庄”庄门内一丛花树以内,闪了出来,那是一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修短适中,秾纤合度,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年约十七、八岁,美得不能再美的紫衣少女。
  她出现以后,姗姗行来,走到甘铁民的面前,娇笑叫道:“爹,你看我这‘隔河刺虎’的丢刀手法劲头,是否用得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甘铁民对这爱女紫筠,一向十分娇宠,双眉微蹙说道:“筠儿最爱胡闹,妳劲头拿捏得虽有分寸,但万一这位仇复华老弟,在大意疏防之下,受了较重伤损,却是怎样向人家交代?”
  甘紫筠把那张美得撩人的菱形小嘴,微微地噘了起来,向甘铁民白了一眼,佯嗔说道:“爹爹还要怪我?这自称叫做‘仇复华’的,看来城府很深,谁知他想投到‘神刀山庄’门下,究竟怀的是甚么打算?我才乘他要借‘利器’之便,来了式‘隔河刺虎’的脱手飞刀,故意试他一试……”
  这位紫衣少女,向老父撒娇的轻轻数语,真把那心存杀机,来意绝不单纯的花复仇,听出了一头冷汗!
  好厉害的甘紫筠,以眼角余光,瞥了花复仇一眼,冷哼又道:“仇复华,你那满额冷汗,出得太晚,知道你已弄巧成拙,露出狐狸尾巴了么?”
  花复仇毕竟年轻,又属初入江湖,经验太嫩,竟在听了甘紫筠所说的“……露出狐狸尾巴了么?……”一语之后,下意识的伸手向自己屁股后面,摸了一把!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惹得甘紫筠为之失声娇笑,道:“笨小子,你的‘尾巴’,不是露在屁股后面,而是露在喉咙上面!凭你能施展‘仰望牛女,巧度鹊桥’那等具有相当难度‘上乘铁板桥’的功夫火候,会让刀芒不轻不重,仅仅破皮半分,微见血丝,在喉咙上,开了那么一个你自己愿意叫它开的‘口’么?在甘铁民、甘紫筠的父女眼前,居然想用‘苦肉计’?未免太轻视‘神刀山庄’无人!且说真格的吧,你分明已有一身相当不弱的本领,却处心积虑,要投入我爹爹门下,到底是所为何来?”
  花复仇自从见了甘紫筠后,先觉得这位紫衣女郎,美得太以撩人,跟着又惊于她目光犀利,智慧超卓,词锋更咄咄逼人,不禁莫知所措的把张相当俊美的英挺脸庞,窘成了血红色泽!
  还是甘铁民为他解了围,这位使花复仇一见之下,就自然而然觉得异常亲切的“神刀山庄”主人,向他语音轻柔,笑容慈蔼说道:“仇老弟,这是小女甘紫筠,你不必在意她的牙尖嘴利,胡说八道!如今既已有刀在手了,且把那位对你自幼培育的驼背江湖异人,所传授给你的‘快斩’手法,尽力施展出来,让我看看已到达甚么火候?够不够资格,传我的‘神刀三大绝艺’……”
  若照花复仇起初的心中打算,在这“神刀客”甘铁民的面前,对自己十余年刻苦所得,至少要保留一成、两成,甚至三成,这样,才有希望于伺机突袭之下,一击成功,实现恩师梅亚仙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复仇使命!
  但自见甘铁民后,他的这种心理,已略略起了变化!等甘紫筠出了面,更是几乎彻底变更,甚至接近崩溃!
  原因在于他觉得甘铁民太以慈蔼可亲,像是自己甚么久违膝下,难得承欢的亲切长者,令自己一见之后,便想长侍左右,最好是半步都不离开!
  甘紫筠的吸引力,则更大了,尽管这位紫衣女郎的心思太细,嘴巴太凶,几乎一上来便使自己感受极度难堪,弄得险些露尽马脚!
  但她仅凭一个“美”字,便可以弥补了再多的刻薄、尖酸、刁蛮、冷酷!
  花复仇宁愿忍受再多的刻薄、再冷的尖酸,甚至于再难堪的羞辱,也要想尽办法,留在“神刀山庄”,与这绝美绝美的刁蛮女郎,结成“师兄妹”的关系!
  因为,这样才能每天看到甘紫筠,每天陪着甘紫筠,把她放在眼皮上供养!心坎里温存!至于甘紫筠对他讨不讨厌?喜不喜欢?印象如何?花复仇根本连想都不曾想过,那是另一回事!
  心理上既有了彻底的改变,花复仇生恐没有资格留在“神刀山庄”,获传甘铁民的“三大绝艺”,他哪里会肯把自己在“快斩”手法上的造诣,保留一成、两成,甚至三成?真恨不得把吃奶的力量,都使将出来,能增加上个一成、两成,甚至三成,才有希望能逹到甘铁民必然极高的收徒标准!
  正在此时,一只鸟儿,从“神刀山庄”中,飞了出来,花复仇剑眉双轩,刀光立闪!
  好快的刀,好惨酷的杀法,去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刀虹不过一闪即收,那只飞鸟连叫没有叫出半声,便化作十三、四段狼藉羽毛血肉!
  花复仇心中好不高兴,因他自知平时这凌空一刀,约莫只能将那只飞鸟,斩成“十段”左右,如今……
  心头欣喜,自然满面春风,先把那柄奇形刀儿,双手奉还甘紫筠,然后向甘铁民抱拳躬身笑道:“恩师……”
  “恩师”二字才出,甘紫筠突然声冷如冰的接口说道:“不敢当尊驾这种太亲切的称呼!因为,你根本就不够资格,作我爹爹的门下弟子!”
  这几句话儿,宛如兜头淋下的一盆冰水,浇得正自我陶醉的花复仇,全身一震,眉头一蹙,以两道微带不太服气神色的怅然目光,向地上那刚刚还被自引以为傲的十三、四段飞鸟残尸看去!
  他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甘紫筠的眼中,每一种细微感应,仿佛也均被这位反应绝快,心思绝细的聪慧女郎,完全觉察!
  甘紫筠嘴角微披,哂然说道:“不必看鸟尸,和数成绩了,这是‘修罗快斩手法’,倘若由我施为,最多只可‘一刀凌空,分敌为十’,你可知道为甚么你能把鸟尸斩成‘十四碎块’,仍会被我爹爹断定为不合格吗?”
  花复仇真是傻了眼,不禁对这位既美得惹自己十分爱,又厉害得让自己三分怕的紫衣女郎,投过一瞥茫然惶惑眼色……
  甘紫筠笑道:“若是不告诉你,你心里哪会服气?‘神刀客’的收徒标准,重‘品’而不重‘技’!你刚才若是选块木头,或是用根竹枝试刀,只能‘一刀裂八’,已是上等资质,足够资格让我叫你一声‘师兄’!但你竟用只鸟儿试刀,便一弄聪明,全功尽弃!因为,‘神刀客’甘铁民生平‘仁义’为怀,慈悲行世,慢说绝不杀人,连在鸟兽身上,也从不无故轻开杀戒!他怎会肯把你这样一个心肠狠辣,手段凶残之人,收录为传他‘神刀三大绝艺’的门下弟子?”
  花复仇听得呆了,心中一片茫然,脑内一片空白,他如今真怀疑身在梦中,弄不清楚眼前这位慈眉善目,亲切恺悌,行如圣贤的“神刀山庄主人”,和恩师口中所说那凶险阴损,行如禽兽的“神刀客”,是不是都叫“甘铁民”?是不是同一个人?
  茫然之间,甘紫筠已挽着她爹爹的手儿,父女双双回转“神刀山庄”,而甘铁民在轻过他身边时,竟面含微笑,低低向他说了声:“孩子,你不该对我说谎话啊!教你武功的‘驼子’,应该是个男的,不可能是个女的,他姓花吧?”
  花复仇的额间冷汗,流得更多,身上更起了一阵战栗!

    (三)
    文/独孤红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脑际电掠似的闪过了几个意念。
  甘铁民看穿了他!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接近甘铁民,错过这一次,他将永远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也就是说,只错过了这一次,他为师父梅亚仙报仇,势将增加很多困难,不但不知道会拖到甚么时候,能不能再为师父报仇,都很难说了。
  有了这些意念,促使他采取了一个行动,那就是把握住这稍纵即逝、千载难逢的机会,暴起发难!
  他顾不得慈眉善目、亲切恺悌的甘铁民了,也顾不得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修短适中、秾纤合度、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美得不能再美的甘紫筠了。毕竟,梅亚仙养育、教导了他十九年,一如他的亲人,一如他的母亲。他腾身掠起,疾如闪电的扑向那双双走向“神刀山庄”的甘铁民、甘紫筠父女背后,凝足真力,运用他那凌空一刀,能将飞鸟斩成十三四段的“快斩”,去如雷霆、快似闪电的就是一刀。
  按理,甘铁民看穿了他,知道了他的来历,应该提防他,甘紫筠说他心肠狠辣,手段凶残,对他更应该有所防备。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甘铁民、甘紫筠父女对他似乎根本没有提防,甚至一点戒心都没有,只见刀光闪处,血光崩现,耳听甘铁民一声叫,翻身便倒。
  花复仇这一刀斩的是甘铁民,以他的修为、准头、力道、分寸,自是拿捏得十分准确,分毫不差,是以甘铁民翻身就倒,甘紫筠却毫发无伤,骇然色变之余,回身下蹲,扶起了甘铁民的上半身。
  血流了一地,也很快沾染了甘紫筠的一袭紫衣、一双玉手,她惊怒交集,瞪着花复仇咬牙切齿:“你、你、你……”
  除了一个“你”字,她一时说不出别的字眼来。
  人都是这样,就连嘴巴刻薄、尖酸、厉害、刁蛮的甘紫筠也不例外。
  花复仇一刀奏功,一刀便伤了这位师父的仇人,尽管甘铁民一时还没断气,但是眼看已是活不成了,按理,他应该二次出刀,再补一下,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怔住了!
  真的,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怔住了,没再补一下,他并没有后悔,也不是难过。
  可是,能一刀报了师父的仇,他也并没有感到兴奋、快慰,尽管这是他期盼了很久的。
  他唯一的感受,只是心里怪怪的,很不舒服,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真的不知道!
  就在这时候,这“神刀山庄”之前的空地上,也就是花复仇的身边,忽然间多了两个人——
  梅亚仙、姓花的老驼子!
  这两个人的出现,使得甘铁民为之目光一直,甘紫筠也顾不得花复仇了,忙拥得甘铁民更紧。
  而梅亚仙跟姓花的老驼子一出现,便双双仰天长笑,一个笑声“格格”,一个笑声“𠹳𠹳”,充满了欢愉、得意,但是笑声都够难听的。
  花复仇被笑声所惊醒,他没有在意笑声的难听,因为他没有心情顾到别的,也无从分辨笑声是好听还是难听,因为他十九年来从没有听过师父跟老驼子的笑声,尤其是这样的笑声,他只脱口叫了一声:“师父——”
  梅亚仙跟老驼子的笑声突然停住,梅亚仙脸上神色激动,双目之中闪漾着令人难以言喻的奇异光芒,她点头道:“孩子,很好,很好……”
  花复仇道:“不,不好,弟子没有能一刀杀死他,又没有能及时补上一刀——”
  他话还没有说完,梅亚仙已带笑摇头截口:“不,很好,孩子,很好,也许这是天意,你一刀没能把他杀死,留他一口气在,但是他已经活不成了,这,好出了我的望外……”
  花复仇愕然道:“师父——”
  没等他问,梅亚仙马上就告诉他:“因为,这样,能听见我说话的,不只是你,或者是他,而是你们两个——”
  花复仇一时仍然没懂这话的意思,他想问。
  梅亚仙却已转脸笑望着老驼子:“记得你是怎么问我,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么?”
  老驼子笑着点头:“记得,是我问妳该怎么说,而妳的回答又极称我心,极合我意,我怎么会不记得?”
  梅亚仙娇媚无限,也无限得意:“那么你看,像这种情形并没有在咱们当初的意料之中,我该说哪一句呢?”
  老驼子道:“要依我看,妳两句都该说,不过要稍微改一改。”
  梅亚仙微一怔,旋即再度仰天格格娇笑。
  老驼子也笑了,仍是那刺耳难听的𠹳𠹳怪笑。花复仇越看越听越糊涂,他几度想问,却都插不上嘴。
  甘紫筠似乎也被眼前这两个弄楞了,她瞪着一双美目直直的望着梅亚仙跟老驼子,不动,也不说话。
  再看甘铁民,似乎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两眼像困乏似的渐渐闭起,眼看就要不行了。
  忽然,梅亚仙跟老驼子都不笑了,梅亚仙望着地上的甘铁民说了话:“甘铁民,十九年前,你有一个两岁大的儿子被人抱走,至今下落不明,你可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么?”
  甘铁民没有动静,他已经是灯尽油枯,不可能有动静了,但是他有反应,他那即将闭上的两眼又睁开了。
  甘紫筠却一怔,急急道:“妳是说我哥哥,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花复仇只觉心头震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为甚么会这样。
  忽然间,他的心头又连震动了好几下,因为他看见他的师父梅亚仙转过脸来,把一双目光投向了他,那一双目光好怪,怪得令他害怕,十九年来,他从没有见过师父这样的目光。接着,耳中传进了师父的话声,他听得出,师父的话声带着兴奋,带着得意,“孩子,你怎么把你的父亲杀了?”
  甘铁民的两眼猛睁。
  甘紫筠的脸色变了。
  花复仇只觉脑中“轰”的一声。
  随听老驼子道:“这句话本来是,甘铁民,你怎么把你的儿子杀了,现在情况有了改变,话也只好略加修改了!”
  花复仇的叫声出了口:“师父,妳,妳怎么说?”
  梅亚仙道:“怎么,没听清楚,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花复仇道:“不,我是要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梅亚仙道:“千真万确!”
  花复仇摇了头,剧烈的摇了头,失声道:“不,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梅亚仙道:“信不信由你!”
  “可是十九年来,妳待我如——”
  “不然怎么让你相信,又怎么能让你咬牙苦学!”
  花复仇只觉心如刀割,眼前一黑,站立不稳,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
  只听老驼子冰冷道:“谁说你不信,你已经相信了!”
  花复仇想摇头说“不”,可是这时候他发现他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说了话,话说得有气无力,还带着颤抖,简直就像呻吟:“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梅亚仙一指老驼子道:“他说你信了,你信了么?”
  花复仇这时候已经明白了,他明白为甚么一见甘铁民就觉得那么和蔼、那么可亲了,可是他就是不愿说出那个“信”字,说了他会心痛、会痛死,他仍然道:“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梅亚仙望向老驼子,老驼子阴冷而笑:“不必了,让甘铁民告诉他吧,他们一家三口,去阴间工夫多着呢!”
  这意思谁都懂,他们俩还要杀花复仇跟甘紫筠。
  花复仇想扑过去,可是他就是觉得没力气,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毕竟眼前这两个跟他共处了十九年,尤其是梅亚仙,既是他的师父,又像他的母亲。
  他没有力气,别人可有力气!
  梅亚仙向着他抖手就是一掌。
  他连躲的念头都没有,让这一掌结结实实的拍中心口,人踉跄暴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口撕裂似的一痛,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老驼子阴冷一笑,“我补他一下,丫头交给妳了。”
  老驼子身随话动,话落,人已欺到了花复仇的面前,扬掌劈了下去。
  与此同时,梅亚仙也扑到了甘紫筠的身边,竖掌如刀,猛力插下。
  花复仇别说救人了,他连自己都顾不了了!
  眼看着梅亚仙、老驼子掌下就要连伤二命。
  突然,甘铁民挺身站起来了。

    (四)
    文/慕容美

  殷红的鲜血,仍从他左臂肩胛处不断的涌现滴下。他的面孔,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但是,他的一双目光,仍然那么和蔼慈祥,毫无一丝怨恨之意。他向花复仇的侧卧处,颤巍巍的横跨了一步,及时发出一声断喝:“小寇子,住手!”
  他口中的“小寇子”,当然就是“老驼子”。
  老驼子这时如果一掌劈了下去,甘铁民这时别说鞭长莫及,阻止不了,就算他身手如常,没受刀伤,两下的距离,也一样救不了花复仇。
  可是,他这一声“小寇子”,竟似蕴蓄了无穷威力,老驼子怔了一下,掌举空中,无形中竟似被人架住了一般,硬是无法劈下。
  梅亚仙那边,情形更糟。
  甘紫筠虽然才十七岁,但自幼家学渊源,已尽得老父甘铁民神刀真传,这时又有奇形兵刃在手,更不啻如虎生翼,梅亚仙久疏实战经验,一时之间,哪里是甘紫筠的敌手?
  神刀客甘铁民已在这一瞬间颤巍巍的走近花复仇,老驼子望了梅亚仙一眼,皱皱眉头,放落手掌,花复仇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被甘铁民以右掌轻轻按住了。
  他微微喘息着交代花复仇:“你的内功不弱,赶紧调息护住心脉。就只坏了一条左臂,属于外伤,性命应无妨碍。”
  他说完,又扫了掌珠甘紫筠一眼,见梅亚仙远非爱女敌手,脸上露出一丝快慰之色,同时向爱女说道:“小筠,住手。他们两位,原本也是神刀山庄的人,当年结仇的原因,说来应该是场误会——”
  他说着,又向老驼子和梅亚仙分别望了一眼道:“我们都是当事人,冤家宜解不宜结,今天可否请两位分别说说你们两位对老夫不满的原因?”
  梅亚仙眼珠子一转,忽然抢着道:“当年你不该杀了我的丈夫花五郎,又用迷药强奸了我,这等血海深仇,我自然要用狠毒的手段报复……”
  甘铁民喃喃道:“事到如今,妳还是一点悔意都没有,还是满口胡言,真是作孽!”
  他又转向老驼子道:“小寇子,你怎么说?”
  老驼子呐呐道:“我所知道的,也是如此。”
  甘铁民忽然沉脸道:“你真相信这世上曾经有过一位甚么花五郎?你见过这位花五郎没有?”
  老驼子脸红了:“那时,我来神刀山庄,还不到两年,一直没去过后院,那时,小—小—小姐还没有出世,后来为了公子失踪,我奉命出去找寻,才遇到梅姑娘的,我……的确没见过花五郎,我因为迷恋她的美色,才跟去巫山百花谷,这些年来,我们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已是一对夫妻,我当然会为她当年的不幸遭遇感到愤恨。”
  甘铁民再转向梅亚仙道:“我说出当年的实情好吗?要不然妳就自己说。”
  就在这时候,梅亚仙忽然一声不响,掉头便向庄外飞跃出去。
  甘紫筠嘿了一声,提刀便待追赶。
  甘铁民叹了口气道:“小筠,让她去吧,她一错再错,将来总会后悔的,就算为父的不杀她,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甘紫筠搁下那把奇形刀,从怀中取出一只药瓶,倒出一撮药粉,走过来扯破老父的衣服,按敷在创口上,又撕下老父的衣襟,将创口扎住。
  甘铁民微笑道:“不要紧,孩子,老爹这条左臂是废定了,它是我儿子砍的,伤肉不伤心,流一点点血,老爹不在乎。”
  他说着,元气似乎恢复不少,脸上也渐渐有了几分血色。
  “刚才这位梅亚仙,原是本山庄的一名大丫头,从小我就一直把她当成我亲生的女儿看待,不但传授了她不少武功,也准备等她成人之后,找个忠厚老实人,像女儿一般嫁出去。不意这丫头人小鬼大,早就跟府里一名管事有了奸情,我当时仍然蒙在鼓里。哪知道这丫头看上我这份家业,以及我在江湖上的名望,竟在那名管事变心离去之后,转而时时向我挑逗,想要我收为侧室,经我严词峻拒之后,她竟恼羞成怒,又在饮食之中下毒,欲置我于死地。”
  甘紫筠插口道:“爹当时为甚么不抓住她下毒的证物,当着大庭广众,宣布她的罪状,然后一掌劈了她?”
  甘铁民面色一整,微露不悦之色道:“筠儿,妳说小也不小了,怎么在口舌和心肠方面,仍然如此不够厚道?她当时只是个得宠的丫头,她有她的想法,她做得不对,把她赶出去就是了。如果有人犯在妳手里,妳有这种想法,岂不是太可怕了!”
  甘紫筠受了责备,脸孔一红,低头不语。
  甘铁民望着老驼子道:“小寇子,你刚才一番话,尽管说的都是实情,但梅亚仙一定不会原谅你,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愿不愿意留在神刀山庄住下?”
  老驼子见庄主不计前嫌,气度如此宽宏,不禁又羞又愧,热泪滚滚而下,跪了下去道:“谢老庄主,奴才无德,愿意……此后……终生服侍您老人家……”

    ×      ×      ×

  以后几天,花复仇认父归宗,名字也改回了失踪前的“甘玉麟”。
  甘铁民父子情深,他关心爱子的伤势,一方面闭门谢客,一面精硏古方,亲自为爱子拟了一帖古药方,制成一盒药丸,每日督促爱子服用,不消月余,甘玉麟便又回复了以前的强健。
  这一天,神刀山庄忽然来了一位高冠柳眉的道人,他自称来自武当,道号白云山人,这次是为豫西一带发生百年罕见的旱灾,特地出来四处募捐,久仰神刀之名,故登门拜访,希望神刀慨捐一些银两。
  甘铁民虽跟武当一派甚少来往,但也曾听说过白云山人的名头,当下一开口便问对方,需要捐出多少,才称恰当?
  白云山人捋须沉吟片刻,缓缓道:“捐出庄主的一条性命,也就差不多了……”
  甘铁民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道:“道长可否再说一遍?”
  白云山人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道:“庄主认不认识一名叫梅亚仙的女人?”
  甘铁民道:“认识,怎么样?”
  白云山人带着笑意道:“她说我长得很像武当的白云山人,如果我冒白云山人之名,以庄主宽厚的待人态度,一定不会怀疑,也不会追究,假如我能为她遂了心愿,我便可以获得一座山庄,无数金银,以及她自己。”
  甘铁民又是一怔道:“那么,阁下究竟是谁?”
  假白云山人道:“庄主有没有听说过川东道上的百毒浪子柳无咎?”
  甘铁民脸色一变道:“你就是百毒浪子?”
  百毒浪子居然点头道:“不错,百毒浪子柳无咎便是区区在下。”
  甘铁民忍住怒气道:“就算甘某人不在意你的狂妄,你又如何索取甘某人的一条性命?”
  百毒浪子诡笑道:“这条性命,我已经到手了,不然我百毒浪子岂非自砸招牌?”
  甘铁民默然查察气脉,果然发觉有些不对,但仍不明白对方下手的方式,强持镇定,缓缓道:“神刀山庄虽非龙潭虎穴,但甘某人只要一口气在,阁下想脱身,恐怕也不容易。”
  百毒浪子留意着甘铁民的神情变化,忽然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道:“阁下已经断了一条左臂,如今中毒又深,若是妄动无名,只有加快毒性窜行,何不留点时间,谈谈你的身后——”
  就在这时候,庄后突然传来嘈杂的吆喝之声。
  百毒浪子一凝神,忽然改口道:“庄主珍重,我们好像都没有时间了。”
  语音未竟,身形已起,一眨眼间,倏然闪身出厅。
  甘铁民欲振身而起,才发觉浑身已无一丝气力,长叹一声,复又颓然坐下。这时,一条颀长身形,忽然如风一般奔进大厅,来的正是甘玉麟。
  甘铁民喘促地道:“麟儿,快去地窖中,取一大碗雪水来——”
  甘玉麟见老父神色不对,不禁大惊道:“爹……”
  甘铁民催促道:“快去!”
  不一会,雪水取来,甘铁民支撑着将一大碗雪水一口气喝下,神情才稍稍稳定下来。紧接着,爱女甘紫筠,也赶来大厅,她说有人看到放火的人正是梅亚仙,幸好庄中人多,火势如今已被控制。
  她说完一大段话,才发觉老父神色有点不对,忙问前面是否发生了甚么事。
  “你们两个都在,正好。”甘铁民长长吐了口气道:“人的心肠,过份慈软,往往也会带来灾难,而首遭其祸的,往往就是这个人自己。你们可知道梅亚仙那个不自爱的女人,又姘上了一个新男人?”
  “谁?”兄妹俩异口同声。
  甘铁民脸色一黯道:“一个江南道上,心肠狠毒,行为卑鄙,人所不齿的百毒浪子柳无咎。”
  甘紫筠失声道:“您原来中了他的毒?”
  甘玉麟沉声道:“筠妹休要慌乱,先让爹说出解救之法。”
  甘铁民苦笑道:“拖延一段时间,应该可以办得到,要说解救就难了,不然他这个百毒浪子又怎会人见人怕,恶名远播?”
  兄妹俩在未被火苗波及的书房中安置了老父,甘紫筠负责督工修缮被大火焚去的栈房,补植被践踏的花草,甘玉麟则找来老驼子,共同猜测梅亚仙会不会再回巫山百花谷?
  最后,他们得到一个结论,以梅亚仙狠毒的心肠,他们一定还会留在宜昌附近,以观察甘府的受灾情形及甘铁民是否已经死亡,否则,这女人还是不肯甘休的。
  第四天,甘玉麟吩咐山庄中管事散布出神刀病重垂危的消息,自己则化装成一个中年化子,进了宜昌城,去找那对灭绝了人性的男女,讨个公道。

    (五)
    文/卧龙生

  甘铁民没有阻止甘玉麟的行动,他已深深的体会到除恶务尽的重要,对付顽恶的人,只有以杀止杀。
  他一直认为仁义为江湖大道,数十年来,一直奉行不渝,但现在,他却承受了断臂、中毒的痛苦。
  利用这三天的时间,甘铁民在作最后挣扎,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以延续生命。
  柳无咎不但下毒的手法奇妙,而且,这次施用之毒,亦十分奇怪,以甘铁民丰富的江湖阅历,竟然无法查验出中的是哪一类剧毒。
  神刀山庄,收藏了数十种解毒之药,包括了少林寺的小还丹、四川唐门的化毒神丹。
  但甘铁民遍试了各种解毒药物,竟然无一种是对症之药。
  甘铁民了解到这可能是一种混合毒药,除了百毒浪子柳无咎之外,只怕天下再也无人能够知道解药的配制方法。
  于是,甘铁民作了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定,他要以数十年精湛的内功,把身上的奇毒逼聚于一处,操刀一割,人虽断肢成残,但却可能保留下一条老命。
  他不能把这种冒险的事,告诉玉麟、紫筠,所以,表面上保持十分淡然的平静。
  甘玉麟离去之后,甘铁民立刻找来了紫筠,笑道:“妳看妳哥哥的表现如何?”
  “很镇静,有条不紊,颇有几分爹的气势!”甘紫筠笑得很甜,对这个失踪多年,重聚一处的哥哥,似是颇感满意。
  甘铁民道:“那就好,爹最担心,就是怕你们兄妹之间,因为生长的环境不同,无法相处,现在,爹放心了。”
  甘紫筠怔了一怔,道:“爹!有你在,哥和我纵有争执,也不敢不听爹的教训啊!”
  “说得对……”甘铁民道:“爹心中很快乐,失散多年的父子重聚,人生快事,莫过如斯。”
  “你的毒伤……”甘紫筠心有所感的道:“不碍事吧?”
  “好多了,爹收藏天下各种疗毒的圣药,柳无咎,岂能伤得了我……”甘铁民取出了两粒小还丹,接道:“筠儿,服一粒下去,带一粒在身边,见到妳哥哥时给他服下,去接应妳哥哥,他武功虽然不错,但却是梅亚仙所传授,恐非其敌,何况,还有柳无咎这个用毒高手,在旁边伺机下手。”
  甘紫筠点点头,接过小还丹,服下一粒,把另一粒藏在怀中,低声道:“爹,老驼子靠得住么?”
  甘铁民道:“不管他是不是靠得住,爹都会预作防范,这次的变故,使爹对江湖事务的看法,有了不少的改变,所以,妳也不用存仁慈之心,梅亚仙、柳无咎,都有可死之处,不用再手下留情了。”
  甘紫筠点点头,柳眉间闪掠过一抹杀机。

    ×      ×      ×

  甘玉麟的易容术并不怎么高明,江湖经验更差,当他找到了梅亚仙的藏身之处时,梅亚仙也发觉了他。
  那是靠近城角处一间民宅,梅亚仙租作了藏身之处。
  甘玉麟心中充满着怒火,梅亚仙设计的恶毒,几乎使他们骨肉相残。
  他花了两天的时间,日夜在城中寻找,他相信梅亚仙会隐身在市镇之中,因为甘府中大批家丁,透过故亲好友,要他们注意陌生人的行踪,甘家势力大,人缘好,乡亲邻里,都愿帮忙,很快的在数千里方圆之内,布成一道密网,梅亚仙不管以何种身份出现,都无法逃过这些人的监视。
  甘玉麟摸一摸用竹子掩饰的长剑,快步冲近那座靠城墙的民宅,人在木门外停了下来。
  房中传出了梅亚仙的声音,道:“花复仇,进来呀!是不是害怕了?”
  “我是甘玉麟,花复仇已经死了——”长剑脱出,挑开木门,护住前胸,缓步而入。
  梅亚仙没有隐避,也没有暗袭,只是静静的站在堂屋的一角。
  她也亮出了长剑,脸上是一片冷厉的神色。
  “甘铁民还没有死?是么?”
  “柳无咎那点毒技,伤不了家父……”
  “住口!”梅亚仙忿怒的叫声,打断了甘玉麟的话,接道:“老娘养了你十几年,算是白养了,就算是喂一条狗,牠见了老娘也该摇摇尾巴!”
  甘玉麟冷冷接道:“妳养我,只是想利用我,要我用手中的剑,去杀害生身之父,妳用心的恶毒,行为的卑劣,应该万死莫赎,我几乎造成终身大恨……”
  梅亚仙冷笑一声,接道:“你认为甘铁民还会活下去?”
  “会!他内功精深,藏有各种的解毒药物,我离开神刀山庄时,他的精神很好……”
  梅亚仙怒声接道:“你说的是真话?”
  甘玉麟道:“妳教我做各种坏事,教我说谎,可惜,我没有妳那种卑劣的性格,学不会妳的传授……”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亚仙……”柳无咎步履轻移,行入室中。
  “很好,你也在这里,省了我花时间去找你的麻烦了。”
  柳无咎笑道:“你先别得意,甘铁民中的是九合之毒,你听听这个名字,大概就该明白了。九合之毒,就是用九种毒药合成之毒,世上没有人能配成一种解药,可以同时解去九种药物合成之毒,这种毒因为药性相克、相辅,所以,不会见血封喉,立刻毙命,它是慢慢发作,今天是第六天了,明夜子时之前,甘铁民非死不可!”
  甘玉麟道:“胡说!我爹的情形很好,他服药运功,正在疗治。”
  “没有用的,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回去看看,甘铁民现在脸上应生长出九颗红肿小泡,那就是毒发的征候!”
  梅亚仙接道:“无咎,不用和他多费口舌了,咱们合力,先宰了他,再去欣赏甘老鬼毒性发作的痛苦,甘铁民一死,就树倒猢狲散,咱们去接收神刀山庄。”
  柳无咎微微一笑,道:“亚仙,妳认为甘玉麟还有反抗的能力么?”
  梅亚仙道:“怎么?你已经下了毒?”
  柳无咎道:“他现在只要一运气,就会引发毒性,失去战斗能力。”
  “那好极了,我先杀了他,消消胸中的怒火……”一挥长剑,扑向甘玉麟。
  但觉前胸一疼,手中长剑竟自软软的垂了下来。
  全身的气力,完全失去,不禁大惊,道:“无咎,你!你在我身上也下了毒?”
  “亚仙,妳太性急了些,我在这室中布下了无影之毒,妳也在这里,毒药无眼,就顺便把妳也给毒了。”
  “快些拿解药给我……”梅亚仙伸出左手,向柳无咎奔过去。
  柳无咎右手一拨,梅亚仙一跤跌摔在地上。
  这一跤把梅亚仙摔得清醒过来,甘玉麟却看得呆在当地。
  原来,他暗中运气一试,果然是中了奇毒。
  “你!你!柳无咎,为了甚么?”
  “唉……”柳无咎轻轻叹息一声,道:“因为,先下手的人,才能掌握全局!”
  “我没有阻碍你……”梅亚仙说:“我一直在帮助你,得到了神刀山庄,我只是庄主……”
  “庄主的夫人……”柳无咎淡淡一笑,道:“最大的错误是,甘紫筠太美丽了,她年纪轻,武功也高,又是甘铁民的千金,她才是最适合作神刀山庄的夫人!”
  “你……你在作梦,甘家的儿女,不会受你胁迫的!”梅亚仙咬牙切齿的说:“我瞎了眼,会遇上你这种人!”
  “这就要动些脑筋了,我掌握了她父亲、哥哥的生死,也可以让她手刃害她的仇人,妳说,她会不会屈服?”
  “你……柳无咎,我梅亚仙自信是一个心肠很黑的人,但比你柳无咎,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柳无咎道:“妳也确实很美,只是年龄太大了一些,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何况,妳滥交男友,挟色自重,我柳无咎怎能和妳结成夫妇,常相聚首,让我日后,有何面目再见江湖朋友!”
  梅亚仙道:“老娘栽了,你杀了我吧!”
  “我不杀妳,这数月来,咱们同床共枕,多少总该有点情份,杀妳的是甘紫筠……”
  “对!我要杀她,甘家这些劫难,都是她一手造成……”甘紫筠娇俏的身影,出现在客室中。
  柳无咎笑一笑,道:“妳来了很久了?”
  “不算太久,不过,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这真是恶有恶报,来得太快了。”
  “紫筠,快些走,妳不能留在这里!”甘玉麟大声喝叫。
  “哥,你认为我还能走得了么?”
  “难道,妳,妳……也中了毒?”
  甘紫筠道:“柳无咎找到我,要我到这里来,你想,他会放过我么?”
  “甘姑娘言重了……”柳无咎笑道:“妳只是暂时气力不继,不能和人动手,十二个时辰之后,用不着服用解药,就可以完全复原。”
  “可是,我现在要杀梅亚仙……”
  “那容易,只要妳答应了条件,妳不但可以杀死梅亚仙,也可以救了妳父亲、哥哥。”
  甘玉麟大声喝道:“今日,我才真正的见识到甚么叫卑鄙小人。”
  忽然一咬牙向柳无咎冲了过去。
  柳无咎左手摺扇一挡,竟把甘玉鳞摔到屋角,吁—口气,道:“甘玉麟,你现在连个普通人也打不过,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甘玉麟双目中流下泪水,一身武功,竟然为毒药控制,完全无法施展。
  “哥哥,认命吧!你不能再做傻事,柳无咎说的不错,他要杀你,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想不到甘姑娘竟是如此聪明可人的才女,现在,我等候妳的决定了!”
  甘紫筠道:“我先杀了梅亚仙,等你救了我父亲、哥哥,我就嫁给你……”
  甘玉麟大声叫道:“不行……”
  柳无咎道:“只怕你甘大少爷,已经无法作主了!”
  甘紫筠缓缓行近柳无咎,无限温柔的道:“不要和我哥哥一般见识。”
  柳无咎哈哈一笑,道:“不会的,对大舅子,我柳某人,总要让他三分……”
  突然,他的笑容凝结起来,脸上是痛苦的惊怖。
  甘紫筠手中一把锋利的匕首,已刺入柳无咎的心窝,正中要害,一击毙命。
  “妳没有中毒……”甘玉麟高兴的叫道。
  “爹先让我服下小还丹,柳无咎想毒我,我将计就计的赴约到此。”
  甘玉麟道:“好!甘家的女儿尤胜须眉……”
  目光转到梅亚仙的身上,接道:“她呢?”
  甘紫筠道:“咱们把柳无咎身上的解药全搜出来带走!把她留在这里,生死由天吧!她做过甘家的丫头,我不愿杀她。”

    ——武侠接力第五档“玉兰香”将在下一期刊出


    第五部  玉兰香

    (一)
    文/卧龙生

  这是个深广的大院落,表面上看不到甚么戒备,但夜暗中,却不时响起一种轻微的声息。
  那是传递消息的暗号。
  敢情,这座矗立在夜色中的大宅院,竟然是戒备得十分森严。任何人只要接近这座大宅院五十丈内,都会被发觉,而且立刻把消息传入宅院。
  这些负责戒备的人,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高手。
  他们是刑部总捕头马元的属下,都是缉捕过江洋大盗的名捕,被调来刑部,掌理全国的治安大任。
  今夜,刑部总捕马元手下的一百二十名缉捕手,全部到齐,包括副总捕杜平在内。
  这是极少有的场面,即使是缉捕全国绘像捉拿的要犯,也很少如此彻底的动员过,一百二十名缉捕手,全部出动。
  他们是全国捕快的精英,勿怪你看不到任何戒备的景象,但实质上,却是监视严密,飞鸟难渡。
  整个的大宅院,一片幽暗,只有在后花园中一座花轩内,燃着两只粗大的巨烛,照得一片通明,但花轩四周的窗门上,却用很厚的帷幕遮住,灯光不能外泄。
  这应该是很重要的缉捕会议。
  但坐在首位的却是个涉世未深,十八、九岁的少女,她脂粉未施,衣色清素,披肩的长髪,也只是随便的用一根布条绑住,她完全没有打扮自己。
  但如你仔细的看一下,你会发觉,素服布衣,无法掩遮住那天生丽质的光辉。
  那是一种绝世姿容之美,未经任何的人工装扮。
  站在轩中下首的却是大名鼎鼎,江湖黑道上闻名丧胆的刑部总捕头八臂天王马元和副总捕金银手杜平。
  只要听听江湖道上给他们这两个绰号,就不难瞭解,马元、杜平,是近百年来,刑部中最杰出的名捕头。两个人也确实作了不少除暴安良的工作,任职十年,缉捕了江洋大盗一百余人,搏杀了凶悍黑道高手八十余名,马元被江湖上尊称为八臂天王,只要他一出手,不论多么剽悍的大盗,不是死亡,就是被擒,杜平被称为金银手,也就是说一出手必有所获。
  现在,这一对享誉天下的缉捕高手,却满脸严肃的站在一个布衣少女的前面,脸上是一片诚惶诚恐的神情。
  但听马元沉重的说道:“陈姑娘,缉捕悍匪,浴血苦战,本来是我们的贵任,不敢劳动民间百姓,尤其像姑娘这样清白纯良的人,但这次,实非得已,才商请姑娘出马,帮我们一次忙。”
  素衣少女淡淡一笑,道:“我行吗?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能帮上甚么忙呢?”
  “能的,姑娘……”杜平接道:“我们只要姑娘把他引到开封府现身,其他的,就不用再劳动姑娘了!”
  “你们,究竟要我做甚么呢?”
  “娟娟姑娘……”马元神情庄肃的道:“诱饵,我们要姑娘投身花国,以妳绝世的容色,把大盗摘星手高强给诱出来!”
  陈娟娟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要我投身花国,那是在……妓院中了?是么?”
  “是的,姑娘……”杜平接道:“但妳不会受到任何伤害,除非妳陈姑娘喜欢留下客人饮酒谈心,我们保证,没有人能够强迫妳干甚么,不会让妳受到一点委屈。”
  “唯一要遵守的……”马元接道:“就是那妓院中一些传统规则,妳必须住在那里,老鸨、龟奴,他们都会遵照妳的意思办事。”
  “可是,那毕竟是一座妓院啊!我的清白名声……”陈娟娟无限凄苦的道:“那地方的人,说的话又如何能够信任……”
  “陈姑娘说的是……”马元庄严的道:“我们请姑娘进入妓院工作,怎么说,都不对劲,所以,我们替陈姑娘安排了两个随身丫头,听候使唤,她们以性命保护妳的安全,也陪姑娘住在妓院中。”
  陈娟娟道:“她们是甚么人?”
  “一个是刑部缉捕手中武功最高的女缉捕手,她叫罗玲,另一位是……”马元长叹一声,住口不言。
  陈娟娟奇道:“马大人,怎么不说了?”
  杜平接道:“好!我告诉陈姑娘也是一样,另一位是马总捕头的千金马秀秀小姐。罗玲也是马总捕头的爱徒,她们都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尤其是秀秀姑娘,今年才十八岁,连大门也未出过一步,不过,却已深得了总捕头的武功真传。”
  陈娟娟道:“马大人如此的忧国爱民,我陈娟娟当得效劳。一切就由两位安排吧!”
  马元脸色泛起了一片笑意,道:“有一件事,我想说明白,也好叫姑娘更为放心,那就是杜副总捕头的公子杜飞,也参加了这次行动,他是娟娟姑娘的车夫、跟班,而且,也要留在妓院中保护姑娘。”
  “唉!两位大人,设想得如此周全,小女子只有全力以赴,不让两位大人失望就是……”
  “有姑娘这句话,我们就安心了……”马元道:“不过,摘星手高强不是一般江湖人物,他武功卓绝,来去如风,智慧高,生性狡猾。我们也希望姑娘能够准备一下……”
  陈娟娟道:“我能准备甚么呢?”
  杜平道:“总捕头的意思,希望姑娘在这里住三个月,尽三月之力,我们把刑部缉捕手中一些对付敌人的手法,传授一些给姑娘,而且,秀秀、罗玲,也要来此和姑娘熟悉一下。”
  陈娟娟道:“好!有三个月的时间相处,彼此之间,也可以建立起一些互通心事的默契。”

    ×      ×      ×

  开封府最大的浣花书寓(即妓院别称)出现了一位绝色佳丽玉兰香。
  玉兰香不但艳冠群芳,而且,架子也大得出奇,二婢随护,独居于一座幽静的跨院之中,小巧精致的三合院,也有一个很雅致的名字,叫做兰香小筑。
  玉姑娘不出条子,就是你要想见见玉姑娘就得到浣花书寓去花十两银子打个茶围。打茶围是一种逛窑子的用语,就是去泡壶茶,叫点糖果瓜子,请姑娘出来陪你喝喝茶、聊聊天,但一壶茶要喝了十两银子,那就有些敲竹杠了。十两银子大概可以买好几亩地,凑合下,也可以娶个老婆了。
  但玉兰香就是那个身价,十两银子是最低的价钱,等于是挂号费,排到哪一天,很难说了。
  因为玉兰香的生意太好,一天只见三次客,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晚餐后一次,每次最长是一个时辰,到了时刻,你就得告退,你不肯走,那就难看了,玉姑娘会离席而去。
  除了一日三次的品茗见客之外,还有晚餐见客,但玉姑娘仍是不肯移驾他往,你约好了,就把酒菜送到兰香小筑,另外玉姑娘的谢礼、上下人的开销,这餐饭酒菜除外,至少还得花个二、三十两银子。
  除了这些之外,兰香小筑还有一个非常不合理的规定,那就是子时一过,兰香小筑就熄灯送客,不论你是甚么身份,都不例外。
  这不是花钱享受,而是花钱买气受。
  奇怪的是就有那么多人,喜欢花银子买气受。
  玉兰香的美色,和她独特的规矩,很快的传扬开去,一些自负才貌及腰缠万贯的富豪公子,因慕艳名,不远千里而来,但玉兰香坚贞自持,不为明珠、黄金所惑,高张艳帜十月之久,竟无一人能作入幕之宾。
  这日中午,一位衣着华丽,气势非凡的年轻人,带了四个疾服佩刀的长随,来到兰香小筑。
  上午的茶客已去,兰香小筑木门紧闭,正是玉兰香午餐的时刻。
  华衣公子用手叩动门环,不闻有人应门,立刻冷笑一声,道:“一个倚门卖笑的风尘女子,也有这么大的架子,把门给我撞开!”
  四个劲装长随中有两人应声而上,飞起一脚,踢在木门上。
  蓬然大震声中,木门竟然被他们一脚震断木栓而开,在兰香小筑为玉兰香安排接待客人的一位黄妈,闻声跑了出来,那华衣公子,已带着四个长随,冲入院中。
  一看来人的气势,四个长随腰中挂的家伙,黄妈心中的怒火,早已消去,代之而起的是一脸惊恐之色,连忙一个万福,道:“公子是……”
  华衣公子冷冷接道:“我是嫖客,带银子来逛窑子,找个小窑姐先陪大爷喝一杯,然后陪我上床睡个午觉……”
  “有,有有……”黄妈急急接道:“浣花书寓,有一百多位姑娘,南地佳丽,北地胭脂,甚么样的女人都有,走!我陪大爷到前院去,帮你选一个……”
  华衣公子道:“这里不是浣花书寓么?”
  “不能算是……”黄妈陪笑道:“这里是兰香小筑。”
  “兰香小筑住的是病人,或是犯人?”华衣公子道:“玉兰香那个婊子,是不是住在这里?”
  一听语气,黄妈知道麻烦大了,这些人是冲着玉兰香来的,分明是有意来砸场子的,这种场面,不是她能够接下来的,连忙陪笑哈腰的说道:“公子是来会玉兰香的?”
  华衣少年淡淡一笑,道:“不错,如果她还活着,就要她出来见客,让大爷我先看一下……”
  黄妈道:“行,行……公子,你请房里坐,我这就去叫她整装见客。”
  华衣少年冷冷说道:“不用整装了,穿的越随便越好,我只是先看看她,说不定我还看不上她呢!”
  “公子,好大的口气……”一缕娇声柔音,传了过来,一个身着粉红衫裙的丽人,在两个女婢护拥中,缓步行来,一面接道:“我就是玉兰香,请公子鉴赏一下,我配不配和公子品茗小叙一番。”
  眩目的美色,看得四个长随,都为之呆在当地,那华衣公子,亦耸然动容,但尚可自持,打量了玉兰香一阵,点点头,道:“差强人意,罢了!比起传言的名气,那就大大的不同了,这见面么?不如闻名多矣!”
  玉兰香微微一笑,道:“兰香姿色既不堪入目,那么,贱妾告退了!”转身向内行去。

    (二)
    文/秦红

  “站住!”
  华衣少年见玉兰香转身走去,顿觉受到轻视,不禁怒从心上起,面色一寒,开声喝叱。
  玉兰香听到喝叱,慢慢转回身子,嫣然一笑道:“公子有何指教?”
  华衣少年冷然道:“我不叫妳走,妳就给我乖乖的站着!”
  玉兰香笑靥如花,吐出珠走玉盘的声音道:“这就怪了,贱妾蒲柳之姿,既不堪公子一顾,公子又何必要贱妾留下来呢?”
  华衣少年哼哼冷笑两声,说道:“听说妳玉兰香恃才傲物,身价非凡,等闲之辈想一亲芳泽比登天摘月还难,大爷我今天就要看看妳跟一般姑娘有何不同之处,竟能这般嚣张!”
  玉兰香含笑道:“公子言重了,贱妾见客的条件虽说订得高了些,这也就如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嚣张云乎哉,真是从何说起呀。”
  华衣少年一哼道:“我看妳姿色平平,倒是一张嘴巴挺厉害的。”
  玉兰香微微一福道:“承蒙公子夸奖,贱妾不胜荣幸之至,敢问公子贵姓大名?”
  华衣少年眉毛一扬,傲然道:“我姓高,高高在上的高!”
  玉兰香道:“原来是高公子,贱妾幸会了。高公子若不嫌弃,就请移驾花厅,让贱妾敬领教益如何?”
  华衣少年见她态度一直客客气气的,不觉气消了大半,点点头道:“正要领教。”
  玉兰香别脸向二侍女之一的马秀秀使了个眼色,一面吩咐道:“快去准备上好的酒菜,我要在花厅上招待这位高公子。”

    ×      ×      ×

  兰香小筑的花厅,布置高雅绝俗,再加上窗明几净点尘不染,置身其间,即使是个粗俗的莽夫,也会不知不觉的安静下来。
  华衣少年受到感染,态度也变得和善多了,唯一不调和的是:他的四名佩刀跟班也一起进入花厅,紧紧侍立在他身后,好像保护一位小王爷似的。
  不久,酒菜上桌,玉兰香亲自为华衣少年斟酒,然后双手端起酒盅,笑道:“高公子,贱妾先敬您一杯,为刚才的失礼表示歉意。”
  华衣少年微微一笑道:“其实失礼的是我,妳也别介意。”
  语毕,一口干下。
  玉兰香浅尝即止,接着问道:“敢问高公子大名如何称呼?”
  少年但笑不语。
  玉兰香道:“不能说么?”
  少年道:“走马章台,逢场作戏,何必非通名报姓不可!”
  玉兰香的表情有些失望,苦笑道:“看来高公子还是把贱妾当一般妓女看待……”
  少年一笑道:“倒也不是,若是那样的话,我也不会来了。”
  玉兰香道:“那么,高公子何方人氏,可以见告么?”
  少年沉吟道:“这个……”
  玉兰香道:“也不能说?”
  少年道:“我家在京畿。”
  玉兰香道:“这么说,要是贱妾猜得不错,公子应是王孙公子一流人物了。”
  高公子微笑不答。
  玉兰香笑道:“难怪公子身边带着四位卫士,不过走马章台而着四位雄赳赳气昂昂的侍卫,这可是贱妾第一次见到的怪事,莫非公子怕在这风月场所遇到刺客不成?”
  高公子“哈!”的笑了一声,回头向那四个随从挥挥手,等他们退出花厅之后,才回对玉兰香笑道:“这样姑娘可以放心了吧?”
  玉兰香道:“公子这话说反了,贱妾只不过是个风尘女子,怎么会对公子的随从不放心呢。”
  她再次端起酒盅,给他一个妩媚的微笑,道:“来,高公子到了这儿,只管开怀畅饮,甚么都不用担心,这才是享受。”
  高公子又喝下一杯酒,然后一眼不眨的盯着她看,似乎越看越喜欢。
  玉兰香有点难为情,羞答答一笑道:“高公子,贱妾容貌差强人意,比起传言大大的不同,您这样盯着贱妾看,贱妾可真无地自容了。”
  高公子突然伸手一把握住她的雪白柔荑,笑道:“玉兰香,我为刚才的失言无礼向妳道歉,妳其实是我生平仅见的绝代美女!”
  玉兰香轻轻挣扎,想挣脱他的掌握,红着脸道:“公子请勿如此……”
  高公子不让她挣开,表情很热切,说道:“妳要多少钱?”
  玉兰香一怔道:“甚么?”
  高公子道:“妳开个价钱,妳说得出我就付得出——一千两银子如何?”
  玉兰香佯怒道:“公子请放尊重些,贱妾可是卖笑不卖身!”
  高公子哈哈笑道:“别来这一套了,只要是这世上有的东西,我都能用金钱买到,今天我愿意用金钱买妳的身子,这是妳天大的福气——五千两银子如何?”
  玉兰香摇头道:“不成,公子请放手,否则贱妾要喊叫了!”
  高公子非但不放手,反而用力把她拉到自己的怀中,尖着嘴巴就要往她脸上亲去;玉兰香气急败坏,赶紧伸出一只玉掌挡住他的嘴,急道:“公子不可如此,先听贱妾一言……”
  “好,妳说!”
  “公子当真看中贱妾的话,就应先坦白表明公子的身份,这般动手动脚,贱妾宁死不从!”
  “我已说过,我姓高,高高在上的高,我家住京畿,家财万贯,妳要多少我就给妳多少,这还不够?”
  “可是您……您这样说……贱妾还是不了解您的底细……”
  “大爷我今天是来花钱寻乐的,干嘛要妳来了解我的底细?”
  他一边说,一边又要去亲她,一旁的“侍女”罗玲看不过去,上前一掌搭上他的右肩胛,口中劝说道:“高公子,我们玉姑娘非是寻常姑娘可比,请勿无理取闹。”
  五指落处,正是高公子的肩井穴,只要使劲一抓,可使高公子全身立告瘫痪无力,但她只用了三成功力,只让他感觉右臂微微发麻而已。
  高公子登时色变,转头看她,不胜讶异地道:“咦!妳这丫头竟会武功?”
  说这话时,猛可右脚一勾,将罗玲绊个踉跄,继之直踢而出,罗玲一时不防,被踢出寻丈开外,所幸她身手不弱,空中一个翻身,卸去力道,双脚先落地,稳稳的站住,没有摔倒。
  另一“侍女”马秀秀双手一翻,掣出一对锋利的匕首,娇叱道:“恶贼不得无礼,快放下我家玉姑娘!”
  高公子显然没料到她们竟都是身怀武功的女子,表情甚是惊异,但仍带着“好玩”的口吻道:“咦咦咦,这是怎么回事呀?”
  这时,花厅外面响起一声怒叱:“站住!你们是干甚么的?”
  开声怒叱的似是四侍卫之一,而喝声过后,立刻响起一片打斗声音,显然四侍卫已与一些人动上手了。
  高公子更是吃惊,面临此局面,他更不肯放下玉兰香,当即抱着玉兰香退到花厅一隅,避免背腹受敌,口中哈哈大笑道:“妙啊!想不到这‘浣花书寓’中竟是藏龙卧虎之地……”
  罗玲从怀中抽出一把缅铁打造的软剑,运腕一抖,软剑发出“劈拍”一声,指着高公子冷笑道:“姓高的,这回你插翅难飞了!”
  高公子口中啧啧称奇:“怪事,大爷我今日是来花钱嫖妓的,妳们把我当作甚么人?”
  罗玲杏眼一瞪道:“你少装蒜,我们等你摘星手高强,已经等了好多天,这兰香小筑已布下天罗地网,识相的快快俯首就擒!”
  高公子似乎有恃无恐,讶笑道:“摘星手高强?谁是摘星手高强?”
  与此同时,厅外传来一名侍卫的惨叫,接着是另一名侍卫的急呼:“公子快逃!”
  高公子一听,脸色沉了下来。
  “哎呀!”
  厅外又传来一声惨叫,之后搏斗声音顿告终止,这意味着四侍卫全被收拾下来了。
  高公子有些发慌了,大叫道:“四卫士,你们怎么啦?”
  “全趴下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这样回答,随着话声,从厅外走入两个人,一个是刑部总捕头“八臂天王”马元,另一个是副总捕“金银手”杜平。
  高公子面色一变,双手紧紧抱着玉兰香,又惊又怒的喝问道:“你们是谁?”
  八臂天王马元神色冷峻地道:“刑部总捕,八臂天王马元!”
  高公子一听,面上的惊恐尽去,反而哈哈大笑道:“八臂天王马元?原来你是八臂天王马元,我听说你是全国威名赫赫的第一名捕……”
  马元点头道:“我是!”
  高公子笑道:“你当我是谁?”
  马元道:“从年龄、外表和嗜好上来看,你就是我要抓拿的大盗高强!”
  高公子听了这话,慢慢的放下玉兰香,然后慢慢的脱下外袍,显露出里面一身“非比寻常”的服装,笑嘻嘻道:“混帐东西,我只不过随口说我姓高,高高在上的高,你们居然就误认我是大盗高强了?”
  马元和杜平一见他的那袭服装,登时大惊失色,慌忙一起跪下磕头,惶声道:“小的该死!小的不知千岁王爷驾到,罪该万死……”

    (三)
    文/诸葛青云

  高公子突然失声狂笑,连摇双手叫道:“不必来这一套,更不必想施展杜平那种最拿手的‘金银铺地锦’暗器,和马元威震江湖的‘地趟十八擒拿’手法,而佯作跪下叩头,欲乘我疏神不备,突发辣手……”
  心事既被对方叫破,马元自然不必再跪在地上,遂站起身形,冷冷说道:“你倒相当爽快,竟坦然直承正是大盗‘摘星手’高强,不是微服出游,来自京畿的‘神力小王爷’了。”
  高强伸手玩弄着自己身上所穿那件“黄马褂”的“盘龙金纽”,扬眉笑道:“这是御赐之物,‘神力小王爷’常年穿着,从不离身!如今,既到了我的手中,你应该知道那位有关你们整个自家性命,应该由六扇门公差们全力保护的‘神力小王爷’,业已遭遇了甚么凄惨命运!有了这道‘护身符’,慢说区区‘八臂天王’,就是有位‘百臂天王’,布置下更厉害的龙潭虎穴、剑树刀山,我高强也照样欣然而来,安然而去!”
  马元听得几乎傻了,目注高强,失声问道:“‘神力小王爷’的王驾,竟……竟落在你的手中?你……你……你不敢把……把小千岁怎么样吧?”
  高强狂笑道:“有甚么不敢呢?常言道:‘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打!’我高强不是就为了身背七十二条重大命案,其中并包括奸杀亲王格格,才劳动你‘八臂天王’为我煞费心机,布下这‘兰香陷阱’的么?如今,‘神力小王爷’的安全与否,就全看我们之间,谈得愉快不愉快了?”
  马元双眉紧蹙问道:“你难道意图敲诈?”
  高强身处重围,因有所恃,居然仍神态悠闲的,先伸手摸了“玉兰香”一把,然后端起酒杯,饮了两口,带笑缓缓说道:“何必把字眼用得那么难听,将‘敲诈’二字,改成‘交换’好么?”
  马元心中一宽,赶紧接口问道:“你想用‘神力小王爷’千岁的金身大驾,交换多少金银财宝?”
  高强哂道:“金银财宝再多,也只是身外之物,哪里会看在我这等杀人向不眨眼的江洋大盗眼内?我所谓的‘交换’,只是‘以人换人’而已!不过,他是千岁王爷,身份较高,我们就一个换六个吧?”
  马元身是刑部总捕,当然江湖老到,听得懂高强言中之意,微带诧声问道:“你和你四名手下,不过共仅五人……”
  高强不等马元往下再讲,便“哈哈”大笑接道:“你不是深深了解我高强生平爱亲绝色的‘贪花’性格,才设下这‘兰香陷阱’的么?所谓‘一个要换六个’之意,当然是指除了我们来的五人,能够安然离去以外,还要带走这位俏生生、娇滴滴,‘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将为我开’的清倌人‘玉兰香’啊!”
  马元苦笑道:“你们五人的安全离去,马元可以做主,但‘玉兰香’姑娘方面,却……”
  “玉兰香”接口道:“马大人一样可以做主,我以风尘贱骨,若能换回‘神力小王爷’的‘千岁金躯’,乃是天大荣宠,纵死又复何辞!但高朋友未必业已把‘神力小千岁’的王驾,带来这‘兰香小筑’了吧?”
  高强点头笑道:“我当然不会把他带来,但在全身而退,也把妳带走以后,便会毫发无伤地,释放‘神力小王爷’,并还给他这件‘御赐盘龙黄马褂’的!”
  马元冷笑道:“这算盘打得太如意了,凭你高强的‘摘星手’三字,尚不足使我‘八臂天王’马元,信任到如此地步!”
  高强问道:“你有公平办法?”
  马元道:“你本人留在‘兰香小筑’饮酒,放你随从中一人两人……甚或四人离去,等他们把‘神力小千岁’毫发无伤的送到之时,才是你带着‘玉兰香’姑娘,双双逍遥离去之际……”
  高强“呸”了一声道:“公平?公平个屁!若容你们先见着‘神力小王爷’,则众寡悬殊,铜墙铁壁之下,我单人想走都难,还带得走‘玉兰香’么?”
  马元双眉方蹙,站在“玉兰香”身后的马秀秀突然叫道:“爹爹,我有折衷办法……”
  马元与高强双双注目,马秀秀含笑说道:“爹爹不妨先放高朋友与他手下离去,然后双方约个地点,以‘玉兰香’姑娘,和‘神力小千岁’,作为‘天平砝码’,彼此走马换将!”
  高强首先抚掌笑道:“这是个好主意!马天王,令嫒才貌不弱,智勇双全,若不是‘玉兰香’的‘绝色’当前,我想把‘走马换将’的‘天平砝码’,换成她了!”
  马元一来深恐高强当真把色迷迷的脑筋,转动到自己爱女身上,二来又从马秀秀的目光之中,体会出她似乎另含深意,遂赶紧接口说道:“好,我也同意如此……”
  说至此处,把手一挥,作出放人信号,高强那四名手下便神情狼狈的,从厅外垂头走进。
  马元把手一伸,面带苦笑叫道:“高朋友只消留下一个走马换将的时间地点,便请带你这四位侍卫走吧!”
  高强想了一想,轩眉说道:“今夜三更在‘沙河’渡口如何?但马天王最好是只带‘玉兰香’姑娘赴约,别耍其他诡计!因为,任何想对高某不利的安排花样,同时也会对那位‘神力小千岁’,构成危机不利!”
  语音一了,向“玉兰香”含笑略打招呼,便穿上外衣,率同他受伤轻重不等的四名手下,走出“兰香小筑”。
  马元目送对方身形杳后,失声叹道:“好不容易才诱虎入阱,谁想‘神力小千岁’的那件‘御赐黄马褂’,竟在这厮身上出现!逼得我不得不前功尽弃的,开门送盗,纵虎归山!但愿假扮‘玉兰香’的陈娟娟姑娘,真有无边魔力,不然,今夜三更的‘沙河’渡口,多半空跑一趟,‘摘星手’高强狡若天狐,并深知我‘八臂天王’马元,决非寻常俗捕,他……他……他不一定准会来的!”
  陈娟娟抿嘴笑道:“马大人但放宽心,高强三更准到,但他不是为我,是为他自己而来!”
  马元道:“陈姑娘话外有话,莫打玄机!”
  陈娟娟笑道:“马大人身居‘刑部总捕’之职,四海见闻定广,总该听说过当代江湖中‘八男、八女、一道、三僧、十一尼’等三十一名超级杀手以外,还有一名从来不为金钱杀人,也不为私仇接受委托的‘正义杀手’田红线吧?”
  马元肃然起敬的,把手一拱,点头答道:“当然知道,田红线是我钦迟已久,却恨始终缘悭一面的前辈女侠!她……她既有霹雳手段,更具菩萨心肠,不……不应该有失尊重的,把她归入杀手之列!”
  陈娟娟摇头笑道:“马大人此论迂矣!‘杀手’中颇多雄豪血性之流,‘侠士’中又何尝没有人面兽心之辈?我陈娟娟便遵先师遗嘱,要继承她老人家相当喜爱的‘正义杀手’四字!”
  马元闻言,向陈娟娟深深看了两眼,面带愧色的苦笑说道:“马元办完高强一案,立当告职归林,我……我……我不配再吃这碗饭了!居然看走了眼,以为陈姑娘真是一位只具绝色,不通武技的寻常少女……”
  陈娟娟接口笑道:“马大人没有看走眼嘛,我确实不通武技,所谓要继承先师‘正义杀手’四字之语,只不过表示想凭藉智慧,用‘武技’以外的谋略方法,来略尽棉力,共扶正义,消除掉几个天曰‘厌之’,法曰‘诛之’,国人皆曰‘弃之’的超级坏蛋而已!”
  马元毕竟经验老到,略一盘算捉摸,便向陈娟娟含笑问道:“陈姑娘会用毒吧?‘摘星手’高强大概是色令智昏,业已中了姑娘甚么惩戒手段,还毫无所知的那等洋洋得意……”
  陈娟娟“哼”了一声,双挑秀眉说道:“那厮不单言语狂妄,举动上也一会搂我、一会摸我的太嫌轻薄!我发觉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遂对他用上先师好友‘佛心毒手’严九婆婆所赠的‘沾衣无影毒’了!”
  马元全身一震,失声问道:“严九婆婆向有‘毒圣’之称,她的独门秘毒,决不轻易施展,但‘用毒’以后,亦从来决不‘解毒’,故而凡中‘严婆秘毒’之人,必系恶贯满盈,等于是接获了一张随传随到的‘阎王帖子’!”
  陈娟娟颔首道:“马大人说得不错,我虽有‘施毒’之能,却无‘解毒’之力,‘摘星手’高强下流轻薄,业已死定,绝对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至于怎样能在他毒发之前,解救‘神力小千岁’先脱险境,就全看你这‘八臂天王’,是否真有‘八只手臂’和老谋深算的了!”
  马元和“金银手”杜平交换了一瞥目光,两人都愁结双眉,半筹莫展……
  马秀秀突然从身上摸出两粒龙眼大小的红色丹丸,递向马元道:“爹,这是娘给我的‘万应解毒丹’……”
  马元摇手叹道:“小孩子,懂得甚么?‘万应’二字,有点夸大,妳娘的‘解毒丹’,虽也算是江湖中有名妙药,但却绝对解不了‘佛心毒手’严九婆婆的‘沾衣无影毒’……”
  马秀秀接口笑道:“我不是想救‘摘星手’高强,是给爹爹抢救‘神力小千岁’用的!”
  杜平一旁惊道:“贤侄女认为高强也会对‘神力小千岁’用毒?”
  马秀秀“嗯”了一声,点头答道:“高强是恶性重大凶人,若不发现他自己中毒,今夜三更决不会冒险前往‘沙河’渡口赴约!但若发现他自己中了奇毒,谁敢保证他不会凶性大发,而在‘神力小千岁’的身上,加以同样报复!”
  陈娟娟听得连连点头,向马元含笑说道:“马大人,令嫒之言,看法高明,多半合于事实。……”
  马元一面伸手接取那两粒“万应解毒丹”,一面向马秀秀苦笑说道:“妳娘吝啬得很,对这‘万应解毒丹’,更是珍如性命!平时,我想向她要上一粒,都万分艰难,想不到……”
  话方至此,脸色忽变,霍然转身伸手,接住了自厅外破空射入的三缕尖风!
  “金银手”杜平一声怒叱,刚待纵身出厅,擒拿来人,马元却把他拦住,脸色沉重叫道:“杜贤弟暂忍莫躁,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们先把这三件东西看看清楚,再定适当对策!”
  话完,一摊右手,掌上赫然是两粒“盘龙金纽”和一枚折成“镖形”的白色纸柬!
  众人均看出两粒“盘龙金纽”,正是“摘星手”高强适才所穿那件“御赐黄马褂”上之物!
  “镖形”纸柬,被“八臂天王”马元拆了开来,注目细看,但脸色却越看越显沉重!

    (四)
    文/独孤红

  他抬手把那已经拆了开来的镖形纸柬,递给了杜平。
  杜平接过一看,脸上也变了色,抬眼说道:“高强已发觉他中了‘沾衣无影毒’,并且也在‘神力小王爷’身上下了毒,他要咱们今夜三更,先把他所中之毒的解药送到‘沙河’渡口去,否则就永远不要想要回‘神力小王爷’。”
  马秀秀道:“果然不幸被我料中——”
  她话声未落,陈娟娟突然隔空扬手,只听“噗——”的一声,那已经拆开的镖形纸柬,竟从杜平的手里飞到了她的柔荑之中。
  陈娟娟忽然露了这么一手“隔空攫物”,看得马元等几个人刚一怔,陈娟娟已然秀眉微一皱,淡然笑道:“看来马姑娘那两粒‘万应解毒丹’,只有先给咱们自己用了。”
  在场没有一个不是聪明人,尤其马元跟杜平,更是经验老到,听陈娟娟这么一说,杜平立即失声道:“陈姑娘,敢情这镖形纸柬之上有毒。”
  陈娟娟点头道:“正是涂过一种不知名的毒药。”
  马元忽然间脸色大变,怪叫道:“外面有人快闪开!”
  他扬手把那两颗“盘龙金纽”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只听窗外“波”、“波”两声异响,奇光连闪,紧接着便是两片火光闪了两闪,随后就甚么也没有了。
  未见甚么惊人的声势。
  可是就这已够让人心惊胆战、直冒冷汗的了。
  幸亏外面没人。
  幸亏马元经验、历练两足,醒悟得早,把两颗“盘龙金纽”扔出手得快,不然不但他的一只右手要被灼伤烧坏,而且屋子里的这些人,未曾中毒的会中毒,已经中毒的更会毒上加毒,落个全盘皆墨,只有任人宰割了。
  大家惊魂未定,只听罗玲道:“好个阴狠歹毒的高强——”
  陈娟娟抬手止住了罗玲,望着马秀秀道:“马姑娘,快把妳的‘万应解毒丹’分给令尊跟杜大人服用。”
  马秀秀自是知道事态严重,忙把两颗“万应解毒丹”分给了马元跟杜平,二人接过之后,却都犹豫着不往口中送,马秀秀看了叫道:“爹,杜叔叔——”
  马元凄然一笑道:“秀秀,咱们还要救‘神力小王爷’,救不了‘神力小王爷’,仍然难免一死——”
  杜平道:“贤侄女,我们老兄弟俩一样的心意,‘万应解毒丹’至少要留一颗,我们老兄弟俩谁服用,谁不服用?我们老兄弟俩共事这么多年了,还是让我们有难同当吧!”
  马秀秀急得跳脚道:“您两位要是现在不愿解毒,眼前根本就不要想救回‘神力小王爷’来,要是连救都救不回来,还谈甚么给他解毒——”
  马元道:“救回‘神力小王爷’的事,自有陈姑娘跟妳们两个。”
  “不——”马秀秀道:“您两位要是这样,别说单凭我们几个救不了,就是救得了,我们也宁愿不救。”
  罗玲道:“对,我跟秀姐一样的心意。”
  马元既急又怒,道:“妳们——”
  陈娟娟抬手又拦住了马元,道:“马大人,这是实情,单凭我们几个,不一定救得回‘神力小王爷’,武功是一回事,谋略跟经验、历练又是一回事,对付高强这种人,武功宁可差一点,谋略跟经验、历练绝不能差,再说,高强在‘神力小王爷’身上下了毒,只是咱们的推测跟高强这么说,二者都不十分可靠,是不是?所以我说两位还是应该先解自己所中之毒。”
  马元道:“陈姑娘,要是‘万应解毒丹’不能解我二人所中之毒,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陈娟娟道:“一样,马大人,要是‘万应解毒丹’解不了两位所中之毒,它也就解不了‘神力小王爷’所中之毒——”
  “对,有道理,还有甚么好犹豫的。”马元向着杜平道:“杜贤弟,咱们把药吃了吧!”
  二人几乎同时抬手,把“万应解毒丹”纳入了口中。
  (其实,马元牺牲自己,保全好友,耍了一手,他并没有把“万应解毒丹”纳入口中,而是暗藏于手心,找机会收了起来,暗中运气闭住了几处穴道,使毒性暂时不至于发作,他却不知道,杜平也是跟他同样的心意。)
  等到二人垂下了手,却听陈娟娟接着说道:“不过我也听说过‘万应解毒丹’这种灵药,据我所知,它除了解不了‘沾衣无影毒’之外,其他的任何毒,应该是绝对解得了的。”
  马元、杜平同时一怔,旋即又同时苦笑道:“陈姑娘——”
  陈娟娟道:“为了能让二位先解自己所中之毒,我不得不如此,二位放心,‘神力小王爷’究竟有没有中毒,现在的确还不能确定,即使高强为了报复,真在他身上下了毒,等到时候我再来想办法就是,绝不会让两位为难。”
  马元跟杜平都没再说甚么。
  只听陈娟娟又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想向各位请教——”
  马元道:“不敢当,陈姑娘有甚么话,请只管说吧。”
  陈娟娟道:“就刚才这情形,一般说来,施展阴谋的人,会不会躲在附近,确知他的阴谋已经得逞之后,马上过来收战果呢?”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马元等神情震动,马元更急急说道:“杜贤弟,咱们快搜索附近——”
  陈娟娟含笑道:“何必去搜索,他一定躲得很好,到处去找他,咱们不但劳累,一旦被他发现,更是适得其反坏大事,何不来个以逸待劳,引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呢。”
  此言一出,马元等大悟,不但齐表赞同,对陈娟娟的智慧心机还大感佩服,于是,马上都“中了毒”了。
  马元、杜平躺在了地上,马秀秀趴在椅边,罗玲伏在马秀秀的香肩之上,这样更像是她去拉马秀秀的时候,实在支持不住了。
  只有陈娟娟,她坐在椅子上,毕竟她还是那个娇弱的“玉兰香”。
  陈娟娟料得不差!
  约莫一盏热茶工夫过后,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这当然表示有人走过来了。
  几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陈娟娟忙轻声道:“各位不要动,不一定是。”
  不错,要是,哪会这么大摇大摆的走来。
  就在这时候,步履声已至“兰香小筑”外,随听一个轻轻话声传了进来:“玉姑娘,玉姑娘——”
  陈娟娟一听就知道是谁,马秀秀、罗玲也都跟着“玉兰香”在这儿住了三几个月的,也听出来了。
  来的竟然是“浣花书寓”的龟奴黄二。
  为甚么叫黄二,因为是老鸨黄妈的弟弟,都这么说,黄妈跟黄二也都这么承认,究竟是不是,那就不知道了。
  几个人心里暗暗一松,也都不免有点失望。
  随着话声,一颗脑袋探了进来,不是黄二是谁,瘦得皮包骨,脸色蜡黄,两边太阳穴上还各贴了一张小膏药,天生的“王八”相。
  当然,他一眼就看见了“兰香小筑”里的情景,人一怔,换上了一脸惊容,“哎哟!这是怎么了?”
  嘴里这么说着,脚下却跨了进来。
  人进了“兰香小筑”,一双目光扫这个,看那个,嘴里不住的轻叫道:“这,这,这——这怎么会,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目光来回扫,嘴里这么叫,脚下却直奔昏倒在椅子上的“玉兰香”。
  人到了“玉兰香”面前,嘴里的话变了,“玉姑娘,玉姑娘,妳怎么了——?”
  说着话,他伸出了手,原是伸向“玉兰香”的腰边,可是伸到半途忽然改了方向,斜斜往上,伸向了“玉兰香”的酥胸。
  就在这时候,伏在趴在椅子上马秀秀香肩上的罗玲,忽然伸出水葱也似的一根手指,飞快的在黄二膝盖上点了一下。
  “哎——”黄二一声叫,“噗通!”一声,一条腿已经跪落了地,他脸色变了,一声没吭,咬牙一蹬,站起来就打算跑。
  他不管是不是还能跑,因为他还没迈出步去,而且忽然间他也惊住了,根本就没再迈歩了。
  他眼前多了两个人,并肩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两个人,刚才都躺在地上,一个是马元,一个是杜平。
  黄二他瞪大了眼,张大了嘴,舌头似乎打了结:“两,两,两位——”
  背后传来轻柔娇美的一声:“黄二——”
  黄二转回身,他看见了,刚才在地上的马秀秀、罗玲站了起来,刚才在椅子上的“玉兰香”也睁开了眼,坐得好好的。
  他吓得不由往后退,“这是——”
  刚才挨了一指跪下地的膝盖又一软,砰然一声又跪下了,正跪在“玉兰香”的面前。
  只听陈娟娟道:“说吧,我们上哪儿找高强?”
  黄二急忙抬起了头:“谁?高强?谁是高强?”
  马秀秀冷然一笑,道:“别装蒜了,你是来干甚么的?”
  黄二道:“我是见闹事的走了,过来看看——”
  罗玲道:“真有那心,你是不是过来得太晚了,再说别人都没哪个胆过来看,难道你的胆比别人大?”
  黄二道:“不,我——”
  陈娟娟道:“你的胆是不小,一见这儿的情景,不但没吓到,反而进来了。”
  黄二道:“玉姑娘,是我该死,临时起了邪念——”
  他的理由,似乎都说得通。
  马秀秀道:“这么说,是你色胆包天了。”
  马元冷哼一声,右掌五指如钩,已落在了黄二的左肩“肩井穴”上。
  也就在这时候,黄二忽地一声闷哼,腰一挺,身子一仰,往后便倒。
  只听罗玲叫道:“外头有人。”

    (五)
    文/慕容美

  黄二死得真可怜!他是个道地的卑微人物,连当奸细的资格都没有,只不过一时贪了几两银子的赏赐,不想就换来了这样的下场。
  罗玲警告大家:“外面有人!”
  其实也是句废话,暗器都打进屋子里了,外面怎会没人?这人打出暗器的目的,是为了杀黄二灭口,他自己当然不会留下来代替黄二的位置。
  大家乱了一阵,毫无收获。
  这等于是张开大网捕鱼,结果一条像样的鱼也没有网到,只在网眼里捞到一只毫不起眼的小虾子。
  陈娟娟安慰大家道:“诸位不必慌乱,且耐心等到今夜三更,一切依约行事,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吧。”
  于是,大伙儿收拾了黄二的尸体,吩咐灶下送来酒食,吃完便在“兰香小筑”内养神。

    ×      ×      ×

  二更时分,众人齐集城外的沙河渡口,静静等待。
  黄河水流不稳,就连大白天,渡口的生意,也极为冷落稀松,这三更半夜的,连虫鸣鸟叫之声也听不到一声,更是荒凉得叫人会起鸡皮疙瘩。
  他们一行七人:八臂天王马元、金银手杜平、陈娟娟、马秀秀、罗玲,以及两名轿夫。(他们安排陈娟娟坐轿,为的是表明陈娟娟不会武功,以免引起高强的戒心。)
  到达渡口后,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还好这时正是初秋天气,晚上不冷也不热,大伙儿便在河岸上选了干净处坐下。
  这时,马元和杜平的神色都很不自在,他们为了要省下那两颗“万应解毒丹”,所沾镖形纸柬上的毒药已渐渐发作,任他们已以内力封住重要穴道,浑身仍泛起一股酸麻的感觉。
  等会儿面对摘星手高强,如被逼非动手不可,以他们现在这种状况,将如何是好?
  两人正愁虑间,罗玲忽然低声惊呼道:“他们来了。”
  不错,从渡口上游,这时忽然打一片榆树林闪出十多条的人影,为首之人,正是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摘星手高强!
  高强身后,也有一顶青布小轿。众人猜测,轿中坐的,可能就是那位“神力小王爷”!
  神力小王爷天赋异禀,神力天生,自幼也练得一身好武功,为甚么要坐着轿子来?
  难道小王爷也已中了奇毒,已失去行动能力?
  八臂天王马元勉力提气,尽量不使自己露出一丝毒性发作的样子,缓步上前,一抱拳道:“高公子言而有信,马某人佩服——现在怎么个交易法?”
  摘星手高强淡淡一笑道:“两个字:公平!”
  马元佯作开朗地哈哈一笑:“公子快人快语,更使马某人佩服之至。那么,咱们就先设法解了咱们两位和平使者的毒如何?”
  高强微笑道:“你们一共几个人看过那份镖形柬帖?”
  马元坦然道:“两人。”
  高强微笑道:“好!”
  他伸手从黑披风里摸出两颗药丸,又道:“我这边中毒的只有我一人,只要你们一颗解药就够了。”
  马元也摸出他刚才省下未吃的那颗“万应解毒丹”,互喊一声:“一、二、三!”同时掷出自己手中的药丸,再同时将对方掷来的药丸接住。
  陈娟娟不是说过:“万应解毒丹”,甚么毒都能解除,就是解不了“沾衣无影毒”吗?那么,现在马元将一颗“万应解毒丹”丢过去,要为对方解除“沾衣无影毒”,岂不是个大骗局?
  不错!骗局,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局!一个不得不骗的骗局,也是个除此别无他法的骗局!
  因为使毒的陈娟娟已经表明,“沾衣无影毒”根本就没有解药。连炼制这种毒药的人,都无药可解,别人又能怎么样?
  现在,马元只望这种“万应解毒丹”多少发挥一点药效,别让高强当场拆穿,否则,底下的事情,就不太好办了。
  马元想着,一面将解药分给杜平一颗,三人同时服下。隔了一袋烟光景,高强首先打了个哈哈道:“不错,果然有效,现在舒服多了!”
  马元不禁暗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同时他也有些怀疑,是高强产生了错觉?还是“万应解毒丹”真对“沾衣无影毒”有效,甚至连陈娟娘姑娘都不知道?
  底下轮到“换俘”了。陈娟娟是自己要过去的。马元本来不愿这样做,及至知道她是“正义杀手”田红线的传人,有着一身深藏不露的武功,足够自保而有余,也就不再坚持了。
  陈娟娟正待移步之际,马元忽然右臂高举道:“陈姑娘且慢,马某人想先看看‘神力小王爷’目前的身体状况!”
  这是个很合理的要求,高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他呐呐地说道:“这两天小王爷好像有点不舒服,我这里……已替他……准备好了两颗药丸……”
  马元也不去揭穿他,只注目问道:“药丸吃下去,症状要多久才会消失?”
  高强道:“大概总得半炷香吧?”
  马元道:“好,请给他服下,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当初我们议定的,是换人,可不是拿一个健康的人换一个病人。”
  高强意图取巧不成,只好再掏出两颗药丸,送去小轿中,让被药物控制的神力小王爷服用。他送去药丸后,立即向后退了两步,同时招手叫来两名壮汉,分站在他的左右。
  神力小王爷只有十七岁,脾气相当暴躁,一个不如意,随时都会出手打人。他神力天生,又会武功,一般人很难伺候得了,连摘星手高强,都对他头疼得很。
  他现在为小王爷解毒,就是怕小王爷体力恢复,又要向他动武。
  过了大约半炷香之久,忽听布轿中小王爷大骂道:“你们这批王八羔子,任意折磨咱王爷,到底算是啥玩艺?不把你们送到内务府办上一办,谅你们也不知道厉害!”
  高强上前一步,故作谦逊地道:“回禀小王爷,刑部总捕头马元马大人,现在带了人来,就在外面,恭迎王爷。”
  小王爷忽然咦了一声道:“我的黄马褂儿呢?”
  高强立即招手从一名部属手上接过一个小包袱,躬身送去轿中道:“前天天气太热,怕王爷穿了不舒服,特地为王爷脱下清理了一番,现在请王爷赏受。”
  轿内嗯了一声,没有开口。接着,门帘一掀,一个服饰豪华,神态很有气派的少年人,缓缓走出轿外。
  他抬头四下望了一眼道:“马大人何在?”
  马元上前拜见道:“卑职在此。”
  这时,神情显得最紧张的,便是高强。他怕小王爷再上前两步,到了马元这边,而这边的陈娟娟却不过去,逼得他翻脸动手抢劫,岂非大大失算?
  好在就在小王爷走过来的同时,陈娟娟也移步往那边走去,高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互赠解药,互换人质,一切照约行事。两项任务完成后,马元下令撤退。金银手杜平悄声道:“报告总座,属下已暗中传令,调来勇字营捕快六十名,就在下游半里许,咱们这边退后少许,立即命勇字营的兄弟们掩上前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如何?”
  马元皱眉道:“你要娟娟姑娘的一条性命?”
  杜平道:“娟娟姑娘应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马元冷笑道:“你把高强的能力估得太低了!”

    ×      ×      ×

  摘星手高强的确是一位不可低估的人物,他的奸诈与伪装功夫,几几乎使聪明的陈娟娟姑娘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马元等人撤走后,他衣袖一挥,也押着改由娟娟姑娘乘坐的布轿,进入三里外的另一座密林中。
  这时,已近黎明时分,娟娟姑娘由两名小使女搀扶下轿,走进一间草堂,高强近前陪笑道:“姑娘太劳累了吧?”
  娟娟姑娘道:“还好——”
  她两个字刚刚出口,高强突然出手如风,点了她双眉两处要穴。
  娟娟姑娘倒退一步,讶然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高强嘿嘿一笑道:“少来了,我的大姑娘。在兰香小筑,我只接近姑娘一人,我这一身毒,是哪里来的?姑娘用毒手法如此高明,要说不会武功,谁肯相信?”
  娟娟姑娘强持镇定道:“阁下意待如何?”
  高强哼了一声道:“为了妳,我放了价值连城的小王爷,主要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要在妳身上慢慢补偿过来。”
  娟娟姑娘没想到此人如此深沉不露,知道免不了一顿折辱,索性一咬牙,闭口不言。
  高强吩咐两婢女关上大门,点上一盏油灯,然后把陈娟娟姑娘放在木床上,全身剥得精光,在灯下仔细抚摸欣赏,嘴中不停说些秽俗不堪的猥亵言语。高强轻薄一会儿,一只手放在娟娟姑娘身上某处不该放的地方,忽然轻轻呻吟了一声。
  两婢误会他的意思,一起低下头去道:“小婢告辞,公子该熄灯休息了。”
  “不,不。”高强抬起头来,脸色很苍白,目光转向娟娟姑娘道:“我中的毒,并没有真正解除是不是?”
  “是!那叫做‘沾衣无影毒’,根本就没有解药。”娟娟姑娘的神情很冷峻:“而且,我知道你把本姑娘弄来,少不得还要轻薄一番,所以又在身上各处你必然不肯放过的地方,又敷了一层毒粉,所以你毒性才会发作得这么快。”
  高强忽然露出一种可怕的、充满淫邪之意的笑容道:“我中了你们的陷阱,我是死定了,但在我临死之前,决定要了一下心愿,先跟妳……”
  他说着,神色一僵,语音突然中断,便带着那抹笑容,往后倒去。

    ——武侠接力第六档“花家班”将在下一期刊出——


    第六部  花家班

    (一)
    文/慕容美

  荆州花家班的马戏团来了,这在洛阳,是件大事。
  对洛阳金刀马大爷来说,更是一件大事。
  花家班的马戏团,很多人都看过。但是,一般说起来,风评并不好。这是个家族班子,从带团的团长到喂牲口的小厮,都是花家一族中人。
  团主花达仁年纪已经老大不小了,胡子白了,背也驼了,当年最叫座的八八六十四路虎牢刀法,也很久没耍了。
  不是他不想耍,而是他实在耍不动。
  他的三个儿子,花大、花二、花三,长相平凡,武功有限,也不是叫座人物,每次出场,只能翻几个空心觔斗,博得一片彩声,便散去四周把场子,换由别人出场。然后,紧接着出场的,便是花达仁的几位孙女儿。大家争着要看的,也就是这四位花家的第三代。
  这几位花家姊妹,人如其姓,色艺双绝,长相如出水芙蓉,人见人爱。
  三年前,花家班到洛阳来过一次。那时候,金刀马大爷便看中了当时才十六岁的花彩霞。但是,当时的马大爷虽然看了心动,却不敢付诸行动。因为那时候他的六姨太太潘巧姣还健在。他纵然吃了熊心豹胆,也惹这位六姨太太不起。一半是惹不起这位六姨太太本人,一半是惹不起她的哥哥潘彪。
  潘彪是关洛道上的第一号狠人,有个外号,叫潘太岁。
  在名义上,这郎舅俩,金刀马大爷虽然年长位尊,但在私底下,马大爷却怕极了他的这位小舅爷。因为潘彪有个很不好的脾气,说翻脸,就翻脸,天皇老子,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去年潘彪因酒醉犯了命案,被官府收在大牢里,潘巧姣则饮食不慎,得了时症,一命呜呼。
  当时,马大爷自然很难过了一阵子,现在听说花家马戏班子来了,马大爷马上有了另一种想法。
  假如潘巧姣不死,潘彪不被送进大牢,花家班子来了,他能怎么样?如今,两道障碍都去了,花彩霞自动送上门来,他不逮住这个机会遂了心愿,岂非白活了这一辈子?
  所以,花达仁来到洛阳的第二天,依例先拜码头,登门求见。马大爷放出话去,说都是老朋友了,不必客气。等收了场子,再来我这里,马某人摆酒庆祝,到时候大伙儿好好喝一杯。
  花达仁不敢不识抬举,自然唯唯称是。
  花达仁说甚么也想不到马大爷年齿如此之尊,竟会打他第三个孙女儿的歪念头。其实,马大爷想转的坏念头,还不止此。
  花彩霞排行第三,上面的两个姊姊,一个叫花如意,一个叫花继芬,下面的一个小妹妹则叫花招弟。
  四姊妹都是相差一岁,尤其是花招弟,三年前到洛阳来,还只是个半生不熟的毛丫头,想不到三年不见,竟出落得比花彩霞还要美艳动人。
  依了马大爷的意思,真想把四姊妹一起收下来,顺序一直排到第九房。
  马大爷在关洛道上,是头号人物,年纪也才不过四十七、八,有钱又有势,他有这种想法,又有谁敢违抗?
  花家四姊妹的姿色,果然轰动了整个洛阳城,五天演了十场,每一场都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每隔半炷香,收一回赏金,每一次都钱如雨下,更杂着不少银锞子。五天十场下来,足足收进了四百多两银子,这是一笔大数目,够他们这一团吃上个一年半载的了。
  五天演期过去,应远从长安和开封赶来的民众要求,再加演了二天四场,又多收了一百多两银子。
  到了第七天,十四场演满,花达仁决心收场。他们这一行,也有他们的规矩,那就是宁可让观众“意犹未尽”,决不能让观众“倒了胃口”。
  他们能耍的几套,无非是走钢索、巧翻索梯、跑马耍大刀、盘坛子、猴子骑象、叠罗汉、马跳火圈、变戏法等等,玩久了,自然会起腻。
  到了第八天,花达仁不敢坏了规矩,决心拿出十多两银子,办了六色厚礼,抬到马府。
  马府已经摆了两桌酒席,男席女席各一桌,由马大爷的二房到五房陪花家姊妹坐一席,马大爷则和一位师爷陪花家父子坐一席。
  戏班里几个打杂的小厮,则由马府下人陪着,在厨房里另外开了一席。
  这一顿酒,有十几道菜,马大爷没有在酒菜中使手脚,大家都吃得很愉快。马大爷安排的,是另一个手法比较温和的陷阱。
  今晚的重责大任,都落在四姨太太的身上。
  四姨太太名叫秦红玉,艺名粉菊花,是唱河南坠子出身,为人伶俐而乖巧,很得马大爷的欢心,她今天的任务,便是设法将花彩霞灌醉。
  这一顿从申时开席,一直吃到戌初,在马大爷的安排之下,与宴者几乎人人都醉了。
  散席之前,第一个离开桌子的,正是并没有几分醉的马大爷,藉口当然是不胜酒力。马大爷回到甚么地方去了?四姨太太的香闺,一心只等着“办好事”。
  又隔了不到半个时辰,大厅中酒席散了,花家父子,都被府中管事,招待到客房中安歇了,花家四姊妹,则被四位姨太太,一人一个带进了自己的卧房。
  花彩霞迷迷糊糊的被粉菊花带进卧室,根本不知道马大爷已在床上等着她。她醉眼惺忪中,又被粉菊花灌了两颗“醒酒药丸”,上床之后,口干舌燥,朦胧中转身便把马大爷一把抱住,口中喃喃不已,双颊晕红如火,马大爷如获至宝,哪肯放过这块到口的肥肉?
  马大爷曾经讨过六位姨太太,在某一方面,当然有他的一套。
  他尽量克制自己的冲动,使出温柔手段,深怕惊醒了花彩霞。花彩霞药力发作,理智完全丧失,就像在做一场春梦一样,被马大爷夺走了自己的贞操。
  马大爷最歹毒的地方,是他在四姨太太房中养了一会神,竟又悄悄起身,走去五姨太太房中,在恍恍惚惚中,把花招弟也给糟蹋了。
  然后,在朦胧中,才回到自己的书房,心满意足的睡他的大觉去了。
  第二天近午时分,花家姊妹相继醒来,老三、老四看看环境,都没有甚么异样,但总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怪怪的。她们下意识的感觉昨天夜里,一定出了甚么事。但是,出了甚么事呢?
  她们年纪轻,未曾有过这种经验,既不知道怎样开口问,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最后,身体上的异样感觉,愈来愈明显,她们终于想到,昨天晚上,酒醉之后——然而,那个男人是谁呢?
  他们一家,到了前厅,用过酒饭之后,花家父子四人,忽被府中师爷请去书房,花家四姊妹,则由四姨太太秦红玉及五姨太太苏金枝陪着在客厅里散坐闲谈。
  在书房中,蔡姓师爷拿出大托盘,里面包了两封沉甸甸的银子,大约一封总在百两上下,蔡师爷含笑道:“府上的两位小姑娘,乖巧玲珑,我们老太爷看了很喜欢,想收——咳,收在膝下,作为义女,不知贤父子意下如何?”
  洛阳马大爷的财势和地位,花达仁当然清楚。但是,花达仁不想攀这一门亲。
  “这个,倒是老夫事先没有想到的。”花达仁含笑婉拒道:“现在,我们还得赶去长安,顺便绕汉中跑一趟,关于这结亲之事,老朽看来,还是暂缓一下再说罢!”
  那位蔡师爷忽然不怀好意地笑笑道:“两位令孙女说小也都不小了,结这门亲,对她们都很重要,老太爷何不问问她们自己?”
  花达仁是个生性耿直的江湖卖艺汉子,根本就没有听出蔡师爷的弦外之音,闻言不禁心中暗暗有气。
  “用不着问了!”花达仁尽量容忍着道:“她们两个,都还不到二十岁,我这个做爷爷的,还做得了主,这事以后再说罢!”
  蔡师爷经过马大爷交代,这门亲事结不成,他可承担不了,心中一急,话也就说重了。
  “花大爷执意如此,别人当然无法勉强。”他干笑着道:“只怕,将来,花大爷再回头来求我们马大爷成全这件事,那时候,嘿,嘿,大家面子上,就很难看了。”
  花达仁勃然大怒道:“这是甚么话!我们靠卖艺维生,人穷志不短,这次就是不到洛阳来,也一样不是没有饭吃!”
  蔡师爷仍然奸笑着道:“话这样说是不错的,但如今你们已经到洛阳来过了,有些事实已经不可能改变了,又何必一定要坚持到底——”
  花达仁人虽耿直,但也在外面跑过这几十年,人情世故,见识多了,一听蔡师爷这样说,便觉话中有话。
  于是,他注目问道:“师爷用这种口气说话,是不是另有含意?”
  蔡师爷笑着道:“好说,好说,总之,花大爷还是先跟两位令孙女打个商量吧!”
  花达仁听了,半晌作声不得,他直楞楞地坐着,脸上红白不定,最后,一阵微喘,忽然双手掩胸,花白胡须一阵颤动,嘴巴一张,蓦地喷出一口鲜血,往后便倒。

    (二)
    文/卧龙生

  花大、花二一个箭步标过去,一左一右的扶住了花达仁,花三却掏出手帕,揩拭父亲嘴边的鲜血。
  花家班的大小事务,一向都由花达仁作主,花氏三兄弟一向是听命行事,数十年如一日的磨下来,三兄弟简直成了反应迟钝的木头人。
  三兄弟全神贯注在救人上,竟然忽略了戒备。
  如若马大爷在书房中设有埋伏,这三兄弟连死也死得糊糊涂涂。
  幸好,金刀马大爷旨在逼亲,没有伤人的打算。
  三兄弟一阵推拿敲打,花达仁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后,终于醒了过来。
  对花达仁如此激烈的反应,蔡师爷有些大出意外,一个常年跑江湖的人,应该是老于世故,明白利害,怎会有这样火爆的脾气?
  花达仁喘了两口气,霍然站起,指着蔡师爷,道:“你……你是说,我的孙女……”
  “花老爷子,你那几位孙女,全都好好的坐在大厅中,她们在我们老爷几位如夫人陪同下,有说有笑……”蔡师爷轻轻吁一口气,说:“你老人家气得吐血,划得着吗?”
  “但愿如此!希望她们都毫发无损……”花达仁余怒未息的道:“我们跑江湖,卖艺糊口,可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谁要是存心欺侮我们,我花某人这条老命可以不要,是非黑白要分辨个清楚!”
  蔡师爷冷然一笑,道:“花老爷子,这话就说得严重了,跑江湖第一大事,招子要亮,在这个关洛道上,金刀马大爷说他是第二号人物,可是谁敢站出来说是第一,花老爷子如想耍狠,那可是找错庙门了。”
  “我知道金刀马大爷是关洛道上的名人……”花达仁说:“但走江湖讲的是一个理字,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花老爷子,江湖上也有一句话,叫做弱肉强食,你自掂掂看,真要斗起来,花家班是不是马大爷的敌手?我说句老实话,说你们是鸡蛋碰石头,还是说的客气了。”
  花达仁道:“这洛阳城可是大地方,难道就不讲王法了?”
  “王法……”蔡师爷笑一笑,道:“讲胳膊粗、拳头大,你花老爷子比我姓蔡的高明,如果讲打官司、跑衙门,恕我夸一句海口,你就差得太远了。再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马大爷用个万二八千两的银子,小事一桩,你呢?花老爷子,有多少银子打官司?未来官司打下来,包管你们花家班是坐困愁城,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眼看花达仁皱起了眉头,似是已被说动,蔡师爷重重咳了一声,接道:“我如是你花老爷子,现在盘算的该是后半辈子的生活!”
  花达仁抬头看了蔡师爷一眼,冷然说道:“甚么意思?”
  蔡师爷道:“我是交浅言深,但却是很实在的问题,你大概已经六十多了,几位公子,也都是三十几近四十的人,遍能耍几年大刀?走几年钢索?至于四位姑娘,虽然艺事正盛,但岁月催人,大多已经到了适人的年龄,不错,她们一个个都长得花枝人样,美艳动人,但走江湖卖艺的人,能找到甚么合适的人家呢?书香门第不能娶,一般人家不敢娶,等下去还不是作人家的姨太太……”
  “不行,我花达仁的孙女,绝不能作人家的小老婆……”
  蔡师爷笑一笑,道:“木不钻不透,话不说不明,你花老爷子肯听我说下去,包管你听得心平气和,认为我说的有理,说不定以后还要交我这个朋友呢!”
  花达仁冷哼一声,没有接口。
  态度虽然不好,但却已有了听下去的意思。
  蔡师爷道:“既然要作小,马大爷应该是最好的人选了,他是洛阳的巨富,也是横跨黑、白两道的人,姑娘们嫁过来,从此不愁吃用,穿金戴银的,后半世自然是有福好享,也没有人敢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们是江湖出身,至于你花老爷子,也好趁机会捞一票银子,图个后半生的安乐!”
  一套似是而非的道理,在蔡师爷鼓起如簧之舌的说词下,倒也十分动听,至少是,句句都说在利害的关键上。
  花大首先被说动,不停的点头,道:“爹,蔡师爷说的有点道理,这件事,爹可以考虑考虑……”
  他已四十出头,艺事又不精,二、三十年在江湖上奔走、卖命,既没有受到观众的喝采、掌声,也没有演出过赚钱的节目,小时候,是花达仁的龙套,步入中年,又替女儿跑龙套,对这份工作,早已经厌烦透顶。
  花二和花三,也是同样的情形,一个人在一个职业中工作了几十年,老是冒不出头,内心中那份倦怠,实是难以形容。
  花达仁看看三个儿子,用不着再问甚么,已经瞧出来,一向唯命是从不太用脑子想问题的儿子,已被蔡师爷的攻心言词说动。
  他虽然脾气暴躁,但却是真正的老江湖了,这三个平日木讷寡言的儿子,一旦被人说动了心意,会有些甚么样的反应,完全无法预料,四个小孙女的心意如何,也是无法预知,她们可能早就厌倦了这等江湖卖艺奔波劳苦的日子。也许,她们早就和马大爷商量好了,同意留在马家,也许……
  花达仁突然间感到很孤单,窝了一肚子怒火,竟然发不出来。
  蔡师爷突然哈哈一笑,望着花大,道:“花兄,你觉得蔡某人说的是不是有些道理?”
  花大点点头,道:“有道理,很有道理……”
  蔡师爷的目光,掠过了花二、花三,接道:“二位呢?如若觉得兄弟说的不对,尽管指正,兄弟是洗耳恭听。”
  花二、花三竟然和花大一般的点点头,道:“我们的看法,和大哥一样。”
  离间成功,花氏兄弟已经完全被蔡师爷说服了。
  花大道:“我们三兄弟只有四个女儿,却没有儿子,花家班也很难再继续下去,不过,女儿们都还年轻,再撑个六、七年,没有问题,六、七年后,那就很难说了。但蔡师爷,还没把事情说清楚,我有些不太明白……”
  蔡师爷心中忖道:好啊!你想挑明了说,那倒是一刀见血,事情一下子就弄个清清楚楚了。
  心中转念,口中说道:“花兄说的是,兄弟的意思,马大爷既是看上花家的姑娘,这件事该怎么办,也该说个清清楚楚,譬如说,你花兄今后要怎么生活,要多少银子才能过个安安乐乐的下半生,都要先说明白。”
  花大道:“对!蔡师爷,你看,这件事该怎么个说法?”
  他第一次和人谈交易,一下子过足了瘾头,把坐在旁边的老子,竟然给置诸脑后了。
  花达仁差一点跳起来,破口大骂,但他火上心头时,又忍了下去。
  他发觉了这件事,是早已经过了仔细的布局,事情的表面上虽然十分和缓,但暗地里却是凶险十分,马大爷一直不肯露面,显然是在等待结果,不论自己是甚么态度,人家都已经早有了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件事,已经不是毛躁火爆能应付得来,现在的局面是,能不开口,最好是不要开口,免得说错了话,日后改口不易,现在,蔡师爷既然找花大谈判,自己最好就装聋作哑,花大任何的决定,日后,自己都有权推翻。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主意打定,立刻闭目静坐。
  蔡师爷看看闭眼静坐的花达仁,心中暗笑,你平常把银子握得太紧,几十岁的儿子,完全没有用钱的自由,一旦他们有机会弄到大把银子时,你这个老子就被摆在一边了。心中觉得好笑,口里却说道:“花兄,既然不耻下问,兄弟就直言无隐了……”
  花大道:“对对对,说得越清楚越好!”
  蔡师爷道:“明白点说,花大兄,你想要多少银子?当然,花二、花三兄,都该有一份,花老爷子吗?自然是更少不了啦!”
  花大道:“难就难在这个价码很难开了!”
  “其实,并不难……”蔡师爷说:“你花兄,可以算一算,要买多少田地,够你吃用,要多大一处宅子,你才住得舒服,当然,长工、丫头,这些都该算上,一年收租多少,开销多少,还余多少,才够你花兄吃喝玩乐用,手头上,还得有点现金,放利息,做生意,都是现来现往,这样,才不会一下子被钱卡住,才会过得安逸舒服。”
  花大道:“不错,你蔡师爷,实在想得周到,可是这要多少银子呢?”
  蔡师爷暗暗忖道:好小子,真是没有出息,要我搬着指头教你呀?
  心中暗骂,口里说道:“花大兄,这么算吧!一亩地,一年可收四斗租,一百亩地收租四百斗,大口小口,一月一斗,连丫头带长工,算你家里十口人,一个月吃十斗麦子,这可都是吃的白面馒头,一年一百二十斗,还有二百八十斗麦子,给你花大爷换银子花,够你开销了吧!”
  花大点点头,道:“够了,够了,可是要盖座宅子,也不是简单事啊?”
  蔡师爷道:“简单,简单,青砖作墙的大瓦房,大概要十两银子盖一间,一处四合院,盖上十六间房子,再加厨房、粮舍,二百五十两银子,盖得很气派了,一百亩好地,大概八百两银子可以买到,有一千五百两银子,你花兄甚么都有了。”
  花大笑一笑,道:“一千五百两银子,有九十六斤重,我花大这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银子。”
  蔡师爷道:“只要花兄答应了马大爷的亲事,一千五百两银子,包在我姓蔡的身上。”
  花二、花三,突然接口道:“蔡兄,我们呢?”
  蔡师爷道:“一样,一样!两位跟你们大哥一样,每人一千五百两银子!”
  花大这才想起来爹还坐在一边,看看花达仁,道:“对了,蔡兄,我爹这一份是多少?”
  蔡师爷道:“自然不会少于一千五百两了……”
  花达仁突然睁开了眼睛,道:“蔡师爷你说了半天,是说的哪一个,我花某人有四个孙女啊!”

    (三)
    文/秦红

  蔡师爷摸摸嘴唇上的短胡子,干笑两声,这才说道:“我们马大爷的意思是四个都要——”
  花达仁一听,气炸了肺,霍然起立,瞋目厉声道:“你说甚么?”
  蔡师爷忙道:“花老爷子且慢动怒,要是四个不成,两个也行,不过……”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住,向花二、花三扫了一眼,才又说道:“如是两个,那价钱就不一样了。”
  花二和花三顿时心慌,唯恐拿不到那一千五百两银子,前者立刻向父亲说道:“爹,马大爷财大势大,人又挺豪爽的,这样的人打灯笼也找不到;那四个丫头从小在一起,若是硬将她们分开,别说她们心里难过,咱们花家班的马戏团也一样演不成,而且咱们带走的两个一定会怪咱们偏心——”
  花达仁气得满面通红,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畜生!畜生!为父平日是怎么教导你们的,想不到你们竟是这般没出息!”
  花大显然打定主意要出卖女儿,以换取后半辈子的享福,竟然不惧父亲的盛怒,接口道:“爹,我看这件事可问问她们姊妹,她们肯,这门亲事就这么决定,若是不肯,咱们便带走,如何?”
  蔡师爷不等花达仁开口,立刻附和道:“对!对!这样最好不过——来人哪!去把花家四位姑娘请出来!”
  不多久,花家四姊妹都到书房来了。
  花如意和花继芬没发生甚么事故,神色如常;花彩霞和花招弟则因今早醒来后,感觉身体异样,中一直在犯疑,这时被带入书房面对祖父等人,女儿家的敏感,使得她们表情很不自在。
  花达仁这回不让儿子开口,抢着说道:“你们都出去,还有蔡师爷也请回避一下,花某人要私下问问她们的心意。”
  花家三兄弟不敢违拗,顺从的退出书房;蔡师爷成竹在胸,亦含笑起身离开。
  花老爷子等他们都出去以后,便以严肃的表情问道:“妳们老老实实的告诉爷爷,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花彩霞和花招弟一听此言,心中的怀疑自是更为加深,不觉玉面泛红,垂首无言。
  花老爷子一看她们那副模样,心中已然明白她们被糟蹋了,但却误会她们愿意留在马府。在这一刻,他真是又生气又伤心,如是壮年时候,他有几条命都会去找金刀马大爷拼掉几条,但是如今的他已垂垂老矣,三儿子又是那么没出息,再加上考虑到四个孙女儿“生米煮成熟饭”的名节问题,要是自己坚持不答应,她们一定会自尽以全名节,那时候花家班非但瓦解,而且传出去也很难听,与其人财两失和花家的颜面无存,不如就……
  他想到这里,不禁老泪夺眶而出,顿足悲叹道:“罢了,罢了!”

    ×      ×      ×

  又一个夜晚来临。
  马府中最高兴的人自是金刀马大爷了,他原期若能将花彩霞和花招弟纳为七、八姨太便已心满意足,没想到自己真是艳福不浅,只不过花了几千两银子就得到了四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因此整天笑不拢嘴,太阳刚下山,他就迫不及待的入房去“宠幸”花如意了。
  不过,还有一个人也很高兴,这个人就是蔡师爷,他等到初更时分,悄然离开自己的卧房,闪闪躲躲的来到马府东面一座小院落,四顾无人,随即一个飞腾,轻巧的越墙而入。
  这座小院落,是金刀马大爷的元配夫人慕容娥的居处。慕容娥年已四十出头,虽说风韵犹存,却早已失宠于丈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金刀马大爷难得有一两天进入这座小院落,唯一可以吿慰的是:她的元配夫人的地位,倒是还屹立不摇,马府上下没有人敢瞧不起她。
  蔡师爷跳入小院落,再一个飞扑就到了一间精美的阁楼阳台上。
  敢情,他不只扮演“师爷”的角色,竟还是一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呢!
  他伸手轻轻敲了两下楼窗,那扇楼窗立刻开启,出现在窗口上的自然是那位慕容娥了,她以埋怨的表情轻声道:“你好大胆,现在才初更呢!”
  蔡师爷也轻声道:“不妨,他现在正忙着,动一万个脑筋也不会想到来妳这儿。”
  语毕,随即越窗入房。
  那扇楼窗也随即关上,一切恢复寂静。
  窗内便是慕容娥的卧房,所有的家具自是精美绝伦,特别是那张牙床,据说当年金刀马大爷花了千两银子订制的,不但雕工细致,而且三面都嵌着铜镜,两个人在床上,可以变成八个人。
  慕容娥身着一袭轻纱睡服,在朦胧的灯光下,那仍然苗条的身体隐约可见,对于一个中年男人来说,她仍然是深具魅力的。
  她在床沿上坐下,仍带着埋怨的口气道:“以后不可以这样早就来,你忘了去年被那潘贱人撞见的事了?”
  蔡师爷在她的身边坐下,一边脱鞋,一边轻笑道:“没有忘记,不过她在第二天清晨还没向马大爷报告的时候,就得了急症死了。”
  慕容娥微微一笑道:“你别得意,下毒的事一而不可再,再有人暴毙,我那贼汉子可就不会认为是急症了。”
  蔡师爷道:“总之妳放心,咱们的事纵然被妳丈夫知道了,动武我也不怕他,妳知道我的能耐。”
  慕容娥道:“听说你又帮他弄到四个姑娘?”
  蔡师爷点头道:“不错,是荆州花家班马戏团的四个姊妹,今天晌午时分,我已将花家父子等人打发走了。”
  慕容娥叹道:“真是作孽!”
  蔡师爷笑道:“他很风流。”
  慕容娥一哼道:“风流?骗财骗色也叫风流?告诉你:我这一生还没见过比他更下流的人!”
  蔡师爷又笑道:“风流和下流有时很难分别,就以咱们来说,到底应该算是风流还是下流呢?”
  慕容娥生气道:“你这话甚么意思?我慕容娥和他结褵二十载,却守了十八年活寡,我的青春等于完全葬送在他手里,难道他可以娶七、八个姨太,我就不可有个奸夫?”
  蔡师爷伸手去揽她的腰肢,含笑道:“好了,别谈这些,他享受他的,妳享受妳的,彼此各行其是也很不错嘛!”
  慕容娥拿开他的手,道:“你这次又做了他的帮凶,这会遭报应的……”
  蔡师爷失笑道:“这话不对,我这个‘帮凶’是妳花钱请来的呀!”
  慕容娥沉默半晌,忽然也笑了,道:“你可明白我三年前推荐你进入马府当师爷的真正目的么?”
  蔡师爷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道:“当然明白,因为妳需要一个男人。”
  慕容娥道:“我还有一个目的。”
  蔡师爷点点头道:“这个妳不说我也猜想到了,只是我一直很纳闷,马大爷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看出我有武功,也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如果妳要我杀死他,那是易如反掌之事,可是妳一直不肯明示,这又是为了甚么?”
  慕容娥眉毛一扬道:“我在等待机会。”
  蔡师爷问道:“甚么样的机会?”
  慕容娥道:“他的死,必须是不能影响我这原配夫人和你蔡师爷的地位,不然的话,他的偌大财产就落不到咱们手里了。”
  蔡师爷又点点头道:“说的是,如果我杀了他,而被人知悉凶手就是我,那我便不能再在马府待下去,妳也失去了我,这对妳我都不好。”
  慕容娥好像想到了好主意,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抿抿嘴唇道:“现在机会来了。”
  “怎么说?”
  “那花家四姊妹是不是很甘心做他的姨太?”
  “正好相反,今天中午,当她们得知其祖父等人撇下她们走了后,她们四人又哭又闹,那花招弟还差点咬舌自杀呢。”
  “那好,他现在在哪里?”
  “天刚抹黑,他就进入花如意的房中,这会儿可能已转去花继芬那儿了。”
  “那么,今夜便是动手的大好机会,你立刻去找他,要紧的是绝对不能被其他人发现。他对你当然没有戒心,你可以出其不意的杀了他和那花继芬,然后移尸床上,布置成花继芬刺杀他而后自杀的模样,这样一来,当大家发现他们双双陈尸床上时,便不会怀疑到你我头上来。”
  “好主意。”
  “那就快去吧!”
  “事成之后呢?”
  “我是元配夫人,有权处理一切。”
  “我呢?”
  “你仍然是马府的师爷。”
  “这……”
  “蔡一绝,你真傻,那贼汉子虽是我的丈夫,却是有名无实,你虽非我的丈夫,却是我实实在在的男人,你还担心我会亏待你么?”
  蔡师爷想了想,立刻取鞋穿上,说道:“好,我现在就去!”
  慕容娥送他到窗口,低声道:“事成之后,你立刻回来知会我一声。”
  蔡师爷一笑道:“好的,如无意外,顶多一刻时,我就会返回此处。”
  语毕,身形一展,飞窜出去。
  慕容娥目送他翻墙出去后,轻轻关上楼窗,今夜的行动是她多年来的计划,成败关系重大,心情难免紧张,便一直在房中踱来踱去,等待蔡一绝事成回来。
  过了约莫顿饭工夫,终于窗外响起了两声轻响,她料定蔡一绝必已得手,心中大喜,赶紧上前开窗——
  一条黑影一窜入房,她看清之下,大惊失色,后退颤声道:“你……你……你是何人?”

    (四)
    文/诸葛青云

  那条一身黑衣,并用黑巾蒙住脸面的黑影,伸手扯去黑巾,露出一张充满杀机,也显得受了相当折磨,有些憔悴的脸庞儿来,冷哼一声,不悦说道:“问我是谁?慕容娥,才一年左右的时光,妳就不认识我?”
  慕容娥发现来人竟是马大爷那位已死六姨太潘巧姣的哥哥潘彪,不禁愕然问道:“潘彪,你……你越了狱?”
  潘彪不是空手来的,他手上挽了一具圆形革囊,目光斜睨慕容娥道:“我潘太岁,号称关洛道上的第一号狠人,岂是那么容易认栽?一年前‘天香居’中的那几杯酒儿,竟醉得我全身无力,开封府的官家捕快,又来得恰恰及时,分明是有人从中弄了蹊跷!我入牢七日,便已静思经过,明白一切,也功力渐复,具有越狱之能!但为了布置报仇,免得打草惊蛇,才甘心在‘开封大牢’之中,忍辱一年,一面派遣心腹,密雇我昔日江湖旧交‘虎牢杀手’,誓杀害我仇人,一面利用这系狱光阴,苦心加强我所擅‘三阴绝户手’的威力!直至今日,事机完全成熟,遂今晨越狱,今夜报仇!别的一切,全在意料之中,但我妹子潘巧姣因撞破奸情,竟死在妳和蔡一绝两人的阴谋毒害之下,却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听了潘彪这样说法,慕容娥已知对方早就到了马家,自己与蔡一绝的背人密语,全被他听在耳内!
  潘彪发现慕容娥神色变化,冷笑说道:“江湖人讲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蔡一绝已然还了债儿,妳也不应该让我妹子在阴间久等!”
  慕容娥悚然一惊,失声问道:“蔡一绝已然还了债么?他……他……他是怎样还的?”
  “以血还血,以命偿命而已!蔡一绝虽然深藏不露,还算有两下子,但在我苦苦用功,威力精进的‘三阴绝户手’下,仍旧走不了十个照面……”
  潘彪语音略顿,打开手中革囊,往外一甩,蔡一绝的项上人头,便带着一阵血腥气息,滚了出来!
  慕容娥心头一酸,失声叹道:“唉!你杀了他,我还以为你识破昔日阴谋,特地越狱寻仇,是来刺杀老马!”
  潘彪恨恨说道:“我早已明白去年的事,是老马在暗中策划,其主要用意则想独吞三年前我和他合手所劫的十万两‘黄河赈灾官银’,但老马用不着我亲手杀他,他绝对活不过今夜!因为,我已把执行老马死刑之责,交给我花了大把银子,所雇用的‘虎牢杀手’!”
  “谁是‘虎牢杀手’?”
  “就是‘花家马戏团’的团主,擅用八八六十四路‘虎牢刀法’的花达仁呀!不过,花达仁年龄大了,他已封了‘虎牢刀’,改用‘红粉刀’了……”
  “甚么叫‘红粉刀’?”
  “红粉杀人人不知,阎王手段貌西施!花如意、花继芬、花彩霞、花招弟,不是四柄足以把老马刮骨消魂的‘红粉刀’么?”
  慕容娥呸了一声道:“花达仁老不要脸,那是他的孙女儿啊,竟为了赚你一笔‘杀手酬劳’,甘心给老马糟蹋!”
  潘彪突然大笑,道:“江湖中的花招,多得很呢!妳怎不看看花达仁三个儿子那副尊容,凭他们,下得了那么娇滴滴、俏生生的种么?再说,她们的母亲呢?告诉妳,花氏四姊妹,哪一个也非花氏亲生,不过是四名各精暗器,貌艳如花,心毒如蝎,手快如风,并都带着一身碰都碰不得的风流脏病的江湖女杀手而已!”
  慕容娥道:“老马这可真叫‘终朝打雁,竟被雁儿啄了眼’!他还以为花达仁上了他的当,把四个娇滴滴的孙女儿,给他当了床笫玩物!谁知却是他自己恶贯满盈,现世现报的,上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杀手贼船’!”
  潘彪得意道:“我在‘开封大狱’中,整整一年,终日无所事事的专心盘算,还会有差错么?我生平,弱点在于一个‘酒’字,老马的弱点,则在于一个‘色’字!用‘红粉刀’来杀他,恰好是对症下药,而以‘马戏团’来掩饰‘杀手身份’,也更另具妙用!因为,‘马戏团’中,有马有兽,搬运起那为数颇钜的十万两‘黄河赈灾官银’,岂非极为得力,神鬼不觉?少时,老马乐极生悲,死在‘红粉刀’下,他库房已被搬空,几个老婆,也全都跟人跑掉……”
  慕容娥愕然插口问道:“他的老婆们,会跟谁跑?”
  “杀人者,人恒杀之!淫人妻女者,妻女亦恒被人淫!这是报应昭彰,神目如电的千古不磨之理!老马以为昨夜占了便宜,其实在他糟蹋花彩霞和花招弟之前,他的二姨太、三姨太、四姨太、五姨太,已被花达仁和花大、花二、花三,一人睡了一个……”
  慕容娥道:“我……”
  一个“我”字才出口,潘彪便哂然接道:“妳?妳是大老婆,偷起人来,也果然堪为表率!妳是跟蔡一绝跑的,他已入了枉死城,妳怎么还不走呢?莫要冷落了妳的那位老姘头蔡师爷啊……”
  话方至此,左掌已拂,一股阴寒劲力,直向慕容娥的胸腹撞去!
  “太岁”潘彪,被称为关洛道上第一狠手,武功当然极好,再加上开封大狱中的一年苦练,所擅“三阴绝户手”,自然威力更强,他认为连蔡一绝在自己手下,都未走出十个照面,区区慕容娥,还不是应掌立毙?
  谁知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就在“三阴绝户手”那股阴寒劲力,将及而未及胸的刹那之间,慕容娥的身形,竟如同一片树叶般的,借着掌风劲势,向后飘出数尺……
  潘彪是识货之人,微吃一惊,诧声问道:“妳会轻功中相当难练的‘落叶飘’?”
  慕容娥飘到那张精美牙床边,落了下来,伸手取了放在床上的一件奇形兵刃,冷然答道:“岂仅会施展‘落叶飘’,你就多开开眼吧,我还会施展这件外门兵刃‘太岁倒’呢!”
  话完,把所取的兵刃,哗啦一抖,原来是只系有三尺蛟筋的钢铸人手!
  潘彪先是哂然一笑,忽又想起甚事的,把浓眉双蹙,诧声说道:“咦,这种名叫‘仙人手’的外门兵刃,江湖中,用者不多,但我却在三年前见过一次,负责保运那笔‘黄河赈灾官银’的镖师慕容宏……”
  语音至此微顿,“哎呀”一声又道:“‘仙人手’用者不多,‘慕容”复姓也很少,妳……妳叫慕容娥,他……他叫慕容宏……”
  慕容娥牙关一咬,厉声喝道:“反正已到大家掲破面皮算总账的节骨眼了,告诉你又有何妨?慕容宏是我弟弟……”
  潘彪“哦”了一声,恍然说道:“原来如此!难怪三年前慕容宏在老马现身走出时,竟满面堆笑,毫无戒心,才使老马于极近距离下,突施‘五云捧日摄魂钉’,把慕容宏暨其他一名镖师,猝不及防的,双双一击立毙,容容易易的将大笔官银劫走!”
  慕容娥举袖拭泪,目中喷火道:“好,这次由于你和老马窝里反,自供罪状,终告真相大白!我所忍气苦等的,也正是这一天!再告诉你一件,足使你这恶贼,心寒胆慑的事吧!蔡一绝的身份,并不简单,他是‘黄河赈灾官银’被劫后,朝廷专派追查此案,七省总捕‘神眼金雕’邱应龙的得力助手!我和蔡一绝决定今夜对老马翻脸,邱应龙的行踪,必然已到左近,你杀了蔡一绝,那位一向令黑道人物头疼心跳的‘神眼金雕’,能够放过你么?”
  潘彪狂笑道:“邱应龙虽在河朔称雄,我潘彪在关洛道上,又何尝不是角色?江湖中事,胜者为强,谁能制得了谁,端须看九夏三冬的修为艺业!在邱应龙尚未出现,马金刀生死未卜之前,我先掂量掂量妳蓄志报仇已久,并自称为‘太岁倒’的这只‘蛟筋仙人手’,究竟有多大威力?”
  口中发话,足下一滑,业已把身形欺近到“蛟筋仙人手”这等兵刃难以施展威力的极近距离,再度发出他隐蕴阴寒暗劲的“三阴绝户手”,向慕容娥那仅着亵衣、峰峦隐约的胸前拍去!
  慕容娥果是久蓄报仇之志,这只带有三尺蛟筋的“仙人手”,看来只宜作远距离攻击,其实,它的厉害之处,却是在引诱对方贴近,才好突施杀着!
  如今,潘彪滑步欺身,递掌发招,双方距离已近,慕容娥遂也一举“仙人手”,并悄然按动崩簧,从“仙人手”一伸四屈的那根前伸手指之中,射出一蓬淡黄色的微星光雨,向潘彪迎面飞洒!
  这时,整个“马府”之中,突然火光大作,人语喧哗……

    (五)
    文/独孤红

  潘彪果然是关洛道上的一号人物,换个人绝难逃过慕容娥这“仙人手”前伸手指中的毒物一喷,只见他硬演最俗的“铁板桥”,上身往后一仰,那蓬淡黄色的微星光雨擦着胸前打过,“噗”、“噗”连响的打在妆台之上,那座妆台立即冒起了阵阵青烟,被射中的地方硬被烧了几个大洞,瞧之令人心惊胆战。
  一击未中,幕容娥就待再次欺身。
  只听潘彪道:“真是最毒妇人心,慕容娥,外面火起,而且人声喧哗,想必是姓邱的跟老马已经照了面了,老马如今身体衰弱,加上即将发作的风流脏病,他绝不是姓邱的对手,且让姓邱的拿下他,送交国法为我报仇,而我亲自手刃妳这淫毒贱妇报仇吧!”
  话落,他先发制人,身躯一弹,疾若脱弩之矢,向着慕容娥扑到。
  慕容娥一咬牙道:“姓潘的,小心风大,闪了舌头,且看咱们谁手刃谁吧!”
  她挥起“仙人手”迎了上去。
  这回,潘彪把他的“三阴绝户手”施展到了极致,不但是专向慕容娥的要害下手,而且对“仙人手”中可能暗藏的杀着,也提高了警觉,极为小心!
  这么一来,十招刚过就立即显出了高下,慕容娥的外门兵刃“仙人手”虽然暗藏不少杀着,但是经不起潘彪以双掌代替兵刃,完全是欺身、短身的缠斗,使得那些杀着无从施展,即便施展也必落空,所以就落了下风。
  潘彪经验历练两够,一见自己占了上风,手上一紧,马上又是一阵抢攻,十五招刚过,第十六招,慕容娥立足不稳,踉跄后退,身子一仰躺在了床上。
  潘彪如影附形,带着一阵劲风追到,阴冷一笑:“慕容娥,去跟蔡一绝到阴间轧姘头吧!”扬起“三阴绝户手”,猛力劈下。
  慕容娥两眼一闭,就等着灵魂出窍,到阴间去找弟弟慕容宏,会老相好蔡一绝了。
  而就在潘彪那“三阴绝户手”即将劈下的刹那间,一声断喝起自身后:“留神自己!”
  紧接着,一缕强劲指风带着破空之声袭向了脑后重穴!
  重穴岂是开玩笑的,又何况是在脑后上。
  潘彪用不着来人提醒,他自会留神自己,而且是光顾自己,他一低头,就势往左侧退,指风落空射过,“噗”地一声,穿透了纱帐,把墙上射了个洞。
  慕容娥一听话声就知道是谁到了,睁眼挺腰,一跃而起,一挥掌中“仙人手”,横扫刚躲过指风,倒退往左,还没有站稳的潘彪。
  潘彪两次临危,但却不乱,一稳身形,扬掌拍开了“仙人手”,道:“怎么,二打一,好啊,一起上吧!”
  来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儿,一脸的精明干练,他抬手拦住了就待再次出手的慕容娥,道:“我不愿落人口实,这个越狱的重犯交给我,妳去帮他们对付姓马的吧!”
  慕容娥沉腕收手,道:“邱老,蔡兄已经——”
  瘦老头儿道:“我知道,所以说把他交给我。”
  慕容娥没再多说,应了一声,飞身跃起,穿窗射了出去。
  出了楼窗,站在小院子的墙上,她才看出,火势已经相当大了,没有救火,恐怕也救不了了。
  马家那后院里,几条人影交错飞闪,但那不是救火,而是几个人围着一个在打斗。
  那几个,是“神眼金雕”邱总捕的助手。
  那一个,正是那位“金刀”马大爷。
  她只看了一眼,腾身又自跃起。
  照邱总捕的吩咐,照慕容娥她的答应,她应该是去帮那几个邱总捕的助手对付“金刀”马大爷才对。
  而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她腾身跃起,却是往别的方向飞射而去。

    ×      ×      ×

  这里是马家东边里许的地方。
  这个地方已近城墙根儿,一般说来,近城墙根儿的地方都相当偏僻,这个地方自然也不例外。
  这么偏僻的地方,白天都很少有人来,更何况是三更半夜的这时候。
  可是,偏偏三更半夜的这时候,这个地方轻飘飘的射落了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不是别人,赫然竟是慕容娥!
  她这时候到这儿来干甚么?
  这个地方,是一片半人高的野草,就在这片半人高的野草之中,露着一座光秃秃,没有长半根草的坟头,慕容娥,她就飞身一跃登上了那座坟头。
  这个时候到这儿来,又跃上了这座坟头,她究竟是要……
  就在她飞身一跃登上了那座坟头的当儿,忽然发生了奇事,那座坟头居然动了,不但动了,而且是继续而缓慢的向着旁边移动。
  没有多久,那座坟下现出了一个黑忽忽的长方形洞口,约莫三尺宽窄,六尺长短,长方形洞口之中还有石阶下通。
  很显然的,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坟,而是一处秘道的出入口。
  那么,慕容娥这时候到了这儿,又跃身站在了这座坟头之上,是不是踩动了坟头上的机关消息,移开了这座坟,开启了这处秘道出入口,想进入秘道呢?
  不是,开启秘道的另有其人,她这时候到这儿来,又跃登坟头之上,是在等人。
  那么开启秘道的是谁,慕容娥她又在等谁呢?
  来了!就在秘道口现,坟头停住的当儿,那黑忽忽的长方形洞口之中忽然出现了上腾的火光。
  火光不住往上,很快的,随着火光,长方形的洞口之中,从那一级级的石阶之上,走上八个手举火把的人来。
  这八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赫然竟是那花家三代八口,花达仁跟他三个儿子花大、花二、花三,还有他四个俏生生、娇滴滴的孙女儿花如意、花继芬、花彩霞、花招弟。
  他们三代八口,每个人身上都背了一个沉甸甸,而且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出得洞口,上了地面,各自砰然一声把包袱放下,只听花达仁道:“乖乖,真沉,就在这儿等潘老大的车来吧!”
  他话声方落,慕容娥冷然接口:“不必等了,潘老大来不了了。”
  这男女老少八个才发现了立身在坟头之上的慕容娥,四对人为之吃了一惊,花达仁急道:“妳是——”
  慕容娥道:“马老大的大老婆,代替潘老大来运这十万两黄河赈灾官银的。”
  代替潘彪来运银的倒还好,马老大的大老婆可是能震惊人心,男女老少八个知道不妙,就待有所行动。
  他们慢了。
  慕容娥已挥起了她那“仙人手”,从那前伸的一根指头尖端,再度洒出淡黄色的微星光雨。
  男女老少八个一个也没躲过,甚至一个也没来得及躲,一连串撕裂人心的惨叫声中都倒了地,一阵翻滚之后,都不动了。
  慕容娥笑了:“把个身子献给了马老大,又让蔡一绝分了一杯羹,不算吃亏,谁会想到我仇报了,恨雪了,这十万两的官银,也成了我的了。”
  话落,她就要跃下坟头。
  一个冷冷的话声传了过来:“我想到了。”
  慕容娥入耳这话声,人不由机伶一颤,忙转眼望,夜色中走过来七个人,这七个人当中,有两个是被人扛在肩上的。
  被人扛在肩上的两个是马老大跟潘彪,实际上走过来的五个人是“神眼金雕”邱总捕跟他那四名助手。
  慕容娥心胆欲裂,她想跑,刚要动,原来正在夜色里走过来的邱总捕,却忽然已到了坟头之下,冷然看着她道:“妳不能走,妳走了,这杀人在先,想吞没官银在后的罪,我找谁去顶?”
  摹容娥想挥她那仙人手,但是邱总捕又道:“妳那‘仙人手’里藏的杀着,还施得出来么?”
  慕容娥这才又发现她那仙人手前伸的一指,不知道甚么时候也弯曲了,而且手指尖端也像被人捏了一下似的变得既扁又平,根本就失去效用了。
  她惊得呆了。
  这时候,四名助手扛着马老大、潘彪也到了。
  只听邱总捕又道:“我故意等到妳杀了他们八个之后才现身,省得脏了我的手,这种肮脏下流的角色,一旦带回去,也会玷污公堂——”
  慕容娥定过了神:“邱老,我是为兄弟报仇——”
  邱总捕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妳跟蔡一绝却都犯了一个‘淫’字,尤其妳多犯了一个‘贪’字——”
  慕容娥忽然间向着那长方形的洞口跃了下来。
  敢情,她还想跑。
  可是,她原是头上脚下,却忽然变得头下脚上,砰然一声正栽在那最上头一级的石阶上,立即,红白之物四溅,接着人就滚落那黑漆漆的洞里不见了。
  邱总捕没动,他站在那儿只叹了口气:“唉——你们都遭了报了——”

    ——武侠接力第七档“死镇”将在下一期刊出——


    第七部  死镇

    (一)
    文/独孤红

  秋风吹着,枯叶飘落,一片又一片,满山遍野。
  让秋天的风吹着,眼望着这一片片枯黄的落叶,会让人心里酸酸的,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流下眼泪。
  秋天的风带来了萧瑟、肃杀,在这一刻,大地万物都笼罩在萧瑟、肃杀之中。
  这座小镇也是的。
  这是一座废弃了的小镇,没有人知道它叫甚么名字,因为它废弃得太久了,人们已经把它忘了!
  找几个白发苍苍,身躯佝偻,老得已经没有牙的老人,他们知道这个小镇的名字。
  可是当有人找上他们,问他们的时候,他们都会摇头说不知道。
  他们不是不知道,他们是不肯说,他们怕提。
  为甚么不肯说?为甚么怕提?
  因为这座小镇的几十户人家,百来口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当年在一夜之间死了个精光,像是遭了瘟疫,又像是遇到了煞神恶魔,传说很多,至今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漏网而侥幸没死的,是一两户人家,晚半晌进山,夜里守候在山里,等着猎物落网,一大早提着猎物回家的壮男,还有跑出好几里路去,在野地里幽会的一对男女。
  他们,就是那几个老人。
  也许是他们见到的景象太可怕了,侥幸保住了性命,比别人多活了这么多年,好像一提小镇的名字,他们的下场就会跟那已经死了多年的人一样,谁敢提?悲惨的情景,痛苦的回忆,就像是一场噩梦,过去算了,谁又愿意提?
  可是,就在这废弃的小镇上,偏有人开了一家野店!小镇可以没有名字,做生意不能没有名字,也就是说野店不能没有店招。
  取店的名字取得怪,它就叫“黑店”。
  应该是根插天的旗杆上挂着的一盏破灯笼,老远就看得见。
  这么一座曾经离奇死了那么多人,像是一片坟场似的小镇,知道的人提都不愿提,也不敢提,应该是不会有人上这儿来。
  这么一个地方的这么一家“黑店”,也应该是不会有人住!
  说是这样,事却不然。
  以前怎么样不知道,至少如今,也就是说这些日子,陆续住进了不少人来。
  “黑店”是家客栈,兼营酒肆饭馆,所以客人一旦住进“黑店”,吃住就不用操一点儿心了。
  所谓住进不少人来,屈指算算,也不过是四个。
  四个怎么能说不少?
  在这么一个地方,这么一家店,四个绝对可以说不少了!
  四个都是大男人,年轻的约莫二十上下,最大的也不过四十出头。
  二十上下那个年轻的,长得皮白肉嫩,算得上俊俏。
  四十出头那个最大的,活脱脱一个粗鲁莽夫,豹头环眼、浓眉络腮胡。
  另外两个,都三十多,一个五短身材的白胖子,一个皮包骨,竹竿也似的黑瘦子。
  这四个,几几乎是同一天到了这个小镇,住在这家“黑店”的,四个人显然都谁也不认识谁,不但彼此间不打招呼不说话,就是跟开店的也说不了两句话,除了要东西绝不开口,开了口也是简单干脆,多一个字都不说。
  怪吧!怪地方,怪店,怪客人!
  还有更怪的呢!这四个,不但脸色木然,不带表情,不但射自两眼的目光带着冷肃煞气,就连他们的身上,也透着阴森森的气息,你挨近他,或者他挨近你,都能让你不由自主机伶伶打一个寒颤!
  其实要说怪还不只客人怪,开店的把店取名“黑店”,本来就怪,或者就是因为地方怪,店怪,开店的也怪,也引来了这么四个怪客人。
  现在这家黑店里共有六个人,客人是四个,另外两个,是开店的。
  开店的是一男一女,应该说是一女一男,因为女的是店东,男的是伙计。
  别奇怪一个女的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开这么一家店,你要是看见了她,比看见那四个客人还能让你吓一跳!
  四十上下年纪,既黑又壮,满脸的麻坑,一双大脚,手像蒲扇,手背上还长着黑忽忽的毛,这就够了。
  这种女人,在这儿开店怕甚么,她不在这儿开店,又能上哪儿开店?
  倒是那个伙计还像个样儿,其实说人家还像个样儿,不免委屈,人家比眼前的这几个都好看,年岁顶多十八、九,长长的眉,细细的眼,鼻子嘴也挺端正的,配上他那不错的身材,除了脸色有点黄之外,谁能不说一声:“嗯!小伙子不赖!”
  四个客人住进“黑店”,一般住店的客人怎么样,他们四个也怎么样,同样的,店家做的也都是店家该做的。
  天一黑,灯一上,四个客人都进了自己的屋,门一关,就没见再露面儿了。
  这个地方,到了这种时候,应该不会再有人上门儿了,住店的客人一歇息,店家可不也就歇息了。
  柜房后头有间屋,门窗紧闭,透着灯光,这时候从里头响起个沙哑话声,让人分不出是男是女,不过应该不是伙计,伙计跟那四个客人说过话,话声不是这样的。
  只听那沙哑话声道:“传扬出去恐怕会震动天下武林,这么个地方,东西南北四大杀手一天之内就到齐了。”
  随即,另一个话声响起,这个话声像那个伙计:“更可疑了,这不就是不打自招么?”
  沙哑话声道:“到目前为止,已经显示出的有,当年住在这个小镇上的,有不是普通人的人,否则不会惊动他来查,也不会使得东南西北四大杀手齐来阻拦——”
  另一个话声道:“但是,为甚么事隔这么久才来查?事已隔这么久了,又还能查到甚么?”
  沙哑话声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相信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另一个话声道:“四大杀手出了面,这是不打自招,他们四个应该是志在必得,不然就是明摆着的一条线索。”
  沙哑话声道:“我也这么想,只是他们四个是不是能得手,明天就知道了。”
  明天很快的就到了。
  夜静悄悄的溜过去,东方泛鱼肚,曙光冲破了稀薄的云层,射到了大地。
  这儿的天亮听不到鸡啼。
  “黑店”的店家要是没有养鸡,这儿就绝听不到鸡啼。
  可是怪的是这儿也听不见晨间的鸟雀争鸣,一片沉静,简直就是死寂!
  秋天的早晚都凉,尤其是早晨,片片的落叶中,不但凉得人有点畏缩,而且那股子萧瑟、肃杀的气息更浓,在这个地方,还又增添了三分!
  “黑店”还没开门,客人跟店家也都没有动静,似乎他们都不习惯早起。
  这时候,一点异响,一点动静,划破了这一带的死寂!
  异响是沙沙的步履声,动静是晃动的人影,步履声跟人影都来自小镇的东方,从小镇外的远处往小镇走。
  近了,快到小镇了,看清楚了,那是两名轿夫抬着一顶软轿!
  软轿小巧玲珑,轿夫也只有两个,可是软轿却极为考究,除了轿夫之外,八抬大轿应该有的它都有,就连两名轿夫的穿着,也足以让人觉得,只有他们才配抬这顶软轿!
  眼看软轿就要进小镇了,忽然,前后左右落叶似的飘下了四个人,正是住进“黑店”的那四个客人。
  他们四个,八手空空,谁也没拿一样东西。
  当然,软轿停住了,凭他们四个脸上的神色,吓人的目光,还有透自身躯,让人不由机伶寒颤的阴森气息,谁也知道不是好路数,还能不赶紧停住?
  软轿一停,拦在轿前的是那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的,算得上俊俏的,他说了话:“我们不伤无辜,放下轿子,躲一边去。”
  话声冰冷,冷得让人打心底里冒寒意。
  两名轿夫还真听话,一声没吭,一点也没犹豫,放下软轿就走向了一边,走出了四个人的包围。
  那个年经的,算得上俊俏的,又说了话:“我们知道你,你想必也知道我们,我们知道你是来干甚么的,想必你也明白我们的来意,不必再说甚么了,纳命吧!”
  他们四个一扬右手,四个人的手里就各多了一把杀人的利器,那是四把寒光闪烁的匕首。
  一看就知道,绝不是普通的匕首。
  四个人一挺匕首,就要飞身扑向软轿。
  就在这时候,那原本密遮的软轿轿帘,忽然往上一扬,然后又飞快落下。
  就这么一下,轿前那年轻的,算得上俊俏的,像是看见了甚么,如遭雷殛,惊骇色变,急忙收势大喝:“慢着!”
  这当然是对另三个,另三个自然也忙收势。
  另三个那里收了势,轿前这个年轻的算得上俊俏的忽然屈一膝跪落了地,扬起匕首回刺,“噗!”地一声扎进了自己的心窝!
  另三个看怔了,随即像是明白了甚么,也骇然色变,然后也各屈一膝跪地,各把手里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二)
    文/慕容美

  真是怪事!天下知名的武林四大杀手,他们不约而同的赶来“死镇”,抱定必死之心,要拦阻一个前来探究死镇数十年前血洗之谜的高人,却在一见来人之面后,“北杀手”冷血公子齐如海,就把一柄准备刺杀敌人的匕首,反手扎进了自己的心窝!
  这种反常举动,说得过去吗?
  但更怪的是,“东”、“南”、“西”三大杀手,他们连轿中人是谁都没有弄清楚,竟然也效法北杀手冷血公子,都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这是一股甚么力量?
  说穿了,虽不至于一文不值,却也就不足大惊小怪了。
  原来他们四人年龄不同,又分别成名于不同的地方,江湖道上依他们的心性和行为,封之为东西南北四大杀手,合称为“四方杀手”。
  黑店的主仆,见他们互不交谈,便以为他们彼此之间,互不相识。其实,这也正是他们有意制造的假象。
  他们之间,有个秘密,一个真正的秘密,即使公布出来恐怕也很少有人相信的秘密——他们是同门师兄弟!
  否则,以他们的年龄推算,“死镇”上数十年前所发生的种种跟他们又有甚么关系?他们这次赶来死镇,完全是奉师命行事。
  那么,他们以匕首自扎心窝,又是怎么回事?放心,杀手虽不惜命,却也不致于“轻生”到这种程度。这是他们在来此之前,以三昼夜功夫,合练的一套“突击计划”。
  武功之道,讲究轻、灵、巧、捷,他们现在的“自杀”,便是以上四诀之外的一个“诡”字诀。
  两名武功相近的高手,在过招之际,除了讲究轻、灵、巧、捷之外,决胜的分际,便系在一个诡字上。说得更明白一点,也就是如何分散敌人的心神。
  看到一个本来想跟自己拼命的敌人,忽然一刀刺向自己的心窝,你除了感到诧异、吃惊、错愕之外,你还有甚么感觉?
  好了,只要你有这种反应,你的一条老命,就报销定了。
  北杀手冷血公子一刀扎向自己心窝之前,先行单膝落地,也是个预备动作。
  有人无端向你下跪,不管对方用意如何,总是令人感动的。而在下跪者本人来说,这正是个向前跃起扑出的必要步骤。以致数十百年后的竞跑者,赛前全部采用了这一姿势,便是一个最好的说明。
  这时,坐在轿中的那位高人,他的反应如何?
  与此同时,北边的一棵火红的大枫树,枝叶中也藏了两条身形,他们距布轿足有十多丈远,所以他们谈话并不担心被官道上的那一伙人发觉。
  这两个藏在枫树上的人是谁?他们正是黑店中的主仆,女主人“九筒嫂”和小伙计“帅哥”。
  说他们是店东与伙计固然正确,说他们是一对“畸形”关系的“野鸳鸯”也无不可。
  他们昨晚在闲谈之间,一口便道出四大杀手的身份,并断定很快便有战事发生,具有这种眼光和常识,他们自己也是武林中人,自是不问可知。
  两人正谈到四杀手的怪异动作,九筒嫂突然轻轻嘘了一声,就几乎在这同一时候,一条人影,忽然“通”地一声,自布轿顶盖上冲天而起,以毫厘之差,避开四杀手分自四方扑至的身形!
  那自轿顶冒升而起的人影,一脸白胡须,逆风飘扬,远看上去,年纪总在七、八十之间。一个人活到这把年纪,居然仍有这份功力,可知一定也是江湖上的一代名宿。
  四杀手一招扑空,似乎颇感意外。
  因为他们在出手之前,已将所有的出路完全封死。他们唯一没有提防的地方,便是布轿的顶空。
  但这并不是他们的疏忽,因为在他们周密的计划之下,他们根本不相信对方仍有向上腾跃的机会和能力。
  对方这次居然没有被他们苦心孤诣,一再演练,甚至在表情方面,都找不到一丝破绽的“自杀”诡计所迷惑,也使他们大感意外。
  他们四大杀手,在江湖上名声虽然响亮,但他们自知如跟他们师父比起来,多少还有一点距离,而他们现在要对付的这名敌人,跟师父比起来,只强不弱,他们一击不中,哪还有继续追杀的机会?
  四杀手目送白须老人于枫林中消失,只有皱眉嗟叹。
  他们忽然想起那两名轿夫,忍不住回头向那两名轿夫站立之处望去,哪知道官道空荡荡的,哪还有轿夫的踪影?
  两名轿夫,原来也是两名高手。
  四杀手心情沉重的回到黑店,他们是从后院出去的,回来时也是走的老路。当他们回到黑店时,店里的老板娘已在大声的指使着那名伙计忙这忙那的。
  他们好像并不知道四名房客已赶早赴了一场约会,而四杀手,则是真的以为这对店家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不知道他们这一早出去已跟别人动过刀子。
  在小镇的北边,便是一片插天高峰,山脚下也有几户几乎是与世隔绝的人家。但是,在散散落落的几间茅草屋里,如今只其中靠近树林的一户,里面住了一对老夫妇。
  他们年轻时,侥幸逃过一场浩劫,膝下一对儿女,女的早嫁去外乡,男的则去大都市,音讯已断了十多年,他们已几乎不记得还有没有这个儿子了。
  他们没有亲戚朋友,如今家中却多了一位罕见的客人。
  这位客人面目祥和,双目炯炯有神,脸上每一道深深的皱摺,都似乎充满了笑意,也似乎充满了不可言喻的尊严。尤其颔下那部不掺一丝杂色的雪髯,更增添此老无限的出尘风采。
  这座茅屋的男女主人,也跟访客是差不多的年纪,但在气质上,则完全迥异其趣。
  这对老夫妇土气、畏缩、言词木讷,如果不是彼此年岁相近,相信他们一定会坚拒白髯老人的到访。现在,他们不但为白髯老人倒了一碗茶,还替老人装了一袋劣质旱烟。他们生活收入,全靠附近几亩自垦的菜田,能活下去,就很不容易了。
  “一晃眼之间,好几十年了。”白髯老人叹了口气,像是说给两夫妇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大约是四十年前吧,唔,也许是五十年前,不记得了,总之,很早很早就是了,我曾经打这里路过一次……”
  男主人被勾起了往事,暗黄的眼珠中,也似乎泛起了神采:“那时,我们的大儿子,可能刚出生。唉,那时候的日子好过噢!”
  那时的日子,当然好过。那时,他还不到三十岁,年富力强,妻子又刚生下第一胎,夫妇俩种十几亩田,夏秋之夜,去山中网猎,衣食无愁而又充满生活情趣,日子自然好过。
  女主人幽幽地叹了口气道:“那时这里还叫黄金镇……”
  白髯老人失声道:“啊,对,我想起来了,黄金镇!后面山中,有条金脉,很多人都在争夺,后来不到几年,就风闻这儿出了事故……”
  “好惨噢!”男主人喃喃道:“第二天,从山中回来,我在镇上兜了一大圈,几乎没有看到一个活人,听说是中州一个甚么有名的大头目下的手。”
  “中州神君?”
  “记不清了,好像……大概……是的吧?”男主人对自己的记忆,似乎很不满意,紧皱了一阵眉头,才接着道:“那人如果还没有死,如今也该是我们这种年纪了,细想起来,真是何苦,当时就让他挖到了成堆成堆的黄金,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照样老废物一个?”
  “中州神君为甚么要杀尽黄金镇的人?”
  “有很多种说法。”老人思索着道:“有人说,那魔头为了要永远霸占金矿,所以他要把知道金矿这件事的人杀光,以免有人向外露了口风。也有人说,当时是为了一个年轻而漂亮的女人——”
  “到如今还是没有人敢搬来住,又是甚么原因?”
  “这就难说了。”男主人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凄凉和无奈:“如今土地都荒废了,就算有人肯播种,三两年内,也难望有所收成。做生意吧,居民这么少,又不是通衢要道,别说赚钱了,连生活下去都是问题。”
  “前面老街上,不是还有人开了爿‘黑店’?”
  “你是指前面的‘九筒嫂’和‘帅哥’?”
  “是啊!”
  “他们,嘿嘿!”男主人轻轻冷笑了一声:“我看也不是甚么好路道。我看他们决不是为了赚钱来的,像这样十天八天没有一个客人上门,不蚀得喝西北风才怪!”
  “现在还有没有人常往山上跑?”
  “这几年少多了,甚至连提也没人提起。”
  “那么,那位中州神君,仍把这座黄金镇视为禁地,谁来都犯他的忌讳,又是甚么原因?”
  “大概是矿脉发现了断层,矿苗仍未完全断绝,仍有继续探测和开采的价值吧?”男主人闭上眼睛道:“也许这里面另有原因——”
  白髯老人见男主人已有倦意,便起身拱手道:“打扰贤伉俪了,老朽告辞,但愿咱们后会有期。”
  白髯老人刚刚跨出柴门,忽然一咦止步。
  原来不知打甚么时候起,中州神君武培虎的四位得意门人,就是如今已被武林道尊称为东、西、南、北四大杀手的四位不速之客,将茅屋前面的出路密密封死。
  正面的北杀手冷血公子嘿嘿一笑道:“这次尊驾该跑不掉了吧?”
  白髯老人微笑道:“谁想跑?想跑的人,会到死镇来?让你们多活了这老半天,你们竟连一丝感激之意也没有?”
  满脸络腮胡子的那名东杀手,突然不耐烦的大喝道:“小齐,你噜嗦个甚么鸟!早点办完事,早点回去覆命。‘黑店’的那对男女,已经起了疑心,收拾了这个老骨董,还得回去打发那双狗男女,时间紧迫,快上!”
  白髯老人微笑道:“好急的性子,你如果能活到武老头儿那把年纪,那就是个奇迹了。”
  西、南两杀手,趁他们对话之际,突然猛地一窜而上,分别向白髯老人快逾疾风般刺出一刀!就像他们早上以匕首自杀一样,原来他们藉说话分散心神,也是一计。

    (三)
    文/卧龙生

  这两刀来势凶猛,分由两个方位攻上,但东、北两个杀手,却站着未动。
  但他们藏在袖中的匕首,已经握在了手中。
  他们在等,在等那老人还击的时候,再趁隙出手。
  杀手的武功,不是用来争名,而是要一击成功,他们要求的境界是,出手取命。
  所以,他们养成的习惯是把握那一刹间最有利时机。就算牺牲了一位师兄弟,也是在所不惜。
  可是,那白髯老人,完全没有空门,因为他站着未动,两柄刀刺的是要命的地方,是左右两肋。
  两把锋利的短刀,刺的很准,刀没及柄。
  这倒是大出了两个杀手的意外。
  早晨,他们四大杀手联合狙击,却被那白髯老人破了轿顶而出,如今,两人合手,却是双刀并中,刺入双肋。
  西、南两大杀手,先是一怔,继而大笑道:“早上那一手……”突然笑声顿住,因为——
  白髯老人左右双手,突然扬起,轻轻拍向两人的前胸,来势如电,击个正着,但着掌轻微,听不到一点声息。
  西、南两位杀手,就像是忽然间被抽去了筋骨一样,软软的塌了下去。
  没有惨叫,也没有听到一声呻吟。
  但东、北两个杀手,都已经看出来,两位师兄弟已经死了。
  死得很安详,不带一点血腥味。
  东杀手突然大喝一声,双手一扬,右手中匕首飞射而出,左手却打了三枚淬毒银针。
  兵刃、暗器出手的同时,人却一个转身,飞腾而起,向前奔去。
  白髯老人大袖挥动,一股疾风拂出,三枚淬毒银针和一只锋利的匕首,都被长袖卷飞。
  刺入白髯老人两肋的两柄匕首,在他双臂挥动时,也突然飞射而出,就像是用手射出的暗器一样,寒光闪动,一齐射出了东杀手的后背,直没及柄。不同的是,射出后背的匕首,立刻有鲜血流出,人也从丈许的高空中摔了下来。
  冷血公子齐如海,以他杀人的经验,眼光一瞄,已瞧出东杀手,也已了帐,轻轻吁了一口气,道:“老丈已经练成了无相神功?”
  白髯老人笑了一笑,道:“我不会告诉你,我练成了甚么武功,因为,目前这个局面,似乎是由老夫问话,你来回答才对。”
  齐如海道:“对!但老丈问完了,如何处置在下?”
  “你要我答应你,不杀你,是么?”白髯老人说:“名满江湖的四大杀手,难道也很怕死?”
  “我必须要活下去……”齐如海说:“才能把今天的事带回去,告诉他们!”
  白髯老人道:“他们?除了中州神君武培虎外,还有别人?”
  齐如海点点头,道:“对!”
  白髯老人笑道:“能不能告诉我,还有些甚么人?”
  齐如海道:“我们好像,还没有谈好条件?”
  白髯老人笑一笑,道:“四大杀手中,你似乎是最狡猾的一个?”
  “老前辈的意思是……”齐如海道:“一定要取我之命,在下绝不反抗。”
  “一个名满江湖的杀手,如此甘心认输,倒是出了老夫的意外!”自髯老人的话带有一丝讥讽。
  齐如海道:“老前辈技艺之强,完全出了我们的意料之外,这是我们最大的疏失,我必须把这个消息带给他们,这才是在下真正求生的目的。而齐某人也相信,我提供给你的情报价值,比起在下的性命,重过很多。我没求你饶命,我只是拿自己胸腹中所藏的若干机密,换取自己的性命。”
  白髯老人沉吟了一阵,道:“你能告诉我些甚么?”
  “他们的实力,他们现在的住处……”齐如海道:“我想,单是这两件事情,就足以够换回我的性命了!”
  白髯老人道:“当年毁去了这座小镇,不只是为了这里盛产黄金吧?我已经查过这里的矿脉,这里的矿砂不是很好的矿砂,所以,他们并没有大量开采。一举杀尽这里所有的人,当然是别有原因了?”
  齐如海道:“我想是吧!不过,这详细的情形,就非我所知了。你遇上这主儿,自然可以挑明了说,这一段数十年的公案,也许会在你的手中挑开。”
  “好吧!成交了……”白髯老人道:“说出他们的实力,和住的地方,你就可以走了!”
  齐如海道:“盘踞在这附近的人,除了家师之外,另外有西方魔教的一位长老,和青城派的上一代掌门人六指神尼。”
  白髯老人怔了一怔,道:“魔教长老,你是说来自小西天雷音寺,自称西天圣僧的黄衣喇嘛?”
  “对!看来,老前辈知道的江湖典故很多。”
  白髯老人道:“六指神尼失踪已近五十年了,她真的还活在世上?”
  齐如海道:“老前辈还没有死,他们自然还活在世上了,他们就住在这座无人小镇上。”
  白髯老人道:“这座小镇已久无人迹,他们住在哪里?”
  齐如海道:“我只能再答复你这一个问题。”
  “好!说清楚以后,你就可以走了。”
  齐如海道:“镇西那座黄家祠堂。”
  白髯老人道:“那里也久无人住了。”
  齐如海道:“老前辈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如果能用心找一下,就不难发现了。”
  “你是说他们住在地下……”
  齐如海接道:“在下告辞。”转身大步而去。
  白髯老人目睹齐如海背影消失,才轻轻吁了一口气,转身向镇中那座黑店行去。
  大概,这座小镇上,唯一还能看到活人的地方,就是那座黑店了。
  白髯老人步入店中,帅哥已迎了上来,道:“客官住店还是打尖?”
  “住店……”白髯老者应了一句,举步直向店中行去。
  看样子,他对这座黑店,竟然似十分熟识。
  紧闭的一扇房门,突然打开,九筒嫂就站在门内,低声道:“快进来。”
  白髯老人一步跨入门内,九筒嫂立刻关上房门,帅哥却站在门外。
  白髯老人脱下长衫,除去了脸上的易容药物和白发白髯,竟然是一位三十多岁的英俊年轻人。
  九筒嫂迅速的把长衫、发、髯收了起来,道:“还用不用这些捞什子?为了安全,最好是把它烧掉,一旦被他们拆穿了西洋镜……”
  年轻人叹息一声,道:“烧掉吧——齐如海已经说出了他们的藏身地方,不过,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九筒嫂笑一笑,道:“怎么,是不是有些害怕了?老二,到现在为止,咱们一切工作,都作得很好,东、南、西、北四大杀手,除了留下一个齐如海之外,其他三个人,都在昨夜中被我们干掉了。”
  忽然间,蹄声得得,传了过来。
  九筒嫂睑色一变,道:“现在怎么有马跑的声音?帅哥,出去瞧瞧!”
  用不着九筒嫂招呼,帅哥已跑到了店外。
  三匹马,驮着三具尸首,一排站在黑店的门外。
  马是训练有素的好马,尸首,竟是东、南、西三大杀手。
  帅哥呆了一呆,四下张望,看不到人,高声道:“哪位朋友在开玩笑,黑店不管收尸体,请把尸首带走!”
  九筒嫂已经步行了出来,道:“看看断气没有?”
  帅哥应了一声,把三具尸体搭了下来。
  只听一声呼啸传来,三匹马突然转身飞奔而去。
  九筒嫂皱皱眉头,抱起一具尸体,行入店中,帅哥也只好把另外两具尸体,抱了进来。
  伸手一巴掌,拍在南杀手的脸上,九筒嫂冷冷说道:“起来了,在大姊面前,还装个甚么劲?”
  那具尸体,连动也未动一下!
  帅哥叹息一声,道:“他们是真的死了!”
  这时那假扮白髯老者的年轻人,已换了一身黑色的劲装,缓步行了出来,伸手在三人鼻息上摸了一阵,道:“真的死了,就在我离开那一阵,被人家暗算杀死……”
  忽然,帅哥由东杀手的前脑处,取出了一张白笺,上面写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诸位谋杀了我三位师兄,在下也只好杀他们偿命了。
  下面具名是齐如海。
  黑衣人一皱眉头,道:“好小子,难道真被他瞧穿了?”
  九筒嫂道:“好狠,咱们宰了他们三个人,他们也还了咱们三个!”
  黑衣人仍然望着那白笺发呆,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我们配合得很好,明明把那小子镇住了,他才告诉我很多内情,怎么会露出破绽呢?”
  九筒嫂道:“不老仙翁已经十几年未在江湖上出现过了,你冒充他,会不会被他们……”
  “不对!那对老夫妇!这镇上的人,都被杀光了,为甚么会留下他们两个?”
  突然,拔足狂奔,向外冲去。
  那几间茅屋仍在,但茅屋中,已不见那老夫妇的踪影。
  一场大杀劫后的死镇,不但变得诡异可怕,就是这附近的村舍,也似乎是受到了感染。

    (四)
    文/秦红

  这座死镇上所发生的这一切事故,可真是越来越玄了。
  敢情,中州神君武培虎麾下四大杀手已被九筒嫂和帅哥暗中做掉了三个,而九筒嫂这边另外安排三个人冒充杀手与齐如海混在一起,又在老夫妇的茅屋外面演了一场戏,那假扮不老仙翁的黑衣青年(白髯老人),其实并没有杀死那三个假杀手,不料当“不老仙翁”返回黑店时,三匹马驮来了三具尸体,伪装被“不老仙翁”杀死的三个假杀手,这回真的被杀死了。
  杀害这三个假杀手之人,署名者既是“齐如海”,那当然是中州神君武培虎一方之人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九筒嫂等人显然不是当年血洗小镇的凶手,但如果他们在死镇上开黑店的目的是要追查当年的血案,在真相未明之前,他们有何理由要杀死四大杀手中的三个?又有何理由要在那对老夫妇的屋外演那场戏?
  那中州神君武培虎真是当年血洗小镇的凶手么?如果是的话,一个犯下这么一件人神共愤的大血案的凶手,对这座“死镇”应是避之唯恐不及,为甚么事隔多年后的今天,又要派四个手下到这镇上来生事?这岂不是不打自招的愚蠢行为?
  这座荒废已数十年的小镇,由于这些人物的出现,已更形诡异恐怖了。

    ×      ×      ×

  深夜,镇上那盏吊在黑店门口的唯一的纸灯已然熄灭,一切又归死静……
  一条黑影,行动如夜莺,悄然飞落到镇西黄家祠堂外面——
  黄家是镇上的大户,当年未发生惨案前,这祠堂外面是许多老人聚集喝茶聊天的好去处,因为祠堂外面有一棵老榕树,它像一顶巨伞遮盖住大片地面,是纳凉的好地方。
  如今,老榕树仍在,它的胡须已在地上生了根,而祠堂由于多年无人照顾,已显得破旧不堪。
  祠堂中,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当然看不见里面有些甚么东西。
  来到祠堂外面的这个夜行人,一身黑色劲衣,背上斜背着一口长剑。
  他,即是冒充“不老仙翁”的黑衣青年。
  他以行猎的姿态蹲在老榕树下,对着祠堂静静观察了足足一刻时之久,才慢慢起身,踏着无声无息的脚步,一步一步向祠堂门口走过去。
  忽然,一阵夜风吹来,歪斜一边的一扇木门发出“咕咚!”一响,黑衣青年吓了一跳,慌忙贴着墙柱伏下,同时翻腕拔出背上的长剑。
  长剑出鞘,发出一声龙吟,在静静的深夜里,听来格外响亮。
  如果祠堂里有人,这一声响等于已暴露了黑衣青年的行藏,他想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动进入祠堂已不可能了。于是他不再隐藏身形,仗剑转到门口,面对祠堂开声道:“小西天雷音寺的西天圣僧,以及青城派老掌门人六指神尼二位老前辈可在堂中?请现身一见如何?”
  祠堂中,仍是一片沉静,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黑衣青年等了片刻,见仍无一点动静,乃鼓起勇气走入祠堂中。
  祠堂中一片凌乱,供案上黄家历代祖宗的神位虽在,都已腐朽不堪,到处结着蜘蛛网,看情形这间祠堂已多年无人进来过了。
  黑衣青年是有备而来的,他在确定堂上无人藏匿后,便将长剑轻轻搁下,从怀中取出一支蜡烛和火摺子,将蜡烛点燃起来。
  烛光一起,视界登时清晰不少,他左手拿着蜡烛,右手握着长剑,四下察看一遍,果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那是通往堂内的左边甬道上,原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的地面上,有着一行很新的脚印!
  这表示齐如海没有说谎,即使进出这间祠堂的人不是西天圣僧和六指神尼,最近这几天也一定有人在此进出活动。
  有了这个重大的发现,黑衣青年就更加小心谨慎了,他举步往甬道走入,小心翼翼,步步为营,随时准备应付最可怕的狙击。
  他顺着脚印来到祠堂后边的一间小堂房,发现脚印只到一堵壁下即告消失,而那壁上并无任何门窗可通外面,这情形更使黑衣青年感到不安,因为任何人走到这堵壁前时,不可能突然化为乌有,唯一的解释是:眼前的墙壁设有活动的暗门。
  祠堂是供奉历代祖先之处,有甚么理由要设活动暗门呢?
  黑衣青年举着蜡烛,仔细察看那墙壁,果然看出了一些名堂,发现壁上有一道门形的缝隙,这一道缝隙之所以看得出来,原因是墙壁上也有一层灰尘,暗门的开关震落了灰尘,因此显现出痕迹来。
  至此,黑衣青年终于确信这间祠堂不寻常,墙壁上既有一道暗门,便表示祠堂下别有洞天。齐如海说的西天圣僧和六指神尼,必然就在地下密室中。
  他举剑去触刺墙壁,一直没有发现打开暗门的方法,心想:这地方如果有人在,自己的行藏必已被对方所发现,大可不必再偷偷摸摸行事了,索性破壁而入算了。
  正想抬脚踢壁,蓦听得祠堂外面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有两个人来到祠堂门口了!
  黑衣青年赶紧吹熄蜡烛,双足微顿,飞上梁木躲藏起来。
  俄顷,脚步声响入祠堂,过了一会,脚步声响入甬道,来人出现了!
  小堂房中没有门窗,不点灯便漆黑如墨,故进入小堂房的两个人虽然现了形,却看不清他们是谁。
  藏身梁上屏息窥伺的黑衣青年只看见他们在堂房中走来走去,没有启开暗门进入地下密室,心中不免疑惑:难道这两人也和自己一样,刚找上这间祠堂来的?
  正思忖间,忽听其中一人开了口,道:“大姊,这儿没甚么嘛?”
  是帅哥的声音!
  黑衣青年一听,顿时心头大宽,立刻发话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说着,从梁上跳了下来。
  原来,来的两人,一个是帅哥,一个正是他们的大姐九筒嫂。
  九筒嫂一惊道:“你……你在那上面干嘛?”
  黑衣青年重新点燃蜡烛,把自己在祠堂中的发现告诉他们,然后问道:“大姐原说要守在店中,为何又来了?”
  九筒嫂表情凝重地道:“我和帅哥正在店中谈话时,突然一支飞镖破窗射入,钉在店中壁上,飞镖上附着一张纸笺,上面写着几个字……”
  黑衣青年惊讶道:“写着甚么?”
  九筒嫂冷笑道:“上面写着:‘敬备菲酌,席设黄家祠堂,请阖第光临’,我怕你有危险,因此立刻赶了过来。”
  黑衣青年面色一变道:“是谁发的请帖?”
  九筒嫂摇头道:“不知道,上面没有具名。”
  黑衣青年很是不安,摆头四望,低声道:“看情形,咱们是落入别人的圈套了!”
  九筒嫂的目光盯上了那堵墙壁,道:“你说那壁上设有暗门?”
  黑衣青年道:“是的,我找不到开关,正想破壁而入,你们就来了。”
  九筒嫂道:“既然来了,大家就来弄个明白也好。”
  语毕,上前一脚踢上墙壁。
  “砰!”的一声巨响,那木板墙应声裂开一个大洞,她再补上一脚,整堵墙壁便倒了下去。
  木板墙壁的后面,果然有一道地下室的入口。
  九筒嫂举步欲入,帅哥拉住她道:“大姐且慢!先弄清楚再入不迟。”
  九筒嫂一哼道:“不进去,怎么能弄清楚?”
  帅哥道:“可是别让人瓮中捉鳖。”
  黑衣青年接口道:“老三说的有理,这一定是个陷阱。”
  九筒嫂道:“事情到了这地步,纵是龙潭虎穴,大姊我也要闯它一闯了!你们若是担心,就守着这出入口,由我单独进去一看究竟便了!”
  黑衣青年道:“不,大姐和老三守在这儿,由我进去。”
  九筒嫂叹了口气道:“老二,你是男人,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黑衣青年道:“明知地下室有危险,我若眼看着大姐进入涉险,我还能算个男人么?”
  帅哥道:“说的是,我看就由大姊守在这儿,我和——”
  一句话未完,忽见地下室一亮,霎时大放光芒,继闻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阿弥陀佛,老尼在此相候已久,三位施主不用迟疑,请一起下来吧!”
  九筒嫂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倒不吃惊,冷笑一声道:“说话的可是青城派老掌门人六指神尼?”
  苍老的声音道:“是的,这里面还有西天圣僧和武老施主等几个人,今夜该到的都到齐了。”
  九筒嫂道:“很好,多年悬案,是非黑白,是该弄清楚的时候了!”
  她说了这话后,便向黑衣青年和帅哥一招呼,随即移步走入地道中。
  黑衣青年和帅哥亦紧随其后跟了下去。
  三人走下一条石梯,便见眼前是一间宽大的地下室,里面点着十几支蜡烛,有老少六人分两排端坐。
  他们是:
  六指神尼。
  西天圣僧。
  中州神君武培虎。
  他的手下齐如海。
  以及:茅屋那对老夫妇。

    (五)
    文/诸葛青云

  前面一排,中央坐的是神情威武的“中州神君”武培虎,右面一位形容消瘦的黄衣喇嘛,显然便是那来自“小西天雷音寺”,自称“西天圣僧”的魔教长老,左面一位白眉盈寸的缁衣老尼,是“青城派”上一代的掌门人“六指神尼”,只不过这位踪迹已在江湖上消失了数十年之久的武林前辈,形容似嫌太枯槁,简直可以说是完全失了神采!
  后面一排,中央坐的是武培虎的得力干将“冷血公子”齐如海,茅屋中的是那对老夫妇则无精打采的,分左右倚壁而坐。
  本来,九筒嫂和她的二师弟司徒啸(黑衣青年)、三师弟帅哥,还有点怀疑“死镇”上的一切神秘气氛,既有“魔教长老”在内,便可能与“魔教”有关,但如今进入这地道密室后,一看即知仍是由“中州神君”武培虎控制局面,指挥一切。
  武培虎见九筒嫂等进入密室,脸上现出了得意神情,也不起身,只把手微微一挥,“隆隆”石响起处,密室出口便自又告封死!
  九筒嫂等既敢来此,早把生死置诸度外,对于这种情况,也早在意料之中,故而包括年龄最轻的帅哥在内,都一齐镇定如恒,决没有任何人露出半丝惊惧神色。
  武培虎点头笑道:“好,处变不惊,庄敬自强,确实不愧是‘不老仙翁’司徒永乐的门下得意传人!我们这边六个人的身份,你们前来‘死镇’,开‘黑店’,作调查,一番苦心孤诣,定已弄得清清楚楚,用不着我多费唇舌,再作介绍。你们三位的出身来历,我武培虎似乎也没说错吧?”
  九筒嫂“哼”了一声道:“错虽没错,但需略加补充,家师‘不老仙翁’,我们之中资质最佳,修为最好的二师弟‘谈笑游龙’司徒啸,便是家师独生爱子。”
  武培虎道:“我没想到他叫司徒啸,竟是司徒永乐的儿子?妳这一点补充得好!如今,你们想知道的,是我为何在此勾留?并杀尽此间生灵,使‘黄金镇’变成‘死镇’?我则想知道你们为何甘心涉险,来此摸索?等到双方心愿俱了,我有意怜才,要你们递补东、南、西‘三大杀手’空缺,在我属下办事。倘你们心中不服,不少得还要彼此略为活动,过上几招!但你们应该知道,老夫多年愿遂,神功已成,别说想杀你们三个修为深度、功力火候无法比拟的后生下辈,就算失踪已久的令师‘不老仙翁’司徒永乐,突然出现当前,恐怕也当不得我武培虎的一弹指或是一挥手了!”
  “谈笑游龙”司徒啸道:“光说大话,吓不死人,修为方面,少时再见真章吧!如今请你先揭开‘疑幕’,以‘中州神君’之尊,屈驾受苦于穷乡僻壤之间,既蓄深心,必有大谋,你是为财?为仇?还是为了甚么绝世神功?前古秘笈?”
  武墒虎道:“先是为‘财’,继而为‘仇’,最后则为了‘功夫’,你所猜的几种原因,都占了相当分量!”
  九筒嫂把眼一瞪喝道:“成败生死,都到了最后的节骨眼了,不必回避,别卖关子,把话儿说清楚点!”
  武培虎道:“‘黄金镇’的诱人之处,当然在于‘黄金’!老夫威震‘中州’,麾下卧虎藏龙,亟需钜资挥霍。但苦心开采以后,才发现矿层太薄,金质又差,根本徒负虚名,而老夫更因亲自深入矿穴,中了‘沼毒’,以致身罹不治之疾,绝难活过三年……”
  被昵称为“帅哥”的帅小峰,听至此处,失声叹道:“我明白了,你这老魔头,发现自己生机既绝,遂迁恨镇民,一怒之下,血洗尸横,硬把座‘黄金镇’,生生变成‘死镇’!”
  武培虎大笑道:“这座鬼镇,害苦我‘中州神君’,我哪里还允许镇上留甚‘噍类’?但我并没杀错,我……我……杀出道理来了!”
  九筒嫂听得火大,破口骂道:“简直放屁,杀人还杀得出甚么道理?”
  武培虎道:“当然有道理啊,在我彻底屠戮之下,有人心胆俱裂,仓皇逃入这‘黄家祠堂’,我不肯放过,追来杀却,才赫然发现祠堂中还有‘地下密室’!更妙的是,密室中竟有失踪已久,均与我曾结下夙仇的两位意外人物,他们更互相恶斗得已到两败俱伤的奄奄一息局面……”
  司徒啸道:“从你语意听来,那几乎两败俱伤之人,竟就是如今坐在你左右,‘青城派’的武林前辈‘六指神尼’,和自称‘西天圣僧’的‘魔教’长老?”
  武培虎笑道:“我武培虎的武功威望,当年委实足以傲视南七北六,独霸‘中州’,却仍被一般自诩有识的老江湖们,议论为‘稍弱圣僧,略逊神尼,难及不老仙翁’!武某闻言,心中不服,遂苦寻上述三人较量,在‘西天圣僧’面前,输过半掌,在‘六指神尼”手下,也饮恨挨了一指,但对另一位风闻更厉害的‘不老仙翁’,却恨缘悭,迄今尚未会过……”
  九筒嫂叫道:“这事奇怪,‘西天圣僧’与‘六指神尼’,既被你妒忌,又与你结仇,则在密室互斗,两败俱伤,彼此都奄奄一息的情况下,被你撞着,必然凶多吉少!像你这等为了区区‘迁怒’,便心狠手辣血洗全镇的万恶凶狂魔头,哪里会有甚‘慈悲意念’、‘宽恕情操’?把他们两位,保留得直到今日!”
  武培虎听得连连点头,发出了一阵仿佛中气极足的震天狂笑,说道:“妳说得对,武培虎生平对任何人都不会有甚‘宽恕情操’、‘慈悲意念’,但对我自己,却是既慈且悲,又宽又恕,说句老实话吧,我把这当时随手可杀的‘西天圣僧’和‘六指神尼’,一直保留迄今,完全是为我自己!”
  司徒啸不解道:“为你自己?此话怎讲?”
  武培虎笑道:“你最近虽然崛起江湖,得号‘谈笑游龙’,但毕竟年轻识浅,决参不透我这出人意料的聪明花样!当时,我先救‘西天圣僧’,在他未苏醒前,并暗下除我秘练药物外,无法祛解的慢性独门剧毒,然后再‘要’之以‘恩’,‘胁’之以‘威’,逼迫这位魔教长老,不得不传授给我他们‘魔教’中的独有奇功‘吸星大法’!”
  司徒啸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听到此处,再向“西天圣僧”和“六指神尼”过嫌枯槁的形貌上,看了两眼,失声叫道:“你……你这万恶凶人,难道是想用‘吸星大法’,把‘西天圣僧’、‘六指神尼’的深厚修为,一齐吸为己有?”
  武培虎得意笑道:“这一招,绝得很吧?但他们两位的修为太强,我绝对着急不得,必须用功夫‘水磨’,慢慢的来!否则,难免会蹈昔日大侠令狐冲,体中有‘异种真气’作怪的前车覆辙!如今,苦心已遂,大功既成,等于合‘中州神君’、‘西天圣僧’、‘六指神尼’为一人,你父亲‘不老仙翁’司徒永乐,纵令突然出现,并比传说中更为厉害,也必然非我之敌!只能在我掌下,饮恨殪身,或低头臣服,帮我完成叱咤群豪的统一武林霸业……”
  他方得意洋洋的说至此处,司徒啸突然“咦”了一声叫道:“不对,不对……”
  武培虎狞笑道:“不对甚么?你认为我已得三人所学,仍然及不上你父亲‘不老仙翁’?”
  司徒啸指着“六指神尼”和“西天圣僧”答道:“‘神尼’是白道武林前辈,‘圣僧’虽出身‘魔教’,也是一派宗主,以他们的身份而论,必均重荣辱如山岳,轻生死若鸿毛,受一时之欺,或有可能,忍多年之凌,就不是合理的事了!”
  “拍拍……拍拍……”六指神尼和西天圣僧,居然鼓起掌来,六指神尼并点了点头,哂然说道:“可笑妄想霸视整个武林的堂堂‘中州神君’,在见识方面,还不如‘谈笑游龙’司徒老弟,来得高明透彻!”
  武培虎的脸,突然红了起来,怒视六指神尼、西天圣僧,厉声问道:“你们两个,多年以来的忍死佯屈,当真有别的打算?”
  “我在等人……我在等事……”
  这是六指神尼和西天圣僧的先后答覆!
  武培虎先对六指神尼注目,六指神尼不等他发问,便从枯槁脸庞上,浮起一丝苦涩笑容答道:“我等的是生平唯一方丈知交‘不老仙翁’司徒永乐,只要‘不老仙翁’一到,这‘死镇’之上,包管便会重现生机,弥漫生气!”
  武培虎从鼻中“哼”了一声,把两道凶厉目光,转注到西天圣僧脸上,西天圣僧却毫无表情的淡淡说道:“我是在等藏派药物中,可以控制时间,力道最强的‘毒龙丸’药力发作,超度我涅槃西归,不再忍受你的要挟折磨!”
  武培虎怪叫一声道:“我曾经仔细搜过,你身边没有药啊!谁能获得你的讯息下落,闯过我所布‘死网’,替你把‘毒龙丸’送来?”
  西天圣僧道:“用不着别人送,当年在传你‘吸星大法’之前,我已把身边所带的一十五粒‘毒龙丸’,全都亲手送到我腹中去了!”
  “吃了那多,你怎不死?”
  “我不是刚刚说明,可以控制时间嘛?何况我与‘六指神尼’,已由‘生死之敌’,变成‘患难之交’,也该和她配合,等一等师太的司徒仙翁老友!再说,你为了怕‘异种真气’作怪,施展‘吸星大法’的步骤极慢,我更要等你把我体中的‘毒龙丸’药力,慢慢吸到一半左右,才毒得死修为深厚的两……两……个……个……人……啊……”
  说到此处,人已不支,从嘴角边,鼻孔内,慢慢沁出血渍!
  武培虎神情一震,道:“你等的‘毒力’,业已发作,她等的‘人力’,来了没有?”
  六指神尼脸上再度泛笑,但笑意却充满慈悲,勉强提气,以稍高语音叫道:“司徒老友,残局有你收拾,一定相当圆满!我已听见为数相当不少的车马之声,这些,大概不是‘江湖客’,而是被你号召,举家迁来此处的‘垦荒人’,有了‘汗’和‘血’,再加上‘意志’‘力量’,慢说是‘土地’,连‘铁树’都会开花!不消三年两载,这小镇的农田阡陌之间,必然长满了肥厚饱实的‘金黄色’稻穗,成为名副其实的‘黄金镇’了……”
  语音起初甚高,但越说越低,渐至弱不可闻,显示这位一代侠尼的尘缘已满,即将涅槃西去!
  司徒啸、九筒嫂和帅小峰,一齐拜倒,恭送六指神尼西归。他们用不着提防武培虎会突发甚么恶毒狠辣杀手,因为,他们看得出来,这位“中州神君”,和那位“西天圣僧”,都已死在同时药力发作的“毒龙丸”下!只不过一个因已由“劫中悟道”,脸上神色安详,一个却“雄心成灰”,死相十分难看,有点龇牙咧嘴。
  坐在第二排的老妇和“冷血公子”齐如海,由于早被点了穴道,想站都站不起来,只有“中州神君”武培虎认为是他心腹干将的那个白发老人,正起立合十,向业已涅槃的“六指神尼”,喃喃致意。他说的是:“大师功德既满,请放心西归极乐,司徒永乐会尽我所能,竭助那些携家带眷的来此垦荒良民,扫尽‘死镇’阴影,把这片‘劫土’变为‘乐土’,出现一座真正‘黄金镇’的!”

    ——武侠接力第八档“红粉天狼”将在下期刊出——


    第八部  红粉天狼

    (一)
    文/诸葛青云

  “珠悬甲帐天难夜,肉代屏风雪不寒”,这是胡大川孝廉“幻想诗”中的名句,可见得“肉屏风”者,自古有之,但如今居然有人更进一步的,想睡“肉棺材”了!
  “肉屏风”,是要生前风流,“肉棺材”,则是怕死后寂寞,两者之间,目的不同,本质上却有一共同之点,就是无论“肉屏风”或“肉棺材”的“肉”,必须是“女人的肉”,最好是“绝美女人的肉”!
  当然啰,以“肉屏风”而论,倘以一排山东大汉,赤膊为屏,汗臭熏人,蒜味扑鼻,岂不大杀风景?必须是些不胜罗绮的绝代娇娃,媚态撩人,清音低啭,兰香暗度,芗泽时闻,方足使身处“肉屏风”中之人,心荡魂飘,怡然自悦,享受富贵骄人的风流滋味。
  享受“肉屏风”的古人今人甚多,如今且来谈谈这位企图享受“肉棺材”的特殊人物。
  古代帝王崩薨,每有妃嫔殉葬,或系自愿投缳,或系勒令服毒,但也不过留尸于辉煌陵墓之中,并不是要把活生生的大美人,硬塞在“棺材”之内。
  但如今这位想睡“肉棺材”之人,不是帝王,不是将相,而是位黑道枭雄,江湖豪客,他的想法手段,便不同了!
  鲍赤身的“血掌血刀”四字,威震江湖三十余年,在他一双“五毒血掌”,和一柄“化血神刀”之下,不知制造过多少血腥,使多少英雄殒身饮恨!
  鲍赤身好杀、好货、好色,更有一项怪癖,凡遇扎手劲敌,便裸体上阵,或一面动手,一面解衣,等脱到精赤条条,胯下郎当之际,才狂性全发,悍狠万分,可以把一身功力,发挥尽致,故而除了“血掌血刀”以外,他还有个“赤身杀手”外号。
  由于江湖中风险太重,鲍赤身于捞足血腥资财之后,也来了个退隐山居,寻处幽僻所在,建了广大庄院,与他独子“小霸王”鲍应昭,和花好、月圆、财多等三名如花似玉的美妾,享受着傲视王侯的豪华淫侈生活。
  在他五十九岁的生辰之日,便开始定制一具特别巨大棺木,要比寻常寿具,大了五倍以上,换句话说,就是足有五个人的容量!
  因为,鲍赤身觉得自己在生前享受已够,死后怎甘寂寞?遂定制巨棺,准备于寿元尽时,把爱妾花好、月圆、财多殉葬,一齐半丝不挂,赤裸入棺!财多人肥肉厚,放在底下,作为“垫背”,花好和月圆,分放左右两侧,作为“搁手”,但美中不足的,却还缺少一床“盖被”。
  鲍赤身认为,不单必需再找一床“盖被”,并因这“盖被”将与自己脸对脸儿,嘴对嘴儿,关系最为亲近,故非具有天人容光,超越其他三爱妾的顶尖货色不可!
  有了“花好”“月圆”“财多”,能再找个“人寿”么?倘真天从人愿,则告万事无憾,恐怕到了“森罗殿”中,连那“地府阎君”,也会对自己艳羡不已!
  为了成全他这桩大愿,鲍赤身的三名爱徒、一个独子,都替他出山搜觅足以在那具特巨“肉棺材”中,担任“盖被”地位的绝色美人。
  今天,是一年中最毒的日子——五五端阳,也是“血刀血掌”赤身杀手鲍赤身整整六十岁的生辰正日。
  由于有“作九不作十”的风俗,故而,鲍赤身的花甲大庆,去年业已作过,今年并未铺张,只来了两名如今尚在黑道走动,每逢此日,必来拜寿的江湖死党而已。
  三名爱徒,昨夜已然赶回,只有他那独子鲍应昭,一直到了天将正午,仍自未见回庄。
  鲍赤身看看天光,向两名每年必来的死党好友,“阴阳判”锺奎、“辣手人屠”欧阳泰,含笑说道:“应昭定是被甚要事羁绊,以致不及回庄,我们且开怀畅饮,无须等他……”
  说至此处,侧头向侍立身旁的大弟子吴彬道:“彬儿,吩咐厨下开席上菜,我要和你锺师叔、欧阳师叔,来个倾杯赌酒,不醉不休……”
  “辣手人屠”欧阳泰笑道:“鲍大哥是沧海之量,小弟与锺兄,只乃斗勺之饮,真所谓闻拳丧胆,望杯披靡,怎敢当‘赌酒’二字?”
  话方至此,突然有名庄丁,持了份桃红名帖,向鲍赤身恭敬呈上。
  鲍赤身接过一看,只见这份相当精美的桃红名帖之上,只写了“任寿儿”三个簪花小字。
  他因从未验过江湖中有这么一号人物,遂向那持报庄丁,愕然问道:“这任寿儿有多大年纪?长相如何?可看得出是甚么来历?哪路人物?”
  庄丁垂手答道:“是位年约二十一、二的绝色美女,她手上并戴了少庄主威力绝大,从不离指的那枚‘血影星环’,说是由少庄主引介前来,代表有事不及赶回的少庄主,向老庄主呈现一件名贵无比的‘罕见寿礼’!”
  这名庄丁,刚把话儿禀完,“阴阳判”锺奎似已听出其中奥妙,连声“恭喜”的向鲍赤身拱手笑道:“恭喜!恭喜!大哥已有了‘花好’‘月圆’‘财多’等三名爱宠,如今竟再添一名‘人寿’,向平愿了,艳福齐天,应昭侄儿真是个大大孝子,他所送的这份‘活寿礼’,委实太名贵,太名贵了……”
  鲍赤身也乐得哈哈大笑,侧头向庄丁说道:“请,请,快请任姑娘入厅侍酒,看看她是否当真是你所说的‘绝色’之称?”
  一语甫毕,有个极娇极圆的朗脆清亮语音,接口笑道:“任寿儿村野蒲柳之姿,怎敢当‘绝色’盛赞?倒是我替鲍老庄主所带来的一份寿礼,会别致名贵的令你心跳,使你喜出望外的呢!”
  随着语声,人影微闪,厅内诸人,顿觉眼前一亮!
  有位年约二十才过,柳眉杏眼,琼鼻桃腮的绝色白衣少女,飘然俏立厅中。
  她不单面貌绝美,身材也修短适中,秾纤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那份姿容,那种风韵,顿时比照得鲍赤身原先也颇为娇美的“花好、月圆、财多”等三名艳妾,都一齐宛如秋萤见月,完全失了光彩!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位任寿儿姑娘,既来为鲍赤身祝寿,便不应该一身白衣,上下缟素,至少也须在襟上戴朵红花,图个吉利!
  不过,鲍赤身在骤惊绝艳之下,业已高兴万分,哪里还会计较这种小事?他赶紧请任寿儿入席落座,并向她含笑问道:“任姑娘怎样认识我儿鲍应昭的?他是被何等要事羁绊,如今尚不能回庄?”
  任寿儿落落大方的,就在鲍赤身身边坐下,一面玩弄着指上所戴的那枚“血影星环”,一面低声答道:“我与少庄主尚属风萍初识,他怜我伶仃孤苦,飘泊无依,才以这枚‘血影星环’为介,命任寿儿来此托庇,好好侍奉老庄主……”
  鲍赤身大笑接道:“好!好!任姑娘既来投我,包管妳从此以后,是锦衣玉食,永世无忧的了!”
  任寿儿嫣笑道:“多谢老庄主不弃收留,少庄主因机缘巧合,突然发现一处稀世宝藏,需加整理,约在三五日内,无法赶回,老庄主要不要先看看少庄主托我带来,孝敬你的那件名贵寿礼?”
  鲍赤身以两道欲火已炽的急色眼神,盯着任寿儿的绝代娇容,狞笑说道:“看看也好,其实,任姑娘的身价,已足倾国倾城!既有了妳,任何名贵寿礼,必然也将大为减色的了!”
  任寿儿不去理会鲍赤身的调侃之言,只向厅外略一招手,便有人抬了一具相当巨大的五角“星形”木盘,置放庭院以内。
  “星形”木盘之上,作“大”字形,绑着一人,全身白衣,头上也戴着一具白布面罩,但在双肩、双腿,以及咽喉部位的白衣以外,却露出一个比核桃略大的“红色机钮”。
  鲍赤身目光一注,愕然问道:“这是何人?”
  任寿儿笑道:“少庄主为博老庄主一个意外惊喜,特别叮嘱我不可事先说明,只叫我带来五枚暗器,呈给老庄主过目。”
  说完,探手入怀,取出五根长约三寸,粗如人指,上方下锐的黝黑铁钉,向鲍赤身含笑递过。
  鲍赤身初见铁钉形状,已有诧色,再于接过后,觉得入手极沉,分明“寒铁”所铸,不禁“呀”了一声,惊道:“这……这是当代武林中的绝传暗器‘寒铁天狼钉’嘛!难道那‘星形’木盘上,所绑的白衣人,竟是我生平大对头,昔日曾中我埋伏暗算,先被‘石灰包’迷瞎双目,然后身中五种毒药暗器,虽然突围逃去,却风闻已惨死多年的‘圣手天狼’任伯党么?”
  任寿儿妙目以内,闪射出一种似乎含意奇特,难以形容的异样光辉,娇笑两声,扬眉说道:“老庄主不必在事前猜测,少庄主要你先将这五枚‘天狼钉’,亲手打在‘星形’木盘的五枚红色机钮之上,然后再揭去白布面罩,包管老庄主会喜心翻倒,纵声狂笑的,连浮三大白呢!”
  鲍赤身“哦”了一声,轩眉笑道:“好,我独子鲍应昭的话儿,我当然要听,任姑娘的话儿,我更是要听,如今,就借用‘圣手天狼’任伯党当年威震江湖的‘天狼钉’在筵前试试手吧!”
  语音才落,右手已扬,五枚“天狼钉”,化为五道墨芒,带着破空锐啸,电闪飞出!

    (二)
    文/独孤红

  鲍赤身听了可以确定绝对是任寿儿说的,却不一定是他的独子鲍应昭说的话,毫不犹豫的抖手打出了五枚“寒铁天狼钉”!
  那五枚带着破空锐啸,电闪飞出的“天狼钉”,当然正如任寿儿所愿,也如任寿儿所说,不差分毫的正打在那巨大“星形”木盘的五枚红色机钮之上。
  只见五枚红色机钮之上发出了电光似的一闪,然后就是五声合而为一的一声爆炸声震,随即,血光闪现,血雨飞溅,“星形”木盘上作“大”字形绑着的那个人,在霎时间变成了六份。那就是脑袋、双臂、双腿,还有中间的躯体,而那个人,却是哼也没哼一声。
  任寿儿那一双妙目之中,又自闪现那种含意奇特,难以形容的奇特光辉,拍着一双玉手向着鲍赤身笑道:“老庄主好高绝的手法,不愧是威震江湖二十余年的前辈英雄,使得任寿儿好生佩服。”
  “阴阳判”锺奎一旁笑道:“这算甚么,打个小小的暗器,这在我们大哥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辣手人屠”欧阳泰也笑道:“是呀!我们大哥的高绝本领好修为还多着呢,任姑娘等着吧,包妳可以一样样领略,相信也只有任姑娘妳,才有这种福气。”
  任寿儿娇声娇气的捧,加上这两个死党一唱一和,带点儿“荤”的话里话,听得鲍赤身仰天哈哈大笑,好不得意!
  任寿儿这么一位冰雪聪明、玲珑剔透的姑娘,对锺奎跟欧阳泰那一唱一和,带点儿“荤”的话里话,不会不懂,但她却毫不在意,俏生生的站起娇躯,向着厅外摆手说道:“现在,请老庄主到庭院之中,亲自动手掲去那人头上的白布罩,看看少庄主托我带来孝敬老庄主,也包管老庄主看了之后会喜心翻倒,纵声狂笑,连浮三大白的名贵寿礼!”
  鲍赤身此刻的确是最听任寿儿的话,其实绝色美人的话谁又不爱听,谁又能忍心不听,他立即带笑站了起来:“这份寿礼之名贵,不在于是我那独子应昭所孝敬,而在于是任姑娘所带来,我当然要看,走,咱们出去。”
  话声一落,同时伸手,他拉着任寿儿的玉手,就往外走,连两个死党也不管了。
  任寿儿也任鲍赤身拉着她的柔荑,跟着鲍赤身向厅外行去。
  锺奎跟欧阳泰坐着没动,两个人互相凑近,带笑低语:“大哥一辈子,少时荣华享受不下于王公卿相,不想老来运更佳,福更大,这位美人儿的确是少见的绝色,柔荑入握,兰香在侧,我想大哥已经醉了。”
  这是锺奎说的。
  只听那欧阳泰道:“谁叫你我没有应昭那么样一个孝顺的好儿子。”
  两个人都笑了。
  就在这时候,鲍赤身拉着任寿儿已经到了那巨大“星形”木盘之前,大弟子吴彬等三名爱徒跟一些庄丁都是识趣的人,谁也没有跟过来,就连抬进“星形”木盘的那两名庄丁,也因适才鲍赤身挥手打出“天狼钉”而退往一旁,此刻也没有上前。
  “星形”木盘上处处血红,被绑那人的一身白衣几几乎都染红了,惨不忍睹,腥味扑鼻。
  鲍赤身岂是不忍看惨状,怕闻血腥的人,就连任寿儿,居然也没皱一下眉头,另一只手向着“星形”木盘扬起,一双流波妙目则瞟向鲍赤身,香唇边挂着的是醉人甜笑:“老庄主,请——”
  鲍赤身惯用右手,但此刻他的右手却舍不得松了任寿儿那柔若无骨的玉手,带着笑伸出左手,一把扯去了罩在被绑在“星形”木盘上那个人头上的白色布罩。
  布罩扯去,那个人的头颅面目立即呈现眼前。
  如果如鲍赤身所料,是他生平大对头,昔日曾中他埋伏暗算,先被“石灰包”迷瞎双目,然后身中五种毒药暗器突围逃走的“圣手天狼”任伯党,这个人的年纪就不轻,至少得跟鲍赤身差不多。
  可是看这颗头颅,这副面目,却让人很容易、很明显的觉得不对。
  这颗头颅,是颗满头黑发的头颅,这副面目,也是副顶多三十多不到四十,长相颇为英武的面目!
  这个人该是谁?
  不要急,有人认识!
  鲍赤身身躯猛震,脚下踉跄,往后退了一步。
  任寿儿的一只玉手,就趁这机会脱出了他的掌握。
  三名爱徒站的地方不远,看得很清楚,吴彬头一个失声惊呼:“应昭大哥!”
  厅里的锺奎、欧阳泰不但看见了,也听见了,两个人如遭电殛,霍地站了起来。
  此刻,鲍赤身已转望任寿儿道:“妳——”
  任寿儿已娇笑连声:“鲍老庄主,这就是我给你带来的名贵寿礼,算得上名贵吧?是不是还满意呢?有没有喜心翻倒,想纵声狂笑,然后连浮三大白呢?”
  锺奎、欧阳泰双双扑出了大厅,吴彬等也立即围了上来。
  而此时的鲍赤身,却像才有了知觉,机伶暴颤,须发贲张,带着一阵疾风扑到了“星形”木盘前,伸出双手,上下空抓,却不知道该摸独子尸体的哪一部分,身颤心颤,口中喃喃道:“应昭、应昭……”
  锺奎一声喝:“丫头——”
  他跟欧阳泰要动。
  鲍赤身霍然转了过来,脸色煞白,两眼赤红,霹雳暴喝:“不要动她!”
  锺奎、欧阳泰急忙收势:“大哥——”
  鲍赤身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我要亲手把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锺奎、欧阳泰等都明白了,立即往后退去,但却团团包围住庭院,防任寿儿突围逃走。
  鲍赤身望着任寿儿,神态怕人:“丫头,这个人是我的儿子——”
  任寿儿娇笑道:“我知道,还有比我清楚的么?任伯党是你说的,是你的一厢情愿。”
  鲍赤身道:“其实,我要物色绝世美女殉葬,关妳甚么事,即使妳不愿意,那也构不成深仇大恨。”
  任寿儿眉宇间突然腾现了懔人的杀气,道:“鲍赤身,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么,我不会让你做糊涂鬼,我告诉你,你已有花好、月圆、财多三名美妾,求的是第四个‘人寿’,我姓的是任,却不是‘人’,你是不是明白了?”
  鲍赤身身躯再震,惊声叫道:“妳姓任,任丫头,我明白了,妳是任伯党的——”
  任寿儿花容色变,神情一转凄厉,也咬牙切齿:“姓鲍的,我姓任,叫任仇儿,任伯党就是我的天伦,我这仇儿的名字,就是为了要给他老人家报仇而起,他老人家号称‘圣手天狼’,我则自号‘红粉天狼’!”
  鲍赤身禁不住脚下踉跄,往后退了一步:“妳,妳竟是任伯党的女儿——”
  “不错,”任仇儿点头道:“我就是他老人家的女儿,从我懂事开始,我侍奉他老人家十几年,日日夜夜看着他老人家身受眼瞎身残的痛苦折磨,所以今天我先让你亲手杀害了你的独子,让你先遭一点报应,然后——”
  “住口,”鲍赤身目眦欲裂,霹雳暴喝:“丫头,没有然后了,我现在就要让妳为我的独子偿命了。”
  话落,他像一个疯狂了的野兽,张开双臂向着任仇儿扑了过去。
  任仇儿没有往前迎,也没有往后退,却向着他抖手打出了他那独子的“血影星环”!
  “血影星环”是鲍应昭的独门暗器,威力绝大,鲍应昭不到危险关头绝不用它。
  鲍赤身当然知道,他不敢挡,也不敢接,更不忍毁了它,所以他打算先躲过这枚“血影星环”,然后再向任仇儿下手。
  身为鲍应昭的生身之父,看着鲍应昭长大,父子相处三十多年,鲍应昭的一身武功又都是他亲自传授的,当然知道“血影星环”的神奇奥妙,也知道该怎么躲它。
  鲍赤身一见血光一点迎面打到,他微一矮身,一仰头,就打算让“血影星环”从上面打过。
  他想的不错,照理也是该如此。
  因为他知道“血影星环”的神奇奥妙,任仇儿不会知道,经她打出来的“血影星环”,就该跟一般暗器一样是笔直疾射的。
  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
  那枚“血影星环”到了鲍赤身面前,应该往鲍赤身脸面的上空凌空打过的当儿,却忽然射势一顿,往下折了几寸,直向鲍赤身的咽喉要害打去。
  敢情,任仇儿知道“血影星环”的神奇奥妙,也会打“血影星环”的独门手法。
  变化出人意料,距离又这么近,鲍赤身如何躲得了!

    (三)
    文/慕容美

  鲍赤身根本就没有躲,也不必躲。“血影星环”是他教给他儿子的一种暗器,这种暗器共有多少变化,他自是瞭如指掌!
  他有“五毒血掌”之称,发接淬毒暗器,本来就是他的老本行。如今,任仇儿只不过二十出头,打出的暗器,就能掌握了暗器的变化,这份天赋和功力,倒使鲍赤身在愤怒之余,不禁暗暗钦佩。
  鲍赤身略一偏身,抬手一招,便将“血影星环”拨落一边。
  他嘿了一声,又怒目迫上一步,厉声道:“妳丫头毒如蛇蝎,害我独子白白送了一命,如今妳丫头还有甚么话说?”
  任仇儿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闻言冷冷地道:“你的独子是一条人命,家父也是一条人命。再说,先后死在你血掌血刀手上的人命,恐怕算都算不清,你知道自己死了儿子伤心,别人死了父母兄弟,又该怎么说?”
  鲍赤身一向自尊自大惯了,如今当着门人和老友面前,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女如此数落,自是难堪之至。
  若要问他如今感想如何,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悔不当初!
  当初他若是一发现五角星盘上躺的是爱子鲍应昭,返身就是一掌,活劈了任仇儿,不就是甚么事情都没有了么?
  他这一生行事为人,可说满身都是“疮”,碰上一个尖牙利齿的,他怎经得起别人“揭”?而任仇儿,显然正是这样一个人。
  他想在口舌上,以气势压倒对方,岂非自取其辱?
  鲍赤身磨着牙齿,暗暗想到这里,忽然心弦一动,另外想到一个主意。他要折磨这个丫头,好消心头大恨,何不如此如此?
  他想着,忽然挥臂向任仇儿使出一套掌法。霍!霍!霍!霍!掌疾如风,专攻任仇儿上盘。任仇儿见对方掌劲虽然雄浑,掌招却无出奇之处,化解了几招,心中不禁暗暗奇怪。
  就在这时候,鲍赤身忽然掌势一收,自动站去一边,冷笑不语。
  任仇儿正在奇怪,忽然感觉脑门一闷,晃悠悠的栽翻下去。
  鲍赤身刚才使的,正是五毒血掌。不过,他并没有在掌法上发挥真正的威力,却在毒字上下了功夫。刚才他专攻任仇儿的上半身,便是为了将藏在指甲缝里的毒粉,伺机弹入任仇儿的口鼻。
  他的友人和三名弟子,都懂得他的用意。
  任仇儿一被毒倒,他的大弟子吴彬,立即指挥两名仆妇,将晕迷过去的任仇儿,抬去鲍赤身的书房。
  鲍赤身斗大的字识不到一个,哪用得着甚么书房?不过是名义上说得好听而已。所谓书房,就是除了他的三名如夫人的卧房之外,一个便于取乐的秘密处所!
  鲍赤身回到酒席上,总觉得心中闷闷不乐,便吩咐下人另换大锺筛酒,同时不知不觉的去解外衣衣纽。辣手人屠跟他交往多年,有如西门庆的拜把兄弟应伯爵,他见鲍赤身又犯了老毛病,便知道老朋友这时的心情一定非常烦躁。
  他伸过头来,低声谀笑道:“江湖恩怨,且不必去说它,雌儿总是个雌儿,死后肉棺材的盖被问题,也应该暂且搁在一边。鲍兄正值春秋鼎盛,后事还遥远得很,目前为了‘消气’,也为了‘出气’,鲍兄何不打铁趁热,先捡个便宜?”
  鲍赤身仰脸喝了一大碗酒,恨声道:“这种可恶的女人……”
  辣手人屠低声暧昧地道:“就是因为她可恶……才要……才要……任意把她糟蹋个够,不就……出了气……心里……不就……舒服了吗……”
  鲍赤身嗯了一声,没有开口,他活捉任仇儿,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一张老脸放不下来,不好意思马上表示附和而已。
  鲍赤身除了首徒吴彬之外,另外两个徒弟,一叫薛天保,一叫胡志清。两人都还不到三十岁,他们学到了鲍赤身的武功,也学到了鲍赤身的生活方式。
  鲍府中十多个丫环,几个稍具姿色的,差不多都被鲍赤身这三个徒弟包了。这也正是这三个徒弟都到了而立之年,却始终赖在师门不肯离去的原因。
  如今,在书房负责看守任仇儿的人,已换了二徒弟薛天保。
  薛天保位居三徒之中,却在三徒中占了“五最”。
  他是三徒中武功最好的一个,也是长相最差的一个。他比他的师兄和师弟都生得矮胖,却最善于修饰自己。最后一项,他等于获得了他师父的真传,他是三徒中色心最重的一个!
  任仇儿的迷药,份量并不多,所以她被送进书房没多久,神志便告慢慢清醒过来。
  但是,押送她进房的首徒吴彬为人比较细心,进房之后,便加点了她身上三处穴道。因此,她虽然睁开了眼皮,也能说话,但仍无法自由活动。
  任仇儿一睁开眼,便看到坐在房门口的薛天保一双眼光,充满贪婪之色,在她身上扫来瞄去。女人在这一方面最敏感,男人安着甚么心肠,女人大都能在见面不久之后,便可以感觉出来。
  薛天保现在打甚么主意,任仇儿当然心里有数。
  不过,任仇儿心里也明白,在师父面前,这厮顶多胡思乱想一通而已,她料定这厮大概还没有这种偷腥的胆量。
  不过,无论如何,她试总要试一下的,这是她目前身陷绝境,唯一可行的方法。成与不成,只好听天由命了。
  “这位公子,”她娇滴滴地道:“你是鲍老头的甚么人?”
  薛天保一直都在转着“花好”和“月圆”的歪念头,说来说去,都碍着两个字:“不敢!”
  如今这位任仇儿,更是胜过“花好”,压倒“月圆”,叫他怎能不动心?
  他一时忘其所以,居然坐正了身子,答道:“鲍老正是家师,我在他三徒中,排行老二。兄弟名叫薛天保,人称‘护花二郎’。”
  “谁问你这么多来着?”任仇儿心底暗暗好笑。不过,这也更增强了她的信心,她觉得还有在这位护花二郎身上磨一磨价值。
  “令师也太不通情理了,江湖上的恩怨,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他害惨了我父亲,我杀死了他的儿子,一报还一报,天公地道,他如今还要把我怎么样,岂不是太霸道了些?”
  薛天保没有开口,心里却觉得任仇儿的话似乎也不无几分道理。
  “他有财有势,又有一身好武功,多讨几房妻妾,也是人之常情。”任仇儿接下去道:“他如果气量够大,撇开彼此的恩怨不谈,我任仇儿也并不是一定不愿伺候他……虽然他年纪大了点,他如果……像你薛公子这种年纪,我任仇儿还有甚么话说?”
  这几句话,把薛天保听得舒服极了。
  “鲍老头的用心,谁都看得出来,”任仇儿接下去道:“这是我无法逃避的。薛公子,你说我有甚么方法逃避?所以,实在无法可想,我也只好认命了……只是,总希望今后薛公子不要见外,我们都是同一辈份,年龄相近的年轻人……希望……大家时常保持来往……”
  薛天保的心,又是一动。这妞儿太可爱了,她这岂不是同我在预订今后的约会?
  老头子甚么时候进来?我能不能先——先尝个新?
  薛天保朝门外张望了一下,院子中静静的,前面也没有甚么响动。他想:老头子跟欧阳师叔和锺师叔一喝上酒,总有好几个时辰,如今这里,只我一个,万一被碰上了,大不了……
  薛天保离椅起身,走向榻前,一个心砰砰蓬蓬的跳得很厉害。
  他一坐下去,她的一张脸,便羞得通红,他摸摸她的肩头,她红着脸,羞答答的道:“我也想摸摸你,可惜我的手动不了……”
  薛天保当然听得懂她的意思,他在一股强烈的情欲冲动之下,毫不考虑的为她拍开穴道,趁机在她的肩胸之间,抚摸了个够。
  任仇儿闭目调息,装出很舒服的样子,她像呻吟似的道:“薛哥哥,你真好,手再往下移一点,唔,唔,对了,再下来一点……”
  男女间的关系,有了开始,要停止就难乎其难了。
  薛天保的一双手,早就远离了任仇儿被点穴道之处,他现在已经快接近女人的禁地,任仇儿仍然鼓励他再下移一点,再下去是甚么地方?
  天啦!
  薛天保额头冒汗,一颗心狂跳不已。他现在已经不知道甚么叫害怕了,他一心只想——咦!他的手指碰到了——啊!外面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四)
    文/卧龙生

  “师父来了……”的念头闪过脑际,欲念顿消,收手后退。
  可是仍然晚了一步,一股潜力逼上了“玄机”要穴,耳际间响起鲍赤身的声音,道:“畜生,该死……”
  “师父饶命,弟子有要事奉禀……”薛天保情急之下,信口开河,先求保命。
  但这一招,还真管用,鲍赤身停下掌心内力,冷冷的道:“说!”
  薛天保道:“这位任姑娘告诉弟子说,她能轻易的暗算了少庄主,顺利的进入庄中,全是因为本庄中有了奸细内应……”
  “有这等事,甚么人是奸细内应?”鲍赤身虽然是阅历丰富的老江湖,但薛天保这几句话,实在叫人震惊,竟难自禁的为其所动。
  “弟子不敢说……”薛天保拼命在思索,如何要把这无中生有的谎言,说的叫人相信,把这个脏栽在甚么人头上最合适?
  “尽管说,一切由师父担待……”
  薛天保接道:“师父要先饶弟子,答应不再处罚,弟子才能仔细禀告。”
  这是要挟,当然也是条件。
  “你……你在要挟我……”鲍赤身气得身子抖动。
  “弟子只求保命……”薛天保知道这谎言产生了效用,也知道鲍赤身手段毒辣,不讲道义,但却有一宗好处,讲过的话,绝对算数,杀手行业,一言如山,大概是职业上养成的习惯。
  “好吧!我饶过你一次……”鲍赤身沉吟了一阵,答应了薛天保,也收回了按在“玄机”穴上的右手。
  查出庄内的奸细,比起杀了薛天保重要多了。
  “是三师弟……”薛天保心中几番折转,觉着他脏栽在三师弟的身上,最容易取信师父。
  因为,平常两个人走的很近,私交最好。
  “你说是胡志清……”鲍赤身缓缓说道:“你们三个师兄弟中,他的胆子最小,怎么敢和这个姓任的丫头勾结?”
  薛天保暗暗叫道:糟了,这个丫头穴道也解了,她只要坐起来说一句话,立刻就拆穿了我的谎言。
  但任仇儿却闭着双目,静卧不动,薛天保也猜不透她心中打的甚么主意?
  但看样子,她好像没有拆穿他谎言的意思,难道,这丫头真的爱上我了?
  但他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薛天保在三个师兄弟中,是最富心机的一个人,刚才,他被美色所诱,灵智蒙蔽,现在冷静下来,对事情的分析,就十分清明了。
  以任仇儿的娇美,绝不会看上他这个丑陋的样子,何况,她心中充满着仇恨,唯一能使任仇儿和自己配合的,就是相互利用,我现在表现的越是阴狠,利用的价值就越高……
  只听鲍赤身冷冷地说道:“薛天保,你听到了我的话没有?”
  “是!弟子听到了!”
  “为甚么不回答我?”
  “因为,因为,弟子在想,我和三师弟一向相处的很好,情同骨肉,现在,出卖了他,心中十分不安……”薛天保说的声音凄楚,大有痛哭失声之感。
  躺在床上的任仇儿,也听得暗暗佩服,忖道:“瞧不出这个又矮又丑的人,竟是如此阴险、狡诈,善于作伪,看来,如果能争取到他的合作,或可度过今日危机……”
  “哼!难道,你就不怕有负师门的教养之恩么?”
  “师父恩情重如山,弟子万死不足以回报……”薛天保缓缓转过了身子,面对鲍赤身,竟然滚下来两行泪水,真是唱作俱佳。
  鲍赤身挥挥手,道:“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哭个甚么劲呢?告诉我,胡志清如何和姓任的丫头勾结?”
  薛天保道:“三师弟被任姑娘美色所迷,告诉了少庄主的喜好,任姑娘才迷倒了少庄主,否则,以少庄主已得师父真传的一身武功,就算三师弟和任姑娘联手,也不是少庄主的对手啊?”
  “这倒也是……”鲍赤身道:“这丫头的武功,比起她父亲圣手天狼任伯党,那是差得远了,绝不是应昭的敌手!”
  薛天保突然跪了下去,道:“弟子为了让任姑娘放胆说明内情,才帮她推拿被大师兄以重手法点伤的穴道。”
  “你先起来……”鲍赤身提高了声音,道:“叫吴彬来见我!”
  薛天保站起身子,垂手站在一侧。
  吴彬匆匆而入,道:“师父找我?”
  “嗯!我问你,是不是你点了任姑娘的穴道?”
  “是,弟子怕她醒来逃走,所以点了她身上的穴道,请师父恕罪……”吴彬口中答话,人却跪了下去。
  鲍赤身道:“起来,起来,我又没有怪你!”
  吴彬道:“多谢师父!”
  鲍赤身道:“你三师弟呢?”
  吴彬道:“胡师弟在庄外巡视。”
  鲍赤身道:“是不是想借故逃走啊?”
  吴彬道:“不会吧!三师弟作事谨慎,未犯门规,为甚么要逃走呢?”
  鲍赤身道:“好,你去找他回来,记着,他如不肯回来,你就把他给我抓回来!”
  吴彬道:“这个……”
  “去啊!”鲍赤身道:“如若不带回胡志清,唯你是问。”
  “是!”吴彬不敢再问,转身而去。
  鲍赤身目光转到薛天保的身上,道:“你出去休息一下,老夫还要问问姓任的丫头。”
  薛天保应了一声是,转身向外行去。
  任仇儿心中也在盘算着如何应付这个局面,她也很用心的听到了鲍赤身和薛天保的谈话,问题在盘算着如何配合。
  但鲍赤身让薛天保退到室外,倒是大出了任仇儿的意料之外。
  以薛天保的自私,必然会立刻出庄逃命,看来,鲍赤身这个老江湖,实在是个缺少智慧的人。
  忖思之间,突闻薛天保尖叫一声,道:“师父,你……”
  “我只是点了你两处穴道……”鲍赤身道:“不会伤害到你,你知道我一向言出必践,只要你没有说谎话,对你侵犯任姑娘的事,不会追究……”
  薛天保道:“师父要如何才能求证出弟子未说谎言呢?”
  鲍赤身道:“为师的自有道理……”
  “是,弟子告退。”薛天保转身向外行去,他双臂穴道被点,但双腿却是行动自如。
  可是心中却在叫苦,听鲍赤身的口气,并没有完全相信谎言,至少,他不相信自己是在帮助任仇儿推穴活血。
  “任姑娘,如果,妳不想老夫用分筋错骨的手法,逼妳招供,那就据实说出内情……”鲍赤身双目神定如电,逼注在任仇儿的身上。
  “你要听真话,还是想听谎言……”任仇儿慢慢睁开眼睛,看了鲍赤身一眼,脸上泛现出一个娇美的笑容。
  “老夫当然要听实话……”
  任仇儿道:“近朱者赤,鲍应昭和你教出的徒弟一样,个个都很好色。”
  这一点,鲍赤身心中明白,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任仇儿道:“胡志清告诉我鲍应昭的嗜好,所以,我才能制服了他。不过,我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甚么代价?”鲍赤身道:“是不是胡志清带妳上了床……”
  “不是胡志清,是你的宝贝儿子,他很精明,比你的徒弟们,高明多了。”
  “那当然,他毕竟是老夫的骨肉。”
  “他留我在一家客桟中,陪了他七天之久,我才找到了制服他的机会。”任仇儿无限感慨的道。
  “妳是说,他不是替我选的……”鲍赤身脸上泛起了一种伤感和忿怒的混合神情。
  “你儿子为人如何,你做父亲的应该明白……”任仇儿说:“这也是我不忍心下手杀害他的原因,我把他交给你……”
  “让我亲手杀了他,使我们父子相残,妳好恶毒的心肠……”
  “不是。”任仇儿道:“我在给他活命的机会,我实在想不到,以你鲍赤身的精明,竟然会连看也不看那木盘上的人一眼。”
  “我……”这一点,鲍赤身十分自责,这种江湖上常见的把戏,竟然让他这个老江湖上了大当。
  任仇儿接道:“如果你发觉了他的身份,放他下来,我就算对杀父之仇,有了个交代,想不到你鬼迷心窍,真的下了毒手……”
  “老夫是被妳的……”鲍赤身本想说是被妳美色所迷,但话到口边,又忍了下去,改了话题,道:“对应昭的死,妳好像若有憾焉?”
  “不错,因为,我发觉已怀了他的孩子……”
  “甚么……”鲍赤身心弦震动,道:“妳在胡说些甚么?”
  任仇儿道:“我的清白毁在你儿子手里,但也被他偷跑了我的心。尤其,我发觉了自己怀孕之后,我不愿生下的孩子没有父亲,也很难把杀父之仇,一笔勾销。所以,我才想了一个江湖上常用的方法,赌赌他的运气,我认为十之八九你会看穿的,想不到……”
  “妳真的怀了应昭的孩子?不是胡志清的……”
  “真正碰到我身体的,到现在为止,还只有你那宝贝儿子一个人……”任仇儿道:“胡志清帮了我一个忙,告诉我鲍应昭颇有父风,好色如命,我才决定以美色诱他上钩,想不到,竟被他真的得到了我。”

    (五)
    文/秦红

  这一刻,鲍赤身的心情很复杂很烦恼,他几乎已完全相信了任仇儿的陈述,对于儿子的“大逆不道”固然恼火,可是儿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且已惨死在自己手里,自己还能发甚么脾气呢?
  他感到苦恼的是:眼前这个任仇儿是设计杀害儿子的元凶,自己本可将她凌迟处死为儿子复仇,可是她如今却又怀了儿子的种,鲍应昭是他的独子,若要延续他鲍家的香火,就得让她活下来,这……
  横行江湖三十余年的他,这回头一次感到困恼和不知所措。
  他在书房中负手踱步,过了好一会,才突然驻足发问道:“妳父亲死亡多久了?”
  任仇儿正在暗暗得意自己的谎言已使眼前这个满手血腥的老贼陷入窘境,一时没听清楚他的问话,一怔道:“你说甚么?”
  鲍赤身沉声道:“老夫问妳,妳父亲‘圣手天狼’任伯党死亡多久了?”
  任仇儿一笑道:“谁说我爹死了?”
  鲍赤身诧异道:“妳爹还活着?”
  任仇儿冷笑道:“二十二年前,你鲍赤身设下诡计暗算我爹,先以石灰打瞎我爹双目,再以五种绝毒暗器打伤我爹,我爹在那种情况下都还能突围而逃,他当然就有活下来的本事……”
  鲍赤身愕然道:“既然如此,妳为何口口声声说要报杀父之仇?”
  任仇儿道:“我爹虽然侥幸未死,却已落得一生残废,这难道不能算是杀父之仇?”
  鲍赤身脸上慢慢浮现一抹冷酷的笑容,说道:“不错,老夫当年设计暗算了妳爹,但有一点妳可能还不知道——妳爹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任仇儿道:“我爹再怎么不是,他还是我爹,二十年来,眼看着他一直卧在病榻上,我想替他报仇的意念便与日俱增!”
  鲍赤身狞然一笑道:“为了替妳爹报仇,妳倒是很肯牺牲啊!”
  任仇儿道:“凭武功,我拿你们父子没办法,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一句话还没说完,书房门口已响起了他大徒弟吴彬的声音道:“师父,三师弟回来了。”
  鲍赤身好像找到了出气的对象,立刻喝道:“叫他进来!”
  胡志清带着一脸惶惑走进书房里来了。
  鲍赤身先以严厉的目光凝视他一阵,然后冷冷问道:“志清,你可曾做过对不起为师之事?”
  胡志清的确做过对不起他的事,由于作贼心虚,听了这话,以为东窗事发,吓得赶紧跪下磕头道:“师父开恩,弟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鲍赤身怒火大炽,嘿嘿狞笑道:“下次?这种事还有下次?说!老老实实的把你大逆不道的行为说给为师听听!”
  胡志清嗫嗫嚅嚅道:“弟子本来……本来不敢,是……是她先勾引……勾引弟子的啊!”
  鲍赤身一怔道:“你说甚么?”
  胡志清道:“上个月,师父进城那一天,弟子……从……从她楼房下经过,她……她便叫弟子进去,说……说有话同弟子说,弟子不敢违拗。”
  鲍赤身原要他供出出卖儿子的事,这时听他答非所问,顿时心弦大震,厉声道:“她是谁?”
  胡志清惶声道:“是……是二师母嘛!”
  所谓“二师母”,即“月圆”是也。
  鲍赤身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不禁勃然大怒,“呀!”的一声怪叫,飞脚踢出,正中胡志清的左太阳穴,后者一声惨叫,登时踣地不起,四肢一阵乱动,随告静止。
  闻声入房的大徒弟吴彬,一看三师弟情况不对,趋前看了看,面色大变,转望师父骇然道:“师父,三师弟死了!”
  鲍赤身怒气冲天,吼道:“死了正好——天保,你也进来!”
  他本来要追究儿子被出卖之事,却没想到反问出了一段奸情,所谓“王八好做气难当”,这时候的他真是愤怒到了极点,只想再杀人出出气,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那个对任仇儿动手动脚的二徒弟薛天保了。
  薛天保没有应声入房,只听外面有下人回答道:“启禀庄主,薛天保跑了。”
  鲍赤身一听此言,更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立刻戟指大徒弟吴彬,发出野兽般的声音道:“快追!快去追他回来!要是追他不回,你……你也别回来见我了……”
  “是……是……”
  吴彬颤声应着,后退到房门口,才转身飞也似的去了。
  第二天上午,阴阳判锺奎和辣手人屠欧阳泰正在厅上劝慰鲍赤身之际,有下人入报,道:“城中西大街的叶大夫到了。”
  “请!”
  叶大夫是个瞎子,看年纪不过五十余岁,却已满头白发,而且身体羸弱,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但他在城里的名气很大,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夫。
  鲍赤身也听说他是一位名医,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看见他那样衰弱,心甚讶异,忍不住问道:“叶大夫,你既是一位名医,为何你自己这般衰弱?”
  叶大夫笑笑道:“先天不足,后天失调,这也就是叶某人一生穷硏医术的原因。”
  鲍赤身道:“我请你来,是要你替一位姑娘把脉,我要知道她有没有怀孕。”
  叶大夫道:“这个容易。”
  于是,他们三人领着叶大夫到了书房。
  打从昨天到现在,任仇儿一直躺在书房的一张软榻上,鲍赤身每隔一段时候就来点她一次穴道,并派庄上两个会武功的老妈子寸步不离的看守着她,因此她毫无脱逃的机会。
  叶大夫在榻前坐下,替她把了一阵脉,随即起立道:“鲍庄主,咱们到外面去说话。”
  两人出了书房,叶大夫就向鲍赤身笑问道:“那位姑娘说她怀孕么?”
  鲍赤身道:“她是这样说,老夫不相信,才请你叶大夫来确定一下。”
  叶大夫笑道:“她是庄主的甚么人?”
  鲍赤身道:“是老夫一位远亲的女儿。”
  叶大夫道:“她没有怀孕。”
  鲍赤身道:“你确定?”
  叶大夫笑道:“叶某行医多年,若是连这个都看不出,那还当甚么大夫?”
  鲍赤身一哼道:“那个丫头果然在胡说八道!”
  叶大夫道:“她非但没有怀孕,而且还是个黄花闺女。”
  鲍赤身大感意外道:“真的?”
  叶大夫道:“没错,她还是个未经人道的处女,叶某人真搞不懂,她一个处子,为何要说自己怀孕了?”
  鲍赤身先是有点失望,因为任仇儿既未怀孕,他鲍家便要断了香烟,但再一听任仇儿还是个处女,他又喜心翻倒了,不觉哈哈大笑道:“好极了,三位且去厅上坐坐……”
  也不说明他要干甚么,立刻转身冲入书房,只听他向老妈子道:“妳们出去,这儿没妳们的事了!”
  看守任仇儿的老妈子依言退出书房,她们好像猜出庄主要干甚么,表情有些尴尬,低头而去。
  叶大夫眼睛虽然看不见,却已知道鲍赤身回书房去了,他似觉莫名其妙,便向锺奎和欧阳泰问道:“你们鲍庄主想干甚么呀?”
  欧阳泰哈哈一笑,伸手去搀扶他道:“这个你别管,咱们去厅上喝茶吧!”
  他们三人移步走向前厅时,忽听书房中响起任仇儿的一声惊叫:“爹,快来救我呀!”
  接着是鲍赤身的嘿嘿恶笑,道:“爹?妳爹在哪里?他还能前来救妳么?”

    ×      ×      ×

  如此这般,当鲍赤身逞其兽欲,对任仇儿极尽其蹂躏,带着一脸满意的表情走出书房时,忽然笑容凝固,呆住了。
  因为,他看见叶大夫独自一人拄杖站在距离书房不远的一棵树下。
  “叶大夫,你还在这儿?”
  叶大夫举步走过来,含笑道:“鲍赤身,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鲍赤身经他一提醒,对他细加端详之后,顿时色变道:“你……你是任伯党?”
  叶大夫冷笑道:“不错,我是任伯党,二十年不见,我的头发都白了,人也变了不少,难怪你认不出来……”
  鲍赤身一阵惊愕之后,忽然仰头哈哈大笑,道:“任伯党,你可知道我刚才在书房中干些甚么?”
  任伯党点头道:“我知道。”
  鲍赤身大笑道:“她是你的女儿啊!”
  任伯党微笑道:“不对,她是你的女儿。”
  鲍赤身一怔道:“你说甚么?”
  任伯党道:“二十二年前,你强奸了我妻子,同一天,你以石灰打瞎了我双目,又以五种绝毒暗器欲置我于死地,后来我逃得性命,返家携妻逃亡,可是过了一个月,她告诉我她有孕了,我就知道她怀了你的种,第二年她生下了一个女婴——”
  鲍赤身突然发出焦雷般的怒吼:“你胡说!”
  抢步上前,一掌拍中任伯党的胸口,任伯党应声倒飞出去,摔倒地上时,口中鲜血直喷!
  但他没有立刻死去,慢慢挣扎坐起,惨笑道:“这些都是真的,如果她是我的女儿,我怎忍心看她被你……”
  “胡说!胡说!胡说!”
  鲍赤身暴跳如雷,整个人似乎快要疯了。
  任伯党吐出一口血,又道:“鲍赤身,你太狠了!为了报仇,我忍耐了二十年之久,今天终于看见你遭了报应,你……你亲手杀死了儿子,又奸污了自己的女儿,哈哈哈……世上还有比这个更……更……”
  只说到这里,他就倒了下去,留在他脸上的是一片凄楚的苦笑。
  鲍赤身僵立不动。
  这时,庄上已有不少人闻声赶到,只不见阴阳判锺奎和辣手人屠欧阳泰二人。
  那些下人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但见庄主那副可怕的神情,竟无一人敢走过来。
  鲍赤身仿佛也没发现他们的存在,他纹风不动的静立良久之后,才慢慢转身进入书房。
  过了一个时辰,下人觉得书房中静得可怕,才鼓起勇气入房探视,只见任仇儿两眼暴瞪死在床上,而鲍赤身悬吊在梁木下……

    ——武侠接力第九档“夜枭”将在下期刊出——


    第九部  夜枭

    (一)
    文/秦红

  这个人一脚跨进九指老张所经营的野店时,着实使九指老张吓了一跳:他在这条山路上开设野店卖牛肉面已有十五年之久,见过的奇奇怪怪人物不在少数,可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一个使他感到浑身不舒服的人。
  其实这个人并不缺手缺脚,也没长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孔叫人看了害怕,他的衣着甚至还相当高贵,就只那张脸像木头雕刻的一般,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一点生气,好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般。
  已是黄昏时候,九指老张正打算关门打烊,但这个冷冷冰冰活像木头人的客人跨入他的店门时,他却不敢像对待一般晚到的客人那样说:“对不住,打烊了!”而是不期然倒退三步,客客气气的拱手招呼:“客官请坐,来碗牛肉面么?”
  他的山野小店中只有五张桌子,木头人走去其中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这才吐出五个字:“来壶二锅头。”
  九指老张听了微微一怔,道:“对不起,老汉这儿不卖酒。”
  木头人低垂的眼皮慢慢往上张开,面无表情地道:“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你九指老张自酿的二锅头十分香冽有劲。”
  九指老张颇为诧异道:“你听谁说的?”
  木头人没有回答,只是一眼不瞬的望着他,目光似两把刀。
  九指老张与他目光一接触,不禁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甚么,赶紧入内去打出一壶自酿的二锅头,连同一只酒杯,轻轻的放在他桌上,然后问道:“要不要下一碗牛肉面?”
  木头人微微摇了一下头,也不提壶斟酒饮用,慢慢的闭上眼皮,就此闭目静坐不动,真真像个木雕泥塑之人!
  九指老张心中暗骂:“你他妈的甚么玩意儿,存心找碴不成?”
  他九指老张是练过功夫的人,曾在镖局里干了几十年的趟子手,后来年老退休,才在这条山路上开野店混生活。不过对于今天这个客人,凭着他的几十年老经验,他自知惹不起,只好忍气吞声。
  正在此时,忽然又一个过路客走进他的店门,这个客人的形态与那木头人完全不同,个子矮矮胖胖,脸上笑眯眯的一团和气,一进门先向九指老张打招呼:“老张,你好!”
  随即在另一张桌前坐下,怪的是对一边的那个木头人视若无睹,好像一身是胆,鬼都吓不倒他似的。
  九指老张也一眼就看出这个“笑弥勒”般的中年人不是寻常人物,心中不免嘀咕,道:“怪事,今儿个是甚么日子?怎么尽是这些江湖人物寻上门来?”
  他也不敢怠慢,连忙趋前笑问道:“客官要吃老汉的牛肉面么?”
  笑脸胖子笑嘻嘻道:“不,我要一壶你九指老张自酿的二锅头。”
  九指老张心头一沉,暗忖道:“怎么回事?我九指老张可没与人结过梁子,哪来这两个怪物?”
  虽是心中疑窦重重,老于世故的他却也不挑明了问,经验告诉他:碰到这种怪人怪事,最好先装作不懂,静待其发展,然后再见机行事为宜。
  于是,他唯唯应喏,又入内去打出一壶酒,摆到笑脸胖子的桌上。
  笑脸胖子这回踉那中年木头人一样,叫了酒就好像已酒足饭饱,两眼一闭,就此不再动弹,似老僧入定一般!
  九指老张望望木头人又望望笑脸胖子,眉头直打结,不停的思忖:“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料正思忖时,店门上人影一晃,又进来了第三位客人!
  这人是个高高瘦瘦的老头儿,胡子已经花白,但是目光如炬,威仪逼人,愿然是个很有地位的人。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和前面二人一样:他在另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一壶二锅头后,就再无任何举动了。
  九指老张心中直苦笑:“我九指老张这一生最不平凡的际遇,就是干了几十年的趟子手,怎么今天会惹来这三个莫测高深神秘兮兮的江湖怪人?”
  不,还不只三个!
  只听门外一声娇笑,倏忽之间,门上已站着一个青巾包头,怀抱一只月琴的女人。
  这女人年约三十出头,模样俏丽中带着几分风骚和几分狡黠,她也在一张桌前坐下,也向九指老张要了一壶二锅头,随后也不动了。
  也幸好九指老张数年前曾经卖过酒(后来嫌麻烦才不卖的),因此店中还有不少酒壶可供盛酒,但这也使他心中更为惊疑:“这些人以前分明不曾到过我的店,他们怎么都知道我九指老张有二锅头?”
  接着又想:“今儿个到底有多少‘怪客’要来我这山野小店寻事?”
  这思绪刚自脑中闪过,又有一个客人进来了。
  第五位客人是个青年,年纪还不满三十,嘴唇上蓄着两撮短胡,手上拿着一把长剑,充分显示出他是个身怀武功之人,但与前四人一比,却又显得嫩多了。
  他也要了一壶二锅头,随即闭目不动。
  现在,五张桌子分别坐了五位客人,九指老张暗暗发愁:“再来一位客人的话,要让他坐在哪儿的好?”
  这当口,太阳早已下山,四周渐渐变黑,夜色悄悄的降临了。
  九指老张将壁上的两盏油灯点亮时,那五个闭目静坐的怪客突然同时睁开了眼睛,目中射出的锐利光芒,使九指老张又吓了一跳,这一刻他们五个给他的感觉是:他们不是人,他们是枭!
  也就在这时,一双手掌从背后搭上了他九指老张的肩头,继闻一个冷峻的声音道:“老张,这儿没你的事,你到后面房里去吧!”
  九指老张一回头,就看到一张脸,他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一身文士打扮,疏眉细目单眼皮,头戴一顶瓜皮帽,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学问的人,而像个精打细算的老账房。
  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九指老张一点也不知道,不过听了对方这句话,他倒是暗暗透了口气,终于明白五位怪客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和眼前这个“老账房”约好在这儿谈事情。既然如此,自己赶快避开这是非场所,正是再好不过,因此他一句话不说,就进入后面自己的房里去了。
  老账房等老张入内后,便向在座五人点头招呼:“各位,好久不见,别来可好?”
  那高高瘦瘦的老头儿首先开了口:“少废话,我且问你,那小子是谁?”
  他指的是那位带剑的青年。
  老账房笑道:“他是新人。”
  老头儿冷哼一声道:“他够资格与我们‘绿林四夜枭’平起平坐么?”
  老账房又笑道:“别这么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几十年前,你老兄也是新人啊。”
  木头人接着开腔:“好,言归正传,这回是甚么买卖?”
  老账房道:“这回的买卖十分特别,所以我才把你们五位一起请来,不过不是要你们五位一起办事,而是要你们出价,谁出价最低,谁就接下这笔买卖。”
  笑脸胖子笑嘻嘻道:“不是谁出价最高,而是出价最低的人得了买卖,嘻嘻嘻,那位雇主把我们‘绿林四夜枭’当作甚么了?”
  老账房道:“别急,他订了个低价,低价是五千两银子——各位干了几十年的买卖,有过几次拿五千两银子的?”
  青巾包头的女人笑道:“果然是个大买卖,那位雇主要做的是谁呀?”
  老账房从怀中掏出五张纸,一面说道:“他要做的人,我已把姓名写在这纸上,等下你们就把自己所出的价钱写在上面,咱们当场开标,谁出价最低,谁就得标,但我要提醒各位:要有十分把握才成!”
  说毕,将那五张纸分给每人一张。
  木头人看过白纸上所写的姓名,神色微微震动一下,问道:“咱们怎么分账?”
  老账房道:“老规矩,我得三成,你们拿七成。”
  木头人道:“好,拿笔来!”
  老账房交给他们每人一支炭笔,绿林四夜枭和那青年很快的写出各人所要的价钱,结果是:
  木头人开价三十万两银子。
  笑脸胖子开价五十万两银子。
  高瘦老人开价二十万两银子。
  青巾包头的女人开价最高:一百万两银子!
  育年开价最低:六千两银子!
  青年得标了。
  绿林四夜枭听了老账房的宣布,毫无一人表示失望,哈哈一笑,一个个起身离开了野店,消失在黑茫茫的夜色中……
  得了标的青年有点不安,道:“我开价这样低,他们……不会恨我破坏行情吧?”
  老账房笑道:“不,他们不但不会恨你,而且他们都很高兴自己没有得标。”
  青年迷惑道:“为甚么?”
  老账房道:“因为他们不敢接下这笔买卖,所以他们才写下天文数字——从这儿你也可以看出他们‘绿林四夜枭’的胆量——开价最高的最没胆量。”
  青年略感惶恐道:“如此看来,那位雇主所要杀害的人,一定是个武功非常高强可怕的人物了?”
  老账房摇头道:“正好相反,他要买凶杀害的那人,没有一点武功!”
  青年大惑不解道:“既然对象没有武功,他们四位大名鼎鼎的‘绿林四夜枭’怎么不敢接下这笔买卖呢?”
  老账房没有答覆他的问题,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他,表情突然转为严肃,严肃得好像面临生死关头,一个字一个字道:“详细资料都写在那纸上,这是你第一次当杀手,得手了,你的名气必可于一夜之间凌驾‘绿林四夜枭’之上,但若不幸失手,那你就完了!因此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好好的干吧!”
  青年仔细看过那份资料,本是红润的面色,顿时发白,冷汗都冒出来了。

    (二)
    文/诸葛青云

  这青年人,复姓夏侯,单名一个辉字,他不是被老账房宇文追所递给他的那份资料,吓得脸上发白、额上冒汗,原因在于这野店主人九指老张所自酿的“二锅头”,陈度不够,酒性太烈,夏侯辉骤然目睹雇主欲杀之人姓名,大感意外,颇为紧张,顿时把一大杯“二锅头”,完全倾了进口,喝得太急所致。
  宇文追看着夏侯辉,失笑说道:“也难怪你举措太嫩,这还是你第一次当‘杀手’嘛!但你既入了此行,便需知晓作‘杀手’的风险!若不百分之百的杀人‘成功’,就难免百分之九十的‘成仁’被杀!事情既已上身,没有退缩,只有向前,没有畏难,只有设计,告诉你三字真言,第一要‘稳’!第二要‘准’!第三要‘狠’!三个字中,若有一个字不够强度,你就死得必快,不可能成为超越‘绿林四夜枭’的‘一流杀手’!”
  夏侯辉索性再喝了半杯“二锅头”,苦笑说道:“我若不是第一次当‘杀手’,就可以从你言语之中,听得出此举难度,而会像其余‘绿林四夜枭’那样,在‘要价标单’之上,来个‘狮子大开口’,不会只写上区区的‘六千两’了!如今,事情既成定局,我也只好认命……”
  宇文追笑道:“命由天定,事在人为!你经验虽嫩,身手够高,我并没有对你小看!七天后,还是这个时候,还在这个地点等你,你若仍有命来,再喝上一杯九指老张自酿的好酒‘二锅头’,六千两银子,大概便可你七我三,各自落口袋了!”
  这位专分“血腥钱”,自己却决不沾上丝毫“死亡”风险的“杀手经纪人”,在向夏侯辉约定彼此候讯、分帐的时间、地点以后,便毫不停留的,闪身出店,飘然而去。
  夏侯辉目送宇文追,神情茫茫然地,由于心中甚烦,遂又复举起酒杯,想把所剩的半杯“二锅头”,也来个一倾而尽。
  野店主人九指老张突然从后房中钻了出来,向夏侯辉摇手叫道:“夏侯相公,这坛‘二锅头’,陈度不够,今夜是被他们硬逼,我才勉强取出待客,酒质既新,不单辣口,也容易上头。你是要去赶办紧急事儿的人,连头带尾,又只有‘七天’时间,半点光阴,都不宜错过浪费,还是莫要太贪这种酒性太烈的杯中之物了吧?”
  夏侯辉神情一震,手按腰间剑柄,失声问道:“你……你全都听见了?也……也全都看见了么?”
  九指老张先摸摸脖子,又重重甩了自己一记耳刮子,才苦着脸儿,点头说道:“对,我既已出头,就赖不掉的!全听到了,也全看见了,夏侯相公,你拔剑下手,把我灭了口吧!可笑我九指老张,数十年镖行趟子手,真是怎么混的!犯了这么大的江湖忌讳,仍敢出头多说闲话,大概因为我已死过一次,这条命儿,根本就是捡回来的……”
  夏侯辉的手儿,从剑柄上松了开来,摇头一叹说道:“老张,你出面阻我狂饮,乃是一番好意,我怎会‘狗咬吕洞宾’呢?我还是尚未构成‘杀手’资格的‘准杀手’,不会心狠手辣,杀你灭口!但你方才所说‘业已死过一次’之语,却是何意?能不能向我解释解释?”
  九指老张相当殷勤地,又搬出一大盘卤牛肉来,含笑说道:“狂饮不宜,小酌无妨,既蒙夏侯相公剑下留情,我老张要凭藉一点昔年经验,对你稍作贡献……适才,‘阎王虎伥’宇文追只对你说了‘稳、准、狠’三字真言,却忘了说出更重要的一个字儿,和另一种‘防身远祸’的极高原则……”
  说至此处,九指老张把夏侯辉拉到他卧室之中,指着钉在壁上,挂在帐上,插在床上的四根绿芒闪烁,显然是喂有奇毒的刀、镖、针、刺等厉害暗器,苦笑说道:“夏侯相公请看,你虽对我剑下留情,其余‘绿林四夜枭’,却已于行时暗暗挥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对我下了杀人灭口毒着!若非我混过镖行,尚有经验,一入卧房便钻进床下藏身,并于身外,加了两条棉被,以作万一防御,何止死过一次?只怕业已死过四次了呢!”
  夏侯辉“咦”了一声,讶然说道:“那‘绿林四夜枭’开价太高,并未‘得标’,等于业已退出此事,他……他们利害无关,还要‘灭口’则甚?”
  九指老张叹道:“夏侯相公,这才是你真正‘嫩’的所在!‘杀手’是终身职业,只一参加,绝难退出,‘绿林四夜枭’只是故意以‘高标’障眼,以求比你早一步行事而已!他们中,谁先达到目的,谁就会去找‘阎王虎伥’宇文追,三七瓜分那赏金‘六千两’的……”
  夏侯辉还是第一次知道宇文追有这“阎王虎伥”外号,但想起他的“杀手经纪人”身份,倒也觉得相当名副其实,遂在回到酒桌上,尝了一块卤牛肉后,向九指老张拱手笑道:“老兄高明,我要多多请教!‘稳、准、狠’三字以外,还有一字真言是甚?你所谓‘防身远祸’的极高原则,又是……”
  九指老张不等他再往下问,便自接口笑道:“比‘稳、准、狠’三字,更要紧的,就是一个‘快’字!但所谓的‘快’,绝不是‘抢快’,更不是叫你‘行动鲁莽’,而是要会‘掌握时机’!譬如说,‘绿林四夜枭’既已占了先机,夏侯相公便不如索性不要和他们‘抢快’,反而沉沉稳稳的,来个‘但将冷眼观螃蟹,看牠怎么肆横行’?或许可以吸收‘绿林四夜枭’盲动自绝的‘失败经验’,作为你‘慢中反快,快中如愿’的‘成功心得’!至于‘防身远祸’的极高原则,就是‘不要只防范敌人,更要防范朋友’……”
  夏侯辉吓了一跳道:“朋友也要防范?”
  九指老张叹道:“当然要防范啊!江湖中,垮在‘朋友’手下的英雄好汉,要比垮在‘敌人’手下的多得多了!原因在于‘敌人’是站在你的‘面前’,‘朋友’却站在你的‘身后’!‘敌人’的‘刀’,闪闪生光,虎虎生风,‘朋友’的‘刀’,往往都是‘看不见’和‘听不见’的!”
  这回,夏侯辉可没喝酒,但额头上的冷汗,却出得更多!
  他拭了汗,提起壶,不是自斟自饮,而是替九指老张斟了一杯,拱手称谢并改了称呼,说道:“老人家的嘉言谠论,益我多矣,以你的老到江湖经验,大概虽没有见那张纸条,也可猜测得出,雇主儿不惜重金,要宇文追替他觅人行凶刺杀的对象,是个甚么人了?”
  九指老张浅浅啜了一口“二锅头”,也改了称呼,笑道:“我从夏侯老弟的双目神光中看出,你剑法绝快,外功极强,内功各种火候,也都练到了六七成以上。以你这等人物,一见欲杀之人资料,便即面带惊容,而当事人却又不会武功,依此推断,并不难猜,应该不出两个对象以外……”
  夏侯辉道:“我已经遵从高见,决定不与‘绿林四夜枭’抢‘快’争功的了,不妨以‘卤牛肉’和‘二锅头’,遣此长夜!是哪两个对象,老人家猜一猜看?”
  九指老张道:“一个是本身不会武功,却由‘红粉四剑’与八名‘大内铁卫’保护,南游‘太湖’的当朝‘宝莲公主’,另一个则是南七省白道武林盟主南宫逸的掌上明珠,虽然她本身从来未习武功,但却聪明绝世,学究天人,美丽不带丝毫烟火气,深获她父兄怜爱呵护的南宫秋水。”
  夏侯辉用不着回答,仅从他脸上神色的震动程度,便可使九指老张看出他所猜的两个人选,业已必中其一!
  九指老张“咕”地一声,喝了口他自酿的“二锅头”烈酒,紧皱眉头,喃喃自语说道:“奇怪!奇怪!我怀疑‘阎王虎伥’宇文追这位雇主儿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仇恨想要杀死‘宝莲公主’,或‘南宫秋水’姑娘!倒像是别有用心,想挑起某种大大风波,实现甚么阴谋,才不辞故悬重赏,买人平白送死!”
  夏侯辉道:“平白送死?此话怎讲?”
  九指老张道:“那位‘宝莲公主’的扈从如云,‘大内八铁卫’无一不是绝技在身的‘一流刀客’,‘红粉四剑’的修为,尤在‘大内八铁卫’以上!慢说‘绿林四夜枭’各怀私心,均想争先下手,就算他们能精诚合作,恐怕也难免‘夜枭’变‘鬼’,化作‘绿林四尸’而已,至于想动南宫秋水姑娘的脑筋,难度就更高,风险就更大了……”
  “难度更高?……风险更大?……”
  九指老张笑道:“我绝未过甚其词!南宫秋水姑娘在她所居‘秋水庐’周围,自布的‘颠倒阴阳阵式’,和她哥哥南宫春风的那支‘天王令’,以及她爹爹南宫逸的那管‘惊神笔’,哪一样不是‘生死簿’?不是‘勾魂符’?不足令石破天惊、神嚎鬼泣?夏侯老弟,听我九指老张的良言相劝,粉墨登场,唱戏何如看戏好?刀光剑影,上台容易下台难!你只到了‘杀手泥淖’边缘,缩足不迟,抽身未晚,让宇文追去‘为虎作伥’,让‘绿林四夜枭’去用颈上人头、腔间鲜血,换那未必赚得到手的‘白银六千两’,你且略淡‘名利之心’,在此享用我老张免费招待的自酿‘二锅头’,和‘清炖牛肉面’吧!”
  夏侯辉叹息一声,摇头答道:“戏儿可以不唱,热闹不能不看!”
  九指老张向夏侯辉深深看了两眼,伸手入怀,取出一大一小两粒丹丸递过。
  夏侯辉问是何物,九指老张笑道:“这是我早年服务镖行时,承江湖友好相赠,极上乘的易容药物,大丸‘易容’,小丸‘变音’。夏侯老弟用了‘易容丹’,吞了‘变音丸’,并改换打扮后,再去观看热闹,便不致被‘绿林四夜枭’认出。否则,你纵不与面前的‘敌人’,起甚冲突,惹甚风波,也难免会被背后的‘朋友’,给偷偷出卖算计!”
  夏侯辉闻言大喜,称谢接过药物,九指老张笑道:“如今我们可以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夏侯老弟不妨请告诉我,‘阎王虎伥’宇文追的雇主,究竟是想杀南宫秋水,还是想杀‘宝莲公主’?”
  夏侯辉当然不便相瞒,索性把“阎王虎伥”宇文追交给自己的那张详细资料递过,并苦笑答道:“这事相当奇怪,资料是南宫秋水,和‘宝莲公主’两个人的,换句话说,那雇主是两个人都想杀,不论杀了哪一个,他都一样付钱!”
  九指老张仔细看过“资料”,瞿然说道:“越奇怪中,越有蛛丝马迹可寻!把自己也列入‘被杀目标’之中,岂不是极聪明的遮人耳目方法?这件事儿,会不会是‘宝莲公主’因妒生恨,想花点她所花不完的金钱,来利用江湖人物,杀掉比她美,也比她更博学多才的南宫秋水?”

    (三)
    文/独孤红

  夏侯辉听得一怔:“老人家怎么会这样猜?”
  九指老张道:“照想象、凭经验,但是中与不中,还要老弟台你去求证。”
  夏侯辉对九指老张的猜测有了兴趣:“老人家怎么会猜是‘宝莲公主’因妒生恨,想利用江湖人物杀掉比她美,也比她博学多才的南宫秋水,而不是南宫秋水要杀‘宝莲公主’?”
  九指老张道:“因为以南宫秋水的心情说,她不会杀宝莲公主,她太善良、太纯真、太可爱了,无意中伤害一只蚂蚁都会痛惜半天,甚至于非亲手营墓,葬掉蚁尸不可。以南宫秋水所拥有的来说,她没有理由杀‘宝莲公主’,因为宝莲公主唯一比她强的,是出身于帝王之家,是位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但是南宫秋水她并不羡慕这些,她是南七省白道武林盟主南宫逸的掌珠,简直也就是位‘布衣公主’。”
  夏侯辉不住点头,“听老人家这么一说,这出戏我是非看不可!”
  九指老张凝目望夏侯辉,忽然一笑:“老弟台是对事有兴趣,还是对人?”
  夏侯辉已经喝了不少“二锅头”了,脸上红热一片,酒意甚浓,让人看不出他有没有因不好意思而脸红,不过很明显的,他脸上有了窘意,咧嘴一笑:“都有。”
  九指老张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了夏侯辉的肩头上,道:“老弟台诚实得可爱,你这个朋友我是非交不可,来,喝这一杯,咱们从此订个忘年交。”
  他在笑声中举杯,夏侯辉也忙端起了面前杯,道:“不敢,老人家这是折我,无论从哪一方面说,我都是个后生晚辈,只能常来陪老人家喝两杯,多领些教益,于愿已足!”
  九指老张忽然不笑了,神情一转肃静,道:“老弟台,你这么一个人,不适宜干‘杀手’这一个行当,你老实、敦厚,纯真得简直就不够格当一个杀手,你要是当了杀手,太可惜了,我九指老张要是任你去当杀手,那是罪孽深重,缺德透顶,老弟台,务必要听我的,缩足不迟,抽身未晚,只可台下看戏,不可粉墨登场。”
  夏侯辉听得很感动,照理说,萍水相逢,缘不过这一面,他干不干杀手,将来的下场是好是歹,关人家甚么事,人家还不是觉得跟他投缘,喜欢他的善良、老实、纯真。
  当下他道:“谢谢老人家的好意,我会记住老人家的金玉良言的,其实如今我也只是遵老人家所嘱前往看戏——”
  九指老张道:“看戏可以,我绝不反对,而且既要行走江湖,这种戏也非看不可,一可以增见识,二可以获经验,甚至这种戏看的越多越好,要不我怎么会奉赠老弟台一颗易容、一颗变音的药丸呢?”
  夏侯辉道:“那么——既然如此,我就要请教老人家了,要看这出戏,应该上哪儿去?”
  九指老张道:“‘宝莲公主’如今正由‘红粉四剑’与八名‘大内铁卫’保驾,南游太湖,南宫秋水的‘秋水庐’则建在风景绝佳,以‘梅’名闻天下的‘邓尉山’,这出戏的戏台,应该就在那一带了,不过老弟台你只往那一带走,一路之上应该就可以听到锣鼓声了——”
  夏侯辉站了起来,一抱拳道:“多谢老人家指点,我这就告辞。”
  九指老张也站了起来,道:“希望七天后,老弟台照跟宇文追约定再来的时候,不是来你七他三分那六千两白银的,而是心中坦然,两手干净,来跟我分饮一壶‘二锅头’的!”
  夏侯辉心神一震,心底里也为之再起感动,一笑道:“请老人家准备好一壶‘二锅头’等我就是。”
  转身往外行去。
  九指老张站着没动,目送夏侯辉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      ×      ×

  这条路,是通往“太湖”的路。
  但是这条路却是不常有人走的路。
  一般的来往客商,甚至于江湖人,走的都是另一条路。
  只有赶时间,而又有本事走这条路的,才会走这条路,因为它根本不是一条路,只是距离“太湖”最近而已。
  这是一片野林,占地广大,叶蔽天日,如今就有一个人正在这片野林里赶路,快得像鬼影子,没带动一根草,也没惊起一片落叶。
  这个人,赫然竟是“武林四夜枭”里的那个木头人。
  他没有带动一根草,也没有惊起一片落叶。但是他却踩起了一只手,这只手突然从他面前积了老厚的枯叶中伸起、探出,五指如钩,正抓在他的胯下,他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出,就脸色一变,身子一挺,瞪目、张口,直挺挺的倒在了满地老厚的枯叶上。
  几乎是同时的一声“哗”,地上枯叶翻开,从老厚的枯叶中坐起了一个人,竟是那“武林四夜枭”中的笑脸胖子,只见他仍是笑容满面的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木头人道:“想不到吧,咱们‘武林四夜枭’个个经验足、历练够,个个够鬼,不这样,我杀不了你,不这样,我又怎么能减少一个对手?失陪了,我得赶着对付第二个去了——”
  他话说完了,既然是赶着要去对付第二个,在他话说完之后,应该是一跃起身,飞步赶路才对。
  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哪知道在他话说完之后,他却忽然往下一缩,又是“哗——”地一声,整个人沉进枯叶堆里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就是这么走的?
  像是有神通似的,能借“土遁”、借“水遁”般,他是借了“叶遁”不成?
  不,笑脸胖子刚沉下去不见的地方,枯叶又有了动静,缓缓向四周翻开,缓缓又钻出一个人头来。
  他没有借“叶遁”,他没有走!
  不是的,刚钻出来的这个人头,不是笑脸胖子的人头,而是颗有着花白头发、花白胡子的人头。
  那是“武林四夜枭”中的那个高瘦老人,只听他哼哼冷笑道:“他没想到,你也没想到吧?告诉你,这野林里的落叶深得很,足够藏上三个人的。不过我事先已经看过了,那个娘儿们不在里头,她是个女人,总不愿藏身在咱们下头,好了,不多说了,我要找她去了。”
  他话也说完了。
  他话说完之后连动都没动,只听“噗!”地一声,他刚从落叶堆里钻出来的那颗头颅,忽然开了花,开的是红白之花,只见红白之物往四下里一溅,头不见了,只剩下个上半身露在厚积的枯叶之外,鲜血从断颈的腔里不住的往下涌。
  旁边,站着那个青巾包头,俏丽风騒的女人,她提着她那把月琴,背面有一片血迹,还沾着几根头发。
  只见她寒着一张粉脸,只听一声冷哼:“老不死的,竟然敢占你姑奶奶的便宜,没错,我不愿藏在你们下头,我藏在了你们上头,从树上下来的,你又想到了没有?”
  高瘦老人没想到,要是想到了,他也不会死在这女人那把月琴的拍击之下了。
  没有错,一点都没有错,这女人刚才是从树上那茂密的枝叶中,头下脚上疾射而下,挥起月琴照着高瘦老人那颗花白头颅猛力拍下。
  不过转眼工夫,“武林四夜枭”只剩下了一个,三个都先后断魂陈尸在这片密蔽天日的野林之中。
  九指老张真是料事如神,“武林四夜枭”真是各以“高标”障眼,以求早一步行动,抢着去达到目的,为此,进而不惜自相残杀来减少竞争的对手。
  出最高标的是这个女人,而如今仅剩的也是这个女人,谁说她胆最小?
  这一点九指老张料错了,应该说这个女人最富心机,心最狠、手最辣。
  这个女人说完了话,伸手抓住老人的胳膊,把他的下半身从落叶中拉了出来,随手扔在了一旁。
  接着她又探手进入落叶之中拉起了笑脸胖子的尸体,笑脸胖子如今不笑了,头来回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脖子断了。
  她把笑脸胖子的尸身扔在了老人尸身之旁,然后分别从三个人的尸身上摸出了三样东西。
  那是三个革囊。
  革囊是革囊,型式却不一样。
  打开了木头人的革囊,里头装的是十一把小小的柳叶飞刀,整齐的排列着,本来应该是十二把,一把插在了九指老张的屋里。
  笑脸胖子的革囊里装的是一把刺,一时数不出有多少根。
  老人的革囊里装的是镖,镖有九只,显然原来也应该有十只。
  革囊不同,装的暗器也不一样,唯一相同的是,暗器一色蓝汪汪的,都是喂过剧毒的。

    (四)
    文/慕容美

  木头人、笑脸胖子、高瘦老人,江湖上令人闻名丧胆的绿林四夜枭,竟在顷刻之间,四去其三。
  是谁说的:“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
  这个女人手段辛辣,名字却很温柔。她就是如今江湖上仍不少人暗恋着的“金陵一朵花”谢小燕。
  谢小燕把那些暗器检验了一遍,随便并装在一个革囊里,毫不恋惜的顺手远远一丢,然后冷笑着,拍拍身子,出林而去。
  及林而止,紧急煞住脚步的夏侯辉,他闪身在一棵大树背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时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暗忖道:“九指老张说得不错,朋友的刀,往往是‘看不见’和‘听不见’的……”
  这四枭,在江湖上共事也不是第一次,平时见了面,虽谈不上如何热络,但也没有任何怨嫌,如今仅为了利之所在,即不惜白刃相向,这还不够令人寒心吗?
  同一时间,在太湖边上,一片精致的白色建筑里,一名服饰华丽,仆妇成群的紫衣少女,也正紧蹙着眉峰,似乎有着心事,显得很不遂意。
  这位少女,正是当今一位得宠亲王的掌珠,皇帝的堂妹——宝莲公主。
  宝莲公主这次来太湖,名义上是久慕太湖风光,实则是为了一件不足为外人道的儿女私情。她爱上一名年轻的铁卫,而这名铁卫却爱上了南宫秋水。每年的清明节,南宫秋水都要到太湖来扫墓,她如今便是假藉欣赏太湖景色,其实是要来看看这位南宫秋水究竟美到甚么程度,竟让那名她爱上的铁卫,对南宫秋水爱得那么死心塌地。
  三天后便是清明节,她已将南宫秋水祖坟的地点打听清楚,到了那天,南宫秋水来了,她便在南宫秋水扫墓的地方登岸,要亲眼将南宫秋水瞧个清楚。
  她现在所烦恼的,便是她受的拘束太多了。这个不能,那个不能,几乎到后院里去摘一朵花,都得事先清道排轿鸣锣似的。这样的生活,是否也就是那名铁卫柳少英不敢亲近她的原因?
  再看这时候的南宫秋水,就潇洒自在多了。她们现在住的地方,也在太湖之滨,沿湖向西南走,相隔不到十里。
  老盟主南宫逸已近乎半退隐,他现在住的地方,平时很少有人到访。柳少英是他的关门徒弟,但是,他们南宫一家,几乎没有一个人喜欢柳少英现在的职业。
  尽管柳少英对南宫秋水一片痴情,大有非卿不娶之意,而南宫秋水却始终若即若离,从未对柳少英承诺过甚么。慢慢地,柳少英也发觉到了,他和师妹南宫秋水好事难偕,实在是他现在的身份害了他。
  他开始对自己目前的身份感到厌倦,几次想辞职不干。
  但是,他曾任总兵的父亲却很固执,认为能被选为铁卫,可以在大内行走,是种无上的光荣,坚持要他继续干下去。柳少英目前就处在这种夹缝里,内心相当痛苦。
  转眼之间,到了清明节的前一天。
  现在,气氛愈来愈紧张。而所有的当事人中,又以杀手经纪人宇文追的心情最为紧张,紧张之中,也充满难以言喻的后悔。
  他后来才发现,上次他以开标方式议价,没有在事先订个底价,实在是一大错误。
  现在得标人的标价是纹银六千两,他三六一十八,才抽得佣金一千八百两,怎够他这种大手面来个三下五除二的?
  当初他要是把底价订在三万两,就是有人以最低价得标,他的三分之一,也有一万两整,这个数字,就是听起来也舒服得多。
  他现在干的这一行,讲的全是“信用”。
  他不知道雇主是谁,他也不担心雇主事后会赖帐,江湖上很少有人愿意得罪杀手,得罪这一行中极具地位的经纪人,更是不智之至。
  好日子不过,弄个亡命杀手盯在屁股后面要债,那是一种甚么滋味?
  所以,他现在后悔的是,他忘了在标价六千两后面加个“帽子”。譬如说,他向雇主伪称得标最低价是纹银三万两,实际上只付夏侯辉六千两打七折,四千二百两,自己净赚二万五千八百两,岂不肥得嘴角淌油?
  现在已经敲定了,后悔也没有用,只好下次有机会再说了。所以,清明节的前一天,宇文追也到了南宫家祖坟附近,好目睹这场杀戮的进行。
  金陵一枝花谢小燕当然也到了。
  她这一次为了要抢这份买卖,除了先前杀的那三名同行不算,她还要比别人多杀一个人。谁?名义上得标,负责执行这次买卖的夏侯辉!
  夏侯辉本人当然也到了。
  他听了九指老张的劝告,后来又目睹金陵一枝花谢小燕的狠毒手段,心全冷了。他已经决定放弃了这次的买卖,他这次来,全是为了好奇,他要看看谢小燕怎么下手去杀宝莲公主或南宫秋水!
  他也非常怀疑谢小燕开始时不认真竞标,别人低价得标后,她却又从中使坏使诈,想把这支低价标抢回来自己动手,她真的只是为了那六千两银子的七成实价吗?
  如果不是为了区区四千多两银子,那为的又是甚么?
  太湖边上,水田林木纵横,景色秀丽,风景美不胜收,夏侯辉早已易容变音,改成一名书生士子模样,就是和熟人迎面相遇,也不易被辨认出来。他镇日守在湖畔刚抽嫩牙新枝的柳树下,目光遥凝湖面,暗中则在留意着附近的一举一动。
  太湖集西南面长兴县这一边的地方,地势平坦,地质肥沃,水田阡陌一望无际,这里有租船供人游湖的地方,也有卖酒卖熟食的小凉亭。
  卖酒食的,是个上了年纪却很健壮的妇人,这个老妇人,待人和气,笑口常开,但这两天,老妇人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因为她的生意受到了打扰。
  四、五名身躯壮硕、脸色严肃的锦衣大汉,经常轮班在小店里转来转去的,他们冷冷地打量着每一个酒客,弄得那些客人游湖之兴大减,到了清明前一天,几乎连一个客人也见不到了。
  这些锦衣大汉,正是大内铁卫。他们来这里,是公事公办。
  明天,宝莲公主要游湖,就是要在这里上下船,他们怎能不事先来巡察一番,至于店家欢喜不欢喜,他们就顾不到这许多了。
  凉亭的西面,有座土埠,地势高亢,林木荫郁,形势甚佳。明天,这里便是南宫秋水要祭祀的地方,也是宝莲公主藉口游玩,要亲睹南宫秋水真面目的地方。
  明天,这里也将是金陵一枝花谢小燕准备动手杀人的地方。只要夏侯辉一出现,她便会跟着出现。先杀夏侯辉,再杀宝莲公主或南宫秋水,或者一无选择,两者皆杀!
  而谢小燕杀人时,杀手经纪人宇文追则一定在场。
  南七省现任盟主南宫逸,爱子神龙南宫春风,父子俩声威何等显赫,现在居然有人敢捋虎须,要杀他们唯一的爱女和胞妹,他们知道不知道?
  一天易过,清明节终于到了。
  就像奇迹似的,山间水湄,凡是有坟墓的地方,都在瞬息之间,飘扬起各种彩色纸幡。
  人车和祭品,也在这一天充满了乡间道路,既不像办喜事,也不像办丧事,每一个人的心都很虔诚,表示他们都没有忘了祖先,希望列代祖先也不要忘了他们。
  计划在这一天杀人,实在是很不恰当。但是在黑道上,有选好日子杀人的前例吗?
  中午时分,南宫秋水兄妹排开祭品,磕头上香,默祷祖宗们赏收他们的一点心意。同一时候,一只挂满彩带的大游湖船,也悄悄靠岸了。
  登岸之后,宝莲公主一挥手,吩咐红粉四剑之首的飞花剑万妙香姑娘向后面的铁卫传话,道:“公主的意思,她要去那边高处看看江南的扫墓习俗,为了避免惊动一干善良百姓,卫士们可先去凉亭中喝茶歇息,用不着跟过来了。”
  于是,宝莲公主带着红粉四剑,像五只花蝴蝶似的,翩翩的上了南宫世家的那些墓园。
  南宫世家的墓园,并非闲人不得出入的禁地,这时除了宝莲公主一行,另外一些专门等大户人家上坟,好抢糕点祭品的叫化,也蜂拥着一哄而入。
  南宫春风连忙吩咐下人:“把祭品端起来洒下去,叫他们不必抢,依顺序捡拾,祭品多得很,每人都有份,东西要洒在草地上,不要弄脏了……”
  话虽是这样说,但那些抢祭品的叫化,早已抢成了习惯,祭品尚未洒落,已经蜂拥上前挤成一团。
  这时南宫兄妹分立两处,南宫春风高举着一大盘祭品,高声叫道:“大家不要挤,不要抢,都有得分,最后实在没有分到的,我们这里还准备了一些零碎银子……”
  南宫秋水则在两、三丈之外的墓旁,焚化着纸钱,宝莲公主等五人,则在他们兄妹之间,不管谁要向他们下手,现在都是个好机会。
  突然间,一个叫化离开人群,转身向南宫秋水走去,这人身材纤细,头上戴了一顶破毡帽,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是男是女,当他走向墓旁时,南宫秋水并没有注意。
  南宫秋水倏尔抬头,脱口道:“这儿没有东西,东西都在那边。”
  她说到这里,突然双眼圆瞪,失声道:“咦!妳是——”

    (五)
    文/卧龙生

  一道寒光,电射而出,刺向南宫秋水的心脏要害。
  这是致命的一击,南宫秋水一句话还未说完,人已向后倒了下去。
  毡帽飞落,飘扬起一头秀发。
  这个叫化子,竟是谢小燕,绿林四夜枭中仅存的金陵一枝花。
  南宫春风虽然一直在暗中注意着妹妹四周的变化,但谢小燕发动得太快了,眼看着南宫秋水倒了下去,竟是救援不及。
  宝莲公主和红粉四剑,站的位置正好是分隔南宫兄妹的中间,也是唯一能阻止继续有人向南宫秋水侵犯的界线。
  当然,她们也可以阻止南宫春风援救妹妹的行动。
  红粉四剑亮出了兵刃,是四把寒光闪烁的长剑,他们没有出手阻止谢小燕,四把长剑前后护住了宝莲公主。
  宝莲公主似乎是吓傻了,瞪着一双大眼睛,呆呆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南宫秋水。
  她看到了南宫秋水前胸流出了鲜血。
  南宫春风也似是被这突变所震惊,呆了一呆,才大喝一声,飞扑过来。
  以金陵一支花谢小燕的身手,南宫春风只要站在八尺以外,就未必能救下南宫秋水。何况,他远在数丈之外,更何况,他还为这意外的变化,惊吓的呆了一呆,这些时间,就算有八个南宫秋水,谢小燕也能够从容杀完。
  谢小燕这次没有带着她杀人的利器月琴,手中握着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扮一个衣服褴褛的叫化子,当然是不方便抱张月琴。
  第一次出手,谢小燕已经刺中了南宫秋水的前胸要害,鲜血流出,南宫秋水人也倒了下去。
  但她是第一流的杀手,要杀死一个人时,必须确定她完全死亡。
  所以,谢小燕刺出了第二刀,第二刀是刺向南宫秋水的咽喉。
  那是没有衣衫遮掩的地方,雪白的粉颈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是否已割裂了咽喉。
  但那青草掩盖的坟墓里,突然伸出了一把长剑,准确无比的挡开了谢小燕手中的匕首。
  剑上强大的劲力,把谢小燕的人也震退了一步。
  一条人影,由填墓上的草丛中飞起,抱起倒卧在地上的南宫秋水,飞奔而去。
  宝莲公主已由震惊中惊醒,一挥手,道:“追呀!救回南宫姑娘!”
  红粉四剑,两个留下来保护宝莲公主,两个去追人。
  但最先到的是南宫春风,他以“天马行空”的姿势,横越过大批叫化子的头顶,跃落在坟墓之前。
  但南宫秋水,已被人救走,连谢小燕也飞跃而去。
  南宫春风看到了地上滴落的鲜血。
  这附近墓园绵连,视界不广,南宫春风和红粉二剑登上几座墓碑察看,已不见了救走南宫秋水那人的影迹。
  连刺杀南宫秋水的谢小燕,也走得踪迹不见。
  南宫春风捡起了地上的毡帽,自言自语的道:“会找到妳的,一定会找到妳的……”
  这时,那些来抢祭品的叫化子,眼看发生了命案,也跑得人影不见。
  热闹的南宫墓园,立刻间,清冷下来。
  宝莲公主手扶在首剑方万妙香的肩头上,缓步行了过来,道:“南宫公子……”
  南宫舂风回头看看宝莲公主,道:“在下南宫春风。”
  “久闻令妹才华绝世,姿容无双,我千里迢迢的赶来,竟然缘悭一面,真是可惜得很。”
  “宝莲公主……”南宫春风双目中闪动着炯炯的神光,道:“妳远离宫廷,南下太湖,只为了一见舍妹?”
  “是!可是,我仍然没有见到她……”
  “公主,传言岂可全信,舍妹的才貌,如何及得上公主,妳已经看到了她,一定觉得很失望吧!”
  “不!距离太远了一点,雾里看花,如何真切,但不知令妹的伤势?……公子是家学渊源,定然可以瞧出她是否有救?”
  望望地上的血迹,南宫春风叹息一声,道:“舍妹体质不适合习武,虽然聪明过人,但自卫的能力很弱,看地上血迹情形,纵然不死,亦必重伤。”
  宝莲公主黯然说道:“南宫世家,是南七省中的武林泰斗,竟然连秋水姑娘都保护不了,真是令人扼腕叹息了!”
  南宫春风道:“君子可欺之以方,绿林四夜枭为当今江湖上最有名的杀手,但前两天,有三具尸体出现在杂树林中,想不到,他们竟然肯一举牺牲了三个人,造成刺杀舍妹的机会!”
  “那个刺客,似是一个女的……”
  “不错,是绿林四夜枭中仅存的一枭,金陵一枝花谢小燕……”南宫春风叹道:“想不到,她在其他三枭死后,仍敢行刺舍妹……”
  “你好像早知道有人要行刺南宫秋水,而且,雇了绿林四夜枭?”
  “是!江湖上的动态,想瞒过南宫世家的耳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可知道,甚么人雇杀手行刺令妹?”
  “不知道,但如南宫世家要决心查明白这件事情,一定会找出雇主是谁!”
  “但愿你们早日查出元凶祸首……”宝莲公主说:“替秋水姑娘报仇,就算她没有死,但无辜受伤,也是件不可饶恕的事。”
  “是!多谢公主关心!”

    ×      ×      ×

  夏侯辉除去了脸上的易容药物,燃起了一堆枯枝,笑一笑,道:“姑娘,该醒醒了,装了这么久,妳难道还不觉着累么?”
  这是一座荒凉的山洞,燃起的火堆,照亮了洞中情形,本来重伤奄奄,仰卧在山洞一角的南宫秋水,忽然间,挺身坐了起来,胸前大片的血迹仍在,人却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
  她本来,就没有受伤,受伤只是装作。
  她伸出纤巧玉手,由罗衫中拉出一个装满着鸡血的丝囊丢在地上,道:“带着这捞什子,实在不舒服……”望着夏侯辉,接道:“你几时发觉我是装死的?”
  夏侯辉道:“抱妳起来的时候,就发觉了……”
  “那么早……”南宫秋水道:“既然早发觉了,为甚么还要救我,而且,还带我到这里来?”
  “我知道妳假装受伤,也知道妳不是南宫秋水,但谢小燕却是真要杀妳,所以我只好救妳了。”
  “你说,我不是南宫秋水?”
  “对!”夏侯辉道:“我不知妳是谁,但绝不是南宫秋水!”
  “唉!妳该让我死的……”
  “为甚么?”
  “因为我答应过小姐,替她死的……”
  “南宫秋水真的是这么一个残忍的人么?”
  “不要污辱我们小姐,她心地仁慈……”
  夏侯辉接道:“她如心地仁慈,怎会答应让妳替她被杀?”
  “是我愿意,是我求小姐的……”
  “其实,你不出手救她,她也不会死的……”一个甜美的声音,传入耳际,道:“只是,我的布置被你破坏了。”
  轻轻拨弄着枯枝,使洞中的火势更大了一些,夏侯辉吁了一口气,道:“既然来了,何不请入石洞小坐?”
  “小姐……”坐在一角的少女,突然飞身而起,向洞外扑去。
  夏侯辉伸手阻拦,两人掌指交错,过了三招,少女力尽落地,仍未冲出夏侯辉的拦截。
  “姑娘的身手不错。”夏侯辉道:“谢小燕那一刀杀不了妳的……”
  “但她不会闪避的,胸藏鸡血,如果骗不过夜枭杀手,她会束手就戮……”一个身着绿衣的绝美少女,在两个青衣女婢搀扶下,缓步而入。
  “小婢秋荷,叩见小姐……”那装死的少女,虽然未冲过夏侯辉的拦截,仍然跪了下去,遥遥的叩拜。
  “秋荷,请起来。”
  “多谢小姐……”秋荷站起身子,行向绿衣少女。
  这一次,夏侯辉未再阻拦。
  望着那绿衣少女,夏侯辉缓缓说道:“是真的南宫秋水姑娘了?”
  “如假包换……”绿衣少女笑一笑,道:“我在坟墓前布下对时香,只要秋荷倒下去,触动机关,对时香就会喷洒出来,谢小燕和秋荷,都会昏迷过去,可惜,你潜入墓上草丛,斩断了两条青藤,使我布下的机关失灵。”
  “这么说来,倒是在下有罪了。”
  “你救了秋荷,可以将功折罪,所以,我一点也不怪你。”
  夏侯辉笑道:“人说南宫秋水,智慧绝世,精通五行奇术,看来传言非虚。”
  南宫秋水道:“夸奖了,你能及时回头,不作杀手,足见慧根深厚,我不想欺瞒你,把个中内情,完全奉告,再由你作个抉择!”
  夏侯辉道:“好!我先听听再说!”
  南宫秋水道:“绿林四夜枭是最近江湖上最成功的杀手,他们杀人无数,家父早想除掉他们,只是他们行踪飘忽,不易寻找,何况,想把他们四个人,集中一处,一起除掉,更不容易!”
  “所以,南宫姑娘就想出了这个雇请杀手,杀死自己的办法?”
  “四夜枭很精明,布局上,一步有错,他们就会警觉而遁,宝莲公主南下,想和我解决一场情感纠纷……”南宫秋水说:“我就利用这个机会,设下此计,这件事本有风传,宝莲公主因爱情对我生出很多误会,四枭虽然精明,也不会生疑了。以后的事,都是你亲眼所见,用不着我说明了。”
  夏侯辉道:“杀了四夜枭,不除去阎王虎伥宇文追,斩草未除根,春风吹又生。”
  “他逃不了的,你如肯再去吃一碗九指老张的牛肉面,就会看到结果。”
  “好!在下本和宇文追有约,应该依时赴约的,告辞了。”起身离去。

    ×      ×      ×

  仍是那座野店,快要打烊的时刻,夏侯辉跨进了店门,宇文追已然在坐,面前摆了一瓶二锅头,闭目养神。
  老张愁眉苦脸的坐在一侧。
  夏侯辉选一个最近门口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碗牛肉面,他一路赶来,真的有些饿了。
  谢小燕抱着月琴,行入店门。
  夏侯辉一欠身,点头笑笑,谢小燕还了夏侯辉一个媚眼,却行近宇文追的桌位,在对面坐下。
  理理鬓边散发,谢小燕道:“南宫秋水受了伤,生死不明。”
  “所以,妳只能拿一半钱,三千两银子。”
  “好!给我……”
  宇文追道:“老张,东西送到没有?”
  “送到了……”老张捧着一个密封的锦囊,送给宇文追。
  宇文追打开锦囊,取出了一张银票,那是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
  宇文追呆一呆,道:“二十万两……”想收起,已来不及,谢小燕的月琴,已射出了十二枚毒针,击中了宇文追,道:“你骗我,二十万两的酬劳,只给我三千两。”
  宇文追身子摇动,栽倒地下,但左手中仍紧紧握着银票。
  谢小燕伏身去捡银票,一道寒芒,由宇文追右袖中射出,一把淬毒的匕首,正中谢小燕的前胸。
  两个人的暗器、兵刃上,都有剧毒,见血封喉,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同时毙命。
  但看到两人死时的神情,倒是都有很多话想说出来。
  “唉!人为财死啊!老弟台,咱们喝酒吧!”
  九指老张拿着两瓶二锅头行了过来。
  “唉!宇文追左手抓着银票倒下去,谢小燕就该小心的……”夏侯辉说:“他右手已准备攻击。”
  “二十万两的银票,是个大数字……”九指老张喝了一口酒说:“谢小燕被银票诱惑得晕了头,才会上当。”
  夏侯辉道:“如果谢小燕不上当呢?”
  九指老张道:“当然,另外有人对付她。”
  夏侯辉四顾一眼,道:“是老前辈出手……”
  “不!是你……”九指老张又喝了一口酒,笑道:“南宫秋水姑娘说,请你把这张银票送到她住的秋水庐去,她在三年内,不会离开那里了。”
  夏侯辉也喝了一口酒,道:“二十万两银子很重,但银票却轻得很,我现在就该上路了。”

    ——武侠接力第十档“放不下的屠刀”将在下期刊出


    第十部  放不下的屠刀

    (一)
    文/卧龙生

  卖豆花的老张,今年已经五十多岁,没儿没女的孤家寡人一个,人长得又黑又瘦,邻居们都叫他黑皮张,十几年前,他到了开封府,在相国寺附近买了一幢房子,开了这家豆花店。
  自己磨的豆花,货真价实,味道香醇,生意非常好,天一亮打开店门,豆花出锅,大概辰中时刻,一大锅豆花卖完,就关门休息,每天只卖一锅,绝不多卖。
  别人劝他趁还能动的时候,辛苦一点多卖一锅,存点养老金,但却被黑皮张拒绝了,他说,一大早起来磨豆花,这把老骨头已经折腾的够受了,银子虽然好,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用就好,我也没儿没女的,存钱也没有用处。
  相国寺是开封府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杂耍集中的区域,这里云集了三教九流各等各样的人。
  黑皮张对面是卖大力丸的华大山,隔壁是看相拆字的刘麻子,街口处,是大生意,王家车行的总店。
  这里人来人往,消息灵通,不但开封府的事,立刻传到,就是江湖上发生甚么大事,这里也传得很快。
  黑皮张享受的时间是下午申时开始,午觉睡完,精神充沛,提着一瓶高梁,找人喝酒聊天。
  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是隔壁刘麻子的命相馆。
  刘麻子的生意很差,一天能有三个人去算命拆字,算是好生意了,有时候,一天也没有一个客人上门。
  所以,他很清闲,有足够的时间陪黑皮张喝酒。
  华大山的武术馆,既卖大力丸,又替人接骨推拿,专治跌打损伤,可是,生意也不怎么兴隆,也常到刘麻子的命相馆喝一杯。
  黑皮张、华大山、刘麻子,三个人常聚一块儿喝酒,一聊就是几个时辰。
  三个人有一个相同的地方,都没有娶老婆,看上去年龄也差不多。
  但要认真的算起来,黑皮张五十四岁,年龄最大,刘麻子五十二,人高马大的华大山,年龄最轻,只有四十九岁。
  三个混饭吃的小老头,日子过的很悠闲,他们都有工作,但都不很忙,一天十二个时辰中,倒有九个时辰在喝酒、睡觉,十几年下来,没有人感觉到哪里不对。
  但如是特别细心的人,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异于常人。
  先说他们到开封府的时间,相差不过十多天,而且,他们似乎都很有钱,看上了房子,价也不还,就买了下来。
  他们作的小生意,但买的房子,在相国寺附近,算是相当好的房产,青砖墙、红砖地、大青瓦的屋面,厅、房俱全。老实说,这种房租出去收的租钱,可能比他们做生意赚的钱还多。
  再看他们喝的酒,是最贵、最好的二锅头,这种酒很难买到,要到檀房去订。当然,价钱比一般的烧刀子,贵得太多了。
  偶尔喝一次,一般人都喝得起,但每天两三斤,就不是一般人能负担了,单是酒钱,一天就要三两银子。三两银子,一般的家庭,一个月也花不完。
  据说,取出一斤二锅头,能影响一百斤烧刀子的品质,当然价钱要贵很多,至少一斤二锅头,要算你三十斤烧刀子的价钱。
  他们喝酒要下酒菜,刘麻子烧菜的手艺不错,偶尔会下厨房烧几个下酒菜,黑皮张、华大山,也常从外面带菜来下酒,乖乖,都是开封府最有名的好菜。
  马回子的全牛盒、白切羊肉,又一村的清蒸黄河鲤鱼,毕烧鸡的一斤半。
  全牛盒,就是三斤全牛肉,所谓全牛肉,就是那一盒里,牛身上所有的部位,全有了,都是卤制好的成品,一盒三斤的价钱,大概可以买二十斤牛肉,因为,一条牛,只能拼出三个全牛盒。
  毕烧鸡的一斤半,那是一斤半重的鸡卤出的烧鸡,肉质最坚实,吃起来带劲,但因为,鸡的斤两不够,算斤两划不着,所以,不算斤两,论只计价,是烧鸡中最贵的品类。
  如果,你是吃家,看到刘麻子烧的菜,你会吓一大跳。
  那想是数千里外运来的东西,鱼翅、燕窝、海带和风干的海虾,开封府是大地方,可以买到这些海味,只是贵得吓死人。
  那时候,除了牛车、马车之外,全凭两条腿赶路,就算是一棵葱吧,你拿着走了三千里,也该值二两银子吧?这些海味,全靠挑夫,由数千里外运到开封,你算算看,它该值多少钱?物以稀为贵,一般人别说吃了,连看到过海味是甚么样子的也不多。
  但刘麻子们却常常弄两盘海味下酒。
  开始的时候,他们很小心,窗门紧闭,但日久生疏,就不再关窗闭门,二锅头的酒香,海味的鲜美,随风飘出。
  感受最多的是住在刘麻子后边的周大娘了,刘麻子家里飘出的酒香、海鲜味,全都涌到了周大娘的客厅里。
  周大娘的房子很小,只有一房一厅,但大门正对着刘麻子的后门,每天都可以闻到那些香味,闻得周大娘对饭菜都没有胃口了。那些香味,都是名厨调制的,实在引人大动食指。周大娘每天都要坐在客厅里,闻上个把时辰,过过干瘾,吃不到,闻闻味道总可以吧!
  周大娘在相国寺外面摆个地摊卖鞋子,那是纯手工制的布鞋,一早开市,天黑收摊,但自从闻到刘麻子家的酒菜香味,连生意也提前收摊。
  她本来,还不好意思说出去,但她忍不住,要喜欢说话的女人不说话,实在很难,那些飘过来的香味,又都是一般人从未吃过的东西,听得人也觉得津津有味。
  这件事,很快传散开去。
  但刘麻子、黑皮张、华大山,还不知道。
  相国寺附近聚居的人,虽然品流混杂,蛇鼠一窝,但大都是些小混混,敲敲商家的竹杠,白吃白喝一顿,但刘麻子和黑皮张,看上去有点瘦弱,作的又是小生意,相国寺的混混们,也没有想到打他们的主意。
  至于开武馆的华大山,就算是发帖子请那些混混们吃饭,大概也没有人敢去,他人高体壮,站在那里像一座铁塔似的,拳头一握,有海碗那么大,别说一拳打下去了,就算碰一下,也要碰断你两根肋骨。
  相国寺的混混们也有一个头头,叫小花蛇丁咚,丁咚是他的姓名,小花蛇是他的绰号,小花蛇不一定会咬死人,但却缠人很紧,叫人讨厌。
  丁咚的年纪不大,二十二、三岁吧,长得挺端正,样子也很机灵,但一脱衣服,全身都是伤疤,他混到相国寺地盘上头头老大,付的代价也很大,被人杀伤了三次,挨过七、八次重打,这些伤痕,换到了头头的地位。
  这天,刘麻子、黑皮张正在喝酒,丁咚带了两个人,突然冲进了命相馆。
  华大山不在,武馆今天生意特别好,两三个人,都在排队等候接骨。当然,华大山如果也在场,也许,丁咚就不会来了。
  刘麻子皱皱眉头,道:“丁老弟,有甚么事么?”
  丁咚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两道眼光,却是投注在桌子上四大盘的佳肴上,那是一盘鱼翅、一盘草虾、一个全牛盒、一只一斤半。
  浓烈的酒香,直向鼻孔钻,丁咚拿个酒杯,一口气喝了三杯酒,才吁一口气,道:“好酒,好酒。”立刻又去拿了双筷子,大吃起来。
  黑皮张脸色一变,就要发作。
  但却被刘麻子阻止。
  小花蛇吃了十几口,才放下换子,道:“两位是真人不露相啊!骗得我们好苦。”
  黑皮张奇道:“骗你们?我们骗你们甚么了?”
  小花蛇冷笑一声,道:“好家伙,鸭子死了嘴巴硬,现在赃证俱存,还是不认账啊?”
  刘麻子摇摇手示意黑皮张不要说话,却淡淡一笑,接道:“丁老弟说的赃证是……”
  “这些酒、这些菜……”小花蛇指着酒肴道:“怕不要十两银子,你们天天这么大吃大喝,一个月的酒菜钱,就要两三百两银子,就算是开封府的知府大人,也不作兴这么个吃法,就凭你们两个人小生意赚的钱,一个月也不够你们两天的酒菜钱。”
  刘麻子笑一笑,道:“没有这么贵,只不过,这些东西生长在大海里,离这里远了一点,大家很少吃,少见多怪罢了。再说,我们不偷不抢,银子是我们自己的,花光了也和别人无关,你老弟是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啊!”
  “你们哪来这么多的银子……”小花蛇说:“就凭你刘麻子看相的生意,一天收不到一吊钱,一辈子不吃不喝也存不了几两银子。”
  “你老弟的意思是……”刘麻子说:“想从我们身上找财路,敲点银子用了?”
  小花蛇道:“这话也不算错,如果你们有很多银子,拿出来一点,给我们兄弟花花,对两位会有好处。但是重要的是,我们想知道你们既然每天可以花上十两银子喝酒,为甚么还要在相国寺这个江湖人和穷人混生活的地方,做这种小生意?”
  刘麻子吁一口气,道:“老弟,你问的太多了,想勒索点银子花花,倒是好商量,问这么多闲事,就有些过分了。”
  “过分……”小花蛇怒火暴升的说道:“这是敬酒,两位要是不肯吃,那就只好吃罚酒了!”
  黑皮张站起来,又坐下,勉强按下了心中的怒火,闭上双目,不再看小花蛇一眼。
  刘麻子笑道:“丁老弟,你的运气不错,要是早个十年,你已经……”突然忍住,未说出来。
  “怎么样?”小花蛇说:“你们不说,我也明白,凭你们这两块料,绝对不敢去抢人家的银子,你们不是挖到了埋在地下的宝藏,就是骗了哪位大财主家当。”
  “好了!丁老弟,你也不用自拉自唱了,干脆,说清楚,你想要多少银子,可以离开这里,而且,要保证,以后不再来搅扰我们。”

    (二)
    文/秦红

  刘麻子这句话,正是小花蛇丁咚此来最大的目的,他心里明白有搞头了,又去倒一杯酒喝下,再往嘴里塞几片牛肉,这才耸耸肩道:“成,你姓刘的既是这么爽快,我姓丁的也不忍对你们狮子大开口,你弄个百儿八十两给我们兄弟花花,这档事就这么算了。”
  “你等一等。”
  刘麻子去后不久,就取来一只沉甸甸的布包,往桌上一放时,发出一声巨响,道:“这是两百两银子,你拿去喝茶吧。”
  小花蛇的心弦抽紧了一下,他万料不到对方出手这么大方,自己只说百儿八十,他竟给两百,他虽是相国寺的头号混混,却还不曾一次拿过两百两银子,因此心中乐得发抖,不过表面上仍装得若无其事,解开布包看了看,再将银子包好,道:“谢了,你们以后有甚么困难,只管找我小花蛇!”
  说完,提着那包银子,转身便要离去。
  刘麻子道:“慢着。”
  小花蛇脚下一煞,慢慢回过头,笑道:“有话要说么?”
  刘麻子沉着脸道:“你听着,仔仔细细的听着,也牢牢的记在心里,就这么一次,千万不要再来!”
  “成,一句话!”
  小花蛇眉开眼笑的走了。

    ×      ×      ×

  可惜的是:小花蛇的“一句话”只守信了十天,第十一天,他又乘着华大山不在的时候,像猫儿一样悄然出现在黑皮张和刘麻子面前。他很精明,一见他们变了脸色,连忙陪笑脸:“二位别紧张,我是经过这儿,顺道过来探望探望。咳咳……近来生意可好?有没有甚么事需要我小花蛇效劳的呀?”
  等到把黑皮张和刘麻子的情绪安抚下来,他才转弯抹角的说他最近手气不好,输了很多钱,快要混不下去了,若不再赶快弄点银子来解决,不是自己被杀,便是他杀人……软话硬话一齐来,最后是:“这回不要多,只要一百两就够了,而且我拿这条命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绝对不会再来了。”
  刘麻子没说甚么,又送给他一百两银子。

    ×      ×      ×

  半个月后,小花蛇三度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回带来一篮时鲜水果,还向他们打拱作揖,苦脸要求,道:“无论如何要救我一命……”
  又要走了五十两银子。
  这天晚上,他从外面买醉回家,上床便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一股热热而带着骚臭的东西流注到自己的脸上,他一惊而醒,发现已不是躺在家里的床上,而是躺在黑忽忽的郊外野地上,身边站着三个人,他初以为是在做恶梦,直到看清那三人的相貌,才吓得完全清醒过来。
  他挣扎欲起,怒吼道:“姓刘的,你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在我小花蛇的面上撒尿!”
  可是,不管他使出多大力气,全身四肢就是不听使唤,仍是那么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黑皮张、刘麻子、华大山面带微笑看着他,好像在欣赏一条垂死的小毛虫。
  小花蛇发现他们的眼神与平日不一样,顿感不妙,立刻改变口气,尴尬一笑道:“唉!三位老大哥,你们干么跟我小花蛇开这个玩笑?我小花蛇跟你们是朋友,可是我手下那一百多个兄弟可不太听我管教,这件事要是被我那些兄弟——”
  只说到这里,他就不敢再往下说,而且面孔发白收缩,原因是刘麻子已一脚踩在他的要害上。
  刘麻子冷笑道:“说下去,这件事要是被你那些兄弟知道了,他们会怎样?”
  小花蛇也学过一些功夫,知道自己全身瘫痪是被点了穴道,而会点人穴道的,毫无疑问是武林高手。换句话说,眼前这三个毫不起眼的老小子,分明都是深藏不露的顶尖人物,自己瞎了眼,这回准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倒是能死能活,不敢再说狠话,当即改变语气求饶道:“三位老大哥,我小花蛇瞎了狗眼,你们就网开一面,放过我这一回,我保证还你们的银子……”
  看见刘麻子三人的目光还是那么可怕,接着便道:“当然还加利息,你要几分利,我就给几分利,绝不食言!”
  再看刘麻子三人的神情冷峻如初,又道:“除了本利一起还,我小花蛇再选个日子带领所有兄弟去向你们磕头谢罪,从此奉你们三位老大哥为首,开封府相国寺这个地盘,今后是你们的了。”
  刘麻子终于笑了。
  小花蛇以为已说动了他们,登时心宽不少,长吁一口气道:“真是大水冲翻了龙王庙,三位老大哥要是早点表明身份,我小花蛇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找你们麻烦……唉,总算三位老大哥度量宽宏,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小花蛇这一辈子跟定你们啦!”
  刘麻子听若未闻,慢慢转对华大山道:“老三,你看怎么处置他好?”
  华大山蹲下身子,冲着小花蛇咧嘴一笑道:“小丁,我可以放过你,不过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小花蛇忙道:“是是是,你老大哥只管发问,我小花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华大山道:“你前后三次上门勒索之事,可曾对人说过?”
  小花蛇道:“没有,没有。”
  华大山道:“当真?”
  小花蛇道:“是真的,说老实话,我以为挖到了一个金矿,我想这件事若被我那些兄弟知道了,他们一定也会上门索求,所以我一直隐瞒未宣。”
  华大山道:“很好,现在我送你回去。”
  他一手抓起小花蛇,大步向一个方向走去,不久便听到一声闷哼,接着是“噗通”一声水响,俄顷便见他空手回来。
  黑皮张叹了口气道:“这个小混混真是命当该绝,怪可怜的……”
  华大山笑笑道:“可不是,我这一生一共杀了八十多人,这是头一次杀死一个小人物,实在不值得。”
  黑皮张面呈严肃道:“也怪我们自己太大意,今后可要收敛收敛了。”
  刘麻子点点头道:“说得是,咱们那样大吃大喝,也难怪人家起疑,以后要吃要喝,最好等深夜大家上床睡觉的时候。”
  华大山笑道:“相国寺一带,就只这个小花蛇难缠,而且如今他一死,那些小混混吓破了胆,短时间内大概不敢再出来胡作非为。再说小花蛇说的话应该可信,没有人会怀疑到咱们头上的。”
  “小混混不敢,大混混就敢!”
  说这话的不是黑皮张,也不是刘麻子,而是另外一个人——
  话声,来自数丈外的黑暗中!
  华大山三人面色一变,同时循声望去,隐约看见七、八丈外站着一个黑衣人。三人的面色一齐沉了下来,华大山开口冷冷道:“阁下是谁?”
  那黑衣人答道:“我说出我的姓名,三位也不认识……”
  华大山移步向他走过来,一面冷笑道:“你不说,我们怎知你是大混混?”
  那黑衣人道:“别过来,先听我一言。”
  华大山停住脚步道:“说。”
  那黑衣人语气没有敌意,轻笑一声:“我不是甚么大混混小混混,刚才说的只是一句戏言。”
  话声微顿,继道:“不过,我找你们已经找了很久了,好不容易从你们一位亲戚的口中得知你们三位可能隐居在开封府。这开封府可真大,我花了整整一个月才找到你们,也一直到今天晚上才确定你们三位就是我要找的人。”
  华大山道:“你知道我们是谁?”
  那黑衣人道:“当然知道。”
  华大山道:“找我们三人干么?”
  那黑衣人道:“有事相商。”
  华大山道:“何事?”
  那黑衣人道:“何必明知故问。”
  华大山道:“我告诉你,我们早已洗手不干了。”
  那黑衣人道:“是的,这个我听说过,不过这件事只有你们三位才有能力完成,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们,希望三位不要拒绝。”
  华大山道:“好,你说说看。”
  那黑衣人道:“我先说代价,我愿意付出比你们以前拿过的最高酬劳更高的酬劳。”
  华大山道:“你知道我以前拿过的一笔最高的酬劳是多少?”
  那黑衣人道:“一万两千两银子。”
  华大山眉头一皱,道:“你倒打听得很清楚啊!”
  那黑衣人道:“这表示我确有诚意。”
  华大山望望黑皮张和刘麻子,然后回对黑衣人问道:“那么,你愿付多少?”
  那黑衣人道:“每人一万五,先付五千,事成之后,再付一万。”
  华大山的意志好像被这个数目所动摇了,再问道:“如果我们拒绝呢?”
  那黑衣人道:“那样的话,我也没办法,只好去找别人试试了。”
  刘麻子开口道:“你去找别人好了,我们三人已非昔日的‘南方三死神’,我们真的已洗手不干了。”
  “决不考虑?”
  “不错。”
  “既然如此,我也无法相强,失陪了。”
  黑衣人说完了这句话,转身便欲离去,黑皮张突然于此时纵身疾起,似一只鹰隼猛扑过去,待扑近黑衣人寻丈处,才发现黑衣人蒙着面巾,他立即探掌向黑衣人的面上抓去——
  他的动作真是快如老鹰扑兔,黑衣人发觉他扑到而想举手格挡时,面上的黑巾已在黑皮张的手上,而黑皮张一眼看见他的面貌时,不禁失声惊呼:“天哪!”

    (三)
    文/诸葛青云

  “南方三死神”虽然洗手归隐,准备放下屠刀,可是都在剑锋上舔过血,油锅里捞过钱,见识过多少大风大浪!
  黑皮张身为“三死神”的老大,“杀人心”虽然暂戢,“包天胆”岂会丧失?他于抓去对方蒙面黑巾后的这一声“天哪”,委实不是随口叫出来的!
  原因在于他吃惊太甚,发现这自称“大混混”,出了“四万五千两”的空前高价,想雇“南方三死神”,重为冯妇的,居然在语音中毫未露出破绽。她竟是个女人,不是男人,正是在“相国寺”外,摆地摊卖鞋子,住的前门正对刘麻子后门的周大娘!
  黑皮张看清是她,先叹了一口气儿,然后目闪精芒,扬眉说道:“我是‘三死神’中的老大,可以替兄弟们作主,答应重为冯妇,和妳做这笔生意!并冲妳这份苦心孤诣,从来不让步的‘南方三死神’,今天破例,要卖妳一份特别人情,不必每人‘一万五’了,就照我们以前所拿过的最高行价,每人‘一万二’吧!”
  说也绝妙,一方面自动减价,另一方面却偏不领情,周大娘一伸手,递过了三张每张“五千两”的银票,目中含泪说道:“盛情心领,但要办‘难事’,需获‘高价’,乃是理所当然!我急于夫仇,任何代价,在所不惜,这是在通都大邑均可十足兑现的‘裕泰即付银票’,酬劳的数字虽高,事情的难度可见,差不多等于是买命钱了!我懂得江湖规矩,也知道你们于退隐一段时间以后,爱自己生命之心,应该比爱财之心,来得重了,故而我绝不勉强,在你们胆敢伸手接取这三张‘裕泰银票’之前,可以打退堂鼓,我也立离‘开封’,去设法寻找比‘南方三死神’更高明、更胆大……”
  话犹未了,人影又闪,这条人影可比适才黑皮张的身形高大得多。
  华大山闪身而前,从周大娘手中接过银票,立即分给黑皮张、刘麻子每人一张,轩眉狂笑道:“老大,老二,我做主,接生意了!周大娘也请把点子的姓名、资料,开过来吧!华大山敢向妳卖句狂言,江湖中‘杀手’虽多,但要寻找比‘南方三死神’更高明、更胆大的,恐怕只有那每晚都在‘森罗殿’上陪着阎老五喝‘二锅头’的‘阴曹一死神’了!”
  周大娘深知“杀手”只要一接酬劳,事情再难也不论成败,均为定局,非尽力拼命去做,以求达到目的不可!遂满面宽慰神色,含笑说道:“三位请回,继续畅饮‘二锅头’吧,我在刘麻子命相馆的后门以内,放了三双新鞋,也就是有关‘点子’的详细资料,都已缝在鞋底的夹层之内!”
  说完,微一晃肩,周大娘居然施展了相当不弱的“移形换影”轻功,隐入郊外野地的沉沉暗影内!
  黑皮张皱着眉,华大山咧着嘴,刘麻子却拈着手中那张五千两的“裕泰银票”,脸上流露出异样神色!
  黑皮张看他一眼问道:“老二,你虽是半路出家,但硏究甚么‘麻衣相法’、‘六合灵卦’、‘诸葛神数’,也下了不少工夫,看不看得出?算不算得准?这笔突如其来的意外财气,到底是福?是祸?”
  刘麻子道:“若依我做主,便不接银票,连夜离却‘开封’,换个码头,以图后半生安稳!但老三这一伸手,事情已成定局,便不必后悔,更不必有何抱怨!赶紧回我的命相馆,喝酒、看资料吧!‘点子’显然极‘扎手’,是祸、是福,全看我们的设计是否周密,行动或成、或败,够不够命再拿周大娘其余那‘一万两’了!”
  华大山性急、心直,比较粗豪,与他的外型相配,闻言大笑道:“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二哥是‘刘铁口’,当然该听你的!大哥,咱们先回去喝酒,锅里还有一条两斤左右极肥美的‘清蒸黄河鲤鱼’,是我叫‘又一村’头厨老牛,加工精制,你一向最爱吃的!”
  这意图放下屠刀,小隐于市,外号“南方三死神”的三位江湖豪客,先被今夜“小花蛇”丁咚太岁头上动土的,敲诈一闹,再被周大娘苦心孤诣的,以空前重价一求,每人怀中揣了五千两的银票,不禁相视微笑,雄心顿炽,颇有不甘“髀肉复生”之感!
  但这份雄心壮念,竟不能维持多久!他们才由郊外回到刘麻子的命相馆中,眉宇间的雄豪、自许,立刻变成了愕诧,震惊!刚刚的商量打算,全告灰飞烟灭!
  问题出在周大娘放在命相馆后门以内,送给他们每人一双的手制新鞋。
  鞋,确是新鞋,但,鞋底已然被人用刀划开!
  鞋底,确有夹层,但,夹层中却是空的,纵或藏过东西,也业已被人取走,哪里还有甚么“点子”的姓名,和他们办事必需的“详细资料”?
  刘麻子首先一摊双手,耸肩苦笑说道:“糟!漏光,走油,整个完蛋!我们在这‘开封府’,住不得了,从现在开始,就变作浪迹天涯的‘三死神’吧!”
  三个人中,数黑皮张最阴、最稳,他冷笑一声,摇头说道:“我们住不得‘开封府’,有甚紧要?但周大娘却多半活不成了!‘点子’方面,既得讯毁了‘资料’,难道还会留她这个比‘资料’更重要百倍的‘仇家’活口?”
  刘麻子瞿然叫道:“老大说得好,周大娘就住在对面,我们赶快过去看看,希望她还没有回来,否则,我们若无处找她,也就没法为她挽回这场劫数!”
  等这“南方三死神”赶到命相馆后门对面的周大娘家中,却已来不及抢救周大娘。这位苦心孤诣,攒聚了一大笔银子,想雇聘高手,为夫报仇的“未亡人”,业告变成了“已亡人”,遭受“死神”照顾!
  周大娘死得并不太惨,她似乎是因毫无防范,于返家时,被人从背后突施暗算,来了个一剑穿心,但杀人者就用周大娘的血,在她尸旁地上,所留下的五个血字,却极具自傲讽刺意味,写的是“阴曹一死神”!
  刚才,华大山在郊外从周大娘手中接银票时,曾有:“江湖中杀手虽多,但要寻找比‘南方三死神’更高明、更胆大的,恐怕只有那每晚都在‘森罗殿’上,陪着阎老五喝‘二锅头’的‘阴曹一死神’了!”之语,想不到,如今立有“阴曹一死神”的血字,出现在周大娘尸旁地上,岂不是显然有意强烈讽刺?
  黑皮张嘴角一披,哂然笑道:“人最怕喜极忘形!周大娘确定我们身份,以为复仇有望,喜极之下,忘形疏神,以致遭了毒手!如今这‘阴曹一死神’,毁了‘资料’,灭了‘活口’,以为必可从此高枕无忧,喜极之下,也告忘形疏神,才留下了两桩破绽,可能他真要被我们寻上门去,像华老三所说,将去‘森罗殿’中,奉陪阎老五,痛饮‘二锅头’了!”
  华大山怪叫一声道:“老大,你的‘杀人刀’虽放下已久,‘阅人眼’却越来越亮!我怎么看不出甚么破绽?根本觉得毫无迹象可寻,不知道应该从何着手?”
  黑皮张冷笑道:“从背后下手之人,品流不高,他既杀周大娘,决不会对我们兄弟,有所宽忍!只不过顾忌艺业不敌,暨人手悬殊,不敢从正面为敌而已!刚才我们谈话,既全被此人听去,定然知晓将回命相馆,大家饮酒合议!故而,刘老二不妨回去,察看一下,酒菜之中,有没有被人作了甚么恶毒手脚?”
  刘麻子一去即回,愤然咬牙叫道:“老大的判断无差,酒中没有毛病,但我们大家都最爱吃的那碗‘清蒸黄河鲤鱼’,却被人下了‘七步断肠’之毒!”
  黑皮张面含得意笑容,向刘麻子和华大山一舒左掌,原来,他趁刘麻子回转命相馆察看之际,已用周大娘家的笔墨,在自己左掌中,预先写好了“鱼中有毒”四字!
  华大山佩服万分的向黑皮张抱拳叫道:“老大真够高明,别再弄玄虚了,请赶快指明对方的破绽所在,我要循着‘来龙去脉’找出对方,和他放手一拼,以求合乎‘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规矩……不不不,应该改成‘为人报仇’,才对得起那已遭毒手,饮恨黄泉的周大娘呢!”
  黑皮张手指周大娘的尸体说道:“第一个破绽,乃是伤口!我觉得从后背直透前心的‘穿衣破孔’,似乎小了一点,不像是‘普通剑痕’!”
  华大山立即略微撕破周大娘遗尸衣裳,在“后背”“前胸”等伤口部位,细一察看,点头说道:“伤口极为细小,形状略呈三棱,深度则透背穿心,一刺毙命!足见此人认穴极准,腕力颇强,所用兵刃,像是武林中甚为少见的‘三棱剑’呢!”
  刘麻子哼了一声,目闪煞芒说道:“范围小得多了!周大娘既能施展‘移形换影’轻功,身手决不会弱,能从背后下手,把她一刺穿心,又是擅用‘三棱剑’的武林好手,当世中,不会超过五个……”
  黑皮张又指着周大娘尸旁地上的“阴曹一死神”五个血字,冷笑说道:“假如此人不是得意忘形,想对我们加以强烈讽刺,杀人后,抖手一走,纵令伤口上留有蛛丝马迹,也仍够支使我们在云山雾沼之中,苦苦摸索!如今‘死神’碰‘死神’,大家门对门,我黑皮张敢夸句狂言,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谁?”这几乎是刘麻子和华大山不约而同的齐声问话。
  黑皮张道:“你们注意‘阴曹一死神’中那个‘曹’字的‘特别写法’,要知道这以血留字,只是属于‘习惯’,不是卖弄‘书法’,并回头细想一下,有没有在甚么地方,或甚么人的笔下,发现过同样‘习惯’?”
  “南方三死神”的老大出了考试题目,立使老二、老三陷入了沉思状态……
  比较粗豪的华大山居然先跳了起来,失声叫道:“我……我日他的老舅,‘又一村’账房的‘曹掌柜’,他那个‘曹’字,就常常怪里怪气的这样写法!”
  刘麻子脸上仿佛从每一个“麻子”孔内,都射出了森森杀气,牙关紧咬,恨恨说道:“难怪‘清蒸黄河鲤鱼’之中,会有‘七步断肠散’呢!那正是华老三烦请头厨老牛,加工精制,从曹掌柜的‘又一村’里,花钱买回来的!”
  华大山的胡须头发,都一齐呼然猬卷,气得快要炸了,一伸手从腰间撤下他最得意的兵刃“九合金丝棒”来,闪身就往外闯!
  黑皮张把他一把拉住,皱眉问道:“华老三,你干甚么?是赶去‘又一村’么?”
  华大山的牛眼一瞪,扬眉问道:“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难道还不应该用我的‘九合金丝棒’,对他的‘三棱剑’,来场石破天惊的‘死神决斗’?”
  黑皮张阴恻恻的笑道:“假如曹掌柜警觉他得意忘形,漏了马脚,此时‘又一村’内,必然‘神’去‘村’空,否则,他会以为头厨老牛的‘七步断肠散’,可能生效,不是亲自到刘老二的命相馆中,欣赏得意成果,就是派他的心腹手下,来替我们‘南方三死神’收收尸的……”
  华大山听懂了黑皮张的言外之意,咧嘴笑道:“老大是说与其‘兴师问罪’,不如‘守株待兔’……”
  黑皮张道:“我不敢说鱼儿准会入网,飞鸟一定投罗,狡兔必然撞树,但以逸待劳,总较有利……”
  话犹未了,出人意料的变故又生!

    (四)
    文/独孤红

  甚么出人意料的变故?
  原来是砰然一声大震,有样东西撞开了门飞了进来。
  三个人同样的反应,几几乎同时扬掌,向着飞进来的那样东西劈了过去。
  任何人都会有这种反应,“南方三死神”这样的一流高手,反应更是敏锐,不但反应敏锐,而且出手也重。
  只听又一声砰然大震,那样东西同时中了三掌,忽地一声倒飞了回去。
  倒飞回去可没有经由飞进来的那扇门又飞了出去,而是再一次的发出砰然大震,撞在了门边,震得屋子一阵晃动,然后落在地上。
  当“南方三死神”同时出掌,拍在了那样东西之上的时候,他们三个已经觉出了,而且十分肯定,那是一个人,等到那个人撞在门边,掉落地上的时候,他们三个不过是多看清楚那是甚么人而已。
  没有错,躺在门边的是个人,这个人已经像是一摊烂泥了,浑身软成一堆,从七窍里喷出来的血,溅得到处都是!
  既然是个人,身上同时中了三个一流高手的一掌,十足的重手法,浑身骨头还能不断,还能不像摊烂泥,五脏六腑还能不碎,还能不从七窍里喷出血来?
  躺在门边地上的那个人,也不是别人,赫然竟是他们三个刚从字迹的习惯写法,推测出杀害周大娘的那个凶手,“又一村”的曹掌柜!
  曹掌柜是曹掌柜,曹掌柜的胸前还别着一条长长的布条,上头写着十二个字,那十二个字写的是:劳你们的贵手替我灭口,谢谢。
  三个人怔住了!
  刚发现的凶手又被杀灭口了,帮人灭口的竟是他们三个。
  刚发现的一条线索又断了,而扯断这条好不容易悟出,得来的线索的,竟也是他们三个。
  他们三个能不怔、不惊、不气!
  应该既怔,又惊,复气,太应该了。他们三个的一举一动,从周大娘现身雇他们开始,简直就完完全全的在人家监视之下。
  线索虽然断了,事情却似乎更明显了。
  曹掌柜只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人,借他们三个之手杀了曹掌柜灭口的,才是真正的凶手,也就是周大娘的仇人。
  这个人是谁?
  黑皮张头一个定过神来,一声冷喝道:“老二、老三,快!”
  喝声中,他也头一个扑出了屋。
  黑皮张,刘麻子,华大山合称“南方三死神”,三个人都是经验、历练两称丰富的“职业杀手”,黑皮张这一声冷喝,刘麻子、华大山还能不知道是甚么意思?
  两个人立即恍然大悟,跟着扑了出去。
  三个人快捷如电,前一后二的扑出了屋,脚一沾地,腾身又起,一起翻上了屋顶。
  屋顶居高临下,夜色虽浓,难不倒三个人的锐利目光,脚一沾屋顶,就看见了,几十丈外正有一条人影飞奔。
  黑皮张冷冷一笑:“要是我没有料错,这个人十九是‘又一村’的头厨老牛,追——”
  “追”声中,三个人一起腾身而起,飞身追去。
  三个人都是一流的身手,追得当然快。
  而那条人影显然也不是泛泛之辈,这里三个人刚一腾身追赶,那里那条人影似乎便已经知晓,霎时间奔跑更快,一个身影简直像脱弩之矢。
  黑皮张道:“做贼的心虚,把曹掌柜闭了穴道扔给咱们的,是他没有错了,他已经发现咱们在追他了,咱们得快点儿——”
  他说完了话,三个人也立时提气加快了身法。
  夜色中看,简直就像几缕淡淡的轻烟,在疾快的随夜风飘动着!
  毕竟,三个人的修为较前面人影略胜一筹,这一互较身法,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很快的,三个人已追进了二十丈内。
  华大山冷笑一声:“兔崽子跑不掉了——”
  他话声方落,随听刘麻子道:“未必。”
  刘麻子何以会这么说?
  华大山马上也看到了,距离前面那条人影之前的十丈外,就是一片密树林!
  事实上,那条人影就是往那片密树林跑的。
  谁都知道,树林已经是藏身的好所在了,密树林更好藏身。
  江湖人物也都知道,“逢林莫入”,跑的人一旦躲进了树林,后头追的人是很少会追进去的。
  只听黑皮张道:“咱们最好能在他躲进树林之前截住他!”
  此言一出,三个人的身法立即又加快了,这一快,简直就是风驰电掣。
  “最好能在他躲进之前截住他!”那只是三个人的想法,三个人的愿望!
  但是,事实却是与愿望相违,就在三个人眼看就要追上前面那人影,相差还不到一丈的时候,那人影却已一头扎进了黑忽忽,伸手难见五指的密树林中。
  当然,三个人也紧接着扑到了林边,这真是令人跳脚的事,但是三个人不愧是经验历练丰富的“职业杀手”,三个人都没有跳脚,黑皮张一挥手,刘麻子、华大山身躯一顿之后继续扑进,不是扑身入林,而是贴着林边绕扑,飞快的成鼎足之势包团住这片密树林。
  这片密树林不算太大,三人成鼎足之势包围,彼此之间都能看得见,不怕没办法连络。
  黑皮张见刘麻子跟华大山都到了该站立的地方,站好了,他立即提气向着树林发话,“朋友,你够机灵,知道往树林里转,但是你不够快,没能在我们三个包围这片树林之前,往另一边出去——”
  他说他的,没有人答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黑皮张冷冷一笑,又道:“算了吧,朋友,你既然在暗中监视我们不是一刻了,你就应该知道,我们三个不是刚出道儿的雏儿,光棍儿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不要耍诈了,我们知道你还在里头。”
  依然如故,他说他的,没有人答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有黑皮张的话声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华大山忍不住了,破口骂道:“我日你老舅,对周大娘他男人也好,对曹掌柜也好,你既然下得狠手,至少应该是个硬汉!这会儿怎么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宁愿当孬种,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想是这一骂奏效了,华大山的骂声方落,一个低沉的冰冷话声透林传出,“姓华的,留神我撕烂你那张狗嘴,往里头塞屎。”
  华大山哈哈一笑道:“我日你老舅,你也禁不起骂呀,想撕烂我姓华的嘴不难,你出来呀!”
  那低沉冰冷话声道:“不要想激我,有本事你就进来。”
  华大山浓眉一耸,大眼放光,转望黑皮张叫道:“老大——”
  黑皮张抬手拦住了他,向着树林道:“朋友,要是我没有料错,你就是‘又一村’头厨老牛,我料错了没有?”
  那低沉冰冷话声道:“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黑皮张截口道:“对,只我们认准,你就是周大娘的那个仇人,我们杀了你为周大娘报仇就行了。”
  那低沉冰冷话声道:“人嘴两张皮,上嘴唇儿一碰下嘴唇儿,说起话来容易,做起事可不那么简单,要杀我必得先逮住我,想逮住我必得先进树林来,你们连进树林都不敢,还谈甚么杀我。”
  华大山暴叫道:“老大,你听见没有?”
  黑皮张淡淡道:“字字悉入耳中,而且清晰异常,只是华老三,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改不了你那经不起激的臭脾气,老毛病——”
  华大山道:“可是——”
  黑皮张道:“别可是了,记得当年咱们看人灌老鼠所引发的灵感么,再来一次如何?”
  此言一出,华大山跟刘麻子两个人同时抚掌大笑,“好好好,好好好,只是,老大,等到耗子跑出来,你可不能一个人下手。”
  黑皮张道:“我甚么时候干过这种事了,既然决定用这一招,就不要再耽误了,动手吧!”
  华大山跟刘麻子两人同时答应一声,同时探手入怀里摸出一物,同时迎风一晃,两个人的手中同时亮起了火光,敢情,那是火摺子。
  只听黑皮张道:“点吧!”
  华大山、刘麻子哈哈一笑,飞身掠至林边,伸出火摺子去就要点燃林边的枯枝,准备放火烧林。
  鼎足之势的包围,两边点火,单留一边,当然,那是想逼林中人从一边,也就是黑皮张站定的这一边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那低沉冰冷话声忽起,“慢着,我出来!”
  刘麻子、华大山点火的手前伸之势一顿。
  从黑皮张站定的这一边树林里飞出个人来,就落在黑皮张面前不远处,落地往后就倒。
  没错,这个人确是“又一村”的头厨老牛,但是血从他嘴角流下,显然他已经嚼舌自绝了!

    (五)
    文/慕容美

  黑皮张看清死者竟是又一村的头厨老牛,不禁叹了口气,喃喃道:“老牛啊,老牛,你平时能言善道,一团和气,谈起女人来,头头是道,大家都笑你有心无胆,能说不能行,说你是甚么‘无胆色狼’……你一个头厨当得好好的,干嘛扯上这一档子恩怨……难道……你当年竟是垂涎周大娘的美色……而被人利用了不成……”
  守在树林另外两边的刘麻子和华大山,听了黑皮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不由得都在暗暗纳罕:张老大一向不是个多话的人,这时干嘛说了这许多废话?
  两人心中疑惑,又不便出声相询,便不约而同的各向黑皮张这边侧移两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皮张似乎早料定刘、华两人会有这一着,这时正藉着一棵树干的遮掩,朝两人此了个明显的手势,那意思是说:不妨卖个破绽,放走林中人可也,他已另有计较。
  华大山是个直肠子,他向来对“用计”,很有兴趣,只是从来也没有成功过。这时他居然以为想到了一条“妙计”,忽然提高喉咙道:“奶奶的,人没有等到,反倒等出一泡骚尿来了,只可惜没法撒到林中那位朋友的臭嘴巴里……”
  他走开数步,伸手一拉,居然请出他的“二当家的”,当场撒起尿来。
  林中人当然不肯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嗖”地一声,一条人影射出,其疾如矢,眨眼不知去向。这边三兄弟,只追了几步,便装作追赶不及的样子,放弃了继续追下去。
  华大山忍不住追问黑皮张道:“我们放火烧林,本来是个很好的方法,对方怕我们真的放火,不得不牺牲头厨老牛,便是个最好的证明。就算放火不太妥当,最多耗到明天天亮,也不愁这厮飞上天去。老大突然示意我们故意放人,是甚么意思?”
  黑皮张笑了笑道:“这里离都城太近,放火也只是说说而已,至于那厮说话低沉冰冷的腔调,无疑是故意装出来的,平时说话,一定不是这种样子,说不定适得其反,这使我不禁想起了一个人……”
  华大山忙问道:“谁?”
  黑皮张道:“我们每次说话,都出毛病,还是先回去找个妥当的地方,慢慢再说吧!”
  刘麻子道:“老大不怕这位正主儿做贼心虚,自此远走高飞?”
  黑皮张摇摇头,笑道:“不会的,这位仁兄太自信了,他自信我们一定猜不透他是谁,他在这里根基稳固,为甚么要高飞远走?”
  三人回到华大山卖大力丸的住处,黑皮张说出一个人来,华大山和刘麻子,果然都不相信。
  谁会相信住在又一村隔壁,一个名叫王大娘的媒婆,会是这件陈年旧案的主凶?
  根据他们三人的记忆,王大娘住来故宫附近,似乎比他们晚一点。王大娘当年的模样,他们已记不太清楚了,他们只记得这女人相当风骚,到处串门子,藉口是替人家的小儿女说合婚事,事实上,这几年下来,由王大娘撮合的婚事,一件也没有成功过。
  王大娘现在也快四十岁了,除了风骚,模样并不怎么样,至少和周大娘比起来,要差那么一截儿。
  尽管三人意见不同,但刘麻子和华大山一向信服黑皮张,既然黑皮张坚持王大娘就是正主儿,两人也只好共进退,筹谋应付之策。
  他们这一夜,就在华大山住处歇下,以防分开来遭遇暗算。
  第二天一早,他们决定公开拜访王大娘。
  华、刘二人都认为如果昨晚那名神秘蒙面人就是王大娘,他们现在前去,必然会扑一个空。只有黑皮张认定王大娘不会规避,因为她自信没有被识破的理由。
  结果,黑皮张赢了第一个回合。王大娘端端正正的坐在家里,和平时没有两样。
  她看三个老邻居连袂拜访,显得又高兴又惊讶。
  “三位今天是哪阵风吹来的?”她忙着抹凳子泡茶,声音细细柔柔的,果然和昨夜树林中那个神秘人物无法产生联想。
  黑皮张示意大家坐下,但都没有去动那杯茶。
  他笑笑道:“王大娘,我们都是老邻居了,现在,我们哥儿三个,想来跟妳商量一件事,希望大娘不要见拒才好。”
  王大娘吃吃媚笑道:“我们几个,年纪都还相当——不对呀——你们谁有意思,一个人来就行了,干嘛要三兄弟一齐来,你们打算……”
  黑皮张笑意一敛,正容道:“别乱扯了,王大娘,我们是想请教,多年前,周大爷究竟是甚么地方得罪了妳,竟惹得妳害得周大娘一下子成了寡妇?”
  王大娘眼珠子转了几下,忽然叹了口气道:“跟死神住在一起,实在不是滋味,早在三、四年前,我就该搬家了。唉!”
  她忽然转向刘麻子:“喂!刘麻子,一个人应该怎么死法,是不是命中早就注定了?”
  刘麻子藉命相混饭吃,完全是拿一块相命牌子作幌子,他连高深一点的命理书籍都看不懂,跟他谈命运,岂不是对牛弹琴?
  刘麻子听了,忍不住脸孔一红,同时也暗暗佩服老大黑皮张果然有一手。
  王大娘见刘麻子发窘,再转向黑皮张道:“你们‘南方三死神’,以前接下的案件,有没有发生过‘意外事件’?”
  黑皮张冷冷地道:“大娘的话,太含混了,我们听不懂。”
  王大娘道:“譬如说,就像这次一样,原来的委托人死了,杀手尾款也泡汤了,三位与你们想追杀的人既无怨仇可言,何不就此收场,化干戈为玉帛,甚至——”
  底下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但谁也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
  “这是废话!”黑皮张冷冷接着她的话道:“周大娘的死,是怨上加怨,我们拿不到底下的钱,并非她的本意,我们当初答应了她,就不能对不起她!”
  王大娘道:“你们知不知道姓周的当初是怎么死的?”
  黑皮张道:“不知道。”
  王大娘道:“想不想知道?”
  黑皮张道:“不想。”
  王大娘道:“除非你们立即动手,我想说的话,我还是要说出来才舒服。”
  黑皮张没有立即动手的意思,刘麻子和华大山也没有。
  “那时候我还年轻,当然喽,你们诸位,还有那位姓周的,当然也都还年轻。”王大娘说,神态很平和,完全没有山雨欲来的气氛:“那时我刚死了男人,但在我身边,并不缺少男人,姓周的,也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很不出色的一个,严格说起来,他几乎没有一样比人强。”
  “他唯一比人强的地方,就是他的脾气。”王大娘顿了一下,接下去道:“他是个已经成了家的男人,却缠着我,要我跟他,他说他可以把原有的妻子休掉。”
  可怜的周大娘!刘麻子暗喑叹息:人世间事,类多如此,她为了一个并不值得珍惜的丈夫,含辛茹苦多少年,最后竟连自己的性命也赔上了,这该多冤啊!
  “你们诸位替我想想!”王大娘见众人不开口,又说下去道:“如果换了你们诸位处在我那时的地位,你们会不会答应他?”
  当然不会!刘麻子愤愤地想:碰上这种无聊汉子,不杀了他,就算是心软的了!
  “他吃了一包灭鼠药,自尽了!”王大娘说,声音里只有嘲弄,没有怜悯:“他的原意,只是想吓吓我,好让我回心转意,不意份量下重了,竟告弄假成真,一命呜呼。”
  黑皮张开口了,声音比先前冷:“谢谢大娘坦诚相告,姓周的果然不是个东西,不过,妳当时以新寡的身份,如此招蜂引蝶,又算甚么玩艺儿?”
  华大山插口道:“甚至妳自己的男人是怎么死的,都有问题!”
  刘麻子接着道:“所以,我们打了一辈子光棍,还算打对了。”
  黑皮张示意两人不必多说废话,然后望着王大娘道:“大娘准备好了没有?”
  王大娘转着眼珠儿,诡秘地笑笑道:“我也正在奇怪,你们的皮真厚,坐在洒满‘透骨酥’的凳子上,居然还能撑这么久……”
  张、刘、华三人一啊,全都瞪大了眼睛,三人正待振衣而起,才发现大腿和臀部底下,全部湿淋淋的一片血水,王大娘向他们说了这段“故事”,原来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待药力发作。
  华大山怒吼一声,掷出九合金丝棒!这一棒,不偏不倚,正中王大娘的额头。
  王大娘应声向后倒下,口中仍然发出一声哈哈的尾声,似乎临死时都为了自己的得意手段而感到高兴。
  黑皮张眉头一皱,身子一软,又坐了回去,叹息道:“我们一生忌讳女人,最后仍然栽在女人的手里,真他妈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刘麻子有气无力的道:“这次委托人是个女人,我们本来就不该接下来……”
  华大山硬撑着,好像在跟一条大水牛角力,喘着气道:“奶奶的,少说丧气话,记住我们是南方三死神,可不是南方三条癞皮狗……哎唷唷……我……我……撑不下去了……”
  黑皮张和刘麻子静悄悄的都没有接话,原来他们都比华大山早走了一步。

    ——武侠接力全部刊完——

        ————————

    特别企划:时报周刊第465期,民国76年元月25日~元月31日
    三枪太岁:时报周刊第466/467期,民国76年2月1日~2月14日
    不死姮娥:时报周刊第468期,民国76年2月15日~2月21日
    江湖绝:时报周刊第469期,民国76年2月22日~2月28日
    花复仇:时报周刊第470期,民国76年3月1日~3月7日
    玉兰香:时报周刊第471期,民国76年3月8日~3月14日
    花家班:时报周刊第472期,民国76年3月15日~3月21日
    死镇:时报周刊第473期,民国76年3月22日~3月28日
    红粉天狼:时报周刊第474期,民国76年3月29日~4月4日
    夜枭:时报周刊第475期,民国76年4月5日~4月11日
    放不下的屠刀:时报周刊第476期,民国76年4月12日~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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