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神秘兄弟》

chenwk

神秘兄弟

我有一个孪生兄弟，和我生得一模一样他叫叔祥，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家伙！

一个看来有点神不守舍的中年人，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先站定了身子，然后用嘶哑的声音道：“我想委托你们找一个人。金秀剑站起来，指着面前的椅子，道：“请坐。”那中年人走了过来，他并不坐下，从口袋拿出了一张照片，道：“我要找这个人！”照片上是一个很健硕英俊的年轻人，约莫二十五岁。金秀剑仍然道：“请坐！”中年人有点不愿意似地坐了下来，金秀剑问：“这个人的姓名，身份，请你尽所知告诉我们！”中年人现出愤怒的神色来，道：“知道他是什么人，我自己不会找么？”他伸手就想夺回相片。

金秀剑的手缩了一缩，不让他夺回相片来，道：“完全没有线索，我们也一样接受委托，可是代价方面——”中年人咆哮了起来，道：“我不在乎，你还要记得，事情的进行要秘密，不能让这个家伙知道有人在找他！”金秀剑笑道：“秘密寻找的代价更高！”中年人有点不耐烦，道：“小姐，不是你听觉有问题吧，我说过了，不在乎！”金秀剑道：“好！”中年人道：“十天之内，我要找到他，找到他之后，请打电话通知我！”他放下一张卡片，和签一张巨额支票，走了，名片上的衔头是：“春风旅运公司总经理卞伯祥。

金秀剑又看了看相片，她开设的是“委托公司”不知接受过多少稀奇古怪的委托，可是这一件，却是最平凡，但又最困难的了。要找人，有了相片，这该是很平凡的了。然而，城市有过百万的人，有了一张相片，要去找这个人，却又是天大的困难，金秀剑放下了相片，按下对讲电话，道：“小李，你来。”小李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是一个很精明能干的年轻人，金秀剑将相片交给了他，道：“你先到春风旅行杜去了解一下，有谁认得出照片上的这个人，但不能将照片给经理卞伯祥看，今天下午之前，要有报告。”

春风旅行社的规模很大，推开玻璃门，便有一位美丽的女职员，笑脸相迎，小李微笑着，道：“小姐，我要找张先生。”那女职员呆了一呆道：“哪一位张先生？”小李本就是随口胡诌的，目的就是要那位小姐这样反问他，所以他又立即拿出那张相片来：“就是他！”那位美丽的小姐向那张相片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他不是我们公司的职员。”小李“哦”地一声，道：“你认清楚了？”美丽小姐瞪了一眼，没有再说什甚，转头走了开去，就在这时，小李看到卞伯祥走了进来。

卞伯祥走了进来之后，匆匆进了经理室，小李认得他，他显然不认识小李，小李略呆了一呆，便走过去，那经理室的门外一位女秘书想过来阻止他，可是小李已推门进了去，大声道：“我要见经理！”卞伯祥在写字枱后面抬起头来，道：“什么事？”小李道：“我要组织一个欧洲旅行团，大约有三十个人参加，想请贵社服务！”他一面说，一面已来到写字台的前面，伸手入袋，道：“这是我的名片！”可是他手伸出来的时候却没有取出名片来，而是取出那张照片来，扬了一扬，立即道：“对不起，我拿错了！”

当小李拿着那张相片在卞伯祥面前一扬时，卞伯祥是可以看到相片上的人是甚废人，而小李的目的也正是如此，他假装拿卡片错了手，要卞伯祥看到那个人，果然，卞伯祥陡地一震，道：“慢一慢，你那张照片，给我看一看！”照片上是一个平顶头，三十多岁的男人，照片是在海滩旁的石上拍的，其实全然没有什么特别，小李却顺手将照片放进了口袋之中，取出了名片来，但卞伯祥却又道：“让我看看那照片！”小李“哦”叫了一声，道：“那是我的一个朋友，卞先生认识他？”他将照片交到卞伯祥的手中，卞伯祥手在发着抖。

小李在留神观察着卞伯祥的反应，卞伯祥现出极其愤怒的神色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小李笑着，道：“卞先生，你这个问题，令我感到意外。”卞伯祥大声道：“我要找他！”小李取回了照片，道：“为了什么？”卞伯祥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听着，我要见这个人。如果你能带我去见他，那么，我会给你一大笔钱，可是你别问为了什么！”小李吸了一口气，道：“我和他是很好的朋友，可是看你的情形，好像是不利于他！”卞伯祥强调道：“我可以给你钱，小李！”

小李其实根本不知道照片上的人是什么来头，但是他却道：“我想可以约他来和你见一见面，不过你所说的酬金，能不能先付？”卞伯祥瞪了小李一会，拉开抽屉，取出一叠钞票，抛向小李，小李的身手很灵活，他一伸手，接住了钞票，笑道：“我约到了他，再通知你来见他。”卞伯祥突然抓住了小李的手，道：“不准讲给任何人听！”小李答应着，回到了事务所，将经过的情形，告诉了金秀剑，金秀剑皱着眉，道：“你准备怎样？”小李笑道：“我准备化装成那个人，找一个光线幽暗的环境，看卞伯祥找这个人是为了什么？”

晚上九时，卞伯祥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小李打给他的：“你要见的那个人，在公园那一排棕树，第三株下等你。”放下了电话，小李就直向公园走去。他经过了很精巧的化装，在黑暗中看来，有七分像照片上的那人，他觉得很有趣，因为卞伯祥会将他当作另外一个人，倚着树干，吸着烟，他等了二十分钟，看到卞伯祥匆匆走了过来，他故意偏过头去，卞伯祥直来到他的身前，压低了声音，道：“想不到是我吧！”小李并不出声，而卞伯祥突然伸手，抓住了小李的衣服，小李还未曾挣扎，一把尖刀已抵住他的咽喉！

那是全然出乎小李意料之外的事，小李陡地一怔，忙道：“你——”冰凉的刀锋贴着小李的脖子，缓缓滑过，小李觉得他的颈际，已被锋利的刀锋割开了些，凉浸浸地有血丝渗出来。卞伯祥找那个人，竟是为了要杀他，这是小李再也想不到的。这时，他自然再也不觉得有趣了，他想大声叫喊，可是就如同在噩梦之中一样，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卞伯祥脸上的肌肉，在可怖地扭曲着，他恶狠狠地道：“我要亲手宰了你，我早就说过的，你该记得！”锋利的刀尖，抵在小李的颈际，小李感到刀尖正在渐渐压进自己的颈际的软肉之中。

小李终于叫了出来：“卞经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卞伯祥像疯了一样，小刀仍抵住小李的颈际，他沉声道：“不是你是谁，你害得我还不够？你这畜牲！”小李用足全身力量一挣，尖刀也在那时，在他的颈际滑过，刺进了他的肩头，小李一脚向前踢了过去，卞伯祥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反手将手中的小刀抛了出来。小李正在察看肩头的伤势，那一柄小刀直飞了过来，刺进了小李的腹中，小李发出了一下惨叫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卞伯祥翻身爬起来，两步便奔了出来，转眼不见了踨影。

金秀剑在病床处等了足足半小时，镇静剂的效力消失，小李才睁开眼来，金秀剑望着他苦笑，小李苦笑着，他的声音十分孱弱，他道：“捉到卞伯祥了？”金秀剑和身边的两个警官都呆了一呆，那两个警官说道：“谁是卞伯祥？”金秀剑立时向小李使了个眼色，小李虽然受了重伤，连神智也有点迷迷糊糊的，但是他一看到金秀剑的眼色，也明白了金秀剑的意思，他立时呻吟了一声，闭上了眼，不再出声。金秀剑便转身向外走去，原来是卞伯祥伤了小李的，金秀剑心想，卞伯祥是走不了的，她首先要去找他算账！

金秀剑找到卞伯祥的时候，卞伯祥是穿着睡袍来到客厅的，卞伯祥看到了金秀剑，满脸笑容，道；“我要找的人，找到了么？”金秀剑冷笑着，道：“他几乎被你刺死了。”卞伯祥一呆，道：“什么意思？”金秀剑怒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要我找一个人，可是找到了那个人，你却要杀他！”卞伯祥也是满面怒容，他震声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金秀剑更怒，道：“你今晚在公园干的事，还想赖么？”突然之间，卞伯祥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他神情又绝非惊恐，只像在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来。

金秀剑讽刺地道：“可是你的记忆力恢复了！”卞伯祥却压低了声音，道：“金小姐，这期间，有很大的误会，请你将经过情形，详细和我说一遍。”金秀剑望了卞伯祥半晌，她有点奇怪，何以像卞伯祥这种人，竟会发出那样诚恳的声音来。她略想了一想，就将小李的一切遭遇，说了一遍卞伯祥用心地听着。最后，才问：“那位李先生，说是在旅行社遇到我的？他后来又照我给的电话来通知我？”金秀剑道：“是！”卞伯祥哼了一声，道：“李先生见到的不是我！”金秀剑直跳了起来，世上只怕没有再比卞伯祥无耻的人了！

卞伯祥摇着手，道：“别激动，有一点，你不知道，我有一个孪生兄弟，和我生得一模一样，他叫叔祥，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家伙！”卞伯祥说得很激动，但是金秀剑的反应，却很冷淡，像是根本不相信卞伯祥的话一样。卞伯祥道：“真的，我已好久没有见过他了，他以前，总是假冒着我，在我的旅运公司进出，骗钱用，我就是为了要找他，才叫你们去找人的。”金秀剑冷笑着，道：“你要找的那一个人，和你一点也不像！”卞伯祥说道：“是的，那个人是叔祥的好朋友，只是找到了他，就可以找到叔祥了！”

金秀剑皱着眉，事情总算有眉目了，卞伯祥要找他的孪生兄弟，所以才托她找卞叔祥的一个好朋友，而当小李到连旅运公司的时候，恰好卞叔祥又出现了，小李就自然以为他就是卞伯祥，所以才有了误会。及后，小李自作聪明，化了装，与小李会面的那是卞叔祥，看来，卞叔祥和他的“好朋友”，关系也有变化，不然，何以小李会几乎死在卞叔祥的刀下？金秀剑想了一会，才道：“那个人，你弟弟的好朋友，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卞伯祥道：“好像叫阿德，是做黄牛的。”金秀剑又问道：“你找你弟弟，有什么事？”

卞伯祥犹豫了一下，道：“这……是我的私事。金小姐，叔祥既然已出现，我也不必委托你找他了，你要多少酬劳，我现在就付给你。”金秀剑站了起来，道：“请你明天来到我的办公室来。”金秀剑告辞离去，她的心中，仍是充满了疑惑。第二天，卞伯祥没有来，只有派人送来了一张支票。葛森从医院看完小李回来，金秀剑将阿德的照片交给葛森，道：“这个人，据说叫阿德，是黄牛，你设法找找他。葛森摊手道：“这件事，不是告一段落了么？”金秀剑却笑了起来，笑得极神秘，道：“照我看，只不过是开始！”

葛森不明白金秀剑那么说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还是拿着照片走了。金秀剑来回踱着，她在回想着卞伯祥所讲的话，卞伯祥的话，听来是无懈可击的，但是，一个孪生兄弟这真是可信的么？卞伯祥真是要找那个兄弟，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而要转一个弯？金秀剑想了不到五分钟，就离开了办公室，她在离开办公室之前，又费了十分钟进行化装，然后，她在卞伯祥旅行社的门口等着，她看到卞伯祥走进旅运公司，又等了两小时，再看到卞伯祥走出来，金秀剑跟在他的后面，卞伯祥出了大厦，过了对面马路，走进了一家贸易公司。

金秀剑又在门口等着，等了半小时，卞伯祥出来了，但他已换了衣服，换了一副眼镜，也多了一个公事包，金秀剑仍然跟着他，卞伯祥进了一家很幽静的餐室，在角落处的一个座位，坐了下来吸着烟，神态看来，有点不自然，金秀剑就坐在他的不远处，但是连看都不向他看上一眼。过了十分钟，又一个人来了，那人行动闪缩，在卞伯祥的对面，坐了下来，他手中，提着一只和卞伯祥一样的手提包，金秀剑看到他们，坐下之后不久，就互相换了手提包，不一会，那人走了，卞伯祥也付了钱，站了起来，四面张望着。

金秀剑目睹了卞伯祥和那人掉换手提包的活剧之后不久，卞伯祥又起身向外走去，金秀剑仍然跟在他后面，卞伯祥在街上匆匆地走着，不多久，经过了一间戏院，戏院恰好是散场的时分，行人十分挤拥，金秀剑迅速地走前了两步，接近卞伯祥。然后，她出其不意，突然执住了那手提包的柄，用力一夺，卞伯祥一个不提防，手提包已到了金秀剑手中，金秀剑转身便奔，奔过了马路，穿进了一条小巷子，她听到卞伯祥在大声呼叫，但当她奔出小巷之后，就听不到卞伯祥的声音了，金秀剑又走过了几条街，才截车回到了，事务所。

在街道中，金秀剑已经想弄开手提包来，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但是她发现那手提包的锁，构造十分复杂，决不是仓猝间弄得开的，是以她只好等回去再说，她挽着那手提包，推开了事务所的门，门才一推开，她便大吃一惊，只见卞伯祥就坐在她的事务所中，幸而卞伯祥背对着她，并未会看到她，金秀剑忙退了出来，心头也不禁怦怦乱跳，因为若是给卞伯祥发现抢东西的人就是她，那实在是一件尴尬之极的事情了！金秀剑退出来之后，从另一扇门走进事务所，在她私人的房间中，放好了手提包，抹去了化装，才走了出来。

卞伯祥看样子已等得不耐烦了，一看到了金秀剑，就站了起来，金秀剑若无其事地站着，道：“原来是卞先生，请坐！”卞伯祥苦笑着，他并不坐下，急急地道：“金小姐，我被人抢去一个手提包，请你无论如何替我找回来！”金秀剑心中只觉得好笑，她皱皱眉，道：“卞先生，你先是来无头无脑叫我们找一个人，现在又无头无脑叫我们找一个手提包，这样的事，我恕不代办！”卞伯祥掏出手帕来，抹着汗，金秀剑又道：“我代你报警，好不好？”卞伯祥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似地，跳了起来，叫道：“不……。”

金秀剑摊了摊手，表示无法代为效劳，卞伯祥仍然抹着汗，道：“金小姐，你们做这种事，和三山五岳的人物比较熟悉，我想你应该可以找得回那只手提包来的，我是在戏院附近，被一个流氓抢走的。”金秀剑笑道：“也好，但是你那手提包中，有些什么？”卞伯祥却只是抹汗，并不说话，金秀剑道：“我尽力而为，卞先生请先回去，等候我的消息。一卞伯祥唉声叹气地走了，他才走，葛森就和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正是卞伯祥第一次来时，带来的照片上的那人，葛森道：“他的真姓名是张应生，他是一家洋服店的老板！”

金秀剑先向门外望了一眼，道：“你们进来的时候，没有见到卞伯祥？”葛森摇着头，张应生的脸色，略变了一变，金秀剑沉声道：“张先生，你和卞伯祥之间，有什么纠葛？”张应生忙道：“没有，没有什么！”金秀剑冷笑道：“我想，我们可以合作，对你有利的，你和卞叔祥，是不是好朋友？”张应生神色不定，将声音压得十分低，道：“卞叔祥，我怀疑根本没有这个人！”葛森陡地一呆，但是金秀剑并不觉什么意外，她早已想到，卞叔祥可能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人物！

金秀剑吸了一口气，道：“不管是不是有卞叔祥这个人，你和他作过些什么？”张应生左右看看，葛森狠狠地道：“我们其实已经知道了，你说不说都是一样！”张应生叹了一声，道：“他介绍游客来我店中做衣服，我付给他佣金，就是这样的关系。”金秀剑点头道：“好的，多谢你合作，我也没有权利多问你什么，但是相信警方一定不会满足你的那样的答复！”

张应生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极其难看，金秀剑向葛森使了一个眼色，自顾自走了进去，她依靠一些工具的帮助，将那只手提包，打了开来，手提包内，是许多小盒子。

当金秀剑打开那些小盒之后，他看到盒中白色的粉末，金秀剑几乎毫无疑问，可以肯定的那是纯海洛英，价值之钜令得金秀剑的手心，也不禁为之隐隐出汗！金秀剑阖上了手提包，听张应生在外面大声道：“其实，不必劳烦警方，我们可以私下解决，你知道，葛先生，我和卞伯祥曾合作一些……走私生意！”金秀剑开门走了出去，冷冷地道：“是大规漠的贩毒生意！”张应生陡地一征，转身便向门外冲去，但是他身旁的葛森，一伸手，便将他牢牢挟着，金秀剑已顺手拿起电话来。

十分钟后，警方人员赶到，张应生被戴上手铐，那一手提包海洛英，也到了探长的手上，金秀剑微笑着道：“我可以使主犯来自投罗网，但需要各位合作！”探长望了金秀剑半晌，点了点头，金秀剑示意各人不要出声，她拿起了电话来，拨了卞伯祥的电话号码，道：“卞先生，你说被人抢走了一只手提包？”卞伯祥焦急的声音，自电话中传出来，每一个人都可以听得到，他连声道：“是的，你找到了？”金秀剑笑着，道：“那手提包，可是有着十分精巧的锁，黑色的？”卞伯祥忙道：“是的，请你千万别打开来！”

金秀剑笑道：“不会的，请来取回它！”卞伯祥答应着，放下了电话，金秀剑向各人道：“请你们到里面房间去！”各人走了进去，金秀剑坐了下来，那皮包放在她的面前，卞伯祥在十分钟后，就气咻咻地赶了来，他一看到那皮包，便将之攫在手中。金秀剑道：“看看清楚，是不是你的东西！”卞伯祥忙道：“自然是的！”金秀剑笑道：“好了，可以出来了！”探长自里面走出来，卞伯祥目定口呆。一干人全走了之后，金秀剑才道：“卞伯祥一直以双重身份活动着，他一个人分饰两兄弟，倒有点在做戏，可是一样却难逃法网！”

(原属特种保镖历险记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