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嘉《魔血》

古陌阡

第一章
“我不想呆在这儿。求你不要把我留在这儿嘛。”
伊凡·罗斯使劲拽妈妈的手，试图将她从那小灰瓦房的门阶前拉走。
罗斯夫人转过身来，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伊凡，你已经十二岁了，不要再像个三岁小孩似的。”她说着，把手抽了回来。
“我讨厌你这么说！”伊凡生气地大叫，双臂交叉放在胸前。
妈妈声音软了下来，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梳了梳他那胡萝卜色的鬈发。“我也讨厌你这样做！”他叫道，他后退一步躲开她，差一点被路中间一块断石板绊倒，“不要碰我头发。我讨厌这样！”
“我知道，你也讨厌我，”妈妈耸了耸肩说，她走上台阶，敲了敲前门，“我回来之前你还是得呆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跟你一起去？”伊凡问道，他的双臂仍交叉放着，“到底为什么？”
“你的鞋带松了。”妈妈说。
“是吗？”伊凡不高兴地说，“我喜欢让它们松着。”
“你会绊倒的。”她提醒道。
“妈，”伊凡恼火地转了转眼珠说，“你看见过谁因为鞋带没系好就绊倒了？”
“那倒是，没有。”妈妈承认道。她美丽的脸庞浮现出一丝微笑。
“你只是想转换话题罢了，”他毫无笑意地回敬道，“你们就想把我扔在这儿几个星期，让我跟一个可怕的老太太呆在一起……”
“伊凡！够了！”罗斯夫人打断他的话，向后撩了撩她那笔直的金发，“凯瑟琳不是个可怕的老太太，她是你爸爸的姑姑，你的姑婆。她……”
“对我来说她完全是个陌生人。”伊凡叫道。他知道自己发脾气了但他毫不在乎。妈妈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她怎么可以把他留给一个他只在两岁时见过一面的老太太呢？在妈妈回来之前他一个人该怎么过呢？
“伊凡，我们已经讨论过一千次了，”妈妈不耐烦地说，继续敲着姑婆的前门，“这对家里来说是个紧急情况。我真的希望你能配合一些。”
她下面的话被特里格的吠声淹没了。特里格是伊凡的西班牙长耳狗。
棕褐色的狗头从他们租来的车后窗伸了出来，狂叫着。
“它也给我出难题！”罗斯夫人大叫道。
“我可不可以把它放出来？”伊凡急切地问。
“当然好，”妈妈答道，“特里格太老了，我不想让它憋在那里犯心脏病。也希望它没有吓着凯瑟琳。”
“特里格，我来了！”伊凡叫道。
他跑过铺着小石子的车道，打开了车门。特里格兴奋地叫了一声就从车里窜了出来，绕着凯瑟琳的长方形小前院跑圈。
“它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已经十二岁了。”伊凡说道。看着奔跑着的狗，他第一次在这一天里露出笑容。
“看，你不是有特里格做伴吗。”罗斯夫人说着，转身面向前门，“我会尽快从亚特兰大赶回来，最多去两个星期。相信你爸和我肯定能在那段时间里找到房子。还没等你意识到我们不在，我们就回来了。”
“是啊，那当然。”伊凡言不由衷地说。
一块乌云遮住了太阳，在小院里投下一块阴影。
特里格不一会儿就跑得筋疲力尽了。它气喘吁吁地走过来，舌头几乎拖到了地面。伊凡蹲下来抚摸它的背。
妈妈再一次敲门的时候，伊凡抬头看了看那灰房子。房子黑乎乎的，让人望而却步。
楼上的窗户遮得严严实实，有一扇窗户还歪歪斜斜的。
“妈，你干吗要敲门？”他问道，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兜里，“你不是说过凯瑟琳姑婆是个地地道道的聋子吗？”
“哦！”妈妈的脸红了，“伊凡，看你都把我弄糊涂了。你那一大堆抱怨让我完全忘了这回事儿。她当然听不见。”
我将怎样跟一个听不见我说话的陌生老太婆一起度过两个星期呢？伊凡沮丧地想。
他还记得两个星期前偷听到他父母计划这件事。当时他们面对面坐在饭桌那儿。他们以为伊凡去后院了，其实他正背靠着走廊的墙偷听他们说话呢。
他听出来爸爸是不情愿把他留给凯瑟琳的。“她是个非常固执的老太太。”罗斯先生说。
“你看她，聋了二十年，又一直不学手语和唇读。她怎么照顾伊凡？”
“你小时候，她还不是把你照顾得好好的？”罗斯夫人反驳道。
“那可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罗斯先生反驳道。
“算了吧，就这么办吧。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伊凡听见他妈妈说，“所有的人都度假去了，我们找不到其他可以托付的人。谁让你偏偏赶上八月份调工作呢，这个时候最惨了。”
“得，那可对不起了！”罗斯先生开玩笑地说，“好了，好了，就这样吧。亲爱的，你完全正确，我们别无他法。就是凯瑟琳了。你开车把伊凡送过去，然后坐飞机去亚特兰大吧。”
“这对伊凡也有好处，”伊凡听见妈妈说，“他应该学会怎样面对逆境。你应该知道，我们搬到亚特兰大去住，他要离开所有的朋友，那对他来说不是件易事。”
“好了，我说好了，”罗斯先生不耐烦地说，“就这么定了。伊凡会没事的。凯瑟琳虽然有点怪，但她心肠不坏。”
伊凡听到厨房的椅子蹭地板的声音了，那表明讨论到此结束，他父母起身了。
一切都已成了定局。他从前门走了出来，绕到后院去想这件他无意偷听到的事情。
他斜倚在大枫树干上。从房子里看不见这儿，这里是他想问题的最佳场所。
他父母为何从不让他参与讨论呢？他疑惑地想着。他们讨论的是把他留给一个他从不认识的姑婆，难道他连一点发言权都没有？所有的重大家庭消息都是他从走廊那里听来的。这不对头。
伊凡从地上拔了一棵小树苗，用它轻轻抽打着枫树的树干。
凯瑟琳姑婆很古怪，是爸爸说的。她是太怪了，连爸爸都不想将自己托付给她。
但是他们别无他法，别无他法。
他们也许会改变主意，带我一起去亚特兰大，伊凡想。也许他们会意识到他们不该如此待我。
但是现在，两个星期之后的今天，他局促不安地站在凯瑟琳姑婆的灰房子前了。他盯着那只放在台阶上、在他妈妈身旁的棕色箱子。箱子里装着他的东西。
没有什么可怕的，他自己安慰自己。
可能就两个星期，可能还更短呢。
但他还来不及想一下，一句话便从嘴里蹦了出来：“妈，要是凯瑟琳对我不好怎么办？”
“什么？”妈妈感到很奇怪，“对你不好？伊凡，她为什么要对你不好呢？”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面向伊凡，背对着门的。就在那时，门打开了。一个身形庞大，有着一头扎眼的黑发的妇人堵在了门口。她就是凯瑟琳姑婆。
从妈妈的身后看过去，伊凡看见凯瑟琳手里拿着一把刀，鲜血正从刀锋上滴下来。

第二章
特里格抬起头大叫起来。每叫一声都要用两条后腿往后蹬一下。
伊凡的妈妈被吓了一跳，她转过身去，差一点从门口的小台阶上摔下来。
伊凡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把刀，带着莫名的恐惧。
凯瑟琳露出了笑脸，用没拿刀的那只手推开了纱门。
她一点儿也不像伊凡心中所想象的模样。他想象她是一位矮小虚弱，有着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但是凯瑟琳是一个身材庞大的女人，非常粗壮，有着宽厚的肩膀，个子也很高。
她穿着一套桃色的家常便服。她黑色的直发梳理成了一条长长的马尾辫，垂在背后。她没有化妆。除了那双大而圆，目光冷酷的蓝眼睛外，她那张苍白的面孔，在那引人注目的黑发下面好像不存在了。
“我正在切牛肉。”她说，声音低沉得令人吃惊，同时挥了挥血迹斑斑的菜刀。她盯着伊凡问道：“你喜欢吃牛肉吗？”
“呃……喜欢。”他费了半天劲才答上来。她刚才举着刀出现的场景使他惊魂未定，心还在怦怦乱跳。
凯瑟琳还开着那扇纱门，但是伊凡和他妈妈谁也没有向里移动半步。“他个儿很大，”凯瑟琳对罗斯夫人说，“一个大男孩。不像他爸。我以前老把他爸叫做小鸡仔，因为他比一只鸡仔大不了多少。”她笑道，好像自己讲了一个大笑话。
罗斯夫人提起了伊凡的箱子，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后说道：“是……他很大了。”
实际上，伊凡是他们班最矮的孩子之一。不管他吃多少，他总是像他爸爸所说的那样：“瘦得像根面条似的。”
“你们不必回答我，”凯瑟琳说道，挪向一边，以便罗斯夫人能够提着箱子进来，“我听不见你们说什么。”她的声音如同男声那般低沉。但她发音清晰，不像某些聋子那样发音模糊。
伊凡跟在他妈妈后面到了前厅，特里格跟在后面大声叫着。“难道你不能让那条狗安静下来吗？”他妈妈突然说道。
“没关系，反正她听不见。”伊凡回答道，指着他姑婆。她走进厨房放刀去了。
几秒钟之后凯瑟琳走了出来，蓝眼睛紧盯着伊凡，撅着嘴，看起来好像正在研究他。“那么，你喜欢牛肉？”她重复道。
他点了点头。
“好极了，”她说道，脸上的表情严肃如故，“我常常给你爸爸做牛肉，但是他只喜欢吃馅饼。”
“哪种馅饼？”伊凡问完，想起凯瑟琳听不见他说话，脸红了。
“他该是个听话的孩子吧？不会是个捣蛋鬼吧？”凯瑟琳问伊凡的妈妈。
罗斯夫人点了点头，并看着伊凡问道：“该把他的箱子放在哪儿？”
“我能从他的外表看出他是个听话的孩子。”凯瑟琳说道。她走出来并捧起他的脸，她的大手托住他的下巴细细打量了一番。“是个模样不错的孩子。”她说道，使劲捏了一下他的下巴，“他喜欢女孩子吗？”她低下头来面对着他，手里还托着他的下巴。“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吧？”她问道。她那苍白的脸挨他的脸实在太近了，他都能闻到她那酸酸的出气味儿。
伊凡向后退了一步，尴尬地咧嘴一笑：“没有，真的没有。”
“是吧？”凯瑟琳对着他的耳朵大叫道，“是吧？我早就看出来了！”她痛快地大笑着，并转过头来看了看伊凡的妈妈。
“这箱子？”罗斯夫人提起那个包问道。
“他喜欢女孩子，嗯？”凯瑟琳重复道，还在格格地笑个不停，“我能看出来，和他爸一样，他爸就挺喜欢女孩子的。”
伊凡绝望地转向他的妈妈说道：“妈妈，我在这儿呆不下去了。”虽然他知道凯瑟琳听不见，他还是低声地说，“求求你了，不要让我呆在这儿。”
“嘘，”妈妈也轻声地说道，“她不会烦你的，我发誓。她只不过是想显得友好一些。”
“他喜欢女孩子！”凯瑟琳再一次说道，又一次低下头凑近伊凡，拿那双冷冷的蓝眼睛瞅着他。
“妈，她嘴里的味儿跟特里格的差不多！”伊凡悲惨地叫道。
“伊凡！”罗斯夫人生气地大声说，“不要再说了！我希望你能配合一点。”
“我去给你烤馅饼，”凯瑟琳说着，用她的大手向后拢了拢那乌黑的马尾辫，“帮我揉面好吗？我知道你会帮我的。关于我，你爸都对你说了些什么，伊凡？”她对罗斯夫人眨眨眼。
“他是不是告诉你我是一个叫人害怕的老巫婆呀？”
“没有呀！”伊凡否认着，看着他妈妈。
“嘿，我还真的是！”凯瑟琳说道，又一次发出她那低沉的大笑。
特里格这个时候开始狂吠起来，并扑向伊凡的姑婆。她眯起眼瞪着那条狗，神色变得严厉起来。“小心点，不然的话我把你剁成肉酱夹进馅饼里去，小狗儿！”她嚷道。
特里格吠得更猛烈了，并向它面前这位身材高大的女人猛扑过去，然后又很快地撤回，尾巴飞快地摇来晃去。
“伊凡，我们把它做成馅饼，好不好？”凯瑟琳重复道。她的一只大手按在伊凡的肩上，直到伊凡被压痛得向后退了一步她才松手。
“妈……”当他姑婆终于松开手，微笑着走进厨房的时候，他恳求道，“妈，求求你了。”“伊凡，这是她的幽默感，”罗斯夫人不太确定地说，“她本意是好的，真的。她还说去给你烤馅饼呢。”
“可是我不想要馅饼！”伊凡抗议道，“妈，我不喜欢这儿，她弄疼了我。她那么使劲地捏我的肩膀……”
“伊凡，我相信她本意并非如此。她只想和你开个玩笑，讨你欢心，给她一次机会，好吗？”
伊凡开始竭力反对，后来想了想也没什么。
“妈妈信任你。”妈妈转眼看着厨房继续说道。他们都能看见凯瑟琳背对着他们站在桌台旁边，正用那把大菜刀猛砍着什么东西。
“可是她……很怪！”伊凡抗议道。
“伊凡，听着，我了解你的感受，”妈妈说道，“但是你没有必要时刻跟她在一起。附近会有很多小孩子的。带着特里格去溜达一圈，我保证你会交上一些同龄朋友。伊凡，她是一个老人，她也不会要你老在她身旁转来转去的。”
“但愿如此。”伊凡嘟哝道。
妈妈突然弯下身来抱住了他，脸贴着他的脸，他知道，这个拥抱用意是鼓励他振奋起来，但是相反让他感觉更糟糕。
“我信任你。”妈妈在他耳边重复道。
伊凡决定勇敢些。“我帮你把箱子抬到我的房间去吧。”他说道。
他们把箱子抬上了狭窄的楼梯，他的房间实际是一个书房：满是精装旧书的书架挨墙摆着；一张大红木桌子放置在房子的正中央；一张窄床被安放在那扇有窗帘的惟一的窗户下边。
窗户正对着绿意盎然的长方形后院。它左边是灰木瓦顶的车库，右边是一道高高的篱笆，在院子的后边有一块围起来的地方，看起来像是用来圈狗的。
房子里一股霉味。刺鼻的樟脑丸味侵入了伊凡的鼻子。
特里格打了个喷嚏。它在地上打着滚，腿在空中挥舞。
伊凡想特里格也忍受不了这鬼地方了，但他保留了自己的看法，对妈妈露出了勇敢的微笑，妈妈飞快地打开他的箱子，不安地看了看手表。
“我要晚了，我不想错过这班飞机，”她说着，又给了他一个拥抱，这次时间长一些，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塞进他上衣口袋里，“买点你喜欢的东西去吧，乖乖的，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那好吧，再见！”他说道。他的心怦怦乱跳，喉咙像堵了团棉花那样难受。她的香水味暂时淹没了那股樟脑丸味儿。
他不想让她离开，他难受极了。
你怕了吧，他自责道。
“到了亚特兰大我会给你打电话。”她下楼去跟觊瑟琳道别时高声说道。
她的香味消失了。
樟脑味又回来了。
特里格有气无力，悲伤地低吼了一声，好像它已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知道他们已被抛弃在这座有个古怪老妇人的古怪房子里。
伊凡拉起特里格，用鼻子碰了碰它那冰凉的黑鼻子，然后他把它放回破旧的地毯上，自己走向窗前。
他在那儿站了一阵子，一只手将窗帘拉向一边。他凝视着那绿盈盈的小院子，试图让他那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几分钟后，他听见妈妈的车在沙砾车道上倒车的声音，然后是听到车开走了。
当他再也听不见车声的时候，他叹了叹气，然后扑倒在那张小床上。“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特里格。”他沮丧地说道。
特里格正忙着在门后嗅来嗅去。
伊凡抬起头来注视着那一墙一墙的旧书。
一整天我都可以干些什么？他双手撑着脑袋自问道。没有游戏机，没有计算机。在他姑婆那狭小的客厅里他甚至没看见一台电视机。我可以干些什么呢？
他又叹了叹气，从床上爬起来沿着书架走了一圈。他扫视了一遍那些书名，看到有很多自然科学方面的书和教科书，如生物学书，天文学书，关于古埃及的书，化学教科书，还有关于医学的书。或许凯瑟琳的丈夫，伊凡的姑爷曾是一位科学家。
他沮丧地想，没有一本适合我读的。
他拉开了壁橱的门。
“啊！”
什么东西向他直扑过来，他惊恐万状。
“救命！救命啊！”
他眼前一片黑暗。
“救命啊！我看不见了！”伊凡尖叫道。

第三章
当那团热乎乎的黑东西从他身上爬过的时候，他满怀恐惧地向后挪动。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个什么东西。他坐起来，把那尖叫着的猫从他身上拉开，心还在剧烈地跳。
猫毫无声息地跳到地上，轻轻跑向门口。伊凡转过身去，看见凯瑟琳站在那儿，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
她在那儿站多久了？他思量着。
“萨拉白，你怎么在那里面？”她用一种揶揄的语调责备道，接着弯下腰对着猫说：
“你肯定吓着那孩子了。”
猫在凯瑟琳光着的腿上蹭来蹭去，还喵喵地叫着。
“萨拉白吓着你了吗？”凯瑟琳依旧面带微笑地问道，“这猫有一种奇怪的幽默感。它很坏，坏透了。”她哈哈大笑着，好像她说的话很好笑似的。
“我还好。”伊凡不太肯定地说道。
“小心提防萨拉白，它很坏！”凯瑟琳重复道，她弯下腰，抓住猫的后脖颈，将它提起来，在她面前晃动，“很坏！很坏！很坏！”
看见猫悬在空中，特里格不高兴地吼着。它摆动着粗短的尾巴，边吠着边向猫扑去。没扑到再扑上去，咬住了猫尾巴。
“下来，特里格！给我下来！”伊凡叫道。
猫恐惧地尖叫着，向凯瑟琳抓去，努力地从她手中挣脱出来。伊凡挣扎着将特里格拉开的时候，它狂吠着，吼叫着。
猫在地上蹒跚地走过并从门口消失的时候，伊凡紧紧地拽住了特里格。“坏狗，你这条坏狗。”伊凡低声说道。其实他并不真想骂他，他很高兴特里格把猫吓跑了。
他抬起头来看见凯瑟琳还站在门口，正严厉地盯着他。“把狗牵过来！”她眯着眼低声地说道。她紧紧地抿着苍白的嘴唇。
“啊？”伊凡紧紧地抱住了特里格。
“把狗牵过来！”凯瑟琳冷冷地重复道，“我们不容许有动物在这里打架。”
“凯瑟琳姑婆，可是……”伊凡想求她，然后想起她是听不见的。
“萨拉白是个坏东西，”凯瑟琳依旧表情严厉地说，“我们不要去惹它，好不好？”
她转身走下楼去：“把狗牵过来，伊凡。”
他的双手紧紧抱住特里格的脖子，犹豫不决。
“我会照顾这狗的，”凯瑟琳厉声地说道，“快来！”
伊凡突然感到惶恐不安。她是什么意思，照顾这狗？
一幅画面闪电般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凯瑟琳手里拿着一把血淋淋的菜刀站在门口。
“把狗牵来！”凯瑟琳坚持道。
伊凡屏住呼吸。她会对特里格做些什么呢？

第四章
“我会照顾你的，小狗崽子。”凯瑟琳皱着眉说道。狗不情愿地呜咽着。
“快来，伊凡，跟我来！”她不耐烦地说。
看来已别无选择了，伊凡只好顺从地将狗牵下了楼梯，并跟着他的姑婆到了后院。“我事先都准备好了。”她说道，并转过身看他是否已跟着来了。
尽管她至少已有八十岁了，但依然步履矫健。“我就知道你会带条狗来，所以事先早做好了准备。”
他们走过后院，走向后面那个被圈起来的地方，特里格一路舔着伊凡的手。“这是专门给你的狗做的，”凯瑟琳说道，把系在狗圈一端的绳子拎起来一头，“把这个系在它脖子上，伊凡。你的狗尝在这儿玩得很开心。”她不以为然地对特里格皱了皱眉：“也不会跟萨拉白再有麻烦。”
看着这便是凯瑟琳想对特里格做的，伊凡感到如释重负。但是他还是不想把特里格留下来，关在后院深处这个监狱似的地方。特里格是只家养犬，它肯定不会高兴独自留在外边的。
但是伊凡知道没有办法和他的姑婆争辩什么。说起来凯瑟琳也是挺聪明的，他用绳子系特里格的脖子时恨恨地想道。她既不学手势也不学唇读法，那就是说她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没有人对她说半个“不”字。他弯下腰去，轻轻拍了拍特里格暖烘烘的头，又抬头看了看那老妇人，她的双臂交叉放在胸前，蓝眼睛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光，脸上挂着得胜者的冷笑。
“这样才是好孩子，”她说，等着伊凡起身回屋子里去，“我一看见你时我就知道了。回屋里去吧，伊凡。我有饼干和牛奶给你，你会喜欢的。”话都是好话，可她的声音却又冷又硬。
伊凡跟凯瑟琳回屋的时候，特里格不高兴地吠了一声。伊凡转过身去，想跑回去安慰它一下。但是凯瑟琳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目不斜视地将他带进了厨房。
厨房又小又乱，但很温暖。凯瑟琳示意他坐在一张挨墙摆着的小桌子边。饭桌上铺着一张塑料方格子桌布。她给他拿来吃的东西，皱着眉头看着他，好似在研究他。
他边吃麦片葡萄干饼干，喝着牛奶，边听着后院特里格的叫声。他本来不喜欢这种饼干，但是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饿了。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凯瑟琳站在门口专注地盯着他，一脸的冷酷。
“我带特里格出去溜达一圈。”他说着，用她给他的纸巾揩掉了嘴唇上的牛奶。
她耸了耸肩，又皱起了眉。
噢，对了，她听不见，伊凡想。他站到了窗前用手指着特里格，然后用两个指头做了一个散步的手势。凯瑟琳点了点头。
唉！他想，会很费劲的。
他挥手再见后匆匆赶到后院将特里格放了出来。
几分钟后，他们往街上走去，特里格在前面拉紧了皮带，一路嗅着路旁的花，伊凡看见路两旁其他房子大小跟凯瑟琳的差不多，都有修剪整齐、方方正正的小巧前院。
他看见很多小孩子正在绕着一棵桦树追逐打闹，还有一位穿着橙色泳裤的中年人，正在他的车道旁，用一个浇花的软管子冲洗他的车。但伊凡没看见与他同龄的孩子。
特里格对着一只松鼠叫了起来，挣脱了牵着它的皮带。“嗨，回来！”伊凡喊道。特里格追赶那只松鼠去了，对他置之不理。
松鼠很敏捷地爬上了一棵树。但是特里格的眼睛没有从前好使了，还继续向前追赶着。
伊凡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去，边跑边喊着狗的名字，跟着它拐了个弯，跑了半条街，后来特里格终于意识到这场比赛自己输了。
伊凡一边喘着气，一边抓住了皮带。“抓到喽！”说着，使劲拉了一下皮带，想把气喘吁吁的狗牵回凯瑟琳住的那条街。
特里格在一棵树周围嗅了嗅，拉着皮带向相反的方向走。伊凡正要抱起这条倔脾气的狗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他吓了一大跳。
“嗨，你是谁呀？”一个声音问道。

第五章
伊凡转过身发现一个女孩站在他身后，深褐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你干吗那样抓我的肩膀？”他问道，心还在咚咚跳着。
“吓唬吓唬你！”她毫不在意地说。
“呃，那……”伊凡耸了耸肩。特里格狠狠地向前拉了一下皮带，差一点把他拉倒了。
女孩笑了。
她很漂亮，他想。她有着一头短短的、深棕色鬈发，一双亮晶晶的褐色眼睛，一张顽皮逗笑的脸。她穿着一件过大的黄色T恤衫和一条黑色紧腿裤，再加上一双鲜艳的黄色耐克鞋。
“那么你是谁？”她再次问道。
她不属于文静型女孩，他判定。“我是我。”他说，一边跟着特里格绕着树走。
“你搬进了文特霍特家的房子，是吗？”她跟在他身后问道。
他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来这儿做客。”
她失望地皱了皱眉。
“一直呆两个星期，”伊凡补充道，“我跟我的姑姑住在一起。实际上，她是我的姑婆。”
“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女孩格格地笑问。
“没有，”伊凡一本正经地笑道，“实实在在一点也没有。”特里格正在嗅一条躺在一张黄叶上的虫子。
“那是你的车吗？”伊凡指着躺在他身后的那辆红色的BMX山地车问道。
“是的。”她答道。
“真酷！”他说，“我也有一辆这样的。”
“我喜欢你的狗，”她看着特里格说，“它看上去很傻，我喜欢傻狗。”
“我也一样，我想。”伊凡笑道。
“它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一个很傻的名字？”她弯下腰去，想抚摸一下特里格的背，但是它跑开了。
“它叫特里格。”伊凡道，等着看她有何反应。
“哇，够傻的！”她若有所思地说，“特别是对一只西班牙长耳狗来说。”
“多谢！”伊凡不知所措地说。
特里格转过来嗅女孩子的手，尾巴猛摆，舌头向下垂着。
“我的名字也很傻。”女孩子坦白道，并等着伊凡开口问。
“叫什么？”他最终开口了。
“安德烈亚。”她说。
“这名字不傻嘛。”
“我讨厌它，”她说着，从紧腿裤上拍掉一根草叶，“安————德————烈———亚。”她故意用一种低沉而文雅的声音拉长腔调说道，“听起来太傲慢了，好像我应该身穿灯心绒长裤，白衬衫，陪着一只狮毛狗出来溜达一样。因此我让别人都叫我安迪。”
“嘿，安迪，”伊凡边拍着特里格边说，“我的名字叫————”
“不要告诉我！”她打断道，并伸出一只热乎乎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真的一点都不害羞，他想。
“让我猜一猜，”她说道，“也是一个很傻的名字吗？”
“是！”他点头道，“叫伊凡。伊凡·傻。”
她笑了：“可真是个地道的傻名字。”
能博得她一笑他感到非常高兴。他意识到她也让他振奋起来了，很多女孩都不欣赏他这种幽默，她们认为他太傻了。
“你在干吗呢？”她问。
“带特里格出来散步，探探附近这些地方。”
“没什么好看的，”她说道，“就只有一些房子。想去镇上吗？离这儿就几条街。”她往街那边指去。
伊凡犹豫了，他没有告诉姑婆他要去镇上。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他想，她根本就不会在乎。
再说，能出什么事呢？

第六章
“好吧，”伊凡说，“我们去看看镇上吧。”
“我得去玩具店给我堂兄买件礼物。”安迪说着，握住车把把车拉起来。
“你多大了？”伊凡问道，拉特里格朝街道方向走。
“十二。”
“我也一样，”他说，“我能试试你的车吗？”
她坐上那窄窄的车座摇摇头。“不行，但你可以跟在我旁边跑。”她笑嘻嘻地说道。
“你真是太逗了。”伊凡说着反话，但又不得不急忙跟上去，她已经开始蹬车了。
“你真是太傻了！”她戏谑地向后叫道。
“嗨，安——德——烈——亚，等一等！”他叫道，故意拖长她的名字气她。
过了几个街区后，他们来到了镇上，这儿没有居民房了，有一片占地三条街的二层小楼，里面是些商店、办公室什么的。伊凡看到一个邮局，是砖房，一家挂老式圆筒招牌的理发店，一家杂货店，一家汽车银行，一家五金店。五金店的玻璃窗上正挂着一块减价销售鸟饲料的牌子。“玩具店在下一条街，”安迪推着车说，伊凡拉紧皮带免得特里格落后，“其实这儿有两个玩具店，一新一旧，不过我更喜欢那个旧的。”
“那我们就去那个旧的吧。”伊凡说道。他的眼睛正在打量着街角那个摆满录像带的商店。
不知道凯瑟琳姑婆家是否有录像机，他想。但是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不可能的⋯⋯玩具店设在一个多年失修的老房子里。一块小小的手写牌子挂在落满灰尘的窗上，上面写着：华格纳精品杂货店。但是橱窗里没有陈列玩具。
安迪把车子停靠在房子前：“店主有时候有点不近人情，我不知道他肯不肯让你的狗进去。”
“试试吧，看看咱们的运气。”伊凡说着，拉开了门。他用力拉了一把皮带，特里格才跟着他们走进店里。
伊凡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阴暗、矮小又狭窄的房子里。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才适应那里的昏暗光线。
华格纳看起来更像一座仓库，两墙之间横隔着许多架子，上面塞满了一箱一箱的玩具。一张长长的展示台摆在店中央，仅留下一条窄窄的通道。过道太窄了，就连像伊凡那么瘦的人也不得不挤着过去。
店前面木制的老式收款台后面的高凳上，坐着一位神情暴躁的人。他那肉红色的光头上只剩下中央的一小撮白发，他下巴下垂着一缕白胡子。伊凡和安迪进店时，那缕小胡子好像不满似的朝着他们皱起来。
“嗨！”安迪怯生生地打了招呼，并朝那人挥了挥手。
他哼哼一声算是作为回应，然后转过头去继续看报。
特里格很兴奋地嗅着架子下面。伊凡环顾四周，从上面厚厚的灰来判断，那一堆堆的玩具已在那儿搁了一百年了。所有的东西都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玩具娃娃紧挨着玩具房子；美术用品和伊凡认不出的人偶混在一起；一堆足球下面藏着只玩具鼓。
伊凡和安迪是店里惟一的顾客。
“有任天堂的游戏吗？”伊凡轻声地问安迪，惟恐打破了那里的沉寂。
“我觉得没有，”安迪悄悄地回答。“我去问问，”她对着前面喊道，“有游戏机吗？”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有所反应，他搔了搔耳朵。“没这种货。”最后他咕哝着说，好像很恼火自己被人打搅。
安迪和伊凡随意地走进了玩具店后部。“你为什么喜欢这个地方？”伊凡悄声问道，随手拿起一把带有牛仔皮套的老式手枪。
“我就是觉得这个店特来劲，”安迪说，“它跟别的玩具店都不一样，在这儿你能找到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那是一定的。”伊凡嘲讽道，“嗨，瞧！”他拾起一个小盒子，里面装有一个西部牛仔样的小人，他的衣服上有黑色的纹章，上面写着：跳蚤。
“跳蚤，谁是跳蚤？”他问。
“一个名字傻到极点的西部牛仔，”安迪说着，把盒子从伊凡手里拿过来仔细端详起来，“看，这是金属做的，不是塑料的。不知我堂兄会不会喜欢，他也喜欢傻名字。”
“这可是件怪怪的礼物。”伊凡说。
“他正好是个怪怪的堂兄。”安迪笑道，“哇，看这个！”她放下了那个旧盒子，拿起一个大箱子，“这是一个魔术箱。‘提供一百种戏法，每一种都会使你的朋友大吃一惊’。”她读道。
“那戏法可是够多的了。”伊凡说。
他们走进了昏暗的店内，特里格在前面带路，正忙着东闻闻西嗅嗅的。“嗨！”伊凡意外地发现，这儿有一道窄窄的门，里面是一间小屋。
在伊凡的眼里，这屋更暗更脏。只见旧毛织品小动物胡乱塞在纸箱里，体育用品都褪了色，黄色的箱子和棒球手套的皮革也都已经裂了缝。
谁还会要这些零零碎碎的破烂？他想。
正要离开的时候，一件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是一个蓝色的罐子，大小跟汤罐差不多。他把它拿起，罐子竟然出奇的重。
他把它凑到眼前在昏暗的光线下仔细打量起来。上面有两个模糊的字：魔血。在这之下有一行小字：制造惊人奇迹的物质。
哈，看起来挺酷的，他想，拿着罐子在手里转来转去。
他猛然想起妈妈塞给他的那十块钱。他转过身，发现店主正圆目怒睁地站在门口，吼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第七章
特里格被那人的喊声吓着了，大声地吠起来。
伊凡扯住皮带把特里格拉近了一点。“嗨……这个要多少钱？”他举起那个装有魔血的罐子问道。
“那个我不卖。”店主压低了他的声音说道。他的小胡子和脸都皱起来，表明他很不高兴。
“啊？可是它放在这个货架上的。”伊凡指着架子说道。
“它太旧了，”店主仍然坚持道，“可能已经失效了。”
“那好，无论如何我要买了它。”伊凡说道，“能不能便宜一点？这么旧的东西。”
“什么东西？”安迪出现在门口问道。
“我不知道，”伊凡告诉她，“看起来很酷。叫做魔血。”
“我不卖！”那人坚持道。
安迪从他的身边挤过去，从伊凡手中拿过那个罐子。“哇！我也想来一个。”她边转着那个罐子边说。
“这儿只剩一个了。”伊凡告诉她。
“你肯定吗？”她开始在货架上搜寻。
“我可告诉你们这东西不好。”店主坚持道，声音有点恼怒。
“我也要一个！”安迪对伊凡说。
“对不起，”伊凡说道，从她手里拿回罐子，“我先看见它的。”
“我从你手上买。”安迪说。
“为什么你们两个人不把它分了呢？”店主建议道。
“你是说你愿意卖给我们？”伊凡急切地问道。
那人耸了耸肩，又搔了搔他的耳朵。
“多少钱？”伊凡问。
“你确实没有另外一个？”安迪问道，并走到货架旁，在一堆玩具熊里面翻找。
“或者两个？我可以自己要一个，再给我堂兄一个。”
“两美元，怎么样？”那人对伊凡说，“但是我告诉你，这东西太旧了，没什么用了。”
“我不在乎。”伊凡说，从口袋翻出那十块钱来。
“那好吧，不过以后可不能拿回来跟我找麻烦。”那人粗声粗气地说，走向店前面那个收款台。
几分钟后，伊凡拿着那个蓝色罐子走了出来，外面阳光灿烂。
特里格兴奋地喘着气，摇摆着尾巴，很高兴地从那个又脏又暗的店里出来。安迪闷闷不乐地跟在他们后面。
“你怎么没买那个盒子？”伊凡问。
“别扯别的，”她打断他，“我出五块钱买它。”她伸手去取那个装魔血的罐子。
“没门儿！”伊凡答道，他大笑，“你很霸道，是吧？”
“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她说，“我能怎么样？我从小就被惯坏了。”“我也一样。”伊凡说。
“我有个办法，”安迪说着，把自行车从店前的墙边推起来，“咱们一起玩吧。”
“一起玩？”伊凡摇着头说道，“当然。你怎样和我一起玩你的自行车，我就怎样和你一起玩这东西。”
“你想骑我的车回家？给你吧。”她把车推给他。
“没门儿，”他说道，把车推还给她，“我才不骑你这破车呢。那是女孩骑的。”
“才不是呢，”她辩护道，“凭什么说是女孩骑的？”伊凡装着没听见，并拉了拉皮带让特里格动起来。他们开始朝他姑婆家走去。
“你凭什么说是女孩骑的呢？”安迪重复道，她推着车走在他后面。
“告诉你吧，”伊凡说，“我们一起回到我姑婆家去，然后打开这个罐子，我让你玩一会儿。”
“嘿！好极了，”安迪说着反话，“你真是大好人，伊凡。”
“那当然。”他说，咧嘴一笑。
伊凡和安迪到家的时候，凯瑟琳正坐在客厅的一张大椅子里。她在和谁说话？听到她的声音，他很奇怪。她好像在和谁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伊凡把安迪带进房间，看见那正是萨拉白，那只黑猫。当伊凡走进屋的时候，那只猫转过身，傲慢地走出了房间。
凯瑟琳盯着伊凡和安迪，脸上闪现一丝惊奇。“这是安迪。”伊凡说，指着他的新朋友。
“你拿的是什么东西？”凯瑟琳问道，没有理会安迪，伸出一只大手去拿装魔血的蓝罐子。
伊凡不情愿地递给她。她皱了皱眉，把它转了一圈，停下来看那上面的字，口中念念有词。她拿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在仔细研究它，最后把它还给了他。
当伊凡和安迪拿着罐子准备去他房间的时候，他听见凯瑟琳轻声地说了句什么。听起来好像是“当心点”，但是他没太听清楚。
他转过身来，看见萨拉白站在门口盯着他，它的黄眼睛在暗处闪闪发光。
“我姑婆什么也听不见。”他们上楼的时候，伊凡给安迪解释道。
“那就是说你想把录音机开多大声就可以开多大声吗？”安迪问。
“凯瑟琳姑婆好像没有录音机。”伊凡说。“那太糟了。”安迪说。她在他的房间里转悠着，走到窗户前拉开窗帘，看着下面的特里格。它正不高兴地躺在狗窝里。
“她真是你的姑婆吗？”安迪问道，“她看起来并不怎么老。”
“是因为她头发还很黑，”伊凡回答，他将装魔血的罐子放在房子中央的那个桌子上，“让她看起来很年轻。”
“嗨，看这些关于魔法的旧书！”安迪大叫道，“你姑婆怎么会有这些书？”
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又厚又旧的书，吹掉了上面的灰：“也许在你睡觉的时候，你姑婆会来到这儿给你念个咒语，然后把你变成一只水蜥。”
“可能会吧，”伊凡露齿一笑，“不过，什么是水蜥？”
安迪耸了耸肩。“我认为是一种蜥蜴。”她翻了一遍那本书页泛黄的书，“我原以为你真像你说的那样无事可做呢，”她对伊凡说道，“你可以看这些这么酷的书呀。”
“酷得让人发抖。”伊凡讽刺道。
安迪把书放回原处，然后来到桌边挨伊凡坐下。她盯着那罐魔血：“打开吧。这么旧，我怀疑里面是不是一些令人作呕的烂东西。”
“那可好了，”伊凡说，他拿起罐子仔细研究起来，“没有说明。”
“就从上边拉开吧！”安迪不耐烦地说道。
他使劲地拽了一下，可它纹丝不动。
“要是有个罐头起子什么的就好了。”她说。
“说得倒好，”他嘟囔着，又看了看那几个印在罐上的字，“瞧这个。没有一点说明，也没说是什么成分。什么也没有。”
“当然没有啦，它是恶魔的血嘛！”她叫道，并扮成一个吸血鬼的样子，抓住伊凡的脖子假装要勒死他。
他呵呵地笑道：“住手！不要再捣乱了。”
他猛地将罐子向桌角砸去，罐盖被砸掉了。
“嘿，看！”伊凡叫道。
安迪放开他的脖子，俩人争着向罐子里看去。

第八章
罐子里的东西，鲜绿色，在天花板上照下来的灯光中像闪光果冻一样发着微光。
“摸摸看！”安迪说。
可伊凡还没来得及试，她的手已伸进去捅了一下。“冰凉的！”她说，“你摸摸看，真的很凉。”
伊凡伸出手指捅了捅。确实很凉，比果冻还黏稠，也更沉。
他又把手捅进去。手拔出来时，那玩意儿发出巨大的吮吸声。
“真恶心！”安迪说。
伊凡耸了耸肩说：“我见过更恶心的。”“我打赌它会在黑暗中发光，”安迪说着跑到门边，并找到电灯开关，“它看上去像是那种会在暗中发光的绿色。”
她关掉天花板上的灯，但午后的阳光还是透过窗帘洒了进来。“试试壁橱吧。”她兴奋地建议。
伊凡将罐子拿进壁橱。安迪跟在后面，关上橱门。“噢！樟脑味儿！”她大声叫道，“我快喘不过气来了。”黑暗中，魔血发出明亮的光芒。一道环形的绿光从罐子里射出来。
“哇，太酷啦！”安迪说着，捏住鼻子挡住樟丸刺鼻的气味。
“我以前有过这类玩意儿，”伊凡大失所望，“‘外星物质’、‘恶心泥团’之类的东西。”
“那好，要是你不要，我要。”安迪说。
“我可没说不要。”伊凡急忙回答说。
“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安迪恳求道。
伊凡推开门，与安迪一起冲出壁橱，砰的一声关上了身后的门，大口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哎，我讨厌那味道！”伊凡说道，转过身，见安迪捧了满手的魔血。她用手挤压着魔血。“感觉比在罐子里时更凉了，”她朝他笑笑，看，压扁了还能弹回来。”
“是啊，可能有弹性，”伊凡并不兴奋地说，“在地上拍拍看。所有有弹性的东西都是橡胶做的。”
安迪将手里的魔血揉成一个球，扔到地上。球弹回她手里。使了点力，结果，球弹到墙上，又飞出了卧室的门。
“弹性不错，”她说着跑到客厅，“我们来试试它的伸缩性怎样。”安迪双手用力将球往两边拉成长条状，“没错，它也有伸缩性。”
“对，”伊凡说，“我以前的那些玩意儿，弹性、伸缩性也都不错。但我想这次会有点不同。”
“在手里放了这么半天，还是很凉。”安迪边说边走回房间。
伊凡瞧瞧墙壁，注意到地板上有个黑乎乎的圆斑：“嘿，看，安迪，把地板弄脏了。”
“我们把它拿出去，随便扔着玩玩。”安迪提议。
“好吧，”伊凡回答，“我们到后院去，特里格也就不会孤单了。”
他拿出罐子。安迪将球放进去，然后一起下了楼，来到后院。特里格一副二十几年没见面了的样子，不停地向他们致意。
狗终于静下来，坐在树阴下，喘着气。“好小子，”伊凡爱怜地说，“别那么激动，老家伙。”
安迪伸进罐子揪了一些魔血。接着，伊凡也弄了点。他俩各自把魔血搓成小球，开始一起玩扔球。
“奇怪，它们怎么不会变形呢？”安迪边说，边高高抛起绿球。
伊凡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护住眼睛，并用另一只手接住球。“所有这种东西都一样，”他说，“没什么特别的。”
“嘿，我倒觉得很酷。”安迪反对他说。
伊凡的下一个球抛得太高了，砸到安迪的手。
“哎呀！”安迪叫道。
“对不起！”伊凡说。
他俩看着球弹起来，落下去，又弹起来，最后停在特里格的面前。
狗被惊醒了。它站起来，低下头去嗅。
“不，小子！”伊凡叫道，“别碰它！别碰它！小子！”
特里格并没像往常一样听从主人的话，而是低头去舔那发光的绿球。
“不，放下！放下！”伊凡警告它。
他和安迪向狗冲过去。
但是他们慢了一步。
特里格已经叼起球，开始嚼了。
“不，特里格！”伊凡大声喊道，“别吞下去！别吞！”
特里格把它吞下去了。
“哦，不！”安迪握紧拳头叫道，“剩下的不够咱俩玩了。”
但是让伊凡烦恼的并不是这个。他弯下身，撬开狗的下巴。绿球不见了，它被吞下去了。
“你这笨狗。”伊凡放开手，轻声说。他心烦意乱地摇摇头。
伊凡胡思乱想起来，要是那东西让特里格生病怎么办？要是那是毒药呢？

第九章
“我们今天是不是要烤馅饼？”伊凡问他姑婆，他把问题写在便笺簿上。那是他在房间的桌上找到的一本黄格纸。
凯瑟琳边理她那乌黑的马尾辫边看着问题。她的脸在阳光照耀下，苍白得如同做蛋糕的面粉。“馅饼？什么馅饼？”她冷冷地问。
伊凡吃惊地张大了嘴，他决定不提醒她。
“跟你的朋友玩去吧，”凯瑟琳还是冷冷地说，这时萨拉白从餐桌旁经过，她拍拍猫头，“干吗跟一个老巫婆呆在屋里？”这已经是来这儿的第三天了，伊凡一直努力与姑婆友好地相处，但他越是努力，姑婆就越是冷淡。
她很刻薄，真的很刻薄，他一边吃着碗里的最后一勺麦片，一边想。那是他仅有的早饭。伊凡每天都得很艰难地咽下去。即使是和着牛奶，麦片还是很干。她连糖也不让放。
“看来今天会下雨。”凯瑟琳说着，深深地呷了一口刚泡的浓茶。她喝的时候牙齿格格作响。
伊凡转身看着窗外的骄阳。她凭什么认为今天会下雨？
他回头看了看她。她坐在对面的小饭桌旁。他第一次注意到她项链上的坠子，奶白色，有点像骨头形状。就是块骨头，伊凡想。
他紧紧地盯着那东西，想弄清楚是不是真的是什么动物的骨头，还是象牙刻的。
姑婆注意到他的目光，急忙用她那厚大的手把坠子藏进衣领。
“去看你的女朋友吧，她很漂亮。”凯瑟琳说着，又呷了一口茶，牙齿又一次格格作响。
是啊，我应该离开这儿了，伊凡想。他推开椅子，站起身，把自己的碗送到洗碗池那儿。
我再也不能忍受了，伊凡伤心地想，她讨厌我，她真的讨厌我。
他很快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一把梳子梳梳他的红色鬟发。
盯着镜子，他想起了昨晚妈妈打来的电话。
那是晚饭后打来的。从她的声音里伊凡知道亚特兰大那边的事儿并不顺利。
“怎么样了，妈妈？”他问道。虽然妈妈的声音是千里之外传来的，他听了还是无比高兴。
“不太顺利。”妈妈犹疑地回答。
“遇到什么麻烦了？爸爸好吗？你们找到房子了吗？”问题连珠炮似的迸了出来。
“喂，慢点说，”罗斯夫人说道，她听起来似乎很累，“我们都很好，但找房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多花点时间。现在，我们还没找到合适的。”
“那就是说……”伊凡失望地说道。
“我们找到一套非常漂亮的房子，”他妈妈打断他，“但是附近的学校都不令人满意。”
“哦，那没关系，我可以不去上学了。”伊凡开玩笑说。
他听到爸爸在背后说着什么，于是妈妈就按住话筒跟他说话。
“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伊凡急切地问。
妈妈过了会儿才回答：“嗯……那是个问题。”她最后说道，“我们可能要多留几天。你怎么样，伊凡？还好吗？”
听到得跟凯瑟琳多呆几天的坏消息，他很想尖叫，很想踢墙。但他不愿让妈妈担心。他告诉她一切都很好，还交了个新朋友。
他父亲接过电话，说了几句鼓励他的话：“再坚持几天！”说完就挂了，
我一直在坚持着呢，伊凡闷闷不乐地想。听到父母的声音后，他更加想家了。
第二天一早，伊凡梳过头发，在穿衣镜前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红色CAP牌T恤衫，牛仔短裤。
楼下，凯瑟琳正跟萨拉白发脾气。他快步穿过厨房，从后门溜到后院去找特里格：“嗨，特里格！”
但是特里格正在睡觉，在滑道中心靠他的这一侧，还打着小呼噜呢。
“想不想去安迪家？”伊凡蹲下来问。
特里格动了一下，但没睁开眼睛。
“好吧，一会儿见。”伊凡说。他看到特里格碗里的水是满的，便出了门。
他慢慢地走着，心里想着远在亚特兰大的爸爸妈妈。走过半条街，听见一个男孩的声音：“嗨……你！”只见两个男孩挡在人行道上，拦住他的路。
伊凡惊奇地看看他俩。他们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高大，强壮，浅色头发，红红的圆脸，一样的印着乐队名字的黑色T恤衫，肥大短裤，高帮运动鞋；一样没系鞋带，没穿袜子。伊凡估计，他们大概有十四五岁。
“你是谁？”其中一个横横地问，眯着淡灰色的眼睛，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样子。两兄弟走近伊凡，逼他退后一大步。
这俩家伙体积上是我的两倍，伊凡意识到这点，恐惧袭上心头。
他们是在吓唬我呢，还是真要找我麻烦？
“我……我跟我姑婆住在一起。”他结结巴巴地说，把手插进口袋，又退了一步。
两兄弟相对咧嘴一笑。“不许你走这条街！”一个指着伊凡说道。
“没错，你不是这儿的居民。”另一个附和道。
“这个词未免用得也太大了。”伊凡冒出一句，但说过之后立刻便后悔了。
为什么不能闭上嘴？他问自己，同时环顾四周，寻找如果两兄弟对他动粗可能来帮他的过路人。
可他一个人也没看见。所有房子的门都关着，院子都是空荡荡的，他看到一个邮递员正沿着一条街，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离他太远了，喊也听不见。周围没有人，没人能帮他。
而那两个男孩正绷着脸，眼露凶相，开始向他逼近。

第十章
“你要去哪儿？”双胞胎中的一个问道。他的双手握成拳头，一步一步逼近伊凡，迫使伊凡连退了几步。
“去看一个朋友。”伊凡含糊地回答。也许这俩家伙只是在吓唬人。
“不许！”那个男孩马上说，对他兄弟咧嘴一笑。
他俩一边嬉笑，一边移向伊凡。伊凡不得不退到了路边。
“你不是这里的居民。”另一个重复道，并眯起眼睛，做出凶恶的样子。
“嗨，放过我吧，哥们儿。”伊凡说道，并闪到一边，绕过他们。但他俩很快又拦住了他的去路。
“除非你付下买路钱。”其中一个说。
“对，”另一个附和道，“你得付非居民过路费，才能暂时在这个街区行走。”
“我没有钱。”伊凡回答，心里甚是害怕。
他突然记起口袋里还有八块钱，他们会来抢我的钱吗？会不会先把我打倒，再抢我的钱？
“你得付买路钱！”一个斜着眼说道，“让我们看看你有些什么？”
他们快速向前，来抓他。他继续后退，因为恐惧，双腿像灌铅般的沉重。
忽然一个声音从人行道边传来：“嗨……怎么回事？”
伊凡抬起眼皮，扫过这两个令人讨厌的男孩，看见安迪正骑车飞奔过来。“伊凡……嗨！”她叫道。
双胞胎转过身，与新到的人打招呼，“安迪！”其中一个拿腔拿调地说。
“近来好吗，安迪？”另一个以同样的口吻问道。
安迪刹住车，双脚蹬地。她穿着一件黄色无袖运动衫，一条鲜亮的粉色短裤。脸红扑扑的，可能骑得太快了而满头大汗。
“你们两个，”她沉着脸说道，“里克、托尼。”她转过身问伊凡，“他们是不是在欺负你？”
“嗯……”伊凡吞吞吐吐。
“我们正欢迎他来这个街区呢！”叫里克的说道，并对他兄弟咧嘴一笑。
托尼还想说些什么，安迪打断他，“那好，那就别招惹他。”
“你是他妈妈吗？”托尼戏谑道，并转过身对着伊凡发出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
“我们不招惹他，”里克走向安迪，“我们借了你的车就不招惹他。”
“没门儿！”安迪激动地说。
但安迪还没来得及动一下，里克已经抢到了车把。“放开！”安迪大声喊道，试图抢回自行车。
但里克抓得很紧，同时托尼用力推开她。
安迪失去平衡，摔倒了，车压在了她身上。
“噢……”
她头撞到了水泥马路沿上，发出低低的呻吟。她四脚朝天摔在路边，两手不断上下抽动，自行车压在她身上。
没等她站起身来，托尼很快弯下身，抢过车子，跟着跨上车座，用力蹬起自行车。“等等！”他的兄弟叫道，大笑着跟着跑开了。几秒钟功夫，两兄弟就消失在拐角处。
“安迪，你没事儿吧？”伊凡冲到路边问道，“你没事儿吧？”
他抓住安迪的手，把她扶起来。她无力地站起来，揉着后脑勺。“真恨这些讨厌鬼，”她一边拍掉短裤和腿上的灰和草一边说，“哦，好疼啊！”
“他们是谁？”伊凡问道。
“贝默尔兄弟，”她说着，做了个作呕的表情，“两个真正的花花公子！”她嘲讽地说，然后又看看腿是否受了伤，幸好只是擦破了点皮，“他们以为自己很酷，不过是两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你的自行车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报警或告诉什么人？”伊凡问。
“没必要，”她往后捋了捋深色的头发，平静地说，“我会拿回来的。他们以前也干过这样的事，玩过之后就随便扔在什么地方。”
“难道我们不应该……”伊凡又说。
“他们就是太野了，”安迪打断他的话，“家里没人管。跟他们的奶奶住在一起，但奶奶总不在身边。对了，他们有没有难为你？”
伊凡点点头。“气得我差点没出手把他们砸扁。”他开玩笑说。
安迪没有笑。“我倒真想把他们砸扁，”她愤怒地说道，“只要一次就够了。我要跟他们讨回公道。他们欺负这里的每一个小孩。他们以为自己人高马大、人多势众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的膝盖破了！”伊凡指着她的膝盖说。
“我最好先回去收拾一下。”她觉得挺恶心地翻了翻眼睛回答道，“回头见，好吗？我下午得出去，也许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做点什么。”
伊凡慢慢地往回走，一路上幻想着怎样把贝默尔兄弟打成肉浆，安迪在一旁为他加油，为他欢呼，不知不觉就到了凯瑟琳家。
伊凡走进去时，凯瑟琳正在打扫前厅，一直没抬头。于是他径直上楼回到卧室。
现在我该怎么办呢？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烦躁不安地想。忽然，装有魔血的蓝罐子吸引住他的视线。他走近书架，拿出罐子。去掉罐盖，罐子里几乎是满的。
看来特里格并没吃下多少，他想着，感觉宽慰了许多。
特里格！他把它给忘了。可怜的狗肯定是饿坏了。放下罐子，伊凡一步三台阶地噔噔噔跑下楼，奔向后院。
“特里格！嗨……特里格！”他叫道。
一路跑向后院，伊凡发现有点不对劲。
特里格的眼睛肿肿的，嘴巴张得老大，舌头左右来回不停地摇晃着，白沫从下巴流到了地上。
“特里格！”
狗嘶哑地喘着气，每次呼吸都异常地艰难，它窒息了！伊凡明白了。
伊凡跑到它身边时，特里格双眼紧闭，已瘫在了地上。胸口仍在起伏，空气里充满了它可怕的喘气声。

第十一章
“特里格……不！”
伊凡跪在狗旁，用力拉它的项圈，发现项圈已经变得太紧了。
狗的胸口还在起伏，浓浓的白沫从嘴角流下来。
“坚持住，哥们儿，坚持住！”伊凡大叫。
狗不停地转动眼珠，似乎没看见伊凡也没听见他的叫声。
“坚持住，哥们儿，你要坚持住！”
项圈勒得太紧了，解不开。
伊凡的手不停地颤抖，但还在努力把项圈从特里格头上解下来。
松一点，松一点，再松一点，他乞求道。行了！项圈解下来了，特里格痛苦地低吠了一声。
“特里格，项圈没了！现在怎样？”
疼痛消失了，特里格立刻跳起来。它兴奋地舔舔伊凡的脸，舔得他的脸上净是黏糊糊的唾液。他又低吠了一声，像是在感激伊凡刚才救了自己的命。
“好了，哥们儿！好了，伙计！”伊凡重复道，但狗还是不停地舔它的主人。
伊凡按住兴奋难抑的狗。这可真是一次紧急呼救。如果他晚来一步，可能……嗯，他不愿再想下去了。
特里格终于静下来，伊凡仔细检查着项圈。“项圈怎么一下子紧成那样？”他问特里格。
这时，狗已走到篱笆边，正一个劲地喝着碗里的水呢。
这太奇怪了，伊凡想。项圈不可能自己收缩，皮革做的，没有理由收缩。
那为什么特里格会被勒得喘不过气呢？
伊凡转向特里格，想找出什么，只见狗正贪婪地舔着水。它深呼吸一下，回过头看看伊凡，又转过去继续猛喝。
伊凡发现，它比以前个儿大了。
它的确是长个儿了！
可是特里格已经十二岁，相当于人的八十四岁了，比凯瑟琳咕婆还老呢。
特里格这岁数不可能再突然长个儿的。
肯定是我看错了，伊凡这样想，把项圈扔在地上。这个地方让我活见鬼！
这时，凯瑟琳正站在厨房门口，喊他吃中饭。他倒出一碗狗食给特里格，对它说了声“拜拜”，就飞快地跑进去了。狗继续喝着水，一直也没抬头。
第二天，是一个多云的清晨，空气中掠过一丝秋天的寒意。伊凡正往安迪家走去，忽然发现安迪正蹲在邻院一棵枫树前。“出什么事啦？”他问。
过了会儿，他看见她正依在什么东西上，双手快速地移动着。“快来帮帮我！”她大叫一声，但并没抬头。伊凡跑近，原来她正在企图松开被拴在树干上的一只大花猫。
猫发出刺耳的尖叫，并向安迪挥舞锐利的爪子，安迪躲开爪子，继续解绳上的结。
“贝默尔兄弟干的，我知道是他们干的！”她对着拼命反抗的猫大声说，“这只可怜的猫可能整夜都被绑在这儿。”
惊慌的猫发出极像人类声音的哭叫声。
“呆着别动，猫！”伊凡看到受了惊的猫又向安迪伸出爪子时，急忙说道，“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快解开了，”她指着结回答，“我真想把里克和托尼也绑到这棵树上。”
“可怜的猫！”伊凡嘟哝了一句。
安迪站起身叹叹气。她穿了一件淡绿色齐膝的宽松T恤衫，一条褪了色的牛仔裤。她提起衣服，看看被猫抓破的地方。
“这两个讨厌鬼什么都干得出来。”她摇头说道。
“也许我们应该叫警察或什么人。”伊凡提议。
“没用的，他们只会否认一切。”安迪摇摇头，闷闷不乐地说，然后加了一句，“这猫也不能算是个见证人。”
他们都被逗乐了。
伊凡带路，他俩一起往姑婆家走去。一路上，他们一直在讨论怎样教训贝默尔兄弟的问题，但谁也没想出个好办法。
进了屋，他们看到凯瑟琳正坐在餐桌边，全神贯注地玩着拼图玩具。
她抬了抬头，斜着眼看了看他们：“你们喜欢玩拼图吗？我想活跃一下脑子，所以喜欢拼图。到了我辷个年纪，脑子会变得不灵的。一百一十二岁。”
说完她高兴地拍拍桌子，为自己的智慧感到十分骄傲。伊凡和安迪都向她投去赞赏的微笑。不等回答，她又继续专注于她的拼图。
“她快让我发疯了！”伊凡声称。
“伊凡，她会听见的！”安迪说着，用手去捂伊凡的嘴。
“我告诉过你，她是聋子，她听不见的，她也不想听见任何人说的话。她讨厌所有的人。”
“我倒觉得她很善良，”安迪说，“不过，她为什么要在脖子上戴块骨头呢？”
“也许她觉得那样比较酷吧！”伊凡讽刺道。
“我们上楼吧，”安迪催促着，推他上楼，“我还是觉得当着你姑婆的面说不好。”
“你真是个老神经病，老傻瓜！”伊凡对着凯瑟琳大叫，不过面带笑容。
凯瑟琳从拼图堆里抬起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她听见了！”安迪恐惧地尖叫起来。
“别傻了！”伊凡继续上楼，差点没踩到萨拉白。
回到伊凡的房间，安迪还是觉得不舒服：“咱们玩什么呢？”
“嗯……我们可以看看这些伟大的著作，”伊凡指着书架上那些布满灰尘的书嘲弄地说，“也许能找出什么咒语，咒咒贝默尔兄弟，把他们变成水蜥。”
“就别提水蜥了。”安迪无精打采地说。
“哎，魔血哪儿去了？”不等伊凡回答，她就发现了架子上的魔血。
他们绕着卧室，争抢魔血。安迪抢先拿到罐子。“伊凡，看！”她双眼惊奇地瞪得老大，“怎么回事？”
她抓着罐子，绿色的魔血已经推开罐盖，自己流了出来。

第十二章
“嗯？盖子坏了还是怎么了？”伊凡问。
他拿过罐子仔细研究一番。没错，盖子开了。魔血是自己跑出来的。
伊凡捧出一团魔血，捏了捏说：“奇怪，它在膨胀，真的是在长。”
“我看也是！”安迪说，“它从罐子里长出来了！”
“哎，也不那么凉了。”伊凡说道，然后揉了个团儿扔给安迪。
“好热呀，”她表示同感，“真奇怪！”
她本想扔回给伊凡，可魔血团粘在了掌心。“变黏了，”她说，“你肯定这是原来的那罐吗？”
“当然。”伊凡回答。
“但是以前不黏的呀，记得吗？”她说。
他又从罐里揪出一团：“我猜是罐子打开后才发生变化的。”
他揉成一个球，扔到地上：“看————粘住了。不弹了。”
“奇怪！”安迪重复道。
“也许我应该把它扔到垃圾箱里，”伊凡边说边撬起粘在地板上的球，“我是说，不能弹了还有什么意思？”
“不行，”安迪说，“我们得看看接下来它还会怎样呢。”
听到一声细细的喵喵的声音，他们都转过身。
萨拉白站在门边，耳朵和尾巴竖起来，两只黄眼睛正盯着伊凡。伊凡觉得很奇怪。
它是不是在盯着他手里的魔血？
“那猫看起来很机灵。”安迪说。
“跟其他的猫一样蠢，”伊凡嘀咕道，“看，它也想玩魔血。”
“很抱歉，猫，”安迪说，“它现在不能弹了。”
萨拉白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不高兴地喵了一声，转过身，无声无息地走出房间。
“现在我该把它放到哪儿呢？”伊凡问道。
“罐子装不下了。”
“这儿，这个怎么样？”安迪问道，从书架下面拿出一个空咖啡罐。
“哦，太好了！”伊凡把魔血装进咖啡罐。
安迪把她手里的压成薄煎饼状。“看，不像以前那样长了。”她说道，把饼拿给伊凡看。
“但还是热乎乎的，感觉有点烫。”
“它是活的！”伊凡开玩笑地尖叫道，“快逃命吧！它是活的！”
安迪大笑，开始追赶伊凡，拿着绿饼吓他：“来拿你的魔血！来拿魔血！”
他一闪身，从她手里抢过魔血，揉成一个球，扔进咖啡罐。
他们都盯着罐子。魔血填塞了罐子的一大半。
“来，尝尝什么味道，”安迪把咖啡罐举到他面前，催促道，“我打赌你不敢。”
“嗯？不可能，我双倍打赌你不敢！”伊凡说着，把罐子还给她。
“双倍打赌者，必须先尝，”安迪咧嘴一笑，坚持道，“来吧，尝一下。”
伊凡做个鬼脸，摇摇头，然后他揪出一小团砸向安迪。安迪
大笑，捡起地上的绿血又扔向他的脸。扔得太高，结果粘到了墙上。
伊凡又拿出一些。
就这样，直到晚饭时分，他们才结束了这场脏乎乎的魔血仗。他们清理地上的污渍的时候，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特里格的声音。
他在后院狂吠着。
伊凡先跑到窗户那儿。天还是灰蒙蒙、阴沉沉的。特里格趴在篱笆上，支着两条后腿，探出头不停地大叫。
“哇，特里格，”伊凡嚷道，“别叫了！”
“嗨，特里格怎么了？”安迪问，“你的狗是不是还在长个儿？它看起来好大呀！”
伊凡大张开嘴，倒吸了口气，意识到安迪说的没错。
特里格的个儿几乎比以前大了一倍。

第十三章
“特里格，回来！回来！”
大狗不停地跑，巨大的爪子敲得水泥地咚咚响。
“回来！”伊凡边喊，边迈着大步拼命追赶狂奔的狗，他心脏在怦怦地跳个不停，每跑一步双腿都疼得厉害。
夜很黑，不见一颗星星。街上像是刚下了雨，地面闪着光。
特里格的脚踏在路上，每一步都踏出雷鸣般轰隆隆的声音，带来似乎连绵不断的回音。
它的两只大耳朵像拍打着的翅膀，又像是迎风飘扬的旗帜。
“特里格！特里格！”
伊凡的声音像是被风裹住了，打回到他脸上。他想再大声些，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他知道必须阻止这只狗到处乱跑。他得先抓住它，再寻求帮助。特里格长得太快了，完全失控。快跟小马差不多大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在长。
“特里格！特里格！停下来，你这家伙！”
特里格似乎没听见他的叫喊。因为风太大了，声音似乎传不远。
伊凡仍在追赶，心在剧烈地跳动着，每块肌肉都非常痛。同时，他发现前面还有其他人在跑。
是两个身形高大的人。他们跑在狗的前面。
他们在全速奔跑，拼命逃离紧追不舍的大狗。伊凡认出他们了。
是贝默尔兄弟，里克和托尼。
伊凡突然意识到特里格是在追他们。
两兄弟转了个弯，拐进一条更加黑乎乎的巷子。特里格仍跟在后面。
伊凡也在不停地跑，成了这场神秘赛跑中的尾巴。
四周静悄悄，除了特里格沉重但富有节奏的雷鸣般的脚步声。
除了贝默尔兄弟运动鞋跑过闪亮的柏油路嗒嗒嗒的声音。
除了伊凡拼命追赶时沉重的呼吸声。
突然，狗抬起后腿，头朝天空，发出刺耳的吼声。不是狗的嗥叫，而是野兽的怒吼。伊凡一时间目瞪口呆。
接着，特里格的外形开始发生变化，前额前伸并扩大，眼睛陷在突出的额下又大又圆，大尖牙从张开的嘴里露出来。它对着天空吼了一声，比前一声更响，更令人毛骨悚然。
“它是个怪物！一个怪物！”伊凡叫道。
猛地，他醒了。
从噩梦中惊醒了。
环视眼前的屋子，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在凯瑟琳房子楼上的书房里。
原来只是梦，一个可怕的噩梦。
梦本身是无害的，只是有什么东西还是不对劲。
是床。它太窄了，令人感觉很不舒服。
伊凡坐起来，完全清醒了。
他看到自己的手脚是那么巨大，而身下的床又是那么狭窄。
他已经是个巨人了。
他的个头已经长得太大了，像怪物一样大。
看到自己变得这么大，他张大嘴巴，尖叫起来。

第十四章
这尖叫声唤醒了他自己。
这次，他真的醒了。
上次醒来，是梦到自己梦醒了。自己成了巨人也是梦到的。
梦中有梦。
他现在真的醒了吗？
他坐起来，眨眨眼，又揉了揉眼，努力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他出了一身冷汗。
毛毯滑落在地上。
睡衣湿了，粘在身上。
一切都很陌生。好一会儿他才从梦里回到现实中，总算想起自己是在哪里。他在凯瑟琳姑婆家，在自己的屋里。他彻底清醒了，自己还是平时的个头。
一阵风吹过，窗帘扫过他的脸，又噼啪卷到窗外。
伊凡站了起来，还是觉得浑身发软。他朝窗外看去。
几抹稀薄的灰云朦胧飘浮在半月上。树枝在凉爽的夜风中上下摇曳，像是在低声私语。
原来只是梦啊！
一个噩梦，梦中有梦。
他看见特里格倚着篱笆墙，蜷成一团，睡得正酣。
特里格不是怪物，但伊凡看到它确实大了许多。
或许它出了什么毛病。看着酣睡的狗，这恼人的想法袭上心头。
或许是生长腺，还是什么。
或许他只是吃得太多了，或许……
伊凡打了个哈欠。他太困了，已经无法清晰思考了。他想也许明天早上应该看看镇上是不是有兽医。
又是一个哈欠，他回到床上躺下。突然，注意到什么东西，他愣住了。
书架上的咖啡罐，那个藏有魔血的罐子。转“嘿——”他大叫一声。
只见魔血在冒泡，颤抖着从罐口冒出来。

第十五章
“你的狗在这个年纪看来算是很健康的。”弗雷斯特医生轻轻搔搔特里格的下巴。
“看它身上的白毛，”他说着，把脸凑近狗，“你是一只好老狗，对不对？”
特里格似乎听懂了医生的话，表示感谢地舔舔他的手。
他把黑框眼镜推上窄窄的鼻梁，咧嘴一笑。吊灯照着弗雷斯特医生发亮的额头。他在白大褂上擦了擦手。
这个办公室很小，灯光明亮。伊凡和安迪站在离特里格不远的地方。刚刚兽医给狗做长时间的检查的时候，他们非常紧张。现在，听了医生的诊断他们如释重负。
“那就是说这仅仅是一次迟缓发育的冲刺？”伊凡又问一遍。
弗雷斯特医生转过身，点了点头。“太不可思议了，”他喃喃道，并俯身在便笺簿上做起记录，“太不可思议了。我们将在三四天内做一个实验报告，也许可以发现什么。狗看来非常健康，我实在觉得不必紧张。”
“西班牙猎狗是不是通常会长这么大呢？”伊凡问道，放开手上的绳子，弯下腰搔搔特里格的下巴。
特里格想离开这里，它推开门。伊凡急忙站起来，抓紧绳子，才没让它走掉，但是费了好大的劲。特里格不仅个头大了，也比几天前壮了许多。
“不，不常这么大，”兽医回答道，“所以我给它做了荷尔蒙测试，又采了些血样和腺状标本。也许实验室会给我们答案。”
写完方子，他撕下纸，递给伊凡。“我开了一些很不错的狗食，让特里格开始吃，而且不要让它在饭间吃零食。”说完，他被自己的玩笑逗乐了。
伊凡谢了谢医生，任由特里格拉出办公室。安迪紧跟几步追上来。候诊室里，一只吉娃娃小狗看见特里格这只西班牙猎狗，低吠几声，畏缩地躲到了沙发下。
“我很高兴终于从那儿出来。”一出到外边，走在人行道上，伊凡说。
“特里格的体检报告一切正常，”安迪拍拍特里格的头安慰道，“嗨，看————它的头比我的手都宽！”
“它快跟牧羊犬差不多了！”伊凡无奈地说道，“弗雷斯特医生还说，它百分之百的健康。”
“别夸张了，”安迪责备地说，她看了一下手表，“哦，天哪！这不可能。我又赶不上钢琴课了。妈妈会杀了我的！”
她挥挥手道了声“拜拜”，转过身就飞快地沿人行道跑了。在拐角杂货店前她差点撞到刚从店里出来的一对老年夫妇。
“咱们走，哥们儿。”伊凡边说，边想着弗雷斯特医生说过的话，紧紧拽着绳子，跟着特里格跑出这个只有三个街区的小镇。尽管有兽医的保证，伊凡还是非常担心特里格。
他在杂货店前停了下来。“也许一杯奶油冰淇淋会让我高兴点。”他把特里格拴在店旁的消防栓上，“待在这儿。”他对狗叮嘱道。
特里格不顾伊凡的嘱咐，使劲地想挣脱消防栓。
“就一会儿。”伊凡说完，扭头跑进了商店。
店里有三四个顾客。他等了很长时间才买到冰淇淋。十分钟后回到人行道上，伊凡发现贝默尔兄弟正在手忙脚乱地给特里格解皮带。
“嘿，让开！”他生气地嚷道。
贝默尔兄弟转向他，他们的胖脸上露出同样的笑容。“看看我们找到什么了。”其中一个取笑道。另一个成功地解开了消防栓上的皮带。
“把它给我。”伊凡一手拿着奶油巧克力冰淇淋，一手伸向皮带。
贝默尔兄弟把皮带递向伊凡，又很快地缩回去：“拿呀！”
兄弟俩大笑并击掌欢呼。
“别闹了，”伊凡说道，“把皮带给我。”
“谁发现的就属于谁，”其中一个说，“是不是，托尼？”
“当然，”托尼咧嘴笑道，“你这狗很难看。不，应该说我们的狗很难看。”
“自己再弄条狗去吧，没用的家伙！”里克恶毒地说。他走到前面，抢过伊凡手里的冰淇淋。冰淇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们大笑，但特里格突如其来地发出低沉的、警告性的吼叫，他们止住了笑。特里格龇牙咧嘴，低吼变成了愤怒的嗥叫。
“哎——”里克丢掉绳子，惊恐万分。
特里格再次大吼一声，扑向里克。里克被迫后退，畏畏缩缩躲到路旁。
托尼早就脚底生风，跑远了，经过兽医办公室和邮局，仍跑个不停。
“等等！嗨，托尼，等等！”里克一不小心绊倒了，但很快爬起身，继续追赶他的兄弟去了。
伊凡去抓特里格的皮带，但没抓住。
“特里格——喂！站住！”
狗跟在四处乱逃的两兄弟后面，恼怒地吠着。巨大的脚掌踏在人行道上，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在快追上他俩时，更是加快了速度。
不，伊凡发觉自己呆站在杂货店前。
不！不！不！
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只是我的一个梦。
它变成现实了吗？
想起接下来的情节，想起自己成了巨人，伊凡开始颤抖。
梦里其他的事也会成为现实吗？

第十六章
下午，晚饭前一个小时左右，伊凡给安迪打电话，“我能去你家吗？”他问道，“我有点小问题。”
“听上去倒像是大问题。”安迪说。
“嗯，好吧，就算是大问题，”伊凡不耐烦地打断她，“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那好，我道歉，”安迪很快回答道，“里克和托尼又冒出来了吗？他们是不是就是你的问题？”
“暂时还不是，”他告诉她，“我告诉过你，他们在我追特里格时不见了，消失了。特里格是让我拉回家了，可是它仍在不停地狂叫。”
“到底问题出在哪儿呢？”她问道。
“我没法告诉你，我得给你看才行。”他说道，“我马上过来，再见。”
挂了电话，他提着一个水桶，飞快地跑下楼。凯瑟琳在厨房，背对着他，正用她的大菜刀切着什么东西。伊凡冲出大门。
安迪家的房子，是现代的牧场风格的红木屋，前面围了一圈常绿矮篱笆。听说她爸爸对草坪特别在意，前院的草坪被齐齐地修剪成五英寸高，如地毯一样平整。门前是一个种满各种各样花草的花园。高高的橘子树和黄色的百合在微风中摇曳，像是在相互点头致意。
门是开着的，伊凡敲敲纱门。
“水桶里装的是什么？”安迪一面示意他进屋，一面问道。
“看吧！”他说。一路跑到安迪家，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把从凯瑟琳车库里找到的铝桶抬高给她看。
“噢，哇————”安迪睁大眼睛惊奇地盯着桶里的东西，双于捂到脸上。
“噢，哇————”他学着她的调子，“是魔血。它又长了。瞧，这个大桶都快装不下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什么意思？”安迪有意戏弄他，并领他进里屋。
“我可不想开玩笑。”他嘟囔道。
“你不是不想分享的吗？”她反问道，一脸的不服气。“我现在跟你分享，”他急切地说，“其实……你想要吗？我可以便宜卖给你————免费！”说着把桶递向她。
“哈，哈！”安迪双手抱在胸前，摇了摇头，“放下吧，那儿行吗？”她指指红皮革沙发后的角落，“就放那儿吧。它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起鸡皮疙瘩？！”伊凡叫道，“那我怎么办？每次我离开一会儿，它就会长一点儿。它可比特里格长得还快！”
“啊！”他们异口同声地大叫起来。
他们想到了一块儿，想起那可怕的一幕。就是特里格吞下魔血的那一幕。
“你觉不觉得……”伊凡问道。
“也许……”安迪不等他说完，就答道，“也许特里格正是因为吃了那东西才长成那样的。”
“我该怎么办呢？”伊凡愁眉苦脸地说。他双手插进裤袋，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踱着步。
“那东西越来越大，所以可怜的特里格也越来越大。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没人能帮我，没一个人！”
“你姑婆呢？”安迪提醒他，并凝视着角落里的水桶，“也许凯瑟琳会有办法……”
“你不是开玩笑吧？她根本听不见我说的话，也不想听见我说的话，她讨厌我。她只知道玩她的拼图游戏，只知道整天跟那只恐怖的黑猫吵架。”
“好吧，不提你姑婆。”安迪沮丧地说。
“也许你该告诉弗雷斯特……”
“噢，对呀。他肯定会，”伊凡打断她，“他肯定会相信特里格之所以变得那么大是因为我们给它吃了魔血。”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在这里谁也不认识，安迪。没人会帮我。我都不知道这件事该跟谁去说。”
“除了我吗？”
“是啊，”他盯着她的眼睛说，“除了你。”
安迪扑通一下坐在沙发的另一端。“那，我能做些什么呢？”她拿不定主意地问道。
伊凡跳起来，拎起水桶：“你拿一些，我们把它分开。”
“咦？为什么不直接把它扔了？”她指着水桶问道。魔血已经快到顶部了。
“扔了？不行，我们不能扔。”他回答说。
“行的，绝对可以。过来，我带你去。”接着，她伸手去提桶把，可是他把桶拉开了。
“要是垃圾桶也装不下呢？”他问，“要是它一直不停地长下去呢？”
安迪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而且，我必须留着它，”伊凡兴奋地继续说道，“如果真是它使特里格变大的，我需要它作为证据。你知道，我们可以给大夫看看什么的，这样特里格才能治好。”
“也许我们该告诉警察。”安迪拉拉垂下来的一绺头发，陷入沉思。
“哦，那当然，”伊凡翻了翻眼珠说，“他们当然会相信我们的。‘报告警官，我们在一个玩具店买了这个东西，谁知它越长越大，还把我的狗变成了巨大的怪物。’”
“行了，行了，你说得对，”安迪说，“我们不能告诉警察。”
“那就是说你会帮我了？”伊凡说，“帮我分掉些吧。”
“行吧，”她不大情愿地说，“不过只能分一点。”她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绕过水桶。
“我马上回来。”
她离开了房间，很快又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空咖啡罐。“装进来吧。”她面带微笑地说道。
伊凡看看咖啡罐，抱怨着说：“就装这么点呀？”然后马上温和下来说，“好，好！总算也帮了不少忙。”
安迪蹲下身，把罐子伸进水桶。“啊！”她大叫一声，双手朝天，坐到了地上。
“出什么事了？”伊凡跑过来问。
“它往里吸我的罐子，”她的脸由于恐惧和惊讶紧绷着，“它在嘬它，快看。”
伊凡朝桶里看，罐子已经不见了：“啊？”
“我感觉到它的拉力。”安迪浑身颤抖着继续说，然后她又在桶旁俯身蹲下。
“我来试试。”伊凡说着伸出双手，插进魔血。
“恶心，”安迪说，“太恶心了。”
“没错，它是在吸，”伊凡说，“我觉得它想把我的手也吸进去。哇，还那么热乎。好像它是活的。”
“别说了！”安迪打了个颤，叫道，“把罐子拿出来，好吗？”
伊凡使尽全身力气，终于把罐子拉了出来，装满颤颤悠悠的魔血，递给安迪：“恶心。”
“我非留这东西不可吗？”安迪接住伊凡递过来的罐子。
“就一阵子，”他说，“直到我们想出了更好的办法。”
“也许我们可以把它拿去给贝默尔兄弟吃。”安迪接过罐子提议道。
“那么我们就会有两个贝默尔巨人了。”伊凡开玩笑说，“哦，不，谢谢。”
“说真的，你要小心提防着他们，”安迪提醒他，“今天早上特里格把他们吓跑了，他们肯定会回来找你报复的。他们自以为了不起，他们会下毒手的，他们真的会伤害你的，伊凡。”
“谢谢你逗我开心。”伊凡沮丧地说。他还在把手上沾着的一小块一小块的魔血往下揪，扔回桶里。
“你来之前，我在看录像。是第一部印第安纳琼斯。想不想看？”
伊凡摇摇头说：“不了，我该走了。我出门时，凯瑟琳正在做晚饭，好像在剁什么肉。唉，又是一顿好晚餐：静静地坐着，同时被凯瑟琳姑婆和她的猫盯着。”
“可怜的伊凡。”安迪半是取笑，半是同情地说。
伊凡提起水桶，水桶里还有三分之二魔血。安迪送他到门口：“别忘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伊凡点点头，离开了。安迪关上门。
人还没踏上便道，就见贝默尔兄弟从篱笆后面闪了出来。两个人的手都攥成了红红的、粗壮的拳头。

第十七章
兄弟俩从篱笆的阴影中走出来。夕阳照着他们的金色短发。两个人都咧嘴笑着。
伊凡僵在那儿，一动不动，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
没人说话。
兄弟俩中的一个从伊凡手中抢过圆桶，扔到地上。圆桶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那又稠又黏的绿东西渗出来，浸到了草地上，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吮吸声。
“嘿————”伊凡大叫一声，打破了这紧张的寂静。
但是他再也没有机会说什么别的。
另一个在他肚子上猛击一拳。
伊凡感到疼痛窜遍全身，这一拳让他窒息，他拼命大口喘气。
他没能看到第二拳，拳头正好落在他的右脸颊上。
伊凡痛得嚎叫起来，双手在空中无助地乱晃。
现在兄弟俩都在揍他。然后其中一个猛推一下他的肩膀，他就四脚朝天摔倒在又湿又凉的草地上，疼痛传遍了全身，紧接着又是一阵恶心。他闭上眼睛，急促地喘气，等待腹部的剧痛慢慢消失。
地面似乎开始倾斜起来，他伸出手抓着地，死死地，惟恐自己掉下来。
最后他终于设法抬起了头，看见安迪高高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吓得目瞪口呆：“伊凡————”
伊凡呻吟着，撑着两只手，试着坐起来。但他晕头转向，看着草地都倾斜了，又不得不仰面躺下。
“他们走了？”他问道，双眼紧闭，希望这眩晕尽快消失。
“里克和托尼？我看见他们跑掉了，”安迪跪在他旁边说道，“你还好吗？需要叫我妈妈吗？”
他睁开眼睛：“嗯，不。我不知道。”
“发生什么事了？”她询问道。
他抬起一只手，摸了一下脸颊。“哦！”脸已经肿了，一碰就痛。
“他们打你了？”
“如果不是这样就是我被卡车撞了。”他呻吟着说。
几分钟过去了，那对他来说却像是几个小时，他又重新站了起来，呼吸平稳了，手一直揉搓着那红肿的脸颊。“以前我从来没打过架，”他摇着头对安迪说，“从来没有。”
“看起来也不太像是打架。”她说道，仍是那副紧张不安的表情，充满了关切。
他开始笑起来，肚子却又开始疼。
“我们要报复他们，”安迪恨恨地说，“我们要想个办法报复他们。这两个令人恶心的家伙！”
“哦，看！魔血！”伊凡赶紧跑过去。
圆桶横躺在草坪上。那绿色的东西已经渗到了草里，形成了很大的一滩。
“我来帮你把它弄回桶里去，”安迪说道，一边俯下身把圆桶扶起来，“希望它不会害死这些草。如果我爸爸看到他这珍贵的草坪给弄坏了，他会大发雷霆的！”
“好重啊，”伊凡说道，用力把那大团东西推回到桶里时，禁不住疼痛起来，又开始呻吟，“这东西根本搬不动。”
“我们一把一把地拣吧！”安迪建议说。
“哇，这东西分不开了。”伊凡吃惊地说。
“看，它粘在了一块儿。”
“像太妃糖，”安迪说，“你见过他们在那些机器里做太妃糖吗？那东西就是这样粘成一个大团儿。”
“这可不是太妃糖，”伊凡咕哝着，“这真让人恶心。”
两个人一起，终于把整个绿球抬起来扔到了圆桶里。绿球涨满了桶，发出一种令人厌恶的吮吸声。更糟糕的是，伊凡和安迪都没办法把手拉出来。
“太黏了！”安迪说，满脸厌恶。
“也挺热。”伊凡补充道。最后他终于把两只手扯了出来，“它像是想把我的手吞下去，”他一边在T恤衫上擦着手，一边说道，“想把手嘬进去。”
“带回家去。”安迪说。她抬起头，朝她家望去，看到妈妈正在窗前向她示意。
“哦，该吃晚饭了，我得走了。”她的目光停留在他那红肿的脸上，“你姑婆见到你这个模样不知会怎么样呢！”
“她很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伊凡闷闷不乐地说，他抓住桶把提了起来，“我们拿这东西怎么办好呢？”
“明天我们把它带回玩具店。”安迪答道，穿过草坪，迈着大步朝自己家走去。
“嗯？”
“咱们就这么做，把它退回去。”
伊凡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多好的主意，但是现在他已无力争辩。他看着安迪走进家门不见了，然后才回过头，慢慢地朝凯瑟琳的家走，他头痛欲裂，肚子也疼得要命。
他沿着房子的墙悄悄溜进了车库侧门，想把魔血藏起来。他把桶推到一辆掀翻的独轮车后面，惊奇地发现这桶已经满到快要溢出来了。
但是我给了安迪一大块呀，他想，桶里原本只装了不到三分之二。
我必须找一个更大的地方存放，他决定。就今天晚上，或许地下室有大箱子或别的什么。他悄悄溜进屋，决定在见到凯瑟琳姑婆之前把自己整理干净。他看见她仍在厨房里忙活，身子俯在炉子上，摆弄着即将做好的晚餐。他蹑手蹑脚地上楼，洗了一下脸，发现自己对红肿的脸也无能为力，便换了一条干净的宽松短裤和T恤衫，然后仔细地梳了梳头。
他在餐桌旁坐下来的时候，凯瑟琳的眼睛落在了伊凡的肿脸上。“你打架了？”她问道，用怀疑的目光瞟着他，“你有点野，不是吗？就像你爸爸。那胆小鬼总是白讨苦吃，总是惹那些大他一倍的孩子。”
“其实我没有惹他们。”伊凡咕哝着，叉了一大块牛肉。
整个晚饭，凯瑟琳都在盯着他的肿脸，但是她再也没说一句话。
她根本不关心我伤着了没有，伊凡伤心地想。
她真的漠不关心。
她甚至没有问我疼不疼。
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挺感激她的。他可不需要她为此万分沮丧，大惊小怪，或许还可能给他亚特兰大的父母打电话。
噢，对……她不可能给他父母打电话。她不可能用电话，因为她根本听不见。
伊凡把他那一大盘炖牛肉都吃下去了。除了里面的蔬菜，还是挺好吃的。
此刻沉默已超出了极限。他开始想自己的问题——那魔血！
他是不是应该告诉凯瑟琳？
他可以把整个问题写到黄格纸便笺簿上给她看。如果能告诉某个人，让某个大人去接手处理这件事，那感觉一定很好。但不能是凯瑟琳姑婆，他断定。
她太古怪。
她不会理解。
她不会知道该怎么做。
而且她丝毫也不会在乎。
安迪是对的。他们得把那东西搬回玩具店，把它退回去。就该处理掉它。
但与此同时，他不得不找个东西把那玩意放进去。
伊凡在自己房间里静静地等待，直到他听见凯瑟琳上了床。那是十点多一点。然后他就溜下楼，朝车库走去。

第十八章
这是一个凉爽、明朗的夜晚。蟋蟀开始了它们彻夜不息的鸣奏，无数的小星星挂满了夜空，闪闪发亮。
他手里的手电筒射出一束圆形的光，一下子照亮了车道，把伊凡引向那黑黑的车库。他一进去，就听见一个东西在沿着后墙的地面奔跑。
可能只是一片枯树叶，我一开门让风给吹跑了，他心存侥幸地想。他到处移动着手电筒，照在那辆翻了的独轮车上。他走到独轮车后面，弯着腰拉出那桶魔血来，灯光射到了车库的天花板上。他照着桶的中央，喘着气。
那绿色的东西在桶顶微微颤动着。现在它比以前长得快多了，他想。
我必须找个更大的东西把它装起来，就只放今天一晚上。桶太重，一只手提不起来。他把手电筒夹在胳肢窝下面，双手抓住桶把，从地板上提起来。
他摸索着走向那间黑暗的地下室，尽量不让绿浆洒到外面。走到地下室的门口，他停下来，把沉重的圆桶轻轻放到地面上。他打开墙上的开关。在楼下的某个地方，一盏昏暗的灯亮了起来，在水泥地上洒下一片灰黄色的光。
下面一定要有能装下这玩意的东西，伊凡满怀希望地想。他提起圆桶，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楼梯又陡又黑，他把肩膀顶靠在墙上保持平衡。过了一会儿，他才适应了这灰暗的灯光。
他发现地下室是个大屋子，很矮，也很潮湿，里面凌乱地堆着纸盒，一堆堆的旧报纸和杂志，还有一些旧家具和器械，用肮脏发黄的红床单盖着。
他正要迈下楼梯，一个东西擦过了他的脸。他本能地要大叫，却又抑制住自己。他把圆桶放下，举起手向那厚厚的蜘蛛网猛打过去，那东西似乎想抓住他。他慌乱地扯着，它们粘在他的皮肤上，又干又痒。
他突然明白，在他脸上动的不是蜘蛛网，而是一只蜘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它抓下来扔掉。他看着那虫子在地上跑掉了，但它那扎人的腿，在他脸上乱爬的感觉，还让他心有余悸。
他迅速离开那墙，心怦怦直跳，眼睛搜索着远处黑暗中靠墙的木架。这时，他突然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倒了。
“哦！”他头朝前倒去，下意识地把双手伸在前面支撑住自己。
一个人！
有个人躺在他身子下面！
不！
镇定下来，伊凡。镇定下来！他不停地告诫自己。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绊倒他的是一具裁缝用的人体模特。或许是凯瑟琳年轻时候用的模型吧。
他把它滚到一边，继续在这阴暗的屋子里搜索能装下魔血的容器。咦，办公桌前面的那个矮长的东西是什么？他走近一看，发现那是一个旧浴缸，里面污迹斑斑，开始脱落。
这足够大了，他想着，就立刻决定把那绿玩意放到里面去。
他大声地喘息着，把圆桶提到了旧浴缸的旁边。因为那一拳，他肚子上的肌肉还很疼痛，这种疼痛反射到全身。他等那疼痛消退了，就把圆桶斜搬起来。那黏稠的绿东西从圆桶里滚出来，跌进浴缸里，发出了令人恶心的轻轻的扑通声。
伊凡把桶放在一边，低头盯着魔血。它慢慢地流开来，把浴缸底盖了厚厚的一层。令他吃惊的是，浴缸几乎满了一半。
这东西长得多快？！
他斜靠在浴缸上，正打算回头上楼，这时他听到猫尖叫一声。
他惊呆了！萨拉白跳到了他背上，他的手滑离了浴缸边。伊凡没有时间大喊，就已经失手掉进浴缸里，陷进了那黏糊糊的绿东西中。

第十九章
伊凡胳膊肘着地重重地摔下去，不过那厚厚的魔血垫在下面，他摔的不太狠。他听见那猫又尖叫一声，然后轻轻地走了。
他陷进了这绿浆中，胳膊和腿不停地挣扎，试图把自己拉起来。可是这黏糊糊的东西，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把他吸下去。
他的整个身体都被控制住了，就像陷在水泥里一样。现在它正颤巍巍地往上涨，无声地冒着气泡，快要涨到他的脸上了。我就要窒息了，他想。
它想闷死我。它的热度传遍他的身体，侵入他的胸腔，他的腿，他的咽喉。
我不能动了。
我被困住了。
它正竭力闷死我。
不！
他拼命把头往上拉，因为这时那绿东西开始淹过他的脸。
他拼命扭动身体挣扎着。他大口地喘着气，发出嘶哑的叫喊，使尽了全身力气，终于让自己坐了起来。
绿浆涨得更高了，它似乎想够到他，把他重新拉回去。
伊凡牢牢地抓住浴缸边，开始拉自己起来。他一点点地从那粘着他的绿浆中上升。
那东西似乎有用之不尽的力量，总想拉他回去，他竭力挣脱这股奇怪的力量，站起来。
起来，起来！
那闷热的绿魔浆滑过了他的肩膀。
“不！”
现在它抓住了他的肩膀，滑过了他的脖子，往下吮吸他，一下子又把他拉回到那黏稠的深渊中。
下去，下去！
它打败我了，他想。
它打败我了。

第二十章
“不！”伊凡大声狂喊，绿浆已经漫到了他的脖子。
拉着他，往下死拉着他。
“不！”
我要再来一次，起来！
再来一次！
起来，起来！
对，就这样！
抓紧浴缸的边，他使劲向上移，凝聚了全身所有的力量，把自己拉起来。
对！对！他正在战胜它。
他比它更强壮有力，再猛拉一次就能成功了！
带着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他翻过了浴缸边摔到了冰凉的水泥地上。
他趴在那儿，贴着那潮湿的水泥地，半天才缓过气来。
他抬起头，看到萨拉白正站在几英尺以外的地方，头歪在一边，那双黄眼睛紧盯着他，它那黑暗的猫脸上挂着一副极其满意的神情。
这一夜睡得时断时续，辗转反侧。第二天早晨吃早餐的时候，伊凡把黄格纸便笺簿和笔带了过来。
“哎呀呀，”凯瑟琳问候他，把一碗麦片放到他的面前，“你看起来真像是被猫拖进来的！”她摇头大笑。
“别对我提猫！”伊凡嘟囔着。他把那碗麦片推到一边，指丁指手里的便笺簿。
“别让你的麦片泡软了，”凯瑟琳责怪着，伸手又把麦片推给他，“这样你才能吸收更多的维他命。这是一种很好的粗粮。”
“我才不关心你那没用的粗粮！”伊凡不高兴地说，心里想着反正她也听不见他说什么。他又指了指那便笺簿，然后就开始写，很快就写满了又大又黑的字。
他写的东西引起了她的兴趣。她从桌子那边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她眼睛一直盯着他写下这绝望的讯息。
“我有麻烦了，”他写道，“我需要你的帮助。楼下的浴缸里装满了绿色的魔血，正在往外流，而我无法阻止它。”
他放下笔，把纸举到她面前。
伊凡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她，她穿着那件灰白的法兰绒浴衣，身子靠向他，她的脸在晨光下显得非常苍白。他突然觉得凯瑟琳看起来很老，只有她的眼睛，那双迅速地扫过他的字的蓝眼睛，还显得年轻，有生气。
她读着的时候，嘴唇紧紧地撅着。后来看到伊凡那么急切地看着她，她的嘴咧开，笑了起来。
伊凡对她的反应全然不解，他把椅子推到后面，跳起来。她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玩笑似的推了他一下。
“别拿我老太太开心啦！”她摇头大叫，转过身走回到桌子那边，“我原以为你很严肃。我猜你一点都不像你爸爸，他从来不开这些傻玩笑逗我。那小鸡仔总是很严肃。”
“我才不管什么小鸡仔！”伊凡失去控制地大喊道，生气地把便笺簿扔到了餐桌上。
他的姑婆大笑起来。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伊凡正痛苦不堪地盯着她，双手在身体两侧握成了拳头。
“魔血！多么富有想象力啊！”她用指头擦掉笑出来的眼泪。可是突然间，她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她抓过他的耳垂紧紧捏着，“我警告过你，”她低声地说，“我警告过你要小心！”
“嗷！”
他痛得嗷嗷大叫，她松开手，眼睛像蓝宝石一样发亮。
我得离开这儿，伊凡想，一边揉着他痛楚的耳垂。他转过身，大步从厨房走出去，走进自己的房间。
我就知道她不会帮任何忙，他痛苦地想。
她只不过是个疯老太婆。
我应该把她拉到地下室，让她看看那恶心的东西，他想着，生气地把昨天穿过的衣服扔到地上。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她很可能对那个又嘲笑一番。
她根本不会帮我。
他知道，只有一个人可以依赖。
安迪。
他打电话给她，颤抖着拨着她的号码。
“嗨。你是对的，”他说，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我们得把那东西退回商店。”
“如果我们能抬得动的话，”安迪回答道，听起来她非常担心，“你给我的那块魔血，咖啡罐已经装不下了。我把它放在我爸妈的冰桶里，但是那个也快装不下了。”
“塑料垃圾袋怎么样？”伊凡建议道，“就是那种装草莓叶用的特大的袋子，我们很有可能用两个那种袋子把那玩意背回去。”
“值得一试，”安迪说，“这东西太讨厌了，它总是弄出那么恶心的声音，而且黏得很。”
“这个我知道，”伊凡沮丧地应着，一下子想起了昨晚的事，“我在里面还游了一会儿呢。”
“哦？以后再细说吧！”她不耐烦地说，“我记得玩具店十点开门，二十分钟后我在拐弯处等你。”
“好吧。”伊凡挂断了电话，朝车库走去，他要找一个大塑料垃圾袋。
安迪来了，她的塑料袋缠在山地自行车的车把上。又一次，伊凡不得不步行跟着她。
他的塑料袋鼓鼓囊囊的，重极了，他不得不把它放到地上拖着走，实在提不动。
“浴缸几乎全满了，”他告诉安迪，费力地把袋子拖到路边，一路呻吟，“恐怕一会儿它就要撑破袋子了。”
“再走两条街就到了。”她说，尽量让他放心。一辆车慢慢地开过去，司机是一个十几岁的小青年，留着长长的黑发，从车窗上探出头来，咧嘴笑道：“袋子里是什么东西？死人吗？”
“只不过是垃圾。”伊凡告诉他。
“就是嘛！”安迪咕哝着，车开走了。
一些过路人也停下来盯着他们看。
“你好，温斯洛夫人。”安迪朝她妈妈的一个朋友打招呼。
温斯洛夫人挥了挥手，然后好奇地看了安迪一眼，就走进杂货店去了。
安迪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走。伊凡继续拉着身后那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他们走到了第二条街，然后过马路朝玩具店走去。
可是在路的中间，他俩都突然停住了。
他们吃惊得目瞪口呆。
玩具店的门窗都用木板给钉住了。在门的上方钉着一块小小的手写招牌：停止营业！

第二十一章
伊凡无比急切地想摆脱掉垃圾袋里的东西，于是在门上乱敲一通。
“有人吗？出来！出来开门！”
没人应声。
他攥起拳头猛敲。
没有反应。
最后，安迪不得不把他拉走。
“这店关门了，”街对面的一个年轻女人喊道，“几天前就关了。看，已经全钉上了。”
“这可真是帮了大忙。”伊凡气喘吁吁地咕哝着。他气急败坏地砸门。
“伊凡————停下。你会伤害自己的。”安迪警告他。
“那现在怎么办？”伊凡问道，“还有什么妙策，安迪？”
她耸了耸肩：“是你出好点子的时候了。”
伊凡悲叹了一声：“或许我可以把它带给凯瑟琳，告诉她这是牛肉。然后她就会用那把整天不离手的刀把它砍碎。”
“我看你现在脑子不太清醒。”安迪说，同情地把手放在他肩上。
他们都低着头，盯着那两个垃圾袋。那东西看起来在蠕动、扩张、收缩，好像还在呼吸！
“我们回凯瑟琳家吧，”伊凡说，他的声音在颤抖，“或许在路上我们能想出点主意。”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魔血拖回到凯瑟琳家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他们走向后院的时候，伊凡已经浑身湿透了，他的胳膊酸胀，头痛不止。
“现在怎么办？”他有气无力地问，把那鼓鼓囊囊的袋子放在一边。
安迪把她的自行车停在车库边上。她指着门旁的一个铝制大垃圾桶：“那个怎么样？看起来很结实。”
她走近研究了一番：“看————盖子是能扣住的那种。”
“好！”伊凡同意地说，用T恤袖子擦了擦前额。
安迪把大垃圾桶的桶盖拉下来，然后把她袋子里的东西扔进去。它撞到了桶底，发出一阵恶心的嘎吱声。然后她赶快去帮伊凡。
“太重了。”伊凡叹了口气，使劲把袋子拉起来。
“我们会成功的。”安迪坚决地说。
同心协力，他们终于把魔血从袋子里倒出来。它像海潮一样涌进去，弄得垃圾桶的边丁当作响，然后迅速升起来，似乎想逃出去。伊凡长叹一口气，把那金属盖呼地盖上，紧紧地扣上把手。
“哇！”安迪叫着。
好长一会儿，他们两个都盯着垃圾桶，好像预感到它要爆炸或是喷开来。“现在怎么样？”伊凡问道，他的表情因为恐惧而僵硬。
安迪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便看到凯瑟琳从厨房里跑出来，扫视着后院，终于看到他们。
“伊凡————好消息！”她喊道。
伊凡和安迪回头看了那个垃圾桶一眼，就匆匆跑过去。凯瑟琳手里拿着一张黄色的纸。那是一份电报。
“你妈妈今天下午要来接你。”凯瑟琳说道，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微笑。
我想凯瑟琳一定非常高兴能摆脱掉我，伊凡首先想到。
然后他打消了那个想法，欢呼雀跃地跳起来。这是他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了。
“我要离开这儿了！”他姑婆回到房子里之后，他大叫道，“我要离开这儿了，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安迪看起来不像他那样高兴。“你给你姑婆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小小的惊喜。”她指着那个垃圾桶说道。
“我不管！我要离开这儿了！”伊凡重复着大叫，举起手想和安迪拍掌欢呼。
可她并不配合：“难道你不认为，我们应该告诉什么人有关魔血的事吗？或者在你离开之前做点针么？”
但是伊凡太兴奋了，根本顾不上考虑这些。“嘿，特里格！”他叫着，跑向院子后面的圈狗场。
“特里格，我们要回家了，哥们儿！”
伊凡拉开门，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第二十二章
“特里格！”
蹦蹦跳跳跑到他面前的狗，看起来是特里格，但是原来那西班牙猎狗现在已经变得像一匹小马一样大！从昨天到现在它长大了一倍！
“不！”特里格兴奋地朝伊凡扑过来，一下子把他撞倒了。“嘿————等等！”伊凡还没起来，特里格就凶猛地叫起来。这只大狗已经出了门，穿过后院轰隆隆地朝街上跑去。
“我简直不能相信！”安迪叫道，捂着脸吃惊地看着这个庞然大物，在房子旁边转了一圈不见了。“它怎么那么————大！”
“我们得拦住它！它可能伤着人！”伊凡喊道。
“特里格！特里格————回来！”伊凡还踉跄不稳，就已经开始跑起来，惊恐地大叫。不巧的是，他被安迪的自行车绊倒了，摔到了垃圾桶上。
“不！”安迪尖叫，她无奈地看着那个金属桶眶啷一声倒在车道上，伊凡四肢摊开趴在上面。
盖子爆开，滚走了。
那绿东西涌了出来。
它从桶里往外流，然后忽然停住，好像站起来了一样。它颤抖着，发着巨大的吮吸的声音，整理着自己的姿势，高高地站立起来。
两个孩子无声地注视着，充满恐惧。这颤抖的绿色物质像是活了，像个新生的生命一样自己努力站起来，伸展四肢，东张西望。
然后，带着大大的吮吸声，它朝还趴在倒了的桶上的伊凡拱身冲来。
“快起来，伊凡！”安迪喊道，“起来！它会从你身上滚过去的！”

第二十三章
“不——”
伊凡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狂喊，这是他从来没出过的声音，他翻滚下来，这时那绿色的大球已经抖动着跳过来了。
“伊凡，快跑！”安迪尖叫着，她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起来，“它活了！”她喊道，“快跑！”
那魔血撞到了车库的墙上。短短的一秒钟它似乎粘在了那儿。它马上脱开身，以惊人的速度朝他们奔过来。
“救命！救命！”
“来人啊！救命！”
伊凡和安迪扯开嗓子尖叫着，飞奔起来。伊凡双腿吓得发软，还是尽可能快地跑，他跟在安迪身后，从车道跑向前院。
“救命！哦，请救救我们！”
伊凡的声音已经喊得嘶哑。他的心脏在胸中猛跳，太阳穴钻心般地疼痛。
他回头看见魔血紧跟在他们身后。它跳过院子的时候速度又加快了，每一跳都发出让人恶心的嘎吱声。
扑通，扑通，扑通。
一只知更鸟正在草地上捉虫子，没能及时抬头看见。这个抖动的绿色巨球从它身上滚过去。
“噢！”伊凡叹道，回头看见那只鸟已经被吸进绿球里去了。它疯狂地拍打着翅膀，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就销声匿迹了。
扑通，扑通，扑通。
这魔血改变了方向，颤着跳着，在草地上留下了白色的污渍，像是巨大的圆脚印。
“它是活的！”安迪尖叫，双手捂住脸颊，“哦，我的上帝——它是活的！”
“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伊凡甚至都听不出自己那害怕的声音。
“它追过来了！”安迪大喊，拉起他的手，“快跑！”大声地喘着气，他们朝屋子前面跑去。
“嘿——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声音说。
“阿？”
伊凡吓了一跳，停了一会儿。他看到人行道上的贝默尔兄弟，满是横肉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我最喜爱的拳击吊袋。”其中一个对伊凡说，他威胁地举出拳头。
他们朝伊凡和安迪走了几步。然后他们的笑容消失了，惊恐地张大了嘴，因为他们看到一个绿色的庞然大物，冲下车道，滚得同自行车一样快。
“小心！”伊凡叫道。
“跑！”安迪大喊。
但是那两兄弟却惊得动弹不得。
他们的眼睛害怕地突出来，双手举起来似乎想遮挡自己。
扑通，扑通，扑通。
那巨大的魔血球一边前进一边加速。当它撞到那对双胞胎的时候，伊凡闭上了眼睛。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噢！”
“不！”
两兄弟哭叫起来，摇动着胳膊，试图把自己拉出来。
“救救我们！请救救我们！”他们的身体挣扎着，扭曲着，翻滚着。
但是他们被死死地粘住了。那个绿东西流满了他们全身，把他们整个包起来。
然后一声大大的吮吸声，他们被整个拉到了里面。
安迪捂住了眼睛。“恶心，”她咕哝着，“哦，恶心。”
伊凡无可奈何地喘着气，贝默尔兄弟终于停止了挣扎。
他们的胳膊变得无力，脸也消失在颤抖的绿球中。
两个男孩被吸得越来越深，吮吸声也越来越大。然后魔血弹得更高，转过来，又回到车道上。
安迪和伊凡僵在那儿，不知道往哪里去。
“分开！”伊凡喊道，“它不可能同时追我们两个！”
安迪用同样惊恐的神情看着他。她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分开！分开！”伊凡声嘶力竭地重复着。
“可是……”安迪说。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房子的前门开了，凯瑟琳走到台阶上。
“嗨，你们这些孩子在干什么？那是什么？”她叫道，手抓着纱门，眼里充满了恐惧。
巨球加快了速度，朝台阶跳去。
凯瑟琳吓得抛起双手。好一会儿，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想搞明白那是什么东西。然后，纱门还大开着，她就转过身朝屋里逃去。
扑通，扑通。
魔血在台阶前面犹豫。
它在原地跳着，一下，两下，三下，似乎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伊凡和安迪在草坪那边瞠目结舌，尽量屏住呼吸。一阵恶心朝伊凡袭来，因为他看见贝默尔兄弟在那抖动的球里依稀可见，像没有脸的囚犯一样上下跳动。
突然，魔血高高跳起，冲上房子门前的台阶。
“不！”看到它挤进门口，消失在房子里，伊凡失声大叫。
安迪和伊凡听到了凯瑟琳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从院子中间传来。
“它捉到凯瑟琳姑婆了。”伊凡无力地说。

第二十四章
伊凡第一个冲进房子。他跑得太快，感觉肺都要炸了。
“你要干什么？”安迪紧跟在他身后，问道。
“我不知道。”伊凡答道。他抓着纱门跌跌撞撞地冲进去。
“凯瑟琳姑婆！”伊凡叫喊着，冲进了客厅。
那个大球占据了这个小房间的中心，贝默尔兄弟在里面轮廓分明。它跳着抖着，往地毯上渗着黏掖，在它经过的地方留下黏糊糊的脚印。
几秒钟之后伊凡才看到他的姑婆。这跳着的魔血把她逼到了壁炉那儿。
“凯瑟琳姑婆，快跑！”伊凡喊道。
不过他也看到她根本无路可走。
“孩子们，出去！”凯瑟琳喊道，她的声音很尖锐，颤抖着，突然显得很苍老。
“可是，凯瑟琳姑婆——”
“快出去，就现在！”老太太坚决地说，她的黑发凌乱地散着，她的眼睛，那双敏锐的蓝眼睛，狠狠地盯着魔血球，恨不得它赶快消失。
伊凡转过头看着安迪，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迪的手扯着两边的头发，看着那翻动着的魔血球径直冲向伊凡的姑婆，她的眼睛恐惧地睁得更大。
“出去！”凯瑟琳尖声地重复，“保住性命！我做了这个东西，现在我必须为它而死！”
伊凡怔住了。
他听错了吗？
他姑婆刚才说了些什么？
那两句话在他脑海中回响，很清晰，清晰得让人害怕。
“我做了这个东西，现在我必须为它而死！”

第二十五章
“不！”
伊凡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恶心的魔血球逼向他姑婆，忽然感到屋子斜起来，他头晕目眩。他抓住凯瑟琳的沙发背，一幅幅画面涌入脑海中。
他看到了凯瑟琳总是挂在脖子上的奇怪的骨头项链。
他卧室书架上摆满的那些神秘的书。
萨拉白，那只有一双发光的黄眼睛的黑猫。
凯瑟琳总是在晚上围在肩上的那条黑披肩。
“我做了这个东西，现在我必须为它而死。”
现在伊凡一切都明白了，事情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伊凡想起那天他和安迪把那罐魔血从玩具店带回家的时候，凯瑟琳坚持要看看它，端详它，触摸它。
他想起她在手中转动那个罐子的方式，她检查得那么仔细，读标签的时候静静地挪动她的双唇。
她做了些什么？她说了些什么？
一个想法闪进伊凡的脑海。
她对那罐子施过魔咒？
一种让魔血生长的魔咒？用魔咒，用魔咒来吓伊凡？
但那又是为什么？她根本不了解伊凡。
她为什么想吓他呢？想……杀他？
“小心，”她把罐递给他的时候曾经这样警告过他，“小心。”
那是一次真正的警告，警告他小心她的咒语。
“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伊凡大喊，那声音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这些话从他嘴里爆发出来，他无法控制自己。
“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你施了魔咒！”他重复道，谴责地指着他的姑婆。
她那蓝色的眼睛盯着他的嘴唇，他看见它们闪着微光。然后泪水涌上来，流到她苍白的脸颊上。
“不是！”她哭喊着，“不是！”
“你对那个罐子做了手脚！是你干的，凯瑟琳姑婆！”
“不是！”她大喊道，她的声音透过那恶心的哼哼声和扑通声传过来。那庞大如山的球遮住她，几乎看不见了。
“不！”凯瑟琳哭叫着，她的背紧紧地靠在壁炉台上，“不是我干的！是她！”
她的手愤怒地指着安迪。

第二十六章
安迪？
凯瑟琳姑婆在指控安迪吗？
伊凡转过身面对安迪。
但是安迪也转过身去。
伊凡立刻意识到他姑婆指的不是安迪。她越过安迪指着的是萨拉白。
那只黑猫站在客厅的门口，拱起背，发出嘶嘶的声音，它那黄眼睛愤怒地瞪着凯瑟琳。
“是它干的！它才是罪魁祸首！”凯瑟琳郑重地说，慌乱地指着它。
那个巨大的绿球跳回来，退了一步，好像被凯瑟琳的话刺了一下。那球抖动的时候，球里的影子移动着，从客厅的窗户透进来的光照在上面。
伊凡盯着那只猫，然后又看看安迪。她耸耸肩，表情僵硬，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疑惑。
凯瑟琳姑婆疯了，伊凡悲伤地想。
她完全丧失了理智。她说的话毫无道理，没一句讲得通。
“它是罪魁祸首！”凯瑟琳重复道。
那只猫嘶嘶地作出反应。
那球在原地弹跳着，里面装着一动不动的贝默尔兄弟。
“噢，看！”伊凡朝安迪喊，此时那只黑猫突然抬起后腿。
安迪大口喘气，紧紧抓着伊凡的胳膊。她的手冰凉冰凉。
嘶嘶的，那只猫变得像墙上的影子。它举起尖爪，在空中猛抓一通。眼睛紧闭，在黑暗中它变得异常凶恶。
没人动一动。
伊凡只能听到那个大绿球的冒泡声和他自己的心跳声。
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到了那只猫的身上，它站起来，伸展着，逐渐变大。而且一边长大，一边变形。
它变成了人！
在这阴森恐怖的黑暗中看到了它影子般的胳膊和腿。
然后这个影子从黑暗中走出来。
现在萨拉白变成了一个年轻女人，红发，苍白的皮肤，黄眼睛，就是那双自从伊凡到这儿以来一直对他纠缠不休的那双眼睛。这个年轻女人穿着一件旋转的黑色长袍，一直垂到她的脚踝。
她站在那儿，挡住门口，愤怒地盯着凯瑟琳。
“你们看见了？她就是罪魁祸首！”凯瑟琳说。现在她十分平静。下面的话却是对着萨拉白一个人说的：“你在我身上施的咒语已经解除了，我再也不会为你做任何事。”
萨拉白把红发甩到了黑斗篷后面，大笑道：“我来决定你将做什么，凯瑟琳。”
“不，”凯瑟琳坚决地说，“二十年了，你一直在利用我，萨拉白。二十年来你把我囚禁在这儿，用咒语控制我。但是我现在要利用这魔血逃出你的魔掌。”
萨拉白又大笑起来：“你根本逃不掉，傻瓜。你们现在都得死，你们中的每一个。”

第二十七章
“你们都得死。”萨拉白重复地说。从她的笑容里可以看出她说这句话时极有快感。
凯瑟琳转向了伊凡，她的眼里充满了恐惧。“二十年前，我以为她是我的朋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儿，我以为可以相信她。但是她对我施了咒语，一个接一个。她的黑暗魔法把我变聋。她禁止我学唇读或学手势语。那样她就可以把我变成彻底的囚犯。”
“可是，凯瑟琳姑婆……”伊凡开口说道。她把手指按在唇上示意他别做声。
“萨拉白逼着我对魔血施了魔咒。她警告我不许接待任何客人，你知道，我变成了她的奴隶，她这么多年来的私人奴隶。她要我全身心附属于她，执行她的一切邪恶的命令。”
“你来的时候，”凯瑟琳继续道，她的背仍然紧靠在壁炉台上，“刚开始她决定把你吓跑，可那是不可能的。你没有地方可去。她迫不及待地要把你除掉。她怕你知道她的秘密，那样你就会想法给我解除她的咒语，所以就决定让你死。”
凯瑟琳垂下眼睛叹道：“真对不起，伊凡，我没有选择，无计可施，不能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她把目光移向萨拉白，“但是一切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只要我冲进这个可怕的恶魔里面，萨拉白，我就将结束你的咒语，结束你对我的控制。”
“两个孩子仍然得死。”萨拉白平静地、冷漠地说。
“什么？”凯瑟琳的眼里充满了愤怒，“我会去死，让孩子们走，你没有理由伤害他们。”
“他们知道得太多了。”萨拉白轻声回答道，纤细的双臂交叉在胸前，那双黄眼睛闪闪发光。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伊凡低声对安迪说，眼睛盯着那冒泡的绿球。
“可是怎么逃？”安迪小声回答，“萨拉白正挡着门口。”
伊凡的眼睛扫视着这个小房间，搜索一条逃生路线。
根本没有。
萨拉白抬起一只手，慢慢地朝她的身体拉近，似乎在召唤那个大绿球。
它抖动了一次，两次，然后就顺从地朝她引的方向移动。
“不！萨拉白——住手！”凯瑟琳恳求着。
萨拉白对凯瑟琳视而不见，仍然做着她的手势。
那绿色的大球冒着气泡往前滚。
“杀了那些孩子！”萨拉白命令着。
那个巨大的球滚过地毯朝伊凡和安迪驶来，它加快了速度。
“我们冲出门去！”伊凡向安迪建议，这时他们正躲开滚动的魔血球步步后退。
“她不会让我们过去的。”安迪哭喊着。
“杀了那些孩子！”萨拉白重复着，双手高高地举在头顶。
“或许我们中的一个可以过去！”伊凡喊道。
“太晚了！”安迪大声尖叫。
那弹跳着的绿球已近在咫尺。
“我们……我们要被吸进去了！”伊凡尖叫。
“杀了那些孩子！”萨拉白胜利地狂喊。

第二十八章
那球还在往前滚。
伊凡叹了一口气，感觉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觉得自己有千斤重。安迪抓着他的手。
他们都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等待着重击的来临。
令他们吃惊的是，魔血发出一阵震耳的狂啸。
“噢！”
伊凡睁开眼，他看见安迪正盯着门口，盯着萨拉白后面。
原来魔血没有吼叫。
“特里格！”伊凡喊道。
那只大狗从门口冲进来。它那震耳欲聋的叫声在低矮的屋子里回响。
萨拉白试着躲开狗，但是她太迟了。
看到了伊凡，特里格狂喜。它猛烈地跳向萨拉白，从背后推了她一下。
在那巨大的爪子的重压下，萨拉白往前倾倒，往前，往前，举起了双手，她和魔血撞到了一块儿。
萨拉白撞到那绿球表面的时候，液体四溅。
然后是嘈杂的、恶心的吮吸声。
她的手首先进去了。它们很快地消失，然后萨拉白的小臂全进去了。
后来那大球似乎强有力地一拉，她的整个身体都撞上去，然后她的脸被吸了进去，全部盖了起来。
萨拉白被吸进去，没来得及出一声。
那只狗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只是高兴地叫着，大步走进房间朝伊凡跑去。
“蹲下，哥们儿！蹲下！”特里格高兴地朝他扑过去的时候，伊凡大喊。
那狗跳起来的时候，开始缩小。
“特里格！”伊凡惊愕地叫道，伸出手去抓住它。
特里格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变化，伊凡紧紧抓住它的时候，它高兴地舔着他的脸。
几秒钟之内，特里格已经变回到正常的西班牙猎狗的大小。
“看——那球也在缩小！”安迪抓着伊凡的肩膀，叫道。
伊凡转头一看，那绿球真的在急速变小。
它收缩的时候，贝默尔兄弟摔倒在地上。
他们一动也不动，脸朝下，皱巴巴地堆在一起。他们的眼睛无神地瞪着，连呼吸都没有。
然后一个人眨了眨眼，另一个人也眨了一下。
他们的嘴张开又闭上。
“哦——”其中一个发出了一声低长的呻吟。
然后他们慢慢地站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
困在里面的那只知更鸟也掉到了地上。它发狂似的叽叽喳喳叫着，极力拍打翅膀，在屋里惊慌地乱飞，直到它发现了客厅那开着的窗，飞了出去。
安迪靠在伊凡身上，两个人都盯着魔血，等待着萨拉白重新出现。
但是萨拉白消失了。
无影无踪。
那魔血缩到了原来的大小，毫无生机，一动不动，只是地毯上的一个普通的绿球，和网球一样小。
贝默尔兄弟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眼里充满了恐惧和疑惑。他们伸展着身体，似乎是在检查胳膊和腿，看看他们的肌肉是否还管用。然后他们走出了房子，砰的一声把纱门关上了。
“都过去了。”凯瑟琳轻轻地说，走上前搂住伊凡和安迪。
“萨拉白消失了。”伊凡说道，把特里格紧紧地抱在怀里，还盯着地上的那块魔血。
“我能听见了！”凯瑟琳把他们两个抱在一起，欣喜地说，“萨拉白和她的咒语永远地消失了。”
她说着的时候，纱门被拉开，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到客厅的门口。

第二十九章
“妈妈！”伊凡喊道。
他放下特里格，匆忙地去迎接妈妈，双手迎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她。
“这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罗斯夫人问道，“那两个男孩干吗那样从这儿冲出去？他们看起来好像快被吓死了！”
“这个，说来话长，”伊凡告诉她，“见到你我真高兴！”
特里格也高兴极了。最后它终于不再上蹦下跳，不再呜咽。这时凯瑟琳把伊凡的妈妈拉到厨房。“我来泡点茶，”她说，“我有一个相当长的故事要告诉你。”
“希望不会太长，”罗斯夫人说道，回头犹豫地看了看伊凡一眼，“我们还要赶四点的飞机。”
“妈妈，我想你会发现这故事很有趣。”伊凡说，对着安迪做了一个十分滑稽的表情。
两个女人走进了厨房。安迪和伊凡疲惫地坐到长沙发上。
“看来你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安迪说，“我是说，去了亚特兰大什么的……”
“我会，嗯，会给你写信的。”伊凡说道。突然感到很不好意思。
“啊，好极了，”安迪高兴起来，“我爸爸有个电话信用卡，或许我可以问到号码……嗯……给你打电话。”
“啊，好！”伊凡说。
“可以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吗？”安迪问道。
“当然！”伊然好奇地答道。
“嗯，听起来可能有些奇怪，”安迪吞吞吐吐地说，“可是，我可不可以，嗯，我可不可以留下那块魔血？你知道，做个纪念什么的。”
“当然，没问题。”伊凡说。
他们都朝着刚才魔血所在的地方望去。
“嘿——”安迪吃惊地大叫。
魔血不见了。
（完）

lnlb000

这个不像是冯嘉的行文风格

凌妙颜

lnlb000 发表于 2025-7-18 15:23
这个不像是冯嘉的行文风格

我也有此疑问，此书更像部翻译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