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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傅红雪《邪教》南宫雪传奇系列之七【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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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武侠世界》29年39期, 1987.11.30
感谢helloworld666提供图档。



第一章 天之娇女 珠胎暗结



黑夜。
好长的黑夜。
仿佛是一条见首不见尾的龙。牠吞噬了大地,牠吞灭了光明。
可怕的黑夜;可怕的龙。
嗯,还有几分浓浓的诡秘。
特别是一部豪华美丽的、但却窗帘深垂、滴光不露的马车,快速的冲过,消失于仿佛永无止境的黑夜之后,而一切倏又归于寂静时,更使得黑夜显得更黑、长夜更长,就像一条黑龙、长龙。
黑得长得像见首不见尾的龙,岂非和传说中有头没脚的鬼魅般令人汗毛耸立?
幸好,那部马车停在一座深宅大院、簷高墙广的门前时,大堂上却显露洋溢着令人想扑去拥抱亲吻的光。
光,有光就有明,这世上不能没有光,否则岂不成了地狱?
然而,南宫雪和柳花花跨下马车,越过整齐的石阶,绕过曲道回廊,踏入灯火辉煌、装饰华丽的大堂时,他们的心里却没有感觉到那光的温馨;相反的,他们看到了一张脸——这张脸令他们非常不舒服。
因为那张脸孔严肃、冷冰得仿佛是从地狱十九层里的冰窖中掏出来似的。
* * *
徐东痴。
相信现在认识他的人已不多,而且肯定是越来越少,因为他和朱罔市、赖不给一样,退出江湖几达三十年之久。
三十年,在整个宇宙空间,历史洪流来说,它当然是像大海中的一个小浪花,微不足道,但是,对有限的人生来说,它又是任何人最精华、最值得珍惜的年华。毕竟,人生有几个卅年?
徐东痴已踏入他人生中的第二个卅年。
像他这么早便退出江湖的人,无论他从前在江湖上如何显赫、叱咤,也必将被人逐潮淡忘、遗忘……
当然,也有一种人,即使他死后千百年,虽躯体早已腐朽化为泥尘,但却留芳百世为后人所崇仰、怀念。这种人是伟人、英雄、名人。
徐东痴不是这种人。
——他不过是一个逐渐被淡忘,与即将被遗忘的「过气人物」。
其实,凭徐东痴的家世、背景,与武艺,即使在今天,他依然有能力在江湖上闯荡的,因为他现在仍是个家财万贯的富人。
——做任何事,没有「钱」当后盾,就好像海市蜃楼,一切都是美丽而空洞的理想。即使你想做善事,若无钱银,肯定只得一个「讲」字。
——视金钱如粪土之「大侠」,却能在江湖上做出轰轰烈烈之「大事」,实在很令人怀疑此类近迹低能、弱智,甚至可以说是白痴的「大侠」,他平常吃什么?住什么?
徐东痴吃的是山珍海错,穿的是锦衣绸缎,住的是巨宅深院。
因为他是一个富人,世上只有富人才有此等享受。
他致富的方法很简单。
而且也是最古老的。
——他继承了上一代所遗留下来的庞大遗产。
就是因为他有这辈子怎么花也花不完的财富,所以他一早就退出了江湖。
——有了钱,不好好享受人生,还冒着风险的在江湖上打滚,那岂非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据说,这就是徐东痴早早退出江湖的最大原因。
「据说」往往也和传说一样,多少也不太眞实的,甚至全都是假的。
——究竟,徐东痴当年是否为了「享福」而退隐江湖呢?
柳花花与南宫雪不知道。
他们不想知道。
因为那根本不关他们的事。
他们现在只想知道:
——徐东痴是否就是逼柳花花成婚的神秘人?
这一点才是最要紧的。
* * *
厅,大而华丽。
柔和的灯光自雅致而高悬的宫灯射下来,照遍了厅的每一个角落。
厅里有十三个人。
徐东痴、赖不给、朱罔市、红七刀、以及雪山七狐,另外两个人当然是南宫雪与柳花花。
分宾主而坐。
坐定之后,一排婢女为众人奉上茗茶。
最先开口说话的人是朱罔市,她朝面色冰冷的徐东痴道:「表哥,柳大少已带到,另外一位南宫雪,南宫姑娘。」
徐东痴眸光冷涩的目注著柳花花:「你就是柳花花?」
柳花花点了一下头。
徐东痴把目光移向南宫雪:「这件事和妳无关,妳来干什么?」
南宫雪心中一阵气。
她一踏进这座大厅,一见到徐东痴那副近迹无礼的冷漠态度时,她就一肚子气了;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给她使脸色,虽然她本身也不是个好脸色的人。现在,徐东痴竟然用如此语气对她说话,她不管三七二十几,冷哼一声,睨眼道:「你错了,这件事和我有关,如果不是我,只怕你到现在还见不到柳花花。」
徐东痴望了望她,眼里飘过了一丝不悦之色。
南宫雪不昧他,望住对面的朱罔市:「朱大娘,他就是这里的主人?我的意思是说,要柳花花和某个女人成亲的就是他?」
「是的,」朱罔市微笑点头:「南宫雪,他就是我表哥。」
「他总该有个名字吧?」南宫雪掠了徐东痴一眼:「我不太喜欢跟不知姓名的人打交道……」
徐东痴愀然变色。
朱罔市似呼很了解南宫雪的脾气,而且也很偏爱她的脾气,立刻接口道:「我表哥叫徐东痴……」
「徐东痴,」南宫雪不等她说完,立刻直呼徐东痴的名字,冷冷道:「柳花花人已来了,他不是来看你脸色的,究竟你想干什么,为何不赶快直说?」
徐东痴霍然而起:「大胆小辈!」
话声中,人已像怒鹰般的扑向南宫雪!
居然,没说两句话就动手打人了。
看来,徐东痴虽然年纪来得大些,显然脾气也不小,嗯,而且武功也不差。
——不过一眨眼他便已扑到了南宫雪的跟前,而且一只保养得颇好的晰白手掌,已掴向南宫雪的面颊!
显然,他想敎训南宫雪。
* * *
柳花花虽然也年轻,不过他出道江湖早,因此他听过徐东痴的名字。
他还知道当年在江湖上屹立的「徐家堡」,有过颇为辉煌的历史,他还听说当年的徐家堡是靠「一掌定乾坤」的绝学武功扬名江湖。
徐东痴退出江湖之后,当然也就再也见不到徐家的「一掌定乾坤」了。
现在,柳花花见到了。
那果然是一门相当精辟而深奥的武学。
最重要的是,徐东痴虽然不涉足江湖三十年,而且年事已大,但显然他并不曾荒废武功,一出手便淋漓尽致,忽焉已逼近南宫雪。
柳花花识得厉害,因此徐东痴一动时,他立刻凌空翻飞,掠身而出!
同一瞬间,朱罔市已动了。
动如脱免。
快得分不出是柳花花先动还是朱罔市先动,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他们都扑向徐东痴。
明显的,他们都不愿意见到南宫雪受到伤害。
可惜的是,他们都慢了一点。
他们未能拦住徐东痴。
然而,令他们惊异,包括一旁的红七刀以及雪山七狐惊异的是,徐东痴并未能掌掴南宫雪一记耳光,相反的,竟然还反吃了南宫雪一耳光!
怔住。
所有人都怔住了。
* * *
南宫雪当然没有怔住,她好整以暇的睨住一脸惊愕的徐东痴,淡淡道:「现在的江湖,早已不太分什么老辈、小辈的了,只问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对不起,徐老先生,徐老爷子,南宫雪以小欺老,放肆啦。」
南宫雪是否放肆?
对柳花花来说,他不认为是。
——当一个人想攻击你的时候,不管他的年纪大小,除非你不能,否则你根本不必客气。
——敬老尊贤,是应该的,但是,老而不贤呢?难道也应该尊敬?
老,很了不起么?老,很伟大么?
只怕不是。
——连孔老夫子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也。
徐东痴是不是「贼」?
柳花花认为是。
他认为眼前这个老人不但不贤,简直狂妄得莫名其妙,犯不着对这种老人尊敬,而且理该敎训之!
——老人再敎育。
——上梁不正下梁歪,尽是指责年轻人不孝、无礼、放肆……这是何其不公平啊。
所以南宫雪说完话之后,柳花花不待徐东痴有任何反应,他又飘至南宫雪身旁,冷声对徐东痴道:「徐东痴,虽然你是长者、老辈,但这并不表示年长者可以恣意胡来,毫不讲理,既然你要我柳花花来,有什么事你尽管冲着我,又何必……」
柳花花的话只说了一半便住口。
因为徐东痴根本没有听他的说话。
——他已咬牙切齿的扑向南宫雪!
南宫雪没有动。
她不能动也不必动。
——柳花花已一个箭步挡在她的身前。
* * *
徐东痴先发制人本想敎训一下小辈南宫雪,不想反被敎训,心头的羞、怒、恨,简直像火山爆发似的冲裂了开来,恨不得一下子揑死南宫雪。
「住手,表哥!」
喝声中,朱罔市已拦住了徐东痴。
「阿市,妳让开!」徐东痴怒不可遏:「让老夫敎训敎训这个后生小辈,叫她这个黄毛丫头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朱罔市不肯让开。
「徐老爷子,我的确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南宫雪跨步到柳花花身旁:「你呢?难道你就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徐东痴脸泛杀机,身子倏然一退,避开了朱罔市的挡驾,猛地又凌空翻飞,狂扑南宫雪!
这一次,他的出手又狠又重!
南宫雪吸气、挺腰,正欲掠身而起,却见柳花花比她快一步飞身而起……
徐东痴招出半式,忽然又收身而退,冷喝道:「柳花花,你退下,这不关你的事!」
柳花花也翻身而退,立在南宫雪身旁,冷声道:「徐东痴,你若胆敢动她一根毫毛,那么你很快便会知道地有多厚了,因为我保証会一剑把你送到地狱里去!」
「表哥!」朱罔市似也已动怒:「你要我们找柳大少来,究竟是要杀他,还是要他跟天娇成婚?」
「当然是要他来对天娇负责的,」徐东痴怒瞪着南宫雪:「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让他带这么一个女人前来?」
「你有所不知,」赖不给也走了上前来,对徐东痴道:「你要我们丝毫不损的抓柳大少来和天娇成婚,你以为是一件容易的事?若非是我们运气好,先抓住了南宫雪,肯定柳大少到现在还不会在徐家堡出现……」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请柳大少来的,」徐东痴喝断他的话:「总之,我不想见到这个女人,而且,从现在开始,我也绝对不许柳大少身旁再有任何不三不四的女人……」
「笑话!」南宫雪愤声道:「你以为我高兴见到你这种老头子?更好笑的是,你徐东痴凭什么不准柳花花身边有女人?你以为你是谁,皇帝啊?还是……」
这时,忽然涌进了一大堆持刀握剑的皂衣汉子!
徐东痴当然不是皇帝,但不管如何他仍是徐家堡之当家主人,虽然,他从他父亲手中继承了这片基业之后未几便退出江湖近达三十年之久,但所谓烂船还有三斤钉,徐家堡当然还有一些猛将悍卒。
那些闯门而入的皂衣大汉便是徐家堡的猛将悍卒。
他们一冲出来,当然也就使原本火爆的场面变得更加火爆了。
眼看一场大厮杀已无可避免了。
* * *
没有,厮杀并没有被掀起。
美丽的大厅回复了平静,柔和的灯光依然那么明亮可人。
那些持刀大汉都退出去了。
——是被朱罔市叱退的。
徐东痴也坐回了位置。
——朱罔市与赖不给分立在他两旁。
显然他们夫妇又成功的平息了徐东痴的怒气。
红七刀与雪山七狐仍然在场。
——他们始终都没有动过,脸上的表情也始终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冷肃。
南宫雪与柳花花也坐了下来。
柳花花面无表情。
南宫雪仍无意掩饰心中的不高兴。
「朱大娘,」南宫雪对朱罔市颇为礼貌:「今天这个场合,老实说,若非看在大娘面上,我想,我俩绝不可能再坐在这里了……依我看,为免大家伤和气,还是由妳来说吧,究竟,你们想怎样?」
柳花花也开口说话:「你们刚才说要我与一个叫天娇的女人完婚,那个女人是谁?」
「正是小女徐天娇!」答话的人正是徐东痴,他的脸色看来缓和了许多,显然他控制住了情緖,他缓缓道:「柳花花,你身为一个男人,可知贞节就是女人的第二生命?你占有了小女的贞操,而且还使她懐有三个月的身孕,你不认为你应该对这件事负责?」
「我不知道贞节是否女人的第二生命,那是从前的人的想法,我不是从前的人;」柳花花疑惑的望住他:「但我同意任何男人若使女人有了身孕,是绝对应该负责的,任何理由都不能弃之不顾,否则便和世上其他野生动物没有什么分别了……」
「很好,」徐东痴那张淸癯的脸孔首次露出了笑容,他笑起来的确有几分长者之风的,颇为和蔼慈祥:「江湖上传说你是个花花公子,专门与不三不四的女人搞三捻四……」
徐东痴已第二次说「不三不四」的女人,这句话令南宫雪听来很不舒服,特别是徐东痴说这一句话时有意无意的瞥了南宫雪一眼,眼里充满了鄙夷、讥讽,仿佛隐指南宫雪就是不三不四的女人,心头怒火,油然而起,忍不住又想发作……
柳花花了解她的脾气,立刻示意她稍安勿躁,南宫雪只好隐忍了下来……
「像你这种男人,通常是个很不负责任的男人;」徐东痴脸上虽有笑容,说话却像刀一样,锋利得连柳花花几乎也要忍受不住:「因此老夫才会用这种强硬手段,命人拘捕你前来,强制你与小女成婚,想不到你如此知礼明义,这就好了,既然是已表明愿意负责,那你准备什么时候与小女天娇完婚?」
柳花花忽然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徐东痴眉头微皱。
柳花花兀自发笑:「我这个人有个缺点,碰到好笑的事情便会忍不住笑出来。」
「你觉得这件事很好笑?」徐东痴脸有怒容。
柳花花淡淡道:「如果你被人强制跟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人成亲,难道你不认为这是极其可笑之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徐东痴倏然睁目。
「你应该了解我的意思!」柳花花歛起笑容,正色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女儿徐天娇,就是你徐东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哪!请问,你这种迫婚手段岂非好笑得令人莫名其妙?」
「你想赖婚?」徐东痴霍然而立。
但一旁的朱罔市、頼不给夫妇立刻按下他的身子:「表哥,千万别冲动,有话慢慢说。」
「徐老爷子,」柳花花望住他:「我想,这件事你一定要搞错了,我敢肯定的说,我从未见过令千金徐天娇,当然也不可能跟她发生过任何关系,更不可能使她懐有三个月身孕……」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徐东痴激动得紧握双拳:「我就知道像你这种专门玩弄女人的男人,绝对不会对女人眞心负责的……柳花花!如果你胆敢弃天娇于不顾,我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说到最后一句,他简直是咬牙切齿,目露杀机!
柳花花一脸疑惑。
即连南宫雪都忍不住疑惑的侧首望住他,压低着喉咙,小声问:「喂,死花花,看他样子不像会弄错,是不是你弄错了?会不会你忘记了那个叫徐天娇的女人?想淸楚一点啊。」
柳花花苦笑,瞪了她一眼,正想张口,却见徐东痴又说:「柳花花,你放心,现在我就命人去请天娇出来与你对质,看你有什么话说?」
「你早就应该请她出来了。」柳花花语气坚定,「只要她一出来,我想,任何事都解决啦!」
徐东痴拍了拍手,立见一名婢女趋步而入,恭谨道:「老爷,有何吩咐?」
「带小姐出来。」
「是。」
* * *
南宫雪心中的确有几分仪疑。
虽然,柳花花对她始终保持着中规中矩的态度,从未有越轨的行为,甚至连意图都看不出,但南宫雪不止一次听到有关于他的绯闻艳事,像这种男人,如果说偶然忘记曾经跟他相好过的女人,就像成天在花丛中打滚的蜜蜂忘记了曾经采过那些花蜜一样,岂非平常得很?再说,看徐东痴那副肯定的样子,南宫雪眞的越来越懐疑柳花花是否有做过那件事了。
一直到徐天娇在大厅出现,坐在她父亲徐东痴身旁时,南宫雪心中的疑惑才霍然一空。
因为,徐天娇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无论是谁,别说是跟她上过床,只怕只消看上她几眼,肯定会毕生难忘。
由此可见,柳花花说他没见过徐天娇是可信的,除非他说谎。
柳花花是否在说谎?
南宫雪不知道。
她只知道徐天娇一出现的时候,柳花花眼中的疑惑愈来愈深,愈来愈浓。
但是,徐天娇那双美如秋水的眸子却无任何疑惑之色,相反的,却装满了浓浓的情意,即连淸脆娇甜的嗓音也荡漾无限的爱意,她见到柳花花的第一句话是:「柳花花,你来了?」
柳花花很认眞的望了她几眼,然后转首朝南宫雪露出一个苦笑:「我敢发誓,这个女人我是第一次见到!」
南宫雪扫了他一眼:「这年头,你还以为有几个人肯相信发誓这一套?最重要的是,你应该对她发誓,不是我,不是吗?」
柳花花没有对徐天娇发誓,他望住她茫然的说:「妳就是徐姑娘?我想妳不会怪我单刀直入的问妳,妳认识我?哦,不,我的意思是说,妳跟我上过床?而且还怀有我的孩子?」
徐天娇那张淸纯迷人的瓜子脸本充满著娇羞、喜悦、情意,被柳花花这句话一问,忽涌上了无限的悲切、愤怒,水汪汪的眸子挂起了一串泪珠,蓦然掩面疾冲而出!
「她怎么了?」柳花花怔住。
「柳花花!」徐东痴倏地大吼一声:「你当着这么多人面前问这种话,如果你是女人,你受得了?」
柳花花又是一怔:「我如果不这样问,那你认为我应该怎样说才对?总不成要我拐弯抹角,东拉西扯,说些毫不切实际的话?」
南宫雪忽然叹了一口气,朝柳花花挤了一下眼:「看来你说得不错,这件事的确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淸楚的……」
一顿,望向徐东痴:「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令嫒也无须顾什么面子不面子了,你还是再把她请出来吧,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啊!」
徐东痴冷冷道:「我女儿如果像妳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不爱面子,那就……」
「喂!」南宫雪冷冷喝断他的话:「你说谁不三不四来了?徐东痴,请你说话尊重一点,这么一大把年纪之人,居然如此尖酸刻薄……」
见他们又冲突起来,朱罔市立刻打圆场:「南宫雪,妳说得不错,这件事终须解决,多说无益,不如这样,妳和我一起向天娇问个淸楚,毕竟这种事女人对女人说来得好些,妳说好吗?」
话落,忽见一名婢女慌忙而入,惊声大叫:「不好了!小姐自尽了!」
* * *
大厅上一片静谧。
徐东痴与赖不给、朱罔市夫妇俩已不见,他们当然是急奔而去看徐天娇如何了。
红七刀、雪山七狐仍坐着不动。
「你说得不错,」南宫雪打破静寂:「这件事搞起来眞是麻烦得很,好啦,那个女人居然自杀了,如果她死了,我看你……」
「所以我说嘛,」柳花花叹了一口气:「要弄淸楚这件事绝非三言两语、一蹴可及的事,现在好啦,不管那女人死不死,咱们肯定是没法很快离开这里,如此一来,孟东野之案件就要被耽搁起来了……」
「都是我,」南宫雪眼中有歉意:「若非我,你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
忽然眸子一转,凑上脸去咬住柳花花的耳朶说:「不如咱们趁此机会溜之大吉如何?」
柳花花也把音量压到最小:「妳以为我们跑得出去?」
「为什么不能?」南宫雪说:「我对付红七刀,雪山七孤交给你……」
「妳眞是越来越老奸了,哦,人多的交给我,妳落得轻松,妳眞是安排得巧妙哪。」
「没办法,猴子吃柿子,专挑软的吃,再说你武功比我好,扎手的人物当然交给你啦。」
「妳不后悔?」
「我为什么要后悔?」
「好。」
「好」字从柳花花齿缝中溜出来,南宫雪那娇小而美妙的身躯已倏然射向红七刀。
同一时间,柳花花也已扑向雪山七狐!
* * *
南宫雪一出手的时候,她立即后悔了。
非常后悔。
因为她发现红七刀并不是一个「软柿子」。
——当她猝然出剑刺向红七刀畤,只觉眼前一花,红七刀居然令人匪夷所思的从座位上消失了!
南宫雪大骇。
她知道她碰上了一个棘手人物。
果然,正当她忡怔的那一刹那,眼角蓦地瞥见一抹冷光激飞而来!
那抹眼光,好快、好怪、好邪!
快得令南宫雪来不及闪避,怪得令南宫雪不知如何招架,邪得令南宫雪以为是地狱窜出来的魔鬼,叫她差点窒息过去!
好一个红七刀。
现在南宫雪只见到他的第一刀。
飞刀。原来是飞刀。
快、怪、邪的飞刀。
南宫雪已冒出了一身冷汗。
冷汗当中,她急迫得像丧家之犬般地的仓惶闪退!
她退得很好,那把飞刀非常惊险的从她水蛇般的腰肢旁擦过,「笃」的一声,正好射中她的身后那幅画有钟雄捉鬼的黑色风屛,不及巴掌大的刀刃尽皆没入,冷冷的刀柄兀自危颤颤抖动……
这只是红七刀的第一把刀。
他还有六把刀。
一刀已使南宫雪狼狈而退,再来六刀,南宫雪受得了吗?她有把握取胜吗?
一个蛋,只消吃一口便知它是好还是坏;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这两句话是有道理的。
所以南宫雪没有动。
她不敢动。
——此时此刻,她认为最佳的应敌方式就是「以静制动」。
以静制动,是消极而被动的。
这不符合南宫雪的个性。
她向来是个「以动制静」的人。
然而,形势比人强,她只好如此了。
她全神贯注的凝视著站在大厅角落的红七刀。
她等他的第二刀。
但,红七刀却站得像标杆一样挺直。
南宫雪忽然觉得他好可怕。
并不是他的样子长得可怕,而是他那套衣服,那套黑色的长衫,不仅长及曳地,遮去了脚踝,两只袖子也格外长,遮住了红七刀一双手;如此密密麻麻宛似铁桶般密不透风的长衫,透著神秘怪异的气氛——最主要的是,南宫雪看不见他的手,根本不知道他是那一只手出刀。
是左手还是右手?
甚至是从脚部射出飞刀?
——否则他为何连鞋子都要遮住?
南宫雪不知道他的第一刀是从那里射出来,所以她要以静制动,等对方出手。
红七刀却不再出手,他冷漠的注视著南宫雪,拉开了那比尖刀还尖的嗓子:「南宫雪,徐东痴付钱给我们的任务是生擒柳花花与徐天娇成婚。因此先前我们很客气,不敢出手伤你们,但如果你们到了这里想逃走的话,徐东痴给我们的指令是格杀勿论!因此妳若不想死,我劝妳还是识相一点,千万别轻擧妄动!」
然而,柳花花那边却如火如荼的动起来了,而且一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停下来。
* * *
南宫雪见红七刀按兵不动,于是也就把眼光投向柳花花与雪山七狐。
她想看看柳花花那边的情形再作决定。
——如果柳花花击溃了雪山七狐,那她当然再攻向红七刀;如果柳花花不行,也只好「乖」一点啦。
——她已慢慢学会了「进退」,「权宜」。
当她伫立观察时,心中忍不住一阵波动。
她这时候才眞正发现柳花花武功深沉以海,只见他以一敌七,从容有序,毫不慌乱,她同时也发现雪山七狐的「七左剑阵」变化万千,诡秘异常,配合得天衣无缝,堪称是当今武林最奇妙凌厉的剑阵。
先前,南宫雪被雪山七狐制住时,心中其实还有几分不服,她认为那是雪山七狐使诈趁她不注意而出手的;但,现在她服了。
剣她承认自己绝对不是雪山七狐的对手。
她忽然觉得很泄气。
剣几番生死阵仗,虽然使她的名气在江湖上慢慢传开,但同时也让她愈来愈有志得意满的感觉,她肯定自己是当今江湖中的高手。
现在,无论是红七刀或是雪山七狐,她都没把握打败他们,最令南宫雪难过的是,她即连上了年纪的「天地子母网」都斗不过了。
强中自有强中手。
学无止境,武技一道尤其是!
容易自满之人,迟早都会变成一个失败者!
南宫雪瞿然而醒。
她立刻收束杂念,全神贯注于柳花花与雪山七狐的战斗。
——撷人之长,补已之短。
——这永远是「进步」与「突破」的首要条件,永远是!
忽然,柳花花持剑抽身而退。
南宫雪奔至柳花花身旁,诧异问:「喂,怎么停手了?你做得很好,我估计你再过几招便可以击溃他们啦,不是吗?」
「我不知道能不能击败他们,」柳花花长剑归鞘,淡淡回答:「不过我知道再打下去肯定会有人流血,大家远无寃,近无仇,流血値得么?」
「可是,」南宫雪说:「不击败他们,咱们走得了吗?」
柳花花没回答。
他不用回答。
因为徐东痴与赖不给、朱罔市夫妇已回来了,而且他们身后跟着至少有数十名的劲装利刀大汉——无论如何,南宫雪与柳花花很难走得了。
除非要付出流血的代价!
现在还不是流血的时候,因此柳花花拉着南宫雪坐回椅上,一面说:「收起妳的剑吧,现在已非用剑的时候。」
「不用剑,那用什么?」
「用妳那张嘴,」柳花花拍拍她的肩:「还有妳那副脑筋。」
* * *
南宫雪那张嘴很薄、很小、很红、很美,特别是她微微一笑时,如果你不是个定力很好的男人,只怕你会因此而着迷、陶醉了。
她的脑筋又如何呢?
* * *
徐东痴的脸色非常难看。
当然难看。
不过朱罔市与赖不给的神色却颇为缓和。
——显然,徐天娇应无大碍。
果然,朱罔市望着柳花花与南宫雪说:「没事啦,天娇她……」
「不,有事,」南宫雪截口道:「事情根本就没解决,朱大娘,妳是否可吿诉我们,究竟你们现在想怎样?」
徐东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似想开口,但朱罔市显然不愿他与南宫雪对话,否则一言不合就冲突起来,那才眞大费周章,因此她急急抢道:「南宫雪、柳大少,天娇因受了刺激,目前不宜对质,我看必须等待她心緖平静之后……」
「要等多久?」南宫雪问。
「很快吧,」朱罔市沉吟了一下:「也许让她先睡一觉便没事了……我想,最迟不会超过一两天吧。」
「一两天?」南宫雪摇摇头:「我们只怕一刻钟都等不下……」
「为什么?」赖不给问:「一两天又不是很长的时间,为何不能等?」
「你问得眞可爱,」南宫雪轻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们是吃饱饭没事干?」
「南宫雪!」徐东痴怒声道:「不管妳有没有事干,这本不关妳的事,妳早就该滚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南宫雪霍然而立,转首对柳花花说:「喂!听到了没有,主人下逐客令啦,咱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说得是。」柳花花立刻起身。
「慢著!」徐东痴蓦然大喝一声。
南宫雪回首问:「又怎么啦?」
徐东痴大槪是吃了南宫雪一耳光,对她怒恨不已,咬牙道:「妳滚!他留下!」
南宫雪也一肚子火:「我偏就是不让他留下!」
「妳敢?」徐东痴大喝一声。
「有何不敢!」南宫雪的声音比他更大。
不只是声音大,喝声中,南宫雪蓦然飞身扑向徐东痴!
大家都被她这一擧动惊得一楞!
包括柳花花在内。
——在这种情况下,南宫雪居然还敢出手?她是否疯了?
* * *
的确,这种情况下,南宫雪贸然出手实在是太大胆了。
因为,单凭红七刀与雪山七狐在场,她与柳花花便不易突围而走,何况又加上了徐东痴、朱罔市、赖不给以及数十名虎视眈眈的刀斧手,突围的机会更加困难,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南宫雪居然动手了。
她疯了吗?
没有。
她没有疯。
至少她那快若闪电的身形就绝不是任何一个疯子可以做得到的。
——不过眨眼间,她已扑至徐东痴跟前,而且纤白玉嫩的小手儿已诡谲的扣住徐东痴胸襟。
* * *
柳花花眼里有叹服之色。
——在敌人认为你不会出手的时候出手,往往能收意想不到的战果。南宫雪显然把握住了这一点。
她曾经败在雪山七狐的「七左剑阵」下,也曾败在朱罔市、赖不给的「天地子母网」下,而且也差一点吃上红七刀的飞刀;因此在心态上来说,雪山七狐、红七刀、朱罔市与赖不给很自然的认为南宫雪是「败军之将」,不足为惧,他们都把注意力放在柳花花身上,所以南宫雪猝然出手时,他们全都怔住了,他们万万想不到手下败将竟敢悍然出招,待他们警觉想出手拦阻时已太迟了……
令柳花花佩服的是,南宫雪显然方才掴了徐东痴一耳光,已知悉他的武功比不上自己,因此她才敢扑向徐东痴!
她这一招,高明。
所以她得手了。
——从这点来看,南宫雪不只是拥有一张美丽小嘴的女人,她实际上还是个非常有脑筋的女人。
柳花花瞇着眼看她。
——他欣赏有脑筋的人,特别是有脑筋的女人。
他眞想上前去拥抱她。
* * *
局势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南宫雪力挽狂澜,扭劣势为优势。
——她点住了徐东痴的软麻穴与哑穴,而且把锋利的剑锋架在徐东痴粗壮的脖子上。
擒贼擒王。
也可以说挟天子以令诸侯。
大家都不敢动。
「南宫雪!」朱罔市又惊、又怒、又惧、又激动:「妳不能杀他!妳快放了他!否则妳绝难生离徐家堡,妳冷静一点!」
「放心,朱大娘,我冷静得很!」南宫雪眸光冷冷的扫视了众人一眼:「我谁也不想杀,甚至连只蚂蚁也不想踩死,但是如果逼急我的话,天皇老子、阎罗王的爷爷、玉皇大帝的老祖母,我南宫雪照杀不误!」
一顿,语音冰冷:「对,就是这样,大家都乖乖站着别动,我保証会交还你们一个活的徐东痴……」
「南宫雪,妳想怎样?」朱罔市一脸焦急。
「大娘,」南宫雪朝她微微一笑:「对不起,妳利用我胁迫柳大少前来徐家堡,我也只好利用妳表哥胁迫你们让我们离开徐家堡了,大娘请别见怪。」
柳花花立在南宫雪身边,目注朱罔市道:「朱大娘,请妳先喝令所有人退下。」
朱罔市无奈,只好面向众人:「大家退下,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准妄动!」
「是!」
几十个刀斧大汉鱼贯而出。
「还有,」南宫雪冷声道:「红七刀、雪山七狐,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你们不知道本姑娘最讨厌见到你们?」
红七刀对雪山七狐面面相觑,只好怏怏而退。
偌大的厅里只剩下朱罔市与赖不给夫妇,当然还有南宫雪、柳花花与徐东痴。
「大娘,」南宫雪望住朱罔市,语气颇为缓和:「对不起,南宫雪被迫出此下策,请妳见谅;现在,就请妳在前面开路,带我们出去好吗?」
朱罔市忽然叹了一口气,目注柳花花说:「大少,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走了……」
「为什么?」柳花花问。
「因为你这一走,我表哥会倾其力、尽其能,不杀你誓不甘休!」朱罔市缓缓道:「当然,我知道你在江湖上名气大、背景硬、武功又高,或许不把徐家堡放在眼里;但是,你一定知道,人在江湖上打滚,除非万不得已,总是朋友多交、敌人少结,不是吗?」
「可是,」柳花花说:「我如果不走,难道眞要留下来与徐姑娘成亲?」
朱罔市注视着他:「你既然与天娇有了身孕,就应该成亲,难道你眞是一个始乱终弃、专门玩弄女人的男人?」
「我已一再强调,」柳花花摇头苦笑:「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天娇地娇的女人,我敢对自己发誓,我和她绝无任何关系,我眞不明白,徐姑娘为何会一口咬住我不放?我肯定她是认错人了!」
「这种事,有可能认错吗?」赖不给插口道。
「为什么没有?」南宫雪说:「这年头,易容、整容之技术已至乱眞之境,说不定有那个登徒子假他之容貌而欺骗了徐姑娘哪!」
「好,姑且如此,那你们可以留在这里与天娇对証呀。」朱罔市说:「若能証明你眞是无辜的,自然不会为难你啦。」
「我当然想跟她当面对质。」柳花花苦笑:「问题是,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我眞的是有急事待办,一刻钟也不能等……」
话落一半,他忽然眸孔一亮,脱口道:「有了,我有办法証明我的淸白……」
「什么办法?」南宫雪连忙问。
柳花花从懐里掏出了一只精致雅美的白色小瓷瓶,送到了朱罔市与赖不给面前:「两位请过目,我想你们大槪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
「那是什么?」南宫雪很好奇。
「这是大内御医送给我的『交欢大乐赋』。」柳花花说。
「交欢大乐赋?那是什么来的?为何能証明你的淸白?」南宫雪不憧。
朱罔市懂,她打开塞子,倒出了几粒红色小药丸在掌中,细细注视了一会,又凑到鼻尖闻了一闻,然后再交还给柳花花,朝南宫雪说:「交欢大乐赋是宫廷秘药,每当帝王临幸妃子而不想生子时,便会事前服下此药……它是一种非常名贵的避孕药。」
南宫雪双颊倏红。
——她是个保守的女人,每听闻有关男女间之床上事,总难免怦然心跳。
柳花花透了一口气,转向徐东痴道:「徐老爷子,就算我要眞和令嫒有什么关系,也绝不可能弄出身孕来的,你相信我是无辜的了吧?」
徐东痴哑穴被制,无法张口说话,南宫雪立刻解开他的哑穴,他嚅了嚅咀正欲张口时,忽见徐天娇盈盈走入,连忙道:「天娇,妳怎么起来了?」
朱罔市舆赖不给连忙迎上去:「天娇,妳没事了吧?」
徐天娇没有回答。
她看来面色苍白、美丽的眼眶浮肿,显然曾经哭泣过,她表情漠然的走到柳花花面前,语音冰冷的道:「柳花花,现在是否该轮到我说话了?」
「徐姑娘,请说。」柳花花求之不得。
「你说你不认识我?」徐天娇瞪视着他。
「是的,」柳花花语气坚定:「我敢十二万分肯定,在今天以前我从未见过妳。」
「你说你从没和我上过床?」徐天娇目不转睛又问了一句。
「当然没有!」柳花花几乎想吼叫起来:「我既然没见过妳,又怎可能与妳上床?世上有这种荒谬事吗?再说……」
柳花花似乎很激动,接着又道:「我干脆跟妳明说吧,就算我眞的认识妳,我也不可能跟妳上床,因为妳这种女人我没兴趣,我根本不想碰妳!好吧,就算跟妳上了床,也绝不可能把妳搞出大肚子,因为我有宫廷秘药『交欢大乐赋』,妳懂吗?我眞不明白,妳为什么要诬赖我?妳到底有何居心?」
「柳花花,你冷静点!」南宫雪见他好像要控制不住自己,连忙张口叫了一声。
「没什么,」柳花花吸了一口气,强抑心中怒火,「我只是不高兴被人当成犯人,或是下流无耻的男人吧了!不错,我是个花花公子,但我风流却绝不下流,你们几时听说过世上有那个女人指骂我柳花花玩弄、或是欺侮她的,有吗?」
「你说完了没有?」徐天娇却出奇的冷静,她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冷声道:「如果你说完了,就该轮到我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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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欲辩无言 难以抵赖



柳花花并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甚至可说是个非常冷静沉着之人,只因他见过太多的大风大浪,早已磨练成处变不惊的性格;但这种硬被女人「栽赃诬陷」之事还是头一遭碰到,虽然他一直压抑著自己,毕竟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因此他此刻非常粗鲁的应了一声:「有屁快放!吿诉妳,我并不是个很有耐性的男人!」
徐天娇看来却有相当耐性,她不愠不火,从容而冷漠道:「柳花花,你的左臀部有一道五分长,六分不到的刀疤,右大腿的内侧尽端有一颗小红痣……」
柳花花「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他瞠睁两眼,惊诧万分的呆望住徐天娇……
徐天娇冷冷的瞪视着他,不发一言……
南宫雪、徐东痴、朱罔市与赖不给都把目光投向柳花花……
大家突然静了下来。
只有,窗外的夜风带着几分寒意,像悲索的琴音呜呜的吹响著……嗯,间中似也响起了几声鸡啼声。
天,快亮了。
但,柳花花却觉得自己突然坠入了一片黑暗的深渊……
黑暗,可怕的黑暗。
——像一个陷阱!
可怕的陷阱!
* * *
良久。
柳花花好几次扯动喉结想开口说话,可是话到口中又停了下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徐天娇说的是事实,他的左臀的确有一道五、六分长的刀疤,而且右大腿内侧尽端的确也长有一颗小红痣。
——那两个地方,左臀与右大腿内侧尽端,只要是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那两个部位是「男人禁地」。
那么隐蔽的地方,徐天娇居然能一语道出,如果说柳花花没跟她上过床,谁肯相信?
连柳花花自己也不肯相信,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眞的和徐天娇上过床了!
他忍不住凝眸细细的打量她。
没有!
他搜索枯肠,怎么也想不起徐天娇这个女人,他确定在此之前未见过她。
当然,也绝无可能跟她上过床!
但是,她怎么对自己的「私处」特征如此淸楚呢?
「你怎么不说话?」徐天娇眸光怪异的注视着他,美丽的唇角也漾起一丝颇为诡秘的笑意。
柳花花却笑不出来,他简直想哭出来哪!
然而哭也不是办法,不说话也不行,他只好苦笑道:「妳要我说什么?」
徐天娇冷冷道:「吿诉大家,我方才所说的话是不是事实?」
「其实,」徐天娇忽又补了一句:「你如果想否认也没关系,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在这种节骨眼上,也无须顾什么礼敎或害羞什么的了,你敢脱下裤子让大家看吗?」
——现在的世界,脱裤已成了「写眞艺术」,蔚然成风,引为「佳话」哩!
柳花花敢不敢这样做?
他不敢。
——他虽然是个出名的花花公子,但可也是个经常会脸红的男人。
他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人,否则怎会被称为世上独一无二的花花大少?
其实,就算他敢脱,他也不会脱。
因为他已承认了,他不承认不行:「是的,妳说的是事实……」
「那就好。」徐天娇冷冷一笑,转身对呆若木鸡的南宫雪微微一笑:「现在,妳是否应该放开我爹了?」
南宫雪粉脸倏地发白!
而且,她还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她被骗了!
「你,你为什么要骗我?」南宫雪只觉得那颗处子芳心蓦地被撕裂粉碎,泪水像断线的珍珠,陡地夺眶而出:「原来,你眞是一个敢做不敢当的男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欺骗我?」
「妳听我说!」柳花花急声道:「我眞的不认识她,南宫雪,我眞的没有……」
「不,必说了!」南宫雪忽然掩面冲而出!
「南宫雪!」柳花花一把拉住她,大声道:「我眞的没做过那件事,妳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南宫雪没有回头去看他,她努力抑制着心中的激动:「你叫我如何相信你?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相信?会吗?」
柳花花答不出话来。
南宫雪冷冷道:「放开你的手!」
柳花花不肯放开。
南宫雪再补上了一句,口气不但冰冷,而且极其厌恶:「你不觉得你的手已经弄脏了我的衣服吗?」
柳花花只好放手。
默默而无奈的放开了他的手。
然后,他默默而无奈的目注著南宫雪那娇小而美丽的背影在他的瞳孔里倏然消失……
* * *
南宫雪走了。
徐家堡的人没有为难她。
——诚如徐东痴所说的,这件事本就与她无关。
柳花花没有走。
他不能走。
——凭他一己之力,若想击败红七刀、雪山七狐、天地子母网及徐家儿郞,肯定是一桩极为艰辛困难之事。
艰辛困难,并不代表全无机会。
他应该一试的。
问题是,就算他突围成功,安全离开徐家堡,难道事情就解决了吗?
——徐家堡肯定会在江湖上大放谣言,中伤他玩弄徐天娇使之成孕,而后始乱终弃!
如此一来,他在江湖上多年所建立的形象肯定要毁于一旦!
只怕,他这个「花花大少」会变成了被人鄙视憎厌的「畜牲大少」
——弃自己的「骨肉」于不顾,和畜牲有什么不同?
柳花花很在意这一点。他宁愿被人指骂为大盗、流氓、小人,但绝无法忍受「畜牲」两字!
——大盗、流氓、小人,无论如何还是个「人」;畜牲就不同了,禽兽不如哪!
柳花花当然不会是畜牲禽兽,也不想被人指骂为畜牲禽兽。
所以他不能走。
他必须面对这件事!
他必须解决这件事!
——他已经面对,但,如何解决?
* * *
解决的方法好像只有两个。
第一个方法:証明自己和徐天娇没上过床。
这无疑是最有效而又直接,也是他最希望能做到的方法。
可惜他不能做到。
——他无法解释为什么徐天娇会如此淸楚他的「私处」特征。
他百口莫辩!
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淸!
——连南宫雪都不肯相信他了,何况是别人?
那么,只有靠第二个方法了。
第二个方法是什么?
——与徐天娇成亲!
除此之外,他还有第三条路可走吗?
* * *
第一个方法,柳花花做不到,第二个方法,他不愿做;于是,他试图寻找第三个方法。
「徐老爷子,」当赖不给解开徐东痴的穴道之后,柳花花望住他说:「我想,这件事……」
「你什么都不必想了,」徐东痴冷冷打断他的话:「现在,你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立刻和天娇完婚!」
柳花花心中一阵气,但他还是忍下来了,因为他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他转向对朱大娘,他想朱大娘是这些人当中比较「温和而明理」之人,他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大娘,这件事一定是误会了,我眞的没有……」
柳花花说了一半忽又住口不言。
因为朱罔市根本就不给他辩驳的机会,她忽然转首对一名管家模样的家丁说:「吩咐下去,即刻准备礼堂,一个时辰之后擧行婚礼!」
柳花花呆住!
当他转身去看徐天娇时,他又看到她那美丽的唇角浮起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柳花花说不出她的笑意包含着什么。
他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他发现她那丝笑容竟然有一股说不出的邪!
* * *
柳花花很傍徨。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从没有碰过这种事。
——如此邪门之事,谁碰过?
正当他犹疑惶恐之际,忽见几名家丁一脸慌张之色的跑进来,惊声大叫道:「报吿老爷,不好啦,东厢房失火啦!」
话声甫落,忽又见几名婢女花容失色的冲门而入:「快来人哪,西院大房着火了!」
* * *
徐东痴与徐天娇父女到东院指挥救火去了;西院则归朱罔市与赖不给夫妇去负责。
大厅里只剩下九个人。
红七刀和雪山七狐,另外一个当然是柳花花。
他们没有去救火。
——徐东痴临走的时候,限令柳花花不准离开大堂一步,红七刀与雪山七狐当然是负责看守着柳花花的。
如果,柳花花要趁这个机会逃走的话,他能不能成功?
以一敌八,这当然不是件好玩的事。
并不是因为他们人多,最主要的是,无论是红七刀或雪山七狐,都是当今武林中罕见的高手,柳花花想一擧击溃他们只怕不是容易之事。
——先前他已与雪山七狐交过手,他有信心赢他们,但是加上一个红七刀就没有把握了。
——他虽然没与红七刀交过手,但是他知道南宫雪连他的第一刀都几乎避不过。
由此可见红七刀是个如何厉害的人物了!
柳花花颇为犹疑。
究竟要不要逃?
不逃,难道眞要与徐天娇成婚不成?
心念转及此,柳花花决定一试。
——先逃再说!
正当他想猝然发动攻击时,忽见一条人影破窗而入!
柳花花星眸倏地一亮,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南宫雪!」
* * *
那破窗而入之人果然是南宫雪。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柳花花。
——她那娇小而丰盈的娇躯仍停留在半空中时,两只臂膀倏地奇诡无比的揄动起来,然后便见八个快逾激光火石的小黑点飞向仍在惊楞中的红七刀与雪山七狐!
破窗、飞身、发射暗器,三个动作快得几乎分不出先后!
红七刀与雪山七狐本是反应极快之人,只是他们料不到南宫雪居然会去而复返,因而着实楞了一下,就在这一楞间,他们便见到一道暗器飞到了他们面门!
他们只好闪避。
显得极为仓皇而狼狈的闪避!
等到他们站稳脚步时,除了发现八粒姆指大的鹅卵小石射入了华丽的墙板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南宫雪与柳花花不见啦!
「追!」
红七刀大喊一声,率先射窗而出,雪山七狐立刻飞身跟上!
然而就在他跃出窗外时,不禁都怔住了。
因为他们只见到满院子人影翻飞,此起彼落、仓惶急促的救着火,一时间,他们居然看不淸谁是南宫雪与柳花花!
* * *
火势不算大,但也整整忙了一个时辰,一直到天将亮时才把火救熄了。
当徐东痴追查失火原因时,在院墙上发现几个用剑尖刻写的几个大字!
徐东痴,十日之内自当会交还柳花花。南宫雪。
徐东痴气得面色铁靑。
* * *
天终于亮了。
好长的一夜。
南宫雪与柳花花确定没有人追来之时,这才放缓脚步,在路旁一棵大榕树下歇息。
「南宫雪,」柳花花抹抹额角的汗水:「妳眞是越来越老奸了,居然懂得放火,而且发射暗器的功夫竟如此了得,一次发射八枚,了不起哪……哈,我猜徐东痴他们肯定正气得跳脚。」
南宫雪靠着树干,闭目调息,没应声。
柳花花见她满头大汗,于是拿着手帕帮她擦拭额角,却听得南宫雪冷冷道:「拿开你的手!」
柳花花怔住。
南宫雪仍然闭着眼,声音依然冰冷:「我郑重警吿你,如果你再不拿开你的手的话,那么,你将永远失去你那只手!」
柳花花立刻把手缩回来。
——他知道她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妳仍在生我的气?」柳花花苦笑:「妳眞以为我和徐天娇……」
「那不关我的事!」南宫雪猛然打断他的话,冷叱道:「你用不着说给我听,你柳花花和天下任何女人胡搞乱搞都不关我南宫雪的事!」
她干脆翻过身去,用背对住他。
柳花花苦笑无语。
他默默的在树底下坐了下来,不发一言。
他了解南宫雪的脾气。
——当她不想你说话时,你最好立刻成了一个哑巴,否则准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良久,谁都没有说话。
一直到了天色大亮,屁股坐痛时,柳花花才忍不住又开口,小心翼翼的开口:「南宫雪,妳可不可以吿诉我,我们要在这里呆到几时?」
南宫雪闷声不哼。
柳花花只好住口不语。
幸好过了没多久,南宫雪总算开金口了,但语音仍冷:「你知不知道我为何救你出来?」
「当然知道,」柳花花一见她说话,如获重释般的趋到她面前去,陪笑道:「自然是妳相信我是被寃枉的,否则妳怎肯……」
「不是!」南宫雪冷冷打断他的话:「我是因为临时想起孟东野命案拖不得,所以我立刻回去救你,你知道我已收了钱来爷的黄金,所以我有责任协助你办好这件事,不是吗?」
柳花花呆了一呆。
南宫雪眸光冷冷的盯住他,补上一句:「我们只有十天的工夫追查凶手。」
「十天?」柳花花一楞:「为什么我们只有十天的工夫?」
南宫雪面色冷寒:「因为我已留字条给徐东痴,十天之内将你送回徐家堡!」
柳花花僵住。
他嚅了嚅咀,似想说什么,却话到口边又停了下来,长叹一声,苦笑不语……
——当无论你怎么解释都无法取得别人的信任之时,唯一的最好方法便是:闭上你的咀。
一路上,柳花花都不发一言。
他把咀巴闭得紧紧的,牢牢的。
倒是南宫雪却说话了,语音仍冷得像冰:「你为什么不说话?」
「妳要我说什么?」柳花花苦笑。他虽然有过很多女人,但始终了解为什么有些女人,你想跟她说话时她偏不听,而你不想说时她却偏要你开口。
——女人,如果有谁敢夸口他非常了解女人,那么这个人肯定强过上帝。
柳花花不是上帝,而且也绝对强不过上帝,他眞是怕了南宫雪。
「咱们现在要去那里?」南宫雪抿咀睨眼。
「精武门。」柳花花小心回著话。
「精武门?」南宫雪眉头一皱:「你不是说先到牛头角去找钱香儿的吗?为何改变主意了,难道你做事一向是颠三倒四的吗?」
「没有,我没有顚三倒四,」柳花花苦笑,「昨夜我们在伍家庄,从那里去牛头角比较近;现在我们从徐家堡出来,顺着这条路,大槪午时以前可以到达精武门……」
吞了一口口水,柳花花接着说:「到了精武门向毛泽西索取孟东野之资料后,再往牛头角寻找钱香儿。」
「走路去?」南宫雪斜着眼瞄他:「你不是顶讨厌走路的吗?」
「有什么办法,」柳花花又是苦涩一笑:「此处方圆几十里不见人烟,到精武门时,再雇辆车吧。」
南宫雪又说:「现在已过了早膳时刻,你肚子不饿吗?」
「我不饿。」柳花花说的是实话,徐天娇那件事搞得他毫无胃口。
「噢,」南宫雪眉头一翘:「你平时都会问我肚子饿不饿,现在你不饿,所以不理我饿不饿了?」
柳花花连忙说:「妳饿不饿?」
谁知南宫雪却狠狠接上他一句:「你眞是假惺惺,明知现在没东西吃,此问岂非多余?」
柳花花傻眼。
他只好住口不语。
「你怎么又像哑巴了?」南宫雪忽又说出一句。
柳花花眞希望自己是哑巴,只可惜他不是,所以他只好开口,小心的开口:「我在考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想,是否应该先回城里去……」
「回城干嘛?」
柳花花正想回答,忽见前头不远处有一独立房屋,连忙道:「喏,瞧,前面有户人家,妳肚子饿了,咱们先要点吃的吧!」
「我不去!」南宫雪冷冷应了一声。
「为什么?」柳花花一楞:「你不是说妳肚子饿了吗?」
南宫雪哼了哼:「我是肚子饿了,但我脸皮没你那么厚,凭白跟陌生人要东西吃,又不是乞丐!」
柳花花眞想给她一巴掌,却陪着笑脸说:「当然不是白吃他们,咱们可以付银两呀。」
南宫雪瞪着他:「付钱就是买,不是要,连这你都搞不懂?你几时变得这么蠢了?」
「是,我蠢,我说错了,是买,不是要。」柳花花心里想,如果全天下的女人都像南宫雪现在这副模样,他肯定当太监去。
「那,」南宫雪没话说了:「既然要买东西吃,你为什么还这么慢呢?」
柳花花只好加快脚步。
但走没几步路,却发现南宫雪没跟上来,连忙驻脚回首道:「妳不是说要走快点吗?」
南宫雪却冷冷道:「我花了一把心机体力放火烧徐东痴的房子,当然没法子像你走得那么快了。」
柳花花连忙跑回去,伸出手说:「对不起,我没想到这点,喏,我拉妳一把吧……」
「放手!」当柳花花拉住她的手时,南宫雪突然娇喝道:「我最后一次警吿你,如果妳再敢碰我一下,我保証你立刻成为独臂大侠!」
柳花花立刻把手缩回来。
他不想成为独臂大侠,小侠也不想。
——他现在只想狠狠一把揑死南宫雪!
* * *
柳花花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揑死南宫雪。
她不但没有揑死她,反而费了一锭银子、两把汗、三把口水,终于说服了一个又重听又迟钝的老阿婆,为南宫雪弄了一顿不丰盛但却颇为美味可口的早餐。
经过一晚的折腾,南宫雪的确有点饿了,特别是老阿婆人虽老手势却不老,一只又肥又大的白斩鸡眞是做得香滑可口,南宫雪吃得不亦乐乎。
「咦,」南宫雪见柳花花杯筷未动,坐着发呆,不禁皱眉问:「你怎么不吃?」
「我说过,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钱买的哪,不吃岂非浪费?」南宫雪挟了一块翅膀放入他碗里:「你不是最喜欢啃鸡翅膀的么?」
「我眞的不饿,我吃不……」
柳花花只说了一半,南宫雪忽把鸡翅膀塞入他咀里,害得他差点呛死。
「昨晚大家搞得整夜没睡,如果不吃点东西又怎受得了?人是铁,饭是钢哪,不是吗?」南宫雪看看柳花花快将吃完,立刻又挟了一块塞入他咀里。
柳花花只好勉为其难的咀嚼著。
正吃著,忽见南宫雪一脸诡谲笑意,不禁讶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几时高兴了?」
「不高兴,妳咀角怎有笑意?」
「你想知道?」
「是的。」
「你口中那块鸡吞下去了没有?」
「还没。」
「吞下去再吿诉你。」
「……」柳花花拉长了一下颈子:「吞下去了。」
「很好,」南宫雪淡淡道:「我好像记得整只鸡你独有一个地方不敢吃,是吗?」
「是的,只有鸡屁股我不敢吃……妳……」说到这里,柳花花两只眼睛张得牛眼大,惊惶道:「妳,妳是否给我……」
「不错,」南宫雪接口说:「我方才挟给你吃的正是又肥又大的鸡屁股。」
柳花花连忙冲到屋外田陌间吐得连胃都要翻过来了……
南宫雪却笑得泪水成河。
柳花花面靑靑的走回来,狠狠的瞪着南宫雪说:「妳明知道我不敢吃,却故意……」
「喂,你逞什么凶?」南宫雪却一脸得意的说:「昨晚在伍家庄,你还骗我吃虫哪,你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
柳花花哑口无言。
南宫雪这顿早餐吃得特别愉快。
令她更愉快的是,吃完饭后,柳花花到后院解手时,发现马厩有一匹马。
结果,柳花花以三倍价钱向老阿婆买下了牠。
* * *
骑马当然不比坐车来得舒适,特别是以柳花花与南宫雪现在的身份与经济状况来说,除非不得已,否则一定不会去骑马。
但此时此刻状况不同,有马代步已算非常幸运了,只好将就点啦,毕竟骑马虽顚簸辛苦,但快马加鞭之下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哪。
然而,有了那匹马对柳花花来说情况并未有任何改善。
——因为只有一匹马,当然是南宫雪骑啦。
其实,那匹马不算老弱,蛮壮健的,若说要同时载柳花花与南宫雪也绝无问题。
只因为若同时乘坐两人的话,那么柳花花势必会与南宫雪身碰身。
——南宫雪已一再警告他,若柳花花碰触她,便要他变成「独臂大侠」。
所以柳花花只好成了南宫雪的「马前卒」。
——他替南宫雪拉住缰绳。
实际上,有了这匹马,南宫雪倒占了便宜,但却苦了柳花花,而且根本没有节省时间。
不知道是否有了马匹代步,抑或计陷柳花花吃了一个大鸡屁股,报了一箭之仇之故,南宫雪心情显得十分畅快,一路上与柳花花有说有笑的。
「喂,你累不累?」南宫雪忽然变得「慈悲」起来:「要不要换你来骑?」
柳花花当然想骑,白痴才不想,但他却摇了摇头:「不累,妳骑吧。」
「恭敬不如从命,是你自己不骑的哟,可别说我南宫雪刻薄你哪。」南宫雪得了便宜还卖乖。
柳花花没应声,他能说什么?
「对了,」南宫雪忽然省起什么来着,脱口问:「方才你说想回城里,干嘛?」
「算了,时间紧迫,不回去啦。」柳花花应道:「只有十天工夫追査凶手,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你本打算回去干什么?」南宫雪很好奇,打破砂锅问到底。
「没什么,」柳花花淡淡道:「我本想回去找独孤美……」
「独孤美?」这三个字总是会令南宫雪心里有一阵不舒服:「你找她干什么?」
「我想要她去调査徐天娇,究竟她为什么要诬頼我?」提到徐天娇,柳花花眞是恨得牙瘦瘦。
南宫雪沉默了一会,哼声道:「你以为独孤美会相信你的话?」
柳花花笑笑。
「为什么不回答我?」南宫雪用马鞭戳了戳他的背脊。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相信我,」柳花花踢飞了一颗小石子,瞇着眼说:「但是我知道如果连她都不相信我的话,那么全世界上的人都不会相信我了。」
南宫雪紧抿唇角。
「就算她肯相信你,」过了好一会,南宫雪才又说:「她如何帮你调査?我的意思是说,她虽然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但她的武功不行,不是嗯?」
「她自会有安排,我信任她就和她信任我一样,」柳花花似乎提到独孤美就精神百倍似的,连声音都来得有劲:「我想,她一定会去找司马如虹商量;妳大槪也听说过司马如虹,那个老鬼爱她胜过爱自己的儿子,他一定会为她的安全设想得周周到到的……」
南宫雪的唇角抿得更紧了。
「既是如此,你现在为何不去找她了?」南宫雪又问。
「我说过,」柳花花回答:「我怕航误了孟东野之命案……」
柳花花说了一半,南宫雪蓦然一振马缰,皮鞭倏挥,策马而去,一忽儿便隐没在滚滚黄尘中……」
柳花花呆了一呆。
他不明白南宫雪为何会突然弃他而去。
——他眞是越来越不明了南宫雪了。
更令柳花花不明了的是,正当他惊楞忡怔时,忽又见南宫雪掉头而回……
「喂,你怎么啦?」南宫雪勒马而停,表情颇怪的斜睨着柳花花:「看你的样子,好像认为我会丢下你不管了?」
柳花花笑笑,苦笑。
他觉得懒得跟她说话。
「上来吧。」南宫雪突然说。
柳花花吓了一跳,仰首望住她……
「怎么呆站着?快上来啊!」
「我还是走路的好。」柳花花却摇头道。
「为什么?」南宫雪感到很意外。
「因为我不想成为独臂大侠。」
南宫雪噗嗤而笑,随即娇柔无比的掠了掠鬓发:「快上来吧,再不上来,说不定你便要成了独脚大盗哪,快呀……」
察言观色,确定南宫雪并无「恶意」之后,柳花花这才怀着忐忑之心飘身上
* * *
二人一骑。
飞快。
「南宫雪,」柳花花说:「有马骑比走路快多了,我看还是先回城里吧……」
「我看不必了。」
「为什么?」
「只要我们尽快査出杀死孟东野之凶手,然后再调査徐天娇不就得了吗?」
「可是我们只有十天工夫哪,十天,一眨眼便过去了,不是吗?」
「胡说,我现在就不知道眨了几十次眼,十天总还没过去?你几时变得这么爱吹牛?」
柳花花说不出话来。
——碰到这种「饭勺堵猫咀」的死抬杠,你说得出话来?
「其实,」南宫雪语音出奇的温柔:「十天虽短,但孟东野案件之凶手,咱们已有腹案,凶嫌不出精武门的冼如洗、金财神赌坊的宋不输、毛小东、钱四海、蒋小石,总共不过五个人,还怕査不出来吗?」
「万一他们不是凶手呢?」
「再追査其他的线索呀。」
「万一在十天内査不出来呢?怎办?」
「你怎么老是万一、万一的?为什么不想想其余的九千九百九十九?」
柳花花苦笑。
南宫雪回眸望了他一眼:「放心,我有信心在十天之内査出凶手。」
「就算如此,」柳花花说:「我已无其他工夫调査徐天娇呀!」
「那,」南宫雪居然如此说:「咱们就把十天平分,五天追出凶手,五天调查徐天娇,你说好不好?」
柳花花差点没掉下马鞍:「大小姐,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问题是我们能不能做得到呀?」
「为什么不能,当然能!」南宫雪却振振有词,说的好像唱的:「难道你没听先贤古圣说过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句话?只要我们肯努力,有信心,什么事不能成功的?」
「那只是鼓励安慰人之词呀,」柳花花想不到她居然会搬出了「古圣先贤」这顶大帽子出来,差点没把他活活压死:「事实上,肯努力,有信心而失败之人,不知多过成功之人几百,几千倍哪,妳几时变得这么可爱了?」
南宫雪哼了哼:「你居然敢藐视圣贤?」
柳花花立刻收声住口。
——圣贤不足畏,他不敢「藐视」的是南宫雪那个「女阎罗」哪!
「放心啦,」南宫雪居然还说出这种话:「这两件事我通通会帮你办妥!」
「万一……」说了这两个字,柳花花连忙吞声不说,怕南宫雪再来一个「九千九百九十九」。
「别再万一万二的了,」南宫雪下「最后结论」:「不准进城,直趋精武门!」
柳花花叹了一口气:「想进城也来不及了,早已过了岔路啦。」
一顿,他忽然省起了什么,讶然道:「喂,南宫雪,妳说妳要帮我一起调査徐天娇?」
「怎么?」南宫雪的声音从鼻孔滑出来:「普天之下只有独孤美能帮得到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花花连忙说:「我是说,妳已经相信我是被寃枉的?」
「如果不相信,我还肯答应和你一起调査徐天娇?」南宫雪淡淡道。
柳花花大惑不解:「方才妳气我气得这样,怎么突然又肯相信我了?」
「你这个人眞是莫名其妙!」南宫雪用手肘往后顶了一下柳花花的腰眼:「难道你要我一直不相信你,你才高兴?」
柳花花连忙噤若寒蝉。
——否则只怕会被她顶下马背去。
南宫雪忽又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你,包括独孤美,我南宫雪源是会相信你的……」
柳花花很感动。
他忽然觉得南宫雪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女人。
* * *
柳花花的心情总算好转过来了。
「喂,」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妳以为徐东痴会相信妳吗?万一他在这段时间再派人来追捕我,或是在江湖上大放谣言中伤诋毁我,那……」
「不会的,」南宫雪说:「我已经留字十天之内会把你送回去。」
「妳以为他肯相信妳?」柳花花大不以为然。
「他或许不会相信我,」南宫雪胸有成竹的说:「但有一个人会相信我。」
「谁?」柳花花问了一声,立刻自己回答:「妳是说朱罔市,朱大娘?」
「你不认为她会信我?」
柳花花想了一下,点头说:「会,她会信妳;她喜欢妳,而且她把妳从天地子母网放出来的时候,妳守信约并未食言,这一次,她应该还会相信妳的。」
「最主要的是,」南宫雪接口:「徐东痴的最终目的是要你跟他女儿成婚,非到不得已他不会派人追杀你,或是散布消息打击你,你不认为是?」
「有道理。」柳花花松了一口气,「南宫雪,妳说的话好像越来越有道理了。」
「喂,小心点哪,前面有个路坑,摔死了我做鬼也不饶你哪!」
「放心,我的骑术,就算成吉思汗铁木眞再世,也要叫俺」声大哥大哪。」
「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那一件事?」
「为什么没人叫你『吹牛公子』?」南宫雪一脸认眞。
柳花花大笑。
* * *
成吉思汗铁木眞不可能再世,更不可能叫声柳花花「大哥大」,但柳花花的确没吹牛,骑术之精之好,委实没话说,至少南宫雪便觉得好舒服,居然靠在柳花花怀里睡着了。
南宫雪之所以会在马背上睡着,除了说明柳花花骑术好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实在太累了。
——她本是个生活极有规律之人,早睡早起,极少熬夜,但昨天一整夜她不仅彻夜未眠,而且挨了孟西野一记耳光,被雪山七狐制住,急奔伍家庄被柳花花讹赚吃蝗虫,被朱罔市与赖不给的「天地子母网」锁住,到了徐家堡与徐东痴几次冲突,差点吃了红七刀的飞刀,然后火烧徐家堡计救柳花花,再然后……你说她怎不累?
见她竟然偎在自己懐里睡着,柳花花连忙一手搅住她腰肢,一手持缰,把坐骑速度放慢,尽量让她睡得平稳,舒适……
美女偎懐而眠,对柳花花说平常得很,但在马背上可说是第一次,新鲜得很。特别是南宫雪那张美丽、精灵,而带有三分刁蛮与三分娇野的脸蛋儿,像一只挂在树桠上,即将掉落的水晶蜜桃,令你有一股忍不住想偸偸咬它一口的冲动。
一头黑得发亮的长发,似一泓倒灌的瀑布,在柳花花怀里、颈间、下颔、耳鬓、鼻尖、眼梢……飞扑乱跳;一阵淸风吹过来,长发满天飞,像极顽皮而不听话的波斯小野猫,在柳花花的视线里乱蹦乱跳,累得他赶紧把它拂理好……
当柳花花看了她微微挪动脸庞转换睡姿时,他的心灵深处忍不住轻轻悸动,从这个角度望去,他这才觉得她像极了一个人——南宫长恨!
——那个不被她「承认」的父亲。
「唉,她本该是属于南宫世家的,她如果肯认祖归宗的话,南宫长恨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他绝想不到他会有一个如此出色的女儿……」柳花花忍不住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
想起了南宫长恨,柳花花心中不自禁的浮起了一丝歉疚。
——他瞒骗了南宫长恨。
——只因为南宫雪恨透了南宫长恨,而坚决不肯认祖归宗。
南宫长恨的脚疾一直尙未痊愈,柳花花唯恐他受不了刺激,同时还夹着他妻子叶霜对南宫雪的排斥,所以柳花花便把事实眞相暂时隐瞒了下来。
能隐瞒多久?柳花花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也许,我该找个适当的机会把事实眞相吿诉南宫长恨……」柳花花在心中喃喃自语。
但是当他瞥见南宫雪那张微抿而上翘,洋溢着倔强与美丽的唇角时,他忍不住喟然而叹:「她肯原谅她父亲吗?」
* * *
天空好蓝。
浮云好白。
南宫雪的心情就像蓝天白云,她紧紧握住那只陌生而强壮的手。
她终于握到了那只手。
她不能失去她,再也不能!
所以她非常紧张而兴奋的握住他的
手。
她觉得他好强壮,高大威猛,她有一份安全感;但她又觉得他好陌生,她看不到他的脸,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
南宫雪想知道,很想,很想。
于是她仰起了脸庞,伸长了脖子,怀着一颗十二万分的崇仰心情,叫了一声:「爹,让我看看您……」
他却毫无反应。
于是她又提高声音,再叫了一次:「爹,您怎么不看我?让女儿看看您嘛……」
他终于回过头来了。
南宫雪却惊慌得尖叫了起来!
因为她看到了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孔!
——一脸靑面疗牙,根本不是一个人!
那是魔鬼!
南宫雪放声大哭。
她想伸回手,但那魔鬼却突然把她推落一个深不见底的深崖里!
南宫雪挣扎、惊怕、骇惧……
她忍不住狂呼大喊:「魔鬼!爹!原来你是个人面兽心的魔鬼!南宫雪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 * *
当南宫雪霍然而醒时,发现自己竟然紧紧的偎在柳花花的懐里。
她一睁开眼便见到了他的眼睛,那双漾着微微笑意星也似的眼睛,南宫雪孤冷的心灵深处泛起了一丝暖意,传遍了她周身……
她掠掠发丝,坐起了身子,柳花花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对不起,方才那段路面凹凸不平,我虽然很小心,但还是把妳惊醒了……哗,妳眞行,居然能在马背上睡觉,铁木眞也要自叹不如哪……」
南宫雪默默无语。
——方才那个恶梦仍噬咬着她的心灵。
「喂,想睡再睡吧,离精武门还有一段路哪……噫,妳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柳花花发觉她有点不对劲,关注道:「妳是不是不舒服了?」
他伸手摸她额头。
南宫雪却冷冷一甩头:「别理我!」
柳花花只好伸回手,而且不由自主的浮起了一丝苦笑。
——南宫雪的脾气时好时坏,变化之快、之多,胜过孙悟空的七十二变,眞叫他一个头两个大。
——她虽然成熟了很多,但脾气、个性却好像比以前更坏、更强。
但是,有时候她温柔起来,却有如刚出生的波斯小猫,令你如沐春风。
她,眞是一个变幻莫测的女人。
现在,南宫雪忽又回过头来,柔声问:「你累了吧?会不会想睡?」
柳花花正想张口回答,忽然大叫一声:「南宫雪小心?」
话声甫落,便见一片飞羽破空射来!
血,腥而红的血,也像箭般的喷起了半天来高;在秋阳下闪烁,在秋风中抖颤……
* * *
当南宫雪与柳花花胯下那匹坐骑,被射成刺猬般的颓然倒地气绝时,他们也正好飘落于地。
他们没有去看那匹马。
他们看人。
——从路旁突然窜出来的一大片黑衣蒙面人。
然后他们拔剑,以最快的速度拔剑!
因为那些蒙面人个个手中都有刀、剑,而且正以最狠的气势朝他俩狂劈猛斩!
狙杀!
南宫雪与柳花花遭遇到了疯狂而无情的狙杀!
那些黑衣蒙面人是何方神圣?为何要狙杀南宫雪与柳花花?
不知道。
——南宫雪与柳花花只知道,无论何时、无论何人、当有人擧着刀剑对你狂扑而来之时,最好而又最直接的方法便是:打倒他们!
否则,你肯定是世上最呆的呆子!
南宫雪与柳花花当然不是呆子。
所以他们不会蠢到开声喝问:「阁下何人?何故杀我们?」
——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极其多余的废话、蠢话、笨话、呆话、白痴话!
——此时此刻,最有力的语言就是剑!
——此时此刻,最有用的语言就是杀!
杀,本就是人类最原始的斗争本能,不是吗?
当然是,谁敢说不是?
所以南宫雪与柳花花大开杀戒了!
虽然,他们并不喜欢,甚至非常厌恶憎恨杀人。
* * *
杀人,是件易事,也是件难事。
对南宫雪与柳花花来说,他们并不是小和尙出家,第一次吃斋,他们有「丰富的杀人经验」,而且还有「高超的杀人本领。」
所以南宫雪一出剑便把当先扑来的三名敌人,杀得仆地哀号;也把随后而来的五名敌人,一剑劈得他们血肠直流!
然而尽管他们有如此丰富的杀人经验,与如此高超的杀人本领,并未使敌人知难而退,相反的,他们反以更凌厉,更狠恶的攻势狂扑猛冲而来!
刀锋、剑锋,急振。
脑血、肠血,狂喷。
哀叫、惨叫,凄号。
一片大地,成了修罗屠场。
大地一片,成了人间地狱。
鲜血,美丽而瑰灿,但却薰人欲呕的鲜血,不断的从敌人身上狂涌而流,梁红了南宫雪与柳花花尖利的剑锋,也染红了他们洁净的衣衫……终于,连他们那星也似的眸子也红了!
红眼,杀人的眼!
敌人大槪有四、五十名之多,武功也有一定程度的水准,但对南宫雪与柳花花来说,不算是大场面,因为再大的场面他们都经历过了。记忆中,南宫雪好像只有在「大亚悲事件」中,与表叔的「红月帮」兵马厮杀的时候,与柳花花连手抗敌,那时尙有天下第一偸白则七,东方珠与周浩。像这样只有两人面对这么多敌人,显然还是第一次。
他们两人联手的威力如何?大槪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切瓜斩菜,摧枯拉朽。
如此形容他们并未夸张,因为不过盏茶工夫,一大片敌人仍能站着呼吸的,居然剩不到十个人!
南宫雪与柳花花的联手,显然恶过魔鬼,连他们自己都有几分沾沾自喜哩。
然而敌人的感受可大大不同了,他们早已吓破了胆,七魂已去了六魄,一见不对劲,早已一哄而散,逃命去啦!
可惜的是,他们已经逃不了。
——南宫雪与柳花花早已像阴魂不散的幽灵紧追而来!
南宫雪与柳花花并非想赶尽杀绝。
他们要活口。
敌人既已无战志,所以他们用不着施杀手,两人几拳数脚便把那些残余的敌人全打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饶命,饶命!姑娘请大发慈悲,饶在下一条狗命……」当南宫雪一脚踩在一名被她一拳打得四脚朝天的敌人胸口上时,那名敌人目露骇惧乞求之色,呻吟着向南宫雪哀声求饶。
「对不起,本姑娘不是个慈悲的人,」南宫雪用剑锋挑去了那名敌人的面巾,然后把剑抵住他的眉心,冷冷道:「不过狗命我是可以饶的,只可惜你不是狗,所以我不想饶你,除非你可以吿诉我,为什么你们要杀我?我们有仇吗?」
「没有,」那名汉子一阵昏眩,一张国字脸已被吓得歪曲变形了,连舌头都打结了:「小、小、小的只只只是听命行事……」
「听谁的命?」南宫雪那冷冽的眸光比剑锋还要锐利:「说出来便饶你不死!」
「小、小……小的不,不知道……」
「不知道?哼,那抱歉啦,再见!」南宫雪居然一剑刺入了他的眉心!
那名敌人立刻头颅爆裂,眼珠跳出,一片脑血涂地,好不恐怖哉。
柳花花吸了一口气。
其余蹲在地上的敌人个个眼露惊悸、绝望之色,吓得四肢无力,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南宫雪逼供敌人的时候,柳花花站在一旁监视着他们,以防敌人逃跑,顺便防备敌人的可能再出现,他一见南宫雪问没两句话便杀了已无抵抗力之敌人,心中颇为不悦,立刻趋前去:「南宫雪,何必……」
「哦,你慈悲,菩萨心肠是吗?」南宫雪冷冷打断他的话:「那好,请你到路边去挖个大坑,把那些尸体掩葬好……」
一顿,冷冷的加上一句:「最好,连你自己也跑下去,那么你就是天下第一圣人了!」
柳花花噤口无声。
——他发现她那张咀巴比她的剑锋还利了。
见他没说话,于是南宫雪转首朝地下那堆惊吓得簌簌发抖的敌人冷冷一喝:「各位朋友,要活命不难,只要你们识时务,乖乖合作,南宫雪保証各位可以长命百岁,百子千孙,否则……」
她冷笑两声,发出了第一道命令:「解下你们的面巾!」
众人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扯下面罩。
南宫雪望住柳花花:「你可认得他们?」
柳花花摇摇头。
「一、二、三、四……七、八,」南宫雪数着敌人:「你们八个人当中,谁是老大?」
没有人应声。
「很好,」南宫雪冷冷一笑:「你们都很有义气,姑娘我最欣赏这种人,也愿意成全你们这种人;现在,我就让你们大伙死在一起吧,喏,你,就是你这个酒糟红鼻子,你站起来!」
「姑……姑娘,小的不是老大……」红鼻子吓成黑鼻子了,哀声道:「姑娘饶命……」
「我本想饶你的,」南宫雪提着沾满血渍的剑锋,声音冷得令人牙齿打颤:「只可惜你们老大不肯站出来救你们,要怪,怪他去吧,怨不得我心黑手辣!」
那汉子蹲在地上不肯站起来。
「你不站起来是吗?没关系!」南宫雪冷声一笑,忽然踢飞了一颗小石子,正好射中了那名汉子的下巴,一阵杀猪叫的号声立刻掀起。
那名汉子血流满面的滚倒地上。
南宫雪并不肯放过他,冷叱道:「我最后一次警吿你,你站不站起来?」
那名汉子仍然没站起来。
他无法站起来。
——他已昏死过去了!
南宫雪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走前去用脚尖猛力一挑,把那名汉子挑飞得直立起来,然后短剑倏挥,那名汉子的脑袋直飞到几丈外出!
柳花花看得热血沸腾,正想喝住时,忽见一名汉子站起来说:「我说,我说……」
「是谁?」瞪住他。
「是我!」这句话不是那名汉子说的。
——左侧林中蓦地飞射出一条人影!
南宫雪与柳花花定睛一瞧,不约而同的冲口而出:「冼如洗!」
* * *
不错,来人正是精武门的二弟子冼如洗。
「冼如洗,」南宫雪一见到他,先是一怔,随即冷冷一笑:「果然是你,果然是你,是你杀了孟东野,怕我们追出来,所以命人在此狙杀突击,只可惜你失败了!」
冼如洗并未应声,他没有看南宫雪与柳花花,他只是把目光向地上那片狼藉不堪的残尸破骨,目光里充满了悲愤与忿恨
剩下的七名活口,一见到他个个都把头垂得低低的……
「我不怪你们,你们已尽了力,」冼如洗痩削的身材,笔直的挺立着,山风吹起他锦色的纶巾,透着隐隐的坚毅不拔,他目光温和的扫视了他们一眼:「要怪的是我,我料不到他们会这么早出现,我因临时有事而来迟了一步,累得弟兄们全军覆没……」
「不,冼如洗,你没有来迟,你来得正好!」南宫雪冷冷插口:「你们这几个兄弟还眞够义气哪,至死都不肯供出你来,有种,南宫雪佩服!」
一顿,冷冷又道:「现在,你是乖乖束手就缚呢,还是……」
冼如洗还是没理她,他朝那七名手下温和道:「你们快走吧。」
大家仍低着头,没走。
「尽力而败,虽败犹荣!」冼如洗倏然大喝一声:「俗话说:留得靑山在,那怕没柴烧!如果你们那一个还站在这里,我第一个杀了他!」
刷的一声,他已抽出了腰间的刀!
这一刹间,冼如洗又回复了他那生龙活虎,豪气逼人的勇猛气槪!
* * *
现在,南宫雪与柳花花所面对的敌人只有冼如洗一人。
其他七个都走了。
他们应该走的。
——因为他们知道即使留下来也只是一死,无论如何杀不了名震江湖的花花大少。何况还有一个南宫雪。
所以冼如洗要他们走。
——懂得避免作无谓牺牲的人,才是眞正的聪明人。
柳花花温和的望住他,轻叹一声:「冼如洗,既然你懂得要你的弟兄避免牺牲,你呢?你是否肯放下你的刀跟我们走?」
「你说呢?」冼如洗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他始终不肯看南宫雪一眼。
柳花花没有说。
因为他已看到他一刀劈了过来!
这一刀,已说明了冼如洗的决心。
必死的决心!
必死的一刀!
* * *
柳花花没有动。
动的是南宫雪。
冼如洗的刀锋凌厉而诡谲的横劈而出之时,南宫雪那柄闪着寒芒的剑锋已直指他胸膛!
冼如洗避开了她的剑锋,似乎早料到她会出手,所以他避得相当从容。
避开之后,他仍然原招原式攻向柳花花。
他始终都不肯看南宫雪一眼。
——仿佛极其不屑看她!
南宫雪感觉得出来,她是个敏感的女人。
她知道冼如洗看不起她。
她还感觉得出冼如洗的用意:
——他宁愿死在柳花花的剑下也不肯和南宫雪过招。
南宫雪心中冲上一股气,大喝一声:「死花花,你让开!」
柳花花果然身子一滑,让开了丈外去,冼如洗那一刀挨着他身边擦过。
他并不全是因为南宫雪那一喝而闪身滑开的——以少敌多,他经常碰到,以多欺少,他还不曾试过,也不愿做。
「冼如洗!」南宫雪怒声叱喝:「莫非你怕我南宫雪?」
冼如洗终于凝眼看她,眸光却充满了冷冷的讥诮与鄙夷,即连语音也轻蔑无比:「南宫雪,妳以为妳是谁?哼,谁都知道妳南宫雪若非柳花花撑腰,今天谁认识妳南宫雪?老实说,我冼如洗不是怕你,妳单对单连孟西野一招都躱不过,我为什么要怕妳?」
一顿,冷冷一哼:「坦白吿诉妳,我怕的是柳大少,妳南宫雪,哼!」
一声「哼」,说明了他对南宫雪十二分的鄙视、卑视、蔑视、轻视!
南宫雪面色铁靑,细小的眸孔闪过一丝杀机,一字一句道:「好,很好,冼如洗,你要得,你眞棒;不管你的本意如何,激将也好,耍诈也好,南宫雪照单接下,我保证跟你一对一,单对单!」
冼如洗大声接口:「好!君子一言!」
「驰马难追!」
南宫雪已经扑了上去!
* * *
柳花花的心中相当着急。
他发现冼如洗果然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他已顺利的用激将法使南宫雪与他单独对决。
他并非担心南宫雪会落败;他看出南宫雪已起了杀机,他怕她会在盛怒之下杀了冼如洗。
——杀了冼如洗便很难指证他是杀孟东野的凶手,成了死无对証。
必须活捉冼如洗!
南宫雪知不知道这一点?
她会不会杀了冼如洗?
其实,冼如洗虽成功的激将了南宫雪,但柳花花大可以在必要关头,猝然加入战圈制住冼如洗。
——这不是以多欺少,这是权宜。
——权宜就是变通,懂得变通的人往往是成功之人;特别是现在的世界早已变成了「何必守信」的世界,为「信」而不懂得变通之人,若非圣人便是白痴。
南宫雪是圣人还是白痴?
她当然不是圣人,也当然不是白痴。
那她是什么?
人,她当然是人。
——一个既聪明又狡猾的人,女人!
* * *
冼如洗其实也是个既聪明又狡猾的男人。
他看出南宫雪是个极为倔强的女人,算准她一定会坠入自己的激将之计与自己单独对决。
他很肯定自己的武功高过南宫雪,因为他的武功高过孟西野相当多,而南宫雪居然连孟东野的一招都避不过,他当然可以打败南宫雪。
而且,他还深信可以将南宫雪生擒活捉。
——抓住南宫雪然后便可以要胁柳大少,这才是他真正的意图。
这眞是一个好计划。
可惜的是,世上有很多好计划未必一定成功。
冼如洗的计划能不能成功?
* * *
南宫雪扑身前去时,冼如洗已对准她一刀大力劈了过去!
人快,刀也快。
南宫雪的剑更快。
快得就像是夜空中的惊雷闪电,一下子就飞到了冼如洗面门!
冼如洗大骇!
他那颇为潇洒的唇角本漾着一缕隐隐的笑意,瞬间凝结僵住了!
他万万想不到南宫雪的剑法居然快得如此之快——快得他几乎无法闪避。
这一刹那,他终于知道错了。
——他低估了敌人;要不就是高估了自己。
无论是低估敌人,或是高估自己,其结果却是相同的!—注定失败!
冼如洗还没有失败。
他已豁出去。
他不仅不去闪避南宫雪那快如魔鬼幽灵的剑锋,反更加大力、更加快速的将手中之刀劈了下去。
他肯定吃上南宫雪一剑,但他也肯定会令南宫雪吃住自己一刀。
玉石俱焚,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是的,冼如洗已无选择的余地。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生擒活捉南宫雪,既然如此,何不来个「垫本战术」?
垫本,就是杀一刀算一刀,砍了一个算一个。
这种战术,是被逼出来的。
往往,这种战术的威力相当惊人、相当可怕,甚至有可能扭反战果,反败为胜。
至少南宫雪便被这不要命的一刀逼得抽剑狂退。
有鞋穿的人永不跟赤脚之人斗,南宫雪已看出冼如洗之武功深浅,她有信心击败他,她当然不会与他同归而尽。
所以她退。
冼如洗理所当然的狂扑而进。
刷刷刷,他一口气劈出了凌厉无比的连环三刀!
南宫雪左翻右腾,一时间竟然施展不开来,只可以躱闪跃避……冼如洗赤红的瞳孔已有笑意。
「不要!」南宫雪忽然睁眼大叫:「柳花花!你不要出手,千万不要!」
冼如洗骇然收刀疾退,回首顾
望……
一回头,他整个心倏然疾沉!
——背后那有柳花花?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他上当了!
只可惜他知道得太慢了。
当他再回过头来时,他看到了南宫雪那只美丽的绣花鞋,已似激星飞蝗般的踢了过来!
他擧刀相迎。
遗憾的是,他手中已无刀。
原来他的刀早已被南宫雪踢飞开去了!
南宫雪再补上一脚,冼如洗那瘦削而壮健的身子便像皮球般的被踢起了半天来高!
之后,冼如洗只觉腰间一麻,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啦……
* * *
当南宫雪成功的点住冼如洗的昏睡穴时,柳花花长长吐了一口气。
南宫雪也松了一口气,当她短剑归鞘之时,却发现柳花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不禁疑惑道:「喂,你怎不上前来?人我抓到啦,你不来扛,还要我扛呀?」
「我,」柳花花仍没走前来:「我……我不敢靠近妳……」
南宫雪瞪住他,她不懂他在说什么。「为什么不敢靠近我?难道我身边有鬼?」
「妳身边没有鬼,」柳花花一脸认眞:「但是像妳这么奸的女人肯定是比鬼还可怕,妳说我怎敢靠近妳?」
南宫雪气得直咬牙。
柳花花抚掌大笑。
笑声未歇,他突然面色一紧!
因为前头忽然卷起了黄沙,一阵如奔雷骤雨、山崩地裂也似的蹄声急促传来!
柳花花连忙掠到南宫雪身旁……
* * *
当柳花花与南宫雪看淸为首之人是精武门毛泽西之时,双双松了一口气。
然而毛泽西远远便看到冼如洗倒在地上,脸上却忍不住涌上了悲痛之色;当他跃下马鞍,一看地下躺着一大堆死尸时,更加伤心欲绝!
柳花花当然了解他的感受,他率先抱拳道:「毛掌门人,柳花花与南宫雪被迫杀人,请……」
「老夫知道,」毛泽西不等他说完,挥了挥手说:「回来的七个门徒已把事情照实禀报,唉,都是这个孽徒冼如洗自作孽不可活……」
「不,他没死,我们并未杀他,」南宫雪连忙说:「我们正想带他登门贵帮向毛掌门人……」
「那个孽徒没死?」毛泽西眼中浮起一丝惊喜,口中却恨恨道:「这小子背着老夫私自调动兵马狙击两位,我看他是死罪难逃了!」
毛泽西一行约莫有百来骑之多,众人手忙脚乱的检视著那堆尸体,发现有受了伤而未气绝的伤者,立刻飞马带回总部救治,气绝身亡的则搬上了一部木板车,驮回祭葬……
「两位受惊了。」毛泽西虽悲痛门人之伤亡,但是对柳花花与南宫雪十分客气。
柳花花心中一阵过意不去:「当时他们并未通报身份来历,我与南宫雪为了自保,不得不出手杀了贵门众多的弟子,心中实感……」
「什么话,」毛泽西见柳花花一再表示歉意,反不好意思流露悲痛之色,大声道:「这件事其实应该归罪老夫,我早就应该注意到孽徒的心态,他一早调动兵马出来,我还以为他……唉,两位,此地非说话之地,请先至敝门再说吧。」
「毛掌门,有请。」跟年纪大的长者说话相当累,柳花花文缕缕的抱了抱拳。
* * *
到了精武门之后,南宫雪与柳花花原本轻松喜悦之心情,倏地又沉重了起来。
本来,孟东野之死,他们便把冼如洗列为最有嫌疑的「五大凶手」之一。怀疑的理由是,孟东野是精武门的首席大弟子,也是未来的掌门继承人;冼如洗排名第二,若孟东野身死,他便有承继未来掌门人之权利与身份,若说他为了「夺权」而对师兄孟东野下毒手,这次不是第一宗,也不可能是最后一宗。
现在,冼如洗知道柳花花与南宫雪会前来精武门调査孟野东生前资料,显然他是惧怕露出马脚,故来了个先下手为强,私调重兵狙杀南宫雪与柳花花。
从这点来看,便足以说明冼如洗之嫌疑了。
然而,毛泽西却完全推翻了这个想法。
他说:「当然,江湖历史上,为了争夺权力而弑师杀兄之事,层出不穷,甚至可说是司空见惯,一点也不奇怪。但是,我敢十二万分的肯定孽徒冼如洗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为什么?」南宫雪问。
「很简单,」毛泽西道:「因为他早已知道即使孟东野不幸发生事故而身亡,未来掌门人继承权利也不会卷到他。」
「愿览其详。」柳花花措词很谨愼。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毛泽西人老,用词也老:「尤其是现在的江湖上早已趋向多元化、竞争化,时时刻刻与死神打交道,因此现在的帮派皆预先立好继承人,而且通常一立就是两三位顺位,本门也不例外,老夫除了立孟东野骂第一位顺位的掌门人之外,另立第三与第四弟子为第二,第三顺位掌门缝承人……」
「冼如洗是毛老爷子之第二大弟子,为何不被指定为贵门之第三顺位掌门继承人?」南宫雪不明所以。
「这自然是有原因的,」毛泽西缓缓道:「孽徒冼如洗乃岭东贵族人家之子弟,武艺学成之后必须回故居继承家族产业,不能留在精武门当掌门人,故其不被立为第二顺位掌门继承人。」
「原来如此。」南宫雪与,柳花花恍然大悟。
「那,」南宫雪仍有一点疑问:「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他为何要杀我俩?」
「这个问题老夫方才已经问过了他,」毛泽西说:「他的理由是……哦,我看这个问题还是把他叫出来,由他向两位当面解释比较好,免得两位以为老夫护短,为孽徒辩解……」
「不,千万别叫醒他,」南宫雪连忙说:「他吃了我两脚,伤得不轻,让他多休息……」
「毛老爷子,您太客气了,」柳花花也说:「江湖上大家都知道您老是个正直不阿的铁面金刚,岂是护短之人?」
「过奖,过奖。」毛泽西颇为自得的接着说:「孽徒之所以狙击两位,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认为你们偏袒金财神赌坊……」
「偏袒?」柳花花大出意外。
毛泽西点点头:「这当然是孽徒的主观,最重要的是,他与孟东野情谊深厚,东野之死令其悲痛万分,而且他个人十分肯定凶手是钱香儿,他认为应该早日向金财神赌坊兴兵问罪,为他师兄报仇……」
「所以他憎恨我俩作梗其间,知悉我今日会前来探索孟东野之资料,」柳花花接口:「于是他便埋兵伏击,只要杀了我俩,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对金财神赌坊展开攻击,为他师兄报仇了?」
「他的动机与目的是这样的,」毛泽西垂眸低叹:「如果你们知道他昨天整夜跪在师兄灵柩前长泣不起,你们就不会怀疑他是凶手了……」
柳花花与南宫雪面面相觑……
搞了半天,原来冼如洗不是凶手?
岂非空欢喜一塲?
尤其是南宫雪,她满心以为自己立了一个大功,正准备在柳花花面前好好扬威耀武一番,谁知不是那么一回事,心中颇感沮丧,朝柳花花苦笑道:「既然冼如洗不是凶手,那咱们必需快马加鞭进行下一个步骤了,时间宝贵哪。」
「说得是。」柳花花点了下头,转向毛泽西说:「毛老,可否将令徒孟东野生前的人际关系、江湖恩怨……各种资料吿知我俩?」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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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黒花蝴蝶 雨中怪客



南宫雪与柳花花离开精武门时,不但起了风,而且还乌云满布。
「看这光景,好像快要下雨了。」南宫雪皱着眉头,嘟嚷着说。
「糟糕,」柳花花的眉头攒得更紧:「方才明明还是大日头的,晒得人家满头大汗,一忽便黑天黑地……唉,现在的世界无论什么都变得稀奇古怪,连老天爷都变得像女人一样变幻莫测,令人猜不透……」
「喂,」南宫雪侧首瞪住他:「天气和女人有什么关系?我看你才是莫名其妙,精武门要派辆车借我们,你假客气坚持不要,什么到鎮上便有车雇,现在好啦,准要被淋成落汤鸡啦!」
「不是我假客气,」柳花花苦笑着说:「人家死了个大徒弟,再加上被我们杀死了数十名门人弟子,可说是衰到了家,势必要做大丧事,一定会有很多江湖人物前来吊祭,肯定会用到车,咱们又何必……」
南宫雪哼了哼,截口说:「那他要送我们两匹马,你大可不必拒绝呀!」
「妳有所不知,」柳花花的苦笑更浓:「妳没看到全精武门的人个个对我们面有恨色,虽然是冼如洗私调部属发动狙击而被我们杀了几十名,毕竟他们同门义重情深,当然对我俩心有所怨,在这种情况下,咱们能不必麻烦人家就……」
「好,车马不借,」南宫雪似是一肚子气:「居然毛掌门人挽留我们吃顿午膳,你都回绝了,不觉得太做作了吗?」
「不是做作,」柳花花低声下气:「在这种气氛下吃饭,我实在是吞不下……噫,妳怎么站在那里不走了?」
柳花花回过头去,只见南宫雪气呼呼的站在路中央,大声说了一句:「我走不动啦!」
柳花花呆了一呆,连忙走前陪笑道:「那咱们就在此休息一下吧。」
话落,随即又说:「不行,要下雨哪,看天黑得这样,肯定是要下滂沱大雨的,前头不远处便有个鎮集,咱们还是快走吧!」
「哦,你倒轻松,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南宫雪噘起红唇小咀:「人家折腾了一整夜,又与精武门那批人大厮杀,我费尽心力生擒冼如洗……居然要我空着肚子走路,你当我是神仙哪?」
柳花花拿她没办法,本是好端端的,忽又拿起翘来了,眞叫人受不了,简直是怕了她,苦着脸道:「现在只有进城才有得吃了,妳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我不管!」南宫雪咬唇甩头:「是你让人家饿肚子的,你要负责想办法!」
「妳眞的很饿?」
「饿得大肠小肠呜呜叫,饿得肚皮贴背脊,饿得头昏眼花想吃人哪!」
「眞的?」
「噢,原来是你以为我在骗你啊?你几时变得这么小心眼,学会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南宫雪那张红唇小咀儿翅得比鼻尖还高。
「好,既是如此,我只好忍痛啦。」柳花花忽然叹了口气,拔出了腰间长剑。
「拔剑干嘛?」南宫雪睁大了眼:「怎么,你想请我吃剑啊?」
「不是请妳吃剑,是请妳吃肉……」
「吃肉?那来的肉可吃?」南宫雪那双乌溜溜的眸子睁得更图了。
「喏,」柳花花把胸脯拍得咚咚响:「烂船也有三斤钉,我虽然瘦了一点,几斤肉还是有的,难道还不够妳南宫雪吃?」
「什么?」南宫雪叫了起来:「你要请我吃你的肉?」
「是呀,」柳花花晃动着手中之剑:「既然妳逼得如此之紧,我只好忍痛割肉啦。」
「好呀,」南宫雪居然如此说:「难得你如此深明大义,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喂,你以为我不敢吃呀?吿诉你,别忘记老娘在『大亚悲事件』海上遇难时,便生吃过死人肉哪!」
她居然一脸认眞的问:「死花花,你准备切那块肉给我吃?」
柳花花居然也一脸认眞的回答:「当年介之推切自己的股肉给晋文公吃,俺就效法古圣先贤,决定切自己的屁股肉请妳吃……」
「去你的!」南宫雪红著脸一脚踢了过去。
柳花花早已大笑着掠身而去。
南宫雪扭著蛇也似的腰在后面追……
看着快要追上,忽见半空中一团黑影向她飞来!
南宫雪不妨有此,本能的探手接住了那团东西,定睛一看,她猛然尖声大叫,差点昏了过去!
——妈,那团东西竟然就是屁股肉!
——一具血淋淋、拦腰而断,只剩下一个屁股和两只脚的半截尸体!
「死花花!快!快来呀,眞的有『肉』哪!」南宫雪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柳花花折身回奔……
半空居然会掉下「肉」来,倒是新鲜事。
这是怎么一回事?
南宫雪和柳花花很快发现了答案。
——原来,路边左侧不远处的一座高丘上有人在厮杀。
——那块「肉」,就是从那里飞下来的。
「妈的,就是你那张乌鸦咀,什么肉的肉的,眞飞来肉啦,你还不快吃下去?」南宫雪一面擦拭著血渍,一面咕哝著,不过一双眼睛却盯着高丘上不放,她忽又压低喉咙说:「喂,死花花,看到没有?几十个杀一个哪,眞叫人看不过眼哪!」
「我看到了,」柳花花瞇眼眺视,忽道:「噫,那个人好像受了伤哪!」
「眞的?」南宫雪立刻说:「那我们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妳想干嘛?济弱扶倾?」
「不是,我只想管闲事。」
「妳几时变得这么『鸡婆』了?」
「没办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南宫雪已掠起娇躯。
柳花花当然立刻跟上。
山丘相当高,无法一跃而上,于是两人绕经路边树林,循着一条小径而上
救人如救火,两人当然全力急奔,可是当他们上到山丘顶上时,但只见遍地血尸,七零八落的散布著,居然不见一个活人!
「战斗好像结束了,我们来迟了一步。」南宫雪扭头回望,四野空荡,不见人影,颇感纳罕道:「方才明明看见一大堆人,怎么一忽儿便全无踪影啦?」
柳花花也放目搜寻:「大槪是那个人不敌而逃,敌人追上去了,所以全部不见啦。」
「那个人岂非危险得很?咱们岂能坐视不理,见死不救呀?」南宫雪语气颇急。
「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不追上去?」
「往那里追?」柳花花苦笑。
南宫雪一窒。
——放眼曲径交杂,一片野茫茫,何去何从?
「既然如此,」南宫雪颇感无奈的轻叹了口气:「咱们走吧,要下雨了哪。」
柳花花忽然低首沉思。
「喂,」南宫雪推了推他的臂膀:「你得了失心疯啦?」
柳花花喃喃自语道:「我忽然觉得那个被围杀的人背影好熟,好像那里见过……」
「是不是你的朋友?」南宫雪颇为紧张。
「我不敢确定,」柳花花摇摇头:「方才距离颇远,角度不好,天色又暗,我看不淸楚……但是我总觉得好眼熟,却偏偏想不起来……」
乌黑灵巧的眸子倏地一转,南宫雪提醒他:「咱们查看一下那些尸体,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哪……」
「有道理,」柳花花拍了她一下她的肩胛:「好小子,妳说的话眞是越来越有道理了……」
「可恶!干嘛拍得这么用力?」南宫雪猛地踢了他一脚,娇嗔道:「幸好我不是赌徒,听小虎仔说,膊头被人这样拍是会变得倒霉的。」
「妳,眞是越来越顽皮了。」柳花花望着她直摇头。
南宫雪朝他做了个鬼脸,便趋前去查看那些尸首骸体……
「其实我不用看,江湖上我识不了几个人,」南宫雪忽又抬起头来说:「还是你自己来看看吧,如果你认得这帮人,说不定可以想起那人是否你的朋友啦。」
柳花花很认眞的看了几回,摇头道:「「个都不认识,也看不出是那条道上的人马……算了,咱们走吧,哗,天越来越黑啦,要下大雨囉。」
「嘿,慢著,」南宫雪忽然指住脚边一具肚肠流出的血尸说:「你快来看,这家伙的手腕好奇怪……」
柳花花忙不迭凑身前去看,发现那具尸体左手臂关节处被利刀劈断了骨,却连着一层皮,将断未断,因此露出了腕臂,以至可以看到腕臂上纹刺著一朶黑色的小花,花上有一只红色的蝴蝶……
刺靑的功夫不算很好,但黑花蝴蝶颜色鲜明,对比强烈,甚为惹人注目。
江湖中人喜欢刺靑纹身,风气已开,业已不足为奇;但总括来说,一般所纹之物非龙即虎,要不然便是裸体美女,而且大都是七彩艳丽、色彩缤纷,像这样以单一颜色刺花又纹蝶,不是没有,倒是非常罕见。
南宫雪眞是越来越机灵了,她立刻捡起一把利刀,然后逐个挑开尸首左腕上的袖口,发现都纹有相同的图案……
南宫雪与柳花花对望一眼,忽然不约而同的冲口说了一句:
——「『蝶恋花』!」
——「蝶恋花」是什么?
南宫雪与柳花花没有说。
因为就在此时,黑云密布的天空忽然哗啦一声大响,仿佛破了底似的,」阵倾盆大雨,滂沱而下!
* * *
到了鎮上时,两人早而浑身湿透了,成了不折不扣的落汤鸡。
幸好的是,这是一个颇为繁荣的鎮甸,因此他们找到了一间相当豪华的酒楼,而且要了两间宽敞、洁净而舒适的卧房;更幸运的是,酒楼隔邻便是一家规模颇大的服装店,南宫雪与柳花花很轻易的便买到了替换的衣服与鞋袜。
先泡了一个舒适的热水澡,然后换上了洁净崭新的衣履,两人便在楼下享用迟来的午餐。
他们在精武门从毛泽西口中知悉了孟东野生前的详细资料,从孟东野生前的关系、江湖经历以及为人处世来判断,没有任何明显的迹象显示他是死于仇家之手的;换句话说,目前唯一可能的情形,他的确是被「金财神赌坊」里面的人谋杀的。
——其中最有嫌疑便是宋不输、毛小东、钱四海与蒋小石。
在回金财神赌坊侦查那四名嫌犯之前,南宫雪与柳花花必须先到牛头角找到钱香儿。
——她或许知道一些蛛丝马迹;而且基于安全理由,也必须先找她回到钱来爷身边。
但,南宫雪与柳花花吃完午餐时,雨非但不停,反而愈下愈大,而且看起来毫无停止的迹象,于是两人便趁这个机会好好睡他一觉。
毕竟他们已整整一天一夜未曾闭眼过。
不,南宫雪还有小睡一会,她是在马背上靠着柳花花而睡的。
因此,她睡到傍晚便醒过来了。
醒来之后,她发现雨仍在下,柳花花仍在睡,心知今晚必将在此过夜,无论如何无法赶去牛头角了,于是她再躺下床去睡。
南宫雪今年不过廿一岁多一点,年轻得很,本就是个精力充沛的女人,虽折腾了一天一夜,但睡了两个时辰便觉精神饱满,再也睡不着啦。
于是她又起身下床。
她本想去叫醒柳花花,但一想他是个沉睡而又贪睡之人,何不让他多睡一会?
她留在房中,独自一人挨着窗口,望着街上的雨景发呆……
雨下得很大,雨点敲在靑板石的街心上,反弹起一片白色的水花,一阵风吹来,几滴顽皮而大胆的水滴趁机会飞到了南宫雪那张红灔灔的脸颊上,然后赖在那里不肯离开……
南宫雪的双颊已湿濡。
——是雨水?还是泪水?
* * *
徐东痴的眼角也有一滴泪花。
他静静的站在窗口。
从侧边望去,这才发现他的鬓发已发白,从后边望去,原来他背已微驼……
「他已经老了……」朱罔市凝视着他的背影,心底深处忍不住发出了唏嘘喟叹。
光阴似箭,岁月催人老,唉……
可是,不知怎么的,朱罔市脑海里那股回忆,却不因为岁月老去而模糊、消逝;相反,却愈来愈淸晰的占据了她整个思维意识……
那已经是二十多三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他与自己,曾经在无数个的风雨之夜如此……
「妳还没睡?」不知什么时候徐东痴已转过身来,他打断了朱罔市的思维。
「下雨天,我总是睡不着的……」朱罔市垂下眼脸,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徐东痴却已看到了,但只是淡淡的望住她:「妳很袒护南宫雪?」
「是的。」朱罔市在书房角落那张有扶手的藤椅坐了下来。
——这张藤椅很旧了,她每次到书房来找他的时候,她总喜欢坐这张藤椅上。
「扶手的藤丝已经松了,为什么不派人来修理一下?」朱罔市轻抚著光滑的扶手,她觉得此刻心中有无比的充实,仿佛又拾回了往日的欢乐,但当她发现了扶手已微微松动时,心中却一阵恨然,若有所失……
「妳很喜欢南宫雪?」
「是的。」朱罔市半躺在藤椅靠背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所以,妳相信她会在十天之内送回柳花花?」徐东痴在书桌旁的雕花木椅坐了下来。
朱罔市只是笑了一笑。
徐东痴眼中滑过一丝迷惘、疑惑:「妳为什么喜欢南宫雪?」
「你应该知道的。」朱罔市语音很轻。
「我不知道;」徐东痴摇摇头:「我只知道她是一个目无尊长,毫无敎养的女人,妳不认为是?」
「目无尊长,倒是眞的;」朱罔市仍然闭着双眼:「毫无敎养,却也未必。驳咀无好话,打架无软拳,说她没敎养,太过份了!」
「好,」徐东痴眼中的疑惑更浓了:「单凭目无尊长这四个字,妳就不应该喜欢南宫雪了,不是吗?」
朱罔市却说:「人,有些时候是应该『目无尊长』的。」
徐东痴呆了一呆。
——目无尊长,何等大逆不道啊?
「阿市,」徐东痴迷惘的望住她:「妳,妳变了很多……」
「是吗?」朱罔市缓缓睁开了眼,语气颇淡:「我是变了很多,但可惜变得太慢了……」
徐东痴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发现朱罔市已不是他从前的小表妹,他根本不认识她了。
「孟老夫子说过:说大人则藐之。」朱罔市瞇着眼,似笑非笑:「这句话,不也说明了大人可以藐、尊长不一定要尊吗?」
徐东痴紧紧的握住拳头。
他眞想上前去打她一巴掌。
——若非他内心深处一直深爱着她,徐东痴相信他已经掴了朱罔市一耳光,不,甚至几十耳光。
——他憎恨叛逆礼敎之人。
朱罔市却不理会他愤怒的神色,她索性坦然说:「是的,就是因为南宫雪目无尊长,就是因为南宫雪勇于叛逆礼敎,所以我喜欢她,你懂了吗?」
徐东痴不懂。
「是的,人是应该目有尊长,这是美德,我不否认,而且绝对同意,但是……」朱罔市忽然激动了起来:「但是当尊长蛮横而无理的支配着我们的一切时,我们是否也应该听从、尊敬他们呢?」
徐东痴呆住。
「人,不管是任何人,即使是圣人,他也一定有做错事的时候!尊长也一样,他们并非每一件事都做得对的,当他们坚持自己蛮横无理,甚至可笑的错事之时,难道世上每一个做晚辈的都要顺从、遵守、甚至是尊敬他们吗?」
朱罔市已站了起来,她显然已克制不住心中那股被压抑已久的愤怒,她激动而愤怒的说:「一个人,被尊敬的应该是他的行为与人格,并不是他的年纪!年纪,人人都会有的,人人都会老的,人人都会成为尊长的,但是若成了孔老夫子眼中的『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尊长,有什么値得好尊敬的呢?」
「阿市,妳,妳怎么了?」徐东痴奔前去扶住她的肩,柔声道:「我只不过说了一句,妳怎么如此激动起来了……」
「我不是激动,我是后悔!」
「后悔?」
「是的,我后悔!」朱罔市忽然灼灼的望住他,一字一句道:「如果,当年我们有像南宫雪的一半勇气,敢于目无尊长,敢于背叛礼敎,也许……」
也许什么?
朱罔市没有说下去。
——她忽然掩袖跟跄的奔出了徐东痴的书房。
徐东痴没有追上去。
涙水,倏然像窗外的大雨,扑满了他那张已有皱纹的脸孔……
徐东痴痛苦的蹲下了身子,把泪脸埋在不住剧烈抖颤的掌心里;然后,那一颗颗冰冷的泪珠便从指缝中滑出,掉在地上,碎了……
徐东痴那颗心也碎了!
——当年,也是这样的风雨之夜,朱罔市悲绝痛苦的冲出这间书房时,他那颗心便已碎了。
想不到,二、三十年之后,他那颗破碎的心居然还能再碎。
——碎心再碎,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徐东痴知道。
——那是一种比死还难过的滋味!
* * *
南宫雪此刻的心情也十分难过。
而且复杂、矛盾。
她其实相当怀疑柳花花的。
——她深信柳花花对徐天娇「始乱终弃」。
否则,徐天娇为何能指出他的「私处特征」?
特别是柳花花那大腿内侧尽端的小红痣,绝非是一眼便可以看出的,就算是一个保守而又害羞的女人跟他有肌肤关系,也未必能发现他那么隐密的特征,徐天娇竟能一语道破,若说柳花花没和她上过床,只怕白痴也不肯相信。
南宫雪不是白痴,所以她也不相信。
但,她却表明相信柳花花是被寃枉的,而且愿意帮他一起调查徐天娇。
她为何如此矛盾?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柳花花说全世界只有独孤美肯信他时,她心中便有气。
气?应该不是。
——那实际上是「醋劲」。
南宫雪吃醋,吃独孤美的醋——虽然独孤美一直对她很友善,每当她跟柳花花到外地去游览时,她总是不会忘记送她一份小礼物。
那盒珍贵的高丽国内伤圣药「天养雪参丸」,便是独孤美和柳花花到泰山山巅观赏日出,遇见了高丽国的商贾,而买下来送给南宫雪的。
她承认独孤美是个比自己美丽的女人,她其实也对她很有好感。
但是,她却也经常吃她的「暗醋」。
南宫雪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心理。
她曾认眞思索过。
她想是自己对柳花花动情了。
但她又认为不完全是。
——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喜欢他就像喜欢自己的兄长一样。
——甚至,像喜欢父亲一样的喜欢他!
所以,她会经常无理而蛮横的发他脾气。
尽管,她一直劝喩自己要做个温柔的女人。
但是,她做不到。
眞的做不到!
她很矛盾,自小她便没有父亲,也没有兄弟姐妹,虽然她一直憎恨她父亲,但潜意识里却经常会有想去见他的冲动!
一直到今天为止,她从没有见过她父亲南宫长恨,也不知道他长得是副什么样子,她曾在内心深处偸偸幻想过……他一定是个相当好看的男人,否则自己的母亲怎会爱上他?但,一想到他无情的抛弃了她母女俩,南宫雪立刻把他幻想成极为狰狞、丑陋、可怖,甚至是人面兽心的「人渣」!
再加上,她师父傅小君为了出身与门第而黯然离开徐悲鸿,悲绝凄楚的过了一生人,更加添了南宫雪对男人的仇视与憎恨。一直到柳花花三番四次救了她,闯入了她的生活领域时,她的观念才逐渐改变——最低限度,她已能「接受」柳花花这个男人。
虽然,他是个花花公子。
但是,她跟他一起很快乐。
——在此之前,她实在不懂「快乐」是什么东西。
总之,她从他身上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情侣、兄妹、甚至是「父女」之乐!
所以,她要吃独孤美的酷。
所以,她虽怀疑柳花花眞有做出对不起徐天娇之事,她还是相信了他。
——据说,从小享受过多父爱或完全缺乏父爱之人,长大之后,潜意识里总多少会有「恋父」的心态倾向。
南宫雪是否有「恋父」的心态?
只怕很难确定,除非你是个杰出的心理大夫,否则很难了解南宫雪那极为复杂而矛盾的心理状态。
她现在就挨着窗子,天早就黑漆漆了,也不点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望着窗外的雨景出神,而且美丽的眼梢居然仍挂著晶莹剔透的泪花。
她为何而哭?
她忽然轻声叹息,喃喃自语道:「死花花,如果你眞做出了对徐天娇始乱终弃的事,我想,我这一生人大槪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一个男人了……而且,我只怕我会杀了你……」
夜空中蓦然划起一道银蛇闪电,照在南宫雪脸上,竟发现她那美丽而细小的眸孔里闪漾著一丝杀机!
她,眞的会杀柳花花?
* * *
雨,不但愈下愈大,到了夜晚时,竟连风也大起来了。
好个风雨之夜。
这种夜晚,那里都不能去,赌钱的赌钱、喝酒的喝酒、抱老婆的抱老婆、睡觉的睡觉……街道上连只野狗也看不见。
哦,不,有,居然有一个人在街道的尽端缓缓出现……
南宫雪很好奇,如此风雨之夜,居然有人在街道上淋雨缓步,不禁凝目细瞧。
雨很大,天又暗,南宫雪看不淸那人的脸孔;南宫雪忽又自嘲的轻笑了起来:「这年头,什么怪人都有,雨中散步算得了什么,嘿,我今天是怎么了,怎变得如此大惊小怪的?唉,准是被死花花与徐天娇那桩事搞得头昏脑胀……」
她这时忽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应该去叫醒那小子吃晚饭啦,她这时才发现早过了进餐的时刻;正当她想转身离去,深不见底的夜空里忽又飞下一道银蛇闪电,把街道照耀得一片银光,然后一闪而逝,又回复了原先的黑墨墨……
南宫雪忽然呆住。
——就在那一闪中,她已看淸了街道上那个人。
——她发现那人不是在雨中散步,那人根本就是靠一条腿走路,他用一支鬼头刀拄着地,然后拖着另一条腿跛著走路!
——那是一个受伤的人!
她立刻从窗口飞身跃出!
* * *
当南宫雪冒着大雨奔到那人前面之时,那人似乎已支持不住而倒在街道上。
「朋友,」南宫雪俯身查看,赫然发现他浑身血迹,虽滂沱大雨,仍可见他身上多处伤口血迹斑斑,不禁急声道:「朋友,你……」
南宫雪话未完,忽见雨中十数条人影急掠而来,立刻机警的立身而起……
* * *
那些人的轻功看来相当不错,须臾便已来到了南宫雪面前,但只见那十几二十个人俱是劲装大汉,手持利刀,身材魁梧,个个目露凶悍之光,为首一名大眼汉子伸手朝南宫雪一指,冷声道:「小姑娘,这不关妳的事,妳快走开!」
「这的确是不关我的事,」南宫雪凝目打量著那些汉子,忽觉得他们的衣装服饰颇为眼熟,不觉脱口道:「你们是『蝶恋花』的人?」
大眼汉子脸色倏然一变,沉声道:「蝶飞蝶舞蝶满天!」
南宫雪一怔,这人怎么跟她唸起诗来了?她大感纳闷:「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问你,你们是不是『蝶恋花』的人?」
大眼大汉没有回答,那张晰白的脸孔倏然泛起一丝杀机,冷冷说了一个字「杀!」
杀字一滚出他舌尖时,手中那把刀锋已像夜空中的闪电飞到了南宫雪的面门!
可惜的是,南宫雪的剑却比闪电还要快——她已一剑刺穿了那家伙的喉结!
鲜红刺目的血丝在雨中飘飞,染红了地上的渍水;当那大眼汉子高大硕伟的身子像山崩般的倒在街道上时,他那双比牛眼还大的眸子仍兀自瞠睁著,不肯闭下,死状狰狞而可怖!
南宫雪没有停手。
她已无法停手。
——其余的敌人早已一窝蜂的砍了过来!
刀光,比闪电还刺眼、比雨水还密集的刀光,像天塌下来般的压向南宫雪周身!
不,不是所有的刀尖都劈向南宫雪,至少有一柄刀锋便是劈向别的地方。
——劈向地下那个受了伤的汉子。
南宫雪愤怒。
却也无奈。
她已无法挽救那名受伤汉子。
眼看,那尖利而无情的刀锋便要斩入受伤的汉子的脑袋时,斜刺里忽冒出一把冷森森的剑尖,非常惊险的架住了刀锋。
——柳花花及时赶到。
「你来得正好!」南宫雪一剑逼退当先扑来的敌人时,立刻张口大叫:「这些人是我们白天所见的『蝶恋花』,你快看看那人是不是你的朋友?」
柳花花没有看。
因为敌人已一分为二,杀声震天的扑向他,他根本没时间去看那个伤者。
敌人很疯狂,而且狠毒,似乎立意置南宫雪与柳花花于死地!
幸好,他们的武功不算高,至少对南宫雪与柳花花来说,并未构成很大压力。
甚至,他们显得相当轻松的,一剑一个,简直就像吃稀饭一样,杀得敌人仆尸满地,哀声震天!
事实很明显,不须要多久,那帮「蝶恋花」的人肯定会全军覆没!
结果,敌人并未全部死绝。
——大槪剩下五、六个敌人,一见不对劲,立刻打了个手势,逃之夭夭。
南宫雪与柳花花没有追。
他们当然赶快去照顾那个受伤昏迷于地上的汉子,南宫雪性子很急:「死花花,快过来看看他是谁,是不是你的朋友?」
柳花花扳过那人的脸孔时,神情倏然一震,脱口道:「『病刀』杨雄!」
「『病刀』杨雄?」南宫雪诧异道:「是不是当今武林八大世家之一的杨门子弟『病刀』杨雄?」
柳花花没有应声,因为杨雄忽然苏醒过来,他一见柳花花时神情倏振,颤声道:「大少,是你……」
「杨雄,别说话!」柳花花急促的抱起他:「你伤势过重,我立刻带你去……」
「不,不用了……我,我知、知道我是不行的了……」杨雄目光呆滞,黑麻麻的胡子染满血迹,他吃力的扯动着喉结,气若游丝,声如蚊呐般道:「蝶、蝶……蝶恋花……薛灵芸……快……快去……救她!」
说完,头一偏,已然气绝身死!
「杨雄!杨雄!」柳花花用力摇晃着他,口中大声呼叫着:「杨雄!你醒醒!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你不能……」
南宫雪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太迟了,他已死了……」
「他死了?」柳花花闭上了眼睛,一股热泪夺眶而出。
南宫雪没见过他流眼泪,不知怎么的,心头也一阵酸酸的,沙哑道:「别哭嘛,人死了哭也没用……看你,那么大个男人还哭……」
柳花花吸了一口气,抑住心中的悲痛,抬眼拭泪时,忽见南宫雪也泪流满面,不禁讶道:「南宫雪,妳又不认识杨雄,妳哭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你哭,忍不住也就跟着哭起来了。」
柳花花怔住。
南宫雪却仍泪如雨下。
「傻丫头,」反而柳花花来劝她了:「妳几时变得这么可爱了,见人哭就哭,而我现在不哭了,妳却还哭不停,快别哭呀。」
柳花花爱怜的把她揽入怀里,柔声道:「现在我们绝对不能流泪,否则只怕过不久便要流血了……」
「什么意思?」南宫雪仰首。
「因为,」柳花花沉声道:「『蝶恋花』的人一定会再来。」
南宫雪本能的向那被她一剑刺死的大眼汉子望去,赫然发现他那露在袖口外面的左腕上纹刺着一朶黑色的小花,与一只红色的蝴蝶!
劲而急的雨点打在身上有点发疼,打淡了那些死尸的血渍,但却打不淡他腕臂上的「蝶恋花」,而且雨水沾在面上,水珠滚动飘漾,仿佛花朶也在摇动,蝴蝶也在飞舞……
黑色的小花,红色的蝴蝶。
多么不协调的图案啊!
特别是雨中闪起一道银光闪电,照在那幅图案的一刹时,一丝恐怖的意味滑进了南宫雪的意识里,她忍不住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韵……
「花花,」她已习惯叫他「死花花」,但不知怎地,南宫雪此刻却不敢提这个「死」字,她嚅着红唇小咀:「蝶恋花,不是很早就被消灭了吗?」
柳花花低沉道:「事实摆在眼前,『蝶恋花』已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我们该怎么办?」南宫雪仰首望住他:「我的意思是说,咱们是否该走?」
「不走,」柳花花语气坚定:「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来!」
忽又望住她问:「妳怕?」
「不是怕,」南宫雪说:「只是觉得心理有点毛毛的。」
「既然如此,何不喝酒去?」
「好方法,酒能壮胆!」南宫雪随即又说:「但是,这些尸体怎办?」
* * *
蝶恋花究竟是什么?居然能令「胆大包天」的南宫雪心里发毛?
* * *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风,却没有停。
徐东痴也还没有睡。
他睡不着。
最近他一直都睡不好。
——自从十天前他的独生女徐天娇,哭着吿诉他与柳花花珠胎暗结之后,他几乎晚晚失眠了。
令他痛心的是,他一向对自己的女儿管敎极严,特别是对礼敎的观念灌输,更是不遗余力,想不到徐天娇竟会做出如此「败坏门风、伤风败俗」之丑事,当时他差点一掌打死了她。
然而他却忍了下来,毕竟徐天娇是他唯一的亲身骨肉啊。
不打死她,也只有着令他们成亲了,否则自己的女儿成了个「不出嫁的母亲」,成何体统,叫他这张脸往那里摆?
当他准备命人找柳花花前来迎娶时,徐天娇却哭着说:「你派人去找他没用的,女儿吿诉他有身孕时,他一口咬定跟他没关系,推得一干二净……谁都知道他是世上最花的花花公子,而且也是世上最不负责任的男人,他决不会跟我成亲的,爹,女儿一时糊涂,受了他的甜言蜜语之骗,因而做出了有辱家风之事,爹,您还是把女儿活活打死吧……」
他虽早已不问江湖中事,不过像柳花花这种当今江湖的红牌大人物,多少总是有点耳闻;他知道柳花花的确是个花花公子,像他这种男人当然不会对女人专情负责的,他安慰徐天娇说:「放心,一切有爹替妳做主,爹一定会叫他与妳成亲。」
他的方法是最有效而又最原始的「逼婚」。
他不惜重金聘请名震江湖的独行客红七刀与名噪武林的雪山七狐前来助阵,特别还请了表妹朱罔市与表妹婿赖不给前来助拳。
——只要能抓到柳花花前来,逼使他与徐天娇先行拜堂婚礼,再广发武林帖,补请宴客天下豪雄,柳花花想赖也不掉了。
眼看计划便要成功,想不到却杀出了一个黄毛丫头南宫雪。
南宫雪,这个目无尊长,毫无敎养的女人!
可是,表妹朱罔市竟然喜欢她、怜惜她、甚至欣赏、认同她!
他了解朱罔市的心态。
——当年,他们就是因为顺从尊长、遵循礼敎而活活被拆散。
他们被双方父母拒绝结合的最大也是唯一最可笑的理由是:
——八字不合!
以「八字」作为男女结合的「标准」。只要是稍为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那是滑天下之大稽,而且肯定是世上最不好笑的笑话,兼世上最残忍而又最不人道的「先贤礼敎」!
徐东痴与朱罔市当然是「有常识之人」,但他们却默默的接受了「八字」安排他们的命运。
——只因为他们「目有尊长」不敢抗拒父母!
——只因为他们碍于礼敎,怕担上「不孝」之罪名!
「百行以孝为先」,孝字当头,父为天、母为地,世上所有的子女连放屁都要经过父母的同意。
孝,是应该的,但不是盲目的。
孝,是出自内心的,不是「被迫形于外」的。
孝,是「理孝」,不是「愚孝」。
孝,是自然的反哺作用,不是刻意的僵硬敎条。
父慈子孝,从这点来看,孝是「双行道」,绝不是霸道无比的「单行道」或「一言堂」。
可惜的是,长久以来,「孝」已被扭曲得面目皆非了。
徐东痴与朱罔市这对本是靑梅竹马的情侣,便在「目有尊长」与「百行以孝为先」的两大「礼敎金字招牌」下,被活活的一刀两断了!
之后,徐东痴听从父母之命,与「八字六合」之女人成亲,岂知未及一年,算命先生说能与他白头到老,百子千孙的老婆却一命呜呼了。
再之后,他那「英明而伟大」的父母又为他物色了一房媳妇,这个老婆还算不错,总算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但不久竟也染上怪症,一病不起。
至此,徐东痴已心灰意冷,自此退出江湖。
——他的一生幸福便被一个「孝」字埋葬了。
他从此不问世事了,专心敎养自己的女儿。
他希望自己的女儿有一天能物色到自己心爱的人,所以他竭尽所能的敎导和栽培她,就是希望她能成为一个既端正又出色的女人。
事实証明,他失败了。
由于朱罔市的那句「人有些时候是应该目无尊长」,让他幡然而醒。
——这二十几年来,他虽颇为怒恨父母的专横独断,但自己为人之父后,不知不觉的也步上了父母的后尘,对女儿的管敎方法,依然是死硬不变的「先贤礼敎」当头挂帅。
严父出孝子?
自己无疑是个严父,但女儿却不是「孝子」呀,否则她怎会做出越逾礼敎之事?
时代不同了,自己管敎子女的方式是否也应该随着时代的不同而有所改变呢?
唉……
徐东痴左思右想,久久不能入睡,于是便披衣下床,信步到后院林园回廊走走……
雨已停了,风也已减弱了,但却有一股隐隐寒意袭来……
一雨成深秋,徐东痴此刻的心情也似深秋那般的悲索、寞落……
仰望穹苍,乌云仍滞,不见月儿,幸好仍有几颗「叛逆不驯」的小星星强出头,顽强而桀傲的对着冷漠的大地眨着冷冷的眼,给这冷冷的秋夜添上一丝光明与生趣……
徐东痴孤独的伫立着,心中那股失落的感觉就像天际的乌云,浓厚得挥不开,压抑得他想窒息过去……
他觉得空虚,他无所依循。
——面对着上一代的「保守礼敎」与下一代的「开放进取」,他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那里?守住礼敎?追随开放?
他茫然。
他忽然觉得悲哀。
——他发现自己是被上一代覊锁与被下一代摒弃的「牺牲品」!
被牺牲的一代!
蓦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维。
是阿市,她还没睡?
徐东痴望着她那已发福的身材,心中一股歉疚自责油然而起。
他对不起她。
他辜负了她。
朱罔市已回复了平静,至少她现在便若无其事的在离徐东痴不远处的石椅上坐了下来,语气也其淡无比:「表哥,有件事我想对你说。」
「什么事?」徐东痴唯一觉得安慰的是,朱罔市婚后生活美满,夫婿赖不给对她百般疼爱,两人共同练成「天地子母网」的绝世武功,至今仍被武林中人津津乐道,被誉为恩爱的天涯侠侣。
「我忘了吿诉你,晚膳后赵管家吿诉了我一件事,」朱罔市说:「他说上个月天娇向账房挪用了一笔钱……」
「有这种事?」徐东痴甚为惊讶:「挪用了多少钱?」
「五十万两银子。」
「什么?」五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徐东痴当然吓了一跳:「她一个女儿家,怎有可能一下子用这么多钱?」
「赵管家说,起先天娇是先借一万,隔天又借两万,愈借愈多,一个多月下来,已借了整整五十万……」朱罔市面色颇为凝重。
「眞有这回事?」徐东痴睁大了眼:「赵管家是我徐家的三代遗老,一切规矩都淸楚得很,没有我的口谕或指令,任何人都不准擅支库房钱银,他怎敢如此大胆……」
「别忘记天娇可是大小姐哪,」朱罔市插咀说:「头几回,天娇是假传圣旨,藉你之名向赵管家要钱的,赵管家不疑有他,后来发现天娇竟是私自挪用,但已拿去了十几二十万……」
「那他应该赶快向我禀报呀!」徐东痴忍不住插口说:「他怎么越老越糊涂了?」
「老赵是个忠心耿耿的老实人,否则你们徐家也不会这么信任他了,」朱罔市说:「你也知道老赵一向非常疼爱天娇,他看着她长大,天娇对他说是将钱借给朋友急用周转,过几天便会归还,老实的老赵当然不便拒绝了,于是愈陷愈深,愈借愈多,到后来,他怕你责骂,根本不敢对你据实以报了。」
徐东痴惊楞不已:「那他为何肯吿诉妳?」
「我是徐家的亲戚,自小便常到你们徐家走动,他对我当然很熟了,」朱罔市缓缓道:「他希望透过我问天娇那笔款项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归还,因为过几天便是你查账的日子了,他自然很着急,于是不得不找我商量,看看事情该怎么办……」
徐东痴说不出话来。
朱罔市又说:「他还再三交待我,千万不可吿诉你。」
「这个老家伙,」徐东痴愤怒的说:「为了怕我怪罪,他打算瞒到几时?」
「其实,」朱罔市忽叹了口气:「与其说他怕你责骂他,不如说他怕你责骂天娇,我看得出来,他担心天娇胜过担心自己,你知道他是个好好先生。」
「妳问过天娇了没有?」徐东痴呆了呆,终于问了这一句。
「没有,」朱罔市摇摇头:「我觉得这件事由我出面不太妥当,毕竟我不是徐家的人,我无权过问天娇的经济使用权,不是吗?」
「我不相信,」徐东痴难以置信的说:「天娇一个女儿家,要吃要穿要用,我那一样缺了她?她居然在短短一个月里挪用了五十万,不可能……」
「据老赵说,天娇自称是将那笔钱借助朋友周转急用的。」
「不可能,她的朋友我都很淸楚……」
「是吗?」朱罔市淡淡打断他的话:「你如果对她交往的朋友很淸楚,为何她和柳花花有了身孕你都不知道?」
徐东痴一窒。
他随即道:「柳花花?会不会天娇将那笔钱借给了他?」
「不可能。」
「为什么?」
「当我接到你的信要我前来帮你处理这件事时,我便和赖不给打探了一下柳花花的情况,」朱罔市缓缓道:「可以确定的是,他现在不仅是当今江湖中武功高,人际关系好,背景硬,后台强的大人物,而且经济状况尤其好,不说别的,单单就是他替『飞鹰堡』解决了那宗轰动武林的『姬重生事件』,司马如虹就不知道送了多少银两给他;据说南七北六各大钱庄都有他的钜额存款,他单是靠利息便已花用不完了,他怎么可能向天娇借五十万?」
徐东痴语塞。
「退一万步来说,」朱罔市又补上一句:「就算他临时急用,再怎么也轮不到向天娇开口,他有那么多名门巨派的达商富友,借个区区五十万,对他来说轻而易擧,根本不是难事,不是吗?」
徐东痴点点头:「我同意妳的看法;但,若不是借给他,天娇会将钱借给谁呢?」
朱罔市不知道。
「天娇也眞是愈来愈不像话了!」徐东痴心中那股愤怒又涌了上来:「我眞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还未学会赚钱便已学会挥金如土的花钱本领……气死我,眞是气死我了!」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朱罔市淡淡睨住他:「子女有了问题,做父母的已不能像从前一样暴跳如雷,严厉责骂了……」
「那要我怎样?难道还要我奖励她不成?或者再给她更多的钱去花?」徐东痴紧握着拳头,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我已经原谅了她一次,未出阁便与野男人搞出大肚子之事,我没有活活打死她已算是最有度量的父亲了,若在从前的时代……」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朱罔市忽然冷冷打断他的话:二个人若老拿从前与现在比,那么这种人肯定成了『拒绝进步』,甚至是『打击、阻止别人进步』的顽冥不化份子!」
「我不同意!」徐东痴愤怒的望着她:「我承认时代已经变了,但总也不能变得太离谱,进步也应该有分寸,不能把一切光怪陆离的东西都说成了进步,否则岂非天下大乱?」
「我不跟你争辩这个问题,现在也不是争辩的时候,」朱罔市平静的说:「我只想提醒你,天娇已不是三几岁的小孩子,她动用那笔钜款,必有她的理由,你必须……」
「不管她是什么理由,」徐东痴打断她的话:「总之这件事她没先问过我就是不对,她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目无尊长了!」
朱罔市沉默。
「阿市,」徐东痴望住她:「妳亦已为人之母了,难道妳对妳的孩子也是如此纵容的吗?」
说完,他已怒气冲冲而去……
* * *
大厅的灯又亮了起来。
徐东痴一脸怒容。
赵管家佝偻着背脊,一脸不安之色。
朱罔市静静的坐着。
赖不给则睡眼惺忪及一脸茫然的坐在她旁边,不时翻过头去咬住她耳朶问:「阿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别吵,等天娇来了就知道啦。」
「啊,天娇来啦。」赖不给用手肘推了推她。
「天娇!」徐天娇屁股刚沾櫈,徐东痴已冷声道:「妳知不知道爹三更半夜叫醒妳为了什么事?」
徐天娇低垂眼眸,缓声应道:「女儿正想问爹发生了什么事?」
徐东痴沉着脸:「妳是否在一个月之内向赵管家挪用了五十万两银子?」
「爹,您说什么?」徐天娇吃惊的站了起来:「女儿几时挪用过五十万两银子?」
「没有?」徐东痴冷冷道:「赵管家已把事情说出来了,妳还想狡辩?究竟妳把那笔钱用那里去了?快说!」
「没有!没有!」徐天娇猛力摇头:「我一分钱都不曾动用过!赵管家我几时向你借用过五十万两银子了?」
「大小姐,」赵管家惊惶道:「对不起,老爷就要查账了,奴才已无法替小姐遮掩啦……」
「大胆奴才!你究竟在说什么?」徐天娇忽然冷冷娇叱一声:「我一个女儿家怎会跟你挪用那么多钱?你疯了是吗?」
赵管家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徐天娇冷冷又道:「你说我挪用了五十万两银字,你可有証据?」
「大,大……大小姐,」赵管家满头大汗,结结巴巴的说:「小,小的要大小姐写字据,大,大小姐,不……不肯……」
「那可有人証?」徐天娇冷冷逼视着他。
赵管家艰辛的扯动了下喉咙摇着头说:「没……没有……」
「你分明是在诬赖我!」徐天娇转向满脸惊楞的徐东痴,忽然哭了起来:「爹,赵管家没凭没据的说女儿挪用了五十万两银子,您居然相信他……」
徐东痴望望赵管家,又望望徐天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天娇,妳知道赵管家的为人,他最忠厚老实了,而且他也最疼惜妳的,又怎会诬赖妳呢?」
「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许他自己私自挪了那笔钱,怕爹责怪,所以赖到女儿头上来了……」徐天娇哭得眼红红的,无限委屈的说:「爹相信赵管家所说的话,难道女儿的话您不信?凡事讲个証据,没凭没据的,如果赵管家指我挪用一千万,您也相信?」
* * *
徐东痴无言以对。
他把目光投向朱罔市与赖不给。
朱罔市没有说话。
她能说什么!凡事总得讲証据呀。
赵管家也没话说。
但他却突然做出了一个擧动。
谁都想不到的擧动。
他蓦然一头撞向身旁那一人合抱,又冷又硬的柱子上!
头骨破碎声响彻了整个大厅,一道脑血标起了半天来高!
「赵管家!」徐东痴眼中逬出了一滴热泪,急冲而去。
朱罔市与赖不给也掠身前去!
当他们掠至时,赵管家那佝偻的身子已缓缓倒在地上,而且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徐天娇那张美艳的脸孔一片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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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势成骑虎 进身邪教



南宫雪与柳花花当街与敌人厮杀,由于斯时风雨大作,家家户户都关了门,因此并未惊动鎮上之人;但如果不搬走这些尸体的话,肯定会引起无谓的骚动,于是柳花花对南宫雪说:「这些尸体不能摆放在街道上,如果不搬走的话,肯定……」
「我知道,」南宫雪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截口说:「你快搬吧,趁现在没人看见。」
地下的尸体包括杨雄在内,总共有十二具之多,柳花花左右两腋各夹一具艰辛地拖拉着,回眸却见南宫雪站在那里发呆,不禁讶道:「喂,妳怎么不搬?」
「谁说我要搬?」南宫雪说:「叫我搬男人死尸,打死我也不干,你一个人搬好了,我陪着你去就是了,走呀……」
「喂,大小姐,杀人你有份,搬尸不肯动,世上那有这种事?」柳花花苦笑着说:「拜托妳好心点,风雨这么大,我全身都湿透了,尸体有十几具,而且要搬到无人的荒野去,我一个人搬要搬到什么时候?」
「笑话,」南宫雪嗤声道:「吃饭要洗碗,谁规定的,要我搬男人死尸,门都没有!」
柳花花无奈,只好说:「怕了妳,走吧。」
「等一等,」南宫雪忽然说,「看,那边胡同口有一部木板推车,我去借来一用,有了车,不是一次便解决了吗?」
说着,南宫雪便疾奔而去,不一会便推着一部独轮推车过来。
「哗,还是妳眼尖,有这部车就好办了。」柳花花把尸体放上车。
「快,别说话,我没向车主人借哪,若让他们看到了,可麻烦哪。」
「干嘛不跟车主人说一声?」
「也不知车主人是谁,就算知道,难道你还跟他说借来搬死人呀?如果是你,你肯借吗?」南宫雪催道:「快搬呀,动作怎地这么慢?」
柳花花的动作其实很快,三两下便把全部尸体放上车,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喂,杨雄的尸体不能弃置荒山野谷,必须把他送回去……」
「他住那里?」
「潼关。」
「潼关?」南宫雪叫了起来:「从这里赶去潼关,少说也要几天工夫哪,咱们那有时间?」
「找别人送呀。」
「找谁?」
「当然是棺材店囉。」
「他们肯送吗?」
「给钱囉。」
* * *
出了鎮集,郊外的路上一片泥泞,南宫雪叫苦连天:「喂,这里已经四野无人啦,你到底要把那些死人丢在那里?莫非要送上西天去不成?」
「我推车的都没叫远,妳叫什么?」
柳花花说:「这里虽已是郊外,还是有零散住屋,弃尸于此仍会惊吓到人的。」
南宫雪喷着小咀儿:「刚买的新衣服又弄得一塌糊涂了,不管,你必须再赔我一套。」
忽然,南宫雪似是省起什么的:「喂,蝶恋花为什么要杀杨雄?」
「他也没说,我怎知道?」
「他临死时叫你救薛什么的……哦,对了,叫薛灵芸,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柳花花想了一下,说:「所以我说要等蝶恋花的人再来,或许就可以知道了。」
「蝶恋花会再来吗?」提起蝶恋花,南宫雪心里便一阵不舒服。
「会的,他们不知道杨雄已死,他们一定会再回来杀他的;」柳花花沉声说:「何况妳方才直指那些人是蝶恋花,他们必会回来杀我们灭口的,毕竟蝶恋花是见不得光的,不是吗?」
「你对蝶恋花知道多少?」
「很少。」
「少到什么程度?」
「我只知道蝶恋花是个邪敎组织。」
「怎么个邪法?」
柳花花摇摇头,反问:「妳呢,妳知道多少?」
「我以前曾听我师父说过,一南宫雪转着眸珠子,思索着说:「大槪是三十年前左右,你我都还没出世的时候,江湖中出现了十一个邪敎组织,计有蝶恋花敎、黄龙敎、巫都敎、天眼敎、七颗米敎、面粉敎、鸭蛋敎、神火敎、红莲敎、白狗敎、复活敎,嗯……还有,哦,没有啦,总共十一个敎。」
「哗,妳眞犀利,居然每个敎妳都记得如此淸楚,说妳没脑眞没人相信。」
「你才没脑,」南宫雪白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淸楚?」
「是不是妳也想成立一个新敎,自当敎主?」柳花花笑着说:「我看妳可以成立一个『恶女敎』差不多。」
「去你的,我多恶?吃了你啦?」南宫雪瞪了他一眼,说:「我师父之所以一再把那十一个敎派吿诉我,并要我熟记,最主要是怕我不小心误入邪敎组织。」
「她还说些什么?」
「她老人家说,当时的江湖上邪敎遍立,腐蚀人心,弄得天下大乱,乌烟瘴气,听说有个『面粉敎』的敎主竟偕同数百名敎徒一同服毒自尽,震惊天下;」南宫雪回忆着说:「终于,引起了当时的五大门派掌门人,偕同两堡堡主,共同发起剿灭邪敎行动,获得了江,湖上一百零八个帮派组织的响应,因而扫平了那十一个邪敎组织。扫荡过程中,以蝶恋花势力最为庞大,反抗也最烈,据说单是剿灭蝶恋花那一战,双方便死伤达近千人……」
柳花花凝神倾听。
「我师父还说,邪敎这种东西很邪门,就像野草一样,不管你怎么除去他,过一段时间,总又会春风吹又生,除不胜除。」南宫雪说:「事实証明,蝶恋花又暗中活动起来了。」
一顿,南宫雪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与泥溃:「师父特别向我强调蝶恋花这个组织,不仅敎义最邪怪,而且吸收的敎徒大部份都是有武功的江湖人物,要不然便是以那些有钱人为对象,因此蝶恋花的势力是所有邪敎中势力最庞大,也是最狠恶的,据说,他们曾经对付一个叛徒剥皮,然后浇上辣椒水,让你喷到最痛苦的死法……」
「不只于此,」柳花花忽然接口说:「我还听说,他们对付敌人的手段……」
柳花花说了一半忽然住口不言。
「说下去呀。」南宫雪望住他。
「算了,别说了,我也记不太淸楚了。」柳花花摇摇头。
「哦,你骗我,方才你说你知道得不多,原来你是不肯说。」南宫雪推他:「说呀,你最奸了,为什么我肯说给你听,而你不肯说给我听?」
「不是我不说给妳听,」柳花花沉声道:「我只怕说了你不敢听。」
「说,说,我南宫雪又不是被人吓大的,有什么不敢听?」南宫雪推了推他的肩膀。
「既然如此,那我就说啦,妳好好听着,」柳花花嚅了嚅咀,忽又说:「算了,算了,还是别说了,妳肯定是不敢听的……」
「我偏要你说,」南宫雪瞪住他:「你如果不说,我立刻剥了你的皮,然后淋上辣椒水,嗯……再然后用小刀刮下你的肉一片片生吃……」
「哗,那妳岂非比蝶恋花更恶毒百倍?」柳花花咋舌道。
「看你说不说?」南宫雪作咬他状。
「这可是妳硬逼着我说的哟,」柳花花终于说了:「据说曾经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被蝶恋花抓进去,不出几个月,便白发斑斑,老态龙钟,连路都走不动,比一百岁的老人还要老了……」
「为什么?」南宫雪吸了一口气:「难道蝶恋花那些人眞有魔法?居然能使一个年轻小伙子在几个月之内变成了老阿公?」
「其实他们的方法也很简单,」柳花花缓缓道:「据说他们每天强行灌下那个年轻人渗有媚药的食水,然后命女敎徒吸他的……」
「不要说了!」南宫雪只觉得脸红心跳兼一阵恶心,立刻大声道:「我不想听了,你别说的吧!」
「我就说妳不敢听的,妳偏要我说,」柳花花朝她笑笑:「好吧,那我就说一个比较斯文一点的,他们曾经对一个俘虏全身継缚,然后裸露他的下体,并涂上蜂蜜,丢到沙地草堆中,转瞬间,那些虫呀、蚁的、还有蜈蚣呀什么的,立刻爬满他的下体上面,竞相啮食啃咬,一下子就……」
「妈,我不要听了!」南宫雪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差点就没哭了出来:「这么残忍冷酷之事,你居然还说斯文?」
「那的确是我所知道蝶恋花对付叛徒与敌人最斯文仁慈的手段呀。」
南宫雪背脊上那股寒意久久不能消失,忍不住挨住柳花花说:「喂;阿花呀,喏,这支扶把交给我,我帮你推车。」
「妳总算良心发现啦,走了这么远路也不肯帮忙……喂,妳刚才叫我什么来的?」
「阿花呀?」
「阿花?」柳花花苦着脸:「拜托妳,这样一叫岂非把我叫成了女人?」
「嘿,你的名字本来就像女人,你现在才发觉呀?」南宫雪吃吃娇笑了起来:「世上最难听的名字大槪就是柳花花这三个字了。」
柳花花瞪了瞪她,正想说话,南宫雪忽又想起什么,张口说:「对了,你还没吿诉我,那个叫薛灵芸的女人和你什么关系?」
「朋友囉。」
「什么程度的朋友?」南宫雪瞪住他。
二年以前,我到潼关杨家做客,认识了杨雄,薛灵芸是他师妹,所以我也认识她啦,」柳花花轻描淡写的说:「年轻人,大家谈得来,理所当然的也就是成了朋友啦。」
其实,柳花花并未将实情吿诉南宫雪——薛灵芸向柳花花示爱,遭到柳花花婉拒,薛灵芸伤心之余离家出走;杨雄深爱薛灵芸,迁怒于柳花花,三番几次想狙杀柳花花,总败于柳花花之手,再经柳花花之劝解,于是四处寻找薛灵芸。
想不到杨雄竟会死在蝶恋花之手,而且看来薛灵芸也已身陷蝶恋花这个邪敎组织手里。
而柳花花之所以不将这段颇为复杂的实情吿诉南宫雪,最主要的是他心中有数,南宫雪其实并不相信自己与徐天娇毫无瓜葛,他怕再扯出那不是情的「三角情」,更加深让南宫雪以为自己是个「坏男人」,那肯定跟她相处的这段日子便更加难过。
他还隐瞒了一个「可能事实」。
一一薛灵芸是个颇为纯情的女人,把男女间之感情看得极为严肃而认眞,因此柳花花才会拒绝与她交往,他担心到时若不与她「白首偕老、莺瑟合鸣」,那肯定会闹出人命或「较剪剪话儿」之事。饶是如此,薛灵芸还是受不了打击而出走,有可能她困感情受创而心灵空虚,而误入蝶恋花之邪敎组织,杨雄欲救其脱离邪敎组织,因而遭到狙杀丧命。
这当然只是柳花花个人的推测。
不管这个事实是否正确,柳花花无论如何也要救出薛灵芸。
所以他要留在鎮上等待蝶恋花卷土重来。
柳花花隐瞒事实,欺骗南宫雪是出于善意的。
然而,他骗得过南宫雪吗?
好像不能。
因为南宫雪那两只水汪汪的眸子已像两支火炬般的直视柳花花,仿佛已经穿透了他心里似的,她淡淡道:「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那一件事?」
「你撒谎的技术越来越进步了,你不觉得?」南宫雪眸光颇冷。
柳花花呆楞住。
「目前咱们身上有两件十万火急之事,一是孟东野命案,二是徐天娇之事。前者,足以引起金财神赌坊与精武门、孟家庄大火并;后者,足以令你柳花花在江湖上身败名裂,你说是吗?」南宫雪唇角上挂著一缕怪异的微笑问。
柳花花点点头。
「那么,」南宫雪说:「于情于理,咱们是否应该暂时先撇下薛灵芸这桩事才对?」
柳花花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南宫雪睨住他:「其实这些尸体咱们大可花几个钱,托掌柜帮我们找几个苦力便解决了,但你偏偏要亲自搬运,目的无非是想到这山郊野外来看看能否碰见蝶恋花之踪迹,以便救出那名女人薛灵芸……」
一顿,南宫雪含笑问:「你不惜冒自己身败名裂与金财神赌坊、精武门、孟家庄可能火并的危险,欲先对抗神秘可怕的蝶恋花,目的只是想救出薛灵芸,如果说薛灵芸和你没有极深之关系,谁肯相信?」
柳花花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其实,我撒谎的技术并没有退步……」
南宫雪望着他。
柳花花又是一叹:「是妳分辨谎言的能力越来越进步啦。」
事至如此,他也只好将实情一五一十的说给南宫雪听了。
南宫雪听完之后说:「其实只要你肯将实情吿诉我,我会支持你先救薛灵芸的,你又何必隐瞒?」
「我知道徐天娇那件事,妳始终是半信半疑;」柳花花笑着说:「如果我照实说出薛灵芸因我而出走,甚至可能因我而陷入邪敎组织,我怕妳又以为我柳花花曾做出什么对不起薛灵芸之事,如此一来,岂非使妳对我更加不信任?」
南宫雪沉默。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山风呼呼,冷冽如刀。
「你很在意我对你的信任?」南宫雪忽然冒出了这么,句。
柳花花没有回答。
南宫雪也没等他回答。
——因为就在这时候忽然涌上了一大片手持刀剑的凶猛大汉!
* * *
赵总管的尸体被抬走了。
血迹也被洗刷干净了。
大厅又回复了一片洁净、宁谧。
但是,徐东痴心头那股阴霾却始终挥不去;而且,越来越浓……
——赵管家之死,是畏罪自杀?
不是!
绝不是!
徐东痴心里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赵管家的为人,他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自小便进了徐家,经历了徐家三代的兴与衰,是徐家目前唯一最年长、而且也是最忠心的老家仆。近三十岁那年,徐东痴的父亲为他娶一房妻室,恩爱异常,惜妻子苏产而死,自此赵管家吃斋唸佛,一直到他撞柱而死时,从未有一天中断过。
像他这样的人,有可能私挪五十万巨款吗?
最主要的是,徐东痴不懂他信任有加,实际上还对他像自己父亲那般的尊敬,就算他想用到那笔钱,只要他对徐东痴开口,徐东痴肯定会答应他的,因为赵管家从未对徐家有过任何逾份的要求。
因此,不管是从那一个角度去看,他都不像是挪用库款而畏罪自杀之人。
那,他为何要自杀而死?
或许,他没有証据为自己辩护,因而一死以表淸白无辜。
或许,他想不到那自小看着她长大,而且自小便像自己的孙女儿般的爱惜到大的徐天娇,竟然会当面反诬他,因而悲痛而死。
或许……
不管或许什么,赵管家无论如何人死已不能复生,遗留下来的现实问题要如何解决——如何証明徐天娇挪用那笔五十万两银子?
这才是最主要而急迫的事情!
* * *
徐天娇已回房去了。
大厅上只剩下徐东痴、朱罔市、赖不给三人。
「阿市,」徐东痴痛苦而傍徨的望住朱罔市:「妳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朱罔市没有回答,她忽然瞇着眼说:「当我八岁那年,不小心弄破了鸟笼,我爹最心爱的金丝鸟飞走了,结果他狠狠的打了我一顿……」
徐东痴迷惘的望着他,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说些她的童年往事?
「自此以后,我心里就有了一个阴影,我觉得我在我父亲心目中不如一只金丝岛,我开始怕他,慢慢的,变成了讨厌他;而且,从此以后,我很怕做错事,但是我越怕做错事却愈偏会做错事,而每错一件事必遭到父亲的严厉的责罚,到了最后,非到不得己的时候我尽量会不去做任何的事情,所谓『不做不错,多做多错』……到了年纪大一点时,我如果做错了事,我会尽力、竭力、努力的去掩饰、辩驳、推诿自己的错,我成了一个『死不认错』的人……」朱罔市的瞳孔里忽然涌上了一层薄薄的泪光:「父亲,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手持皮鞭随时等待我出错,然后把鞭子抽在我身上的魔鬼吧了!每当他抽我一鞭,我对他的距离便愈远,尤其他抽得我厉害时,我几次想冲上去揑死他!」
徐东痴睁大了眼。
赖不给惊异的握住了她的手:「阿市,妳……」
朱罔市微微一笑,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当我为人之母时,孩子弄破了鸟笼,我会若无其事的帮他,敎他把鸟笼修补好,然后带他上街再买一只金丝鸟……我的孩子,无论他做错了甚么事,他都不怕我知道,而且他也必将心里不敢对人说的话第一个吿诉我,因此我总是能在他可能做错事之前,帮助他免于犯错;最低限度,我能帮助他尽量避免一错再错,及时回头……」
徐东痴缓缓的低下了头。
他眼中泛起一丝惭愧之色。
——因为他正是朱罔市眼中「手持皮鞭随时等待子女出错」的「严父」,不,是「魔鬼」!
「严父出孝子的时代已过去了,」朱罔市望住他,语重心长的说:「现在的时代,严父只能出呆子、逆子,甚至是疯子!」
徐东痴的头垂得更低!
他甚至眼角挂泪,哽咽著说:「阿市,天下父母心,我虽对天娇过于严厉,但那也是为她好啊……」
「是的,天下父母心,世上所有的父母无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成龙成凤』,但是也不能因为这个理由而过于严厉的逼迫子女啊!」朱罔市叹了一口气:「其实,早在一两千年前,孔老夫子便说过了至今仍能适用,甚至可预见的将来都合用的『因材施敎』!」
——当子女已尽了力,明明连「龙屁股,凤尾巴」都勾不上,做父母的仍死命的逼之,更且还口口声声大嚷:「一切都是为你好,一切都是为你好!」这种父母和「魔鬼」有什么不同?
——孔夫子虽已作古两千多年,但他那句「因材施敎」至今仍「活着」,更且肯定能一直「活」下去。
只可惜现在的父母,只懂得一味替孔夫子「擦鞋」,以表示自己「见贤思齐」圣人一番,偏偏把「因材施救」,那句眞正实用的话丢到茅坑里去了。
徐东痴是不是这种人?
——虽不中亦不远矣。
他突然想起,徐天娇自小就不喜欢女红、烹饪,徐东痴认为一个女人不懂得这些手艺,怎能算是个女人?每天都强迫她去学,害得她见了针线刺绣、锅厨灶器便直打了冷颤。
「唉,你是对她太严厉了,像她这种自小便失去母亲的孩子,我早劝过你要多了解她、多亲近她、多帮助她,你始终不听,现在好啦,她终于闯出大祸来了……」朱罔市望住徐东痴,眼中浮起悲悯之色。
「什么大祸?」徐东痴倏然抬首。
朱罔市停了一下,才一字一句的说:「她已经加入了『蝶恋花』这个邪敎组织!」
徐东痴没有说话。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差点昏死过去!
* * *
南宫雪没有昏死过去。
她鎮定得很。
但是当她确定那手持刀剑团团围住他们的凶猛大汉,竟达五、六十名之多时,她不禁露出了惊慌畏怯之色,而且显得有些失措的靠近柳花花……
柳花花很诧异,他不明白南宫雪为何变得如此胆怯了?难道她眞的畏怕那神秘而邪恶的「蝶恋花」?他很自然的握住了她的手……
奇怪的是,柳花花一握住她那柔若无骨、娇嫩纤细的小手儿时,他居然也眼露骇然悸怖之色!
为什么?
那些敌人不知道。
因为他们没有发现柳花花握住南宫雪的手时,南宫雪悄悄的用力揑了一下柳花花的手心。
——这一揑,暗示了什么?
柳花花当然知道。
所以他立刻和南宫雪一样满脸惊悸之色。
「是你们两个杀死了我们韦香主,救走了『病刀』杨雄?」
开口说话的人是身材颇为矮小,五官端正,但面色却出奇的白晰,仿佛是终年不见阳光似的,毫无血色,看上去第一眼便令人觉得不舒服;特别是他那不断飘浮的眼光,肆无忌惮的往南宫雪身上打量时,更让你觉得他透著的一股说不出的邪恶与猥琐;再加上他那灰白得有几分病态咀角挂著一丝阴邪的微笑时,你很自然的会想起四个字——笑里藏刀。
「启禀萧护法,」一个大汉朝那名矮子抱拳,恭声道:「杀死韦香主,救走病刀杨雄的就是这对狗男女!」
那名矮子,萧护法,他望了望南宫雪与柳花花,阴恻恻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他叫包八,我叫包九,我们是两兄妹。」南宫雪居然揑了个假名。
「包八?包九?」萧护法颇感疑惑:「江湖上好像没听说过……」
「小的本是无名小卒。」柳花花立刻说,而且声音还微微颤抖。
「无名小卒?」萧护法更奇怪了:「无名小卒竟能一剑杀死武功高强的韦香主?」
「是我不小心杀死他的,」南宫雪装得很像,紧张得连连吞口水,而且不住眨眼:「我,我们兄妹误认贵敎追杀之人是我们的朋友,所,所以我们贸然插手……实出误会……」
「是吗?」萧护法负着手冷冷的望住他们。
南宫雪与柳花花忙不迭点头。
萧护法停了一下,哼声问:「杨雄呢?」
「死了。」南宫雪回答。
「死了?」
「是的,」南宫雪说:「我发现他不是我们的朋友,便不理他,所以他就死了。」
「人呢?」萧护法望了望木板推车上的尸体:「是不是在这里面?」
「在鎮上『极乐棺材舖』。」
「为什么放在那里?」
「等你们来看啊。」南宫雪有问必答,而且说的全是谎言。
「哦?」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再来,所以把他留在鎮上,等著交给你们。」南宫雪说谎比说眞话还要流利。
「眞的?」萧护法睨着她。
「决不敢骗护法大人。」
「仇霜,叶飞,」萧护法对着身边的人命令道:「你们两个到『极乐棺材店』去把杨雄的尸体弄回来。」
「是。」两名汉子抱拳应诺。
「等一下,」萧护法沉声又道:「不可泄露身份,也不可惊动任何人,偸回来!」
「是!」
两名大汉急掠而去……
萧护法转首望住南宫雪与柳花花,又问:「为何只把杨雄的尸体留在鎮上?你们准备把我们的弟兄尸体搬运那里去?」
柳花花没有回答,他不敢随意接口,怕与南宫雪的意用衔接不上,因此尽量让她开口,南宫雪说:「我们打算把这些尸体丢到无人的荒山野谷去……」
「为什么?」
「因为这些尸体多达十一具之多,如果留在鎮上必会引起轰动!」南宫雪应对如流:「最重要的是,如果有人认识贵敎的标志,看到了那些尸体上的『蝶恋花』,那就对贵敎很不利了。」
萧护法冷峻的神色缓和下来了,但眼中仍存有疑惑:「你们杀了我们的人,不逃走也吧,居然还为敝敎掩饰,为什么?」
「因为那本来就是一场误会,」南宫雪扯谎的技巧令柳花花也吓了一跳:「今午我们在路上发现几具尸体,看到了『蝶恋花』的标志,因而夜晚见了韦香主的时候,见他们的服饰衣装与那些尸体相同,于是脱口问是否『蝶恋花』之人,岂知韦香主立刻狙杀我,我一时错手,而且为了自保,不幸失手杀人,实无心之过……」
「妳既识得敝敎『蝶恋花』,那妳也一定知道敝敎乃一秘密之敎会,不能泄露身份,妳窥知我们的秘密,当然要杀妳!」
「我知道,」南宫雪居然说:「其实我之所以问韦香主询问贵敎之名,无非是想加入贵敎……」
「你们想加入我们?」萧护法大感诧异。
「是的,」南宫雪一脸正色:「否则我何必透露自己已知你们的身份,而引起韦香主之杀机?而且,在杀了韦香主之后,我们明知你们会来报复,我们不但不逃,反还搬走这些尸体为你们遮掩,从这几点来看,如果不是我们有心加入贵敎,我们何必这样做?」
「你们杀了我们十一名弟兄,」萧护法瞇眼看她:「妳不怕我们拒绝你们入敎,反而杀了你们为我们死去的弟兄报仇吗?」
「我是很担心,」南宫雪畏怯的说:「不过我想任何敎派组织都希望有人投效,我们虽错杀贵敎兄弟,无论如何那是出于误会,死者已矣,杀了我们兄妹也无法令他们复活,不如接纳我们入敎,这不是对组织更有利吗?」
萧护法冷冷的瞪着她。
南宫雪嚅了嚅咀,又说:「当年,张绣与曹操对阵,张绣杀了曹操的儿子,结果张绣战败后,曹操不但不杀他为儿子报仇,反而爱惜张绣之才而重用他,因此曹操成了千古之雄……」
萧护法蓦然仰首大笑!
南宫雪与柳花花心中倏地一紧!
「好!好!」萧护法望住南宫雪,大声道:「就凭妳这句话,我萧长滚便在敎主面前力荐你们兄妹入敎!」
南宫雪与柳花花松了一口气。
——他们撒了这么多谎,目的就是想混进「蝶恋花」救出薛灵芸。
「多谢护法大人提拔!」南宫雪与柳花花立刻趋前去弯身抱拳,恭谨道:「他日包八、包九……」
「等一等,」萧护法忽摆手道:「在本护法尙未带两位去见敎主之前,仍须回答本护法一个问题。」
「护法大人请问,属下知无不言。」南宫雪居然已自称「属下」了。
「本敎蝶恋花,在江湖中被人称为世上第一邪敎,妳知不知道?」
「属下知道。」
「既知是邪敎,为何要加入?」萧护法冷声问:「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为何不去加入其他所谓名门正派之『正敎』?」
柳花花心中不由一跳。
他担心南宫雪答不出这个问题。
——因为他本身便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偸偸用眼角瞄她。
居然,南宫雪忽然掩面轻泣!
柳花花呆了一呆。
他不知道南宫雪在干什么。
但他也不能呆太久,为了配合她的眞情流露起见,柳花花立刻也装出泫然欲泪状……
倒是萧长滚呆住了,他讶声问:「妳哭什么?」
「不瞒护法说,」南宫雪红着眼睛,无限伤悲:「属下两兄妹本身出自小康之家,父母亲皆是忠厚老实人,心地善良,拜神敬佛,十分虔诚,平日连只蚂蚁也不忍踩死,布斋乐捐,修路造桥,赈灾济穷,从不后人,十足道地的善人,大好人一个,谁知……谁知一塲无情大火夺去了他们的生命……」
说到末后,已哽咽不成声。
柳花花低垂头,拚命挤出一滴泪来。
南宫雪掏出手绢,一边擦泪,一边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对先父先母来说,却是『善有恶报』,他们一生行善,笃信名门正敎,却不幸于壮年之际惨遭横死……」
「就是因为你们的父母『善有恶报』,所以你们不再笃信名门正派?」萧长滚缓声问。
「最重要的是,」南宫雪忽咬牙切齿说:「家父母被烧死后,所有家产亦付之一矩,我们兄妹孑然一空,一文不名,那些平日受我爹娘济助的隣人亲友不照顾我们也吧,竟在背后冷语嘲讽侮辱先父先母前世必做过壊事,所以今生有此恶报,因此我再也不相信他妈的名门正敎!」
南宫雪似乎相当激动,继道:「其实,任何宗敎都有它一定的敎义,说不上谁是正敎、邪敎。我不服气的是为什么不被名门正敎接纳的便是邪敎?而那些名门正敎的敎义就一定是对的吗?如果对,为什么我爹娘落个『善人恶死』?善有善报在那里?而且世上有人弑父杀兄,却偏偏『恶人善终』,像那些聚众为匪的强盗,无恶不作,杀、烧、掳、奸……人神共愤,但因朝廷无力勦平他们,反『招安』他们,封官赐爵,享尽富贵荣华,恶有恶报在那里?所以我要信其他的敎,即使是邪敎!」
柳花花透了一口气。
因为他已看到萧长滚不住的点头。
这时候,那两个汉子仇霜与叶飞,已扛着杨雄的尸体急奔而来……
「启禀护法,杨雄尸体带到。」
萧长滚验明确是杨雄的尸身之后,对南宫雪与柳花花说:「不错,果然杨雄已死,你们没有欺骗本护法,很好!」
一顿,邪秘一笑:「两位跟我们走吧,本护法带你们去见敎主,我想他会接纳你们的。」
「多谢大护法。」南宫雪偸偸溜了柳花花一眼。
柳花花递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色。
* * *
徐东痴没有昏死过去。
他冲到朱罔市面前,紧紧握住她的臂膀:「阿市,妳,妳说什么?天娇……她,她加入了邪敎组织『蝶恋花』?」
「表哥,你弄痛了我的手。」朱罔市微蹙眉头。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徐东痴立刻松手。
赖不给也十分吃惊,望住他老婆说:「妳说什么?天娇入了蝶恋花?妳怎么知道?是她吿诉妳的?这种事可不能乱说的啊!」
「我当然不会乱说,」朱罔市压低嗓子:「老实说,昨天看柳大少坚持不承认与天娇有染,我颇感困惑,南宫雪救走柳花花之后,我便暗中注意天娇……」
徐东痴与赖不给凝神倾听。
「一般来说,女人怀孕三个月并不容易看得出来,肚子还是平平的,不过走路的姿态与神韵,有怀孕经验的女人可以细细观察出来的,」朱罔市说:「我暗中观察了老半天,怎么看都不觉得天娇像个怀了孕的女人,心中颇感纳闷,本想请稳婆来检査的,只因白天下了一塲大雨,便打消念头。晚间用膳完毕之时,我心血来潮,趁天娇入浴洗澡之际,偸俭潜入她房里,发现她藏有女人服用的避孕丸,照讲她不应该有孕才对……后来我离开天娇房里,碰见赵管家,他吿诉我天娇挪用五十万钜款,我十分吃惊,更觉得天娇不对劲……」
「当时妳为什么不赶快吿诉我?」徐东痴忍不住插口道。
「你的个性,唉,」朱罔市没好气的望住他:「不是我说你,这件事如果全权让我处理,我敢保証不致于弄到赵管家自尽的地步。」
徐东痴哑口无言。
「当时,我一看天娇仍在浴室没出来,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我跟她一样是女人,而且又是她长辈,干脆偸窥她洗澡了……」
「妳看到了什么?」赖不给很紧张。
「第一个,我看到了她那平坦得不得了的小腹,可以肯定的说,她根本没有怀孕;」朱罔市接着说:「第二个,我看到她左腕臂上纹刺一幅『蝶恋花』!」
「妳没有看错?」徐东痴咬著牙。
「没有,我敢十分肯定绝不会看错。」朱罔市语气坚定。
赖不给想了一下说:「蝶恋花这个邪敎组织早在二、三十年前便已被消灭了,不是吗?」
「胡子剃掉了难道不会再长?你几时变得这么没脑啦?」朱罔市白了他一眼。
赖不给不以为然:「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在身上刺龙纹虎的,女人也跟着时髦,也许天娇只是一时贪新好玩,随便纹刺了个蝶恋花,并不一定代表她已经入了邪敎组织。」
「我本来也是这样想,」朱罔市说:「但天娇挪用那五十万两银子做何解释?虽然赵管家拿不出証据証明天娇用了那笔钱,不过大家心知肚明,赵管家绝不可能凭白去诬赖天娇的……」
「妳是说,」赖不给插咀道:「天娇将那笔钱捐给邪敎组织?」
朱罔市点点头:「邪敎组织的最大本领便是骗财骗色,据说二三十年前,邪敎正猖狂的时候,有个富家子弟,把所有上千万的家产都捐了出去,天娇捐了个五十万算什么?」
徐东痴表情木然,他似乎一下子不能接受那残酷的事实。
赖不给忽又想到了一点:「如果天娇如妳所说的并无身孕,那么她显然是诬陷柳大少囉,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用意在那里?」
朱罔市摇头。
赖不给又问了一个问题:「老婆呀,奇怪的是,如果说柳大少和天娇没发生过关系,那她为何对大少身上的特征如此淸楚?」
朱罔市还是摇头。
徐东痴跌坐椅上,面色苍白,眼角挂泪,口中喃喃:「我眞想不通,天娇为什么会坏到这种地步?是谁的错?难道眞是我的错?」
他痛苦的望住朱罔市:「阿市,吿诉我,究竟我应该怎么做?」
「表哥,如果你相信我,」朱罔市注视着他:「那么你什么都不要管,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任何责骂或不悦的脸色都不要使出来,一切交给我,我想我会弄了水落石出的,好吗?」
徐东痴无力的点了点头。
——这一刹,他心如刀割,他这才发现他已是世上最失败的父亲。
朱罔市能搞好这件事吗?
* * *
南宫雪与柳花花小心翼翼的跟在萧长滚后面,不发一言。
萧长滚的脚程相当快,一路上都不说话,身后的汉子也都默默赶路。
天黑得像块墨。
风冷得像把刀。
除此之外,只有急促而不规律的脚步声,唏唏刷刷,压得你透不过气来。
南宫雪心中其实有些紧张。
虽然她凭着无比机智,说得天花乱坠,骗过了萧长滚,顺利混入「蝶恋花」,可是她却没有把握进入那充满神秘而诡邪的组织之后,是否能顺利救出薛灵芸?甚至会自身难保?
她听过很多关于邪敎的传说,奇形怪状,令人毛发竖立,而她现在就要进入世上第一诡怪的邪敎组织,说她不紧张是假。
甚至,她还有一丝惧意。
她很自然的握紧了柳花花的手。
忽然她发现柳花花手心里藏有几颗药丸,她很诡异的望住他。
* * *
柳花花向她呶了呶咀,作吞咽状,示意她把药丸吞下去。
南宫雪会意的点了下头,把药丸和著口沫吞下去之时,只觉一阵身轻气爽,她立刻明白柳花花的用意,那是「抗毒药」之类的药丸。
——显然柳花花担心进入邪敎组织之后,怕吃上了对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因此预先服用抗毒丸防范。
服下药丸,虽觉心中安定不少,但也说明了邪敎组织的可怕诡秘,南宫雪虽说胆大包天,毕竟是个女儿家,对旁门左道之邪事,总有几分忐忑不安。
她甚至微感后悔。
何必冒险混进来?其实大可以将这件事情给五大门派与飞鹰、冷星两堡去处理,犯不着孤军冒险,万一她和柳花花有什么闪失或不测,那孟东野案件岂非很对不起钱来爷?
南宫雪思维起伏不定。
柳花花似能察觉她的心意,他用力的握了握她的小手,一阵温暖传来,南宫雪忽然觉得有一份贴切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她首次感到需要男人。
——那种需要,是心理上的,而非生理上的需要。
心中稍定之后,南宫雪的脚步便不觉得那么沉重而散漫了,她这时候才发觉她身上原来湿透的衣衫不知什么时候已干了,她用手整理发丝时,才想到晚上没吃东西,肚子有点饿了,心想柳花花也一定饿了,不禁侧首凝注他,却见他一副心无旁惊,专心赶路的模样……
南宫雪忽然觉得很惭愧。
——柳花花不是在赶路,而是在「认路」。
能认路就不会迷路,不迷路,万一逃生时机会自然就大些。
这么重要的细节,南宫雪居然忽视了,她立刻收束心神,运足目力,专心一致默记路径……
下过雨的山路本就泥泞不堪,不好走也不好认,特别是此刻四野天际一片黑麻麻,无论是走路或认路都是相当吃力之事南宫雪记认了老半天,发现越记越乱,越认越没方向感,干脆不记了,反正有死花花那家伙认路,自己乐得轻松。
一路上,大家仍是不说一句话。
闷死人了。
这两天南宫雪和柳花花瞎扯惯了,突然像哑巴似的静下来,委实难受得很只好又胡忠乱想起来……
她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是:
——世上为何有邪敎?又为何有人不去信大派正敎,偏要去信见不得光,旁门左道的邪敎?
其实这个问题萧长滚已问过了南宫雪,而她也回答得令他非常满意。
南宫雪自己也想不到居然回答得这么「棒」,幸好是那天竺武士拉吉夫曾提过这个问题,南宫雪灵机一触,便借过来套用一番,不想还歪打正著。
她想的第二个问题是:
——从前的人心智未开,知识不够入敎迷信在所难免,甚至可说理所当然;但现在的人文化水准大大提高,个个比鬼还精,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信敎?难道只是单纯的「信仰问题」?
第三个问题:
——这世上如果都没有了宗敎包括正敎与邪敎,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更进步?更退步?天下太平?天下大乱?
第四个问题——
这个问题还来不及想,南宫雪忽觉柳花花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心,她连忙收束心神,抬眼凝视,忽见眼前不远处的一座山谷,隐若耸立著一幢庞大无比的建筑物黑影,像一尊巨神,又像一个魔鬼似的瞪视著南宫雪……
她忍不住心中一凛!
——蝶恋花的总部到了!
究竟,南宫雪与柳花花进入了蝶恋花邪敎总部将会碰到什么遭遇?
能否救出薛灵芸?她因何身陷魔窟?
蝶恋花邪敎敎主是怎样的一个人?
徐天娇是否眞是邪敎组织成员?
她为何要诬陷柳花花?她又为何了解柳花花的「生理特征」?
孟东野命案,已确定冼如洗不是凶手,剩下的宋不输、毛小东、钱四海、蒋小石,谁才是眞凶?
请看「南宫雪传奇故事集之八」的「踏破血山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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