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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库] 羽青《金虹震八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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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羽青《金虹震八荒》
  ——托名黑泽明《牧鹰少年》1999延边版

  第一章:千年古玉芝
  这时正是秋高气爽。
  无论远树近水,都呈现出一种枯黄之色,显然深秋已届。
  且说在陕西通往四川的大道上,正有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背上背着一个普通的蓝色布包,肩上斜插着一把看来甚为陈旧的古剑,但掩饰不住剑柄上的古色斑斓,一看就知道它有点儿来历,决非普通俗物。
  此时少年正埋首朝前疾行,也看不出他脚下如何用力,但速度快得惊人,瞬时走出五六十丈,这还不算,而最为奇特的是,他脚下的尘土,没有丝毫飞扬迹象,显示这个少年的轻功火候,已达炉火纯青之境。
  由于他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头驿站,眼看天色已晚,他心里暗暗盘算,如果在天黑前赶不到宿头,那今晚非在郊野露宿不可,神色之间不免呈露焦虑之状。
  但距离前一个驿站还远的很,而距离后站虽然较近,然决无后退之理。
  事已至此,只有往前紧赶下去,就是赶不到宿头,也可以找一个遮风蔽雨的地方,休息一晚,总比愣在此地要好的多,盘算既定,遂展开身形,好像一缕轻烟,疾如飘风,顺着大道朝前疾驰下去。
  少年疾驰急奔,只见他巧纵轻登,身轻如燕,捷如猿猩,眨眼间已直攀绝顶。
  在他认为越过这个山头,那边就可通上驿道,可是等他攀上山顶一看,眼前又横着一道山岭,他也没有多加考虑,认准了方向,仍朝着对面山岭奔去。
  像这样攀越了二三个山岭,前面不但未能找出驿道,相反的却陷入了群山重叠环抱之中,连刚来的方向及路线都无法记清,以他看来,方向没错,其实在他开始攀纵第一个山岭,方向就已经走错。
  所以他就认准朝南的方向一直纵跃下去,可是一直奔跃了一夜,不但未能脱出群山,相反的越走越是陷入群山之中,经过了一夜折腾,就是铁打的金钢也会吃不消,何况血肉之躯!
  少年这个时候已是饥渴交加,人已渐感不支,实在需要休息一下,而最重要的还是找点水解渴。正在饥渴难熬之际,蓦听前面有哗啦哗啦流水之声,这种声音传入少年耳中使他精神为之一振,脸上顿现喜悦之色,犹如穷汉拾到黄金,鼓起余勇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奔去。
  他越往前去,哗啦啦的声音就越大,大约走了二三里的样子,眼前一条银色的瀑布,从半山腰的一个圆洞里流了下来,汇成一条宽约一丈左右的小溪,他因为需水太急,趴下来就准备用手捧水来喝,当他的手快要接近水面,突然飞来一块碎石,扑通一声掉在他面前五尺许的水里,他骤然一惊,速即仰头,朝前窥视,见一只约有半人来高的一头白猿,全身毛白如雪,瞪着两只红如丹霞的眼睛看着他,两只前爪,在胸前摇摆不停,然后又用双手,做出捧水吃的样子,又用双爪在胸前摇摆几下,同时嘴里吱吱的叫个不停,样子好像是告诉他,溪水不能喝。
  少年非常奇怪,就用人语指着溪水对白猿问道:“这水不能喝吗?”白猿似懂人语,点头示意,少年正感奇怪,突然白猿背后的树林里,传来了吱吱喳喳的噪叫声,同时出现了一群大小不等的猿猴,齐朝白猿奔来,每只猿猴都好像遇到极害怕的事情,一边跑一边很惊慌的向背后看,眨眼之间,就将白猿围了一个风雨不透,吱吱喳喳的乱叫一团,争先恐后的好像是在向白猿报告一样。
  少年听不懂,同时也看不出它们在搞什么名堂,而这群猿猴对他的存在,好像是漠视无睹,足有盏茶光景,突然听到一声急厉的啸声,同时见白猿凌空一跃,离地足有一丈五六,纵出群猿包围之中,向背后树林中疾驰而去,白猿一面疾驰,一面不断地回头,用前爪急急的向他招手,意思是叫少年和它同去。
  少年虽然已经十六七岁,然而童心尚未尽退,受好奇心的驱使,也未多加考虑,就展开了草上云烟的轻功绝技,越过小溪随白猿疾驰而去。
  树林并不太深,不多时他就穿越过去,眼前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大盆谷,而白猿的踪影已渺无踪迹。
  他踌躇着搜寻白猿去向,突由谷底传出白猿急啸之声,好像是怒极而发,少年顺着白猿啸声疾驰过去,一看,见白猿正和一条七八寸粗细,一丈五六长短,周身乌亮的黑蛇在搏斗,只见白猿手里拿着两块海碗大小的石头,距离黑蛇一丈左右,转来转去,跳跃不停,而手里的石头始终不敢向黑蛇投去,黑蛇却盘成了一堆蛇阵,将头灵活的直立阵外,随着白猿的方向在转动,白猿要是做出把石头投过去的姿态时,它就把头很快的缩回蛇阵里面,从身体的隙空里看向白猿,一蛇一猿僵持良久,白猿不敢轻易把石头投出,而黑蛇也不敢轻举妄动。
  少年看了足有顿饭光景,心里暗暗盘算,如何帮助白猿将黑蛇击毙,而白猿已是怒极,周身白毛根根倒竖,嘴里不断发出怒急的低啸声,而黑蛇也是同样,把蛇阵外面的一段尾巴,不断的上下拍打,海碗大小的石头,经它一击,就散碎如粉,其力量之大由此可见。
  少年心里暗忖,这东西虽然不大,它力量可真不小,少年心里虽然暗惊,但并没有把黑蛇放在心上,他想,勿须用足一掌之力,就可以使它毙命,抱着有恃无恐的态度,遂慢慢的向黑蛇走去,离蛇阵最多还有五六步之遥处,遂将双手慢慢抬起,想施展大力金钢掌一举成功,突听白猿急急啸叫,像是非常着急。
  少年侧头向后一看,正见白猿急急的向他摇手。
  他正思忖白猿的动作因何而发,在这刹那之间,黑蛇突然散开蛇阵,身体直伸,嘴里发出嘶嘶声音,疾如怒矢般扑向白猿,因来势太快,白猿想闪避,已经不及,在这千钧一发刻不容缓的时候,少年的大力金钢掌及时发出,把白猿从黑蛇口中给救了出来。
  少年这一掌虽将黑蛇击退,可是未能将黑蛇击毙,这可大出少年意料,那一掌往少里说,也有数百斤的力量,而黑蛇像是未伤丝毫,但经此一击,更触怒它的凶性,身体在地上一滚,马上像箭一样舍白猿竟朝少年急蹿而来,同时嘴里发出凄厉震人心弦的呱呱叫声,使人听了为之毛骨悚然,少年措不及防,黑蛇已经到了眼前,只见他双肩微晃,双膝微屈,身体向左一偏,倒纵出一丈左右,他想定能闪开黑蛇的攻击,然而,不但大出少年意外,更令他震惊,只见黑蛇的身体在空中猛的一挺,身变弓形,头向左一偏,后身伸直,又像箭一样朝少年猛射过来。
  黑蛇这种临空变换身形,少年大吃一惊之下,无暇深思,将劲力贯注右臂,气聚丹田,手掌猛的往前推了过去,看来好像没有用多大力量,然而这种掌力运用起来,真是非同小可,与刚才所使用的大力金钢掌,则又大大不同,这种掌力名叫混元一气掌,较大力金钢掌不知道要厉害几倍。
  大力金刚掌,虽然也是用内劲发出,而只是局部的劲力,换句话说,就是膀子上的力量,借内劲发出,其力量是有限度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样缺点,就是逢到与自己力量相等,或者掌力超过自己的敌人时,自己的掌力会和对方的掌力相抵消,不但如此,自己一旦抵挡不住,就会被对方的掌力所伤,开始少年未料黑蛇如此厉害,不但行动旋如飘风,而且粗仅杯口的身材,居然挨得住数百斤力量的猛击,他认为一掌之力,绝可把黑蛇打成寸段,所以才随便的挥发一掌,未将黑蛇击毙,相反的倒激起了黑蛇的凶性,朝他猛蹿过来,要不是他的轻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怕早已被黑蛇咬成重伤,甚或致命。
  这时少年才知想击毙黑蛇,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把刚才轻视之心为之一扫而空,才施展出师门绝技混元一气掌,说起这种掌力,也实在利害,可以说无坚不克,拿来对付敌人,对方要是不识厉害硬接这掌的话,不是当场毙命,就是身受重伤而终生残废。
  少年从小就是内外兼修,从开始练功夫那天就扎下了根基,算起来从师学艺已整整十五六年,再加上他天资颖悟过人,再加上苦学不辍,所以进境十分迅速,普通人练二三十年,恐怕也远不及他有这种火候,其功力之厚,可想而知。
  再说少年将双掌迎着蛇头遥遥击去,只听到呼呼的掌风,徐徐沿掌而出,地下的沙石被掌风吹得四处飞扬,满地乱滚,开始黑蛇还顽强抵抗,不肯退缩,凶睁怒目,挣扎着向少年猛扑,但被掌力所逼寸步难移。
  相持足有半顿饭光景,黑蛇才渐感支持不住,身体逐步向后退缩,似受重伤,周身颤动不止,同时嘴里发出比刚才更加凄厉的呱呱叫声,一双绿森森的凶睛,几欲突眶而出,身体也由五尺退至一丈,由一丈退出二丈,由二丈退出三丈左右,才算脱出少年掌力范围,此时黑蛇的凶性顿敛,不再顽强,马上又盘成了一团蛇阵,严阵以待的等着少年向它进攻,同时嘴里呱呱之声改为嘶嘶不绝。
  少年这时较先前更为惊奇而且胆寒,心想这么浑厚厉害的掌力,竟未能将黑蛇击毙,他还以为自己的掌力失效,为证实自己的掌力,遥向三丈以外一块头大的石头击去,只听哗啦一声,那块石头被他击成粉碎,威力未减,何以用到黑蛇身上发挥不出作用?他百思不解。
  他哪里知道,他今天所遇到的这条蛇是蛇类中极为稀少的铁线蛇。
  说起这铁线蛇,身蕴奇毒,性情残暴凶狠,它所盘踞之地不但其它兽类无法生存,甚至连其同类也是互相残杀,往往是两败俱伤,同时这种蛇生长太慢,数十年方能长粗一寸,所以极为稀少。今天少年遇到的这一条,起码也在五百年以上,此种蛇多产于我国苗疆的深山荫湿洞穴之中,为人迹所罕至之处,不知何时跑到此山之中。
  它更有一种胜于常蛇之处就是周身上下,除头部的下方及双眼是其致命所在以外,其他部分均是刀枪不入,筋骨生成一种韧性,可化解外来的任何力量,所以少年两次掌击,未臻奏效之原因即在此。
  少年只顾全力对付黑蛇,将白猿的存留已置脑后,聚神筹思,突然觉得右手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他不敢回头探视,怕黑蛇利用机会向他扑来,只有用目向背后斜视,见是白猿立在他右后方,满脸露出焦急的神情,正用手指指自己的喉头及双眼,然后又指着黑蛇的头下部及双眼,将右手扬起来,把手中的石头,直照黑蛇的双眼及下颚部份作势投过去,然后从地下拾起了鸭蛋大小的几块石头递到少年手中。
  少年想了一下,对白猿的动作已完全了解,遂向白猿问道:“你是不是叫我用石头,投击它的眼睛及喉部吗?”
  白猿马上头连着点了好几下。
  少年依白猿之意,把手里的石头向黑蛇双目用发镖的手法打过去,少年的武功已达上乘境界,使用暗器的手法也有独到之处,只听得嗖嗖两股劲风,白影疾如怒箭离弦,直朝黑蛇的双眼飞驰过去,叭叭两声,石头没有打中黑蛇的双眼,全击中蛇身。蛇头在这电光火石的霎那,很迅捷的将头缩进蛇阵,埋首体下,从隙缝中向外怒视,戒心倍增。
  少年接着又打出两块石头,劲力之足较前更为凌厉,叭叭两声又打中黑蛇身体,这次虽然又未击中其致命所在,然而已用足全力,使黑蛇受伤不轻,黑蛇受痛呱呱两声凄叫,凶性又被少年惹起,头部突然由蛇阵中钻了出来,抬起足有三尺多高,双眼发出锐利的凶光,朝少年与白猿直射过来,下半身慢慢松开了蛇阵,嘴里不停的呱呱急叫。
  少年为应付它的急起发难,已暗做准备,怕黑蛇突然袭击无法应付,摆手命白猿后退。就在少年略一分神之际,黑蛇像风一样,舍弃少年而朝白猿猛蹿过去,追了一个首尾相连,眼看白猿又要遭殃,在这种情形下,白猿知道黑蛇的利害,但是已再无法逃避,嘴里不由自主的发出了恐怖的哀鸣。
  少年生具一付侠骨仁肠,见白猿命危,不由自主的用出缩地换形的上乘轻功,只见他身如飘风疾如流星,身体一闪赶到黑蛇头部,只见黑蛇的巨口,离白猿的脊背只有三寸远近,少年哪敢怠慢,举起右手,五指用足了铁指功的劲力,猛的朝黑蛇七寸部位抓下,真是无巧不巧,少年刚好抓住黑蛇的致命所在,力贯五指猛的向里一紧,只听得扑哧一声,少年的三个指头插进黑蛇的喉颈,同时抓起黑蛇身体,在空中抡了一圈,猛一松手甩了出去,只见黑蛇的身体在地上滚来滚去,嘴里发出临死前的叫声,足有顿饭之久,才慢慢的停息。
  少年将黑蛇摔出,蓦的突感右手麻木,连左手也是如此,紧跟着右半身也有麻木之感。
  少年猛的想起中毒,心中不由大骇,还未来得及想出解救之法,而神智已陷入半昏迷状态,只觉得喉干唇裂,眼前发黑。
  对前后左右的方向,则完全不分,只见他举步朝前疾驰,对于身后白猿的急叫声,漠然无闻,只晓得往前急跑,跑约五十丈远,他已陷入完全昏迷状态,身体不支,摔到一个山洞里去。
  上面已经提到,这种铁线蛇奇毒无比,周身各处都可以分泌出毒液来,人若中了其毒,超过三刻的时光,就是大罗神仙也是束手无策,只有等死而矣!
  少年凭仗着内功深厚,中毒之际,强运内功抑制毒液的进行,忍耐着痛苦,强行向前跑了几十丈远,才摔倒下来,此时虽然是摔倒尘埃,由于他内功深厚,人虽昏迷不省人事,但呼吸还未停止,而其摔倒的位置,刚好是在这个山洞的中间,紧靠着洞壁的底处,在他眼前约二三寸的地方,生着一棵叶梗翠绿如玉的植物,高约四五寸,上面只生着五六片叶子,叶子形状和柳叶一样,但是只有柳叶的五六分之一那么大,远远看去,好像是用一块碧绿的整玉雕刻而成。
  少年刚一摔倒的时候,那棵草上除了梗与叶而外,任何东西也没有,突然之间,在叶的根部生出了一颗小水珠,而每片叶的下部都有一颗,刚生出来,只有半粒米那么大小,同时有一股郁人肺腑的香气散发出来,人虽昏迷,而呼吸尚咻咻不停,这种香气自然的被少年吸入鼻孔,说也奇怪,这种香气就有这么大的力量,一进鼻孔人马上就清醒了不少,有盏茶的光景,绿草上的水珠已经如龙眼核那么大小了,同时香气更浓,溢满了全洞,水珠浑圆雪白如珠,透明玲珑,那棵绿草好像是不胜负荷,已渐渐向前弯了下来,而水珠也随着绿草摇摇欲坠。
  少年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人已完全清醒,就是浑身软弱无力,手脚勉强移动,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眼前这棵能发香气的绿草,不是普通的植物或野草,一定是旷世难逢的灵芝仙草之类。
  一时福至心灵,根本就不考虑后果如何,一把将绿草的根部抓住用力的拔起,只听哗啦一声,他也顾不得看是什么东西在响,就将抓到手的绿草,连根、叶及水珠一并送进口里,那棵绿草好像是用水组成一样,马上就变成了一股芳甘清心的液体,顺着口腔往里流,满口腔都溢满了芳郁香气,久久不绝,四肢百骸如通了一道暖流,刚才的那种麻木、软弱,被这股暖流冲洗得一干二净,精神较之未受毒前更为充沛,少年这时双手在地上轻轻一按,身体就被弹了起来,差一点儿碰到洞顶,身体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可以把人给吹了起来。
  少年惊奇的目瞪口呆,心里暗想自己的轻身术绝对没有练到刚才那种用力一按,身体就腾空在七八丈高的地步,连师父恐怕也未达到此种境界。
  少年人虽聪悟绝顶,但是一时之间也想不通其中道理。哪里知道,他在这生死瞬息之间,已遇上一种旷世难逢的仙缘。他所吃的那棵绿草,是旷世难逢的古玉芝,是千年以上的古玉,被埋在地下,经年累月,吸收地底灵泉的精华,再加本身的精华孕育而成,不但有强身活血的功能,并且是治伤、解毒的圣品,无论是受了多厉害的伤,中了多重的毒,只要在一天之内能够找到这种古玉芝就是人死亦可复生,除此之外,玉芝尚有一种更佳妙的作用,服食以后,可以使百毒不侵,较千年何首乌还要强过数倍,是旷世罕有的仙品。
  今天少年在这无意中能得服食,这是他的造化,同时亦是佛家所谓之缘份。
  这种玉芝,不是把古玉埋藏地下就可以孕育而成,而是非得经过数百年以上时间才可培孕。
  更有一样难处,就是在埋古玉的地下,刚好有一道灵泉通过,否则的话,任你把古玉埋上几千年几万年也不会生出玉芝来。
  玉芝生成以后,要每过五十年才结一次花果,名叫玉珠果,是玉芝本身的精华所在,玉珠果由生出到长大,前后不过盏茶光景,被清风一吹即化为水液,随风飘散,再经过五十年之久才再结实一次,所以玉芝举世难逢,而要得到结实的玉芝,那就更不容易。
  少年在一天之中,不但获得了玉芝,而且是一棵刚好结实的玉芝,这种仙缘,真是旷世难逢。
  刚才少年只顾服食玉芝,而无暇查看玉芝根部是何物发出声响,现在精神已复,低头察视,只见是一个耀眼发光、碧绿色的长方玉匣横在面前,遂赶紧俯身拾起,只见里面装着约二三分厚的一本书,拿在手里反复审视,书上写着一行古篆字,少年在师门习艺时,恩师不但传他武功,而且每日还抽出一段时间教他攻习经文,所以少年对这行古篆字,还能勉强认识,见上面写的是“金钰剑拳经”五个字。
  但是那本书是被一块整玉所包着,严密合缝,无法开启,他沉思良久亦未想到取书之法,正聚神踌思之际,蓦的洞外又传进了群猿的啸叫声,他以为群猿又遭遇危险,想探查究竟,就赶忙抱着玉匣向洞外驰出,只见在林外所见之群猿围着黑蛇尸体,不断的用石头向黑蛇投掷,同时又显出既怕又恨的样子,尽管将石块投掷,却不敢走近一步,只在远处吱吱喳喳的乱叫。
  白猿一见少年走出洞来,脸上立刻现出既惊奇又欢欣的神情,朝他飞奔而来。
  白猿的身形也真够快,三纵二纵就到了少年眼前,白猿的这种轻妙身形,连轻功已达上乘境界的他,亦感不及。白猿和少年好像是旧友重逢,将身一跃就爬上了少年的身上紧紧依偎,很柔驯的任少年抚摸。
  少年对这头白猿,也真喜爱,只见它周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一双红如丹霞的滴滴乱转眼睛,他还是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驯良、通灵的猴子,可惜是人兽语言不通,否则的话,会更亲热一些。突然白猿看到少年手中的玉匣,脸上神情立变,眨眼间换了两种表情,先是惊奇,继是高兴,最后满脸充满了很凄惨的样子,由少年手中把玉匣拿过,翻过来,倒过去的看了数遍,才又很恭敬而慎重的又还给少年,同时跃下地来拉着少年,嘴里吱吱的乱叫,同时用右手指着树林的那一边。
  起先少年还不懂白猿的意思,经白猿比了好几次,同时用力拉着少年向着林之深处驰去,少年被白猿的动作弄得如堕入五里雾中,遂问道:“你要我跟你走是吗?”白猿把头连点,而双爪在地上不停的蹦上蹦下,显示出内心里的高兴。
  少年虽然不知道白猿领他到什么地方,但是从白猿的神情看来,对他绝无恶意,遂随在白猿的身后展开草上云烟的绝顶轻功,如风驰电闪般的向前驰去。
  白猿一面疾驰,嘴里一面不断的长啸,围着铁线蛇的尸体的那群猿猴,听到白猿的啸声,很快的向四周散去,眨眼之间跑得一干二净。
  这时少年随着白猿已经过来时的那道树林,跃过小溪,直朝对面那座高耸入云的绝顶纵跃而上,山坡上因为长满了粗可合抱的树木,无法由林内穿越而上,他遂展开御风虚渡的轻功,在树稍间轻登巧跃,像蝴蝶穿花似地紧跑在白猿后面,直向山顶奔去,大约经过顿饭光景,树林已尽,抵达山顶,在山下看来陡峭笔直的山峰,上面确另有天地。
  突觉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约有亩许的草地,横陈面前,一条尺许宽的水沟,从左而右向山下流去,沟水清澈见底,游鱼可数,沟旁长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因为季节的关系,大多凋谢,只有少数花朵尚在盛开,一阵阵芬芳郁人肺腑的香气,朝鼻孔钻进。除此而外,遍地长满了一寸多长柔软的细草,走在上面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四周林木红绿相映,如同围上一道天然的彩墙,这里虽然谈不上太美,但是在少年的眼里,则别有一番风味,胸怀不禁为之一畅,心里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超尘脱俗的感觉,草坪对面,横立着一块三丈大小的巨石,白猿不知何时已立在巨石的左边,正在向少年招手。
  少年心想,草坪上大概就是如此了,谁知道他走到白猿跟前,向巨石后一看,出乎意外的巨石后面还有一个天然的石洞,白猿脸上露出一种非常肃静的神情,恭而敬畏的向洞里走进,并不时的回头向少年看看,这个山洞还真不小,宽约三丈多,长度因被一块天然的石屏障遮住,无法看出它的全貌,洞顶及两旁的洞壁,完全是大青石,光滑无比,好像是经过人工修造一般。
  少年经过屏障一看,白猿正在向一个石床跪拜,可是石床上什么东西也没有,使少年感觉有点莫明其妙,他心中暗想其中一定另有文章,就静立一旁,凝视白猿,要看个究竟,这时白猿已经膜拜完毕,站立起来,垂着双手很恭敬的向床后走去,俯身从床后拿起一把外表看来非常陈旧的宝剑,但是剑柄上古色斑斓,一看就知道这柄古剑,绝非俗物。
  白猿双手托着宝剑向少年走来,很肃穆的双手把宝剑递给少年手中,口内并低吼两声,才垂手退开。
  少年被白猿的动作弄得如堕落五里雾中,良久,才说道:“剑是送给我的吗?”白猿点点头。少年遂手捧宝剑,闭上眼睛默祷:“感谢不知名的前辈英雄赐剑之恩。”祷毕才将双目睁开,用力抓住剑柄向外一抽,只听一声如龙吟虎啸的声音从剑上发出,同时一股耀眼金光脱鞘而出,剑尖锋芒闪缩不定,好像一条细小金蛇挣扎着,欲脱手飞去。
  少年暗叫一声“好剑!”此时心里高兴非凡,低头审视剑身,由柄把到剑尖,全长约三尺五寸左右,剑身好像是用黄金打造,但是黄金并无此种光泽,一时之间,他也拿不准是何物铸造。
  剑柄上用古篆字刻着“金钰”二字,少年蓦然想到,刚才那个玉匣里面,不是也有“金钰”两个字吗?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剑名金钰,而玉匣中的书名也叫金钰,他心中暗自揣摩,其中定另有道理,正在沉思中,白猿突然走向他的眼前,嘴里发出吱吱的叫声,并拉他持剑之手,向玉匣上剁去。
  少年陡然一惊,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看着白猿的动作,遂问道:“剑可以启开玉匣?”这是一头通灵的异兽,他的一切动作,都是有因而发,从不是因乱而为,他有了这种想法,对白猿所授之法根本未多加考虑,就依照白猿指点的方法,正要用手中宝剑对玉匣拦腰剁去,但他又回心一想,玉匣碧绿可爱,就此毁去甚为可惜,同时怕把玉匣中之书损伤,他才又轻轻的沿着玉匣两旁的中间切下去,在他以为这个玉匣坚硬如钢,一定要费一番手脚,方可启开,他哪里想到,剑则一接触到玉匣之上,就如击中朽木应刃而分成两半,恰好成了一盖一底的形式,而玉匣中的书也朗然入目,因为太过容易,到使少年吃了一惊,他连忙将书捧在手中,用手展开一看,总共只有二十几页,完全用上等的白绢装成,拿到手里轻如无物,里边完全用极为工整的古篆写成蝇头小字,细看之下他对这种古篆一时也无法完全了解。
  少年呆在洞中足足花了二三个时辰,连猜带揣摩的,才算把前几页的大意看懂。
  原来前几页是此书主人的自序,大意是讲二百余年前,一代隐侠金剑追云客徐辰中,为了寻找几种极为珍贵的草药,来到秦岭山脉的深处,就是少年刚才击毙铁线蛇的山谷,那个时候,这条铁线蛇还很小,但已活了二百余年之久。当时徐大侠只顾全神寻找药本,一时不慎被铁线蛇的尾巴扫中双足,徐大侠练就了一身上乘内功罡气!对此根本未作理会,还是继续采药,大约经过半刻左右,突感双足麻木的利害,徐大侠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利害,凭自己的护身罡气,竟未阻住蛇毒的侵袭,他再不敢大意,就连忙带着采好的药本,展开草上飞的轻功,如一缕轻烟,奔回暂时居住的山洞里,想运起内功将蛇毒逼出,谁知道脱下鞋袜一看,自膝以下,已完全呈现乌黑之色,他知中毒已深,自知已无法挽救,为了保全性命,就用自己的金钰宝剑,狠起心肠将双足齐膝斩断,然后用内功将血逼住,再用自己带来的伤药敷上,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治疗静养,伤口才算完全平复,然而他从此却变成残废,在山洞中整整的度过三十余年。
  徐大侠初来此地的时候,为了争夺这个山洞,曾经收服了一对异常通灵的白猿,是一雌一雄,也多亏了这对白猿每天出外给他摘采水果,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再多活三十余年。
  徐辰中自残废以后,行动不便,每天除了训练白猿摘食水果以外,并教授它们辨认珍药的技能,采取回来,由自己制炼丹药,同时将全部精力,用到研究武功上面,在残废后第二十年,雌的白猿生下一头小白猿,其灵异之处尤胜父母,徐大侠就亲手调养,并加以训练,并给它服了许多珍药,想将它培养成自己得力的助手。
  一天一对老白猿又下山采取水果,徐辰中正在洞中聚神钻究武功的时候,山下突然传来了二头老白猿苦啸声,徐辰中一听就知道白猿遇到了危险,赶忙携扶着自己特制的一对拐仗,疾跃出洞,看到那对白猿已僵卧在草坪中的水沟边,头部整个浸入水中,徐辰中赶到当场,二猿已死去多时,回生乏术,仔细查看二猿的周身才知道二猿步上自己的覆辙,中了铁线蛇的剧毒,还仗凭着二猿行动迅速才能赶上坪,否则的话,当时就会毙命。
  徐辰中这个时候心里难过异常,二十年来,他与二猿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如今双双中毒惨死,叫他心里如何不痛心疾首呢!为了替二猿报仇,才赶下坪去,一心要诛蛇,替二猿报仇,同时也可除绝后患,等他赶到盆谷一看,铁线蛇正在吸食一头草鹿的脑汁,徐辰中乘其不备,运起六罡指,将铁线蛇击成重伤,可惜又被它逃走,未能当场毙命,后来又搜寻几次未发现踪迹,他知道此蛇不易铲除,为顾及后患计,将铁线蛇盘住之山洞用巨石严密封闭,任由其自生自灭。
  此蛇一直困在洞里足足几十年之久,当遇上少年时,此蛇刚破洞外出二三天,就被少年杀毙,这是天意巧合,冥冥中注定它的厄运,否则的话周围数百里内,人畜定遭到空前的浩劫。
  徐辰中在追赶铁线蛇时,无意中发现了一股地底灵泉,他当时暗想,可惜没有千年古玉,否则的话当可培养一株举世罕见的珍品——玉芝,说也巧合,就在他居住的洞里石壁上发现一块千年碧玉,真是喜极欲狂,遂将二十余年所研究的《金钰剑拳经》心法,用金钰剑将玉劈开,将剑拳的无上心法,用内功封闭在玉中,放到灵泉之上,一心一意想培植一株举世无双的珍草给后世发现之人结一善缘。
  徐辰中又在洞中石壁上,将剑拳的招式用天罡指刻划下来,辅助得经之人参照练习,视得书之人为己之衣钵传人,并在序中叙明此人要负起宏扬徐派武功的责任。以上是金剑追云客的自序。少年看毕对徐辰中的为人既感且佩,并默认徐辰中为己恩师,立誓负起宏扬徐派武功之责。
  徐辰中一念之下,替后世武林造就了一株异材,同时也使他这绝世武功不致失传,而金钰派从少年起,也一直绵延不断,为后世武林放一异彩。
  再说到那柄金钰剑,是徐辰中当年采取黄金及白金的精华,费了数年心血铸造而成,可与前世之干将、莫邪相比美。而最大的特点是无坚不摧,所以命名金钰。
  少年在洞中足足住了半年之久,才将剑拳练到融会贯通,运用自如。金钰剑及金钰拳,每样各有十六招,而每招之中又化出三式,所以合计是四十八式,别小看这四十八式,是徐辰中积三十余年之心血结晶,精妙绝伦,神奇无比。
  少年足足的花费半年之久才融会贯通,因有要务待办不能再在洞中呆下去,于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将徐辰中所遗留的万灵还魂丹及经剑一并带在身上就准备动身下山。
  在这半年当中,他的一切生活完全由白猿照顾,实在舍不得离白猿而去,白猿此时眼含泪珠,依偎在他的身边,紧拉住他的双手不放,那种依依之情,使这位忠厚的少年亦为之唏嘘不已,最后不得不硬起心肠摔手下山。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虽然才是阳春三月的天气,因已接近江南的关系,每到中午的时候,已使人感到有入夏的味道。一天的正午,由陕西通往四川的官道上,行人并不太多,偶尔有一两个人走过。
  此时只见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土黄布的衫裤,(这种土黄布,在北方农家通常都叫做紫花布,因这种布是用紫棉花纺织而成,所以叫紫花布,平常都是农家所穿,穿到身上虽然不好看,但结实耐用,素为农家所喜爱。)少年背后负着一个蓝色的布包,在小包旁插着一把陈旧的宝剑,脚下穿着一双青布鞋,很从容的顺着官道向前走着,也看不出他脚下如何用力,而身体则轻飘飘的,速度快的惊人。
  这个少年就是前文所说的那个逢险化吉的少年,他为着贪赶路程连中午也不休息。
  这天的天气格外的晴朗,暖风照面,使人有燥热之感,尤其中午在太阳底下赶路,更使人炙热得有点口干舌焦,少年虽身怀绝世武功,但也有点吃不消,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道中间,想找个荫凉的地方也没有,只有脚下加劲往前紧赶,希望找个树林休息一下,他向前又紧赶了约有三四里的样子,拐过一个弯道,前面不远处约一箭之遥黑灰灰的一大片树林,少年心中暗喜,精神为之振奋不少,脚下用力,遂展开了草上云烟的轻功,只朝树林奔去。
  眨眼间就赶到树林边缘,少年正要迈步入林的时候,蓦听一种极细微的呻吟之声,来自林中,少年心里为之一怔,仔细一听,呻吟之声此起彼落显然不是发自一人,至少在二人以上,少年一时好奇,心中也未加考虑,不就步入林,想一观究竟,入到林中举目四视,侧耳静听,呻吟之声竟在左边,他正拟跨步向左走去的时候,突觉得一股劲风向他双腿击来,少年这个时候向前向后都不容易躲开,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他遂施展出轻功绝技“平地青云”,全身平地升起一丈五六,悬空略停,随后上身向后一仰,全身倒转过来又换“金鹏展翅”,头下脚上,趁机俯瞰,想看看劲风由何处而来,同时向右侧落下。
  只见在八九尺远近处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右手持着一把利剑,发出闪闪耀眼的青光,瞪着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脸上露出痛苦的愤怒的神情,满身都是泥土和血水,嘴里钢牙咬的吱吱直响,少年正在打量那壮汉的时候,蓦听壮汉大吼一声:“贼子,我和你拼了!”说罢举剑一招“白蛇吐信”向少年胸前刺来,但是身上受伤过重,举动已不由自主,向前只走了两步,人就扑通一声向前栽倒,同时人也昏迷过去。
  少年虽然摸不清他是好人,或是坏人,但在救人心切的原则下,遂赶紧向前把壮汉一把抱起,只见他口眼紧闭,气如游丝,显然是受伤后又用力过度所致,再不赶紧医治的话,性命就有危险,少年不敢怠慢,将壮汉平放在地上,解下背后的小包,拿出一个白色的玉瓶,从里面倒出金剑追云客所炼制的医伤灵药——万灵还魂丹,然后用手把那壮汉的下巴用力一捏,壮汉的嘴牙自动张开,少年很快的将丹药送进壮汉口里,然后松手静视变化,因为这种丹药他还是初次替人服用,不知效力究竟如何?
  大约有半盏茶的光景,只听得那壮汉嘴里发出了轻微的哼声,同时出气较前也粗大不少,少年惊喜万分,想不到万灵还魂丹有如此的神效,正当少年深思之际,壮汉突然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嘴里低吼一声:“贼子,我和你拼了……”挣扎着又要起来。
  少年赶紧将他按住,说道:“朋友你受伤太重,刚吃下我的丹药,要多休息一下才好,不然的话对你有害无益。”
  这时身后树林里又传出了不断的呻吟声。
  少年赶紧走过去一看,竟把他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在一棵大树之下,横七坚八的躺着七八个人,都已不能动弹,他走近一看,除了两个人受伤尚未死去之外,其他五个人的头上都有手指粗细的五个深洞,脑浆外溢,不断的汩汩往外流,显然已死去了多时,就是再灵的仙丹恐怕也是回生乏术,他再向那两个受伤未死的人看去,只见二人受伤颇重,好在不是要害,若施救得法尚有希望,少年按照前法,给每人服下一粒丹药,才又走回那个壮汉卧处,此时壮汉已经坐了起来,瞪着一双困惑不解的目光凝视少年。
  少年一看那个壮汉,眼睛里边血红已退,伤处也停止淌血,只是精神萎靡不振,少年赶紧上前一抱手,满脸推笑的说道:“朋友,你现在觉得如何,是不是感到痛苦已减。”
  壮汉也赶紧一抱手说道:“朋友,李某今天蒙阁下义伸援手使李某得已苟延残命,恩同再造,我有生一日,不敢忘记你的此番大恩高义。”
  少年赶紧笑着说道:“朋友,你太客气了,出门人在外的哪一个敢保自己不碰到三灾两难,况且锄强扶弱是我辈的天职,我替你治治伤,算不了什么,请不必太客气。”少年稍顿接着又说道:“朋友你还是躺下来多休息一下,我去看看那几位朋友的情形如何?”少年说完之后,径向林左走去。
  徐辰中的万灵还魂丹,确非凡品,在这几句话的当中,那二人已苏醒过来,神智也都清醒过来,见少年走来,知道眼前这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二人勉强挣扎坐起,双拳环抱异口同声的对少年说了一大套感恩待报的话,少年也对他们客气一番。这个时候那个壮汉已忍着伤口的痛楚尾随少年,向此地走来。
  少年赶紧过去扶他坐下,并接着问道:“各位朋友!我们可以说一见如故,假若各位不见外的话,可否将受伤的情形赐告?有什么需要小弟帮忙之处,小弟当尽全力而为!”
  壮汉叹了一口气,将经过始末详述一遍。
  这番话,听进少年耳中,只把少年气得肺腑欲炸,口鼻生烟,侠肠顿生,暗暗打定主意,决心伸手雪此不平。看看秦川双魔究竟有多么利害。
  原来这伙人,是成都双龙镖局的镖师,提起双龙镖局,在西南各省,是颇具盛名,总镖头金梭追魂凌聪吉,是现在嵩山派掌门绵掌镇八方陆明光的大弟子,掌中一口缅铁软剑虽非神物,但也不是普通俗物,一身绝技得自乃师真传,二十年前他刚下山的时候,奉师命前往拜见双手金梭谷健雄,蒙老英雄将一手金梭绝技相授,所以在江湖上才创出双手金梭的美号,十年以前才在成都设立双龙镖局,由于双剑金梭的为人仁侠尚义,很得一般武林同道的赞佩,再加上其武功确有独到之处,十余年来,所向无阻,一帆风顺,在重庆、西安均设有分局,此次派其师弟青锋剑李少华与夺命枪吴楚、拐子刀尤松农二位镖师保一卸任官员由西安返里成都。
  青锋剑李少华出师未久,江湖阅历甚浅,但其为人忠厚老实,对人接物虚恭有礼,做事又小心谨慎,自出发以来,已经半个多月,然而连三分之二的路程还未走上,因为他抱定不招风险的宗旨,总是按站行镖,从不贪赶路程,他认为多走几天不要紧,万一发生意外,回去对师兄难以交待,所以沿途上,他是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可是事情就是那么奇怪,要来的时候,不论你怎么防备,结果还是临到你的头上。
  这天早上已日出很久,他们才出发,头一天晚上,李少华已把行程计划妥当,知道明天这段行程,中午没有打尖之处,只有一片树林可供往来客商歇脚,李少华他们于日出出发,在中午刚好赶到此地,先把车辆赶进树林中间,正准备卸车休息的时候,突然从树林尽头,传来数声凄厉的啸声,尤如夜枭悲鸣,闻后使人为之毛骨悚然。如被寒风骤吹,冷颤迭起。
  李少华脸色为之一变,知道不是好的兆头,遂急忙招示众人严密戒备,就在这眨眼之间,对面茂叶丛中,又传出了嘿嘿的两声轻微冷笑,声音虽小,但人耳极为清楚,李少华为之当场一愣,想不到在这荒漠的西川道上,居然碰上能用传音入密的内功高手,如若对己而来,那今天这件事,真不容易对付。
  李少华遂已决定,事情如果真如自己所料,拚着性命不要,也要保全双龙镖局的声誉,才对的住师兄提拔之恩。
  就在李少华暗打主意的当中,只见对面树林之中枝叶一分,刷刷两声,两团灰影随风飘荡而下,乍看好似两大团灰絮被风急吹,落地声息全无,好像四两棉花一样。
  李少华急忙抬头一看,眼前一丈多远,站定两个奇形异服的怪人,论年岁两人不相上下,大约在五十左右,左边一个稍高,两人穿着同一式样的服装,都是一袭半长不短仅遮膝盖的灰白长衫,脚上穿着一双长腰的洁白布袜,脚下一双青福字金履,两人肩上一左一右各插着一把宝剑,最为奇特的是二人均有一只假手,所不同的是一左,一右,假手的形状与真手无异,就是颜色不同,漆黑发亮,不像钢铁打造,但又猜不透是甚么?
  可是凭刚才那种上乘的轻功,及传音入密的至高内功,以自己的功夫来论,绝不是人家的对手,看来今天一个应付不当,不但会替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而双龙镖局的声誉,也会因此断送,所以李少华不敢怠慢,将面容一整,正预备越众向前答话,突听对面又是一声嘿嘿的冷笑,紧跟着其中右边的一个开口说道:“你们是成都双龙镖局,派出来走镖的吗?”
  李少华赶紧越众向前,双拳一抱,深深的施了一礼,开口说道:“是的,未知二位莅临有何指教。”
  其中稍高的一个,又是一声嘿嘿的冷笑,接着说道:“小伙子,废话少说,直截了当的告诉你,我哥俩奉了掌教至尊铁掌令符传命,严守此处,凡是双龙镖局的镖车概不准通过,至于为什么,我们哥俩只知奉命行事,内情不详。此西川路上是我弟兄的领地,为了符令难违,及我弟兄的颜面所关,请阁下赏脸,话已言此,听与不听,悉听尊便。”
  李少华一听这篇毫无理性的话,就知道这件事情棘手难办,根本没有容缓的余地,但是还未完全绝望时自己还要容忍一二,正当他积思筹谋之际,后面的夺命抢吴楚已怒不可遏,突然大吼一声:“呔!你们这两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东西,居然满口大话,把这天下人的阳关大道想占为己有,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们的影子,配也不配,今天我们是过定了,你们有什么办法就冲着吴二太爷来好啦!”
  吴楚把话说完,将手中的亮银点钢枪,抖起斗大的一朵银花,嘴里并发出嘿嘿冷笑。
  其中稍矮的一个,听了吴楚这一堆连责带骂之语,心里愤怒已极,但这两个魔头,素以阴险著名,心里虽然愤怒异常,但在表面上并不显露出来,只见他低垂的双目,慢慢睁开,两道精光从内射出,好似两把利刃直向吴楚脸上扫来,吴楚的眼光和他相触,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心里暗想,看不出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居然有这么高深的内功,今天这件事看来要想善了,恐非易事。这时稍矮的一个,脸上阴晴不定,嘴角噙着冷笑,极轻微的嘿嘿冷笑声,从口内发出,只听他徐徐说道:“我们秦川双魔,自从二次出山以来,还没有碰到一个人,敢当面骂我哥俩一个贼字,就连掌教至尊也算在内,想不到今天居然有人开了先例,我要会会这位名满武林的夺命枪大英雄,看一看你夺我的命,还是我夺你的命。”
  李少华本来想好了一套很婉转的话,正要说出之时,竟被吴楚抢先开腔,他也不好拦阻,吴楚的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要糟,想拦阻已来不及,不过他还抱着最后的希望,就是拚三人之力夺道护镖,硬闯过去,现在听对方一报名,三个人的脸色当场为之骤变,想不到眼前这两个人,竟是十年以前,横行武林,无恶不作,黑白道上提起来都感头痛的秦川双魔,李少华知道今天这跟斗是栽定了。连最后的一线希望也成了泡影。李少华为何会有此种想法呢?
  原来双魔是李生兄弟,大魔弓胜,二魔弓彪,在二三岁那年父母双亡,被阴风谷毒竹尊者无意中所收养,自幼即传授二人武功,双魔天资颖悟,甚得毒竹尊者的喜爱,视二人为自己的衣钵传人,所以才将自己集十余年心血苦研而成的寒毒玄阴掌及一十六式阴风剑法,倾囊相授,在双魔二十岁那年,毒竹尊者认为二人武功已成,才命二人出山闯荡江湖,临出谷的时候,毒竹尊者又将阴风谷的镇谷之宝,千年阴寒竹制成两把宝剑分赠二人。
  说起这种阴寒竹,不但是阴风谷的镇谷之宝,同时也是江湖上所公认千载难逢的异材奇宝,其形如竹,周身呈黑色,此竹多生长在阴湿极寒的地方,同时其生长之处,为人所罕至之处,本身除具有阴寒剧毒之外,并坚如精钢,制成利器,有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的功能,因其生长太慢,数十年才生出一节,同时产量最少,所以极得毒竹尊者的珍视,此竹就生长在阴风谷寒泉洞内。
  寒泉洞中有一不可见底的潭水,其寒冷之程度终年结冰三尺,故名寒泉,不要说浸入水内,就是立在泉边,那种刺骨的寒气都无法忍受,时间一久就会失去知觉,周身麻木,阴寒竹就生在泉旁的洞壁上,寒泉因背太阳之处,洞中终年阴湿黑暗,阴寒竹就吸收寒气及湿毒而生长,寒泉洞内共有两株,阴寒竹初现时,毒竹尊者为了保护此竹,在阴风谷一住竟是五十余年。
  在这五十多年中,除了苦心精修自己的内外武功外,很少涉足谷外,双魔是在他隐居后三十多年才收养的,毒竹尊者性情乖辟,介于正邪之间,因其隐居已久,已被江湖所遗忘,除了老一辈的英雄外很少知道他的来历。
  秦川双魔即被毒竹尊者视为自己衣钵传人,所以毒竹尊者除赠寒毒剑外,并将自己精研成的寒毒玄阴掌传给二魔。这种掌力施展开来,冷风凌厉,如被打中,冷毒之气既随血脉运行,攻心而死,利害无比。

  第二章:双魔的表演
  二魔下山以后,就凭持着手中的寒毒剑,及寒毒玄阴掌,在江湖上罕逢敌手,所以才养成二人狂骄的性格,除毒竹尊者外,把任何人也不放在眼中,同时手段残酷毒辣已极,毁在二人手中的武林英雄,不知凡几。
  由于二魔手段过于残酷,惹起一位隐居已久的前辈异人愤怒,竟从陕西追踪到四川,施展先天纯真的罡气,将二魔的一左一右手毁断,并将双魔携身之宝的寒毒玄阴掌破除,那位异人还算手下留情,否则双魔当场毙命。
  自此以后,江湖上再也没有看到双魔的踪影,原来双魔自那一夜惨败后,返回阴风谷苦练武功,整整的十年,这才二次下山,要寻那前辈异人,雪报当年断臂之仇,经过了一年多的明查暗访,终未获得一点线索,心虽不死,但也无奈。
  后被铁掌老怪所网罗,任命为铁掌帮川陕分舵的正副舵主,负责铁掌教在川陕的一切事物,铁掌老怪为了在西南诸省建立自己威望,动用一切力量排除异己,双龙镖局也是对象之一,所以才传下铁掌令,命各分舵尽力堵截双龙镖局走出去的镖,使其在西南无法立足,而自生自灭,所以才有双魔在万松林截镖之事。
  双魔被吴楚一顿臭骂,以他二人那种狂傲的性格,哪能吃这一套,所以才一怒之下爪伤李、吴、尤三位镖师,并击毙数名趟子手,同时将被保的客人父子二人完全施点重穴。
  临走的时候,出口狂言道:“双龙镖局之中,若有人能将被点之人的穴道解开,秦川双魔从此即退出武林,再不重返江湖。”言罢,狂笑几声跃身树林间,随即飘然而去。双魔的点穴手法,得自毒竹尊者的真传,确有独到之处,与正邪各派的手法迥然不同,所以双魔弟兄才敢口出狂言,然而,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能人后有能人,他这种目中无人,蔑视江湖的狂傲行为,日后却替自己招至杀身之祸。
  少年听罢双魔的狂傲行为,心中甚感愤懑不平,但是他从小受到严师训诲,内心里充满了仁厚、忠恕之道,再加上的他性格使然,尽管心中愤懑已极,但绝不将这种神色露于形外,抱定息事宁人的态度,要想尽力使这档事化干戈为玉帛,然而此时正邪已分,如同水火势难相容,他不但愿望未能如偿,甚至连自己也差一点葬身寒泉之中,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再说少年随同李少华走向车旁,向里一看,只见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人,与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书生,横身而卧,两眼上翻,口角白沫向下直淌,四肢僵硬,少年一看这种情形知道人已被点多时,虽不敢再拖延时间,急忙跃身上车,施出师门的解穴秘技,然而施救多时,急了满头大汗,未收到丝毫效果,人还如先前一样,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双魔所言非虚,但是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将二人的穴道解开,否则时间一久,人虽不会当场毙命,然而也将落个终生残废,但自己不谙双魔的解穴手法,从何下手解救呢?
  这一下可把小侠给难为住了,只见他双眉紧锁,满脸露出愁急之色,突然一线希望涌至心头,原来他记起临上山时节,恩师曾对他言到,武林中各派的点穴手法,运用时遂各有不同,但是却不外乎闭气阻血的道理,将来你在江湖之中,如果遇到点穴名手,为防万一,可运气封闭穴道,如万一被人点中穴道,也可以运起真气助气血加速运行,再重的点穴手法,也是无能为力,可迎刃而解。
  但这仅是指本身而言,用到旁人身上是否有效,自己实无此把握,遂想试试看,总比呆坐沉思要强的多,遂不再多加犹疑,立即旋展师门内功绝技“借物渡力”的无上心法,将双掌抵住老者双掌,然后盘膝静坐,低垂双目,导气入内,使真气在全身运行一周,而后将真力慢慢贯入双掌,再从掌上缓缓发出,向对方掌内渡入,初时尚感到阻塞困难,有遏止不进之势,小侠遂倾力施为,使其力强行向对方体内渡进,像这样一拒一进足有盏茶光景,才感到阻力渐衰而自己的真力亦慢慢进入对方体内,又是盏茶之久,觉察先前的阻力尽失,而自己的真力已是畅行无阻。
  此时老者的双目已缓缓活动起来,同时嘴里也发出轻微的哼唷之声,旁立的二位镖师,一见这种情形,心中大喜,知道少年的方法发生效果,老者已无大碍,心中对少年既感激又钦佩,暗暗地想到,今天若无少年仗义援手,自己三人将不知落个何样的下场,三个人虽未言明,但是却同时生出一个知恩报恩的念头。
  少年遂用同样方法,将书生的穴道也给打通,少年因真力耗费过多,周身感到软弱无力,遂又盘膝打坐,运起内功,使其真气在周身不断的运行。
  良久!良久!才感觉到体力渐复,为了争取时间,少年不等真力完全恢复,遂就停止,可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度过。
  这个时候,天色已晚,少年不敢再耽误时间,一行人遂赶紧起程,往前站赶下,少年为了救人救到底遂暗自决定将众人护送成都。
  一行车辆在午夜稍过的时候,才赶到驿站周家集,这周家集一共才有一百多户人家,大部分务农为业,只有小部分是猎户,全集除了三四家小杂货店以外,只有一家带饭馆的客店,此时早已关门休息。
  这一行中除了两个车夫和少年之外,其余五个人,都是轻重带点伤,万无露宿的道理,少年只好硬着头皮,叫车夫去把店打开,车夫一边用手打门,一边喊店家开门,足有半顿饭之久,才听到里面发出声音,又呆了一下,店门才从里面拉开,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手里端着一盏柴油灯,眼睛半睁不睁,好像还没睡醒,一边往外走,嘴里一面在嘟囔。
  少年借着灯光向这个开门的店家仔细打量,只见他满脸的大麻子,眼睛虽然是半睁不睁,但是掩饰不住他明亮的眼神,同时两个太阳穴微微向外鼓出,显示他内功精湛,再向他身上看去,披着一件斜襟的长挂,里面穿着一套紧身的衫裤,脚下穿着一双薄底快靴,走路轻飘飘的,可是上身稳固不动,猛然一看,上下身好像是两回事,完全脱节一样,少年对江湖上的经验,虽然是欠缺的很,但是在武功方面,可以说丝毫瞒不过他的一双眼睛,少年看到这个人的动作情形,就是一震,心里暗暗盘算,想不到在这荒僻的小村里,居然碰到这么一个内功轻功均达火候的高手,这个人如果是有意而来,真还有点棘手。
  那个店家对他们连正眼都没有看一下,直奔马车走来,举起手上的灯,向车里照去,嘴里哼哼的一声冷笑,接着自言自语的说道:“这群屈魂野鬼,真不知道好歹,白天已经把你们给放生了,想让你们多活一天,不知趣一心想找死,这真是天意注定,你们要落个外乡鬼,人力无法挽回,好吧!我再尽点力量就成全你们到底吧!”
  叫门的那车夫,这个时候已经沉不住气,猛的跨前一步,嘴里厉声说道:“你这个人,神经是否有点儿不正常,嘴里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要是再乱放臭屁的话,可别说我对你不客气。”袖子捋得高高的,双拳紧握,摆出要捧人的样子。
  那个店家神色一变,但是马上恢复了原状说道:“朋友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对我不客气这句话,让你投上三次胎,你也不配讲!”嘴里说着话,右手就向车夫的肩膀按来,少年在那个店家自言自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啦。
  现在见他向车夫肩膀按来,从表面上看,好像是没什么,其实这一掌真要是按上去,轻则重伤,重则断条膀子,从此就成残废。
  少年哪能让车夫吃这种亏,只见他身形一晃,已经立在车夫的旁边,右手向前一伸,用食指在店家的手腕骨上轻轻的一点,然后说道:“你这个人也太歹毒了,根本不讲江湖道义,对一个不通武功的人居然用这么重的手法,我要不是师训难违的话,将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把你这条膀子废掉,看你做何感想。”
  少年还算手下留情,只用了四成不到的力量,而店家已经挨受不了啦!只见他脸色瞬间变成了灰白色,头上的汗珠不停的向外冒出,痛苦的情形由此可知。
  店家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把少年看在眼内,像他那种打扮,便把他当成跟车的小厮,就连少年的手指,已经快要点中腕骨时,他还没当做一会事,等到一被点中知道利害已经迟了,腕骨如中巨锤,痛似刀割,汗水不由自主的顺着脸膛就流淌下来,此时他才知道,今天晚上这个跟斗算是栽定的了。
  哪能想到,眼前这个英俊美秀、稚气未脱尽的少年,竟然是身怀绝技,自己苦练了几十年的内功火候,竟抗不住人家一指之力,就连自己一向心悦诚服的正副舵主恐也没这份功力,虽然他做如此想法,但还想勉强忍耐,不让痛苦的情形表露出来,以保全自己的颜面,但是心有余而力不从心,起初他只是汗流不止,脸色微变之外,尚看不出什么。
  但呆了一下就大不相同,只见他汗落如雨,脸色由灰白已变成金黄色,同时全身颤栗不已,脸上的肌肉也抽动不已,左手亦无法端稳油灯,只听他喳一声,油灯滚落地面,而牙齿咬的发响,嘴里哼声不绝。
  少年看在眼里,知道他痛苦的已无法忍耐,心地仁厚的他,不忍心再看下去,随伸手抓起他的腕骨,暗用真力一握,店家只感觉一股暖流,由伤处传送进来,刚才那种难忍的痛疼,眨眼是已去之七八,除稍感麻木之外,已经是痛苦全失——少年对着他微微一笑,将手抽回。
  少年对他再也不加理睬,遂招呼车夫将车辆赶进店内,而那个店家,满怀的羞愧,跟在车后,走进店来,低着头把众人领进靠南的三间屋内,二话没说,转身就走出去。
  少年先将受伤的三位镖师及事主父子安顿好,就准备命店家准备点吃喝的东西,因为他们自中午起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
  可是左等店家也不来,右等店家也不来,等了足有顿饭的光景,也没见一个人影来招呼他们,这个时候少年就觉得有点奇怪,无论如何店里应有一个人来招呼一下才对,他想到这里,心中猛然一惊,难道说双魔另有阴谋不成,为了防备未然,决心查看个明白,遂一晃身形,就蹿到屋外,立在房门口举目四视,只见晴空万里,星斗罗列,万籁俱静,四下里是黑朦朦的,没有一点亮光,除了风吹树动,发出刷刷的声音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这种情景,使少年疑心顿生,决心探索一下,看看双魔是否真的另有阴谋,不要落入他们的圈套,遂展开上乘轻功身法,如一缕轻烟,在店内各房间的窗前一停即逝。
  少年的内功火候已达登峰造极的地步,百步之内能闻落叶之声,屋子里有没有人,一听就知道,所以他在各房间的窗前一停即逝的原因就在此。
  少年将店内外探查一遍,证明这座店内,除了自己一行人之外,再没有任何人,这一下子可把这位小英雄给愣住了,怎么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事到如今,只有严谨防范以策安全,遂将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一个房间内,万一发生事情,自己也好有个照顾。
  这一下到真的给他猜中了,双魔确是另有阴谋,在他们自林中起程的时候,双魔就已经得到手下的报告,不但知道他们已经朝前赶来,同时更知道,自己一向认为武林一绝的阴阳点穴手法遭人破解,依照二魔的意思,要亲自赶来,施展辣手将众人完全毁在途中,以保自己在川陕的威名。
  大魔尚较慎重,认为先摸清对方根底之后,再下手也不迟,万一对方过于扎手,自己也好有个退路,不致栽一个爬不起来的跟斗。所以才派成都分堂的堂主满天花雨吴成先来探路,摸摸对方的实情,然后再做下一步计划。
  说起吴成,在铁掌帮川陕分舵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硬手,手中一条纯钢打造的链子鞭,曾经会过不少的武林高手,再加上一手暗器绝技,就养成了他骄狂的性格,平时除了对双魔尚有三分敬畏外,其余之人根本不放在眼中。
  此次他对双魔的小心措施,很不以为然,认为双魔太过于胆小,所以他来时,就已经打定好了主意,不等双魔赶到,就将众人收拾下来,他要借着这个机会,在川陕分舵以扬威名,使双魔对自己另眼相看,所以他一上来,对车夫就施辣手,幸亏少年及时出手,否则的话那个车夫就不堪设想。
  再说少年将众人安顿好了以后,又将屋内外查看一遍,才返回屋内,为了慎重计,不敢躺下休息,就搬了一张坐椅,当门一放,盘膝静坐,运起师门习练内功的导气归原的无上心法,使丹田的一口真气运行全身,将内腑的浊气随着真气运行排出体外,初开始的时候尚不感觉怎样,等时候稍久,就感觉出这种心法的妙处了,只觉得灵台清明,疲惫全消,转眼五鼓天明,再未发生任何变故,其他的人在这个时候,也都醒了过来,经一夜的休息,受伤的人也差不多好了不少。被吴成赶走的店主,在这个时候也赶了回来,经店家一说明,才知道昨夜之人根本不是店中伙计,心里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如继续问下去,店主也未必知道,多问也是枉然,遂不再往下问,命店家赶快准备早点,以便餐毕趁着凉快好继续赶路。
  再说少年他们吃饱饭后,把一切都弄妥当,天已大亮,不敢再耽搁太久,遂就起程上路,因为有了昨天晚上那件事的经验,预感今天非有事情发生不可,双魔决不会就如此甘休,所以上路之后,少年就特别小心谨慎,并再三的叮咛大家,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由他来应付,其他的只管紧守车辆,以防备对方乘隙对伤者下手。
  由早上起程一直到天将黄昏的时候,尚是平安无事,此时离着广元已经渐近,大约还有数里的样子,少年平生还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可以说是陌生的很,一路上虽然经李少华不断的指点和解说,但未临其境之前,还是不太清楚。
  在掌灯的时候,他们已到达广元,进街口一看,还真热闹,街道的两旁,店铺林立,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叫买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李少华走这条路,已非止一次,所以熟习得很,他遂指点车夫,直朝一家认识的客店赶去。
  少年自下山以来,这是平生头一次进这么大而热闹的市镇,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奇,坐在马上东张西望,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看一遍才称心如意,要不是马不停蹄的向前直走的话,他真会伫足看个够。
  他正在看心驰神往,突听身侧嘿嘿两声轻微的冷笑,紧接着又听一个人说道:“像这样土头土脑,乳臭未干的小乡巴佬,凭他这个样子,能有多大本领,偏偏吴二爷把他说成是天上难寻,地下难找的那么利害,我真有点不相信,也许是活该我们哥俩露脸,晚上不等二位舵主赶到,我们就先下手,把他们给收拾下来,也给吴成点颜色看,使他以后不敢狗眼看人低。”
  少年虽然是全神贯注在街道两旁,但刚才的那番话,听起来可太刺耳,一听就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猛然一回头,想看看说话的人是什么样子,可惜只看到了两个灰色背影,在人群中一晃就失去踪迹,身形之快使他大为惊讶,此时始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监视之中,铁掌教的势力范围之大,人才之众,真不可轻视,一股寒意直袭心头,把下山时的那股雄心消灭了不少,同时好奇之心也为之骤灭,不顾再观览街景,遂催马赶上车辆,紧随跟车后,走进店里,等一切都安顿妥当后,他才悄悄的把刚才所遇之事,对李少华说了一遍,叫他暗做准备,以免临时慌手慌脚。李少华是久走江湖,对江湖上的一切门坎,了解得非常清楚,白天一天没事,这并不是一种好的兆头,他就知道晚上一定会有事情,事先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准备,所以少年对他一说,他并没有感到意外,只微笑把头点点就径自走开。
  天大概在二更左右的时候,街上和店里已经是鸦雀无声。
  少年正在运气调息的时候,突听到屋顶上,嗖嗖两声轻响掠过屋顶,直向窗前落下,他已知道对头之人来了,将气一提,两手轻按椅背,身体轻飘飘的落在当地,好像四两棉花从空落下,尘埃不起,没发出一点声息,伸手将后窗轻轻推开,向屋里的李少华打了一个手式,只见他双膝微弯,身形一长,施展出轻功绝技神龙穿云,如一缕黑烟,人已经到了屋外,少年不等身形下落,接着又施展出梯云纵的绝技,左脚尖猛的在右脚面上一点,身形由斜落而变成向上直升的身形,然后才向屋顶暗处轻飘飘的落下。
  少年这几下连续的动作,把屋里的李少华看了个目瞪口呆,这种绝妙的身法,是他闯江湖以来,初启眼界,刚才他是亲眼目睹,否则的话,他真不相信眼前的少年已经到了屋外,看起来武功一道,真是高深莫测,永无止境,少年刚才的那种身法,自己就是再练十年,恐怕也是望尘莫及,他遂暗决定,此次如果能够平安返回成都,自己决心重返师门,苦练武功,若无成就再不下山,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再说少年伏在暗处,探首向下窥视,只见两个穿着紧衣密扣的夜行人,正在交头接耳的低声讲话,一来是声音太小,再者距离太远,所以两个人所讲的话,一点也听不清楚,从他们指点的方向,及形迹上看来,毫无疑问的是向自己寻衅而来。
  少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看他们究竟又施展什么阴谋,此时两个夜行人已计议妥当,突然分开一个直朝他们住屋的窗前奔去,一个矮身蹿上对面屋顶,他在暗处看的非常清楚,蹿上屋顶的这个人,轻功还真不错,没有十年八年的苦练,还真没有这种火侯。
  就在他稍微分神之际,地下的这个人,已经靠近窗下,倾耳向里静听,少年怕打草惊蛇,只严密的在暗中监视,打定主意,非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决不动手。
  他正在全神贯注的当中,蓦见一条黑影由屋内掠出,直朝窗下的贼人扑去,嘴里并轻声的怒叱道:“贼子,你们也欺人太甚,李二爷纵然无能,拼命也要斗斗你们这群不讲江湖道义的东西!”嘴里说着,动作并未停顿,手中的青锋宝剑,一招“风扫落叶”,剑锋直朝对方左肩斜着劈去。
  李少华在发话的当中,对方就已经有了准备。
  等李少华的宝剑,距离肩肤尚有四五寸远近的时候,只见对方左肩向下微沉,右足向前猛跨一步,身体顿成斜形,恰好闪过李少华攻来的一招,嘴里哼哼一声冷笑,身形微晃欺身而进,右手直奔李少华持剑的手腕劳宫、大陵两穴抓来,来势凌厉无比,掌未到,而劲风袭至,使李少华突觉手腕如中利刃,握剑的五指,力量骤减,差一点将宝剑失手坠落尘埃,李少华在江湖上算起来也闯荡了五六年之久,凭着手中的青锋剑也会过不少的成名英雄,纵然临敌经验及武功火侯不够,断不会在一招之内,就认败服输的道理,他今夜会如此不济,说起来是有原因的,一方面是李少华的伤势尚未痊愈。
  再一方面,这两天所碰到的事情,使他气恼痛苦已极,前在丛林中,三招两式之下,就被双魔将众人击伤,并将事主点上阴穴,要不是少年及时赶到伸以援手,后果真不堪设想,自己虽死不足为惜,而师兄千幸万苦胼手抵足设立的双龙镖局,就葬送在自己的手中,怎么对得起师兄?所以今天晚上一发现敌踪,就把积压了两天多的气愤,就完全爆发出来,一上手就施展出致敌死命的狠辣招式,可是眼前这个敌人,并非平庸之辈,所以才有一招之失,被敌致先的危急,眼看敌人的右手,堪堪抓到的时候,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中,李少华不甘束手被辱,钢牙紧咬,忍着手腕的痛楚,突将全身劲力贯注右手,将就要坠落的宝剑,重新抓牢,使宝剑斜劈下坠之势,改为平削,疾如怒矢,径向敌人右腿砍去,李少华抱定就是两败俱伤,也不让敌人称心如意。
  可是眼前这个敌人,实非易与,在李少华招式未变的时候,他就已经防备李少华的拼命招式,不等李少华的宝剑攻到,双腿猛的用力一弹,身体轻飘飘的升高了五尺左右,上身向后一翻,左脚尖径向李少华的肩井穴踢来,肩井穴为人体各穴中大穴之一,如被踢中,虽不足以致死,但亦足以戕害肢体而成残废。李少华的宝剑走空,而敌足已到,他哪敢怠慢,右肩急向后撤,同时双足用力,身体向后倒退了七八尺有余,才算躲过敌人悬空足踢之势,真是惊险万分。
  两人动手,虽未超过数招,然而已是惊险迭起,共中尤以李少华所遇惊险为甚,李少华想起刚才的惊险之处,身不由主的冒出冷汗,虽然如此,然大敌在前,实不敢稍疏防范,凝目向敌人望去,只见对方嘴噙冷笑,在这眨眼间,对方手中已多出两只判官双笔,同时正怒目瞪着自己,两人相对注视良久。
  只听敌人说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给脸不要脸,今天晚上要不给你点颜色看,你也不知道铁掌帮的厉害!”嘴里说着,手中双笔挟着劲风直奔李少华的面门及胸部点来。
  李少华忙摆头跨步闪身,手中宝剑抖了斗大的一朵剑花,疾削敌人的双腕。
  两人抽招换式,战在一起,只见一道青光与两道白光纠缠在一起,真是矫若游龙,疾如闪电,转眼之间就是三十余回合。
  李少华吃亏在伤势未愈,元气不足,气力就打了不少折扣,手中的宝剑遂渐怠慢下来,同时脸上已经见汗,出气渐粗,败相已露,照这样下去,最多再能支持十数招,李少华心里何尝不明白,但是事实不允许他退缩,因为吴、尤两位镖师,已被自己分派担任保护客人的重责,自己并严词叮咛过二人,无论在任何情形下,也不能擅离职守半步,照此情形看来,后援无人,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少年能立即出现,否则的话,自己今晚难逃厄运。
  与李少华对敌的是铁掌帮的党羽,他心里雪亮,早看出李少华已成强弩之矢,为了争取时间,遂采用速战速决的战法,故意露出破绽,胸膛大开,诱敌上当。
  果然李少华一时不察,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遂鼓起余勇,将全身劲力都贯注在右手上,一招“白蛇吐信”直奔敌人心窝猛的刺进。
  在李少华以为这一招一定得心应手,敌人纵然不死也会重伤,可是事实恰相反,只觉得自己所刺过去的方向,空虚无物,相反的自己用力过度,身体亦随着向前倾扑,这时他才知道中了敌人诱敌之计,心里虽然明白,然而想收住向前倾扑之势,已是力不从心,同时觉得有两股劲风,直朝自己头顶及肩曲穴打来,在这种情形下,李少华心里别提有多么难过,想不到自己今天晚上,会落到这种下场。
  就在他闭目等死的时候,只感到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搭在自己的右肩上,把自己向前倾扑之势,硬生生的给拉了回来,同时并听到当啷一声,兵刃坠地之声,传进耳中。
  李少华惊魂乍定,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救自己性命的是谁,除了少年之外,别人真没有这种拒敌救人同时发招的高深武功。
  李少华抬起头,即感激又惭愧的目光,向身侧的少年望去,嘴上含着一丝苦笑,用低了又低的声音,说了一声“谢谢”。
  剑华看到他这种情形,用安慰的目光看着他,嘴边含着微笑,也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李大哥,你元气大伤,先坐下来休息一下,我想一切问题,都不难解决。”
  李少华苦笑着点点头走向旁边,盘膝坐在地上。
  原来刚才在李少华与敌人动手之际,少年就想下来助战,可是忽然发现对面有数条黑影风驰电闪般,直朝这个方向驰来,初发现的时候,因距离太远尚看不大清楚,等到距离较近时,少年心里不由大吃一惊,原因是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分明是怀有上乘轻功,所施展的身法,曾听恩师说过,是江湖上称为一绝的凌空虚渡上乘轻功,这种功夫江湖上会的人还真不多,他由开始发现,一直到黑形停在对面屋顶暗处为止。
  前后也不过半盏茶的光景,速度之快由此可想而知,心里不由自主又多加了一丝忧虑,心里暗暗在想,想不到在这种地方,会出现这么利害的劲敌,今天晚上能否平安度过,尚在两可之间,就在他暗思忧虑之际,看见李少华中计进招,险象已呈,也不顾忌隐在一旁的两个劲敌,便将身形一长,施展“苍鹰搏兔”,头下脚上,疾如怒矢,飞跃而下,到达当场恰是李少华危于间发之际,便忙施展武林绝技大力金钢掌,将对方双笔击落尘埃,同时顺手将李少华前扑之势拉住,在这眨眼间所发生的变化,可把与李少华动手的那个敌人给愣住了。
  他也万想不到,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少年,竟是身怀武林绝技,看起来满天花雨之语,实非虚发。
  与李少华过招之人,就是在少年入城,暗处发言讽刺少年之人,人称生死判官楼橱,另外一个叫摄魂掌鲁黎,都是铁掌帮的二流角色,在未入铁掌帮之前,是横行云、贵、川间的绿林大盗,杀劫抢掠、奸淫烧杀可说是无所不为,因犯案累累无法立足,才投入铁掌帮托以保命护身,初入铁掌帮,任总舵护卫,最近才调派来川陕分舵,任分舵护卫。
  满天花雨吴成,在周家集受挫逃回时曾向双魔详述当时的情形,他们两个认为吴成故意夸大言词,来替自己掩饰,二人一向横行绿林,眼高过顶,对吴成的话,哪能听得进去,反而认为正是扬名闯万的良机,二人经过一番密议,决定向双魔讨取这份差事,他们哪里想得到,要不是双魔随后赶来,说不定二人的老命却因此送掉。
  再说双魔自楼、鲁二人走后,对吴成的话,尚是半信半疑,为防范万一,所以才随后赶来,到达当场未将身形稳定,就赶上少年掌伤楼榈,才对吴成的话相信无疑。
  双魔万想不到,眼前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竟然身怀绝技,拿刚才救人拒敌的身法来讲,自己哥俩,任何一人,也不能做到如此干净利落,照眼前的情形看来,今天晚上恐难讨得好去,说不定会步上十年前的覆辙。
  双魔正在暗中为难,进退维谷之际,忽听房下那个少年,以极谦恭而有礼貌的声调说道:“房上的诸位前辈英雄,时才小弟心急救人,手下稍重,致使这位朋友受伤,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而事情已经发生,小弟后悔莫及,失礼之处,尚希诸位宽谅是幸。”说罢抱拳一礼。
  他如此做法,一方面不忘恩师训诲,再者他天性如此,按说双魔应当见风转舵,给自己留个余地,况且自己未必能隐操胜券,是少年的对手,可是因为铁掌帮初具规模,一切都在开始中,要是就这么轻易罢手,一旦传到江湖上去,铁掌帮将威信扫地,以后无法立足于江湖,所以无论少年的言语再虔恭,态度再和蔼,而双魔还是抱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再说少年言罢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有任何表示,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听到两声嘿嘿冷笑,接着又听到一种入耳心寒的声音说道:“打了人,说两声对不起就想了事,把事情看得也太简单,不过念你年轻无知,不为已甚,要想罢休也可以,你跪在地上叩三个响头,同时撒手一走不管双龙镖局的闲事,我秦川双魔就不究既往,否则,哼!我要叫你现时现报。”
  话声刚落,从对面房上蹿起两条黑影,骤看如巨鸟凌空,轻飘飘地落将下来,如落叶飘风,着地无声。
  少年一看那两个人所施展的轻功身法,就知道这是原先所看到的那两人,只见这两个人,穿着打扮,是一模一样,都是一袭半长不短的灰布衫,长度仅仅过膝,脚上一律穿一双白布长袜,一双皂鞋,肩上各插着一支宝剑,剑柄露在肩外约二三寸,乌黑发亮,不知是什么东西铸成,两人各有一只乌黑发亮的假手,所不同的是一左一右,连表情也是一样,嘴角噙着冷笑,四只眼睛睁合之间,精光四射,一瞬不瞬的盯着少年。
  少年心里暗暗叫苦,心忖这种事情偏偏叫自己遇上,照此情形看来,眼前纵然能够应付过去,以后的麻烦更是接踵而来,要想善罢,事实上又不可能,只有硬干下去,遂将刚才那种态度一敛,用极严谨的声调朗笑道:“刚才我实在不明白二位所讲是什么道理,双龙镖局走镖,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何劳二位过问,再说你们凭什么让人家退回去,不许通过,假若事情放在你们头上又有何感想,至于小弟掌伤贵友之事,我想你们亦看得很清楚,要不是他想致人于死地的话,我决不会出掌伤人,说句二位不爱听的话,我要不是手下留情,后果如何,不用我说,二位也明白,事情至此,要如何处理,听由自便。”
  他这番话,完全是合情合理而言,并非强词夺理,同时言语中已经表明,无论双魔用什么手段他都奉陪,不计后果。
  双魔之中,大魔比较沉着,二魔比较暴躁,刚才少年那番话,大魔听了还能忍耐一二。
  可是二魔就不同了,无名之火高燃三丈,虽然一上来对少年的武功还震慑不少,而现在正是怒火上升的时候,哪还顾得了这么多!嘿嘿一声冷笑说道:“凭你也配说这种话。”语音未住,二魔就直向少年欺身而进,踏中宫右边假手一招“乌龙探珠”,直向少年双目点来。
  少年自下山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身临大敌,同时双魔在他心中,已经留下一个武功不弱的印象。
  所以他是战战兢兢一点也不敢大意,双魔的一举一动,他都作严密的监视防范,突见二魔欺身抢攻过来,出手就是狠辣的招式,同时二魔的一只假手,乌黑漆亮,五指并伸,好像数支利刃,这种情形不要说,就单是看着这只乌黑发亮的假手就够使人胆寒,少年哪敢怠慢,头部向左一摆,身体向下一矮,不等二魔的招势攻到,就施展出师门绝技大擒拿法,右手疾向二魔手腕处的鱼际、大渊两穴抓来,少年这种矮身拒敌,以守带攻,招式一出手,把二魔给吓了一跳,他万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的武功身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几倍,身形之快招式之奇,是自己所罕见,守攻没有一样不是恰到好处,今晚上错非是自己,要换了同来的任何一人,怕不在一招之内,就得惨败下来,二魔见招一落空;同时又见少年以退为进的攻势已危及右手,忙将右手硬生生向旁边拉开了五寸有余,才算闪开了少年的攻势。
  少年心里也暗暗点头,认为二魔的武功确有过人之处,实在不可轻视。
  秦川双魔自二次下山以来,所遇到的武林高手,也不在少数,但是从没有像今天晚上这么丢人现眼,交手一招之下自己不但被人家迫退回来,要不是自己闪躲得快,怕不早已伤在人家手内,以二魔那种狂傲暴戾的个性,这口气如何能忍耐下去。
  二魔只气的双睛怒突,浑身发抖,大吼一声如狼嗥鬼啸,左手箕张,将傲视武林的寒毒玄阴掌施展出来,一股阴柔极寒之气,径向少年全身罩落下来。
  少年在二魔骤退之后,并未随势进身,马上隐住身形,蓄势以待,在他的想法,二魔一定会一退即进,谁知道却恰恰相反,二魔并未猱身再进,只抬起左掌遥遥向自己击来,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动作。
  他正在以静制动的当中,突听身后李少华急喊道:“小侠,小心,这是双魔赖以成名的寒毒玄阴掌,利害阴毒无比,如被击中,不死亦必重伤。”
  可惜他说得太迟一点,少年已被魔掌风笼罩着,少年只感到一股阴柔极寒之气扑面而至,周身好像进入冰窖,寒冷之状,无以形容,同时胸前如被数百斤的力量压下,就在这眨眼间下压力逐渐增加,越来越重,少年已渐感不支。
  刚才李少华的话,少年只听了一个大概,但是他已知道迫在眉捷,哪敢怠慢,遂将师门绝技先天真气运起,说起这种先天真气,他尚是初次运用,威力如何尚不十分清楚,所以他尽力施威,蓄精运气,一招递出,只听二魔哎呀一声,已退后数步,头上的汗珠如同豆粒大小滴滴落下,痛苦之状由此可见,小侠知道这是先天真气发生妙用。
  双魔在武林中,也是成了名的英雄,二魔出手之后,大魔一直在作壁上观,对二人交手的经过,看得非常清楚,他对少年的武功火侯,也微感吃惊,但还没有完全放在心上,认为其弟再不行,支持个数百招,量无问题,但完全出他意料之外,一招之下二魔差点吃了大亏。
  接着就见二魔施展寒毒玄阴掌来,大魔心里还有点不以为然,认为对付这么一个后生晚辈,就用出这种手法,传入江湖不要被武林同道耻笑,他心里虽这样想,可是要想拦阻已显太迟,二魔的寒毒玄阴掌已经发出,不知少年最奇怪的是使用何种武功,一股无形的劲风不但挡住二魔的掌力,同时把二魔迫的连连后退。这个时候大魔才知道,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实在厉害,眼见二魔上去即告败落,自己上去亦是枉然,但不能眼看着自己人伤在对方手下,大魔正在束手无策之际,场上又发生了变化。
  原来少年眼看二魔被自己的先天真气的威力,迫得倒退,危在眉睫,他心想若不撤招,二魔势必负伤,重则会当场毙命,以他那种善良仁厚的性格,无论如何是不会下这种毒手。
  所以他慢慢的将真气威力往回收敛,以减少二魔的压力,可是在这种情形下,险象已呈,自己一个不小心,对方的掌力就会趁机猛扑过来,那自己又非身受重伤不可,而小侠对此,早已成竹在胸,趁真气收敛的差不多之时,猛的施展轻功绝拔,“神龙入云”,身体凭空技起了三丈有余,在空中紧接着施展一招“巧燕翻云”,身体斜着向左边落下,落脚的地方距离斗场二丈多远。再看二魔,他这个苦头可吃大了。
  原来二魔被少年的先天真气反弹出来的力量,挤迫的已经喘不过气来,可是进退均不可能。
  在这种情形下,他认为只有加重掌力尽力抵抗,然而他越是如此吃的苦头越大,他正感到已经再难支持下去,突感到压力逐渐减弱,心里猛然一喜,认为对方和自己一样,被自己的掌力,压迫的无法支持,已成穷弩之矢,到了力枯劲竭的阶段,怕更不如自己,这种机会他哪能放过,认为是天赠良机,虽拼尽全身余力,尽数贯注左掌,向少年猛地遥推过去,决心将对面这个强敌击毙当场,以消心头这口恶气,谁知道他所推过去的掌力如入无人之境,掌力脱手径向前飞去,只听的哗啦一声暴响,对面一间屋子的窗户,连带木条已碎落尘埃,而二魔的身体也像断了线的风筝,向前直扑过去,原因是二魔将剩余的力量,尽数贯注到双掌,而下盘已松,所以身体被自己的掌力带着向前扑倒过去,要不是大魔即时上前扶住他,怕不来个狗吃屎,摔个鼻青脸肿才怪,他虽然未摔倒,而二魔已经够受,因用力过度,内部已经受伤,人已瘫痪在大魔的臂肘间,只见他脸色惨白,双目紧闭,气如游丝,如果不明真相的话,一定说这个人离死不远,大魔不敢怠慢,赶紧将他扶坐当地,施展推宫拿穴的手法,来活动二魔的血脉,足有盏茶的光景,才听到二魔发出微弱的哼哼之声。
  此时大魔才稍舒心怀,停止替二魔推宫拿穴,将人交给鲁黎扶持,慢慢抬起头来用怒目瞪着少年,好半天才开声说道:“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想不到在此地会遇见高人,我有自知之明,像我这种不见经传的玩艺,绝不是阁下的对手,但是事实逼的我不得不在阁下眼前献丑,否则的话,武林同道会耻笑我无手足之情,请阁下,不必手下留情尽力施威好了。”说完之后,将架式摆好,就等少年进招。
  少年一上来,就用大力金刚掌把勾魂判官楼榈击伤,接着又把二魔弓彪重挫于先天真气之下,心里正在后悔不该出手恁重。
  因为自己在江湖上初露头角,就树下了这种强敌,对自己将来要办之事,实在是一重大障碍,同时也违背了恩师的训诫无容忍之心,刚才大魔弓胜替二魔推宫拿穴时,他就愣在一旁,他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心意竟会弄巧反拙,看来自己这番心意,将永远被秦川双魔误会到底,再者传进江湖同道耳中,会不会说自己持技欺人,真要如此,对自己行走江湖实有害而无益,他是越想越多,同时心里就越后悔,他正在全神陷入沉思,对大魔所讲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进耳中,自然也没有答复大魔的话,这一来大魔就更误会,认为他故意蔑视他,故不理睬,这让大魔怎么下得来台,肺胸差一点为之给气炸,人在气火攻心的时候,理智往往会失去控制,大魔现在就是这种情形,他不顾忌自己是否是人家的对手,只见他肩膀一晃,猛向少年扑了过去,同时伸左手用了十成的力量施展出寒毒玄阴掌的重手法,只听风声呼呼直朝少年面门劈下。
  少年被眼前的情形搅的正不知如何是好,对大魔所说的话及动作可以说根本不不知道,正在想的入神,突觉得一股寒气刺骨的劲风当头罩下,头及脸部麻木的竟失去知觉,周身血脉好像停止运行,在这种危于一发之际,他才有点醒悟,骤施缩地换形的身法,未见身体任何部位摆动一下,庞大的身体直挺挺的向后飘出了五六步远近,只听砰的一声,他刚才立身之处,尘土飞扬,露出了一个一尺方圆三四寸深的一个大坑。
  举目看去,只见大魔脸上青筋暴露,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火眼以狠毒的眼神看着自己,牙齿咬的吱吱山响,头发已成半立状态,他这时才回味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赶紧一抱拳说道:“老英雄,刚才晚辈一时失手,掌伤贵友,完全是出于无意,无论如何也请前辈英雄涵谅,我在此致万分的歉意!”说罢就深深的施了一礼,紧接着又说道:“老英雄如果能够原谅晚辈,愿化干戈为玉帛,今后决不敢忘记前辈的容忍之德!”说完之后,又是一抱拳,用极虔恭的态度,静待大魔的答复。
  他这种态度,赢得大魔暗中赞许,年纪虽轻,身怀绝技而不骄,对人又如此虔恭,前途真是未可限量。
  不表大魔对少年暗中赞许,再说二魔二次出山以来,除了对铁掌老怪尚敬服之外,对其他的人根本就未放在眼里,像今天这种狼狈情形,还是第一次,同时也认为这是他一生的奇耻大辱,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就在大魔正要借机下台时,二魔突然破口骂道:“狗娘养的,口甜心险的东西,就凭你这三言两语,就想把事化解,那是白天做梦,简直是妄想,除非是把你那个狗娘养的师父找来对我磕三个响头赔礼讨饶,否则的话,要想化解势如登天,你弓二太爷,定要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少年对二魔前半段话,尚能勉强容忍,可是到后半段,骂到他师父时,把小侠气的眼冒金星,浑身颤抖不已,因为十几年来,跟随恩师学艺,名为师徒,其实赛于严父慈母,凡是他的一切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师徒之间已产生了一种牢不可破的真挚感情。
  二魔这一骂,小侠心里除了怒气填膺之外,却难过到顶点,因为自己下山没有多久,不但未能替师父扬名争誉,反倒替师父招来一顿臭骂,试想小侠心中如何不气,不难过呢!
  只听小侠大吼一声说道:“住嘴!”紧接着施展出轻功绝技“龙行一式”的身法,肩膀一晃到了二魔的跟前,右手一探,就抓住二魔肩膀处的曲泽穴。
  大魔一看心中大骇,也未加考虑左手猛的向少年的胸上袭来。
  那少年恨极了二魔,把刚才委屈求全的心,一扫而空,根本就不顾虑后果如何,将大擒拿手的威力尽量的施展开来,右手一用力将二魔若大的身体提了起来,向旁边直摔过去,同时左手也没闲着,将胸膛微斜,先闪过了大魔攻向胸前的一招,然后左手迎着大魔的左手,施展出大擒拿手中的救命绝招“单手搏龙”,将大魔手臂上的阴都穴抓了个正着,劲力一贯也将大魔给摔了出去,他在这电光火石中,连续二招将双魔分别的给摔了出去,直把旁边观阵的几个人,看的是口张目呆,半天嘴还没有合拢来。一招之下连挫两个武林高手,真是罕见的奇闻。
  他将双魔摔出去之后,用很痛苦的声音说道:“你们趁我未下辣手之前,赶紧离开此地,否则的话,不要怨我手下无情,后悔也就来不及啦。”
  紧接着又说道:“以后你们这种行为,要是不改的话,再被我遇上,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脱身。”
  说完,低着头很痛苦的,直奔自己屋间走去,耳朵里隐隐的听到大魔说道:“你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泰川双魔今天晚上,是心领你这番大容大量的恩德,以后我哥俩只要有三寸气在,定要报答你今夜对我秦川双魔的恩德。”待他转回头来,院子里已经是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原来秦川双魔等人,都已走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李少华一个人,还在发愣,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径自走进房里,刚才的难过及怒气,还未完全终消,小侠打不起精神和别人周旋,合衣卧在床上,脑子里乱的好像一张蜘蛛网,过去的往事,及未来的幻想,像行云流水般通过脑子,像这样不知道经过了多久,他才迷迷糊糊的睡熟。

  第三章:神秘的书生
  一宿无话,转眼天明,一行人在天将破晓的时候,就又起程赶路,昨夜一场大战,使得我们这位小侠,再没那种闲心怡情,来领略这川北第一重镇的风情,一路上小侠都默默无语,骑在马上,低着头好像是有永远想不完的心事,与昨日相比,完全变成了两个人,而李少华的情形,与他可以说就是一模一样,其余的人虽然不会如此,然而也提不起兴致来谈笑,所以一行人,都是沉默无语,将速度加快疾驰向前赶路。
  像这样晓行夜宿,已经半旬过去,在这五六天当中,所奇怪的是再未发生任何事故,他心里虽然纳闷,但也不愿意对别人提起还是用沉默代表了一切。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又过了三天,他们已越过罗江、德阳,当天中午,到达了广汉,此地距离成都不到一天的路程,他们在广汉打了一个尖,李少华为了早点交差完成任务,恐怕夜长梦多,主张在广汉休息二三个时辰,然后连夜赶下去,在第二天的中午以前,无论如何也要赶到成都,少年是顺路,同时又是做客,他是无可无不可,其余的人当然更没有意见,决定之后,他们找了个店房,便休息下来。
  在太阳偏西的时候,他们就又起程,一路上是马不停蹄,速度比往常又快了一倍有余,二更左右他们已经走完,三分之二的路程,拿归心似箭这句话来形容他们,是最恰当不过。果然有志者事竟成,他们在中午以前果然赶到成都,这也是鬼使神差使他们赶回成都,否则的话,双龙镖局就不堪设想。双龙镖局内究竟发生什么重大事情,暂且不提以后再表。
  再说少年,自从在广元夜战,秦川双魔给他的刺激太大,虽经过了六七天的长途跋涉,但印象犹新,一时之间难以释怀,再加上几天的疲惫劳累,精神更是萎靡,遂想畅游成都,借此消散心中的积闷,主意打定,即对李少华言明,并约定会面的时间,然后举步顺着一条非常热闹的大街,漫步而去。
  成都在当时四川省,是远近著名的大商埠,位于川省盆地的中央,岷沱二江漫衍之地,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再加上官道四达,天府之国即指此而言,城临锦江西岸,河渠交错,颇富舟辑灌溉之利,除物产甚丰外,水陆交通相当便利,故商业非常繁荣。
  他漫步街心,只见街道两旁,商肆林立,行人如梭,来往不绝,与广元相比,有“云”、“泥”之分,不可同日而语,他右张左顾,真是美不胜收,有应接不暇之势,突然有一华丽绝俗的酒楼出现眼前,高耸的三层楼房,和其他店肆相比有如鹤立鸡群之势,在三楼的正当中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大匾,上面写着“汇英酒楼”四个龙飞蛇舞般的大草书,从窗口望进去,每一层里面都是人头晃动,这种情形吸引住小侠的视线,由昨天午后动身到现在,小侠还没有吃过东西,这一下触动了小侠的饥肠,同时好奇心使他想进去见识见识,遂毫不犹豫的就迈步走进去。
  进门一看,只见厅中五六十个座位完全占满,已无虚席,他遂拾级登楼,楼上的情形比下边要好的多,只占了四五成座。
  他拣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刚一坐下,就有一个跑堂的走了过来,脸上露出一种很看不起他的神情说道:“你要吃点什么?”紧接着又说道:“要是随便吃点的话,还是到楼下比较好!”脸上那种轻视的神态更为加重,双臂环胸而抱,眼睛斜视着小侠,等待答复。
  少年自下山到现在,算起来总共也没有超过一年,江湖阅历可以说是浅的很,换句话说,他根本没有大见过什么世面,虽然如此,但是这种极被人轻视的情形,哪能看不出来,心里非常气愤,差一点发作出来,回心一想何必和这种小人一般见识,遂将怒气压下,展露笑容,用极和蔼的态度对跑堂的说道:“伙计,我不晓得你们贵店有这种规矩,随便吃的话,楼下比楼上要好,多谢你提醒我,下一次我就记住了,刚才我本不打算上来,因为楼下已经客满,没有空位,所以我就自做主张,走了上来,我既上来再下去也不大好意思,就拜托你随便给我弄几样菜,拿壶酒来就行了。”
  这番话,小侠说的是相当虔恭,可是跑堂的听后,对小侠的轻视之心更为加重,哼了声,算是答复小侠的话,紧接着他又说道:“那要不少钱的!你能……”
  他的话尚未说完,小侠就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一气比刚才更利害,眼睛一瞪,正要发作。
  突觉得一股极轻细的劲风,从斜刺里飞来,直奔向跑堂的身上,这股劲风,虽然极轻细,但是劲力十足,小侠一听就知道是内功高手,用内功发出来的细小暗器,他就一愣,紧接着听到“哎呀!”“扑通”一声,因为两种声音,是同时发生,所以小侠听到的是一种扑通哎唷混合的声音,声音过后,只见刚才那个伙计,直挺挺的跪在他的面前,张口!瞪目!脸上无丝毫表情,只有唾沫顺着两边嘴角向下直淌。最奇怪的是,周身上下完全成静止状态,真像一尊塑像。
  猛然一看,准说是得了中风不语,而这种情形看在小侠眼中,则就了然,他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用暗器打中穴道,照眼前的情形看来,不是打中白海穴就是委中穴,否则的话,人不会有这种现象,小侠心中暗暗在想,打暗器的这个人,以其认穴之准,劲力之足,实非等闲之辈,对自己如是好意,对人家应当感激,假如怀有恶意而来,那真有点麻烦,现在不论其是好意,或是恶意,先要看清楚他庐山真面目,也好有个准备,遂将眼光向右方斜扫过去,只觉眼前一亮,视线不由自主停滞在一个人的身上,久久才如痴如醉的将眼光移开,心里暗暗喝彩,天下真有这么俊,这么漂亮的人吗?
  究竟是怎么一个人,值得小侠由衷的赞美,同时会把小侠弄成痴醉状态。
  原来在小侠的右方三四张桌子处,一张单人的小桌上,坐着一位书生装扮的少年,年纪和小侠不相上下,生着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只见他面如白玉,两条凤眉斜飞入鬓,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睛,转动之间黑睛如点漆,一只挺秀的鼻梁,一张口生的不大不小,唇红赛如丹霞,齿白如编贝,头上戴着一顶软巾帽,帽前缀着一块长方形的碧玉,绿光闪闪,陪衬起来,更增加这位书生的光彩。
  身体因被桌子挡住,只看见了一半,虽然只看见了一半,但也可以知道他穿的是一袭青色的长褂,在长褂的外面,尚套着一件深蓝色的坎肩。看起来既合身又雅致,没有带出一点俗气的样子。
  他的目光和那个书生目光一接触,只见他露齿一笑,两个酒窝自然而现,更增加了他的俊美,他没有像少年那样,傻头傻脑的盯着人不放,而是眼光一瞬即过,等他第二次眼光再扫过来的时候,看到那少年的目光还在盯着自己未曾移动,脸上红霞突然上升,一直升过耳根方才中止,用白眼恨恨的看了他一眼,才赧然的把头低下。
  少年这个时候,才清醒过来,连忙把眼光移开,心里怦怦直跳,觉得怪不好意思,可是他心里还是在想,这个人实在是漂亮,可惜是美中带媚,有点像女人,尤其最后那种翻眼的神情更像女人,同时这一眼,也给小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说心里胡思乱想,再说其他的客人,被跑堂的这一闹,以为发生什么事情,都伸长脖子,向这边看过来,同时有几个好事的客人离坐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有的说是旧病复发,有的说中邪了,赶紧请一个人,这个人生就是一副凶恶相貌,只见他立眉竖目,一脸的横肉,身体相当粗壮,眼睛一瞪,精光闪闪,向跑堂的看了一眼,嘴角突露出一丝冷笑,嘴里哼了一声,冲着跑堂的脊背上就是一掌,只听那跑堂的闷哼一声,连连咳嗽,吐出了一口浓痰,同时四肢也能动弹,慢慢的恢复活动,由地上站起来,对着那个施救的人弯腰施礼,刚要说话,突听那个人,大声的哟喝:“还不给我滚开,我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紧接着用怒极的目光,向四下里扫了一遍,又说道:“敝店的伙计,有眼不识泰山,不晓得什么地方得罪了哪位高人,我在此陪礼道歉。”说完把手向四周环施了一个礼,紧接着又说道:“我闹海金蛟洗雨生在成都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是提起我闹海金蛟四个字,尚有点虚名,那位朋友你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打狗还要看主人,刚才那一手,分明是不把我洗雨生放在眼里,既然如此,我倒要借着这个机会,讨教两手,开开眼界,哪怕是三招两式我也就心满意足,否则的话,传到江湖同道耳中,还说我洗雨生不够朋友,问起来,叫我用何言对答。”
  说罢,即用眼光向四下扫视,此时,楼梯上砰砰的又上来了三个人,一律穿着一袭浅蓝色的长大褂,脚上一双登山虎的布鞋,手里分别提着一个二三尺长的布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面包的是兵器之类,三个人的面貌,分成三种,靠左边的一个,乍看很俊秀,白净的面皮,五官很端正,就是眼神带邪,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好色之徒,中间的一个,相貌很普通,但是掩不住他一脸的忠厚之相,最右边的一个,粗眉大眼,络腮胡长满了半个脸,满脸粗犷暴戾之气。
  三个人一上来,眼光就全集中在闹海金蛟的身上,最右边的那个粗眉大眼的人突然说道:“洗大哥,我们来了大半天,也没看到你的人影,还以为你不在家,弄了半天你躲在楼上,是不是不欢迎我们弟兄,真要如此,吩咐一声,我们马上就走。”
  闹海金蛟一听,连忙回身,也顾不得再找寻敌人,赶紧抱拳说道:“三位兄长,说哪里话来,我盼都盼不来,还有不欢迎的道理。三位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实在是一点也不知道,只因为楼上发生点事情,分身不得,有失远迎,请三位兄台多多包涵。”说完对着三人一揖赶紧让坐。
  原来这三个人是江湖上威名远播的岷山三雄,老大劈碑手郑承斌,一身外壮的功夫,已有相当火候,尤其铁沙掌的功夫,更是练到炉火纯青,所以才有劈碑手的外号,而其性情暴戾残忍。
  老二销龙手华士群,在师兄弟三人当中,武功最好,是内外兼修,亦有相当火候,较老大老三要强的多,就性情而言较老大老三温和而仁厚些。
  老三笑面狼万化英,轻功造诣胜过二位师兄,而内外功夫比起老大老二就差的远啦,为人奸诈而阴险,乃是好色之徒,不晓得有多少良家妇女毁在他的手里,无论在任何情形下总是笑脸迎人,老二销龙手对他的行为非常不满,要不是老大居中调停的话,老二早把他的武功给废掉了。
  再说劈碑手郑承斌,听闹海金蛟说发生了事情分身不得,以他急躁的个性,恨不得马上听个明白,这一坐下哪能再等待,就急忙的问道:“洗大哥,究竟发生什么事?”
  闹海金蛟就将刚才的事述说了一遍。销龙手听罢,双目向周围环视了一周,然后然离坐,直向书生而来。
  那个书生也真怪,对销龙手的动作,好像是漠视未见,还是低头在吃喝不停,刚才的事,好像和他完全无关,直等到销龙手在他脸前立定之后,他才慢慢把头抬起来,看了一眼,则又要低头吃喝。
  这一下可把销龙手的真气给逼了上来,本来销龙手来时,已经盘算好,在可能范围之内,以不动手为原则,就是逼得非动手不可,只做到点到为止,让对方认识自己岷山三雄非无能之辈,把颜面找回来,也就算了。
  而天下的事情,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刚才书生的动作,无疑是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内,试想龙销手怎么能下得来台,就因为如此,惹得销龙手杀心陡起,右手微抬,快如疾矢,一招“金龙探爪”直奔书生肩部天泉穴抓下,他的手快,而旁边一个人比他更快。
  就在销龙手一式金龙探爪快要抓到书生的天泉穴时,旁边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挟着一股劲风,朝自己的右手大陵穴点下,销龙手这个时候,知道厉害,自己如果不赶快撤手的话,纵然打中书生,而自己这只右手,就是不废掉,也要受重伤,销龙手哪能做这种得不尝失的事,先救自己要紧,遂将一式“金龙探爪”化为“金丝缠腕”,只见他前伸之手,突然斜着猛的一翻,五指微屈,疾如怒矢般,直向对方的手腕反刁过去,这种反应之快,变招之速,武功没有相当火候,很难做到这一步,而他快,对方比他更快,就在他的“金丝缠腕”快要抓到时,只见对方手臂微沉,紧接着中食二指并伸,反而向销龙手的腕底劳宫穴点来。
  这一来可把销龙手给吓出来一身冷汗,想不到对方竟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此时已不容许他多加考虑,脚下用力,将身体猛然带出去三尺有余,才算躲过这一险招,躲是躲过啦,而劳宫穴还是被人家指尖扫中,虽然是轻轻的一扫,而整条右臂,则已感到麻木失灵,还算是自己见机的早,将身体硬给撤回来,否则的话,非当场出个大丑不可。
  惊魂未定,他还未忘记刚才惊险的一幕,想看一看,侧袭自己之人,是一个何等样人物,能有如此精湛的武功,遂抬起又惊又怒的目光,向左侧望去,他万也没有想到,后旁伸手偷袭自己的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这一下把个纵横武林的销龙手只惊得目定口呆,连呼吸都差一点停顿,像这样足有半盏茶的光景,才将神智恢复过来,心里暗暗在想,自己今天算是栽了一个爬不起来的跟头,凭自己几十年的江湖经验,竟未能看出眼前这个少年竟是身怀绝技之人,知道讨不到好,便交代了几句场面话率众人仓皇而去。
  少年将销龙手等人惊走后,对那个书生微微一笑,便回座叫了一份饭菜吃了起来,吃完抬头一看,那个少年书生不知何时已离去,便欲掏钱付帐,可是手一伸进怀内,不禁目瞪口呆,原来钱包已不翼而飞。
  他正在惊诧莫名之际,一个跑堂的拿着一封书信来到他的面前,双手将书信呈上,并接着说道:“这位客官,您的酒账已由贵友代付,并嘱我转告您,他因有要事先行,一切情形,详书信内,请您观后自知。”这一下把小侠弄得是瞠目结舌,百思莫解,心里暗想自己在成都,除了李少华之外,再没有熟人,是哪一位朋友,不但替自己付帐,并留书自己,照此情形看来,也不会是认错了人,如果是李少华,他也用不到藏头露尾,避不见面,为了明了真相,摆手将两名伙计挥退,急将书信抽出,只见是一张普通的信纸,上面有几行绢丽清秀的字迹,有点像女人的笔法,少年也无暇仔细揣摩,急急的注目于字里行间。
  原来是一封上下无款的信,足有七八十个字,内文写道:
  “铁掌帮的高手云集成都,有窥袭双龙镖局之势,照情势推断,应在今明两晚,依君之力自保有余,独力挽澜恐难从心,但事在人为,愿吉人天相,危厄自解。戏窃君包,现无暇奉上,暂代保管,失礼之处,尚祈赐谅。最后请谨防调虎离山之计。”
  少年看完手中信笺,沉思良久,却使他怎么也猜不透这窃包示警之人是哪一个?由笺中秀丽字迹看来,显然出于女人的手笔,可是他生长恁大以来,从未结识过女人,这岂不就使他更惊奇了吗?他苦思不得要领,心念双龙镖局势危睫眉,遂将手中信笺叠好,揣入怀中,怅惘、凄楚的长吁了一口气,离开悦来客栈。
  双龙镖局开设以来已有十余年的历史,因为信誉可靠,所以生意非常兴隆,在成都颇负盛名,少年按照路人指点,很快就找到了,只见两面精工绣成的金龙镖旗,挂在大门的左右两旁,迎风招展,惹人注目。他举目望见有四个精神饱满,体格雄伟,穿着紧身衣裤的壮汉分坐在大门洞的两边,雅雀无声,显出平日训练有素。
  他遂跨步向前,冲着四个壮汉抱拳为礼说道:“打扰各位,请问李镖头李少华可在吗?烦劳诸位往里通报一声,就说有人前来拜见。”
  他在施礼发话的时候,就见一名壮汉很快的站了起来,越众而出,对他也抱拳还施一礼,同时眼神在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才说道:“请台端稍候片刻,在下进去看看李镖头可在?”说完之后,对着他身旁另外一名壮汉,耳语几句,才匆匆的向里院走去。
  壮汉进去没有多久的工夫,只见从里边蜂拥而出的走来了四五个人,只见李少华和一个他所不相识的人并肩走在最前面,相距尚远,就听到李少华大声的喊道“小兄弟”一声过后,第二句话尚未出口,已疾步越过众人,朝他奔来,走到他的跟前,将他双手紧紧的握住,对他凝视很久,才沙哑着声音说道:“小兄弟,你来了。”
  虽然是短短的一句话,照神色之间那种亲情、喜悦之情尽在不言中,犹如久别的挚友骤然重逢,高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一样,半天良久他才又说道:“小兄弟,我来给你介绍一位朋友,”指着他身后的一个人说道:“这是我师兄,凌聪吉,同时也是此地的总镖头,人称双手金梭。”
  少年趁着李少华说话的工夫,已将双手金梭打量了一遍,心里暗赞一声好俊朗的人物,只见双手金梭年约四十五六,全身儒者的打扮,蓝色的儒巾儒服,脚上白褛青鞋,相貌端正而清秀,白面无髯,此时嘴角正含着一丝极其和蔼可亲的微笑,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他心中暗道:“见其清俊文雅之貌,真不像一位名震武林的高手,但其双目之内,精光内蕴,再加上一双太阳穴高高鼓起,除非内功已达相当火候不会有这种情形,从这两处看来双手金梭绝非平庸泛能之辈。”
  他等李少华介绍已毕,遂冲着双手金梭抱拳施礼,道:“凌总镖头威名远播,堪称当代奇人,在下能有缘拜见,真乃三生之幸。”他一番谦虚、仰慕之语才一说完。
  只听双手金梭哈哈一声轻笑,上前一步抓着他的一只右手说道:“凌某痴长几岁,冒昧称你一声小兄弟,占个便宜,小兄弟不会见怪愚兄吧?”
  双手金梭说完之后,马上接着又说道:“此地非讲话之所,来,小兄弟有什么话,我们到里边去说。”说完也不招呼别人,拉着他径向内院走进。
  双手金梭这种豪爽、坦诚的性格,使他很自然的就产生出几分好感,他初历江湖,对一切礼数都不大了解,见双手金梭如此亲切的对他,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一步一随的跟在双手金梭的后面,向里走进。
  转过了两进院落,才到达会客之所,大家尚未坐定,佣人已经献上茶来,他等佣人献茶已毕,正要开口把来意说明之际,突见双手金梭的面容骤变惨淡。
  刚才的笑容已一扫而空,同时俊目之内尚溢满泪水,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他对双手金梭的突变神情感到惊讶不解,把刚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也呆呆的回望着双手金梭,李少华等人也被这场面给弄愣了,十数双眼睛不停的在他和双手金梭脸上扫来扫去,此时的气氛既尴尬又沉闷,一时之间谁都不敢贸然开口。
  良久,双手金梭的脸色才逐渐缓和过来,只见他举起衣袖将夺眶欲出的泪水擦掉,才低沉着声音道:“愚兄一时怅愁无端,致使神失态丑,实在不恭已极,尚请小兄弟见谅。”说完稍顿接着又说道:“小兄弟,愚兄一向是口快心直,尤不为俗礼所羁,言语之间如有冒昧之处,还望小兄弟包涵一二。”
  说完冲着少年抱拳施礼,算是致歉,他不等少年有所表示,就马上接着又说道:“我看小兄弟很像我恩师之子。那十五年前失踪的剑华小师弟。”
  此语一出,众人皆感到惊讶不止,尤其那少年更是愕异不定。
  双手金梭见众人均显出惊讶神情,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继又接着说出一番话来。
  二十年前,一个初冬的早上,由河南通往河北的大道上,正有一个神采飞扬、英俊脱俗、气宇轩昂的少年书生,骑着一匹高头骏马,正顺着大道向前疾驰,因为季节的关系,路上行人极少,所以少年放心大胆地纵马飞驰,不怕撞到人,惹出祸来,只见这个少年书生,端坐马背,放目四顾,神情之间悠闲已极,脸上不时展露笑容,这种疾驰跑了两个时辰左右,马身已通体见汗吐气如云,这时书生才拉紧缰绳,将马放慢下来,同时他亦跃身下马,拉着缰绳缓步向前。
  由其时才下马的身法及步履之间,可以看出这个书生轻功已达相当火候。如将他视作穷酸腐儒的话,那你就算看走了眼。
  原来这个少年书生,是名震江湖元尘上人的爱徒,姓凌名聪吉,自幼跟随元尘上人习艺,已有十五六年之久,软硬两功均有当火候。今才艺成下山,奉师命北上京都(北京)办理一件未了之事,同时顺便拜见元尘上人一位故交至友谷健雄老英雄。
  提起这位谷健雄老英雄在当时武林中颇负盛名,谷老英雄幼随异人学得一身惊人武功,尤以双手齐发的金梭暗器独步江湖,从无虚发,堪称武林一绝,与元尘上人并称中原二老,其为人尚侠好义,性情豁达,唯一缺点,太以嫉恶如仇,对于奸淫邪恶之徒,从不轻轻放过,重者毙命,轻者重伤,江湖肖小之辈,闻名丧胆,望风而逃,提起金梭追魂谷健雄,可以说是威名远播。
  谷健雄行侠江湖三十余年,替武林中除去不少败类,但是也替自己树下不少强仇大敌,以致后来身受其害,弄的家破人亡,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五年以前才与元尘上人同时封剑收山,退出江湖归隐泉林,不再过问江湖中事。
  再说凌聪吉自下山以来,晃眼已过数月,在这数月当中,他经三湘两湖,越江苏河南,于十一月下旬才已进入河北地界,此时因已入寒冬,大地呈现出一片肃杀景象,满眼都是秃枝枯草,观后使人顿生凄凉之感,再加上寒风凛冽刺面生痛,除非万不得已,很少人愿意冒严寒到荒野走动,所以大道上很少行人,基于此因,无形中凌聪吉的行程加快不少,先后不到十天的工夫,于这天的午后,已经赶到谷健雄老英雄的故居,正定府义堂村,进得村口他遂跃身下马,刚好他下马之处,就是村中唯一的店肆,店肆虽小而生意名堂却不少,应有尽有,并且还带卖饭卖茶,只见厅堂中间摆着七八张条桌,此时有六七个人坐在里边茗茶,凌聪吉遂将马拴在门外树上,迈步向店内走进,拣了一个位子坐下,他刚一坐好,就有一个乡人打扮的伙计冲着他走过来,满脸带笑的说道:“客官,您是吃茶还是吃饭!”
  凌聪吉说道:“我要吃饭,有什么现成吃的给我弄点来就行了!”
  伙计答应一声:“是!”遂转身走去。
  倾刻,原来的那个伙计,端来一盘还在冒着热气的包子和馒头,另外又端了一碟腌猪肉和一碟腌鸡蛋,一尝之下,感觉味道还很可口。
  凌聪吉一面吃着,一面和店掌柜的搭讪,说道:“掌柜的,生意好吗?”
  店掌柜的是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乡下人,凌聪吉这么一问,他遂满脸陪笑的说道:“托您客官的福,生意平常不好也不坏,一天赚的则够一天开销,在这种小地方,我倒没有望赚大钱,只要能糊个口,我就心满意足啦!”
  接着凌聪吉又问道:“掌柜的,贵村中可有一位谷健雄谷老英雄吗?”
  凌聪吉问到谷健雄,只见店家满脸显出既惊讶且恭敬的神情。
  等他刚一住口就抢着说道:“客官,谷老爷子正是住在本村,您打听他老人家,不要说在本村,就是附近百把里以内,提起他老人家,可以说没有人不知道,客官不晓得您是慕名来访呢?还是他老人家的……”
  凌聪吉不等他说完,就接着说道:“谷老英雄是我师叔,这次在下奉师尊之命,前来拜见我这位谷师叔!”
  此时店家的态度较刚才更为恭敬的说道:“客官,小的时才不知您是谷老爷子的师侄,有失恭敬,怠慢之处,还望您包涵一二!”说完冲着凌聪吉抱拳深施一礼。
  凌聪吉也连忙还施一礼,并说道:“泡涵二字实不敢当,在下谢过老丈指点之情。”
  店家也赶紧说道:“举口之劳,何敢承领谢忱,客官尽管慢慢食用,稍等我派人带领客官前往!”
  凌聪吉本意就不为吃东西而来,而是想借此打听一下谷健雄的住处而已,现见目的已达,再无食用下去的必要,遂推身而起,从腰中掏出一锭约一两重的白银,放在桌上,作为饭资,而店东再三谦让不肯收下,二人一推一拒,经过许久,最后还是凌聪吉强行店东收下。
  这才迈步走出店外,牵马跟在一名店伙计的后面,顺着街道向前走去。
  走了约有半里多路的样子,带路的伙计指着前面说道:“客官,您看那就是谷老爷子的庄院!”
  凌聪吉遂向伙计指点的方向看去,见前面不远有一座高大宏伟占地极广的庄院,耸立道旁,两扇红色油漆的大门向两边敞开,一对精工雕刻的石狮子,分别蹲放在大门口的两旁,远远望去,有一种威凛之威,他再向门里望去,只见屋宇重垒,脊檐相连,一眼望去对穿,少说也在百间以上,院落一律用青石铺地,明净似镜,观后使人顿觉异常舒畅。
  大门口的左边,坐着一位佣人打扮的老人家,正在闭目养神。
  凌聪吉正要上前答话,忽见后门里走出一位鬓发斑白,满面红光的老者,正在向他望来,他和老者目光一接触,心神为之一震,只觉得老者的目露精芒,有一种摄人心强的威严,使人不敢正视。
  心中暗道:“这位老者的内功,绝不在恩师之元尘上人之下,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他正在沉思之际。
  蓦听身旁那人说道:“好久未见到你老人家啦,一向可好?”
  凌聪吉一听,眼前这位红面老者,就是恩师至友,金梭追魂谷健雄师叔,哪敢怠慢,遂急忙向前紧走两步,对着谷健雄就跪拜下去,嘴里并说道:“小侄凌聪吉,奉家师元尘上人之命前来,向师叔请安,祝师叔:玉体康泰,万福金安!”说完就磕了两个响头。
  谷健雄突听到眼前这英俊不俗的少年,自称是义兄元尘上人的徒弟,遂仔细的将凌聪吉打量一番,见这少年,骨格清秀,仪表不凡,双目之内神光十足,分明内功已有相当火候,论年纪最多十八九岁,能有这种造就,实在难得,像这种万中选一的良材,为义兄收为衣钵传人,实在是一佳事。心里遂不住的暗暗替元尘上人高兴。
  金梭追魂谷健雄将凌聪吉打量已毕,遂伸手将他拉起,嘴里呵呵笑道:“贤侄远道而来!何必如此多礼,老夫不知贤侄至此,接待来迟,尚希贤侄不要过意!”说完接着又说道:“贤侄,我那义兄可好!”
  凌聪吉赶忙答道:“多谢师叔问候,家师一切均安,祈师叔不必挂怀!”
  金棱追魂又是一声呵呵大笑,并说道:“此地非叙话之所,来!有话我们里边去讲!”说完遂拉着凌聪吉一只手向内院走进。闲言不表。
  再说金梭追魂谷健雄自归隐以来,任事都感到称心如意,唯独一样,至今已是年过半百,而膝下犹虚,虽说他禀性豁达,自己一生从未收徒,而又无一子半女,眼看自己已届风烛残年,如有不测,自己这身武功岂不随己逝去,那样怎对得住恩师一番育化之恩,不如将自身武功传于聪吉,借他之手发扬光大,这样一来,绝技既不会失传。
  同时也不感愧于恩师在天之灵,岂不两全其美。
  主意即定,遂对凌聪吉言明。这种千载难逢的良机,凌聪吉哪有不允之理,由这天起即开始授艺,一个授者尽力,一个虚心苦学,于是尽传所学,尤其双手齐发的金梭独门暗器,更是青出于蓝,日后他凭此绝技在江湖上赢得双手金梭的美号,后话不表。
  一日金梭追魂谷健雄把凌聪吉唤进客厅,命其坐下,然后对他说道:“贤侄,你来到寒舍屈指算来,已经一年多了,在这年余之中,你已尽得我之所能,往下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再教给你啦,近半月来,我曾暗中不断的对你考察,发觉你进步之快,大出我意料之外,就是功力方面稍显不足,凭你过人的颖悟,只要勤练不辍,定能扬名武林,成就如何就靠你自己了,我深盼贤侄能好自为之!”说完稍顿,不等凌聪吉答话,又继续说道:“本来我还想让你多住一些时日,然而你尚有师命在身,不便使你再多耽搁,所以我想今晚替你饯行,明天你就可以上路赶赴京师,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凌聪吉连忙躬身答道:“谨遵师叔之命,小侄决定明日一早上路,惟对师叔饯行一节,小侄实不敢当,尚祈师叔能收回成命!”
  金梭追魂呵呵一笑说道:“聪吉!你对师叔还见外吗?”说完拉起凌聪吉的手直向后堂走进。
  一宿无话,第二日早上天尚未亮,凌聪吉一切都整理妥当,在黯然神伤中告别了金梭追魂及其夫人踏上赴京师的大道。
  北京,为当时京都所在地,又是天子脚下,市面上热闹异常,再加上名胜古迹又多,为四方游客所必至,所以店肆林立,商贾如云,无论大街小巷,都充满了行人,其热闹情形可想而知。
  凌聪吉经过了二十余日的晓行夜宿,这天傍晚,才算赶到北京,进入城中一看,其热闹情形,为他生平所罕见。要不是因为身体太疲惫不堪,需要休息的话,他真会浏览一番,大开一次眼界,虽然如此他还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家客店住下。
  凌聪吉在北京一晃就住了半月有余,所要办的事情因时日间隔太久,已是沧海变桑田,人面已全非,他要办的事情,连一点头绪也没有,所要找的人,不是他往,就是故去,一时叫他如何办起呢?在这种情形,只有暂时放弃,等以后再说了。
  一天中午他由街上回来,一进店门就听到店掌柜大声的在呵斥责骂一个人道:“并不是我没有同情心,而是你也要替我想一想,假若所有的客人都像你的话,那我们开店的只有喝西北风啦。也不晓得哪辈子没做好事,碰上你这么一个倒霉鬼,现在干脆给赶出去,不要病死了,还要我们赔副棺材钱,那才更倒霉。”
  凌聪吉一进门,就看到店掌柜,挽袖插腰气势汹汹的立在一间客房的门口,正在对着里边高声嚷骂。
  凌聪吉一时好奇心动,遂迈步上前,对店掌柜的说道:“掌柜的,是怎么一回事,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
  店掌柜的一听有人对他说话,连忙回过头来一看,见是凌聪吉,就急忙换过一付笑容指着那间客房说道:“小哥,你有所不知,屋里那位客人,住下来快两个月了,连一文钱也没给过,不但如此,一来就病倒了,请先生吃药都由店里代垫的,我们对他可以说是仁尽义至,只盼望他快一点把病养好,给钱不给钱都无所谓了,我们算交个朋友,谁知道他这两天脾气可大啦,动不动就骂人,弄的伙计们都不愿意再给他送饭,我还一直劝伙计们多忍耐一下,可倒好,他是得寸进尺,光骂还不算,今天居然动手打人,刚才李三保给他送饭进去,一进门二话没说,把李三保按住就暴揍一顿,小哥,你看天下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吗?我是忍无可忍,才要把他给赶出去,钱我也不想要了,只要他肯搬家,我就要烧高香了。”
  店家的语声刚住。
  蓦听屋里传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声,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好狡滑的东西,你讲的比唱的都好听,把你家少爷说的连猪狗都不如,要是你稍具人心,我的病也不会严重到这种地步,我现在也没力气和你这狡滑的东西辩白,是非曲直自有理在,你们等着好了,只要我不病死,终有一天我会回来找你们这群没人性的东西算帐,你不要再赶我,我马上就搬出去。”说完,只听屋里那个人,呼呼不止的喘大气,其中尚夹着哼哼之声,好像是痛苦、疲累以极。
  一时凌聪吉勾动侠肠,同时心里暗暗想道:“其中定然另有文章,店家之语决非尽实,卧病被困之人,若是武林同道,我应当伸以援手,才不失侠义本色。”想着,遂举步向屋内进去。
  凌聪吉进得屋门一看,把他吓了一跳,只见一个额骨高耸,双目深陷,年约三十余岁,身体半倚在一条破棉被上的汉子,见他进来,神色之间显出一种疑惑不解的样子,同时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双手用力按在床上,挣扎着要坐起来。
  凌聪吉的目光一接触,使他大吃一惊,只见那人双目之内,神光内蕴,睁合之间灼灼逼人,从其目光中,根本看不出是身罹重病之人,分明是武功已有相当造诣,否则绝不会有此现象。
  凌聪吉赶忙上前,将那人扶住,嘴里说道:“这位老兄,你贵体欠安,还是躺着休息好了,千万不要客气。”说完稍停,接着又说道:“这位兄台,我刚才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北方人,不知因何至此,会落到这种地步,如有什么困难,尚祈坦诚相告,小弟能力所及,定当略效微劳。”
  那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接着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他自称姓张名天赐,杭州人氏,以保镖为业,此次他北来寻友未获,本意想即刻返回江南故里,恰巧在这个时候,身罹重病卧床不起,带来的百余两纹银,在住店的头天晚上,被店家趁他不省人事之时,全部窃去,他虽知是店家偷去他的银两,但苦无佐证,再者他又是患病之中,正是求人之际,一时不便发作,只有强忍下来。
  开始的几天,店家尚优礼以待,替他请来医生疹治,一日三餐尚称丰富,奈何我所患之病,是沿途劳累再加上饱受风寒,慢慢累积而来,非普通药物所能奏效,需要长时期的静养,店家若具人心,使我能静养一段时日,也许会有好的希望,谁知道这万恶的店家,在我患病的五六日后,就露出了他奸恶的面目,一改往常,先是借口生意不好,将一日三餐改为两餐,又过一段时日,又借口客人多,卧具不敷应用,将我所用的被褥全部拿走,换来了这么一条破烂不堪的棉被,我清楚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跟他多讲也是毫无用处,相反换来的是蔑视及讽言讽语,所以我还是强忍下来,然而近半个月来,他们是越来越不像话啦!
  一日二餐,不但未照时间送来,就是送来,也是一点点残茶剩饭,数量之少,两餐不足一餐之用,我实在是气恼不过,一时忍耐不住,才出手伤人。
  凌聪吉听后,心里非常气愤,遂将店家找来,大大训戒一番,命其好好照顾张天赐,每日所需银两只管向他支取就是,吩咐店家毕,又安慰了张天赐几句,才告辞出来,由此凌聪吉每天总要抽出一段时间,去探视张天赐的病,闲言不表。
  转眼之间,又是半月有余,张天赐在凌聪吉细心照顾之下,已是痊愈。
  一日张天赐对凌聪吉表示他的病体已是痊愈,他即日上路动身返回江南故里,对凌聪吉的照顾之恩,是刻骨难忘,日后如有需他之处,只要一纸相招,就是粉身碎骨,也是万死莫辞,临分手之际,张天赐由怀中取出一枚玉钱,拿在手中,沉吟良久,才说道:“凌兄弟,你我从此一别,天南地北,海阔天空,重会之期未卜何日,愚兄身无长物,只有这枚玉钱,是祖传之物,据家祖言道,此钱是上古之物,内有血龙一条,每逢风消,而血龙也隐于无形,今赠恩兄,尚祈笑纳,留作纪念。”说完将玉钱递上,凌聪吉再三推辞不下,只得收下,二人遂在黯然神伤之中,握手分别。凌聪吉无意之中,巧得亘古至宝血龙玉钱,后来却引起无限风波,后话暂且不提。
  凌聪吉送走张天赐之后,他行程本无定计,认为北来一趟等于空跑,何不借此机会,畅游我国酷寒极北之地,主意即定,休息一晚,第二天他又踏上了北上的行程。
  春来夏去,凌聪吉在我国酷寒极北之地,又度过了一个寒暑,在这年余当中,切实的干下不少行侠仗义之事,因其武功兼两家之长,再加上百发百中的金梭独门暗器,一时声誉大噪,威名远播,关外武林中,提起他来,可以说很少有人不知道,同时在这个时候,又赢得双手金梭的美号。
  是年夏天,返回关里,在北平稍事停留,即又取道南下,途中,想顺道探望师叔金梭追魂一下。
  六月下旬赶到金梭追魂的故居义堂村,这次是轻车熟路,不需要再打听,催马奔师叔在院而来,走到庄门口一看,使他惊奇不止,原因是金梭追魂家中,好像有什么喜事一样,人客往来不绝,径向路人打听,才知道金梭追魂自他走后不久,张氏夫人即怀胎有喜,今天刚好是满月。
  金梭追魂喜获麟儿,私心大慰,所以在满月这天,大宴亲邻,凌聪吉恰在这个时候赶来,见每一个进出的宾客均是笑容面满,他心中暗自想道:“师叔年过半百,才举方子,对师叔来说这是一件大事,我应当有一份不太菲薄的礼物来表示才好,然而目下身畔无一长物,这便如何是好?忽然想起张天赐临别所赠的那枚玉钱,这不是既大方又名贵的礼物吗?主意即定,遂举步跟着其他的宾客,直向庄内走进。
  进到庄内一看,只见在二进院落里,摆着有十岁桌酒席,都已经坐满了客人,旁边尚有五六桌未坐客人的酒席,看样好像是给后来的客人准备的。
  金梭追魂谷健雄脸上堆满了笑容,立在最上头的一桌席上,正在频频的对赴宴的客人劝酒,同时不断的对四下的宾客恭手施礼,呵呵的笑声不绝于耳。
  凌聪吉紧走几步,立在谷健雄的身侧,嘴里喊了一声:“师叔,小侄给你老人家道喜了!”说完就屈膝向尘埃跪下。
  金梭追魂正全神向其他客人周旋,蓦地听到有人喊他师叔,就连忙转头一看,见是凌聪吉,脸上顿时露出惊喜,见凌聪吉正要跪拜下去,就赶忙伸手将他拦住,嘴里并呵呵的笑着说道:“贤侄,你怎么还给愚叔来这一套,聪吉,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呢?我怎么一点也不晓得。”
  凌聪吉赶紧躬身答道:“小侄刚到没多大一会儿,见师叔正忙,没敢贸然打搅。”
  金梭追魂拉着他的手又说道:“有话等一下我们爷俩再说,现在先来吃饭。”说完就把他拉到席上,把同席的那几个客人,一一给他介绍一遍,因人数太多,凌聪吉一时也记不了那么多,只知道这些人,都是当地乡绅之流。
  凌聪吉抱拳对大家客气几句,然后才就席坐下,遂随着大家换盏交杯的吃喝起来,这种热闹场面,一直到夕阳西下,才告沉寂下来。
  等众宾客散尽,才跟着谷健雄来到后院上房,拜见过谷夫人,然后将那枚玉钱呈上,谷健雄及夫人推辞不下,才笑着收下来。
  凌聪吉由谷夫人手上将小孩抱过来,放在膝上一面逗着玩,一面将小孩端祥了一遍,只见这个小师弟,生就一副英武不凡的相貌,心中暗道:“此子将来绝非凡品,忽然他发现在小孩的右耳根下方,生着一粒绿豆般大小的红痣,丹红欲滴,非常惹人注目。
  凌聪吉虽仅是一瞥,但留给他的印象却很深刻,以致几十年后印象尚是犹新。
  他在内堂坐了一会儿,遂向谷夫人靠辞,随着谷健雄往书房而来,在书房内,凌聪吉把这年余来的所做所为,详尽的对谷健雄禀述一遍,谷健雄听后对他夸赞不止,二人一直谈到二更初上,才各自归寝。
  眨眼之间,凌聪吉在义堂村一住,就是二十余天,这日他才向谷健雄提出告辞。
  谷健雄实在舍不得离去,但为了他的前途,只有忍泪答应。起程之日,谷健雄紧握着他的手说道:“贤侄!今日一别,重会之日未卜应在何月何日,今生能否再见贤侄,实难预料。”说罢,面容黯然稀嘘不止。
  凌聪吉也被这离愁的感伤所笼罩,泪珠在眼眶内滚了两滚,被他强行忍住,差一点没流下来,强展笑容的说道:“师叔,小侄此去,一有空闲,就会再来看望你老人家,祈师叔不必记挂,师叔,请移驾回庄,小侄就此拜别。”
  说罢,遂跃身上马,在马上又回过头来,对着谷健雄抱拳施礼,就急忙回过头去,两腿用力将坐骑一夹,只听嘶嘶一声长叫,四蹄齐扬顺着大道疾驰而去。
  凌聪吉在马上,隐隐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贤侄,要多保重身体……”下面的话已听不清楚。
  凌聪吉时才为什么匆匆上马呢?原来他再不走的话,强忍住的眼泪,准会如河堤决口淌流出来,所以他才匆匆上马,想借此掩饰一下。
  天意注定人力难违,凌聪吉万万没有想到,他与金梭追魂自此一别竟成永诀。
  凌聪吉在大江以南,转眼之间就过了一个多年头,在这一年多当中,因其武功独到,使多少成名的武林英雄败在他的手下,一时威名大震,提起双手金梭凌聪吉来,很少人不知道,而于此时噩耗传来,金梭追魂谷健雄老英雄于一夜之间,全家遭仇人杀害。据传说凶手的手段毒辣惨酷以极,不但将全家十余口尽杀无遗,并将庄院付之一炬。

  第四章:灵驹与幼主的情谊
  凌聪吉骤闻之下,内心大恸,差点晕厥过去。但尚存万一之想,希望传话之人,所语非实,同时要目睹为凭,不能所信片面之语,所以他就即刻动身,日夜兼程,他虽然心急似箭,但是旅途遥远非一日所能赶到。
  他紧走慢走,于七日后,方始赶到义堂村。事情正如他人传说,一所占地数亩的大庄院,已尽付一炬,只剩下一片瓦砾灰烬。凌聪吉睹此情景心如刀割,眼泪如断线的珍珠,顺着两腮淌流不止,整幅的衣襟给湿了个水透,人也好像麻木一样,伫立了一个多时辰,才缓缓醒过来,心中暗暗想到光是伤心也没有用,还是把杀人凶手打听清楚替师叔他老人家报仇为上。
  遂走回村中找到一个相识的村人打听事情发生的一切经过,据那个村人说,事情发生太快,等众人发觉起火时,已是烈焰腾空,虽经众村人极力抢救,然火势太猛,已是无法可施,直等到火势渐衰,村人才将火头扑灭,但此时全庄已化为灰烬,后经村人在火场中掘出已经烧焦了的尸体二十余具,因面目全非,已无法辨认,只好合葬在一起,村人唯感奇怪的是,寻遍了火场的每个角落,也没找到小少爷剑华的尸体,小少爷剑华的生死,直到现在,在村人心目中尚是一个谜。
  凌聪吉听后,无疑的是给了他一线曙光,心中暗想,只要小师弟不死,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寻找回来,这样也算报答师叔对己一番育化之恩,村人所知也仅限于此,其他的是一概不详,不过众村人都异口同声的说,谷老爷子被仇人所杀,是毫无疑问,原因是从掘出的尸体上,尚可以看出被人戮杀之状。
  凌聪吉经村人指点,来到谷健雄的坟上,他一看到这座新坟,心里绞痛万分,不由自主的恸泪频流,涕泣不止,良久,良久,才止住哭泣,对坟跪下,心中默默发下两大重愿,一是无论走遍天涯海角,也找到师叔的仇人,替师叔他老人家报这血海深仇,第二未得到剑华师弟生死准确消息之前,决不轻谈婚配之事。
  凌聪吉怕触景情伤,于当日的夜晚,怀着一颗伤痛万分的心离开了义堂村,从此他漂泊江湖,走遍了大江南北,经过了五六年的明察暗访,然而连一点眉目也没有,后来听人传说,杀害师叔谷健雄的仇人,隐居川、滇一带,所以他才远来成都设立双龙镖局,想借机查探杀害师叔的仇人。
  一晃就是十年,在这十年当中,费尽了无数心机,然而还是毫无眉目,他每思及此,如坐针毡,五内如焚,总感到愧对师叔在天之灵。
  凌聪吉说完一番话,已是咽不成声,眼泪夺眶而出,器泣不止。
  而旁边有一个人,比他更为哀痛,哭泣之声比他更大,这个人就是那个少年,也就是前文所提到的,金梭追魂的独生子谷剑华。
  师兄弟二人骤然重逢,悲喜齐至,抱头痛哭,足有顿饭之久,才被李少华他们给劝住。
  剑华于停止痛泣后,由胸前把那枚玉钱掏出,递给李少华等人观看。
  凌聪吉突然问道:“师弟,你是怎样逃出虎口,而尊师是哪位前辈英雄呢?”
  剑华说道:“小弟的恩师,提起来各位也许有个耳闻,就是号称终南一老的智禅子。”
  剑华语尚未住,只见在坐众人,个个面露讶容,其中以凌聪吉为最甚,不但面露惊讶之容,同时更有一种惊喜若狂的样子,众人异口同声的噢了一声。
  原来智禅子远在三十年前,就已名扬四海威震武林,被誉为当今第一奇人,其武功深不可测,一身绝世武功,从未逢过敌手,凌聪吉尚在学艺之时,就听过此老的传说。后来突然绝迹江湖,据武林中传说,这位大侠已经仙化,想不到剑华竟是这位奇人的衣钵传人,试想在坐众人哪能不惊,同时他们也替剑华庆幸不止。
  剑华等众人惊容过后,才又接着把智禅子收他为徒的一番经过说出来。
  原来智禅子自退出江湖,在终南山青峰崖归隐下来,经过十余年的静修,已参透了无上妙谛,达到心止如水,情欲全消的境界,江湖上那种争名夺利,恩怨仇杀,被他视为过眼的云烟,丝毫不能使其动心。
  是年智禅子忽然间心浮气动,游兴大发,这是十余年来所没有的现象。连他自己都感到有点奇怪,然而此念一起,再也按捺不住,终于飘然下山。
  智禅子此番下山,本是毫无目的,只是畅游散心而已,在山脚下才临时决定先至京都一游的意思。主意既定,他遂踏上赴京师的途程。
  晃眼之间智禅子下山已是半月有余,在这半个月的当中。他已能越过陕西、山西,而进入河北。
  一个月色极佳的夜晚,智禅子正在顺着大道,驰骋赶路之际,蓦听得前面不远处,传来婴儿啼哭之声,这种声音传进智禅子的耳中,使他为之一怔,心中暗道:“在这荒无人烟的郊野,哪来的婴儿啼哭,同时又是深夜时分,其中定有原因。”他边想边朝婴儿啼哭之处奔去。
  走了约有半里之遥,见路旁生着一棵高大丛密的树木,那婴儿的啼哭之声就从树下发出。
  他借着月光朝树下望去,只见树根处卧着一匹黑白相间,状甚虚弱的花马一个最多一岁的婴儿,爬在马的胸颈之间,正在啼哭,而那匹马不断的用它那又长又大的舌头,在婴儿脸上舐来舐去,状甚亲昵。
  这种情景落在我们这位见闻渊博、武功超群的智禅子眼中,也使他感到惊讶不止,一时之间也摸不透其中道理。
  此时那匹马,已经看到智禅子,双睛突然怒瞪,胫间长毛根根直竖,很快的用嘴将婴儿叼起,神色之间对智禅子甚为仇视,衔着婴儿由地上慢慢站了起来,缓步绕着智禅子缓步走向大道。
  此时智禅子想一观究竟,那匹马一踏上大道,突然四蹄齐扬,顺着大道朝前飞驰而去,智禅子就是一愣,万也没有想到那匹马会来这一手,就在他怔愣之际,那匹马已跑去好几十丈。
  智禅子心中暗想:“算了,让它去吧!”
  然而冥冥中他觉得这件事,好像与他有极密切的关联,要是放手不管,会使自己悔恨终生,身不由主的,就展开了上乘轻功,朝马奔驰的方向赶去,只见他身形展开,如巨鸟凌空,起落之间他已拦在马头,嘴里低喝一声:“畜牲还不给我站住。”袍袖微扬,一股强烈无比的劲风,发自袖间,直朝马头拂去。
  那匹马正在疾飞怒驰,被这劲风一阻,一时收势不住。前蹄骤然离地,后蹄直立而起,嘶嘶一声长叫,而嘴里衔的那个婴儿始终没放。身体悬空转了一个半圆,才慢慢将前蹄落下来。
  智禅子不等它缓过气来,身形一晃欺身而进,右手在马上轻轻一按,看来是毫无用力,然而智禅子在这一按之下,已暗中用上二成真力,那匹马如何能吃的消,当场四蹄一软差一点儿跌倒尘埃,也没见智禅子用什么手法,那个婴儿已被他从马口中夺到手里。
  此时那个婴儿,被智禅子抱在手中,啼声顿止,更奇怪的是脸上展露着一种非常惹人怜爱的笑容,张着一双小手,直向智禅子胸前扑来,嘴里并不时的传出呀呀欲语的神态。
  智禅子第一眼看到这个婴儿,心里就产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好感,他将婴儿仔细端祥一遍,只见他相貌英武,骨根俊秀,心里不由自主的暗赞一声:“好一副美材,如加以好好调教,将来的成就定是不凡。”不提智禅子暗暗夸赞婴儿。
  再说那匹马,见小主人被智禅子夺去,正准备蓄势前扑再将小主人夺回之际,一眼看到小人那种高兴的神态,见智禅子脸上满布慈爱的笑容,双眼不眨的注视在小主人脸上,它这才知道原先所料已完全错误,心里一高兴围着智禅子欢啸不止。
  蓦见一股黑烟随风飘荡而至,这股黑烟好像使它忆起什么?将身体趋近智禅子,用嘴咬住智禅子衣袖,向黑烟来处直拖。
  智禅子对马的动作先是不懂,但是由其焦急的神色中,看出事情绝非偶然,说不定前面发生什么事情,遂决定一观究竟,挥手示意命马先走,自己紧随马后向黑烟来处直驰而去。
  奔驰了约有三十余里,只见黑压压的一座村落横在眼前,一股浓密的黑烟自林中冒出,那匹马回首对智禅子低低的厉啸一声,直向林内驰进,智禅子甫入林口,已听到人声沸腾乱成一片,此时智禅子才明白是林中失火。
  他忽然心中一动,暗暗想道:这把火与怀中婴儿定有关系,为了打破这个疑团,脚下用力,遂直奔火场而来,他到达之时,火势已被扑灭,众村人正在掘寻蒙难人家的尸体,他不愿骤然出现,怕惹起村人疑窦,遂隐在暗中静观究竟,只见那匹黑白相间的花马,围着火场乱奔乱跳,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黄豆般大的泪珠顺着长脸往下直淌。
  这个时候,有一个村人指着那匹马对身旁之人说道:“真奇怪,一个人也没逃出来,它倒跑出来啦。”
  另外一个村人接着说道:“这匹马命真算大,两次死里逃生,头半个月里,一群马贩子捆着它由村边经过,因它太不听使唤气得那几个马贩子,想把它活活打死,刚好谷老爷子因外出归来,看到它被打的已是奄奄一息,心中甚为不忍,一时生恻隐之心,用几十两纹银给买了下来,算是救它一条活命,这次大火谷老爷子全家大小生死不明,唯独它又安然脱险,你们说它的命大不大。”
  众村人对花马议论之时,这番话引起藏身暗中智禅子的注意,眼神不自主的朝花马瞟去,他这仔细的一望之下,使他大吃一惊,口里暗叫一声“惭愧”。
  原来这匹马,从外表看来瘦弱不堪,根本就不值一顾,但此时在智禅子的眼中,则就不然,只见那匹花马,跳跃悲鸣不已,头顶正中天生一丛白如霜雪的长毛约一掌之大,根根直竖,而在白毛正中又生一撮稀疏疏的红毛,随风飘动丹红欲滴,假若不留意的话,根本就无法看出,最奇的是每逢前后四蹄离地跳起时,蹄跟必定向四外散开,分成六趾,每趾之间有层薄膜相连,好像是支离破碎,然而四蹄一着实地,又自然合拢,不留丝毫痕迹。
  这些迹象落入智禅子的眼中,哪能使他不大为惊奇呢?因为这些奇异之处看来,分明是武林中只闻传说而未见过的雪顶红百里龙驹。
  此马不仅脚程疾如风飞,而情性极为忠义,一经认主,誓死相从,并有一样最大的奇异之处,能预知吉凶,就是头顶红毛一现,必有凶险之事,所以此马被江湖上称为一宝,但此种通灵之物,是可遇而不可求,所以近百余年来,从未听说过武林中有此种灵驹出现,而此驹由何处而来呢?智禅子正在暗暗思忖之际,那匹马突然走至智禅子藏身之处。
  就着智禅子的怀中,又用它那长舌在婴儿脸上舐了几舐,黄豆般大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扑簌簌的落了婴儿一身,良久,良久,才依依不舍的将长舌收回,对着智禅子将首连点几下,然后低啸一声,其音低沉哽咽,犹如人悲,智禅子差一点被这低沉的悲鸣,和感人的情景,一掬同情之泪。
  花马低鸣之后,又朝婴儿望了几眼,接着又是一声低鸣,只见它长大的身体,猛然转了一个方向,四蹄齐扬朝黑暗之处飞驰而去。
  智禅子朝着花马奔去的方向,注视良久,才将目光收回,对怀中婴儿看了一眼,暗叹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天意如此,人力难违,初隐之志此生恐难如愿以偿。”
  火熄人散,只剩下一片残瓦断木的火场,智禅子不愿再多逗留,避免触景伤情,遂抱着婴儿离开了义堂村。
  经此一来智禅子的游兴顿消,再也提不起一点兴头,怀抱婴儿连夜返回青峰崖。智禅子由村人口中对剑华身世已获知详尽,为了江湖道义,同时他也实在喜爱剑华,所以十余年来,他在剑华身上费尽了心血,不但把自己一身绝世武学倾囊相授,并身兼慈母严父之职,所以师徒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比父子之情尤过而不逊。
  剑华十七岁这年,智禅子认为剑华武功已成,才命他下山,寻访仇人,湔报灭门的血海深仇。
  剑华将这段经过讲完,已是唏嘘咽不成声,众人也陪着洒下不少同情之泪。
  良久,双手金梭才止泪说道:“听师弟之言,对杀害师叔的仇人,至今尚是下落不明。”
  剑华将首微点,神情黯然已极。
  双手金梭凌聪吉赶紧用劝慰的口吻道:“师弟你也不必过于悲伤,我想纸中包火,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从今天起,师弟就暂住愚兄之处,我们再慢慢设法。”说罢遂命镖伙通知厨下将席宴摆上。
  席间剑华才找到机会,将中午在汇英酒楼所发生的事情,很详尽的对双手金梭述说一遍。
  双手金梭听罢剑华之语,感到很是惊奇,遂对剑华说道:“以师弟的身手,在目前武林中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很难找出几人,然而戏窃师弟银包之人,身手之高可想而知,好在其并未怀有恶意,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但此人是哪一个呢?”说完双眉紧皱,沉吟不语。
  双手金梭正在苦思之际,蓦见剑华双目紧盯后窗,脸色微变,他尚未来得及探问情由,只见剑华右手猛扬,两缕黄影脱手而出,疾如怒矢射向后窗,同时听到剑华沉声低喝道:“何方朋友,深夜至此意欲何为?”语住,人已飘然离坐。
  席间诸人只感到眼前人影一晃,再看剑华已飞立厅门,身手之快,使众人叹为奇观。
  双手金梭等人正在惊奇赞美之际,突听院中传来一声如夜枭悲鸣、震耳欲聋的桀桀怪笑,笑声入耳,使人毛骨为悚然,不寒而栗,但怪笑之声冗长不辍,忽高忽低,最后竟低如蚊鸣,虽细如蚊鸣,但清晰刺耳异常,使诸人“悚”、“栗”之感,比起刚才有增无减,同时心里烦躁难耐,此刻除了双手金梭凌聪吉、青峰剑李少华等二人,因功力较高,神色尚能自若,不为笑声所动,而其余之人已渐露不支之状。
  至于此际,一声清啸传自院中,其音清亮而润圆,犹如龙吟鹤鸣,乍听啸声好似来自遥远之境,感到绵软无力,最奇者,啸声入耳瞬即化作一股阳和之气,导行周身各处,刚才诸人被怪笑之声引来的悚林、烦躁之感,顿即消于无形,久久……
  清啸之声才戛然而止。
  至此,众人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相率离坐,径向庭院奔来,蓦然间又是一声桀桀大笑,传进诸人耳中,但这声桀桀大笑已无时才那种冗长利耳,一笑即止。
  接下去是一种阴森森的声音说道:“娃娃,想不到你还真有两手,今天晚上,要不是二太爷的命大,就差一点作了你的飞筷佳肴,二太爷的本意,想再向娃娃讨教几招,无奈因此刻我有要事缠身,不能久留,我这个心愿今天晚上是不行了,娃娃,咱们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完,即凌空跃起数丈有余,未见他如何作势,即将身形化为一招“巧燕投林”,头下脚上,如巨鸟翔空,只见他在空中略一停顿,轻飘飘的,向东侧厢房的顶脊落去。
  这种奇妙的身法,把刚刚步出厅门的几人看的是瞠目结舌,惊讶不已,正在几人惊愣之际,东厢房上的敌人,突然双手猛扬,一蓬耀眼生辉的银星,挟着嘶嘶之声,朝双手金梭等人当头罩下。
  这蓬银两因为来的太过突然,再加上几人事前根本未生丝毫戒惧之心,等到惊觉已显太迟,银雨距头顶最多不过数尺之遥,要想躲避已是不及,几人不由的哗然惊叫、恐慌万分。
  声闷哼,那个施放暗器,偷袭众人的黑影,好像断线的风筝,在空中翻了好几个滚,才扑通一声,坠落在地下。
  这个贼子也真利害,随落即又跃起,嘴里破口大骂:“狗娘养的,等着好了,老子要不报今夜之一掌之仇,誓不为人。”他边骂,身形却如怒矢离弦般朝暗处逃去,眨眼的工夫,庞大的身影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幕惊心动魄的局面,随着敌人的逃去,而告宁静终止,双手金梭几人,也暗暗的抹了一把冷汗。
  原来敌人趁双手金梭几人不备,突然施展满天花雨的歹毒手法,用暗器偷袭双手金梭几人,就在千钧一发、危迫眉睫之际,被剑华及时施展混元一气功,纵起身形,一招二式,双掌分向敌人及暗器击去,把众人从千险之中救了出来,同时也击中敌人一掌。
  事后,双手金梭从地下拣起几支被剑华打落下来的暗器拿进客厅就灯光之下,仔细一看,他不看还好,这一看,当场又把他给吓出了一身冷汗,衣袖在脸上频挥不止,接着叹了口气,对剑华说道:“愚兄等今夜已是投胎再生两世为人啦。”说完,双眉紧销,将头摇来摇去,惧容犹存。
  剑华惊奇满面的问道:“师兄,此物何名,为什么有那样利害呢?”
  双手金梭看了剑华一眼,才说道:“师弟,你初履江湖,对此种暗器,尚不太清楚,就连为兄也是听闻已久,今夜初见,此物名叫七步封喉透骨针,是用上好精钢打造,针尖两侧制有倒须,周身并喂有巨毒,利害无比,中者七步之内见血封喉而死,无药可救,因其形式奇特,所以为兄一眼就可将它认出。”
  剑华拿起一只,就着灯下仔细一看,见此针长不过半寸,细如牛毛,周身发出一种蓝中带乌的光泽,尖端两侧果有倒须两个,但拿在手中轻如无物,他一时好奇,顺手将将针放进一只酒杯之内,刹时那杯酒就完全变成乌黑之色,这还不算,那酒好像沸水滚腾,溢出杯外,滚到桌面上,发出哧哧之声,冒起一股白烟,将桌面烧焦了一大块,这种情形看在众人眼内,个个是目瞪口呆,露出了惊惧之色。
  静默良久,剑华才又问道:“师兄,今晚现身之敌,其姓名为何,是否即是施用此物之人。”
  —双手金梭闻言将头微点,然后说道:“此人姓鲁名绍外号人称七步追魂,此人共有师兄弟三人,老大毛归人称双头蛇,鲁绍居二,老三赖檀人称狐面狼心,三人均是心狠手辣,有滇南三怪之称。十余年前三怪为了躲避一仇家的追踪,才远逃滇南,投在铁掌老怪的门下,重新苦练武功,准备对付仇家之用,一面得以暂时托身保命,眨眼之间这件事已经有十余年之久了……”前些日子我在偶然中听人传言,三怪已再度出现江湖,而武功较前大为精进,远非昔比,并均寄身铁掌帮中,分任内三堂堂主,执掌帮内生杀大权,颇为铁掌帮帮主玄掌翻天黎摇曾所重视。”
  稍顿,接着又说道:“远在数年以前,愚兄就听武林传言,杀害师叔之人,就是三怪所为,但苦无证见,愚兄一时未敢贸然下手,所以隐忍至今,未能替师叔他老人家湔雪此仇,为兄每忆及此,就如乱箭钻心,感到愧对师叔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说完已是眼含痛泪,抽泣不止。
  —旁边坐的剑华,被双手金梭的一番言辞,又触动满怀愁伤,不由自主的俊目之内珠泪滚滚沿腮而下,犹如江河决堤,同时亦咽不成声。
  良久,良久,才收泪止泣,又默坐片刻,于四更初上,才由双手金梭陪同,到事先准备好的房间内就寝。
  一夜无话,转眼旭日东升,昨夜剑华归寝之后,躺卧床上,一时思潮频起,新愁旧恨齐涌而至,辗转翻侧彻夜难眠,一直到晨鸡高啼的时候,才朦朦胧胧的把眼合上,合眼未久还没睡熟,继被四周吵噪之声惊醒,睁眼一看天已大亮,此时他感到疲劳异常,本意想再小睡片刻,但继而想到,自己初来此也,就这么晚起,师兄虽然不会说什么,也怕被别人笑话,同时由昨夜迹象看来,铁掌帮倾力来犯,已成定案。
  以双龙镖局目前的力量,决非铁掌帮的对手,自己要赶紧趁着这短暂的工夫,调息复原遂盘膝坐在床上,运起师门内功心法,行气运功,使那种疲劳倦态已逐渐消失,这才起身下地,草草漱洗,即迈步出门,径奔大厅而来。
  剑华走进客厅一看,黑压压的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其中大部分是自己见过的,只有二三个没有见过,他立在门口,对大家一抱拳,道了一声早安,众人也起立对他抱拳还施一礼,道声早安。
  双手金梭顺势把那两个昨天未在场的镖师,替剑华介绍认识,剑华谦逊数句,才在双手金梭下手就坐。
  双手金梭和剑华一样,昨夜频思一晚,未曾合眼,将迎敌之事在心里做了一个详密的布署,因为心里有事,所以在天刚一放亮,他就起身来到大厅,把一干镖师招来,简简单单的将布署情形,当众说了一遍,在座的镖师又提供一些意见,直到剑华进来,迎敌的布置在大体上已经就绪。
  此时刚好开上早点来,众人才停止议论。
  早点一毕,众镖师分头办事,大厅里只剩下双手金梭和剑华二人,这个时候双手金梭才有机会,将布署的内容又对剑华讲了一遍。
  中饭过后,双手金梭和剑华联袂而出,将双龙镖局的四周,仔细踹踏一遍,以备进退之需。
  凉秋的季节,昼短夜长,眨眼的工夫已是华灯初上,夜市已经开始,四下里显着异常热闹,叫买叫卖之声乱成一片。
  此刻的双龙局镖一反往态,寂静异常,里外均是鸦雀无声,几进院落里,除大厅上灯光高举,亮如白昼外,其他地方,俱是灯火全无。这是双龙镖局自开设以来所未有过的现象。
  双手金梭凌聪吉与剑华踞坐大厅,相对低言,看样子好像是茗茶谈心,安闲已极,但实际情形如何,就非外人所能窥知。
  二更将尽,夜市已休,四周吵噪之声已渐渐平静下来,此刻双手金梭与剑华已停止低语,同时两个人周身装束的非常利落,正准备分头巡视一番。
  蓦的后窗传来嗖嗖的两声轻响。因为响声太小,假若不是聚神倾听的话,准会忽略过去,但这种轻响怎能瞒过内功已有相当根底的剑华呢?
  沙沙之声一人剑华之耳,他即可断定,这是夜行人奔驰而过带起的风声,剑华不敢怠慢,对双手金梭一打手式,接着将身形一晃,遂施展出缩地换形的上乘轻功,未见他脚下如何用力,庞大的躯体已飘然出厅,他不等身形停止,右脚尖猛的一点地面,身形又笔直向上升起,身悬空中将腰微叠,瞬即化为一招“孤云自舒”,如落叶飘风般,轻飘飘的落向大厅屋脊。
  剑华身立厅脊举目四望,周下里是黑糊糊静悄悄,除了远处一两盏灯光微闪及一两声犬吠之外,任什么东西也未看见,他又凝目聚神的向四下里搜索一遍,所见情景与前相同,毫无异样。
  此刻,剑华是既惊又纳闷,不由自主的暗暗想到,时才假若自己判断不错的话,那此人的轻功火候,可以说是已入化境,凭自己是望尘莫及,就连恩师他老人家,亦未能达到此种晃眼即逝的境界。
  小侠思忖及此,一股寒意直袭心头,认为敌人如果确拥有此等高手,那后果真不堪设想。
  双手金梭亦于此际跃登屋面,悄立剑华身旁,低声问道:“华弟,有何发现吗?”
  剑华将头微摇,接着看了双手金梭一眼,然后亦低声说道:“师兄,请速回大厅,小弟有话要对师兄说!”说完即纵身向庭院落下。
  双手金梭从剑华的神色中,已经看出事情有点不对,他亦赶紧跃身下地,随在剑华身后,向大厅走进。
  蓦听剑华在前面,呀的一声惊叫,接着见剑华跃身纵起,从大厅的正梁上,取下来一张纸条,拿在手里双睛一眨不眨的愣视着。
  双手金梭凌聪吉赶紧移身向前,就着剑华手中,向纸上看去,只见上面写着“帮贼即至,速作准备”的八个字,字迹娟丽清秀,与那封警函笺的字迹是一模一样,分明是出于一人之手,双手金梭心中不由自主的暗叫一声惭愧。
  自己与师弟剑华两个人在此,竟让人家如入无人之境,留条之后而又从容隐身,身形之快为自己平生所罕见,照此看来师弟都未必能有此种身手。从种种迹象看来,此人系友非敌,否则的话……双手金梭已不敢再往下想去。
  一旁的剑华,手持纸条,嘴里喃喃自语的说道:“又是他,又是他……”
  正于此际,忽听前面传来几下,梆,梆!的声音。
  双手金梭赶紧对剑华说道:“华弟,前面已发现敌踪,你我速作准备,迎上前去!”
  双手金梭语声刚住,左右两侧亦同时传来梆,梆……的声音。双手金梭一跺脚,恨恨的说道:“华弟,贼子竟分三面攻来,事已急迫,为兄先行一步。”说罢,即跃身出厅。
  原来这梆梆之声,是双手金梭事先视定好的报警信号,此时前、左、右三面,梆梆之声连响不绝,表示敌众即将进入镖局。
  剑华不敢怠慢,将手中纸条向怀中一塞,紧随双手金梭的身后,向厅外跃出。
  敌人来的也真够快捷,就在双手金梭与剑华纵出大厅之际,敌人已在对面屋脊现身,同时左右厢房屋脊之上,亦出现十余名敌人。
  剑华举目向周遭环视一遍,见对面屋顶并排立着三个人,年纪约均在四十左右,一律穿着过膝的半大长衫,白袜黑鞋,嘴角挂着微微的冷笑,身后高矮不等的立着五六个人,原来此三人就是滇南三怪。
  东厢房上亦排立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是剑华认识的,就是广原城败在自己手下的秦川双魔。其二人身后亦散立着五六个人。
  西厢房上,亦并排站着三个人,此三人的形迹很是特殊,看来非常扎眼。只见当中一人,身量异常矮小,并且骨瘦如柴,也是穿着白袜黑鞋,过膝的半长大褂,胸前白髯雪白如银,足足的半尺有余,被风吹的飘荡不停,年岁总在六十左右。其貌甚为不扬,猛然一眼,真看不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但其双目之内精光四射,远远看去,犹如两点寒星,显然内功已达相当火候。
  在矮瘦老者下首,站着一个神彩飞扬,俊美异常的少年,年约二十五六岁,一身书生装扮,衣着甚为华丽,很像一个富家公子,但其双目流盼之间,邪气很重。
  在矮瘦老者上首立着一个头大颈细、身量中等的老者,年约五十余岁,相貌狰狞可怖,一身装束与矮瘦老者相同,双目睁合之间,也是精光四射,但与矮瘦老者相比,就要略逊一筹。
  此三人站在一起,不伦不类,而剑华对此三人亦是特别注意,因他临下山之际,智禅子曾说过,凡是身貌畸形之人,敢在江湖上行走,定有过人之处,万不可轻视,所以剑华对此三人,特别注意,在三人背后亦散立着五六个人。
  剑华看完周遭敌人,心中不由的暗暗着急,以情势来论,自己这一方面决非贼众之敌,看来今夜非破出死命与敌周旋不可,剑华想至深处,不由自主的钢牙紧咬,杀气外露,不提剑华深思破敌之策。
  双手金梭看完周遭情势,心中的急慌比剑华更甚,但他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心里虽然发慌,但丝毫不溢于言表,只见他将面容一整,抱拳对周下贼众环施一礼,然后朗朗说道:“各位朋友,是哪条线上的,恕凌某眼拙,未识各位朋友金面……深夜光临,有何见教,凌某敢请赐告!”说完又是一抱拳。
  双手金梭语声刚住,只听对面屋顶上,并排前立三人之中,最左边的那个人先是嘿嘿一声冷笑,然后说道:“双手金梭,你也不要再装蒜了,我们是谁,干什么来的,你肚子里早已雪亮,咱们现在是打开窗户说亮话,现给你两条给路走。
  “一、三天之内,将双龙镖局遣散停业,你本人并远离云、贵、川、陕四省,从此不再踏入半步。
  “二、率众归顺铁掌帮,听候差遣。
  “以上两条路,可任选一条,否则,哼!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不够朋友,今夜要使双龙镖局鸡犬不留,化为灰烬!”说完又是一声嘿嘿冷笑。
  以上这番话听进双手金梭与剑华耳中,只把二人气得是肺腑欲炸,七窍生烟。
  剑华不等双手金梭答话,张口一声哈!哈!长笑,笑声犹如龙吟虎啸,直上云霄,历久不散,一听就知道他是怒极而发,久久笑声才戛然而止。
  剑华的笑声使得群贼个个面露惊讶之色,其中以西厢上的矮瘦老者为最甚,只见他双眉一皱,将头微摇。
  再说剑华笑声一住,接着即用低沉着声音:“你们也欺人太甚,我这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还没有把你们这群畜牲不如的东西看在眼里,今天晚上如果有谁敢动双龙镖局的一草一木,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我要拿他的狗命抵偿……”剑华语声未落。
  忽听对面屋顶上,一声暴喝,呔!接着一个人说道:“二太爷不但要动你的一草一木,同时还要要你的狗命!”人随声至,疾扑而来。
  剑华只见一条黑影,挟着两股劲风,当头袭至,人又是哈哈一声长笑,在笑声中身形一晃,向后撤出三步有余。
  只听到砰的一声暴响,地下尘土飞扬,房上的群贼只看到尘土迷漫之中,一条淡黄的身影一闪,接着就听到哎呀一声。
  原来剑华撤后看到一个粗眉大眼、体躯雄伟的彪形大汉,手中两柄足有半张薄扇大小的仙人掌,砸在他刚才站立之处,两柄仙人掌陷进地面,足足数寸有余。
  剑华不等他缓过手来,即欺身上前,右手食指直伸,径向大汉的肩井穴点去。
  大汉猛袭剑华的一招落空,他就知道要糟,但万也没有想到,剑华来的会这么快,未容他有刹那缓手之机会,已欺身直进。要想撤身避敌已是不及。
  大汉暗中将牙一咬,心中暗道:“豁出去弄个两败俱伤,也不让这个小杂种称心如意!”想罢,遂力贯双臂,将尚未提起的一对仙人掌,横着向剑华双腿扫去。
  剑华突然感到两股劲风,迎着双腿扫来,他不用看,就已经了然于胸,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见他低低的一声冷笑,将右手疾点之势猛然一停,同时五指并伸,改点为按,按在大汉的左肩之上,他的身形亦借着这一按之力,凌空而起,离开地面二尺有余,轻而易举的,就躲过了大汉的一招“横扫千军”。
  大汉因是猛力施威,劲力十足,带起来的呼呼风声将地面上的尘土都给吹了起来,其劲之足可想而知,然而双掌扫过,如同无物,此时他已自发觉招式走空,心里不由大急,要想收势隐身,已是力不从心,庞大的躯体,被这横扫未衰的余力,带出去两三步之遥,才算勉强扎住身形,而凌空虚悬的剑华,就如枯叶飘风,随着大汉猛冲之势,轻飘飘的亦向前移进了两三步。
  剑华不等大汉的身形站稳,就立即施展出分筋错骨法中的重手法,将按在大汉肩上的右手,五指贯力往里一收,硬生生的将大汉臂肩之处的环骨给捏了个粉碎,同时飘身坠地,退回原处。
  只听到哎呀!当啷!一声,那个大汉已是脸色大变,顿呈灰白色,浑身颤抖不已。豆大的汗珠,如同雨落,顺着两腮淌流不止,左手臂软绵无力的向下垂着,就如同无骨,两柄仙人掌已横陈在大汉的脚下。
  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
  在剑华欺身直进的时候,房上众贼感到事情不妙,已有几人啊的惊喊一声,同时有七八个人不约而同的跃身下地,直扑当场准备及时援救大汉,他们的速度虽快,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大汉业已身受重伤。
  铁掌帮跃身下地的群人之中,就有滇南三怪的老大。
  双头蛇毛归,及剑华特别注意的那个矮瘦老者。
  提起这个矮瘦老者,在铁掌帮中亦是重要人物,现任铁掌帮总坛护卫的统领,武功之高尤在三怪之上,人称飞天蜈蚣丰沛纯,原为闽、粤间大盗,数年前才为铁掌帮所网罗。
  此刻那个受伤的大汉,已被两三个人扶坐当地,飞天蜈蚣走过去,把大汉左肩上的衣服用手撕开,低头仔细的检视一遍,只见他眉头微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从中倒出数粒丹丸,两粒让大汉干吞下去,余下的几粒用双掌搓开,摊敷在大汉的受伤之处。
  然后才转过身来,用精光四射的双目看定剑华,嘴里一声阴森森的冷笑,接着说道:“小杂种,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这么心狠手辣,那刘护卫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竟硬生生的将他的一条膀子废掉,使他落个终生残废,难道你就忘了血债血还吗?老汉豁出去,纵若落个以大欺小的罪名,也要教训教训你这个小杂种,让你也尝尝碎骨断臂的滋味。”说罢!身形一晃,竟朝剑华欺身而进,双手箕张,抓向剑华的双肩。
  剑华一上来,就对飞天蜈蚣特别注意,现在见他双手箕张,向他两肩抓来,他虽然不怕,但也不敢大意,等飞天蜈蚣的双手快要抓到自己双肩之际,左脚猛的向后一撤,身体随着一个翻转,使飞天蜈蚣的右手完全落空,左手擦胸而过。剑华的右手食指亦于此时点向飞天蜈蚣左臂处小海穴。
  蓦听飞天蜈蚣噫的一声,接着说道:“小杂种,你还真有两套。”
  他虽然在说话,但动作并未停止,只见他左臂下沉,双脚用力一个旋转,身形竟转到剑华的背后,双手原势未动又向剑华两肩抓来。
  飞天蜈蚣身形之快,使剑华吓了一跳,心里暗赞一声好快的身法,他感到两股劲风自背后袭向双肩,他不敢怠慢,遂将双肩微沉,接着施展出缩地换形的上乘轻功,身形如怒箭离弦般向前移出七八步远近,而飞天蜈蚣也真够利害,如影附形寸步不离的又跟了上来,双手原式未动,遥向剑华双肩抓来。
  此刻的剑华,心里是既惊且怒,惊的是老贼居然有这么精纯的轻功火候,凭自己那么快的身法,竟未将人家摔开,怒的是老贼也欺人太甚,先后两式均是袭向自己的双肩,好像一定要让自己尝尝碎骨断臂的滋味,以遂他的心愿,此时剑华就犯了牛脾气,非要用缩地换形的身法,避过老贼此招不可,所以他脚下猛然用力,身形骤然加快起来,围着四周游走不停。
  而飞天蜈蚣此时的心意,和剑华不谋而同,亦是惊怒交加,惊的是眼前这个少年,轻功火候只在自己之上,而不在自己之下,不是临敌经验太差不如自己,否则的话,自己真不是这少年的对手,他怒的是自己这种独步江湖的射影附形身法,在武林中罕逢敌手,凭着这身法,不晓得有多少成名的英雄栽到自己手中,而现在用到这少年身上,好像没有一点用处,今晚之事万一传入武林之中,自己的威名将因此扫地。
  所以飞天蜈蚣越想心里越急,不由自主的力贯双足,将射影附形的轻功身法尽力施威,紧坠少年身后,抱定不达目的誓不干休的决心。
  而剑华亦同此心,不将飞天蜈蚣摔掉誓不干心,所以二人算是暗中较上劲了。
  在开始的时候,旁观之人可以分辨出两个人的身形,但是越来越使众人惊异,因二人身形之快简直是变成了两团影子,再无法分辨出二人的身形。
  像这样足有半袋烟的工夫,二人的身法不但未因时间已久,稍显迟缓,相反的越来越快捷了。
  此刻所有在场之人,目光一瞬不瞬的盯向当场,蓦的东北角上传来一阵低笑声,这阵笑声虽低,但清晰可闻,如银铃乍响,悦耳以极,每一个人都感到笑声好像发自自己耳边,众人均感一愣,目光不由的齐向东北角飞去。
  但只闻笑声不见其人,忽然笑声变换了方向,由东北移向西南,此时这个发笑之人,一面笑一面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我的傻弟弟,你也真傻的可怜,这是什么时候,还发你的牛脾气,再不赶紧把那老家伙弄趴下,等一会儿你后悔也就来不及了,再说对这群东西,尽管下杀手,千万别手下留情,否则要吃大亏。”
  语声刚住。就听对面屋顶上,传来一声慑人心魄的嘿嘿冷笑声。
  接着有人说道:“狗娘养的,招子也不放亮一点,竟骂到二爷们的头上来了,是你自寻死路,那就不怪二太爷的心狠手辣。”
  语声才住,就见一条黑影,凌空跃起,犹如巨鸟翔空,直向西南角扑去,同时只看到黑影左手微扬,就见一蓬耀眼生辉的银星挟着一股破空之声,径向西南角一丈方圆之内,漫空罩下。
  黑影随着银星的罩落,亦轻飘飘的落向大厅屋脊,同时嘴里不断的发出嘿嘿的冷笑声。好像是暗处发言之人,已成了他的网中鱼,手中物。
  然而事情却出他意料之外,他所发出去的暗器,就如沉大海声息全无,下面没有一点动静。这时他才感到事情的不妙,笑声亦为之顿住,心里惊诧不已,蓦的背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冷笑声,接着有人发话道:“我说呐,哪一位能有这么好的身手,原来是鼎鼎大名的七步追魂鲁老英雄,这就难怪了。”
  稍停,接着又说道:“可惜是徒有虚名,把哄小孩的玩艺都给当成了宝贝,想不到滇南三怪竟是窝囊废,据我看来再回去练个三十年五十年,也不一定会有多大出息,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原来那条黑影,就是昨晚被剑华打了一掌的滇南三怪中的老二七步追魂鲁绍,他自昨晚败走以后,心里一天都在不痛快,认为这是平生的奇耻大辱,把剑华及双手金梭恨到顶点,在他们临来之际,他曾极力的主张分头行事,把双龙镖局完全化成灰烬,同时施展辣手,杀个鸡犬不留以雪奇耻,鲁绍的主张大家都抱定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而其中只有飞天蜈蚣丰沛纯极力反对,他认为如此做法,有失铁掌帮的威信,他主张明打明斗,使双手金梭等人败得心甘情愿。
  再者飞天蜈蚣自恃武功盖世,罕逢敌手,他私心认为三招两式之下必把双龙镖打个落花流水,所以对鲁绍的主张,大不以为然,在这种情形下,鲁绍当然不好意思强持自己的意见,只有点头默认。
  再说七步追魂鲁绍,听了背后那个人一片连骂带损的话,只气得毛发俱张,大吼一声身形猛的一个旋转向后望去,同时右手平扬就想施展埋首数年苦练而成的铁掌掌力,然而他伸出去的右手,半天亦没有将掌力发出,两眼愣愣的向前看着,脸上的神色数变,由愤怒而变为惊奇。
  何事值得鲁绍如此惊奇呢?
  原来当鲁绍回过身来时,收入眼帘的除了阵阵清风一轮明月之外,哪有半个人影,这就无怪乎鲁绍感到惊奇了。
  此刻鲁绍除感到惊奇之外,一股寒意直袭心头,心中暗暗想道:“在众目灼灼之下,此人竟能来去自如,身形之快为自己平生所罕见,看来今晚之事,实在有点棘手。”
  正当鲁绍惊惧沉思之际,蓦听背后又传来一阵冷冷的低笑声,同时又听到一个人说道:“我在这儿,你瞎看什么?现在我告诉你,知难而退,尚不失为上策,否则的话,等一会儿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听不听由你,我是要走了。”
  等鲁绍再回过身来,只听到风声飒飒,哪有一个人影,此时鲁绍是惊怒交加,想不到自己来到成都,没有几天的工夫,接二连三的受挫于人,他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一时他就怔忡在当地良久,他才被哎呀之声给惊醒过来,连忙举目向地下看去,只见飞天蜈蚣面色灰白,双目圆睁,看着那个少年,同时脑门上往外冒着汗珠,显然是已受重伤。
  飞天蜈蚣猛然大吼一声,双掌挟着一股呼呼的劲风,一招“乱推彩云”向少年胸腹部位打来,剑华并未还手,身形斜着向左闪出去四五步,躲过了飞天蜈蚣迎面推来非的一招。
  而飞天蜈蚣实非泛泛之辈,见自己一招走空,身形顺着双掌前推之势,向前猛跨一步,双掌一翻,斜着又向剑华的胸膛印来,然而他已是强弩之末,递出去的双掌,虽还呼呼风生,然已失去准头,伸出去的双臂上下摆动不已,下盘亦见散乱,身形摇摇晃晃的向前冲了两三步,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强闭口牙不让哼哼之声发出口外。
  原来正当剑华和飞天蜈蚣暗中较量之际,暗中发话之人,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剑华遂将身形放慢下来,同时运气护身,暗中将先天真气施展起来。
  再说飞天蜈蚣见剑华脚下放慢,认为剑华武功再高,到底是火候不够,已呈不支之象,心中大喜,遂力贯双掌,拍在剑华双肩,在他意料中,少年不当场毙命,也得落个终生残废。
  然而当他双掌打下,就好像拍向青石板上,不但如此一股凌厉无比的力量反震回来,因他倾全力以赴,毫无准备,要想撤身避过,那谈何容易,胸膛如中巨锤,喉头发甜,一股热气欲夺口而出,飞天蜈蚣知道自己肺腑已受重伤,他不敢怠慢,遂紧闭唇齿,将那股热气强行咽下。
  剑华看了飞天蜈蚣一眼,又闪身避过飞天蜈蚣的一招,然后沉声说道:“老英雄,你内腑已伤,如再强行运力施威,等一口真气一散,性命就难保全,还是……”
  剑华的语意未完,就听飞天蜈蚣狠狠的看了剑华一眼,然后沉声说道:“假仁假义的东西,今天我和你拼了。”说完,又向剑华欺身扑来。
  剑华眉头一皱,这次他不但未闪身避开,反而欺身上前,一招“平分秋色”将飞天蜈蚣一双手腕抓住,手指尖一用力,就将飞天蜈蚣的右手脉门按紧,右手则快如闪电般,将飞天蜈蚣胸前的府台、云门、中府三处穴道给闭住,随后将他扶坐地下。
  就在剑华动手封飞天蜈蚣三处穴道时,房上地下的群贼,连连大吼,就见十几条黑影,纷纷向剑华扑来。个个手拉兵刃,同时有几个人亦将双手金梭围住,此时气氛紧张以极。剑华及双手金梭见状大急,伸手由背后拉出兵刃,群贼只见金光一闪,少年手中已多了一柄金光闪闪的宝剑,剑尖上三寸来长的毫芒,伸缩不定,好像一条小金蛇欲凌空飞去,群贼见状个个脸露惊容。
  眼看一场混战即将展开,突然听到原先暗处发笑之人又说道:“你们这群瞎眼的东西,真是好歹不分,人家的一番好心好意,却作了喂狗屎,你们的护卫统领,要不是被人家闭住胸腹三穴,护住心脉,怕不早已伤重而死了,再说人家要下杀手,何苦等到现在,亏你们还有脸在江湖上称雄道霸,就凭你们这一大堆废物,连给我提鞋我都不要,趁早给我滚开,否则本……要揍你们了……”
  这一片连损带骂的话,把群贼给气了个半死,有几人就要拧身上房寻声扑去。
  忽见西厢房上的秦川双魔闷声不响的已先众人扑了过去,就在那两条黑影将扑到之际,暗处传出一声打,群贼只听到一阵嗖嗖的劲风,挟着一片黑点打向那两条黑影,这两条黑影的身形还真不弱,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双双使展出“巧燕翻云”的身法头下脚上,庞大的躯体就好像枯叶飘风,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第五章:三目蜍虎
  双魔的身形才一落地,暗处那个人又骂上了:“看不出你们这两个六肢不全的东西,还真不含糊,不过就是有点不要脸,广原城那件事,要是搁到我身上,早没脸见人了,哪像你们这两个浑蛋,还到处乱跑,我实在替你们难为情。”
  这句话听进双魔耳中,只气得浑身打颤,双双大吼一声,身形暴起,二次向暗处发话之人扑去,蓦听暗处之人骂声说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给脸不要脸,滚下去。”语声才住,就听到啪的一声,同时挟着一声闷哼,秦川双魔的身形起的快,而下来的也快,只见秦川双魔的身形在空中翻了两个滚,直落了下来,着地向后退了两三步才把身形隐住。
  双魔当着许多的人,丢了这么大的一个人。脸上哪还挂得住,二人相互一打眼色,就准备三次腾身而起,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把对方摸清是什么路数,不然的话哪还有脸见人。
  就在双魔纵身而起之际,突有一双手分别按在二人肩上,双魔连忙回头一看,见是滇南三怪的老大双头蛇毛归,对着二人微微一笑施了一个眼色,然后将双手撤回,径自转过身去,对铁掌帮一干人等说道:“弟兄们,情势逼的我们欲罢不能,诸位请按照来时分配的任务,尽管放手去干,不要留丝毫余地。”他这话才一说完,就见铁掌帮一干帮徒,纷纷跃身上房,只有滇南三怪的老大、老三,及那个少年书生另外还有四个人留在当场,手握兵刃已将双手金梭凌聪吉团团围住。
  此刻的气氛比刚才更为紧张,突然暗中发话之人又说道:“傻弟,我的话应验了。那个老家伙,不但已被救走,而贼子们的手段毒辣已极,准备火焚双龙镖局,现至事情已紧急万分,你赶紧收起你那种妇人之仁!尽管放手去干,杀了一个算一个,再存仁慈之心,就等于替自己招来祸害,四下里所布置的人只能抵挡一时,再久就怕支持不住了,你好自为之,我要对付那群狼孙子们去了。”
  此人一面说话,好像一面将身形展开,向外飞去,因为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在几十丈以外发出。余音久久不散,没有高深的内功恐难达到传音不散的地步。
  此人今夜先后发话数次,铁掌帮高手连连出动,不但未能把此人怎么样,甚而人家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没弄清楚,在场之人除了剑华心里有数以外,其他的人恐怕到死,也无法知道这个人是谁。
  此人第一次发话的时候,剑华心里就暗暗的一高兴,然而他除了高兴之外,心里尚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温馨之感,就连恩师智禅子突然来临,也不会使自己生出这种感觉。
  现在听到此人已去,他的心马上又提了起来,怕那个人发生意外,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恨不得马上赶过去,但是眼前的情势不允许他只身走开,他心里一急,就想赶紧把眼前这七八个人打发走,好去救那个人,好像那人真的已发生了性命之险一样。
  他遂马上转头对双手金梭急急地说道:“师兄,这批贼子也太心狠手辣啦,只管放手去干!不要再留后手,他说的很清楚,再存仁慈之心,就等于替自己招祸害!”
  说罢,一顺手中的金钰宝剑,左手捏住剑诀,同时欺身直向迎面几人扑去,一招“韩信点兵”,手中宝剑化出数点金光闪闪的寒星,分别点向迎面几人的胸部。
  双手金梭比剑华更着急,他对剑华所说的话,听的很清楚,但是他对其中的“他”字发生了很大的怀疑,他是哪一个呢?
  心里虽然怀疑思解不出,然而眼前的情势已不允许他深思下去,也是一顺手中宝剑,步着剑华的后面向左侧敌人欺身扑了过去。
  再说剑华一招“韩信点兵”,将手中的宝剑化为数点金光闪闪的寒星,分别攻向数名敌人,招式之奇,身形之快,使数名数人大吃一惊,嘴里不由自主的哗然惊叫,脚下用力,身形纷纷向后退去,然而还是有两个人缩身较慢,伤在剑华的剑下,胸前被划了五六寸长的一道血槽,血流如注,面色灰白,萎顿地上站不起来。
  此刻滇南三怪的老大双头蛇毛归突然大声说道:“兄弟们,这小杂种的手下又硬又毒辣,我们已有两个弟兄挂红,今夜如不把这个小杂种收拾下来,不但后患无穷,同时再也没脸回滇南去见帮主。来!往上上呀!无论如何也不让小杂种逃出手去。”
  说罢,一抡手中的蛇头七环鞭,欺身向剑华扑去,有三四个人紧随其后,亦向剑华扑过去。
  剑华虽然身怀绝学,然而临敌经验太差。
  刚才剑伤二人,见那两个人血流如注,面色灰白,他心里一软,脚下一慢,没有紧蹑敌后追杀过去,给敌人留了一个缓手的大好机会,而让群贼围了上来。
  剑华虽然不惧,但是要想一下子消灭尽净,就不是三招两式所能奏效的。
  此时围住剑华的四个敌人,进退配合的很好,几次剑华眼看就要得手之际,而又不得不回身自救,这四名敌人之中,以双头蛇毛归最为扎手,手中的一条蛇头七环鞭,招式非常精奇,再加上其内功亦相当深厚,几次剑华都差一点被他的蛇头七环鞭所扫中,其他三个敌人都依他为主。
  剑华早已看出此点,他心中暗想:“只要把双头蛇毛归收拾下来,其他三人就不足为虑了。”然而始终找不到一个下手的好机会,因为四个人进退非常有规律,没有空隙可寻,只要剑华集中力量攻击某一个人的时候,其余三人准会由背后袭来,使自己不得不回身自救,像这样足有二十余回合,剑华还没有得手,心里焦急异常,再加上他心里还记挂着另外一个人的安危,所以就更形焦急了。
  又是十余回合过去,剑华已经沉不住气了,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准备冒险行事,暗中左掌贯力,身形猛的向一个使刀的贼人扑去,一招“斜切睡莲”,径向敌人左手腕斜着截下,因为剑华是有计划而为,所以身形快如飘风,一闪就到了那贼人的眼前,同时招式也快得出奇,那贼人哪来得及躲避,眼看剑华这一招就要得手,忽然觉得有三股劲风从背后袭来。
  此时剑华如舍身不顾,继续向眼前的敌人攻去,这一招一定得手,反过来自己也会被背后三人所伤,就在这千钧一发,眼看就要落个两败俱伤之际。
  突见剑华右手后扬,猛然一个大转身,左掌挟着一股强烈无比的掌风,沿着左掌徐徐而出,连绵不断无尽无休,迎着背后三人扫去。
  三人之中以双头蛇毛归临敌经验丰富,身手也不弱,所以在剑华猛然转身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剑华并不是被逼的回身自救,其中定有原因,他就没敢奋力猛扑上去,并且暗中蓄势准备后撤,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如果不是他见机早,身形后撤的迅捷,怕要伤在剑华的混元一气掌下。
  那两个贼人这个苦就吃大了,只听哎呀!哎呀!两声,一个右手被剑华的掌风扫中,兵器脱手飞去不算,腕骨当场碎断,只痛的那贼人脸色灰白汗如雨下,左手托着右臂在当地只打转。
  另外一个贼人更利害,被剑华一掌正打中前胸,庞大的躯体就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出足有两三丈之遥,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双头蛇毛归一见大惊失色,只吓的三魂离窍,张口就是一声慌急的啸声,然后转身向后纵去。
  剑华一招得手,见双头蛇毛归张口一声慌急的啸声,就知道这是他的求救信号,他哪能放过这种好机会,低吼一声:“哪里走!”身形一晃,施展出缩地换形的绝顶轻功,将双头蛇毛归追了个首尾相连,剑华猛伸左手,施展出师门绝技大擒拿手中的追魂三招中的第一招“赤手搏龙”,径向虽头蛇毛归左肩抓下。
  剑华眼见双头蛇毛归已无法再逃出自己手掌,心中暗喜,突然一股凌厉无比的劲风,由左侧袭至,劲风扫中左臂痛如刀割,他再顾不得追袭双头蛇毛归,赶紧晃身后撤,同时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装束不伦不类的中年人,一袭非僧非俗的黄色长袍,齐膝的白色长布袜,脚上一双非常漂亮的云字福履,头上长发散披,但没有乱七八糟的样子,脸色阴沉沉的,再配上鹰鼻鹞眼,使人看了打心里不舒服。
  此人睁着一对精光四射的双目,正凝视着剑华,嘴角抿着冷笑,好半天才听他尖着一副喉咙说道:“龟儿子,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你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像你这种乳毛未脱的小鬼,就这么心狠手辣,再长大一点那还得了,像你这种晚生后辈,本不值得我老人家亲自动手,但是你那种飞扬跋扈的行为,我实在看不过眼,所以才伸手略施警诫,使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从此洗面换心,改过向善,好好做人,小娃娃我的话你服不服,要是不服的话,只管过来在十招之内,我要是不把你收拾下来,从此我就远遁深山,再不踏入江湖半步。”
  说完,满脸都是非常狂傲的神色看着剑华。
  这段话,听进剑华耳中,只把剑华气了个半死,一摆手中金钰宝剑,就想力拼强敌,蓦的一声桀桀轻笑,由大厅屋脊传来。
  接着就听到一个人说道:“像你这种欺师灭祖连狗都不如的东西,也配教训人。”
  说完又是一声嗤之一鼻的冷笑。
  这几句话一传入那个非僧非俗之人的耳中,只气的脸色泛白,鼻孔里哼的一声,也未看清他如何施展身形,庞大的躯体笔直的倒着跃向大厅屋脊。只向暗处隐身之人扑去。
  桀桀的笑声由数十丈之外传来,那个发笑之人一面向外飞驰,一面大声说道:“傻弟弟,这个老怪物由我对付,你赶紧收拾那群酒囊饭袋,还是那句话,能不留情就别留情,尽管放手去干。”
  这最后一句话,至少是在八九十丈以外说的,此人的轻功内功,使我们这位傻弟弟由衷的佩服。但是他心里不时泛出一丝丝的忧虑,原因是时才现身之敌,武功实在高的出奇,凭自己耳目之灵,人家到了身侧自己还不晓得,再加上人家一拂之力自己都有点抵受不住,所以剑华又替他担了一份忧。
  真想马上追去,然而自己一走,双龙镖局就算交给铁掌帮的贼子们了,所以非将贼子们打发走不能离开。
  深思及此虽急急的向四下里看去,院子里是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见双手金梭凌聪吉背靠着墙,右手剑拄在地下,左肩上一道半尺来长的口子,正不断的向外流着血,染透了半边身子。脸色白中透清,双目无神的看着剑华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身形来回摇晃不定,眼看就要倾倒下来。
  剑华一见这种情形,心理难过极了,赶紧飞奔过去将双手金梭扶住,慢慢的走回大厅,将双手金梭扶坐在一张靠椅上,此时双手金梭的神智已不太清楚,剑华连忙由怀中取出两粒治伤的圣品万灵还魂丹,塞进双手金梭的口中,然后将伤处的衣服撕开,仔细的一看,只把剑华看的心惊肉跳,只见那条伤口斜着由肩胸处下来,足有半尺来长,一二分宽,白森的肩骨隐隐可见。殷红的鲜血不断的向外溢着,试想这种情景落入忠厚仁慈的小侠眼中,也就难怪他心惊肉跳。
  剑华将双手金梭的伤口包扎好,同时还魂丹的药力亦渐渐行开,双手金梭已逐渐恢复神智,睁开一双神光微弱的眼睛,对剑华看了一眼,脸上勉强展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双唇微动想要说话。
  剑华连忙说道:“师兄,你伤势很重,同时药力刚一行开,还是多休息一下,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说罢,就点了双手金梭的晕穴,他这才转身步出大厅。
  剑华肃立厅门,聚神静听,四下里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好像是从未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哪有一点铁掌帮大举来犯的迹象,此刻剑华心里感到异常奇怪。他正准备展开身形,往四周里看一下情形如何。
  突然一条黑影由对面屋顶跃下地面,直奔大厅而来,由身形一看就知道是李少华。
  剑华遂趋步上前,迎着李少华问道:“少华兄,四周情形如何?”
  李少华面露诧容的说道:“事情使我感到太奇怪,贼子们一举一动我伏在暗处都看的很清楚,一直等到贼子们四散分开准备分头行事时,我遂连忙用暗号通知暗伏在四周之人,准备给贼子们个迎头痛击,无论如何也不让贼子得手而去,可是分头四犯的贼辈,均被隐身暗处的高手阻挡回去,我们的人根本就未动手。无论哪一个方向都发生此种情形,好像是有不少的江湖高手暗中相助一样,没有一处贼子们是得逞而去,然而我仔细搜寻,不要说看到暗伸援手的江湖朋友真面目,甚而连一条身影都没看见,只看清楚贼子们狼狈飞逃而去,贼人已退去有倾,我听地下没有一点动静,甚为担心,所以才来查看一下,华弟此地情形如何?”
  剑华眉头微皱,然后才说道:“师兄已受重伤,我已给他吃下两粒还魂丹,想不会再有什么大碍,不过……至少也需数日的休养,你……”
  蓦的一声急怒的啸声,自数里外传来,啸声清亮而浑厚,余音久久不散,非有极高深的内功,不能达到此种境界。
  啸声落入剑华耳中,使他大为吃惊,脸色骤变,心里急如火焚,不由自主的对那个暗中相助之人忧急万分,遂匆匆的对李少华说道:“少华师兄,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师兄已被我点了晕穴,大约在一个更次以后始能醒来,少华兄可在此守候一刻,我很快就回来。”说罢,也不等李少华答话,双肩微晃就施展一招“金龙入云”,跃上两层屋顶,二三个起落就失去了踪影。
  剑华这种绝妙的轻功,只把李少华看得是赞叹不止,同时他心里也感慨万千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由此更奠定了他重返师门苦练武功的决心。
  人在有所等待,或是有所盼望的时候,总感到时间过的是非常慢,双手金梭现在就是这种情形,此刻双手金梭双眉紧皱,脸上满溢着悔恨与痛苦的神情,闷闷不乐的独坐大厅之上,每一听到人声,他就会赶忙的探首外望。
  然而自他神色之间可以看出他又失望了,原因是除了满脸的悔恨、痛苦的神色之外,又加上了一重失望后的焦虑神情,他方才尚能闷闷独坐,现在可以说是坐立不安,在厅中踱来踱去,双手紧搓不停,使人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出,他内心不安到了何种程度,双手金梭何以会如此呢?原来自铁掌帮大举夜袭铩羽归去之后,转眼之间已经过去四五天之久,在四五天之中,双手金梭的伤势已好了泰半,受伤的肩膀已能运用自如,在这四五天当中,双龙镖局还是照样加力戒备,不致稍有松懈,然而双手金梭是白紧张了一场,铁掌帮自那夜退去之后,再未露面,他对此已不太担心。
  而最使他放心不下的,是剑华自那夜去后,至今未有回来,而且连一点消息也没有,这叫双手金梭如何不心焦意烦、度日如年?生怕剑华遭遇不测。所以心情沉重的好像是坠了一块铅铁。此处对双手金梭的愁急心情暂且不提。
  再说剑华,自那一夜击退大举来犯的铁掌帮之后,当时的心情并未因此特别高兴,反而内心里不时的泛出一丝丝的忧虑,原因是事情并未就此完了,铁掌帮定会再度卷土重来,以目前的形势而论,双龙镖局决非其敌,要不是有人暗中相助的话,双龙镖局恐怕早就付之一炬,以后天长日久防,不胜防想到以后的日子,叫剑华何以不愁呢?
  再者他对那个暗伸援手之人,担上了安危之忧,恐怕他不是最后现身之敌的对手,有了这双重的原因,使他的心情非常的不开朗,再加上当时双手金梭受伤颇重,虽非大碍,但也会使人心里不太好受,当时他替双手金梭治好伤口以后,就悄悄出厅正准备往四下里查看一下情形如何,蓦的一声急怒的啸声,自数里以外传来,啸声过后余音久久不散,由此看出发啸之人内功相当深厚,非有数十年的苦练不会如此,这一来就更使他为那个暗中相助之人,担忧更甚,所以才对李少华草草交待就匆匆的寻声扑去。
  剑华因是忧急交加,恨不得一下子就赶到,所以他脚下不由自主的就全力施威,展开凌空虚渡的身法,捷如怒矢,快如闪电,晃眼之间他已越城而出,停身在数里之外,倾耳静听,发觉在东南方向有人正在厮杀,他不敢怠慢,又将身形展开,就如一缕黑烟随风飘荡,直奔东南方向飞驰而去。
  剑华像这样风驰电闪般,飞驰了约有半盏茶的光景,见一座枝叶浓密,占地极广的丛林,横陈眼前,他遂将脚步放慢,心里正在考虑人林与否之际,蓦听树林之中,不时的传来呼呼的劲风,并夹杂着大声怒叱之声。
  此种声音一落入剑华耳中,马上就可以断定林中正有人在拼斗,他考虑都未考虑,就展开了凌空虚渡的身形,穿林而入,循声寻去,这座丛林可真够深的,一眼望不过去,剑华也无心注意这些,只顾循声扑去,大约有半里左右,呼呼之声就在前面不远处,在事情未弄清楚以前,他不愿贸然闯过去,怕拼斗的双方与自己发生误会,遂跃登树梢,从枝叶的孔隙中向下望去,只见两个人正展开惨烈无比的拼斗,其中之一人,就是刚才最后现身的强敌,正与一个面罩黑纱、书生装束之人在拼斗,从装束及身形上看来,这个面罩黑纱之人,就是自己心目中所萦挂之人。
  两个人均是赤手空拳,未持兵刃。
  那个非僧非俗的怪人,正展开一套凌厉生风的掌法,向那个书生猛扑猛打,同时嘴里不时传出怒叱之声,那个少年好像对那怪人有些畏惧,始终不敢轻樱其锋,利用轻快的身法,左闪右避,不时偷空发出一掌。
  但那怪人的身法及内功的深厚都较书生要高上一筹,对书生所发之掌,不是轻轻躲过,再就是蓄势准备硬接一招,然而书生每逢到此种情形,就连忙撒招变换身形避开,一时之间那怪人拿书生也没有办法,只见两个人兔起鹘落,忽快忽慢,在书生未露败相之前,剑华不敢贸然插手相助,怕书生不高兴,他这一旁看的,真比身临其境的书生还要着急。尽管如此他还是不露声色的座壁上观,不过已暗做准备,只要书生一遇危险他就会及时出手解救。
  转眼之间下边的两个人已经又是一二十招过去,那个怪人好像是斗上真气,散披在双肩的长发,有根根倒竖之势,此刻那个怪人好像脚下一时不稳,上身猛然向前倾扑过去,此时书生刚好绕到怪人的左边,见此良机哪能放过,只见他双掌未吐,一招“破釜沉舟”用上十成力量挟着呼呼的掌风打向怪人的后胸,书生这一掌如果打实,就算怪人内功深厚,也抵受不住,就在这千钧一发,书生的双掌距着怪人的后胸仅有一二寸之遥,就见那个怪人猛然向前跨出一步,接站双掌斜着迎向书生的双掌,从他凌厉无比的掌风看出,怪人也用上十成的力量。
  此时书生才知道上了怪人的当,刚才怪人前扑之势是诱敌之计,然而双掌已是猛力递出,要想中途收招已是不及,只见他双肩微沉,亦是力贯双掌迎向怪人的双掌递过去,只听砰的一声,书生轻轻的哎呀一声,身形噔噔……地向后退出一丈左右,扑通一声坐在当地。
  而那个怪人的内功也真够深厚,他的身形只向后挪移了两三步,就隐住了身形,只听他桀桀一声怪笑,慑人心魄凄厉已极,身形一晃直朝书生扑去。
  再说隐身树上的剑华。
  对当场的情形看的非常清楚,怪人前倾之时,他已看出这是诱敌之计,引书生上当,他想及时提醒书生,然而已是较迟,书生与怪人已经硬拼了一招,书生内功稍差业已受伤萎顿在当地,他哪敢怠慢,遂连忙飘身而下,拦腰一把将书生抱在怀中,而怪人也恰于此时欺身扑到,见书生被剑华拦腰抱在怀中,不由的心中大怒,双掌一翻一吐就施展出一招迎风断草,双掌挟着扑脸生痛的劲风,直向剑华右胸打下。
  剑华在这种情形下,本能的施展出“缩地换形”的上乘轻功,向左边斜着移出去两步有余,闪过了怪人凌厉无比的一招,只听那个怪人噫的一声,然后哼哼一声冷笑说道:“小杂种,我看你是活够了,胆敢破坏我的好事。”
  说罢,双掌一翻又递出一招“双盘献鲤”,遥向剑华击到,掌风呼呼不减刚才。
  剑华顾虑怀中受伤之人,不敢冒险硬接,遂又施展出缩地换形的上乘轻功,又闪过了怪人的第二招,同时沉着声音说道:“你这非人非怪的东西,也太心狠手辣一点,你根本不懂江湖道义,人即受伤,为何还要施展辣手赶尽杀绝,像你这种人实为武林败类,依我良言相劝,能饶人处且饶人,赶紧抽身一走,给自己留个后退的余地,否则,你也未必能讨得好去。”
  剑华说这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脸色凝重如罩寒霜,双睛之内目光炯炯,一眨不眨的看着怪人。
  剑华语声刚住,就听那怪人一声桀桀怪笑,音洪而亮,只震得宿鸟惊飞,枝叶飘落,接着说道:“乳臭未干的东西,凭你也配对我讲这种话,今夜如果不将你们这两个狗娘养的打发下来,你也不知道你太爷的利害。”
  说罢,身形一晃欺身直进,径向剑华扑来。
  剑华乘着怪人讲话之际,已由怀中取出一粒还魂丹塞进生口内,怪人咄咄逼人的态度,已引起了剑华的怒火,他不等怪人的身形扑到,已返身向后跃出二丈有余,将书生轻轻放下,倚靠在一棵大树干上。
  而怪人也于此时随后赶到,他挫腰塌身,身形一晃就闪到怪人的左侧,右手一伸一吐,施展同师门绝技神功八式一招“金龙探爪”,径向怪人左肩抓下。
  怪人在剑华晃身左闪的时候,他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是身怀绝技,不可轻视,等剑华探掌进招,他只感到一股劲锐的指风,袭向左肩,他哪敢怠慢,遂借着前扑之势,将身形向前猛跨一步,左手后撩,食指直伸,径向剑华腕部大陵穴点下,劲力之足,招式之奇,背后点穴的绝妙手法,使剑华大吃一惊,赶忙将左臂微微下沉,接着手腕一翻,施展神功八式的第五招“赤手搏龙”,反抓向怪人的外关穴。
  怪人在一招落空之下,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利害,如不全力应付,恐要阴沟里翻船,他思忖及此,左臂猛然撤回,双脚用力将身硬给转了回来,力贯双掌欺步直进,径向剑华扑了过去。
  怪人连连避过了剑华攻来的两招,使剑华更生了戒惧之心,遂战战兢兢的和怪人打在一起。
  两个人拆招换式,转眼之间就是四十余招过去,怪人久战剑华不下,好像怒极,遂施展出一套诡异奇妙的掌法,剑华只感到前后左右,都是怪人的身影,而虎虎凌厉的掌风,也从四面八方攻来,使剑华骤感压力倍增,他遂不敢怠慢,尽展一身所学,以快攻快随着怪人的身形转动不停,在二人尽力拼斗中,不时听到怪人发出慑人心魄极为刺耳的冷笑声。
  像这样足有顿饭光景,剑华已通体见汗,渐感不支,此时剑华心急如焚,如果他此刻抽身退走,那个怪人还真无法奈何他,然而依剑华那种忠厚的个性,他无论如何不会扔下那个间接为他受伤,而同时又是他萦怀难忘之人呢?
  所以他咬紧牙关,拼力支持下去,但是那个怪人越打越猛,掌风越来越凌厉,而使他感到最难以忍受的,就是每一股掌风,都离不开周身的致命大穴,有几次如果不是剑华躲闪的快,就险些伤在怪人掌下。
  又是半盏茶的光景,剑华已感脚步缓慢转动不灵,在这种情形下,剑华知道今晚不要说打败怪人,并且连自保的余力都没有了,他遂一咬牙又将先天真气施展出来。
  那个怪人对剑华的情形,看的非常清楚,不禁私心窃喜,心中暗道,最多再有十几招,这个少年就是不死在自己掌下。也会活活累死,所以他就猛力施威,试图一举成功。
  然而他却被一股强烈无比的劲力当胸压下,使自己的呼吸都感到有点困难,此时他心中大吃一惊,他万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少年,已练成护身罡气,他心里明白如不及早收势,内腑定会受到重伤,但是就这么退走,于心实在不甘,眼珠一转毒计又生,遂将双掌之力慢慢后撤,同时力贯双脚,身形猛然后跃,刚好落在受伤的书生旁边,左手贯力猛向书生头顶抓下。
  怪人这种动作,使毫无江湖经验的剑华,万也没有想到,眼看怪人之手已抓到书生的头顶,剑华想及时援救已是不及,不由的将眼一闭,心中一痛,就听的哎呀一声,接着是一声急戾的啸声,由近而远,转眼的工夫,已在数十丈之外。
  剑华此时心痛得如万箭钻心,只痛的他周身颤动不止,紧闭的双目,久久不敢张开,原因是他不敢看见,书生惨死之状,他虽然紧闭双目,然而也挡不住满眶的痛泪,如断线的珍珠沿腮而下将胸襟染湿了一大遍。
  蓦听叹嗤一声轻笑,接着听到一声清脆悦耳使人听后心神俱爽的声音说道:“你这个傻子,敌人中了我的乌芒钉,早就走了,你还紧闭眼,愣在那儿干什么?唉!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跑江湖呢?”说完,又唉了一声,并轻轻的长吁一口气。
  剑华正在难过的如万箭钻心之际,这种清脆悦耳的声音,一听入他的耳中,就如盛暑置身冰窖,周身顿然感到一种无比的清爽,倏然睁开双睛,用急不可待的目光向前看去,只见书生倚靠在树干上,盘膝静坐,脸上洋溢着似嗔、似喜、似幽、似怨的几种不同的神情,俊眼微睁白了剑华一眼,不晓得哪来的一股羞意,使书生将头很快的低了下去,同时红晕直掩耳根。
  我们这位傻弟弟,因高兴过度,张着嘴愣视了半天,才回过味来,连忙走过去,蹲在书生面前,嘴里嗫嚅了好久,才轻声说道:“你现在感到如何?我……”我了半天,也没有我出一句话,此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是口吃的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种场面使我们这位傻弟弟不知如何处理,遂连忙由怀里又取出,那瓶还魂丹来,倒出来好几粒,就往书生手里递过去。
  书生抬起眼皮又白了他一眼,才轻轻的说道:“你这个人真……这么宝贵的治伤胜品,刚才我吃了一粒就够了,哪用得了这么多,还不敢紧收起来。”说完,用俊目瞋了他一眼,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剑华张口结嘴,嘻嘻两声傻笑,接着是,是的应了两声,将丹药装回玉瓶,揣进怀里。
  书生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刚才我只担心你不是那老怪物的对手,所以未敢静坐调息,强打着精神看你们两个拼斗,现在那老怪已退,我非静坐调息不可,否则时间一久,恐难复原,而因此殆害我的一生,你就静坐在我的身旁,不要远离,以防万一有人偷袭。”
  说完,就挣扎着将上身坐直,双手掌心朝天放在膝上,双目微闭运气调息,周转全身。
  剑华静坐书生对面,见书生鼻孔之内气息不匀,额际并且浸出许多汗珠,这种情形落入剑华眼中,使他感到大为惊诧,遂连忙低目向书生胸中看去,只见书生胸部起伏不停,好像常人用力过度,喘大气一样,这一来使剑华吃惊不小,剑华也是个中能手,换句话说,剑华对于内功调息的心得,只在书生之上,而不在书生之下。
  书生的这种情形,明明是一口真气不能运转全身的现象,试想剑华如何不急,他遂急忙的将双掌放在书生的双掌之上,运起丹田的一口真气,贯入双掌,以自己精深的内功帮助书生内气的运行。
  要知道书生的内功已相当深厚,却因伤致内腑,故才有此现象,而剑华的内功要比书生,要高过不少,他这一伸手相助,还不立见功效,不到一盏热茶工夫,只见书生脸上汗如雨下,一口真气已遍行全身一周,倏然睁开双目,嘴上挂着微笑,用爱怜的眼神看了剑华一眼,双目之内珠泪滚滚而下,此时书生的眼泪,是感激而流呢?
  还是喜极而流呢?
  或是因悲伤而流呢?
  那只有书生自己心里明白。
  再看剑华比书生强不了多少,汗水只比书生流得多,而不比书生流的少,书生对他微微一笑,他也报之一笑。
  此时已是星转斗移,五鼓将尽,恰是霜露正浓的时候,书生又将上躯倚在树干之上,双目望着从枝叶隙孔间,照进来的溶溶月光,陷入沉思之状。
  剑华坐在对面,看着书生,不晓得说什么话才好,忽见书生打了一个冷颤,他遂赶忙轻着声音问道:“你是不是感到很冷。”
  书生将目光收回,看了他一眼,将首微点。
  剑华在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又向书生身上看,两个人都是一样,除了穿在身上的紧身衣服以外,再没有一件多余的衣服。剑华无计可施,用手抓抓头皮,然后说道:“此时霜露正浓,最易着凉,依小弟之见,还是赶紧返回成都的好。”
  那个书生看了剑华一眼,噗嗤一声轻笑,说道:“你真是傻的可怜,此地距离成都少说也在二百里以外,拿我目前受伤的身体来说,脚下的功力起码要减之一半,非有两三个更次,不能赶到成都,再说我的伤在内腑,最忌提气飞驰,一动就要更糟。”
  说完,书生又打了一个冷颤,睁着双目看着剑华。
  剑华见书生又打了一个冷颤,知道他伤后未曾复原,本身功力减退不少,所以经受不起这一点点霜露的侵袭,赶回成都又不可能,在此地又无多余的衣服披在书生身上,助他抵御寒气,只急的他抓耳摸腮的,想了半天,忽然面露喜容的说道:“我有办法了,你紧靠在我怀里,让我把你搂的紧紧的,那就要好的多了,你看如何?”说完,直视着书生,等他答复。
  剑华的话刚一说完,书生的脸上刷的就罩上一层红晕,羞答答的把头低了下去。嘴唇轻咬,就像一个大姑娘一样。
  剑华纯洁的好像一张白纸,他此时全心全意的,只在担心书生受凉着寒,根本就未想到其他方面,书生的态度,在他看来,好像是不好意思答应一样,他遂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挪到书生背后,将书生一把就紧紧的搂在怀里。
  书生此时羞意更浓,红晕直升他的耳际,要不是头上戴着帽子,就连头发怕不也会变成红色,他此时双臂环胸而抱,双目紧闭,就倒在剑华的怀中。柔顺的像一头小猫。
  剑华此时低头审视书生,只见书生脸上红白相映,溶溶的月色,照在他的脸上,更增加了他的秀美,使剑华感到此时书生,比在酒楼上初见时,更要好看得多,同时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醉人香气,从书生身上飘来,直往剑华鼻孔之中钻进,使他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飘飘然的滋味。他将嘴对在书生耳畔轻轻的说道:“你身上为什么那么香?”书生睁眼瞋了剑华一眼,羞意更浓的说道:“不许你再说下去。”
  说完,将身躯往剑华怀中紧紧地偎进,同时双目又紧紧的合闭起来,脸上溢出一种非常娇媚的笑容,一动不动的任剑华紧紧的搂着。
  此种情形落入剑华眼中,心中好像得到了无此的安慰。
  嘴里又轻轻地说道:“夜晚之事,多蒙你暗中相助,才使小弟与师兄等人化险为夷,此恩此德,使小弟没齿难忘,今后如有需用小弟之处,只要举口之劳,或是一纸相召,就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稍停又继续说道:“两次相遇尚未能拜识你的大名,不知能否将尊姓大名赐告小弟。”
  书生听罢,双目之内闪着泪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和你差不多,不过现在你比我强了,身世都已经知道了,而我直到目前为止,只知道我叫……朱书民,父母是谁,家住哪里,我是一概不知道,从恩师口中听到一点口风,揣测到我有一个极厉害的仇人,一家的生死,与此人有莫大的关系,我曾对恩师哭求多次,无奈恩师他老人家总说,时机未至,如说出真情对我只有害处,而无益处,所以只是严厉的督促我苦练武功,时机一至,他自然会将详情告我,我的身世,我就知道这么多,这次我奉师命来成都办事,遇上了你这件事,我认为铁掌帮可恶已极,所以才伸手暗助于你。”
  剑华沉思一下,又问道:“令师当是一位先辈高人,不知仙号怎么称呼,能否赐告。”
  书生连忙说道:“家师久已不履尘世,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同时没有家师的命令,我也不敢随意相告,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说完,遂沉默下来。
  两人正在沉默无语之际,蓦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啸,从左边林中传来,两人陡然一惊,正准备起立查看一下,忽见一个八九岁的赤身婴童,从他俩面前两丈左右的地方,一闪而过。
  但两人对小孩看得已经是很清楚,只见那个小孩,周身长着一层薄薄的细毛,面目非常清秀,身手也快得使人惊奇,在小孩的身后,有一条一丈有余的硕大无比的斑斓猛虎,追在小孩的身后,不住的低吼。
  他俩一见大吃一惊,朱书民连忙说道:“你赶快去救那个小孩,否则就有危险。”
  剑华答应一声,遂展开身形,直朝猛虎追去,他追出去约有五丈左右之遥,突听朱书民哎呀一声,他连忙回头一看,见一条黑影一闪即逝,他再向朱书民坐处看去,只把剑华急的差一点晕倒在当地。
  原来倚树而卧的朱书民,已失去踪迹。
  剑华心神为之一怔,顾不得追赶猛虎,将停顿的身形,疾如飘风般就跃回树下,那棵大树的前后左右,方圆数丈以内,搜寻了一遍。
  然而任什么也没发现。
  这一来就把我们这位毫无江湖经验,同时也未经过什么场面的小侠,只急得六神无主,差一点儿哭出来,在当地只打转,眨眼的工夫,已是通体见汗,全身的衣服由里到外,尽为汗水湿透,没有一处再是干的。
  此时他还抱着万一的一线希望双睛瞪得大大的,不停的在四下扫来扫去,然而映入眼底的,除了巨大的树干及呼呼的风声外,任什么也没看到,由剑华那呆呆的目光,及愣愣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连最后的一线希望,亦不敢再存留了,整个的人则已沉溺在痛苦、黯然、失望的深渊中,脸色难看的就好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
  蓦然一线曙光闪过他的心头,记得在自己回首后望的时候,好像是看见一团灰影在左侧林中一闪,就失去踪影,当时自己只顾全心意的找寻书生。
  对此灰影忽略过去,现在想来定是敌人的高手隐匿一旁,趁己分神之际,将受伤甚重的书生擒去,他越想越对,同时内心里就越加悔恨,自己暗暗的责怪自己,太过粗心大意,为什么没注意到这一点,假若书生因此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可以说是由自己一手所造成,他想到最后已是急恨交加,恨不得自己鞭打自己一顿,后又转念一想,与其如此,不如登高探察一下,也许会有所发现,他思忖至此,也未看到他如何作势,庞大的躯体,就如怒矢离弦,迅逾飞鸟般,已跃登林顶,凝聚目光急急的向林左直望过去。
  只见自己伫身之处,距离树林的边缘尚有数十丈之遥,一条羊肠小路,由林中蜿蜒而出,直向数里外的一条江流伸延过去,起初他根本未发现什么,突然之间看见一条黑影出现在小路之上,若隐若现的,正展开身形向前疾驰着,右胁之下,好像还挟着一条长形之物。
  这突然发现,使剑华精神为之一振,心中暗道:“前面奔驰之人,虽然不敢断定就与书生失踪有关,但在这一筹莫展之下,只有尽人力听天命,决心追踪下去看个水落石出,就是弄错了总比在此地死守着,要好的多。”
  他的心意一决,就不再稍加迟延,遂展开师门轻功绝技缩地换形的身法,嘴里低低的一声轻啸,只见他的身形几个起落之间,已越过密林,跃落地面,顺着羊肠小路直向前面的黑影追赶下去。
  此时剑华因是心急如焚,本能的已是尽力施展,远远望去,就如一缕黑烟在空中飘飞而逝。
  他一面疾驰,一面不断的向四下张望,怕的是自己一不留神,又被敌人逃匿,然而他一路之上,不要说是人,甚而连头兽类都没看见,前面的那条黑影,自从自己踏上小路之后,就再未出现,此时他已无心再计较,这么盲目的紧追是对是不对,抱定听天由命的心意,尽管往前疾赶下去。
  剑华尽力飞驰,约盏茶之久,小路已尽,一条相当湍急的大江横在面前。
  他初来四川,对当地的一切都很陌生,眼前这条大江,他根本就不晓得叫什么名字,换句话说他目前也没这份闲心来研究它,一心一意的只想找书生,只见他目光炯炯的向左右及前方仔细的张望着,忽然看见大江的对面,一条黑影微微一现就隐入一座密林之内,由动作及身形上看来,甚似原先所发现的那条黑影,同时他更看清楚,那个黑影的肋下,还挟着一条长形之物,这一来使剑华心中大喜,认为是大海明珠,生出了一线光亮,遂想跃身过江,但等他向江面仔细望去,把他吓了一跳。
  原因是这条河面相当的宽,足有一二十余丈,心想这么宽的江面,非自己一跃之势所能过去,然而江面的两岸,既没有渡舟又无船只,这如何是好?只见他低头微思,片刻之久才见他头抬起,接着将牙一咬,弯腰从地上拾起六七块碎木,抖手将一块碎木丢向水面,原来他要在这宽而湍急的水面,冒险施展自学成尚未用过的登萍渡水的身法渡过江去。
  剑华将碎木丢出之后,气沉丹田提起一口真气,跟着身形凌空跃起,直朝那块投向水面的碎木落去,右脚尖一点那块碎木,身形紧跟着再度凌空跃起,身悬空中抖手又打出一段碎木,身形与前次相同,剑华像这样骤起骤落,远远望去,就如海燕掠波,美妙已极,等他手中的碎木丢完,而他亦跃登彼岸,他虽然是渡过江来,但嘴里已发出轻微的喘息之声,伫立江畔回想刚才那番过江的情景,真是危险万分,自己不识丝毫水性,一个落脚不准,定会失身落水,那就难逃随波逐流灭顶之厄了,目前虽然已是安然无事,但内心里尚存留着一丝余悸。
  剑华等喘息稍停,即又展开身形,向对面的密林中疾扑过去。
  眨眼之间他已进入林中,这座丛林从外貌看来,树干纵横交错,枝叶稠结,骤看之下,一定认为是座既广且深的大树林。
  等他置身其中,举目四视,才发觉这座丛林,最多也只有数十丈的宽窄,前面的天光水影,及田间的阡陌小路,已隐约可见,此时他因心急追赶那条黑影,对眼前的景象已无暇细看,即又展开身形,朝前追赶下去。
  瞬息工夫剑华已穿林而过,突觉眼前豁然开朗,他将身形暂缓下来,举目已眺,只见二十余丈外,横着一条数尺宽的小溪,由远远的山下伸延过来,流到林边环绕而过,小溪的两岸是片一望无际的稻田,除此之外并未看到一家人舍。
  心里虽略感奇怪,但也并未在意,但使他感以着急的是先前见到的那条黑影,到此处竟失去了踪迹,不知道逃向哪个方向,他急急的穷目四视,然而同样的亦未发现任何迹象,这就使剑华为难了。
  此时正当天将破晓,弦月四下,大地突呈现一片黑暗,目光受阻,使得剑华就更无法再找寻那条黑影了,急得他脑门只冒冷汗,在当地团团乱转。
  天下的事情就是那么巧,就在你越急的时候,麻烦的问题就越多,现在剑华就碰上了一件辣手的事情,原来他伫身之处,正是三条小路的交汇处,他一时迟疑不决的徘徊在当地,不能决定顺着哪条路追赶下去,蓦然一样东西映入眼内,使他心里一动,遂疾步上前,从中间小路的路旁边,一株荆棘上,摘下一块碎布,拿在手里仔细一看,布作深蓝色,质料甚佳,这一看之下使得剑华心里狂跳不止,同时脸上顿现欣容,原来他忽然想起,书生身上不是穿一件与此同色的长衫吗?质地是否相同,自己虽然不太清楚,但此时此地竟能有这样巧合之事!
  心中略加思忖,就断定自己原先的想法不错,定是贼人掳去书生一路上疾驰飞奔,一时不慎将书生长衫挂破遗留下来的,他越想越对,同时更断定贼人挟着书生由中间小路遁去,这一发现对剑华来说,无疑的是替他指引了一条明路,他遂不再迟疑,即又全力施威,展开轻功绝技缩地换形身法,沿着中间小路疾驰而下,身形快得就如飞絮飘飞,眨眼之间就跃出了数十丈之远,起初他尚感到路坦易行,渐渐的脚下已是高低不平,行走略加困难,同时路的两边,已由稻田变成怪石林立杂草横生的荒野之地,剑华心里时时刻刻不忘援救书生,对于这些根本不放在心上,只顾全力的向前疾驰着。

  第六章:古洞·春宫·美女
  像这样走了约有顿饭光景,天已破晓,东方泛出鱼白之后,晨鸟齐鸣,眼前的景物已清晰可辨,不再模糊不清,而脚下的小路到此已至尽头,眼前横一座高插云霄的山岭,岭上满生着些高矮粗细不一的各色树木,被风吹过发出呼呼的树涛汹涌之声,情势甚为惊人。
  眼前的情景使剑华再度陷入了极端痛苦的深渊,原先那一线希望,至此已全告破灭无遗,心中暗暗想道:“照眼前的情势看来,书生已是凶多吉少,自己一夜的工夫,不但未能将贼人追上,把书生救出来,甚至连敌人的容貌都未看到,将来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他思到劫处,恨不得拔剑自刎以了残生。
  蓦的一声低沉的虎啸,把剑华从痛苦的沉思中惊醒过来。
  此时剑华把生死都已置之度外,对虎啸的传来,根本没有心思加以理会。
  然而虎的啸声,声声相接,同时渐渐的由远而近,剑华对此虽然无心思理会,但他不由自主的两眼投向虎啸之处,他这不经意的一看,使他却吃了一惊,心中暗道:“怎么今夜尽逢如此怪异之事呢?”原来他看到的,又是原先林中所见的那头猛虎,及那个赤身露体,满生薄毛的幼童,情形与先前一般无二,幼童前跑,猛虎紧随其后,同时虎口之内不断发出低沉的啸声,那个幼童好像对猛虎的紧随身后,漠然无睹,只顾自己连跑带跳的玩耍,剑华心里就越发惊疑不止,一时拿不准自己应当采取何种行动,是置之不理任其发展呢?还是先把猛虎击毙再说呢?
  他正犹疑不定之际,忽见那头猛虎凌空跃起,由幼童的头上蹿过,拦在幼童的面前,接着向幼童猛扑过去,巨口微张,已将那个幼童咬住。
  剑华见状大吃一惊,心里暗暗后悔不已,自己为什么迟迟不动手,致使幼童惨遭虎吻,这都是自己一念之差,现在动手虽然已显太迟,但绝不能一误再误,再为世人留下后患,心意即定,遂晃动身形,直朝猛虎扑奔过去,同时双掌运力向猛虎头顶击下。
  那头猛虎口衔幼童正想离去之际,突见剑华猛扑过来,要想逃避业已不及,急将口衔的幼童向后一甩,紧接着将庞大的身躯就地一滚,想躲过剑华击来的一掌,动作灵敏已极,虽然如此,还是挨了剑华一掌,这还是剑华心悬那个幼童的安危,一掌击向猛虎,另一只手则接住正往下坠落的幼童。
  那头猛虎虽然仅仅挨了剑华一掌,但是已感经受不起,一声狂啸脱口而出,半天才爬了起来。
  再说剑华将幼童托在手中,仔细一看,使他心里感到惊异不止,只见那幼童生的是奇丑无比,宽额、巨口、塌鼻,周身上下长着一层薄薄的黄毛,剑华打量他时,那个幼童也正眨着一对金光闪闪的眼睛,在剑华脸上看来看去,神态安然已极,毫无惧怕的神情。
  当虎啸传来之时,幼童的脸上突然罩上一层愤怒之色,同时嘴里发出一种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吼声,一双黝黑的小手,出其不意的竟向剑华双目抓来,剑华万也没有想到,把他吓了一跳,本能的力贯双臂,将幼童抓住向外推出,离开自己身体有段距离,但没有将幼童摔在地上,这是剑华忠厚之处,他怕把幼童给摔伤了,所以紧紧的抓在手里,准备慢慢的放到地上。
  那个幼童对剑华一抓未中,竟挣扎着从剑华手中脱出,跳落地上。
  别看这幼童仅有几岁大小,但其力气却大得惊人,像剑华那么深厚功力,竟被幼童挣脱出手,这是剑华想也未想到的,幼童跳落地面,嘴里又发出先前的吼声,身体凌空跃起,足有七八尺有余,再度向剑华脸上抓来,剑华晃身后退,幼童扑了个空,此时剑华心里越发的感到不像有人传授,纯系本能而为,是天生异禀,如经名师指导,将来定为武林放一异彩。
  他并不因为幼童对他无礼取闹而生气,相反的对幼童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喜爱。
  幼童二次未能扑中剑华,好像激起了他的真怒,嘴里吼啸之声,由低沉而渐渐高大起来,并连声不断,身形亦不因此稍停,竟对剑华猛扑不止,剑华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只见他抿嘴微笑,双手后背,身形晃闪之间,使幼童疾扑之势次次落空。
  那头猛虎并没有离去,此时却踞蹲地上,看着二人闪斗,嘴里时而发出低沉的吼声,剑华感到有点奇怪,但并未在意,只顾戏逗劝童,像这样一个尽力猛扑,一个只闪身避躲,约盏茶的光景,幼童的跃扑之势,已没有原先矫捷,身形减慢下来,但并未停止,剑华知道幼童已是后力不继,忽然他的童心大起,想将幼童制服,收在身旁,然后回山请求恩师收归门下,自己将来报仇的时候,不就有一个得力的帮手吗?
  剑华思忖及此,正准备采取攻势时,蓦听那头猛虎一声急啸,剑华回头一望,只见一条瘦小的黄影一闪,那个幼童已骑在虎背之上,那头猛虎无丝毫反抗之意,回过头来对着剑华一声低吼,对着幼童四爪齐扬,竟朝山林之内飞奔而去。
  这种情景又使我们这位大孩子愣了半天才回过味来,心中又暗暗想到:“人兽同途,自己只听传闻并未见过,今天算是开了眼界,看来此子定是大有来历,可惜自己有事缠身,否则非追踪下去,看个明白不可。”想罢正准备回身举步。继续自己踏探未完之事。
  继而一想,天下之事哪有这般巧合之理,一夜之间连着两次遇上幼童与猛虎,再说幼童与猛虎的出现,才使书生遭人掳去,莫非书生的失踪,与此幼童及猛虎有关,闭目深思,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这头猛虎说不定就是掳去书生之人所豢养,故意遣来现身将自己引开,而趁机下手点了书生的麻穴,挟掳而去,事情虽然不一定如此,但有此线索可循,总比盲目乱闯要强一点,自己开始就错了,干脆还是抱定听天由命,让它一错到底好了。
  剑华沉思及此,一蹬脚将牙一咬,又展开身形,直朝猛虎遁去的林中,飞奔过去。
  剑华在林中,轻纵疾跃,沿着一条樵路追了下去,开始尚有樵路可循,渐渐的樵路已尽,他只有认准方向继续追赶下去。
  剑华在不知不觉中,已进入林之深处,为人所罕至地带,脚下枯叶盈尺,踩在上面软绵绵的感到异常舒适,毒蛇小兽满地游走,一不小心就会踩上,只见那些蛇兽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看着剑华,有蓄势扑袭之势,剑华为了防患未然,伸手从背上抽出那支金钰剑来,只听得锵一声,犹如龙吟虎啸,再看剑华手中已握着一道闪烁不定的金虹,神物利器确非凡品,自金剑出鞘,蛇兽皆露出惊惧之状,纷纷向后退避。
  剑华手握宝剑,身形不停的朝前疾驰着,约有顿饭的光景,他穷目前视,不但未能看到虎童的踪影,甚而连来路的方向都分不清了,心里不由大急,遂连忙的将身形顿住,举目四望,入目尽是数围环抱的千年古木,头上枝叶盘结,不露天光,就如一张天然的大绿伞。
  先前他一心一意的只顾追赶那头猛虎,及那个半人半兽的幼童,心无二用,无暇旁顾,现在这一停下身来,对四周一打量,感到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可怖,犹如置身古墓之中,剑华虽身怀绝学,此时亦不免生出一种战栗之感,就想赶快穿出这座密林,然后再作打算,但他置身在此种情景之下,因不见天光,已无法辨视方向,就不知道奔哪个方向走才对,再者他昨夜一夜除了打斗就是奔驰,现在又折磨了大半天,未进点滴水米,就是铁打之人,也会感到吃不消,何况他是血肉之躯,所以他现在是饥疲交加,这还是剑华内功深厚,如换了武功稍差之人,恐怕早已支持不住了。
  剑华在当地闭目微思,认为眼前当急之事,就是先找些可以充饥之物,吃一点稍抑饥肠,使精力稍加恢复,然后再作出林的打算,心意一定,举目往四下里仔细搜寻,想找一些可以暂时充饥的东西,但在这不见天日的亘古森林之中,映入眼底者,除了千年松柏之外,再就是一少部分榆杨之类,连一株生有野果之类的树木都没看到,他搜寻良久,亦是枉然,这一来使得剑华腹内更加饥饿难熬。
  此时剑华可以说是心急意乱,进退维谷,心里就更加惶急,骤然一声虎啸,由左侧林中传来,这种平日听来异常刺耳之声,现在听来竟比仙乐齐鸣还要好听几倍,他此时狂喜的程度,就如大漠之中发现了绿洲,野行荒岭骤见指路的明灯,其欣喜之状难以形容,饥渴之感亦于此时悄悄的溜走了。
  只见他力贯双足,重鼓余力,又展开了捷逾飞鸟、快如飘风的轻功绝技,循着虎啸之声飞驰过去。
  剑华的轻功,是得自当代武林奇人的真传,再加上他福禄不浅,巧食千载难逢的玉芝果,功力在无形中又增加一倍不止,论火候已达登峰之境,所以就在这晃跟之间,身形晃闪之下,已出去数十丈之遥。
  他正疾步飞驰之际,忽听到虎啸之声连连传来,由低沉而高扬,最后竟是急厉的怒啸,好像是怒极而发,他循着啸声又疾驰了两里多路,前面尚是一望无涯的密林,而就在此时一番景象使他感到有点奇怪,原来眼前出现了一片枯干的树林,范围相当的广大,足有数十丈方圆,虎啸之声就从枯林之内发出,只见他身形起落之间,已扑至虎啸之处,举目一望,把他吓了一大跳。
  一幕奇景尽现眼底,他赶忙平息静气,将身形匿于一株大树背后,张着一双惊惑不定的眼睛,一瞬不瞬的向前注视着。
  只见一片大树环围之中,一块数十丈方圆的空广之地,空地的右侧有一潭清澈见底的泓水,只有二三尺方圆,白色的水泡连续不断的由水底翻滚上来,一看就知道是一股泉水。
  一个皓首老人,面对着一棵大树,垂目低首盘膝而坐,剑华隐身之处恰好是在老者的左侧,见老人的面前摆着一尊古色斑斓的铜香炉,约半尺高下,一缕浓厚的白烟由香炉之内袅袅升起,一股使人闻后欲醉的异香,随着白烟发散出来,在老人打坐的周围撒着一圈黄色的粉末之物,将老人围绕在当中,原先在林外见到的那头猛虎扑伏在老人打坐不远之睡,那个半人半兽的幼童,好似睡熟了一样,伏在猛虎的身上,睡态极为安祥,那头猛虎露出又惧又怒的神怀,双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前面,嘴里尚不断的发出又惧又怒的吼啸之声。
  剑华甚感奇怪,遂顺着猛虎的目光向前望去,这一望之下,心里猛跳不止,眼着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直向上升起,心里顿起一丝忧惧之感。
  剑华何以会如此呢?原来他目光到处,只见一条一尺粗细头生独角的红鳞巨蟒,盘跨在那里,蛇首高高抬起,距地三尺有余,一对绿光闪闪的凶睛,在猛虎及老人的身上掠来掠去,一根小指粗细的红信,不时的吐出巨口之外,由神态上看出,它对猛虎及那个老人,好像是不怀好意,但又有所顾忌,不敢上前,只远远的监视着,好像是伺机待动。
  剑华对那条巨蟒看了半天,见它光是保持原态,无丝毫前扑之势,他遂将目光收回,向老人望去,就在这个时候,空地上已发生变化,只见那个老人的鬓发不时的上下掀动,同时香炉内的白烟虽然还不断的向外冒着,但已不是自由的随风飘散,好像被一股无形之力,吹向老人面前那棵大树的根部,原来在那棵巨树根部,有一个漆黑的洞穴,白烟笔直的径向洞穴之内飞进。
  剑华目光一眨不眨的,对老人注视,同时对其动作感到百思莫解,而对猛虎及那条巨蟒的动作,更是莫明其妙,疑窦丛生,原因是由表面看来,蛇虎已成仇敌,但只见它们遥遥相望,而不敢轻易进身扑击敌人,致使剑华感到惊疑不止,所以他的目光不停的在猛虎及巨蟒身上溜来溜去,企图找出两兽相持不动的原因。
  正于此际,蓦然一声慑魂夺魄闻后使人遍体生寒的呱呱叫声,传进剑华耳中,他连忙凝聚目光向老人望去,就在这眨眼之间,那呱呱之声,较前更为凄戾难听,闻后使人顿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心慌意乱难耐之感,剑华不由得大吃一惊,赶紧摄定心神,这才稍微的好了一点。
  只见场中的皓首老人,虽然还是盘膝打坐在当地,但已不像刚才那么镇静,脸上已涔涔见汗,皓发较前掀动的更为利害,那股白烟原样不动的径向洞穴之内飞进,而那呱呱……的叫声,就是从那洞穴之内发出来。
  像这样又有半袋烟的工夫,那呱呱呱的叫声,较前更为猛烈,而那头猛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停止吼啸之声,剑华感到奇怪,遂向那头猛虎望去,只见那头猛虎,口衔幼童,一步一趋的向老人走进,同时浑身颤抖不已,对那呱呱呱的叫声,好似惧怕已极,原先与巨蟒遥遥相持的那种半怕半怒的神态,已悉数敛起,换来的却是惧怖之态。
  他对老人好像亦很害怕,几次都想举步跨进围绕老人的那条黄线之内,然而每次又都停止,看情形未得老人应允,它是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双目之内灵出不安及哀求的神色,盯视着老人。
  这种情景看进剑华眼内,就使他越发的感到惊异,心里暗暗想道:“由种种迹象看来,此虎显然是一头通露之物,为人所豢养,从他那种惧怖的神情中看出,洞穴之内,一定盘踞着一种极利害,而且极罕见的剧毒之物,否则此种通灵之物,不会露出如此怯弱的神态,那位老人亦定是一位武林异人,为了除此巨害而来,并且有克制毒物之法,猛虎想托庇老人以求安全。
  剑华遂暗暗决定必要时要助老人一臂之力,他虽然在暗自思忖,但双目却未离开那头猛虎与老人。
  此际只见老人将低垂的双目,慢慢睁开。
  剑华只看到两股寒光,如从老人眼内射出,老人对猛虎看了一眼,将头微微一点,双目又倏然合上,那头猛虎如奉玉旨大赦,疾步跨进黄线之内,紧挨着老人身侧匍伏下来,把那个幼童环抱在胸前,状极亲密及关怀,好像是慈母对待幼子。
  就在这眨眼之间,那洞穴之内突然传来一串较前更为凄厉而悠长的呱呱呱叫声,接着就看到一条绿光闪闪的长影,从洞穴之内疾射出来,那个东西跃出洞穴之后,即卧地不动,那种动人心魄使人毛骨悚然的呱呱呱叫声,连续不断的从那条绿光闪闪的长形之物的嘴里传出来。
  此时剑华虽然极为惶恐,但尚能摄定心神,暗作准备,以防万一,而目光向那绿光闪闪之物望去。
  只见一条七尺余长,腹生四足,顶生三目,全身生着一层绿光闪闪,约有制钱般大小的鳞甲,形状与守宫相仿,伏卧在地上,三目之内发出一种乌绿的凶光,正一齐注向老人与那头猛虎,胸前两足却不停的在地上挖动,而全身的鳞甲一起一伏的掀动着,好像是怒极发威,蓄势伺机待向老人疾扑过去。
  再看那个老人,已无先前那么镇静,脸上露出极为紧张之色,双目之内,目光灼灼的注向那条奇形异状的东西,而摆在他面前的那尊铜香炉,尚是白烟缕缕,但是已不射向洞穴,而受一股无形之力的催动直向那条东西罩下。
  别看是那么轻飘飘的一股白烟,好像具有无比的威力,使得那条与守宫相仿之物,露出极害怕的样子,长形的躯体连连向后退缩,生怕被白烟碰到。
  这条与守宫相仿之物,后退的方向恰好是那条红鳞巨蟒盘卧处,它自这条东西出洞以后,凶态顿敛,高抬身外的独角巨头,早已缩进蛇阵里面,一对绿光闪闪的凶睛,从隙空之中向外注视着。
  那条与守宫相仿之物,出洞之后只顾对那老人注视,根本没有看到这条巨蟒,而此时它恰好退到巨蟒的身侧,好像是胸间怒气正无处发泄,对巨蟒的出现,正好拿来泄愤,举起它那条细长的尾巴!径向巨蟒身上打下,只听到叭的一声,那么粗坚的蟒身,竟被打的血肉横飞,那条巨蟒被打之后,不但毫无抵抗,而躯体却紧紧的向里收拢,头部藏在蛇阵里面,发出一连串极惨厉的吱吱之声。
  那条与守宫相仿之物,打完巨蟒之后,又连连向后退去,因为那股白烟又快飞向它的头顶。
  剑华隐匿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只屏息的注视着空地上的一切情形。
  此际老人的脸上,除了显出极为紧张之外更罩上了一层焦急之色,不断的抬眼对天空注视,好像是有所期待的神情。
  蓦然间远处传来一连串轰隆轰隆的打雷声,同时一片乌黑的浓云,如万马奔腾般很快的就将天光完全遮住。
  此时雷声却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响临头顶之上,就在乌云遮天,雷声越来越大的时候,老人脸上的焦急之色,已完全隐去,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一跃而起,伸手由腰间取出一根比小指还要细,约有四尺余长,周身呈乌紫色的长杖来,左手由地上端起那尊铜炉,也未见他如何施展身形,只见身形一晃就到了那个洞穴之旁,将香炉放在洞穴的旁边,此时香炉之内,白烟虽然尚不断的向外冒着,但是已不再向那条与守宫相仿之物追去,而只是随风飘散,异香四溢。
  那个老人将香炉放下之后,即手握那根色呈乌紫的长杖,缓步向那条怪物走去,而天空中恰于此时,下起了倾盆大雨。
  那条与守宫相仿的三目怪物,见白烟不再向它追击,凶态又萌,三目之内绿光闪闪,一齐注向老人,同时腹后双足直立地面,胸前二足下弯,头部高仰,两腮高高鼓起,嘴里已不再发出呱呱之声,看样子好像是蓄势伺机向老人疾扑过去。
  那个老人,好像是成竹在胸,有持无恐似的,对怪物的神态满不在意,脚下丝毫不停的向前走着。
  此时隐匿树后的剑华,已顾不了大雨倾盆由顶罩下,双目一眨不眨的向空地上注视着,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丝,几乎将他的目光给挡住,好在是距离近,否则再远一点的话,空地上一切情景,准会看不大清楚。
  空地上的情景,越来越紧张了。
  那个老人,已将身形顿住,立在那条与守宫相仿之物的面前,约有六尺之遥,手中那根乌紫色的长杖,突如怒矢离弦般径奔怪物头顶点下,其出手之快,劲力之足,使隐在一旁的剑华惊钦不止,原因是在这哗啦哗啦的大雨声中,老人杖头带起的呼呼风声,还能清晰可闻,如没有绝顶的内功,断难达到此种境界,这就难怪剑华又惊奇又钦敬了。
  再看那个怪物,好像是也知道利害,就在老人那杖劲风当头点到之际,头部微斜,将老人点来之势轻轻闪过,紧跟着四足暗中用力,七尺余长的躯体竟凌空跃起数尺之高,径向老人的胸前及头脸部分扑来,同时双腮往里一缩,一股淡红色的气体,随口喷向老人,怪物这种避招袭敌,迅捷的动作,剑华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真有点不敢相信,心里不由得暗暗的替老人担上了忧。
  老人对怪物的疾扑猛袭之下,好像是有未卜先知之能,早有预防,只见他身形一晃,斜着向左跨去三步有余,接着是力贯右臂,将手中乌紫色的长杖,抖起了二尺方圆那么大一朵杖花,迎着怪物的腹部拦腰打下。
  老人身形之快,出招之奇,使那怪兽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只听啪的一声,接着一声凄厉的呱呱惨叫声,就在这呱呱的惨叫声中,那个怪物的躯体就如断线风筝,径向后飞去,在空中连连翻滚了好几个滚,才向丈余外的地上落下。
  老人就在怪物的躯体,快要下落之际,竟又展动身形快如飘风般,直扑奔过去,在距离怪物数尺之处,手中乌紫色的长杖,又向怪物头顶点下。
  眼前这条与守宫相仿之物实非易敌,老人那么快的身手,竟然扑个空,原来那条怪物,不等身躯落地,将那条细长的尾巴,笔直的竖立起来,在地面上一点,使坠落之势,不但没有再向地上落下,全身竟成了一条直线,头上尾下,向上升起一尺有余,身悬空中猛然一个翻身,背下腹上四脚朝天,细长的尾巴挟着一股劲风,反朝欺身扑进的老人打去。
  怪物这种临危自救并带袭敌的动作,实出老人的意料之外,同时也把隐匿一旁的剑华给吓了一大跳,嘴张的大大的,差一点哎呀之声喊出口来。
  老人的功力确有过人之处,就在千钩一发、危迫眉捷之际,老人突然施展出轻功绝技“鲤鱼倒穿波”的绝妙身法,头前脚后,腹上背下,庞大躯体倒着向后跃出一丈有余,老人的动作可以说是与怪物的身形不谋而合,所不同的是方向有别。
  此时老人与怪物的距离,经过这么相互一退,双方相隔已是数丈之遥,老人瞪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牢牢的盯着那条怪物,而那怪物也瞪着绿光闪闪的三只凶睛,看着老人,同时周身的鳞甲,又恢复了先前之状,一起一伏的掀动着。
  一人一怪遥遥相对的互视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像这样足有半袋烟的工夫,雷声突然远去,而倾盆大雨,已渐渐小了下来,雨丝由密而疏,由粗渐细。
  老人见状脸上又罩上了一层比前更甚的焦急之色而那条怪物与老人的情形恰成相反,好像是异常高兴似的,细长的尾巴,不断的在地下扫来扫去,就像一只狗欢迎它的主人回来,摇尾讨欢之态,原先仆伏不动的身形,现在却慢慢的向老人爬了过来,老人见状焦急之色,除了更为加重之外,并且神态之间显出一种极为惶恐的样子,犹疑不决的,不晓的是退好还是进好,原先那种镇静之态,现在已是毫不存留,双睛死死的盯着向他慢步爬来的怪物。
  再说隐匿一旁的剑华,被空地上的情形弄的紧张到了顶点,握在手中的剑,已渗出了不少冷汗,左手紧紧握住,心里暗暗打定,如老人一遇危险,他就准备及时解救,突觉背后有物靠近……心里大吃一惊,以为背后来了大蛇之类,身形本能的凌空向上跃起好几尺高,连忙举目向下望去,见是那头猛虎口卸幼童,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到他的身后,剑华向下望时,那头猛虎亦正抬着一双充满了乞怜的目光向地看着。
  剑华将身形轻轻落到那头猛虎的身侧,用手轻轻抚摸着猛虎的头顶,那头猛虎柔顺的像头家猫一样,斗大的虎头,在剑华腿上擦来擦去,人兽之间,虽然言语不通,但却在心灵的深处,建立起一种浓厚的感情。
  正于此际那猛虎的巨首,突然停止下来,右前爪举离地面不断的向空地上指划不停,剑华猛然醒悟,自己只顾与虎玩耍,而忘了空地上的情形,遂连忙举目向空地上看去,目光到处,不由的大吃一惊,把他急出一身冷汗。
  原来就在剑华与虎相戏之际,那条三目怪兽,已缓步爬至老人面前七尺余处,身形骤然停顿下来,好像是跋涉长途,疲惫不堪的神态,伫足稍息的样子,谁知道这怪物聪慧狡猾异常,故意如此,为的是诱敌分神,它好乘机出其不意的进身袭敌。
  怪物想的虽然很好,但那老人对它的心意,早就摸的一清二楚,就在那条怪物身形骤停之际,老人已跨步向右闪去,果然那条怪物身形停步下来连眨眼的功工都没有,身形又凌空跃起,朝老人立处扑去,同时双腮一鼓一收,一团淡红之气,冲口而出喷向老人,然而它这双管齐下的诡计,早被老人识破,已经跃身离开原先立身之处。怪物见一扑不中,只气得呱的一声怒叫,细长的尾巴又笔直的垂向地面,尾尖用力在地上一点,悬空的躯体,就借远一点之势,身形向右一扭,尾尖在地上连点几下,凌空的身形快如飘风般向老人扑到,同时那股淡红之气不停的喷向老人。
  那个老人对怪物口中喷出的淡红之气,好像是畏惧已极,始终避开怪物的正面,不敢让那淡红之气离身稍近,但是怪物口中喷出的那股淡红之气,出口之后即随风四下飘荡,这一来对老人的威胁就更大了,原因是他一方面要闪避怪物的扑袭,一方面他还要运气封闭口鼻,否则那股淡红之气,只要稍许进入内腑,立刻就有性命之危,但那怪物的动作却快得出奇,仅凭借着尾尖点地之力,悬空身躯,竟是转动自如。无论老人怎么闪躲,始终将老人追成首尾相顾之势,使老人连缓口气的工夫都没有,此时老人不要说击毙怪物,只要能够脱出怪物的追袭,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在这种情形下,试想老人能支持多久,这还是老人的功力过人,要是换了武功稍差之人,怕早已遭到怪物的毒吻。
  猛虎示警,使剑华从沉思中苏醒过来,连忙向空地上注视过去,只见大雨已止,空地上的老人,满脸都是急惶之色,正全力的闪避着怪物的追袭,但是老人脚下已微露缓慢之状,有一两次要不是老人急忙垂肩弯腰的话,就差一点被怪物扑中。
  剑华见状大吃一惊,知道老人已是气力不足,以他那种忠厚仁慈的心肠,岂能坐视老人遇险,所以他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展动身形,施展出师门绝技缩地换形的上乘轻功,直向空地上飞扑过去。
  剑华到达当地刚好是时候,正是老人危迫眉捷之际,那条怪物已扑临老人头上,而老人此时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对怪物的扑到,本意是想跨步向左闪过,然而脚下已不太灵活,右足连半步都没有迈出去,怪物已挟着一股腥臭无比的劲风当头扑下,此际老人知道已经完了,自己这条老命完了。
  就在这种千钧一发之际,剑华就是一剑将怪物杀死,然而也救不了老人的危险,因为那条怪物的扑势太快,等他的宝剑斩到,而怪物的利爪也势必将老人的头脸抓伤,在此情形下,就显出剑华的武功火候之高了,只见他右手宝剑一招“拦江截斗”直奔怪物拦腰斩下,而右手遂施展出上乘的内功掌法混元一气掌,含气不吐的推向老人右肩,将老人一直推出去数尺之外,使老人才算脱出了危险。
  再说剑华手中的宝剑,眼看就要砍中怪物时,突见怪物的长尾挟着一股劲风,反向自己抡打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那个老人急急的说道:“小兄弟,此物长尾最毒,同时力大无穷,如被打中,就有性命之危,速向后撤身。”
  剑华对老人的话,根本没有听太清楚,因为他全神都用在对付怪物之上,就在这眨眼之间怪物的长尾已临身侧,此时亦不容许他有撤身的工夫,为了急救遂将先天真气施展起来,怪物的长尾被剑华的真力所逼,直向相反的方向甩了过去,而剑华的手中宝剑,却及时的砍了下去,只听到呱呱两声惨叫,那怪物的细长尾已齐根断掉,紧接着听到扑通一声,那怪物直坠尘埃,接着又是两声呱呱的惨叫,只见那怪物双腮一鼓一收,张口喷出一团较前更浓更多的淡红之气,疾如闪电般直奔剑华罩下。
  剑华一剑将怪物长尾齐根斩落,不由得心里一喜,精神稍一松懈,就见一团淡红之气迎面飞到,同时觉得鼻孔里蹿进来一股腥臭之气,头脑立即感到一晕,人亦感到异常疲乏,四肢软弱无力,手中的宝剑差一点儿掉在地上。
  此时他神智还很清楚,知道刚才那股淡红之气,是怪物喷的内腑毒气,自己一不小心,竟被喷中,心里一急暗叫一声不好,我命休矣,遂赶紧气沉丹田,提起一口真气,迫使运行全身,他只感到一股热流,如同决堤之水流向周身各处运转不停,没有多久的时候,精神才渐渐恢复,乏力之感亦渐渐消退,精神一恢复过来,又记起了那条怪物,遂急急举目向那怪物望去。
  只见那个老人,手持那根乌紫色的长杖,正在纵跃不停的向怪物头顶点下,再看那条怪物,凶戾之态已收敛静尽,使剑华感到最奇怪的是,原先那条怪物的动作,那么迅捷灵活,而现在迟笨的,连转动一下都感到困难,老人手中那根乌紫色的长杖,如灵蛇出洞般点向怪物的头部。
  那条怪物此时除了呱呱的悲叫之外,好像已是山穷水尽,无丝毫还攻的余力,只有等待宰割似的,此时老人出手,较前更快,只见一条乌紫色的长影,不断的在怪物头上一起一落。
  像这样足足半盏热茶那么久,老人头上已经见汗,而手中的长杖却没有停顿下来的意思,又是片刻之久,那个怪物的呱呱悲叫声已低沉下来,渐渐的只看到胸腹一鼓一收在喘着大气,而叫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那个老人这才停止敲点怪物的头部,将乌紫色的长杖,顺手往地下一丢,遂匆匆忙忙的由怀中取出一柄晶莹夺目碧绿色的短剑和一只有鸭蛋粗细,洁白如雪玲珑透明的白玉瓶来,蹲下身去用手将那个怪物翻了一个身,只见那个怪物尚在一起一伏的喘着气,老人用手中玉剑,在怪物的胸前比了比,猛然用力刺下,只听噗嗤一声,老人手中的玉剑,已刺了进去,顺着一条细细的白线,向下划去。
  剑华在一旁看得是莫明其妙,不知道老人的用意何在,那个老人将怪物腹部剖开之后,将玉剑提起剑华一看那柄玉剑之上绿光闪闪,滴血不染,心里暗叫一声好剑。
  老人用嘴将剑咬住,然后伸手探入怪物腹内,摸索了一下,就随手提起,两个约有鸭蛋大小,丹红欲滴的长圆形东西来,老人很小心将那两个东西放进右手持着的白玉瓶内,这才见他深深的吁了一口长气,由口中将玉剑取下,遂急急忙忙向剑华看来。
  剑华见老人向自己看来,亦遂展露笑容,向老人望去,只见老人脸上露出极为惊讶的神色,同时嘴里噫的一声,疾步走到剑华面前,朝着剑华脸上又仔细的看了很久,才将目光移开,自言自语的说道:“奇怪!奇怪!”
  剑华对老人的神态,感到莫明其妙,不知道自己脸上有什么特异之处,值得老人如此惊奇的看来看去。
  他不善于言词,如老人没有说明之前,他又不好意思向老人探询情由,只有睁着一双俊目,愣愣的看看老人,只见老人凝目向远处看着,双眉紧锁,心里好像是在思索着一件极费解的事情。
  约有半袋烟的工夫,才见老人将目光收回,又移向剑华,嘴角含着微笑,对着剑华将头微点,然后抱拳说道:“刚才多蒙小兄弟义伸援手,使我死中复生,小兄弟这种不计危险,舍己救人的义举,我老汉是衷心钦敬,刻骨难忘……今夜荒林之内,与小兄弟相遇,亦算是尽了佛家所谓之缘份,我有意与小兄弟结一忘年之交,未悉小兄弟意下如何?”
  剑华听后急急说道:“老前辈太过言重了,举手之劳些许小事,何劳老前辈如此夸赞,忘年之交,晚辈实不敢从,如蒙不弃,晚辈愿充子侄辈,追随老前辈左右,时聆教益,亦就铭感不尽了!”说完恭立一旁。
  老人哈哈一笑,接着说道:“小小年纪能够如此,实在难得,实在难得!”
  略一沉吟又说道:“刚才我从旁观察,见你所施展的身法,分明是内外武功均达登峰之境,将来定能为武林放一异彩。可是……如我老眼不花的话,无论如何小兄弟亦未达到百毒不侵的境界,何以蜍虎腹内的巨毒,对小兄弟好像是无可奈何?这就使我百思莫解。”老人说至此处又是沉吟不语,稍顿自言自语的说道:“其中定是另有原因。”遂又向剑华说道:“小兄弟师承何位高人,能否赐告老汉!”
  剑华遂将自己学艺的经过,及家遭仇人夜袭的情形,下山后所遇到的一切事情,简略的对老人讲述了一遍,讲到伤心之处,心内一疼,俊目之内已涌上了两滴晶莹透明的泪珠,有跃跃欲坠之势,他怕难为情,遂连忙将头低下用手背擦掉,才再抬起头来。
  老人听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千年玉芝旷世仙品就难怪了,小兄弟也不要太过悲伤,善恶到头终有报,苍天不负苦心人,小兄弟只要耐心访查,我想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查访出暗害令尊大人的贼人……再者令师智禅子,有武林奇人之称,武功高不可测,这也就难怪小兄弟有如此身手,以小兄弟的师门威望,再加上小兄弟这身绝世武功,如能好自为之,他日报仇之事,定能如愿以偿。”
  说完,老人伸手由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遂又正色的对剑华说道:“你我相遇一场,转眼即告分手,现下我身无长物可赠,只有这本书送给小兄弟做个纪念,此书虽不是什么武林至宝,但它亦是我毕生心血所成,内里所载均是歧黄医理之术,记述甚详,依小兄弟的过人聪明,不难领悟透解,我赠此书与小兄弟,是别具用心,不用我说,小兄弟一定了解,言尽于此,就此别过,他日有缘或能再有相会之日。”
  说完,将书递给剑华之后,即飘身向林中走去。
  剑华接过书本,略一怔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老人的背影说道:“老前辈请留步,晚辈尚有一事请教。”
  老人遂顿住身形,回首向剑华看来。
  剑华等老人顿住身形,遂疾步向老人走去,在老人面前三尺之处,停步不进,看了老人一眼,然后声音低低地说道:“晚辈尚有一不情之求,祈老前辈能将高姓尊讳赐下,以后晚辈亦好……”
  老人不等剑华说完,即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自沦入江湖,屈指算来,已逾数十寒暑,真实姓名早被人遗忘,蒙武林朋友抬爱,赠以神医之名,关于我之一切,均载于书内,你观后自知,你不叫我我差点儿给忘了,就是蜍虎的来历,我应当告诉你,以增长你的见闻。”
  指着那条蜍虎尸体,说道:“此物名叫蜍虎,是毒蜍与守宫交合而生,极为罕见,其性情残暴,身怀剧毒,并且力大无穷,周身天生一层坚逾精钢的逆鳞,刀枪不入,更有一种异于常兽的本能,全身仅借尾尖着地之力,可以腾空而起,持久不坠,身悬空中行动回转并不因此受阻,相反的更迅捷灵活,无论多利害的兽类遇到它,很难逃脱活命,以上那些虽然利害,一旦碰上都还可以设法抵御趋避,最使人感到防不胜防、御不胜御的是它随时随地可以口喷剧毒之气,中者是必死无药可救,真可以说是利害无比,所以蜍虎接近之处,周围数里以内,兽类自行绝迹,视为禁地,裹足不前。蜍虎虽然如此暴戾凶残,然而其本身却有一种天生的自己克制自己的缺点,就是蛰眠之期极长,一年当中,最少有十个月以上的时间是在昏睡当中,清醒的时间极为短暂,在其蛰眠之时,它如枉加活动全身会感到软绵无力,异常难过,其他兽类于其蛰眠时期遇上它,也恐难逃一死。”老人说至此处,停口稍息。
  接着又说道:“我为了寻找几味珍贵的草药,偶然经过此处,发现此地周围的草木,均是枯黄而死,兽类绝迹,由种种现象看来,此处定踞有剧毒之物,自信尚有克制之法,遂停留下来,隐身一旁,意在看清楚以后,再下手余去也不为晚,然而经我五六天的查看,始终未发现丝毫可疑之物,这就使我感到奇怪不止,经过再三的思忖,认为此处的毒物已迁住他处,遂打算离去,但我尚未完全死心,想再等一天,如果再无发现,就决心离去。
  “第二天的中午,我正隐身在一株大树上,闭目养神的时候,同时心中暗暗在想,今天如再无发现就决定离去。忽然一股腥风,由树下飘来,我遂赶紧睁眼一看,只见一条红鳞巨蟒,正探头探脑的向空地上张望,但它的眼神却不时的向那潭清水望去,看样子是想喝水,但它的神情之间,好像是有所顾忌,踌躇不前,初时我以为就是这条巨蟒盘踞于此,然而巨蟒何以会露出如此惧怖的样子,我静坐树上看了很久,这条红鳞巨蟒始终未敢向空地上游进半步。
  “此时我才知道,原先的想法错了,此地一定另外盘踞着一种极利害的剧毒之物,否则那么威猛可怖的巨蟒,不会露出那么害怕的神情,此物的利害,是可想而知,然而有一样事情,当时使我沉思莫解,就是为什么五六天来,除了发现这条红鳞巨蟒之外,我始终未看到丝毫可疑之物,就在我俯首沉思之际,蓦然空地上传来两声扣人心弦使人闻后悚栗不安的呱呱叫声,我赶忙摄定心神,向空地注视过去,然而情景如旧,一无所见,当时心里非常纳闷,我还认为呱呱之声是巨蟒所发,遂将目光移向巨蟒。
  “只见那条巨蟒,已盘成了一条蛇阵,斗大的头颅,一半缩进蛇阵里面,一半露在外面,最使我感到惊讶的是巨蟒浑身颤抖不已,那种害怕的神态,如不是亲目所睹,我真不敢相信,此时那条巨蟒,睁着一双充满了惊恐、骇怖的巨眼,一眨不眨的朝着一棵大树根部看着,我顺着巨蟒的视线向那株大树的根部望去,只见一个约有一尺方圆的黑糊糊的洞穴,在那株大树的根部,此时我才顿悟,巨蟒的一切动作,是有因而发,决不是故布疑阵,我遂聚精会神不敢稍加大意,向洞穴注视着,要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有如此利害。
  “足有半盏热茶的工夫,刚才那种扣人心弦,慑人魂魄的呱呱叫声,再次从洞穴里传了出来,我知道毒物就要出洞,当时我的精神非常紧张,目光更不敢稍加移动的注视着洞穴。就在这个时候,只看到绿光一闪,那条蜍虎由洞穴里面蹿了出来,当时我还意为是一条较为罕见的大守宫,然而等我仔细一看,才知道我的猜想又错了,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人说过,有顶生三目身长鳞甲的守宫,当时我真没看出这是什么东西,一时之间我也不敢贸然下手,想看看它出洞的情形如何再作打算。
  “此物出洞以后,好像还未睡醒的样子,行动极为缓慢,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潭泓水,数丈远的距离,它竟走了很久才走到,在潭边伫立了半天,才见它把嘴伸进潭里,吃了几口水,又将头抬起来,休息了一下,继续将嘴伸进潭里,作出第二次吃水的样子,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轰隆轰隆的打雷声,紧接着乌云就遮掩了顶空,我知道大雨即将来临,我对此已司空见惯,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在潭边吃水的蜍虎就不同了,它好像对下雨打雷有所惧怕似的,只见它两腮一收一鼓,一团淡红色的气体,脱口喷出,紧接着呱的一声急叫,身形突然凌空跃起,仅用尾尖着地,只看到绿影一晃,七尺余长的身体,竟凌空转了过来,头前尾后,他这一转了过来,我才完全将它的头脸看清楚,未等我多看两眼,它的长大躯体,就像箭一般射进洞里,就在这刹那间,我的心里就像电光一闪,使我想起了此物的来历,我在仔细的推想一下,由种种现象看来,此物确是蜍虎无疑,同时我也冒了一身冷汗,庆幸自己未曾贸然动手,否则后果堪虑。
  “原来蜍虎这种东西,蛰眠之期虽久,但他不吃食物可以,而每隔五六天非要出洞吃水不可,所以蜍虎栖息之处,一定是距水边不远,还有一样,此物眼目最怕明亮之物照射,所以雷电交加的时候,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是不肯出洞半步。我已确认为此物就是只听传闻而未见过的蜍虎,并且知道此物的利害,一个应付不当,自身危险可就太大了,当时我就想放弃原先的初衷,准备悄悄离去,我心意一定,遂将随身的小包背在身上,就准备离去之际,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使我想起,数月前远游贵州时,于无意之中在一座荒山里,巧获数十株既珍贵而罕见的鹤涎草,此草是蛇类的克星,无论多厉害的毒蛇巨蟒,如被此草燃后的白烟一熏,立刻骨软瘫痪,寸步难移,此草对付蛇类既然有如此功效,拿来对付蜍虎,虽然不一定会收到想象中的功能,但至少可以收到半功之利,再者眼前这条蜍虎又正在蛰眠之期,威力大减,再加上此时的季候正是雨季中,每日下午申酉之时,必定落一场雷电交加的大雨,有了这几种有利的原因,我又改变了心意,决定留下来,要为世除此巨害,就这样我在林中,又呆了一夜。
  “第二日我于未时将尽,申时将来的时候,即悄悄的跃下树来,在距离蜍虎盘踞的洞穴数尺之处,将事先准备好的鹤涎草及几种避毒用的草药,放在那只拌搅药物用的铜香炉之内,点燃起来,用内功将白烟逼进洞穴之内……以上就是我来此除害的一切经过,至于以后之事你都在树后看的非常清楚,也不用我再多说。”
  神医说至此处,稍停又开口说道:“我因一时性急离去,忘了告诉你,蜍虎之胆及那张皮被武林中视为至宝,前者与其他药物配合,可以炼制成一种能解百毒的灵药,但是取胆之人,如不懂得摘取之法,而贸然从事,将使此胆失去功效,原因是摘取之时,一下要趁着蜍虎将死未死,血脉尚在慢慢流转之际,尽速将胆取去,否则一旦蜍虎气绝身亡,血脉停顿,而其腹内之胆亦于此时死去,再取出也就毫无用途了,所以刚才我用紫竹杖,贯足真力猛点它的头部,使其晕死过去,而不一下将它击毙之因就在此。
  “再者此胆一经取出,马上就要用千年古玉瓶妥为保存,才不至于失去功效,就是这样,也只能保持十个对时,一但超过,就是用万年古玉瓶保存也将无法保持此胆的功能,所以我方才急急离去之因,就是想在十个对时之内,制成灵药,怕时间一久而使此珍贵难得之物白白废掉,那就太可惜了。
  “再者蜍虎之皮,对练武之人的用处最大。制成甲装穿在身上不但可避刀枪,同时内家真力也将无法伤及内腑,至今武林中我尚未听说过什么人拥有此甲,但是此皮需用药物浸炼使其软韧下来,方可制成软甲穿在内里,否则其过于坚硬,将无法缀制成衣,浸制之法我现在告诉你,等我走后,你就可找寻药物着手制炼,切记勿轻告于人,以免引来祸患。”
  紧接着老人就将制炼之法及药物的名称说了一遍,命剑华牢牢记在心里。神医说至此处,向剑华道了一声后会有期,收起那只香炉,即匆匆忙忙的飘然而去。
  剑华愣愣的望着神医的背影出了半天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怅惘,同时心里思潮丛生,茫无头绪,连自己都不晓得是在想什么,良久,良久,才醒悟过来,忽听得身旁传来呼呼的喘气之声,他急忙向身侧望去,只见那条猛虎不知在什么时候,很安祥的卧在自己的身侧,那个幼童睡意正浓的趴在猛虎胸前,剑华向下望时,那头猛虎也正睁着一双感激、欢欣的铜铃大眼,向剑华看来,同时嘴里不断发出低低的吼声,这低吼的用意何在,恐怕只有猛虎自己才晓得。
  剑华对这头猛虎,从内心里发一出种喜爱,童心突起,正要俯身抚摸几下,蓦然想起,这么半天为什么没有见那条巨蟒的动静,遂急急的向那条巨蟒存身之处望去,哪有半点踪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那条巨蟒已悄悄离去。
  剑华遵照神医的嘱咐,将蜍虎之皮用金钰宝剑剥了下来,将血迹在草地上拭擦干净,用力卷了起来,找了一条藤蔓拦腰扎捆结实,以便提取。
  那条猛虎对剑华好像是旧友重逢,寸步不离的跟着剑华,它见剑华一切收拾妥当的时候,即上前用嘴咬住剑华的衣服直往背上拉,原先剑华尚不懂它的意思,几次之后渐渐领悟,遂说道:“叫我骑在你的背上吗?”

  第七章:娇羞欲滴的少女
  那头猛虎会意地点点头,剑华心中暗暗想道:“这头猛虎可能经常往来林中,对路径一定很熟,我与其瞎走不如由它驮出林外再说。”
  剑华想至此处,遂不再多加考虑,即跃坐虎背。
  那头猛虎见剑华坐好之后,即将睡意正浓的幼童,用力扔到剑华怀中,剑华遂用双臂将幼童抱紧。
  就在这个时候,那头猛虎回头看了剑华一眼,张口一声低啸,意思是告诉剑华坐好,它要起步了,剑华怀抱幼童安坐虎背,只觉得身体微微的前后一仰,就见那头猛虎四爪齐扬,朝前疾驰下去。
  剑华在虎背上不觉得两耳呼呼风去,树木如飞一样的向后倒去,就好像是腾云驾雾,御风飞行,眨眼之间,就走出了好几十丈远。
  剑华安坐虎背,任凭那头猛虎向前疾驰,他自己没有一点主见,因为这头猛虎,在他心目中已认为是头通灵之物,为人所豢养,况且自己已是迷失方向,不如由猛虎驮出林外,再作打算。
  那头猛虎像这样飞驰疾跃约有两顿饭的光景,林木渐渐疏稀,前面已渐见天光,猛虎回头又是一声低啸,像是告诉剑华,马上就要越林而出,那头猛虎低啸过后,身形两三个起落,已跃至林外。
  剑华在林中闷了大半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这一来到林外,心胸之间为之一爽,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同时举目四视,见前、左、右三面,都是起伏连绵的山岭,自己处身之地,正是一条狭长的山谷,谷壁两旁藤蔓虬结,不时的看见一两株老松点缀其间,谷底绿草如茵,一条尺来宽的小溪沟,由脚下蜿蜒而过,一直的向后伸延过去,一股清香之气不时的被微风飘送过来。
  此时太阳已渐渐西下。
  剑华这才知道自己在林中竟呆了六七个时辰,他一想到时间,突然感到腹内饥饿难耐,因为他自昨夜起一直到现在为止,可以说是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况且他由昨夜起,不是在疾驰,就是在打斗,就算他的内功再好,精力再充沛,那也有点受不了,在这种情形下,他就想将猛虎唤住,先吃点水再说,可是那头猛虎对他的唤声,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脚下丝毫不停的顺着谷底,向前疾驰,剑华心急,就想跃下虎身,就在这个时候,蓦听到一声急厉的啸声,由谷的前端传来,剑华心里一惊,以为又遇到了凶猛的野兽,精神不由的为之一紧,左手将那个幼童紧紧的搂在怀里,右手却紧握剑把凝聚目光向四外搜寻。
  然而他看了半天,任什么也没看见,心里感到有点奇怪,而使他感到更惊奇的是,那头猛虎,对啸声好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速度不变的一直朝前疾跃。
  剑华看到这种情形,心里暗道:“这可不能大意,这头猛虎虽然是通灵之物,然而它到底是兽类,自己不能太过信任它,还是先唤住它,观察一下情势再说。”
  就在剑华暗暗思忖之际,刚才那种急厉的啸声,突然发自头顶,啸声传入剑华耳中,使他大吃一惊,也顾不得招唤那头猛虎停步,右手一按虎背就想跃身下地。
  那头虎好像知道剑华的心意,不等剑华身形跃起,已猛然顿住身形,同时回过头来对着剑华连声低啸。
  此时剑华对猛虎的低啸神情,已无暇细看,只急急忙忙的飘身跃立在当地,同时举目向上望去,只见左侧百丈陡峭的谷壁之上,一团绿影,纵跃如飞般向他立身之处扑来,就在剑华举目上望的短暂时间里,那团绿影已到了他头上十丈左右之处,因为那绿影来势太快,使他无暇细顾,那团绿影是人呢还是兽类,遂力贯双足,身形如箭离弦般,向前跃出十余丈之遥,同时亦将金玉宝剑抽握在手中,将身形旋转过来蓄势以待,同时凝目望去,他这一望之下,又把我们这位小侠给吓了一跳,只见一头火眼金睛,双臂特长,两耳垂肩,周身绿毛茸茸,身约四尺余高,似人似猿的怪物立在那头猛虎身旁,嘻着一张巨口正看着剑华憨笑。
  而那头猛虎,神态安祥,神色欢欣,对那怪物不但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反而对怪物显出极亲热的神态,斗大的巨首却不断的在怪物胯上擦来擦去。
  剑华转过身形的时候,已是气沉丹田,力贯四肢,准备应付怪物的突然扑袭,然而照眼前的形势看来,那头怪物对他好像没有丝毫恶意,这么一来他的准备就算多余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头猛虎却缓步向他走来,直到他的跟前,用嘴巴那个睡意正浓的幼童,从他手中衔了过去,转身又向怪物走去,到了怪物面前,将幼童递到那个怪物手里,那个怪物将幼童环抱怀中,脸上顿时充满了无限慈爱的神情,不断的用嘴在幼童脸上亲来亲去。
  剑华将这情景看在眼里,已渐渐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有一样他还思解不透,就是那头猛虎与怪物之间是什么关系。
  那个怪物对幼童亲热了一阵,突然张嘴一声低啸,用长臂在虎头上一拍,对着剑华咧嘴一笑,抱起幼童,身形几个纵跃,风驰电闪般,顺着谷底朝前疾驰而去。
  那头猛虎等怪物走后,又走到剑华的面前,用嘴咬住他的衣角,示意剑华再骑到他的背上。
  剑华将猛虎的情形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称奇不已,并且想到:“在这崇峰峻岭荒山绝谷之中,要想找到出山之路,那恐怕不太容易,看此虎的神情,与那异兽,对自己决无丝毫恶意,不如先随它去,看情形再作打算。”
  剑华思毕,举手在虎顶抚摩几下,那头虎对剑华的举动,感到极为高兴,粗大的巨尾,不停的来回摆动,驯良的就像一头家猫,同时斗大的头颅紧往剑华怀中凑去,剑华见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爱极,双手将虎头抱着,将头低下用脸在虎头上擦来擦去,亲热之情自然流露,良久,胸腹紧贴着虎背,感到柔软舒适异常。
  那头虎等剑华骑好之后,一声低吼四爪齐扬,顺着这条山谷朝前飞驰下去。
  剑华趴伏虎背之上,见两旁的景物如飞似的向后倒去,同时耳边呼呼的风声响个不停,初时他感到舒畅好玩已极,慢慢的饥渴之感使他几乎又不能忍耐,刚才那种舒畅的感觉已一扫而空,几次他都差一点跃下虎背,就着小溪喝个痛快,然而他想总归是想,没有真的那样做,还是强忍饥饿,趴伏虎背任那头猛虎疾跃飞驰。
  像这样不知道经过多久的时间一声低低的虎吼,把他从迷迷糊糊中惊醒过来,觉得坐下猛虎已停身不进,他连忙直起腰身,抬眼向前看去,只见他伫身之处,是在一座石洞之前刚才前路所见的那头似人似猿的绿毛怪物,正立在一旁,嘻着一张大嘴,冲着他憨笑不止。剑华见状遂跃下虎身。
  那个似人似猿之物等剑华跃下虎背的时候,绿毛茸茸的面上憨笑之容更浓,同时喉头发出呵呵的笑声,慢步向剑华走来。
  剑华此时心情很紧张,看情形这个怪物对他好像是没有恶意,然而这是说不定,恐怕万一,所以当怪物向他慢步走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将手按在剑柄之上,准备万一情有不对,他可以及时拔剑,不至受制。
  剑华这种紧张的情形,怪物亦看了出来,所以它在距剑华数步之处就伫步不前,眨着一对火眼金睛看着剑华嘻嘻的笑着,而双掌却不断的抓耳挠腮,好像是在表示他对剑华没有一点恶意,苦于不能言语,无法表达出它内心的意思。
  剑华看到这种情形,知道怪物对自己确实没有恶意,刚才那种紧张之情已逐渐松驰下来,脸上也展出了笑容,对着怪物微微一笑,右手也离开剑柄。
  剑华这一转变态度,那个怪物见状欣喜若狂,手舞足蹈的在当地欢啸不已,剑华亦被怪物的滑稽表情逗得忍笑不止,半天那个怪物才停止下来,又向剑华走近两步,伸出它那毛茸茸的长臂,将剑华的右手握住,直向石洞走来。
  剑华右手被怪物握住,使他感到怪物力大出奇,被握之处就如同罩上了一圈铁箍,这还算剑华的内功深厚,如换了普通人,早就吃不消了,虽然如此,剑华右手腕也感到微微生痛,但他不好意思摔掉,怕引起怪物的兽性,遂潜运内功,力贯右手,将怪物的劲力暗暗卸去。
  那个怪物拉着剑华,连蹦带跳的走到洞口,突然止步不前,接着将剑华的右手放开,一改刚才那种嘻笑之态,毛脸上满布敬畏肃穆的神色,双手下垂,侧目看了剑华一眼,毕恭毕敬的向洞内走进,剑华对此虽然不明究竟,怀着一颗惊异的心,将脸色一正,紧蹑怪物身后向里迈进。
  剑华一面走,眼神却不断的向两旁观望,见这座山洞还真不小,上下足有二丈有余,宽窄也有一丈三四,两旁的洞壁光滑异常,好像是经过一番人工整修,他进洞以后,觉得已经拐了两三个弯,所以一时无法看出这座山洞的深长究竟多少,大约估计也有十数丈长。
  然而这座山洞只有一样奇特之处,就是洞内明亮异常,虽然不像洞外那么光亮,但明亮得使人可辨毛发,在这已经深入十余丈的山洞之内,再说又拐了两三个弯,能有此种现象,那就难怪剑华会感到奇怪了,剑华为了好奇,眼神不断地在四下里搜寻光亮的来源,然而他所看到的除了光滑的洞壁之外,并未找到任何异样之处,他心里就越发的纳闷奇怪,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其中道理。
  就在剑华深思之际,突然那个怪物止步不前,同时双膝一弯向前跪拜下去。
  剑华感到异常惊讶,遂举目向前看去,心亦怦怦直跳,手足失措的无所知从,目光急忙的移开正面,虽然他将目光移开,但是暗中好像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使我们这位忠厚仁慈的小侠,却不由自主的地,目光又偷偷的向正面望去,只见他一瞥即过又急急忙忙的将目光移开,几次都是如此,因此使他的心就跳的越发厉害,同时他的心里直喊奇怪!奇怪!
  剑华何以会如此呢?原来他目光所到之处,只见一个年纪与他相仿,而秀美绝伦的少女,穿着一身白如霜雪的绸制衣裙,盘膝坐在一张用整块碧玉雕刻而成的云床之上,低首垂目,秀发散披,一双雪白如脂的玉掌,手心朝天,平摆在双膝之上,嘴抿微笑,呼吸均匀,正在作着运气调息的功夫,在身旁放着一只晶莹透明的碧绿玉杖。
  剑华处身在这种情形下,真是尴尬透顶,进退两难,以他那种性格,决不会先开口向人家说话,更何况眼前又是一位秀美绝伦的少女呢?他就是想先开口,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谈起,所以他就愣愣的呆在当地,目光望着洞顶。
  过了好久,那个少女好像是用功已毕,凤目微启,看到剑华那种憨愣的神情,嘴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笑声传进剑华耳中,他知道少女用功已毕,他很想上前答话,但是头好像有数万斤之重,他竟无法将上望之势转过来,同时心里瞬息万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心犹如置身在大海中,感觉头重脚轻,轻飘飘晃悠悠,随时都有被巨浪卷去之势,他心里一急,遂急忙力贯双足,想将身形隐定下来。
  蓦然听到一串如黄莺出谷,仙乐齐鸣的声音说道:“喂!你这个人是怎么了,好好的嘛,为何尽用力往下踩,你看看那么平滑的地面,硬让你给踩出来两个那么大的脚印。”
  这一声娇呼曼唤,才使我们这位小侠的神思重归于壳,不晓得从哪来的一股力量,将刚才转动不灵的脑首,从仰望而改成了俯视之势,凝目向自己的脚下望去,他这一望之下,两耳连脑刷的罩上了一层红晕。
  原来他刚才用力隐定身形时,因用力过大,竟将双足向下陷进足足半寸有余,这种情形就算少女不说出来,他自己发现了也会感到不好意思,现在经少女当面这么一说破,他当然就更不好意思了。
  他也不管方向对不对,就低着头抱拳对着前面连连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在下一时不慎弄损贵洞,失仪之处,尚望,尚望这位……”他尚望了半天,他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含含糊糊的说出了原谅两个字。
  那个少女见状又是格格一声轻笑,接着说道:“好了,好了,我和你说着玩,你以为我真的在责怪你吗?”说完稍顿,接着又说道:“你把头抬起来好吗?那么大的人,脸皮那么嫩,要是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也不知道剑华真的怕少女不理他呢?还是另有所为,等少女的话音刚住,他马上就把头抬了起来,举目向少女望去,只见少女脸上笑容满面,如盛开的百合,一排白如编贝的玉齿,露在唇外,轻轻的咬着下唇,一种天真无邪的神态自然流露出来,二人的目光骤然相接,剑华的心头就感到一震,脸上顿时升起一层红晕,目光很快的闪了过去,而少女何尝不是如此,二人都好像有无限的心事,自目光相接之后,半天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又过了好半天,那个少女好像是憋不住了,才又轻启樱唇,低低的说道:“请原谅。我这残疾之人行动不便,未能降阶迎接,怠慢之处,尚请原谅,请问这位英雄,高姓大名,仙乡何处,能否略示一二。”说完瞪着一双凤目,看着剑华。
  剑华对少女的话没听清楚,而好像是心不在焉,嗫嚅了半天,低着声音把他的身事简略的说了一遍。
  那个少女听后,轻轻的噫了一声,接着又轻轻的说道:“请谷英雄将尊躯向前移近一些,我……”我了半天,下面的话也没有说出来。
  二人相距也不过七八尺之遥,有什么话还怕听不到,而现在少女叫剑华向前移近一些,他对这少女的突然之语感到奇怪,然而少女虽是轻轻的两句话,其中好像蕴藏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使他身不由主的向前移进了二尺有余,然后抬起头来,带着一种疑问的眼光向少女望去。
  只见那个少女,不知在什么,时候,已将那只碧绿玉杖握在手里,剑华看到这种情形,使他猜不透少女此时手握玉杖的用意,双目愣愣的看着少女。
  就在这个时候突感到眼前绿影一晃,少女将手中的玉杖抖起了一团碧绿耀眼的杖花,并且挟着一股劲风,直奔他的胸腹点下,少女这一招从表面看来,好像没有什么然而其中却暗含五式,而每式都分别点向剑华胸腹间的玄机、将台、期门、章门、心坎,五处重穴,这五处重穴不要说全被少女点中,只要有一处穴道,被少女贯足内家真力的玉杖点中,剑华这一身武功,就算付诸东流了。
  剑华的武功得自乃师门真传,后又巧获金剑追云客的剑拳秘籍,经半年不断的苦研,已得其神奥,融会贯通,武功之高已非昔比,对点穴一道更算是个中能手,然而此时他对少女这种出手之快,招式之奇,我们这位身兼两家之长的小侠,也感自愧不如,少女突然出手,而他事前又毫无防备,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显出剑华功力是如何深厚了,只见他吸胸缩腹,劲贯右掌,迎着少女的玉杖,准备以力御力将少女的玉杖,封出身外。
  然而少女对剑华的一举一动,都看的非常清楚,她不等剑华的右掌招式递出之时,而她的右手猛的向外微偏,使剑华一招完全落空,同时一收一吐原式不动的又递向剑华左肩胸处,将剑华左胸部的牙腮、耳窍、肩井、将台、巨骨五处重穴,罩在她的杖影之下。
  剑华见状大吃一惊,他万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来弱不禁风秀美绝伦的少女,竟有如此精纯功力,变招之快使他连递招封闭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千钧一发危迫燃眉之际,只见剑华钢牙一咬,运起一口真气,护住左胸间的致命要穴,准备硬接少女一杖,同时他亦力贯右掌,直向少女胸前抡掌击下。
  我们这位小侠在情急之下,竟起了宁叫玉碎,不为瓦全弄个两败俱伤的念头。
  剑华此时的动手情形,可以说是一反常态,原因是他自下山以来,无论与何人对手过招,除非万不得已,从未起过赶尽杀绝,致敌死命的念头,招式递出总是暗暗忍让几分,给敌人留一个后退的余地,此时亦是被迫情急才出此下策。
  剑华递出的一掌,挟着股凌厉无比的劲风,眼看就要击中少女的左肩,只见那个少女樱口微唇,发出一串如珠落玉盘、金鸣玉碎悦耳已极的笑声,就见她从容不迫的将左手微扬,一股无形潜力沿掌而出,迎向剑华击来的一掌,两股劲力凌空相接,只听到砰的一声,剑华的身形噔噔向后退了两步,而少女的身形亦前后微晃几次,才静止下来。
  少女与剑华换掌的时候,她右手的招式,并未因此停止下来,还照样原式不动的递了出去,就在双掌相接之际,她的右手玉指亦点中了剑华的肩井要穴。
  剑华的身形向后退时,感到左肩的肩井穴微微一麻,心里大吃一惊,心里暗暗想道:“眼前这个少女,不但招式精奇,出手快速,而其功力之深厚,不知道要比自己高出几筹,刚才换掌之时,少女如不是暗中手下留情,则自己恐怕要身受重伤。”
  剑华思念及此,赧然之色尽形其外,但是对少女的无理取闹,有点气愤不满,急目怒眼地向少女瞪了一眼。
  那个少女见状,脸露笑容奇怪的白了剑华一眼,然后娇声说道:“你看你真和小孩一样,真假都分不清,人家和你闹着玩,你就当成真了,再说我要不是这么逼你,你怎么肯显点真功夫给人家看呢?”说完抿嘴一笑,将头慢慢低了下来,瞬即又将头抬了起来,目光又向剑华看了一眼,见他还是气呼呼的,两腮高高鼓起,好像是怒气未消的样子。
  剑华这个既诚实又仁厚的大孩子,从不晓得虚假二字的用意,换句话说他就不晓得如何运用虚假的态度,去哄瞒别人,只知道心外如一,心里生气表面自然就显露出来,所以他现在的神情,在少女看来,还是怒容满面,气愤未消,而实际他内心真的还在生气。
  剑华这种怒容满面的神色,再度落入少女眼里,使少女脸上露出歉然和愧疚之色,一双凤目张的大大的,贝齿轻咬樱唇,满面羞红,一双玉手不断的在一片衣角上揉搓着,娥首微偏,一眨不眨的看着剑华,少女这种又羞又急得神态,好像是一个犯了过错的小孩,求人宽恕一样,羞红着脸默默的不发一语。
  少女那种楚楚惹人怜爱的样子,落入剑华眼中,使他心里那股愤怒之气,一变而为同情,并且暗自责怪自己太没有容人之量,为了一点小事,就生那么大的气,他越想心里就越感到不好意思,脸色红涨,头慢慢的垂了下来。
  剑华这种发自内心的愧然之色,少女看的非常清楚,她知道剑华不但已是心平气和,同时对她也再无怨意了,心里一高兴,就又笑着说出:“你真好!”
  少女这种毫无装做的天真之态,使剑华对她更增加了好感,遂抬起头来举目向少女看去,而少女也正眨着一双凤目向他望来,二人的目光第二次相接,使得两人的心里怦怦跳的更利害,脸红耳赤有种说不出的异样的感觉,同时觉得血液循环更速,周身发热,头紧的向下低着,谁也不敢再向对方看过去。
  良久,良久。
  那个少女才发出了一声哎呀的惊呼,紧接着格格一声轻笑,然后说道:“你看我这个人多糊涂,翠娘一回来就告诉我,说你一天一夜还没吃东西,而我只顾和你耍了,把你没吃东西的事给忘了个干净,我真该死,我真该死。”说完一声低啸,啸声低沉,一波三折,但入耳清晰可闻,同时啸声美妙的犹如珠鸣金响,闻后使人感到神清气爽,有种说不出的舒畅之威,这显示出少女的内功已达顶峰之境,使剑华对少女既钦佩而又自我感愧。
  就在少女啸声戛然而止的时候,剑华突觉得背后微风轻拂,一团绿影一晃而过,刚才引他入洞的那头绿毛茸茸的怪物,已恭身立在少女的面前。
  这又使剑华感到惊奇不止,暗自想道:“依自己的内功火候,百步之内可闻落叶,而那头绿毛怪物什么时候来到身后,自己都不晓得,豢养之物尚且如此,而其主人就可想而知了,由此看来武功一道,真是沧海桑田永无止境。”
  就在剑华垂首沉思之际,少女对着那个绿毛怪物低低的哼了几声,抑扬顿挫很有节奏,而那个怪物对少女的哼声,好像是完全了然于胸,少女每哼一声,它就将毛首微点,等少女的哼声一住,它就冲着少女将腰一躬,转身向洞外跃去,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拐角之处。
  剑华刚才虽在沉思,但对少女的动作看的还是很清楚,此时少女在他的心目中,简直就是神仙一样,否则的话怎么会使那凶猛的兽类伏首贴耳,唯命是从?
  少女等那个怪物走后,不经意的举目向剑华望去,只见剑华目光愣愣的盯在自己脸上,剑华这种动作,说来是很平常。
  但是此时在少女眼里,则就迥然不同,使她感到剑华的目光之内好像是蕴藏着一团烈火,灼热逼人,使她不敢仰视,头很快的就垂了下来,而心不但在跳,好像是提了起来,一团红晕尽掩鬓际。
  少女这种娇羞欲滴的神态,更增加了她的艳美,使剑华觉得,此时少女美的就好像是盛开的海棠,只把剑华看得如醉如痴,爱不释目,简直忘了他自己处身之境。
  少女虽然是娥首紧垂,但她的眼神却不时的向剑华偷视过去,看到剑华那种如痴如醉的死盯着自己,心里就羞意更浓,但也被剑华这种傻里傻气的样子,引的她噗嗤一声就笑出来,跟着将头抬了起来,奇怪的白了剑华一眼,接着道:“你这个人是怎么了,好像是傻了一样,失魂落魄的盯着人家,把人家看的多难为情,唉你想看就给你看个够好了。”说完,娇脸微扬还向前凑了凑。
  一语惊醒梦中人,剑华急急忙忙的将目光收回,同时窘的他脸色红的好像一块红布,嘴里哼哼哎哎嗫嗫嚅嚅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剑华又羞又急的样子,把少女又给逗乐了,“噗嗤!”一声又笑出口来,接着说道:“好了,有什么话等一会儿再说吧!我这个洞里一向少人来往,所以根本没有准备椅凳之类,如不嫌弃,请到床上来坐如何?”
  剑华赶紧说道:“女英雄请不要客气,我站一会儿不要紧。”
  少女又看了剑华一眼接着说道:“你这个人真奇怪,应当客气的时候,你不客气,不应当客气的时候,你倒瞎客气,过来,坐到这里。”指着她自己的身侧。
  少女最后这句话,虽然是带点命令式,但确有无上的威力,使剑华丝毫不敢抗拒,乖乖的走上前去,很拘谨的坐到少女身侧。
  少女回眸睇了剑华一眼,心里一乐,又差一点儿笑出声来,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全身绿毛茸茸的怪物,胸前抱着很多不知名的瓜果之类,足有一二十个,而每一个都是硕大无比,来到床前,将那些果目统统放在少女与剑华的身侧,然后立向一旁,咧着一张大嘴,看着少女与剑华嘻笑不已。
  此时少女又回眸睇了剑华一眼,轻着声音说道:“我从记事时起,就是天天吃这样东西长大的,世间的烟火,因搬运不便,所以自师父死后,我就再未动用世间的那种烟火,你先将就些吃一点压压饥,如果实在吃不习惯的话,我们另外想办法。”
  剑华连忙说道:“吃的惯,吃的惯,女英雄就不要再客气。”
  说完,就拿起一只似柑橘的东西,张嘴咬了一大口,也许是剑华饿的太过火了,只感到这种水果太好吃了,咬到嘴里,芳香四溢,甘津如蜜,就是琼浆玉露,恐怕也没这么好的味道,他不等第一口咽下去,马上就又咬了一大口,他吃的正感到滋味无穷,美妙已极的时候,看到少女正笑容满面的睨视着他,使他感到自己的吃相太穷凶极恶一点,脸忽的又红了起来,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头瞬即又低了下来,嘴里的东西,也再不好意思向下咽去。
  少女见状,连忙说道:“怎么?不好吃吗?”
  剑华嘴里塞满了东西,但对少女的问话,又不好意思不答腔,遂含含糊糊,咬字不清的说道:“不,不……很好吃,你也来吃一点吧!”
  少女摇摇头说道:“我现在不想吃,你请慢慢的吃吧!”说完稍顿,接着又说道:“你一面吃,我先把此地的情形简略的告诉你,以免你心里闷的发慌。
  “此地是邛崃山的深处,刚才你来时,所经过的那条狭长的山谷,名叫断魂,意谓是普通人来此,有来无归之意,原因是此三面环山,一面有座天然的树海,就是上午经过的那片密林,因其广宽密长,占地极大故以海名称之。
  “另外三面都是峰颠连绵,峻岭相叠,无路可以攀越,来往此谷唯一的出入的路径,就是越过那座亘古无人的密林,师父在那座林中,密密的开拓了一条小路,以备出入之用,但是这条小路,如不经师父指点,就是告诉你林中有路,你也是找不到的,所以林中的危险,并不亚于攀越重岭,此洞是前辈隐侠所留,早名归真洞,恩师收我的那一年,为了追杀一条为患甚巨的毒物,才发现这座洞,恩师为了使我一心一意不受外物引诱,认为如迁来此洞,对我的习武有裨益,所以师徒二人,才远离尘世移居此谷,当时我们来此的那一年离恩师发现此洞时已相隔数载,等我们师徒二人莅谷之时,才知道此洞已被一个世上罕见的怪兽所占据,就是那个绿毛怪物,此物就是世人视为不祥的单、寡、孤、独四类之一的独兽,古来的传说,此兽出现为极不祥之兆,不是国家将有刀兵之祸,就是天灾降临,由其名而揣知其性情,独者单一不二之意,换句话说他出世之后,只许自己生存,而不许其他物类生存,它有几种天赋的本能,力大、身硕、行动快如飘风,性情尤其残忍,数日内可将百里以内的生灵残杀尽净,而骚扰的范围逐渐扩大,人兽不留,好像是对惨杀如命。
  “恩师初见它时,尚以为是猩猿之类,并未放在心上,但从它细小的动作上,发现此物灵慧之处犹逾常人,后来又看到它凌空攫物,行动之灵便,为世所罕见,心里大吃一惊,才知道此物的厉害,未敢贸然下手,经过了数日的暗中查看,才想到制服此物之法,为顾虑百无一失的安全,将我送至山外一猎户家中暂住,恩师只身携了数十斤烈性之酒,再返回此地,把独兽最爱吃的瓜果用酒喂透,偷偷运至洞口,酒香四溢,把它给引了出来,起初它尚不敢贸然服用,几度之后,它已禁不住酒香的引诱,而少吃一点以解馋涎,它不吃还好,等到一枚下肚之后,不由得贪婪大发,不可抑止,尽将数十枚用酒喂透的瓜果一扫而光,吃了一个尽净,不到片刻时光,它就迷烂如泥,恩师毫不费力的点了它的几处重穴,等它酒醒之后,发觉自己受制于人,野性大发,耐何重穴被点,纵有万钧之力也无法使出,但它尚无丝毫求饶之态,恩师本想将其击毙,为世除害,后来想到此物灵异之处,如能将它制服,不是一个得力的助手吗?
  “所以才改用分筋错骨的重手法,使其疼痛难挨,而最后终告求饶,但恩师对它尚不太放心,遂暗中用十二时辰点穴的手法,点了它的人中穴,每届子时期,气血受阻,疼痛必发,那个时候非借恩师之手解救不可,数日之后对师父生出敬畏感恩之态,恩师逐渐也看了出来,知它已无叛离之心,唯命是从了,自此之后恩师才不暗施手脚,并替它起了一个比较好听之名翠娘,而继出山将我找了回来,那年我才四岁多,正是呀呀学语的时候,那时我每日除了跟随恩师学武习文之外,其余时间,都是与翠娘为伍,时间一久我与它之间遂建立了一种不成文法的语言,自此之后我和翠娘不仅可以不用手式比划来解决问题,而可以用来交谈了。
  “再说我与恩师迁来此地后,一晃就是七年过去了,而在这七年之中每年恩师必定出山一次,时间不定,有多有少。而出山的目的何在,至今我尚不清楚,有一年恩师又出山去了,而那一年我才十一岁多一点,恩师这次出山时日较久,足有三个多月之久,才返回来,同时还从前面林中,救回一个受伤甚重之人,也是这个人命不该绝,才会被恩师遇上,救了回来,受伤之人在恩师悉心照料之下,经一月才逐渐康复,询问之下才知他是湖广人士,来川有年,以狩猎为生,姓龙羁疆,他对恩师这番德遇,在表面上说的是非常感激刻骨铭心终生难忘,好像是不报大恩死不瞑目的样子,处处都很得师父的欢心,对我也是爱护备至,然而我对他总是看不入眼,有点讨厌他,这种情形他当然也看得出来,但是他不但不恼,反而对我更好,他越是如此,我就越对他讨厌,他在归真洞中差不多住了将近一年之久,那个时候我才十三岁,恰于此时恩师在后洞发现了此洞前主真如神僧所留下来的一部练功的秘籍及一部专研易理之书,依师父那么高深的武功,对那部秘籍之中所载的一切,一时都不能完全悟解,经过一年多的苦苦精研才算了解其中的十之八九。
  “而在这一年当中师父对易理之术也大有成就,某日师父在洞前又救了一只受伤甚重的猛虎,经师父悉心调治,那只老虎才得免于危,自此那头猛虎对师父亦是感恩图报不忍离去,师父亦就一笑纳之,取名阿黄,而师父他老人家在这个时候一面苦心钻研秘籍中未谙之部分,一面将已经了然于胸的部分传授给我,师父传我武功之时,对龙羁疆在旁毫无避忌,当时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高兴,但是师父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
  “日复日,月复月,像这样半年多过去了,我的武功较前大进,同时悟解到秘籍中的武功真是波迭云诡,奥妙难测,当时我心里那种高兴非语言可以形容。
  “一日翠娘突然失踪,数日不归,当时我与师父都很着急,尤其是我,因与翠娘之间,建立了一种真挚的情感,怕它万一遇了危险,试想我心里有多难过,每日我都骑上阿黄满山乱跑,找遍了方圆百里之内,然而如石沉大海,毫无影踪,转眼就过了一个月,而翠娘还没回来,当时我算是死心了,认为翠娘一定是完了。
  “就在翠娘失踪快两个月的时候,一天夜晚就发生了一件使我终生难忘的痛心之事,就是那个忘恩负义的龙羁疆,趁着师父用功正当紧要关头之际,突施辣手点中师父背后的凤眼重穴,当时我正在睡意正浓,突被阿黄的怒啸声惊醒过来,连忙瞪眼一看,见师父脸色灰白,汗如雨下,我一看这种情形,还以为师父突得急症,但是我再向洞口一望,只见龙贼拿着那秘籍,正与阿黄缠斗,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本想立刻赶过去,与龙贼拼命,但是当前急务先解救师父重要,遂哭着问我师父是何处受伤,师父提一口真气,吐出‘凤眼’两个细如蚊鸣的字,就在我准备替师父推宫拿穴之际,那个龙贼突然扑了过来,举掌恶狠狠的向师父头顶砸下,我一看大急,也顾不得再替师父推宫舒脉,就与龙贼交上手了,这一交手之下,只吓的我心惊胆跳。
  “原来龙贼的武功高出我数倍不止,我所会的他全部都会,要不是阿黄从旁拼死相助,恐怕我也遭了贼子的毒手,就在这个时候,师父突然遥遥击来一掌,使龙贼当场内腑受伤,他一看情势不对,怕师父万一自救过来,那他就万死莫救了,所以才急急如丧家之犬出岭逃走,我担心师父的安危,也顾不得再追赶龙贼,遂急忙替师父推宫拿穴,然而因时间耽搁太久,龙贼下手又狠,再加上刚才师父强提真力发出的一掌,致使丹田的一口真气尽散无遗,施救无效,当时我急的放声大哭,阿黄在旁也陪着流了不少的眼泪,师父知道他离死将近,反而很乐观的劝勉于我,命我打起精神来,在他临死之前尚有许多后事交待,我这才勉强制住悲声,跪在师父座前聆听师父的吩咐。
  “师父强忍痛苦替我占卜三卦,写入锦囊,命我妥当收藏,并严厉叮嘱于我,谨遵开启之日,如未至开启之日,擅自打开,就是他死在九泉之下,也将死不瞑目,我跪在师父坐前,哭着说道:誓死遵从师父之言,师父听后,脸上才露出一丝凄楚的笑容,双目一闭就要闭气而死,我一急又哭喊着师父,师父……
  “师父他老人家,已闭双目又慢慢睁开了,看了我一眼,眼角之内亦挂上了两泡泪珠,看了我一眼,嘴唇微动,欲语无声,第二次准备闭目之际,突然又将双目睁开,并且眼神发亮,直直的向前看着,我不明究理,遂顺着师父的目光向前一看,只见十几页碎帛散在当地,我赶忙过去,拾了起来拿给师父,这几张碎帛,却使师父高兴异常,灰白的脸上露出来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小声的命速取笔帛来,笔帛拿取到,师父又强耐碎骨剜心的痛苦,提笔疾书,写至中途意犹未尽,而力不从心无法继续下去,笔帛随手坠落,闭目长逝。
  “当时我哭的是死去活来,昏厥数次,不寝不食,多亏了阿黄,每日找些东西回来让我裹腹充饥,使我得已度过哀痛时期,时日已久,人渐清醒,认为自己的行径太已愚昧,自己一死不足惜,而师父的血海深仇将永远沉没无报之期,这样何以对得住师父养育之恩,我当时思念及此,冒了一身冷汗,从那个时候起,我遂节哀保身,以图湔雪师仇之举。
  “师父于垂死之前,所疾疾书于帛上的字,是告诉我,此十余页纸帛,是秘籍的精华,连恩师尚未能研究彻悟,龙贼无意之中遗落下来,这是天数,否则龙贼将横行无敌。命我继他之志苦研不辍,至到万念贯通之日,就是替为师报仇之时。
  “下一半的意思,是关于我的身世,仅提到我名叫淑萍,而姓氏家乡连恩师也不清楚,师父的绢帛上最后一句是‘为师从湖南’仅书至此而中断。”
  少女说至此处,已是咽不成声,不善于言辞的剑华,想劝说几句都不晓得用何言语较为妥当,只是嘴唇动了半天,也没有动出一句话来。
  过了一会儿,那个少女将珠泪收敛,继续说道:“就在师父死后两个月的时候,翠娘突然转来,并且大腹便便已有身孕,她听说师父已死,只难过的痛哭在地,经我好言相劝才止住悲恸,从那时起,我遂与翠娘、阿黄三人相依为命活下去,光阴似箭,转眼之间,师父死后已是半年,而翠娘准时产一个男孩,酷肖人形,但是经我再三盘问,它坚不吐露婴儿之父,其中好像另有隐情,我见得不到实情也就不再勉强它,只一心一意的苦研那十几页秘籍,然而,这十几页秘籍太过深奥,二年多的时间我才领悟其中一招,就是刚才我对你用的一招‘海垂云立’。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二年以后,我的双腿突生怪疾,突然失灵,寸步难移,初生此疾的时候,我真想自戕了此残生,继而想到师仇未雪,怎对得起恩师养育之恩,所以我强忍耐下来,时间已久,也就不再感到难过,晃眼的工夫我患此疾已将近三年有余。在这三年多的当中,多亏了翠娘与阿黄,凡是我之一切它们都照料的很好。”少女说至此处,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翠娘一眼,而翠娘正嘻着一张嘴,在向他们二人憨笑着。
  少女语言凄凉的把自身之事简略的作了个叙述,少女这一大段话,使我们这一位心地仁厚善良的小侠听后,同情怜悯之心油然而生,除此尚有一股说不出的同仇敌忾之感,好像少女的一切,都与自己有密切关系似的,使他有责无旁贷之感,心里遂暗暗决定,将来要尽力帮助少女雪报师仇,他思念及此,对自己的暗中决定有种说不出的欣慰感。
  遂抬起头来,用极温和关切的语调对少女说道:“女英雄,你心里也不要太难过,以免哀逾伤身,辜负了尊师一番育化之恩,我想善恶到头终有报,龙贼那种忘恩负义,以怨报德天理难容的禽兽行为,终有一天会天道昭彰遭到恶报。”剑华说至此处稍顿,又继续说道:“女英雄,尊师是哪位高人,不知能否示告在下。”说完用极恭敬的眼光看着少女。
  少女沉吟一下接着说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时机未至,等时机一至,不用你问我,我就自动的说出来,不过你不要疑神疑鬼的瞎猜疑,我不告诉你的原因,慢慢就会知道了。”说完看着剑华抿嘴一笑。
  少女不愿意说出她师父是谁来,剑华当然不好意思强问下去,然而他此时心里却另外生出一种疑问。
  就是听少女的语意,好像短时间内,不送他出谷一样,如此的话,那就使剑华感到为难了,因为尚有许多未了之事等他去办,如失踪的书生朱书民,至今生死不明,双龙镖局的情形如何?铁掌帮如趁机偷袭,后果实在堪虑,再者自己尚有灭门的血仇在身,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在些呆下去,他暗思及此,认为还是赶快告辞为妙。
  遂急忙站起身形,对着少女拱手说道:“今日多承女英雄盛礼款待,使在下刻骨难忘,有生之日定图后报……”稍顿接着又说道:“在下因有事在身不能久留,想就此告别,他日等琐事一了,即重返此谷,拜谢女英雄款待之恩。”说完一层黯然之色溢露满面。
  少女听后面色微变,眉头深深的锁在一起,樱口微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叹声凄凉哀怨荡折回旋,比冯妇夜吟还要扣人心弦,差一点儿使剑华凄然泪下,少女叹罢,举起一双看来柔弱无力,凄哀满溢的凤目看了剑华一眼,然后幽怨地说道:“我知道你早晚会走的,可是我万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就要走,唉!”
  此时的叹气之声较刚才更幽怨更凄酸,然后接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再强留你,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恐怕来不及出谷了,你就在此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命阿黄将你送出谷去,不知你意下如何?”少女说完双目低垂,眼角挂上了两颗晶莹欲滴的泪珠,头慢慢的向下低垂。
  剑华见状,心里也很难过,他何尝愿意马上就走,不过他心里有事不得不如此,对少女哀怨的情态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愧疚,张口欲语,想说两句安慰的话,但是他一向不善言辞,嘴尽管张开了,嘴唇也动了好几动,然而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两人就在这种充满了凄伤的气氛中,度过了很久的时光。
  少女才再度举目斜视了剑华一眼,看到剑华那种黯然神伤的样子,心里一酸,又差一点掉出泪来,咬咬牙强抑住意欲夺眶出的眼泪,轻声说道:“你心里也别太难过,只要心里记住此地尚有我这么一个苦命的人,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说完又斜视了剑华一眼,继续说道:“我对我今晚的情形也感到特别奇怪,自龙贼逃走之后,我再未接近过任何生人,同时心里除了师父之外,对任何人都感到无比厌恶,而当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从前我那种想法,却改变了不少,不过尚有一点点留在心里,等我俩交谈之下,我对你不但无丝毫厌恶之心,慢慢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少女说至此处,脸色骤然罩上一层羞红,将头垂了下去。
  剑华骤闻此语,心里渗出一种说不出的兴奋,但是他没有勇气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两个人遂又陷入沉寂中,结果还是少女再度启口说道:“刚才我那番话,都是肺腑之言,但愿你不把我当成行为放荡,不知礼数的女孩子看待才好。”
  剑华闻言,急急的说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难道说我就那么不知好歹吗?我的此心此意唯天可表,此后只要我不亡魂他乡,你我再有重晤之期,女英雄,你就会知道,我今晚之言,是真是假了。”
  少女听了剑华之言,刚才那种幽怨之色,为之一扫而空,喜色重露,深情的看了剑华一眼,说道:“寒洞太过简陋,不要说待客之所连一栖息之处都没有,如不嫌的话,可请来玉床上,休息一晚,不知尊意如何?”少女说完,好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红,对着剑华甜甜地一笑,很快的就把头垂了下去。
  剑华举目四视,果如少女所云,洞内除了那张玉床之外,真的再没有可供休息之处,他想到此处,就感到甚是为难,心想自己还是在地下随便休息一晚好了。
  剑华这种凝神深思的神态,落人少女眼中,她一看就知道剑华在想什么,她自记事起,除了师父之外,就是与野兽为伍,虽然跟着师父读了不少书,但礼教的观念,在心目中不过是一种形像而罢,仅知道男女之间,有这么一种约束而已,而实际的经验这还是第一次,所以她把这种男女之间的事,看的非常无所谓,现在见到剑华这种情形,她反而认为剑华太过拘束了,心里一乐差一点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童心骤发,故意拿话激剑华,装出哀怨的样子,用要哭的声音说道:“我明白,像我这样整年与野兽为伍的女孩子,怎么配和你同眠一床呢?看来还是我搬到地下去睡好了。”
  说完张口一声低哼,将翠娘唤过去,准备让翠娘把她抱向地下。
  剑华闻言,心里一急,也顾不了那么多,身形向前双手按在少女的肩上,说道:“女英雄,你误会了,我绝对没有那种意思,我的真心话,要是有丝毫言不由衷,我以后不得好死,请女英雄千万不要疑心,在下遵照指示,今晚就在玉床上,打扰女英雄一晚。”
  说完双手还紧紧的按在少女肩上,意思真怕少女跳下床来。
  剑华这种又急又惶的样子,惹的少女暗自发笑,贝齿紧咬,娥首俯垂,怕的是一旦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就太难为情了。
  剑华见少女娥首低垂不发一语,还以为是对自己的话不相信,就准备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所语不虚,一歪身紧靠着少女坐下来,同时一仰身就准备往后躺去。
  少女回眸睇了剑华一眼,皱眉突展,笑容满面,刚才剑华心里只顾在着急,无暇细顾,现在见少女这种消愁作喜娇媚情态,心里一荡,眼不由自主的对少女仔细打量一番,只见少女此时美极了,同时一股似麝似兰的芬香直透鼻端,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馨温之感,使得我们这位傻弟弟的一双俊目,久久不肯离开少女的娇脸。
  少女被剑华看的芳心怦怦直跳,一片红霞,直掩耳根,嘤的一声将头回了过去。
  剑华虽然经过了二夜一日的奔腾,置身玉榻之上,辗转翻侧不能成眠,那股醉人的香气,直往鼻孔里蹿,而身旁那少女像与剑华一样,也是翻来覆去的不能入梦,但是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像这样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剑华才朦胧入睡。
  等剑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看看身侧的少女呼吸均匀,嘴抿微笑,睡意正浓,他不敢惊动少女,轻轻的将身坐起,就准备跃下床去,就在这时候,少女已睁开一双凤目,有意无意的看了剑华一眼,露出了很吃力的样子就想挣扎着坐起来。
  剑华见状知道少女双腿失灵,起坐不便,遂伸出双手将少女给扶起了。
  少女粉脸一红,深情的看了剑华一眼,樱口微启,声如蚊鸣般对剑华说声谢谢,粉脸很快的又低了下去。
  剑华也小声说道:“些许小事,何足女英雄挂齿。”
  少女猛的将头抬了起来,气呼呼的用白眼横了剑华一眼,接着用很快的语调说道:“左一个女英雄,右一个女英雄,我这个女英雄的名号,是阁下封给我的吗?躺下去连坐都坐不起来,并且连一步路都不能走,天下有这样的女英雄吗?你这不是当着秃头骂和尚,故意给人家开难看,我现在告诉你,从现在起,你要是再叫我一声女英雄,你不用指望我再理你。”说完,嗔怪的又白了剑华一眼。
  剑华又惶又急的说道:“女……姑娘,我谷剑华可以对天发誓,我决没有丝毫轻视姑娘的意思,我要是口不应心,让我不得好……”剑华尚未说完。
  那个少女马上抢着说道:“不要再说下去了,只要你不是故意挖苦我,于心无愧就行了,你还要发什么誓呢?”
  少女说至此处,张口一声低啸,就见翠娘应声而至,少女对着翠娘低吼两声,翠娘回吼一声,然后拉着剑华就往洞外走去。
  剑华不明就理,不知道翠娘拉他到哪儿去,遂带着疑问的眼光向少女看了一眼。
  少女看出剑华的心意,格格一声轻笑接着说道:“翠娘不会杀掉你的,尽管放心去好了,到了洞外你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说完又是一阵银铃般格格的笑声。
  剑华跟着翠娘来到洞外,翠娘把他一直带到一个小溪的旁边,然后翠娘用双手做出洗脸的样子。
  这个时候剑华才知道翠娘带自己出来的意思,不由的哑然失笑,遂将身形蹲下,用双手捧水来洗脸。

  第八章:“云垂海立”的由来
  翠娘等剑华将身形蹲下去的时候,遂拿起溪边的一只木盆舀了一盆水,端着向洞内疾步如飞般走去。
  剑华漱洗完毕,深深的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精神舒畅不少,举目向四周望去,只见自己立身之处,是在一座高拔千尺的峻岭之下,两旁都是百丈高下的谷壁,前面就是自己昨天来时,所经过的那条山谷。
  昨天自己来时,一方面精神很紧张,再一方面饥疲交加,无暇细顾这条山谷的形式,现在看来,真有种说不出的风景宜人,幽静脱俗,只见自己目光到处,一片苍翠,两旁壁石之上,古松老树,枝干互相横结,像云龙起舞一般,谷底绿草如兰,一条尺来宽银白色的小溪,蜿蜒而过,微风吹过,一股扑鼻的清香,随风而至,使剑华的头脑为之清爽不少,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脚下的小溪,发出哗啦啦的流水声,点缀着这清新宁静的晨晓。
  此时剑华心灵深处,油然而生出一种超尘脱俗之感,他心中暗自决定,等诸事一了,决心重返此地,隐居于此,以了残生。
  剑华被这宜人的风景已经吸引住了,左顾右盼,浏览不舍,突觉有人在扯他的衣袖,连忙回身一看,不知道翠娘在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后,正张着一张大嘴,对他嘻笑,右臂指指山洞,左手向他拉来。
  剑华知道它的意思,遂微微笑点头,骤感眼前一亮,只见少女就在自己漱洗之时,已换了一套水绿色的衣裙,粉脸之上泛着笑容,羞答答的看着自己,少女今天这套装束,看在剑华眼里,觉得比昨日越发的娇媚秀丽,使剑华有百看不厌之感,睁着一双俊目,又死死的盯在少女脸上,心里不住的只喊“好美!好美!”而忘掉了一切,双脚牢而不动的立在当地。
  少女喜羞的白了剑华一眼,粉脸很快的垂了下去,这才使我们这位傻弟弟回味过来,自己又办了一样傻事,脸上刷地也红了起来,头也很快的垂了下去。
  稍倾,耳边才响起少女的声音,只听少女说道:“你刚才出去洗脸的时候,我已命翠娘准备了一些瓜果,一部分是请你现在当早饭吃,一部分我已经命翠娘替你包好了,准备你在路上吃,趁着现在天气还凉爽,你赶紧吃完之后,就上路吧!盼你能口心如一,以后有机会再来看我这个苦命的女子。”
  少女说至最后,声音已嘶哑低沉,显示少女此时心里是难过极了。
  剑华连忙说道:“谢谢姑娘的盛意,我谷剑华有生之日不敢稍忘姑娘这番心意,姑娘请放心,只要我身边之事一了,就会马上重来此谷探望姑娘。”
  剑华说完举目向少女望去,只见少女满脸凄苦之色,眼圈红红的好像马上要哭的样子,他心里也被这即将离别的伤悲所笼罩,内心的难过并不亚于少女,他不敢与少女的目光相接,低着头向玉床前走去,走到床前见十余枚昨日已经吃过的瓜果,摆在床上。他眼也不敢抬,随手拿起来一个,张嘴就咬一大口,昨日吃着那么好吃,今日吃着竟然吃不出一点儿味道来,可是喉咙好像被堵塞一样,实在难以下咽,勉强将一枚吃完,就住手不吃。
  少女见状说道:“怎么不想吃呢?还是不好吃呀?”
  剑华接着说道:“很好吃,很好吃,我,我……不太饿,所以吃不下去。”
  少女又说道:“不想吃就算了,那就多带几个去,准备在路上吃。”少女说完稍停,接着说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们总要分手的,现在趁着凉爽就上路吧!”说完张嘴低啸一声,随啸声传来一虎啸,就见昨日那头猛虎,由后洞走了出来,绕床而过,来到少女面前,即停止下来。
  少女咽着声音说道:“好了,我不送你了,你就骑着阿黄去吧,我提醒你一句,要记住阿黄所走的路径,下次来时好按径而行,否则在密林中迷失了方向那就太危险了。”
  少女这种体贴备至,关怀入微的柔情,使我们这位傻弟弟感动的差一点哭出来,要不是有那么多事,他真想永远留在此地。
  剑华始终不敢将头抬起来,原因是他怕看到少女那种凄苦的样子,而自己也流出泪来,所以他对少女的话,只噢了一声,转过身来就向洞外走去。
  剑华低着头,默默的向前走了十几步的样子,突听少女说道:“你慢一点儿走,我还有事告诉你!”剑华不知道少女要说什么,遂停住脚,转过来向少女望去,只见少女正撕开一道锦囊,由里边取出两张绢帛来,只听少女啊的一声说道:“你看这是我师父留给你的。”
  剑华一听,心里惊奇万分,心中暗道:“奇怪,她师父怎么会知道我要来。”并且事先留下书信给我,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是他相信少女不会骗他呀!
  他半信半疑的向少女走过去,从少女手中将那张绢帛接过来一看,只把剑华看的是目定口呆,半天没说出话来。
  只见上面写着:
  邛崃龙凤会,良友险化夷。
  机缘天注定,切记午未时。
  剑华手持简帖,反复的看了几遍,对上面那四句似诗非诗之语,似懂非懂,不由的神情陷入深思,沉吟良久不发一语。
  再看那少女,与剑华迥然不同,一双凤目虽然也在注视着手中的简贴,但是掩不住她满脸喜气盎然之色,双眉不断的向上挑动,这表示她内心里高兴到极点了。
  剑华全副精神,都放在思解简中之语,对少女的神态根本就无暇注意,突然听到少女噗嗤一声轻笑,接着又听到她用甜美无比的声音说道:“这么半天你还没有看完吗?我师父在上面都说了些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啊!”
  剑华听后,连忙抬起头来向姑娘望去,只见她此时的神态,与先前大不相同,刚才那种悲愁之色,已悉数敛去,现在却是眉开眼笑,娇靥含春,也许是太高兴了,挂在眼角的两滴珠泪,都忘记擦掉,姑娘生的本来就美,这么一来,更增色不少,就好像是一朵含露的梨花迎风而立,美中带媚,使得我们这位傻弟弟的一双俊目,久久不舍的将目光移开,直灼灼的停在姑娘娇靥之上,连姑娘的问话他都忘记回答。
  姑娘见状娇羞无限,粉脸之上顿时罩上一片红霞,含羞脉脉的瞋了剑华一眼,瞬即将娥首垂下,檀口微启轻轻的说道:“这是师父留给我的简帖,你拿去看过,看后请把你的打算告诉我。”说完,手持简帖,玉臂轻举向剑华递了过去。
  剑华如梦初醒,脸色刷的一红,赶忙跨步向前,由姑娘手中接过那张简帖,同时将自己的一张简帖递给姑娘,并且说道:“我愚昧不堪,对尊师的简帖示语,百思不解,尚望姑娘指点一二。”
  姑娘对剑华的话,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是露齿一笑,即低首向剑华递过来的那张简帖上看去。
  剑华接过姑娘那张简帖仔细一看,只见上面也有四句似诗非诗的几句话,写的是:
  “研技疗疾,三月为期,望朔之夜,谨防敌袭。”
  其后另有一行蝇头小字写的是:另有简帖一张,交予来客。
  剑华看过以后,倾首微思,再把自己这次所遇到的一切,反复的想了一遍。即恍然大悟,此时他的心里,可以说是亦喜亦忧,一时之间,他不敢对自己的行止贸然决定下来,不由自主的又向姑娘望去。
  只见她正右手支额凝目深思,但是粉脸上却红霞满布,嘴角泛起娇羞无限的笑意,剑华虽感到奇怪,但是他不敢冒冒失失的打断姑娘的思潮,静静的站在一旁,欣赏姑娘这种难得一见的娇美之态。
  原来姑娘对这张简帖的寓意,也是和剑华一样似懂非懂,不过女孩子要比男孩子敏感的多,她对“邛崃龙凤会”这句话,却生出无限遐思,想到深处,心里不由得一荡,周身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微妙异样感觉,虽然是深藏心底的遐想。但是也会使她感到不好意思,所以才会羞态毕露,而被我们那位傻弟弟,看了个点滴无遗。
  久久,姑娘才将心神收敛回来。凤目微抬,向剑华飘去,见他又是死死的盯着自己,同时他嘴角还露着一丝神秘的微笑,这一来姑娘就更觉得不好意思,粉面也就更红了,同时心里砰砰的跳个不止,娥首低垂几乎与酥胸相接,她满以为心意已被剑华完全洞悉,所以才会如此。
  此时二人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只听到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不晓得经过多久的时间,一声低沉的虎吼声,才划破了这既沉寂又尴尬的场面。
  两人不期而然,同时向虎踞之处望去,只见那头阿黄睁着一对巨睛,正半卧半蹲在内洞出口之处,向二人望着,巨口之内,尚不断的低吼着,好像是有所询问,要知道这头猛虎,已是通灵之物,刚才小主人命他护送剑华出山,现在见剑华不表示再走,又不说话,等得已有点不耐烦,所以才低吼示意。
  剑华对阿黄的吼声,茫然不解,而姑娘则就不同了。她和阿黄相处日久,对阿黄的一举一动,深深了解,只见她回眸睇了剑华一眼,含羞脉脉的对剑华说道:“阿黄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它问你是走,还是不走。”说完粉面一红,娥首又垂了下去。
  剑华思之再三,对自己的行止,也无法做一个决定,他心中暗暗想到:“由种种情形看来,姑娘的师尊定是一位武林奇人,像这种隐侠异人,所作的一切安排,都是因情而施,决非诳语,看来自己还是留下来,遵照简帖示意去做,否则就显出自己对姑娘的师尊太不信任了。”他思忖及此,即将心意告知姑娘。
  姑娘对于剑华愿意留居洞府一节,感到异常的高兴,可叹的是姑娘行动不便,否则的话,她准会雀跃不止。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剑华留居归真洞中,转眼之间,即将逾旬,在这段时日中,姑娘对剑华的一切,可以说是关怀体贴,无微不至,所有的一切,姑娘都命翠娘替他弄的好好的,用不到他操一点心。二人的感情亦是与日俱增,彼此在对方心目中,已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每日里,剑华除了晨昏与姑娘共同钻研那几页秘籍精华之外,其余的时间,他都是孜孜不倦的研读神医赠给他的那本医理奇书,他想从那书之中,找出医治姑娘腿疾的医术,原因是,姑娘的师尊在留给姑娘那封简帖之上,曾有疗疾研技一语,这还不是明明暗示自己,负起替姑娘治愈腿疾之责吗?
  然而天下的事情,往往很难尽如人意。
  不知不觉的,剑华留居归真洞中,又是十余日过去了,先后算来已经是半月有余,可是在这半个多月当中,一切都是毫无进展,那十几页秘籍,看来是非常简单,然而却是深奥不可测,穷二人之力,不但未能融会贯通,甚而连一点眉目都没有,再者剑华已经快把神医所赠的那册医理之书,都要看完了,然而也没有找出医治姑娘腿疾之术,开始的时候,剑华尚能自我宽解,渐渐的他已感到困扰难耐,姑娘亦洞悉剑华的心意,不由自主的就生出了疚愧之感。
  一日晨晓,剑华与姑娘和往常一样,将钻研秘籍的早课作完以后,就走到洞外漱洗已毕,伫立溪畔,仰视云天,看着一片片的白云,如虎马奔腾一般,向前飞驰着而心里却在思索着,秘籍上所载之语,忽然看到一黑一白两片浓云相叠飞驰,这一奇景触动了剑华的灵机,使他恍然而悟,秘籍首页所载“云垂海立”之义,这不是古语所谓“九天云垂,四海水立”。
  意谓人处此境已无栖身之处,唯死而已,他越想越对,他一面想一面按着籍中所载的动作手法演习下去,数遍之后他已逐渐领悟,这是一招合二为一的绝妙招式,一招两式,击首攻足,使敌人上下不能兼顾,剑华身形不停的又练习数十遍,“云垂海立”一招已是融会于心,烂熟如泥,闭着眼即可将此招施展到出神入化之境,心里不由狂喜,数十日的困扰,虽未全部消散,最少也去之泰半,心里一畅,想把握时机,遂对下面一句“幽谷乔迁”继续研思下去,没有多大的工夫,对“幽谷乔迁”一招也渐渐悟出头绪来,发现此招是虚而实,实而虚,换句话说即是虚中含实,实中有虚,使敌方无从防备,这还不算,而最使人难以思解的是,施展此招之人可以随着敌人的身形而迁移,无论敌人的身形多快也无法遁脱,始终从容不迫的笼罩着敌人致命之处。
  剑华边想边将此招的身形手法施展出来,数十遍之后,感到此招较“云垂海立”更为绝妙,他此时心里那种高兴,实非笔墨所能形容。
  他将“幽谷乔迁”,练习纯熟以后,遂对下一招“吉光抖羽”继续思研下去,没有多久的时间,他发觉此招与上两招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不同的是,手法较上两招要难的多,原来此招出手即分为数式,敌身无论何部,一尺方圆之内的几处重穴,均有被点中的危险,而最妙的是,敌人如要闪躲,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幽谷乔迁”随着敌人的身形而移动,等敌人身一停,则又自动的由“幽谷迁桥”变回“吉光抖羽”,原式不动的分取敌人几处重穴。
  他像这样边想边练,很快的也将下面几招如以剑气伤敌的“冷气云昏”,断敌退路而又攻敌胸腹的“龙雀盘蜿”,“珠胜玉衡”、“挝鼓雷门”、“碧空寒星”等几招悟解出来。
  他练至最后,把先后数招默算一遍加起来,一共只有八招,而每招共分几式,一时也计算不清,他又从头默默的细想一遍,又发觉其中奥妙,层出不穷,每一招与每一招之间,都有相依相符之能,可以循环不休的施展下去,并且又发现此套剑术无头无尾,用其中任何一招做起都可以。
  他像这样边想边练,全神都贯注于此,忘了饥饿,忘了疲倦,究竟时间有多久那就更不用说了,直到翠娘来叫他,他才惊醒过来,举目一望,见日已西斜,不由得哑然而笑,自己练练想想在不知不觉中已有数个时辰之久,而自己竟是浑然不觉,如不是翠娘来叫,自己不晓得要练到什么时候呢?对翠娘打了一个手式,怀着欣慰无比的心情向洞中走进。
  剑华走进洞中,见姑娘满脸都是关怀哀怨的神情,看了他一眼,未等他开口说话,即用瞒怨的口吻说道:“华哥!你也那么大的人了,尽做一些傻事,要不是我命翠娘叫你进来,你怕不要在洞外呆个十天八天,难道你就忘了古语所说的,欲速则不达那句话了吗?只要有恒心,我们慢慢的来,还怕有不懂的一天吗?以后千万不要再干这种傻事了,害的人家在洞里直替你担心。”说完,又用温柔体贴的眼神扫了剑华一眼。
  剑华喜不自胜的说道:“萍妹,我们这一二十天的工夫,总算没白费,秘籍上的那些功夫,都被我无意之中思解出来了,你仔细的注意,我练一遍给你看。”
  说完,即拿起姑娘的那枝碧玉杖来,遂一招一式的练起来,同时每换一招,并提醒姑娘一句,又解说此一招的奥妙所在。
  姑娘聪慧过人,等剑华练完,她闭目微思,很快的就霍然而悟,连忙启目惊喜的喊道:“华哥,我也懂了。”
  几天来的困扰,在这刹那之间,已从他二人心中溜走,同时剑华见萍妹就这么一刻的工夫,就懂了,心里大喜,顿时得意忘形,一步就跃到姑娘面前,双手按在萍妹玉肩之上,嘴里不停的喊道“萍妹,你太聪明了。”“萍妹,你太聪明了。”边说边挨着姑娘娇躯坐了下去。
  姑娘芳心也是太高兴了,上身一斜,整个娇躯就倒进剑华的怀中,星目微启粉脸微扬的向上看着,一朵红晕沿着杏腮慢慢的向上升起。
  剑华只感到一股使人欲醉的香气,由姑娘玉体上发散出来,同时,看到姑娘粉脸上红中透白,如盛开的海棠,檀口之内吐气如兰,直往自己鼻孔里蹿,心里一荡,周身顿感燥热难耐,神智已模糊不清,不由自主的冲口低低说道:“萍妹,你太美了。”
  “萍妹!你太美了。”
  “我我……”
  他在“我我……”之中,脸慢慢的向下凑去。
  姑娘此时也和剑华差不多,剑华的话,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微启的星目现在却紧紧的闭上了,粉脸比刚才更红了,檀口紧闭不发一语。
  剑华也不晓的哪来的勇气,低头就吻在姑娘的粉额上,他不是一吻算了,而慢慢的向妹妹樱唇上移了过去,迷迷糊糊的四片朱唇就黏缪在一起了,姑娘酥软的嫩舌,却慢慢的送进华哥哥的口内,吞吞吐吐,良久良久,两个人都不舍得离开。
  蓦的一声低吼,把二人从温馨中惊醒过来,四片朱唇才慢慢分开,姑娘睁眼看了剑华一眼,刚好剑华也在向她望着,四目相接,一种难言的羞意,骤然涌至,“嘤!”的一声,粉面紧紧的向华哥哥怀中埋进。
  剑华双臂紧紧的搂着姑娘,双目紧闭,好像是在享受这温馨的余波,嘴角含笑,双臂不由自主的用力,用力,向怀里紧紧收缩。
  姑娘伏在华哥哥怀中,感到华哥哥的两臂力量奇大,使自己呼吸都感到有点困难,但是她并不以为苦,相反的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好受,驯服的像头小猫一样一动不动,忍受着这将要窒息的紧紧搂抱。
  良久,良久之后,剑华才渐渐从绮梦中清醒过来,骤然感到怀中传出呼呼喘息之声,心里一惊,急忙低头一看,见妹妹埋首在自己怀中,一双玉肩上下不停的耸动着,同时发出急急的喘息声,剑华见状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刚才的动作,惹恼了妹妹,而伏在自己怀中哭泣,心里一急遂连忙将姑娘的娇躯扶正起来,想陪几句不是,然而等他举目向姑娘一粉脸上望时,只见她的粉脸之上,香汗涔涔,娇靥较前更红,更娇艳,一双凤目紧紧的闭着,檀口微启气息呼呼,嘴角挂着一丝甜蜜羞涩的微笑,桃腮上挂着两个令人一见生醉的酒窝,而没有一丝哭泣过的迹像,这种情形落入我们这位初解风情的小侠眼里,刚才那种慌急的心情,为之一扫而空,睁着一双疑惑不定的俊目,愣愣的注视着姑娘的娇靥。
  姑娘正感到华哥哥搂着自己的臂力越来越大,同时呼吸越来越困难,她银牙紧咬,还是一动不动的忍受着这苦中生甜的感觉,突然感到华哥哥的臂力骤减,同时娇躯被华哥哥扶了起来,芳心怦怦的又猛跳不止,原来她会错了意,以为剑华兴犹未尽想第二次……
  想之此处,一股无名的羞意又升了起来,所以才紧闭双目,来个掩耳盗铃的姿态,以遮掩自己的羞态,然而她等了半天,觉得没有一点反应,芳心感到很奇怪,她虽然感到很奇怪,但是还不好意思马上睁目审视,遂将凤目微启,偷偷的向上望去,只见剑华睁着一对疑惑不解的俊目,正向自己愣视着,此情使姑娘芳心里连着起了好几个问号,为了一明究竟,遂将凤目霍然睁开。
  剑华一见姑娘,双目欣然睁开,急忙说过:“萍妹妹,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原因来。
  姑娘冲着他抿嘴一笑,正要启口说话,突听翠娘在一旁低低的吼了两三声。
  两个人一齐瞬目向翠娘望去,只见翠娘怀里抱着一大堆瓜果之类,正在望着他们两个人嘻嘻的憨笑着。
  姑娘见状,斜目瞟了剑华一眼,玉面一红,无限娇羞地一笑,遂由剑华怀中坐了起来。
  剑华一双俊目盯在姑娘的粉脸上,嘴里嘻嘻的傻笑不止。
  姑娘用白眼横了他一眼,然后对翠娘低低的吼了一声,翠娘也低吼一声,将怀中的瓜果放在二人身侧,就转身离去。
  姑娘又白了剑华一眼,随手拿了一枚柑果,竟自顾自的吃起来,剑华嘻嘻一笑也不客气,兴冲冲的亦随手捡起一枚柑果,送到嘴边大嚼而特嚼的吃起来。
  男女之间的情感,是一样异常微妙的东西,不发之前尚能矜持不动,一旦掀起微波,让它发泄开来,则如长江大河,源源而出,达到顶峰理智就会尽被淹没,沐浴爱河的青年男女,臻于此境时,往往会做出逾礼而不可告人之事。
  剑华与姑娘,在此日之前,二人虽然朝夕共首,耳鬓厮磨,彼此已将对方深深的刻印在心田上,但在形态上却还保留着主客之分,任何事情都是守礼而为,但此时二人的神态就大大的不同了,虽然相对默默无语,自己吃自己的,但从细小的动作上,看出二人俨然像一对小夫妻一样,客气拘束在二人之间已丝毫不存,二人已默认自己是对方的一部分了。
  剑华与姑娘在情感方面,虽然来了一个九十度大转弯,但二人实不愧侠义门徒,彼此心目中从未掀起过丝毫淫欲之念,始终守身如玉,不逾越最后关头,只趁着翠娘、阿黄不在眼前的时候,偷偷的亲吻抚慰一番,当着翠娘和阿黄的面,从不显出丝毫过度亲密之状,闲言不表。
  剑华在归真洞中,一晃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在这一个多月当中,虽然解决了一样心事,然而另一样替姑娘疗医腿疾的问题,到目前为止,尚无丝毫进展,他把神医所赠的那本医理秘籍,已经仔细的看了两遍,上面所列的异症怪疾不下百种,但是没有一种是像姑娘那样不痛不痒,就是行动不便的怪症,这就使剑华感到束手无策,神情又渐渐的忧郁起来。
  姑娘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芳心既喜慰又心痛,喜慰的是华哥哥为了自己的病,如此忧形于色,足见他对自己是一片真心,不是薄幸之人,心痛的是华哥哥万一急出病来那可怎么好。
  一日姑娘将翠娘阿黄都给差遣出去,然后把华哥哥叫了过来,并肩坐于玉塌之上,芳心里不由得一阵心痛,娇躯一歪紧紧的偎进华哥哥的怀里,玉手轻抚华哥哥的玉面,凝目向华哥哥俊面上望去,只见个郎剑眉深锁,面庞较前削瘦多了,爱怜的说道:“华哥哥!我又要瞒怨你了,你的心也太狭窄,一点儿事也搁不住,古语说的好,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只要我们尽力而为,妹妹我的腿总有一天会好的,假使万一不好,那也是命里注定,我该有此魔难,你急又有什么用呢?要是再把你给急出个三长两短,叫我可怎么办,再者我自从第一眼看到你时,心里就有一种预感,感到自己的腿疾已离愈期不远,我想冥冥中,是有因果存在的,否则的话我看到你时,别的念头不起,怎么立刻就生出此感呢?我现在是听天由命了,我已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以后我也不许你再在心里着急,老是用愁眉苦脸对着我,你知道我看到你那种脸色,心里有多难过。”
  姑娘说至最后,语音低哑,同时眼角里已挂上了两滴透明的泪珠。
  剑华看到姑娘那种凄楚神态,既怜又爱的急急说道:“妹妹我……”他这句话尚未出口,姑娘一伸玉手就将他嘴给堵住了,然后轻启朱唇轻轻说道:“华哥,你的心意,我早就明白了,不许你再说下去。”
  说完,一双玉手环绕着剑华的颈项,向下搬来,同时双目紧闭,粉脸慢慢的向上凑去,刹那之间四片滚热的朱唇又吻合在一起了,香舌微送,两人又暂时走进忘我之境。
  剑华经过姑娘一番轻怜密意的软语宽解,忧急之心虽然去之不少,然而像他那种心地仁厚舍己为人的性格,要想使忧急之心一时完全去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况且又是为了心头爱宠,那就更不容易去掉。
  苍天不负苦心人,你有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否则人们都要坐享其成了。
  一日剑华伫立溪边负手仰望,注视着云天,心里不断的在思索着姑娘的症疾病源,但是无论他如何精思密想,而胸际还是一片茫然毫无头绪,灰心之余慢慢的将头垂了下来,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沿着小溪慢步向前缓缓的走着,看着小溪里的水,自由自在的向前流淌着,忽然看到斗大的一块巨石,横在溪流当中,本来水流的很顺畅,现在骤然被巨石一阻,顿时停留不前,直在巨石前面打转,没有多久时间石左的溪水面比石右的水面高出许多,源源不断流过来的水,因被阻不能畅流过去,只有从巨石与溪岸的夹缝中,向前疾流着,溪水虽然又继续不断的向前淌流不息,因水量过少右边已渐露枯干之状,与未被阻之前相较,那就迥然不同了。
  剑华对此现象,凝视良久,骤然一线曙光闪过脑际,使他蓦然想到,神医秘籍中,曾载有一种怪疾,名为瘫血症,其病源是因伤心过度,愤气攻心,而血脉因此循流骤缓,时间稍久经脉就渐会皱折,使血液呈现出流布不均之状,皱折之处的以下部分,因为血液的供不应求,就会感到麻木不灵,此种症疾在短时日内,如能悉心调治,很快就会痊愈,如时间较久而调治又不得法,病症就会逐渐加重,医治起来那就困难多了,换句话说时间越久就越不容易医治。
  剑华默思及此,自言自语的说道:“萍妹妹的腿疾不是与此怪症极为相似吗?”一时之间他尚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就是对的,遂又默默的把姑娘的病情仔细的推想了一遍,发觉姑娘的病情,有许多是与瘫血病甚为相似之处,但是也有许多不同之处。
  剑华伫立溪畔默想了很久,还是不得要领,不敢肯定姑娘所患就是瘫血症,他正在凝神深思之际,偶然抬头上望,发觉日已正午,才知道自己在此地,又呆了二三个时辰之久,怕姑娘等得着急,遂转身向洞中走去。
  剑华一面向洞中走来,一面心中暗暗有了个决定,就是不管萍妹妹患的是否瘫血症,而自己决心按照调治瘫血症的医理来试验一下,也许万一会有希望,就是不对的话,也不会使病情加重。
  剑华走进洞中,见姑娘正展露着焦急、盼望的神色,向洞外张望着,等看到自己时,脸上神色才缓和下来,并泛起满脸的笑容,嗔喜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用埋怨的口吻说道:“你这个人真是的,一出去就是这么久,也不想着回来,留下我一个人在洞中,这么长的一段时光多难打发。”说完,贝齿轻咬下唇又瞋了剑华一眼。
  剑华嘻嘻的笑着说道:“妹妹,这么短短的几个时辰,你都感到难过,那么我总有一天会离开此地的,等我走后,那以后的漫长的岁月,我看你将怎么样打发过去。”剑华无心的冲口说了这么几句话,他哪里会想到,这几句话却正好策疼了姑娘的芳心痛处,他这里话刚一说完。
  就见姑娘顿时花容变色,变的惨淡已极,同时语音凄怆急急的说道:“你你……说什么?”一句话没说完,就泪如涌泉,如断线的珍珠,沿着桃腮扑簌簌的流了下来,一双玉肩耸动不停,已是泣不成声。
  剑华万也没有想到,自己几句话,却闯了这么大的祸,惹的姑娘如此伤心。一时之间弄的他是恐怕万分,不知所惜。
  他哪里知道,自二人心灵相通,情感日增以后,姑娘已全心全意的将自己交给了华哥哥,并替二人的将来编织了不少的绮梦,对于华哥哥已是难舍难离,但是人在欢乐时常常会往坏处去想,姑娘当然也不例外,有的时候芳心里就油然而生出一种预感,感到华哥哥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她每想及此,芳心就会感到如刃割之痛,数日来这个问题在她心目中已是魂梦萦绕,总想找个机会探询一下华哥哥的口气,这倒好,没等她开口,剑华已自动的说了出来,试想姑娘如何会不肝肠寸断芳心欲碎呢?姑娘越哭越伤心,而抽泣之声就越来越大。
  剑华见情形越来越严重,就慌了手脚,猛的向前跨进一步,拦腰一把将姑娘紧紧的拥在怀里,右手轻轻的将姑娘粉脸扶起,只见姑娘一双凤目已微显红肿,珠泪如同决堤之水,泪汪汪的向外冒着,那种凄楚哀伤、惹人怜爱的样子落入剑华眼中,心里一酸,俊目之内也含满了泪水,哽咽着声音说道:“萍妹妹,刚才我所说的话,都是无心之语,你怎么却认真起来,我心中早有决定,不过未对妹妹言明就是了,我的决定就是无论时间多久,也要等到妹妹腿疾痊愈之后,一同出山携手完成我们未了之事,生死与共,誓死不分,以上这些话,都是由衷之语,如有半句虚言,将来我一定不得好……”
  姑娘对华哥哥的话,听的是一清二楚,芳心之内,不由得欣喜欲狂,现在见华哥哥欲盟誓表心,她一急忙伸玉手将剑华的嘴紧紧按住。
  急急的说道:“我相信就了,不许你再说下去。”说完,展颜一笑。
  剑华见姑娘破啼一笑媚态横生,就如同百花齐放,只把他看的如醉如痴,双目一眨不眨的停在姑娘的粉脸上,咧着一张嘴,嘻嘻的傻笑不止。
  女孩子们,无论如何要比男孩子来的面嫩,剑华这种傻样子,把姑娘看的一阵娇羞,突然掩至,嘤的一声,将粉脸紧紧偎进华哥哥的怀中,但这也掩不住她芳心中无比的欣喜,一阵如珠落玉盘、仙荣齐鸣的咯咯笑声,由檀口之内传了出来。
  剑华也是乐得忘形,双臂用力将姑娘娇躯完全拦进怀中,抚慰温存良久之后,才渐渐分开。
  在何种情形下,才会感到时间过的快,就是在与情人幽会刚才感到时间过的特别快,剑华与姑娘现在就是这种情形,两个人在不知不觉中,一天的时光就是这么过去了。
  一宿无话,转眼就是第二天了,这一天剑华就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做,在所需的药物未找到之前,每日趁姑娘运气之际,都坐在姑娘对面,四掌相抵,用自己的真力,助姑娘运气行功,这是神医秘籍中,初步调治瘫血症之法。
  二人的感情已达到你我不分之境,姑娘对于剑华这种损耗真力来替她作疗疾之举,已感到受之无愧,然而芳心里,也总会渗出一丝痛爱和感激之情。
  此时姑娘只感到一股热力沿掌而进,随着自己的真力徐徐而行,这种情形,膝头以上都很清晰的感觉出来,而每逢运行到膝头以下,这股热力就会消于无形,毫无所觉,她试之再三总是一样,像这样约有一个时辰左右,她突感到华哥哥度进来的真力减弱,她心里一惊,连忙睁开秀目,向剑华望去。
  只见华哥脸色泛白,汗如雨,下骤然气息转粗,她内功已有相当根基,甚而还在剑华之上,此种情形哪有不明白的道理,这分明是真力消耗过度所致,芳心一阵痛惜,急忙将双掌撤回,也顾不得抽出罗帕,举起翠袖替华哥哥将汗水拭擦干净。
  剑华启目对姑娘展颜一笑,接着又紧闭双目,运起师门内功运气调息之法,以恢复真力。
  姑娘静坐一旁,秀目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约有盏茶之久,才见剑华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同时气息由粗转细而渐趋均匀,此时她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像这样每日不断的有五日之多,然而并没有收到丝毫效果,剑华则毫不灰心,姑娘则就不然了,她认为此法已无希望,同时她更痛惜剑华的身体,坚持不再施行。
  剑华说好说歹的,才约定五日之期,如果五日之后再不见效,就停止下来,姑娘才算勉强答应。
  天下的事情往往会出现意料不到的奇迹,五日之期的前三日,还和往常一样,姑娘膝头以下还是没有一点感觉,而奇迹就出在五日之期的最后一天。
  开始的时候,姑娘感到真力还是无法运到膝头以下,此时她认为已是绝望了,此法并不能使她的腿疾恢复知觉,正要停止之际,突然感到一丝热力,沿膝而下,这还不算,最奇妙的是,膝头以下的经脉不住的颤动,起初她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认为这是自己的一时幻觉,遂战战兢兢的重试一次,这一试之下,使她芳心狂喜,原来她不但感觉以那股热力在双膝以下流畅无阻,同时脚趾已能弯屈自如,这是千真万确—点不假,想到自己的腿疾将愈,马上就可以跟着华哥哥自由自在的行走江湖,试想,她如何不大喜若狂呢!一时高兴过度,竟猛的扑进剑华的怀中,呜咽有声的哭泣起来。
  人在极端悲伤的时候,才会哭泣,而在特别高兴之时也会哭泣起来,虽然都是在哭,但是两者则迥然不同,此时姑娘就是喜极而泣。
  剑华不明个中道理,还以为萍妹妹是因为希望幻灭而伤心,可是使他又感到莫明其妙的是,姑娘边哭边咯咯笑个不停,又不像是伤心过度之状,这就使他难以揣摩了。愣愣的看着姑娘耸动的双肩,心里疑窦丛生。
  姑娘又哭又笑的闹了一阵,突然惊觉自己这种疯疯癫癫的神态,一定会惹起华哥哥的不安,遂连忙直起身腰,而上身还是紧靠在剑华的怀中,一双玉手玩弄着剑华的一只手,用喜不自胜的口气,把自己的病情已见起色的情形说了出来。
  剑华听后,才明白姑娘刚才边笑边哭的原因,同时他心里那种狂喜,并不亚于姑娘,二人就在这种喜气融融的气氛中度过了这天。
  又是数日过去了,姑娘的病状更加起色,在剑华的搀扶下,已能慢步行动。
  剑华知道,姑娘的病,能达到此种境况已是不易,要想痊愈非借药物之力不可,而医治此种病症的药物,并不需什么珍贵之药,极易寻觅,荒岭郊野有的是。
  一日他骑着阿黄连翻了两个山头,就将所需的药物找全,另外他还将浸制蜍虎皮的药物也顺手带了回来。
  此时的剑华与一月前相较,则就大不相同了,神医所赠给他的那本歧黄秘籍,经过一个多月将近两月的苦心钻研,已将秘籍中各种病症的调治之法悟解了十之七八,对各种药物的辨认,亦有了相当的根基,他无意中得此歧黄秘籍,对他未来种下了不少的善因,同时也给他惹来了不少的麻烦,只弄得醋海生波,差一点饮恨终生,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他将药物找回来之后,按照神医秘籍中所示之法,一方面让姑娘服用,一方面定时的擦洗。
  像这样擦、服不断的,又经过了十数日的光景,姑娘的腿疾虽未痊愈,也好了十之八九,行动已不受丝毫限制。
  此际姑娘久病初愈就如同脱缰之驹,出笼之鸟,每日除了用功之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剑华骑着阿黄,带着翠娘满山遍野的乱跑,并且不时催促剑华,快点带她离开此山,去外面游历一番,而剑华始终痛惜姑娘腿疾未曾痊愈,一但跋涉长途,万一旧疾复发,那就为难了,所以坚持非等姑娘腿疾痊愈之后,不离此山,姑娘在这种情形下,当然再无异议,只要有华哥哥在身边,早走晚走都无所谓,这真是天意难违,剑华的一念之起,主张再多呆一段时间,竟使将来的一场滔天巨波因此而起,使二人几成永诀。
  二人竟顾了游乐玩耍,将时日完全置诸脑后,同时也将姑娘尊师所留简帖之语,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天刚好是这个月的十五,同时也是剑华留居归真洞中,整整三个月的最后一天,两个人对这些早不记得。
  这一天两个人又在外边跑了一天,回到洞中,已是辰时将尽,两个人一回到洞中就倒头睡下,很快的就进入了梦乡中,这两个大孩子,哪里想到在二人四周已是危机四伏,多亏了两头灵兽,否则的话两个人真是不堪设想。
  这两个大孩子因为满山遍野的跑了一天,身体感到异常疲乏,所以一回到洞府,只谈笑了几句,就倒头而眠。
  片刻之后这两个大孩子即相继走入了梦乡,就正当二人睡意方酣之际,洞外突然传来翠娘与阿黄的急吼怒啸声,把二人从好梦中惊醒过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下惊讶的目光,然后侧耳一听,就在这刹那之间,二兽的急啸和怒吼声却越来越大,同时声声相接,回音传播,震动了整个的断魂谷。
  此时姑娘已由翠娘怒声中,听出了事情的原委。
  只见她花容色变,双掌一按玉榻,娇躯凌空跃起,俏生生立在当地,回过头来急急的对剑华说道:“华哥哥有人潜进了断魂谷,翠娘阿黄已不是来人的对手,刚才急急的向我示警求援,华哥哥事不疑迟,我们赶紧出去看看。”
  她边说边抄起靠在榻旁的那根碧玉透明的玉杖,向沿口扑了过去。
  剑华心里亦是陡然一惊,暗想事态决非寻常,来人的身手决非泛能之辈,否则二头灵兽不会示警求援,见姑娘话已说完,就向洞外扑去,他知道姑娘腿疾未愈,对敌又无经验,担心会有失闪,遂急忙拿起金钰宝剑,紧蹑姑娘的身后,向洞外扑了出去。
  两个人出洞的身形,不过是前后脚,相距也就在一二尺之遥,在快到洞口之际,剑华只看到姑娘娇小玲珑的身形,在洞口一晃,同时一声轻叱就向洞口扑了过去,他不敢怠慢,亦将身形加快,就在他将要驰出洞外之际,突觉一般疾锐的劲风,由洞口疾扑而至,直奔他耳后的天容穴来,剑华骤遭偷袭,使他既惊且怒,心想天容穴是人身死穴之一,如被点中,轻者残废,重则毙命,他不明白暗中对他偷袭之人,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出手如此狠辣,竟想一举制己于死地。
  剑华虽然暗暗思绪未停,但他的身形并未停顿,只见他将头微偏闪过暗中袭来的一招,接着塌腰弯背,身形微晃之下,已向前跃出六尺余遥,遂即转身后望,在月色朦胧下,只见洞口站着一个相貌英武俊雅潇洒的少年,年约二十余岁,穿着一套紧身的衣裤,双手握着一对精光四射的判官双笔,正睁着一双邪气甚重的目光,向他望着。
  剑华骤见此人,觉得非常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但一时竟思忆不起,不由得皱眉深思,瞬即恍然而悟,一幕往事现于脑际,同时心里疑窦迭起,不住的暗自思间,他何以会突然现身于此呢?
  原来此人竟是岷山三雄的老三,笑面狼万化英,数月前在成都汇英酒楼一场事中,他虽没有动手,但剑华对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印象很深,所以事隔数月,剑华尚能依稀认出,他突然现身于此,这也难怪剑华感到惊疑了。
  笑面狼在江湖上素以阴险著名,任何卑鄙手段都施得出来,并且是一个好色之徒,刚才他偷袭剑华,认为是万无一失,马到成功,结果剑华轻而易举的就躲过了,顿使他感到惊讶不止,同时也使他对他二师兄销龙手的话置信无疑,对剑华轻视之心为之一扫而空,同时知道自己实非其敌,他以阴险素著,内心里虽然感到惊惧。
  但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并想到同来的数名高手,至今虽未露面,想必是早已到达,隐匿一旁择机下手,己身危急时,定会出手相助。
  笑面狼暗思及此,胆量为之一壮,抱着有持无恐的态度,对着剑华嘿嘿一声冷笑接着说道:“小鬼,我们真是有缘,先后仅隔数月的光景,已是第二次见面了,想不到短短数月的光景,你的身手较前更为精进了,由于数月前在汇英酒楼里,我碍于师兄之命,未能向你讨教几招,认为是终生憾事,这次是天赐良机,如不把握时机,此生恐怕难再有这种机会。”
  说完,身形一晃就到了剑华面前,双笔一高一低,挟着一股劲风,分向剑华的玄机、咽喉两大要穴点来。
  剑华见他双笔所点的穴道,都是足已制己死命的重穴,刚才他已经对笑面狼的偷袭感到愤怒,更觉是此人行为可鄙,现在见他出手又是这么阴狠毒辣,这一来使我们这位小侠怒上加怒,决心重惩此贼,以儆后效。
  他心意一决,对笑面狼的来式,不闪不避,等双笔距离双穴仅有寸余之际,才见他收胸跨步,身形轻飘飘的向左闪了过去,使笑面狼双笔完全走空,接着右手贯足真力,将手中宝剑紧紧压在笑面狼左手的判官笔上,同时宝剑顺着笔杆向里滑进,直削笑面狼持笔之手,而左手亦并不闲着,中食二指并拢如戟,径奔笑面狼的将台穴点下。
  笑面狼见剑华对自己的招式,不闪不避,私心大喜,认为剑华的武功再高,动手的经验还是太差,被自己这一招“双龙出水”的绝妙招式给震住了,已不知道如何还手,然而就当他的判官双笔堪堪得手之际,突见少年的身形一晃,真是快如行云流水,捷逾狸猿登枝,少年已闪身到了自己左侧,自己的双笔则完全落空,心里不由大吃一惊,正要换式斜刺,突然觉得左手兵刃一沉,一股重如山岳的千钧之力压了下来。这种突变形式,使笑面狼顿时魂惊胆落,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知道如被这股力量击中任何部位,都足以使自己毙命或身受重伤。

  第九章:百毒蛇母卢八娘
  在这刻不容缓、危迫眉捷的当中,笑面狼逃命要紧,已顾不了颜面所在,只见他牙根一咬双足贯力猛的将左手判官笔向前甩去,同时身形亦随着向后跃去。
  剑华的功力,比笑面狼不知道要高出几筹。
  笑面狼的身形一动,剑华对他的心意已洞悉无遗,知道他要舍笔保身,此时剑华要想取他的性命,可以说是易如翻掌,但他的心地善良性情忠厚,除非是万恶之徒,他是不肯骤下辣手的,再说他和笑面狼又无深仇大恨,同时他现在根本不知道笑面狼的为人,只对他的心狠手辣感到气愤,乃抱定重惩之心,并没有丝毫要取他性命的意思,所以只用《金钰剑拳经》中独门的点穴手法,封闭了笑面狼的将台穴,使其百日之内如同废人,百日之后不解自开,而恢复常态。
  只听笑面狼哎呀一声,人即萎顿在当地,笑面狼只感到浑身软弱无力,真力全失,一运气心胸之间就觉得隐隐作痛,起先他还以为是重穴受制所致,但继而一想又不对,因为重穴受制之后,手脚绝不能任意转动,猛然间一团的阴影笼罩了他整个的心房,使他浑身颤栗不止,脸色越发的灰白,如同死人一样,神态较前更为萎顿,原来他误认为全身武功已被剑华废去,此后自己将如同废人,他越想越害怕,同时把剑华恨如刺骨,颤抖着声音说道:“想不到你这小杂种,如此心狠手辣,我恨不得食你之肉,三太爷今生不能向你报仇,来生也要向你索报此段血海深仇。说完,有气无力的举起右手的判官笔,向咽喉猛刺下去。
  剑华见笑面狼那种害怕的神态,心里觉得不忍,正要将真情说出,突见笑面狼忽然举笔自戕,心里大吃一惊,因事出仓促,要想伸手解救已是不及,不由得一阵黯然、悔恨之感油然而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蓦听得当啷一声,他认为笑面狼已经完了,轻叹一声,眼睛一闭不忍再看笑面狼死后的惨状,同时心里越加悔恨,双目紧闭,久久却不愿意睁开。
  蓦听身侧一人发出苍老的声音说道:“没有用的东西,我岷山派的威望,全叫你给丢尽了。”
  此人的声音落入剑华耳中,使他大吃一惊,因为发话之人的声音并不大,但中气充沛,入耳之语清晰可闻,同时自己的耳鼓被震发出了嗡嗡之声,非有绝顶内功不会如此。
  这就难怪剑华感到吃惊。他急忙睁开双目向身侧望去,只见笑面狼赧然低头默无一语的坐在当地,在他不远之处,立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清瘦的独目老人,单眼之内精光闪闪,正怒容满面的望着自己,由种种情形看来,眼前这个老人分明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
  正当剑华暗暗打量老人之际,蓦听老人低沉着声音说道:“娃娃,你这身武功使老朽衷心钦佩,但是对你那种狠辣的手段,又使老朽感到非常不满,本意我不想和你动手,免得武林同道说我以大欺小,不过我想和你印证一下武功,点到为止。使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稍敛狠辣之心,再不轻易伤人,少树强敌,为自己留一后退的余地,老朽一片忠言,不知娃娃做何感想。”言罢,单目一眨不眨的望着剑华。
  老人这种以长者自居,一番完全教训口吻的言语,听进剑华耳中,他倒没有什么反感,因为他的个性忠厚,老者这番话,在他听来,实不失为一片忠言,不过对老人说他心狠手辣之语,感到不平,回想自己自下山以来,没有一件事情,不是谨遵师训而为,老人所说持技伤人一节,不知指何而言,他沉思及此,遂对老人拱手为礼侃侃而言道:“老前辈一番金玉教言,使晚辈获益匪浅,谨遵尚且不及,哪敢不洗耳恭聆,不过……晚辈尚有一事不明,想在老前辈面前领示,就是老前辈所云晚辈太过心狠手辣,所指为何,尚祈明示,亦好使晚辈有悔过向善重新做人的机会。”说完,毕恭毕敬的立在一旁。
  老人初听剑华的几句话,心里感到非常满意,认为孺子可教,等听到最后,把原先的想法则完全又推翻了,并误会剑华,有意暗中讽刺自己,因为笑面狼是老人的徒弟,所以老人才会说出这种想法,只见他脸罩寒霜怒声的说道:“你也太不知好歹。”说完,右手袍袖猛的抖起,竟如一条利刃般直奔剑华腹部拂来。
  剑华见老人一语之后,竟反前态,怒容满面的将袍袖一抖,挟着一股劲风,直奔自己腹部拂来,他虽然不明白老人的神态,为什么前后转变如此之快,但时机已不容许他多加思解,遂施展缩地换形的轻功绝技,身形向后移出一丈有余,将老人拂来的一招完全躲过,立定之后正要向老人发话。
  只见老人双肩微晃,高大的躯体,轻飘飘的又再度向他猛扑过来,同时嘴里哼了一声。两只袍袖又猛的抖起,竟如两把利刃,一奔面门,一奔胸部点来。
  剑华见老人再次欺身攻至,将一双软软的袍袖抖起,竟如利刃般径奔自己的面腹之部袭至,这种情形使他大吃一惊,想不到老人的内功竟如此深厚,到达束衣成棍之境,他就更不敢怠慢了,再度晃身后退,躲过老人上下齐攻的一招。
  老人见自己两次的出手,均被少年轻而易举的晃身躲过,不由的恼羞成怒,正要再度欺身直进之际,蓦听得一声凄厉的悲吼声,同时见一团绿影,如陨星下泻,落在少年的面前,接着看到一头周身绿毛茸茸,火眼金睛,似猿非猿的怪物,仆伏在少年的脚前,巨口之内不断的向外流着鲜血,浑身颤抖不止,喉内断断续续的发出低沉的悲吼声。一对火眼金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少年,显然此物已身受重伤。
  现在剑华突见翠娘身受重伤,仆伏在地,不由得心里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大敌当前,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只白如羊脂的玉瓶来,从中倒出两粒万灵归原丹来,寒进翠娘口中,同时伏身将翠娘夹在肋下,就准备向归真洞内驰去。
  就在剑华将要起步之际,突听身侧一种阴森森的声音说道:“站住,泥菩萨过江自身眼看就要不保,亏你还有这份闲心救一头畜牲。”说完,嘿嘿一阵冷笑,其笑声阴森可怖。
  剑华连忙回身向后望去,只见身后数尺之处并肩站着两个人,一俗一僧,僧者无甚异处,俗家打扮之人,非常扎眼,穿着一身有点像苗人的装束,头上长发披肩,用一条金光闪闪的金箍齐额将长发勒住,使其不至散乱,僧俗二人均是嘴噙冷笑,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看着他,剑华知道翠娘定是伤在此二人手中,但他为了要及早调治翠娘的伤势,将一口怒气强行忍下,只狠狠的看了二人一眼,又准备举步向洞内驰去,突见那个苗装之人,双肩微动之下身形快如闪电般已拦在他的面前,嘴里又是一声嘿嘿冷笑接着说道:“想走,怕不容易吧!”说完,右掌径向剑华左胸印来。
  剑华本想忍气吞声,想及早将翠娘伤势医好,就是挨两句骂也就无所谓了,然而情势逼的他想忍气吞声也是不能,不由得怒从心起,杀机陡生,默运真力护住左胸,对怪人印来的一掌,不理不睬,右手宝剑贯足真力,突然施展出新近学成的优昙连环剑法中的第一招“云垂海玄”,直向怪人递进,旷世绝学确非凡响,只见一片金霞闪闪的寒光乍合即分绕首削足一招两式齐向怪人攻至。
  再说怪人见自己一掌堪堪得手,突见少年手中宝剑,抖起一片耀眼的金霞,向自己攻来,他根本就未将此放在心上,右手原式不动继续向剑华印下,同时身形准备向右闪去,他的心念刚动,骤觉少年出手的招式有异,金霞突然中途分为两股,一奔顶项,一奔双足,其快无比,猛看就像两支利刃同时攻至,这种情形使他大吃一惊,但情势又逼的他非撤招后退以求自保不可,否则受伤事小,说不定生命就会危险,此时怪人也顾不得对剑华施展辣手,双足贯力将身形猛的向后跃去。
  剑华见状剑锋一偏,身形向前猛跨一步,手中宝剑舞起一片金霞竟自怪人背后向前袭至,原来他见怪人想将右闪的身形改为后跃,他不等怪人的身形跃起,已将断敌归路的一招“龙雀盘蜿”施展出来,使怪人欲退不能只有前进。
  那个怪人双足贯力正要向后猛力跃出去时,只见少年手中宝剑一绕,他根本就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少年的宝剑已由背后袭来,剑风透衣逼体生痛,这一下把他吓的是魂惊胆落,还算他身手不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硬将后退之势改为前跃。
  剑华早就预料到,怪人会有此着,身形向后微移,将手中宝剑抖起数朵金花,洒上怪人的胸腹之间,原来剑华在怪人的身形由后退改为前扑的刹那之际,已将招“龙雀盘蜿”改为“吉光抖羽”,将怪人的胸腹要穴完全笼罩在剑下,弹指之间就可制敌死命,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忠厚的剑华不忍骤下辣手,仅用宝剑在怪人胸前轻轻的划了一剑。
  虽然如此,怪人已感支持不住,惨叫一声,呆如木鸡似的立在当地,脸色灰白,眨眼的工夫,胸前已尽被血染,豆大的汗珠沿腮而下。
  剑华这几下动作,快得出奇,也不过眨眼的工夫,旁立的眇目老人及那个和尚发现怪人遇险,双双不约而同的欺身猛扑过来,准备解救怪人,然而等两个人赶到当场,剑华已经一招得手,收剑立在一旁。
  眇目老人及那个和尚也顾不得向剑华追过去,一左一右的将怪人夹在当中扶坐在当地,眇目老人伸手将怪人衣襟撕开,凝目向伤处望去,只见怪人胸前一条五寸余长的伤口,虽然血流不止,但伤势并不太重,仅仅伤及皮肉而已,眇目老人这才长吁一口气,由怀中取出一包伤药来,替怪人涂上,然后与那个和尚交换了一下目光。
  只见那个和尚,伸手由肩后抽出一柄背带三环的戒刀来,二话不说,举刀就向剑华搂头盖顶的劈下。
  剑华退立一旁,已将翠娘自肋下抱在怀中向它面部望去,只见他痛苦之情已消,就是呼吸显得有点儿微弱,正睁着一对火眼金睛向他望来,满眼都是感激的神色,并挣扎着想要跃下地来,剑华见状心里一宽,知道万灵还魂丹的药力已经见效,遂将翠娘慢慢放下地来。
  翠娘一落在地上,一蹦三步的与未受伤前没有多大异状,只是不如从前矫捷而已,要知道翠娘天生成一副铜筋铁骨,刚才虽然被怪人用掌力震伤,只要能静养一二日就可痊愈,但它为了阻止怪人向石洞扑去,带伤阻敌,所以才使伤势加重,最后竟然卧地不起,要不是剑华及时解救,起码也要数月才能复原,刚才一下地就蹦蹦跳跳不过是勉力而为。
  剑华将翠娘放下以后,猛然想起,这大半天怎么始终未见萍妹妹的踪影,心里一急,遂赶忙举目四望,只见月色溶溶谷山寂寂,哪有萍妹妹的踪影,正要启口招唤,骤见和尚举刀向他劈来。
  此时他全心全意的都在担心萍妹妹会不会遇上危险,对和尚的歪缠已感到厌烦,同时使他联想到,这伙人偷袭断魂谷显然是有计划的行动,照眼前形式看来,恐怕不止眼前现身的四人,说不定还有更厉害的敌人隐匿一旁将萍妹妹引开,他想到此处,骤觉一股寒气沿脊而升,同时心里也狂跳不止,好像是他的萍妹妹真的已遇到危险。
  和尚对他的心意当然不知道,只顾拚力向他进攻,此时剑华因心情焦急,对和尚歪缠感到愤怒已极,遂想速战速决,好抽身寻找萍妹妹,对和尚一刀不理不睬,身形向后微撤,右手宝剑贯足真力,一招“冷气云昏”,径向和尚的戒刀黏去。
  刚才剑华和怪人动手之时,和尚在一旁看的非常清楚,对剑华诡异招式感到异常惊讶,不过他还认为剑华年纪轻,只仗着剑招玄妙,不易破解,而功力定是浅的很,少时动手之际,只要制占先机,不容他有还手的机会,再奇妙的剑法无暇展出,那就不足为虑了,所以刚才他一话不说,欺身直进,猛力进扑之因就在此。
  现在见剑华撤身后退,同时将手中宝剑向自己戒刀搭来,他心里不由哈哈大笑,认为剑华这是自趋死路,心想凭自己数十年苦修的内功,不将他的内腑心脏震碎才怪,边思边默运真力贯于右臂,对剑华搭来的一剑,不但不避反而迎了上去。
  就在刀剑相接的刹那间,和尚正要运力上撩之际,突感到一股无尽无休绵软之力透过刀身沿臂直向体内逼进,自己运足的真力被这股绵软之力,逼冲之下,立有痪散之势。
  他心里大叫一声不好,丹田紧紧提起,将毕身功力尽行运起,才稍阻绵软之力的进逼,但是那股绵软之力却没有丝毫后退之象,而自己的真力点滴不能前进,两力相持倾刻不久,和尚已感到力不从心,同时眼前星花乱转,高大的躯体不住的来回晃动,有摇摇欲倒之势,此时和尚的神智还很清醒,心里就别提有多难受,自己一时低估少年,不但数十年的威名从此扫地,说不定会惹来杀身大祸,就在这个时候,他突觉那股绵软之力撤了回去,而本身真力如决堤之水,刹那之间畅流全身,虽然如此,就觉得下身一轻,如同无物,一个扎桩不住,扑通一声就跌坐尘埃,而手中戒刀亦当啷一声坠落下来。
  再说剑华运起一招“冷气云昏”,将剑搭向和尚的戒刀,突感到一股猛烈无比的劲力,由下向剑身撩来,右臂被这股力量震的一阵麻痛,差一点儿将剑把持不住,心里一惊,赶紧摄定心神的同时按照此招的心法,将真气运到剑身之上向下压去,才将那股力量消去不少,同时感到运往剑身的真力,源源而出通行无阻,突然之间又感到刚才那股上撩之力有蠢蠢欲动之势,他正要倾力相逼,而那股劲力也不过时昙花一现,瞬即消于无形,知道和尚已再无能为力,此时他才有暇向和尚望去,只见和尚双目巨睁,面色灰白,汗落如雨,身躯晃动不停,他知道和尚的真气已受重创,如不及时撤招,和尚恐有性命之忧,心里一阵不忍,所以才将宝剑猛的撤了回来,使和尚不致受伤过甚而有性命之忧。
  剑华初试绝学,经验不够,未能将“冷气云昏”的威力尽量施展出来,再加上和尚的内功深厚,所以才能勉力支持一时,虽然如此,和尚已是受创不轻,由此可想而知“冷气云昏”的威力。
  剑华收招以后,因心悬萍妹妹的安危,正要向萍妹妹隐去的方向追去时,突然看到和尚盘膝坐于当地,正在运气调息,但是其胸腹之间,一起一伏并发出呼呼的喘息声,这种情形落入剑华眼里,他知道和尚因真气消耗过度,短时间内很难恢复过来,恻隐之心油然而生,遂举步向和尚走来,盘膝坐在和尚的对面,将双掌抵住和尚的双掌,然后默运本身真力,聚于双掌之上,展开师门借物度力的无上心法,将本身的真力度进和尚体内,以助和尚运气行功。
  盏茶之久,和尚出气渐匀,已无刚才那种困苦之色,剑华见状知和尚已无大碍,这才撤回双掌,站起身来,正要举步离去,蓦见和尚双目微睁,用惭愧感激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剑华对他点头微笑,只见和尚嘴唇一动,要想说话的样子,然而他的嘴唇只动了动,却没有讲出一句话来,吁的一声长出了一口气,倏的又将双目闭起,慢慢的垂下头去。
  此时那个眇目老人和那个苗装之人,已立在和尚背后,愧容满面的看着剑华,剑华举目向三人看了一眼,对翠娘将手一挥,一句话也没有说扭回头来,展开身形,如枯叶飘风般向姑娘隐去的方向扑了过去。
  剑华展开身形,就如一缕轻烟随风飘荡,眨眼的工夫,就到了谷底的尽头,借着皎洁月色,向四下仔细搜寻,哪有萍妹妹的踪影,心里不由惶急万分,看身旁的翠娘,亦显出焦急之色,他遂引吭长啸一声,这是近十几日来,他与姑娘互相招唤的信号,这种啸声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里,传播极远,再加上空谷回音相助,更是嘹亮冗长,十数里之内清晰可闻,但是啸声过后,呆了很久也没有听到姑娘的反应,此时他心里那种惶急达到了顶点,一团阴影慢慢在他心房中逐渐扩大起来,心里预感着要发生事情似的。
  此时他猛然想起阿黄来,刚才未出洞府之前,还听到它的吼声,现在这么半天,怎么也没有看见它的踪影呢?
  他正要向翠娘询问,蓦然右面峭壁上传来,阿黄低沉的悲吼,由吼声之中可以猜出,阿黄一定是负伤很重,不然的话,阿黄不会这么声嘶力竭的悲吼。
  阿黄的吼声将剑华唤醒过来,使他陡然想起,谷底的尽头虽然是高可千仞的峭壁,但是在右角的峭壁上,有几块岩石,凸出壁面,这几块突出的岩石,刚好在峭壁上排成一条直线,就好像是天生成的一条磴道,他和姑娘于无意中发现的,并从此攀登崖顶一次,除此而外此处再无路可通崖顶,心想:萍妹妹一定由此追敌而上,他越想越对,遂不再迟疑,正准备跃登崖顶查看时,忽见一大团黑影由崖顶连滚带爬的跃了下来,那团黑影距地尚有一丈左右,剑华突见身旁的翠娘张开双臂迎了上去,欲将此团黑影接住。
  此时剑华也看清了是一团人影,由其秀发随风飘荡的情形看来,不是萍妹妹还是哪一个,心里一阵惊喜,他怕翠娘伤后气力不济,一个接不住就会被摔伤,所以将身形猛的跃起,先翠娘一步在空中,将人接在手中,随后轻飘飘的落了下来,借着月色向姑娘脸上望去,只见她娇脸红红的,口眼紧闭,呼吸也很均匀,没有丝毫受伤的样子,好像是睡着了一样,身上发散出一种极浓的异香,蹿入鼻孔之内,使人有一种昏慷无力的感觉,神智亦为之一昏,好像是困急而欲睡的神态,使他差一点儿将姑娘丢在地上,他知道情形不对,连忙运气将口鼻封闭,就在这个时候,忽见蹲在面前的翠娘,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上身摇摇晃晃就向地上倒去。
  这个时候他就更证实了萍妹妹身上的异香作祟,一定是一种极利害的迷香之类的毒物。多亏自己见机的早,否则的话,自己还不和翠娘一样昏迷下来,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翠娘仆卧在地上,臂腿不住的在摆动,而姑娘则就不同了,一动不动的倒在自己怀里,任人摆布,他知道萍妹妹中毒较深,他从神医秘籍中,学会了不少关于解救这种中毒的方法,只要不是特制的迷香,用冷水一浇,就会苏醒过来,他遂用手将溪水泼向翠娘的脸上,不大一会儿翠娘由地上坐了起来,将头来回摇了摇,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剑华认为此法已经见效,遂用嘴含了一大口清水,向姑娘脸上喷去,一口二口……连着喷了好几口,等了好半天,而姑娘依旧是昏迷不醒,此时他心里逐渐明白,萍妹妹所中的迷香,绝非普通的迷香,只有先返回洞中再说,他将姑娘抱了起来,抬头向崖顶望了一眼,心中暗道:“阿黄事实上是中了此种迷香,昏在崖顶,要不赶紧救下来,恐遭不测。”
  想罢,遂将姑娘放在地上,随手将一块衣襟撕了下来,在溪水里浸湿以后,拿在手里,顺着峭壁的右角直攀崖顶,举目睛看,果如自己所料,阿黄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和姑娘一样,陷入了昏迷状态,他遂将手中浸湿了衣襟,用力将水都拧洒在阿黄的头上,这是一种没有把握的办法,假若阿黄中毒较深的话,那此法就无救了,如中毒较浅,也许侥幸会解救醒过来,他怕一次不够,又返回谷底将衣襟再在水中浸湿一次,然后跃登崖顶,将衣襟上的水滴洒在阿黄的口鼻之间,没有多大工夫,阿黄尚无动静,他认为无望,阿黄中毒一定很深,只有负回洞中再说了,他正要设法将阿黄背负下去的时候,突见阿黄喷嚏连响,斗大的巨首在地下摆动好几下,一翻身就从地下站了起来,巨睛愣愣的看了剑华一眼,然后低吼一声,剑华见状心里一喜,知道阿黄完全清醒了,正要命它跃下谷底的时候,突听翠娘在下边发出一声怒吼。
  剑华知道下边情形有变,不及向阿黄招呼,就急急的顺着来路风驰电闪般攀跃而下,离地尚有三四丈高下,就施展一招“神龙出云”的身法,头下脚上,直向姑娘卧处扑了过去,就在快要落地的时候,就见一条红影一闪,也向姑娘卧处奔去。
  剑华身悬空中,而那条红影脚踏实地比他快了一步,已将昏迷不醒的姑娘挟在肋下,他心里一急,怕那条红影对姑娘骤下毒手,此时他为了从敌人手中将萍妹妹救出来,已把个人利害置之度外,不等双脚落地已将骤转剧下的身形,猛的向那个挟持姑娘的敌人扑了过去,左掌右剑,一奔胸膛一奔左肩,点斩而下。
  那个人真没想到剑华会不顾一切的扑了过来,只听他尖锐的嘿嘿一声冷笑,左肩向后一偏,闪过剑华凌空的一剑,随后将挟在肋下的姑娘用右手推向胸前,做了自己的挡箭牌,使剑会当胸迎来的一掌刚好打在姑娘身上,他这种心意真够狠辣的。
  剑华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敌人的行为会如此下流,眼看自己的一掌,就要结结实实的打在萍妹妹身上,心里一急突将右臂真力逆转,把将要发出的掌力硬给收了回来,同时改印为抓,一把将姑娘的左肩牢牢实实的给抓住,而手中宝剑向后划了一道弧光,由下向上,反着向敌人右肘撩来。
  剑华这种变招之速,使眼前这个敌人大吃一惊,知道自己如不及时缩手,这条右手就算完了,但是他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剑华把人夺了过去,心实不甘,不由得歹念顿生,只见他将姑娘的娇躯用力猛的向剑华怀中送去,接着身形向后微移,左手轻抬,一股强烈的劲风,遥遥向姑娘后背击去。
  剑华见萍妹妹轻而易举的就被自己夺了过来,他就怕敌人会有这么一手,趁敌人一松手,他就将姑娘顺势就平放在地上,而自己也借势将凌空的身形落了下来,利用脚尖点地之力,将身形斜着向右移出三尺有余,将正面完全闪开。
  只听到呼的一声劲风,由面前飞过去,心里暗叫一声好险呀!
  剑华不等双脚站稳,身形又跃向姑娘的身侧,伏身拦腰一把将姑娘抱了起来,接着双足贯力向后又移出一丈有余,这才向眼前的敌人望去只见一个生着一头白如霜雪的银发,皱纹满面,鹰鼻鹞眼的老太婆,一身殷红似火的装束,睁着一对精光四射的目光,正怒视着他,嘴里的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对剑华好像是愤恨已极。
  剑华心里暗暗想到:“一夜之间,哪来的这么多奇形怪状之人,这一群人是预谋呢,还是巧合?”看每一个人的武功,都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对这群人突然隆临断魂谷的用意何在,使我们这位小侠,百思不解。
  正当剑华沉思之际,对面那个老太婆突然发出一声如狼嗥似的冷笑声,笑声入耳,使人顿生悚栗之感,接着又听那个老太婆怒着声音说道:“我百毒蛇母卢八娘自出道以来,从没有人敢正眼看我一眼,而我老人家想做的事,也没有人敢违拗我半分,想不到今天晚上,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竟敢对我老人家对手过招,照我以往的禁律,必将使他百毒攻心以儆后效,今夜我老人家特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将怀中的女娃放下,交我处理,你并速离此谷,远逃他乡,再不让我遇上,也许尚能苟延一时,否则下次再碰到我的手中,哼!你就是有一百条命,我也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百毒蛇母卢八娘说至此处,声高突然转厉:“我百毒蛇母卢八娘,说话向来算数,决不反悔,摆在眼前的生死两途任尔选择,是生是死就在你一念之间。”说完瞪着一双黄光闪闪的鹞眼看着剑华。
  老太婆这一报出身份,剑华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暗叫一声苦也!我怎么会碰上这女魔头,记得临下山的时候,恩师曾一再叮嘱自己,将来如到云南的时候,千万不要招惹这个手辣心狠难惹难缠的女魔头,恩师的话始终牢牢记在自己心中,不敢稍有遗忘。
  而今夜偏偏的就让自己给碰上了,而所划出的两条路,都是自己所不能遵行的,看来人之生死有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将牙一咬,就准备毅然拒绝百毒蛇母的要求,突然看见刚才与自己交手的那三个人,立在百毒蛇母背后数丈之处,正一齐向这边望着,剑华的目光和那个老和尚一相接触,只见那个和尚焦急满面的对自己将头点了几点。
  就在这个时候,百毒蛇母突然转头后望,恰好将和尚点头暗示剑华的情形,完全看入眼内,只听她嘿嘿一声冷笑。
  这种比哭还要难听的冷笑声,听进和尚耳内,只见他脸色骤变,脸上充满了惧怖之容,并听他大声喊道:“卢老前辈,我……”
  百毒蛇母不等和尚把话说完,只见她右手微扬,一缕红光夹着嘶嘶之声脱手而出,直向和尚飞了过去。
  和尚身侧的两个人,见状脸色陡然一变,神态之间迟疑了一下,而后同时向旁跃开一丈左右,两个人三只眼睛,一齐向和尚注视着,此时很难分辨出,三个人的脸色是怒还是害怕。
  此时和尚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对那缕红光好像是非常害怕,双目巨睁直视着那缕红光,等那缕红光距离着他还有三尺左右的时候,只见他右手宽大的袍袖径向红光拂去,把那缕红光只拂出去一丈左右。
  剑华怀抱萍妹妹,只听到啪嗒一声,此时他才看清楚,原来那条红光已堕落尘埃,紧接着看到一条五寸余长比筷子还要细的小红蛇,猛一看就像一条殷红的蚯蚓,昂首吐信,嘶嘶之声不绝于耳,细小的身体在地上一弓,又凌空跃起,行动极为灵活,嘶嘶之声较前更厉,如风驰电闪般又向和尚扑蹿过去。
  和尚此时连急带怕,胖大的脸上已经见汗,两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红蛇的动作,他不等红蛇扑至,迎着红蛇蹿来之势,又用袍袖给拂了出去,始终不让红蛇接近他。
  百毒蛇母在旁看到这种情形,两条粗眉向上一挑,嘴里发出一阵嘿嘿的冷笑声,接着只见左手连扬,又是数缕红光,一齐向和尚扑蹿过去,嘶嘶之声不绝于耳。
  和尚好像是害怕过度,刚才那种惧怖之色现在却一扫而空,胖大的脸上此时却换过一付木然毫无表情的神态,一双宽大的袍袖不停的在空中拂来拂去,将那几条此起彼落的小红蛇尽数逼向身外数尺之处。
  剑华呆立一旁,看到和尚那种狼狈害怕的神情,知道那几条小红蛇一定是极毒之物,否则的话,依和尚那么深厚的功力,居然怕到这种程度。
  回想刚才和尚明明是为了暗示自己才招致这种即将杀身的大祸,愧疚之心油然而生,将钢牙一咬,暗暗打定主义,决心从旁暗助和尚一臂之力,使和尚脱离险境。
  剑华一心一意的都在设法援救和尚,而将己身的危险却置之度外,他偷偷的向百毒蛇母望去,只见她全副精神都在注视着和尚与红蛇的拚斗,对他的存在与否,好像是漠然无视,剑华抓住这个机会,用臂肘碰了一下立在身侧的翠娘,然后将姑娘轻轻的放在地上,顺手抓起一把碎石子,每颗都有落花生那么大小,暗中运力贯于右手,使每颗石子,都贯足了真力,然后趁百毒蛇母不备之际,施展出“满天花雨”的暗器手法,向那几条红蛇的头部击去。
  只听到嗖嗖几股劲风,挟着十数点黑影,一齐奔向正在围攻和尚的那七八条红蛇身上。
  剑华这里刚一出手,一旁的百毒蛇母已经惊觉,然而还是迟了一步,要想设法阻挡已经不及,只听得“啪啪啪”声中夹着几声细小的“吱吱!”之声,再向场中看去,那几条小红蛇已全部横尸在地,而那个和尚好像是疯子一样,步履蹒跚,一双袍袖,还是前后拂来拂去,可是已没有刚才那么凌厉风生,看情形剑华要是再迟动手一刹那,和尚恐怕要惨遭蛇吻,尸横当场了。
  百毒蛇母卢八娘在江湖上是有了名的手辣心狠,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武林里无论是黑白两道,提起她来都要为之色变,其情性孤傲暴戾,从未听说过她与任何人往来,一向都是独来独往,一身武功更是高不可测,内、外、轻三道均达登峰之境,除此之外更善饲剧毒之物,无论多厉害的毒物,到了她的手里,就生出灵性一样,驯服的像头家猫家犬,对她的意旨从不敢稍加违背。
  她的行踪飘忽不定,没有人知道她的准确住所,只知她隐居在在滇南一座深山里,至于在哪座山里,就没有人再知道了,由于个性使然,她对于讲过的话从不反悔,最忌别人干涉她的行动,无论此人的动机是好是坏,都会惹起她的杀机,遇到她高兴的时候,此人落的终生残废逃得活命,遇到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那这个人是准死无疑,在这种情形下,她有的时候是亲自动手,有的时候是将随身携带的毒物放出去扑袭此人。
  不过无论是她自己动手或是放出毒物,她心里事前都先定下一个限度,就是动手时十招或是二十招之内如不能将此人制死,她就会摔手一走,将此人放过,放出去的毒物也是一样。
  只要此人能将他放出去的毒物完全制死,她也就将此人放过,她这种怪脾气武林中可以说是任人尽知,在这种情形下,如有人从旁相助,那她的目标马上转移,而对前先之人不再理会,将怒气完全移到助手之人的身上。
  和尚无意之中,触动她的禁忌,才惹的这个女魔头骤下毒手,而另外两个人赶紧跃身离开,不敢插手相助的原因就在此。
  再说百毒蛇母,突见剑华将自己的赤蚣蛇完全击毙,把这个女魔头气了个半死,只见她双目巨睁,凝视着剑华,咬牙切齿的说道:“小辈,你真好大的胆量。”说完,双肩微晃就到了剑华的面前,右掌挟着一股扑面生痛的劲风,直向剑华颈顶劈下。
  剑华见石子一出手,就将那几条红蛇击毙,他知道这个女魔,一定会移怒于他,所以他早就暗作准备了,现在见这个女魔头的身法如此快捷,只见她双肩微晃就到了面前,把他吓了一跳,又见她掌夹劲风劈到,脚下不由自主的就施展出师门绝技缩地换形的上乘轻功身法,轻飘飘的斜着向后移出一丈有余,使百毒蛇母的一掌完全落空。
  百毒蛇母见状神情一愣,心理转了几转,还有点儿不大相信,怕自己没有看清,决心再试探一下,只见她的身形,较前更快,身形微闪之下,已欺身而进,双掌齐出,一奔剑华的面门,奔小腹切下。
  剑华的身形刚一站稳,见百毒蛇母的身形如飘风般又欺了过来,怒气一升,就想硬接她一招,忽然想起恩师对自己一再叮咛之语,遂将怒气忍下,又将身形向后移去,避过百毒蛇母上下齐攻的一招。
  百毒蛇母这次是抱着试探的心里,所以招式看来是很凌厉,然而其中漏洞甚多,只要武功稍具根基,都可以化解或避过,她向剑华递招的时候,双目不看别处死死的盯在剑华的脚下,把剑华所施展的身法已完全看入眼内,同时更确定自己原先的想法不错,此时她心里不知是喜还是悲,双眼呆呆的望着远山,神思顿时陷进回忆中。
  她这种神情,使在场的数人都感到惊讶不止,思解不到她何以会突然如此。
  足有半盏热茶的光晃,百毒蛇母才将目光慢慢收回,使人感到更惊奇的是,她神态之间怒意尽失,脸色变的非常温和,柔和的目光看在剑华脸上,然后轻着声音对剑华问道:“小英雄,恕我冒昧请问一声,智禅子老前辈是小英雄的什么人,能否赐告。”
  这突来的问语,一时之间使剑华不知道如何答复,心中暗暗想到,这个女魔头的用意何在?回想自己临下山时,恩师只叮咛自己,不要轻易招惹这个女魔头,并未提起恩师与这女魔头之间有什么过节或恩怨之情,照她的口气与神情看来,其中另有隐情,自己是说实话呢?还是不承认呢?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算了很久,才毅然的说道:“晚辈不敢打诳,智禅子乃晚辈的恩师。”说完,一双俊目看着百毒蛇母,视其神情的变化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剑华的语音刚住,就见百毒蛇母的脸上顿露惊喜之容,然而这惊喜之容,也不过就是昙花一现,瞬即又消失净尽,很快的呈现出一片黯然之色。
  接着轻轻的叹口气,只见她自言自语的说道:“二十年啦!总算让我等到了!”她自言自语的说完这两句话后,低着头沉吟良久不发一语。
  百毒蛇母卢八娘天性并不太恶,只因她从小就处在恶劣的环境中,促使她养成了仇视众人的变态个性,独断独行而不与任何人往来,她的身世及和智禅子之间如何恩怨,后文自有交待,这里暂且不表。
  再说百毒蛇母沉吟良久之后缓缓的将头抬起来,用极亲切的目光看了剑华一眼,然后娓娓的对剑华说道:“孩子,我这样叫你你不以为忤吧,要不是你在无意之中,施展出尊师独创的轻功绝技缩地换形的身法,也许我早已铸下滔天大错,这也是冥冥中神灵相佑。”
  稍停继又说道:“二十年前我与尊师智禅子之间,尚有一段未了的恩怨,我之本意见到了你,认为就可以实现我当初所立下的一个心愿,可是照你目前的功力来论,在武林中已是罕见的高手,任何事情凭你自己的力量都可迎刃而解,根本不再需要别人的相助,不过万一需人相助之时,我希望你能事先告诉我一声,使我在你身上略效微劳。”
  百毒蛇母若有所感的说:“我百毒蛇母数十年江湖行踪,杀人无数,江湖上一定把我看成比蛇蝎还要狠毒之人,今夜我突发善心,你一定会感到震惊,其中道理将来你见到尊师智禅子,一问便知,此时恕我不便奉告。
  “我知道你和智禅子的关系之后,心情就非常激动,怕你把我看成万恶之人,不屑一顾,唉!这也难怪,我数十年的江湖飘零,所做所为,的确有许多乖张之处,难以使人谅解,然而我也决不像江湖上渲染的那么厉害,对于这些我是有苦难言,关于我之一切,将来你见到尊师时,我想他会详告诉你,那个时候你便知我所言非虚,不但不再唾弃我,说不定你这仁厚的孩子,会对我一掬同情之泪。”百毒蛇母说至此处,顿口不语,同时脸上也罩上一层悲恸之色。
  良久,良久,她才深深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孩子,今夜与你不期而遇,说来这也是神差鬼使,缘经早定,可惜我身无长物,无所赠念。”说完,张口一声清啸,啸声劲厉尖锐,停留空中,历久不散,再受回音荡播,更显出啸声的劲厉浑厚,要不是内功深厚之人,很难达到此境。
  就在百毒蛇母的长啸声中,只见云天深处,一点儿黑影如陨星坠落般,直向百毒蛇母身侧飞坠下来,速度快的实在惊人,眨眼的工夫,已飞临在百毒蛇母的身旁。
  剑华只觉得风声呼呼中,一团黑影径落在百毒蛇母的身旁,他连忙向那团黑影望去,这一望之下,使他微感一阵吃惊,只见一头四尺余高,通体墨黑的大鸟,周身羽毛油光溜滑,立在当地正啄毛涤羽,铁爪金钩神骏已极。
  剑华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这是一头什么鸟,因为这头鸟似雕非雕,似鹰非鹰,因其身躯之高大,非雕鹰所能望其项背,同时毛色也大不相同,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头大鸟的名子。
  就在剑华苦搜枯肠之际,突听百毒蛇母说道:“孩子,你对这头大鸟感到惊讶是不是,不但是你,目前武林中能知此鸟来历之人,实在不多。
  “此鸟到目前为止,最少也是数百年以上之物了,当初我为了收服此鸟,曾花费了不少心机,在它的洞穴左右窥伺,足足有一年之久,我才找到了一个机会,趁它正在危难之际,从万险之中将它救了出来,使它从死中逃生,这东西颇具灵性,对我知恩感报,自那次之后,它对我是忠心不二,永远追随在我的左右,成了我得力的助手。
  “此鸟名唤墨鹏,生长在苗山深处,因产量极少,再加上它住在深山荒岭之中,所以见者极鲜,此鸟性如烈火,好勇斗狠,力大无穷,能生裂虎豹,但是它有一宗极为可贵之处,就是对主极忠,只要相附,生死不渝永不变心,对主人的意旨从不稍加违背,又经过我十余年的教诲,较前更为灵慧,今我转赠于你,望你善视之,也不枉你我相见一场。”
  百毒蛇母说完,也不等剑华有所表示,用手抚摸着墨鹏的头顶,缓缓的说道:“墨儿!我今日将你转赠于人,希望你依然如在我身旁一样,听从指挥,不要违背新主人的心意,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
  墨鹏好像是善解人意,低低的长鸣一声,一对黄光闪闪的圆睛,停留在百毒蛇母的身上,圆睛之内充满了依依不舍之情。
  百毒蛇母又用手在墨鹏头顶抚摸几把,这才正过目光看着剑华,嘴里沉吟了半天,才又说道:“我骤至此地,其中另有一段隐情,我准备在未死之前,做一个了断,然而世事多变,天意巧安排,使我此来的心意,将永成梦幻,这样也好,否则的话,我将在你心目中永远留下一个坏印象。”
  说完看了一下天色,又继续说道:“天时不早,我想就此别过,但愿此后与你再有会晤之期,孩子,珍重了。”说完,就准备展动身形离去。
  这么半天,剑华才有机会说话,只见他急急的说道:“请老前辈稍留鹤驾,听晚辈一言。”百毒蛇母果然停住欲动的身形,笑容满面的看着剑华。
  剑华嗫嗫的说道:“长者所赐,晚辈不敢不受,可是晚辈德薄能浅,对老前辈的此种厚赐,实感到恐惶不安,受之有愧,将来对灵禽一个照顾不妥,发生差错,岂不永远愧负老前辈的一番爱顾盛情,所以思之再三,尚祈望老前辈能收回成命,晚辈亦将铭感终生。”说完,极恭敬的垂手立在一旁。
  百毒蛇母轻轻的一笑道:“我做事一向是言出必行,从不反悔,同时我对你亦是信任无疑,不要再多说了,我之心意已定,多说也是枉费,孩子,保重了。”说完,身形几个闪纵,就到了左首谷壁之下,回过头来对剑华将手一扬,只听她一声低啸,高大的身躯,平空跃起四丈有余,已附在陡峭的谷壁之上,接着又是两三个纵跃,就在几人愣神之际,她的身形已消失在崖顶。
  剑华望着刚才百毒蛇母隐没的崖顶,心里可以说是感触万千,是喜?还是忧?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说出,他回头看见那头墨鹏大鸟,满目亦是依依之情的望着百毒蛇母隐去的方向。
  他伸手在鸟头抚摸两把,正要说话,突听身旁传来一声佛号“无量佛”,这声佛号使他从沉思中醒悟过来,连忙向面前望去,只见那个和尚站在他的面前。
  那个和尚见剑华向他望来,赶忙双手打稽,同时又唱一声佛号“无量佛”,接着说道:“小僧悟慧,多谢小施主两次不死之恩,此种大德,如同再造,有生之日,不敢稍释于怀。”说完,对着剑华深深的打了一稽。
  剑华深记师训,再加上个性使然,做事从不为已甚,今见和尚如此感言相对,遂也连忙说道:“老师父,如此言谢,顿使晚辈愧感无地自容,此许小事,实不足挂齿。”说完,对着和尚深深的还施一礼。
  剑华这种不记前嫌、虔恭有礼的态度,使得旁立二人暗赞不已。
  剑华施礼已毕,将头抬起,只见那个眇目老人,和那个苗装怪人,已移步向前,立在和尚背后。他一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三人,现身荒谷的用意何在,遂对三人抱拳为礼的说道:“刚才动手之间,对三位老英雄实有诸多冒犯之处,尚请三位海量宽容,再者三位夤夜驾临荒谷,有何指教,能否赐告一二。”
  那个眇目老人叹了一口气,接着将此来的情由娓娓道出。原来这个眇目老人就是岷山三杰的授业恩师,也就是名震一时的岷山大侠朱玄同。
  那个苗装之人,实是汉人,不过从小生长在苗岭之中,幼随夷人学得一身惊人功夫,名叫涂沧陵,在苗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个和尚艺出少林,精通掌功,在武林中有龙虎掌之称,与涂、朱二人是莫逆之交,并义结金兰,三人因情谊深厚,每年之中必定至朱玄同所隐居之处岷山青龙屿聚首一次,畅叙离衷。
  再说于数年以前,在青龙屿的后山枫林谷中,突然迁来一人,结椽而居,起初两家互不往来,可是朱玄同对这新迁来的芳邻总有点不放心,怕是过去的仇家派来卧底之人。
  所以他暗中对这不速之客时加注意,慢慢的他发现此人武功之高,是当时武林中极为罕见的高手,这种情形使朱玄同颇费疑猜,他曾暗暗想到,认为此人如怀叵测而来,那自己实在不是人家的对手,而此人的行径,又不像为了寻仇而来,纯系觅地潜修的隐士,朱玄同有了这种想法之后,遂时常找机会与他接近,慢慢的朱玄同不但感到此人的功力深厚,而性情谦恭和蔼,使朱玄同对他生出无比的好感,相谈之下才知此人姓龙名羁疆,此后两人常常的互相往来,间接的也与悟慧、涂沧陵二人结交成友。
  最近适逢朱玄同、涂沧陵、悟慧三人一年一度的聚会之期,龙羁疆也被约参加,在酒酣之际,龙羁疆才道出他迁来此地的目的,据他说因心切师仇,所以才潜至这人迹罕至的枫林谷,苦修师门中几种绝技,以备日后为师复仇之用,当时龙羁疆并未将其恩师受害的原因及经过说出来,原因是龙羁疆是一个城府极深,而又非常工于心计之人,他故意如此,使朱、涂、悟三人对他生出同情之心,而自动出言相助。
  此时三人对他的言语,竟信以为真,不约而同地再三追问其恩师受害的经过及原因,想从中助其一臂之力。
  龙羁疆见三人已入圈套,遂装出极愤恨而又很痛苦的样子,捏造出一片事实,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恩师是被一位武功极高之人,暗中用掌力震死,原因是为了师门中一部武功秘籍,那个人对这部秘籍觊觎已久,一日趁小弟奉命出山采集日常用品的机会,乘他恩师正当运气行功之时,由背后猛下辣手,一掌将其恩师内腑震成粉碎,然后将那册秘籍取走,等小弟返回洞中,恩师已是死去多时,当时小弟痛不欲生,将恩师尸体草草收敛之后,几次都想拼出性命不要,也要替恩师湔报这血海深仇可是小弟自思武功太差,而对方的功力太高,恐怕仇报不成,反而将性命送掉,当时几经筹思,认为自己一死而不足惜,而恩师的血海深仇,将永无平雪之日,使恶人永远逍遥自在,所以思之再三,认为不能轻举妄动,最后才决定暂时忍气吞声,隐姓埋名准备将师门中几种绝技苦研成功以后,再找此人报仇。”
  朱玄同说至此处,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三人也实在愚昧不堪。
  “龙羁疆一番话,竟使我们三人信以为真,当时我弟兄三人听后个个气愤填膺,声言决心助他一臂之力,湔雪师门血仇。
  “所以才于数日前来至此谷,可是到达此谷后,龙某竟失去踪迹,不知所往,起初我三人尚不以为意,正准备向洞中走进时,却碰到小英雄所眷养的灵兽,百般阻挠,三弟一时气愤不过,猛下重手将小英雄的守洞灵兽击成重伤,现在想起来实在是愧疚万分。”
  剑华听完朱玄同的一番言语,微微一笑,将龙羁疆的为人及其离开此谷的前因后果对三人简略的说了一遍。
  只把三人听的冷汗直流,愧疚之心较前更甚,三人异口同声的说道:“我三人一时愚昧无知,竟差一点儿铸下弥天大错,而成为被人利用的不耻之徒,要不是小英雄心地宽厚,我兄弟三人连悔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说完,三人对剑华抱拳施礼致歉。
  剑华见状连忙还施一礼,并接着说道;“三位受骗来此,罪不应得,倒是请三位原谅晚辈的不恭之处。”
  剑华将话说完,猛然想起萍妹妹尚在晕迷中,不知现在情况如何?遂举目向后望去,哪里还有萍妹妹的踪影,同时连翠娘、阿黄的影子也没看到。
  他心中暗暗想到:“莫不是萍妹妹已被翠娘抱回洞中。”在未得到实情之前,他心里还是有点暗暗焦急,因为今夜所发生的事情,都太过突然,再说还有一个强敌龙羁疆至今尚未露面,如果他暗中下手,那萍妹妹……他已不敢再往下想。
  他深思及此,遂对朱玄同三人说道:“此地的女主人不知中了何人的暗算,至今尚在晕迷不醒中,就在我与诸位谈话之际已失去踪迹,可能已被灵兽翠娘抱返洞中,我想及时返回洞中探视一下,三位如无急务,请随晚辈同返洞中稍息如何?”
  朱玄同等三人点首应允,随在剑华身后,向归真洞驰去。
  剑华因心系萍妹妹的安危,虽然是短短的一段,脚下也不由自主的竟全力向前疾驰,他这一展动身形,只把后面三人看的不住暗暗的点头,同时也使三人生出愧赧之感。
  原来朱玄同三人跟在剑华身后向石洞中驰去的时候,只见前导的剑华身形快的出奇,三人施出浑身解数也无法跟上,就这么眨眼的工夫,三人已落后数丈之遥,这还这不足为奇,最使三人感到惊奇的是,剑华所施展的身法,他们哥三个,不要说见过,甚而连听也没有听说过,只见剑华的上身不动,而脚下也没看出如何起步作势,整个躯体就好像随风向前飘荡一样。
  这也难怪朱玄同哥仨感到惊奇,因为剑华现下所施展的轻功身法,就是其师门中的轻功绝技缩地换形,这种绝技如无独特之处,为什么百毒蛇母一眼就能认出剑华的师门渊源,况且现下剑华是全力施威,那就更显出此种绝技的快捷了。
  再说剑华正在疾走之际,突见前面不远处的草地上,横卧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就好像是一具死尸,被深草半掩埋着。这种情景落入剑华眼中,使他心里猛然一跳,急忙凝目向此横卧之人望去,他这才看清楚原来是笑面狼万化英,他猛跳不止的心房,才慢慢消停下来,接着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疾走几步,来到笑面狼的身侧,顿住身形,就准备替笑面狼将穴道解开。
  然而笑面狼的反应却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身躺侧卧地上,一动不动,对剑华的来到,好像是漠然无睹,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只是稍显微弱,除此之外,并没看出其他异状,他还以为笑面狼因穴道受制,精神不振以才如此,心中一阵歉然,原来那股忿怒之气已一扫而空,急忙俯身用右手在笑面狼的背脊鸟眼穴拍了一掌,替他将封闭的穴道解开。
  然而笑面狼的情形依旧,还是一动不动的横卧在那里,此时剑华已感到情形不对,就在这个时候,朱玄同、涂沧陵、悟慧三人,也随后赶到。
  其中以朱玄同最关心,他早就将剑华的动作看得非常清楚,现在见笑面狼依然横卧地上,对几人的来到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一样,他心里猛然一惊,他知道笑面狼一定受了他人的暗算,否则的话决不会如此,心里一急,弯腰就将笑面狼扶了起来。
  然而笑面狼就好像是一个去死不远神智业已昏乱的病人,倚在朱玄同的臂间,不发一语任人摆布。
  涂、悟二人此时也看出情形有异,双双不约而同的跨步上前,在笑面狼的身上仔细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见二人双眉紧皱,不断的来回摇头,很久很久之后二人才将头抬了起来,相对苦笑一下。
  剑华肃立一旁,心里别提有多难过了,心中暗暗想道:“假若自己不用金钰点穴法封闭了他穴道的话,也许不会轻而易举的就受到别人的暗算。”此时剑华满脸都是歉然之色。
  蓦的朱玄同啊的一声惊叫,这声惊叫,把剑华及涂、悟三人的目光全给吸引过去,不约而同的一齐投目向朱玄同望去。
  只见朱玄同双目愣愣的视在笑面狼的脊背之上,原来笑面狼的紧身上衣,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已被朱玄同撕开,整个脊背完全露在外边。
  剑华赶忙向前迈进一步,凝目向笑面狼的脊背望去,他这一望之下,不由得也是大吃一惊,心里腾腾的跳个不住,同时也就更替萍妹妹担心了,立时就冒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笑面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遭人点中背梁穴,如果仅是普通的点穴法,也不足使剑华感到如此吃惊,而是此人所施展的默穴手法,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一种透骨拿穴法,此种拿穴法在武林中堪称一绝,会者极少,再者施展此种手法之人,非具有极深厚的内功不可,所以剑华会感到大吃一惊。
  剑华是名师之徒,对此种拿穴的手法,虽不十分精谙,但也可以勉强施展,对解救的手法当然懂得,他不敢贸然着手施救,先侧目向朱玄同、涂沧陵、悟慧望去,看到三人都是用惊怔的目光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笑面狼的背脊,露出无可奈何之状。
  剑华从他们的神色之中看出,三人对此种堪称武林一绝的点穴法,根本不谙其解救之法,他也不再客气,只见他双眉低垂,暗中运起一口真气,运贯双手,然后将右手平平伸出,四指紧握,仅将食指竖出,猛的向前一伸,朱、涂、悟三人只看到他的右手在笑面狼脊背之上三晃两晃,就收了而去,就在这眨眼之间,剑华已将笑面狼背梁穴周围的凤眼、人洞、凤尾、脊心四处重穴完全封住,然后只见他五指齐伸,将右掌慢慢的向笑面狼背梁穴按去,手掌快要接近笑面狼的背梁穴时,只见他猛的用力按下,同时又猛的用力将手掌收回。
  朱玄同、涂沧凌、悟慧三人只听到格的声中夹着哎呀之声,再看笑面狼,已完全清醒过来,手脚已能慢慢转动,三人行走江湖数十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解救透骨拿穴法的手法,三人齐用既感激又惭愧的目光向剑华望去,其中以朱玄同为最甚。
  剑华将笑面狼解救过来之后,因挂心萍妹妹的安危,遂匆匆的对朱玄同等三人说道:“万朋友的穴道因受制过久体力一时尚难恢复过来,需要静坐调息,最好不要乱动,否则因气血受阻过久,骤然一动会使气血运转不灵,而遗留隐患,那就麻烦了,万朋友在静坐调息时需人保护,以免再发生意外,三位老英雄可暂留此地一刻,我进洞中看看就来。”说完,对三人一拱手,转身就向洞中驰去。
  剑华因担心萍妹妹的安危,将话一说完,不展开身形,向洞内驰进。
  人在特别着急的时候,对自己的动作往往就不大注意,剑华现在就是这种情形。
  此地距离归真洞也不过数丈之遥,而剑华就在这短短的数丈之内,也施展出上乘的轻功独步江湖的缩地换形轻功绝技,身形闪动之下,已驰进洞中。
  剑华的身形跑的快,而停下来的也快,只见他愣愣的伫立在内洞中最后的一个拐弯处,一双俊目睁的大大的向里望着,洞中的一番情景,使他感到既突然而又惊奇。
  原来洞中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潜进来两个人,一个剑眉郎目仪表不凡的中年文士,约有四十上下,穿着一袭蓝色的儒衫,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正和一个年纪相仿,豹头环眼相貌英武,穿着一袭灰布长衫的中年壮汉斗在一起,只见二人运掌如飞,出手如电,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这两个人就对折了十余招,看样子二人好像是厮拚不久,因为两个人都是神定气匀,没有露出丝毫疲惫之相。
  照一般交手的情形,一合一分之后,双方多半会各立门户,蓄劲待敌,而现在厮拚的两个人,竟一反常情,每当一合一分之后,必定双双就势抢攻,不让对方稍占先机,而两个人所施展的招术之怪,实为武林所罕见!
  剑华的武功是名师所授,再加上连番奇遇,其武功之高,可以说是目下武林中罕见的高手,然而对于二人所施展的招式,只能看出一点儿端倪,而不能全部说出,他只看出那个中年文士的掌法,颇似武当派的绵掌,而对中年壮汉所施展的掌法,就认不出来。
  可是对壮汉的每招每式又觉得熟的很,好像是在哪儿见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这还不算,每逢壮汉一招出手之后,差不多他就将下面的一招猜出来,十招之中,差不多可以猜出五六招来,他自己也感到非常奇怪,为什么自己对壮汉所施展的这套掌法会这么熟习,然而他绞空子脑子也想不起来壮汉所施展的掌法名称,剑华正穷搜枯肠,想得出神之际,蓦听砰的一声巨响,如同响了一声春雷,顿时把他从深思中,惊醒过来,赶忙投目向二人望去。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场中已起了变化,厮拚的二人已到了生死关头,由近身厮拚,而变成了遥遥相对,中间相隔少说也有七八尺的距离。
  刚才那种运掌如风,出手如电,快如飘风的身形,而今却变成慢腾腾的你一拳我一掌,圈子越来越大,而出手运掌,却更加缓慢了,半天才见两人递出一掌或是一拳,从表面看来,两个人所递出去的招式,都是轻轻飘飘的毫无劲力。
  然而这种情形落入剑华眼中则就不同了,知道两个人所有的内功都是以柔力为主,这种打法,两个人分明是依生平绝学相拚,每招每式都用足内劲发出,而每招里面都含着杀气,只要任何一方的内功稍弱一点儿,就会立分强弱,如果一个出招不当,就会招致杀身之祸,血浅当场。
  以剑华的功力,如何能看不出来,但像他那样忠厚的心地,不由自主的替两个人暗暗着急,可是又苦无机会替他们两个人从中化解,就在这个时候,厮挨的二人,好像是已感到不耐烦了,出手较前加快不少,但是远远望去,还是一招一式就如同儿戏一样。
  转越大的圈子,现在却慢慢的缩小了,由一丈而缩成八尺,由八尺而缩成五尺,最后二人竟相距三尺不到,至此二人的身形又慢慢停顿下来,而招式也跟着停下来了,只见两个人凝目对望,鬓角的汗水如同雨下,沿着两腮都流进颈项之内,此时二人已无暇兼顾,任汗水淌流不止。
  两个人像这样相对凝望,足有半盏热茶之久,那个中年壮汉好像是脾气比较暴躁,已不耐如此僵持,突听他大吼一声,双掌疾伸,径向那个中年文士的胸部印来,而那个中年文士早已猜到壮汉会有此举,不等壮汉的双掌递到,而他的双掌已迎了上去,两个人的手掌尚未接触,就被一股无形的劲力,震得各自向后退了一步,才勉强将下盘重新扎稳,两只手掌悬空遥遥相对着,而二人的身形,就好像田间的稻草人,被风吹的来回摇晃不止。
  这种情形,只把伫立一旁的剑华看得比身临其境还要着急,但是他知道两个人已成骑虎之势,谁也不敢先撤招,只有拚力支持,弄个两败俱伤算了,否则的话谁要是先撤掌力而对方的掌力,就如同决堤之水,悉数击中自己,那个时候就是铁打的金钢也挨受不起,所以这两个人都是暗中咬牙,拚力支持。
  像这样又有半盏热茶的时间过去了。
  至此剑华看出二人都已成了强弩之末,眼看就要落个两败俱伤,以他那种性格,实不忍目睹两个武林高手,罹落此种下场,只见他将银牙一咬,倏的将金钰宝剑抽在手中,跨步向前,立在二人之间,运足一口真力贯于剑身。场中厮拚的二人对剑华的出现,好像却是茫然无睹,眼珠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死死的盯住对方。
  再说剑华将真力运足以后,将掌中的宝剑,缓缓的向二人双掌遥接的空间一隔,然后上下一摆动,将两个人的劲力完全引到剑身之上,只见他突然将宝剑向上挑去,只听到一声如龙吟虎啸之声,从剑华手中的金钰宝剑上发出来,同时见那个中年文士和那个中年壮汉两人同时向后,噔!噔……退了五六步,接着扑通一声,双双跌坐尘埃,而剑华也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算将身形稳住。
  他再举目向两人望去,只见那两人,均是低首垂目,气息呼呼的正在运气调息,这个时候他才长了的呼了一口气。
  紧张一过,他又想起了萍妹妹,连忙向石榻上望去,只见萍妹妹仍安祥的躺在玉榻之上,他这才将提到口腔的心放了下去。

  第十章:一枚带血凤的玉钱
  然而另外一种情景,落入他的眼内,使他放下的心,马上又怦怦的跳了起来。
  原来他看灵兽翠娘半蹲半爬的伏在萍妹妹身边,一动也不动,而阿黄就仆伏在翠娘的脚下,也是一动不动,他知道情形不对,赶忙疾步上前,弯身向姑娘望去,只见萍妹妹脸色灰白,没有一点儿血色,呼吸较前更是微弱,他再将翠娘翻转过来,仔细一看,情形与萍妹妹差不多,呼吸微弱的厉害,如果不仔细察看的话,准以为是死去多时,同时由翠娘身上发出一股与刚才在洞外所闻到的那股中人欲醉的香气。
  这种情形使剑华恍然大悟,萍妹妹与二兽均是中了一个人的迷药暗器,而施放此种暗器之人说不定就是洞中厮拚二人的其中之一,他心里一股无名之火陡然升起,疾转身形向二人怒目望去。
  那个中年文士与那个中年壮汉,经过片刻的运气调息渐。渐恢复过来,剑华此时尚拿不准,哪个是施放暗器之人,所以一双怒目,在两个人脸上溜来溜去,想从其中找出端倪来。
  剑华这种眼光,落入那个文士眼中,他只感到有点儿茫然,不知道这个少年何以会用这种眼光看他,而那个壮汉则就不同了,他每逢与剑华的目光一相接触,就感到少年的眼内有种令人生畏的感觉,每当剑华向他望过来的时候,他就会激灵灵的打一个冷颤。
  俗语说:“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
  壮汉现在就是这种情形,因他心里怀着鬼胎,所以他怕看到剑华那种盛怒的眼神,同时他由剑华对那个少女关心神态中看出,他和少女之间的情感定非寻常,如不趁机赶紧逃走的话,等将旧帐翻出,那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暗思及此,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将身形慢慢站了起来,眼神向洞口一溜,看起来他的身形好像还未站稳一样,谁知道他心中早就打好撤身的主意,故意如此,想将那个中年文士及剑华的注意引开,所以他不等身腰伸直,猛的一个箭步,身形快的就好像一阵风一样,向洞口掠去。
  他快,而另外一个人的身法比他更快,他的身形尚在空中,就觉得眼前一阵微风轻荡,一条人影已立在洞口,他知道自己的诡计已被识破,如不将眼前这个人除掉,自己要想离开此洞,那就比登天还难。
  只见他身悬空中,将牙一咬,运力贯于双掌,一式“饿鹰攫兔”,掌挟万钧之力,就向那个阻他去路的人扑下。
  他今天也是晦星高照,偏偏遇上了怀有盖世奇学的谷剑华,他的掌力刚一递去,就感到一股无形的潜力,将他的双掌劲力完全给阻住,同时将自己双掌之力竟悉数反弹回来,他就感到胸腹之间一阵剧痛。他暗叫一声不好,也多亏他武功不弱,同时也见机早,硬将双掌的力量向两旁散去,身形也紧跟着向后疾退回去,双脚落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算站稳。
  举起一双恶毒的眼睛,向洞口望去,只见那个少年右手持剑,怒气冲冲的瞪视着自己,而在少年的身旁,立着一头奇大无比的黑鸟,正亦向他怒视着。
  剑华何以会这么凑巧就将壮汉给拦了下来呢?原来剑华在向那个文士及壮汉来回注视的时候,突然发现他眼神不正,偷偷的向洞口飘了好几眼,此时剑华已看出他的心事,剑华不立时点破他,装出没有看到的样子,只在暗中蓄势以待,只要壮汉的身形一动,他就要将壮汉及时拦截下来,那个时候看他还有什么话说,一年多的江湖磨练,使我们这位忠厚的小侠长了不少的心眼,所以就在那个中年壮汉向洞口疾掠之际,剑华也同时展动身形,施展出师门的轻功绝技缩地换形来,先壮汉一步立在洞口,将壮汉的退路截断,同时运起先天真气,硬接了壮汉一掌。
  他们两个这番动作,竟将一旁那个老江湖给瞒了过去,等他惊觉壮汉企图逃跑之际,要想拦阻已是不及,心里既惊且怒,正准备随后赶去的时候,他这里心神一动,就看到少年的双肩微晃,他只看到一团黄影一晃而过,他瞬目向前望去,只见那个少年怒容满面的伫立在洞口拐角处,而那个壮汉凌空掠起的身形尚未落下,显然他是比少年慢了一步,退路被阻。
  此时那个中年文士心里既暗喜又感叹,对剑华的身手可以说是衷心的赞佩,就在他思绪未完之际,突见状汉因去路被阻,竟施出拚命的招式,双掌挟着呼呼的劲风,凌空向少年扑下,这一下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原来他认为剑华轻功再好,可惜年纪太轻,内劲一定不到火候,以自己数十年的修练,才和壮汉打成平手,少年万不是壮汉的对手,就连自己也不敢硬接壮汉这种凌空下扑的一掌,可是壮汉变招太速,要想及时警告少年闪避时已是不及,心里不由一阵黯然,将眼一闭,同时将身形跃起,向洞口扑了过去,准备少年与壮汉对掌之后,无论如何也要将壮汉截下来,他身形跃起,而双目依然紧闭未曾睁开,突然他觉得一阵轻风,直奔自己扑来,他还以为是壮汉得手之后,又向他扑了过来,赶忙将双目睁开,一掌前探一掌护胸,同时也将身形落下,举目向前望去。
  只见那个壮汉脸色灰白,豆大的汗珠沿额而下,睁着一双恶毒的眼睛,向洞口望着。他只顾了注意壮汉,而忘了少年,现在顺着壮汉的目光向洞口一望,这一望之下,使他惊喜交集,同时心里更加惊奇。
  原来他看到那个少年,神定气匀的立在洞中,正向他点头微笑,哪有一点儿受伤的样子,这一来使他对剑华的功力真是莫测高深。
  蓦听一声怒吼,发自身侧,他连忙举目侧顾,只见那个壮汉一摇三晃的又向少年疾扑过去,别看壮汉身受重伤,身形不是真快,晃眼的工夫已扑到少年的面前,举掌就向少年当胸劈下。
  只听少年一声长笑,身形一斜就闪过了壮汉当胸劈来的一掌,右手轻抬,就将壮汉的手腕勾住,向前一带,左手顺势将壮汉胸前的玄机、将台、期门、章门四重穴完全封住,然后轻轻的将他放在地上。
  剑华这种动作,把一旁那个文士装束之人,看的不住暗暗点头,心中暗暗说道:“此子将来前途实是不可限量,不但功力过人,而心胸却又如此仁厚,难得难得。”不提他在一旁暗自赞叹,再说剑华将那个壮汉放在地上之后,遂对壮汉说道:“朋友,我看你的身手,在武林中并非无名之辈,何以竟用出下五门的手段,小弟实在替阁下惋惜,如听小弟良言相劝,痛改前非,依阁下的身手,一定能扬名武林,为人所尊敬,否则的话,定被武林同道所不耻,言尽于此,听从于否悉由尊便。”说完将手一伸,又继续说道:“请将解药留下,关于阁下的行止,任凭自便。”
  那个壮汉听后,又狠狠的看了剑华一眼,一动不动,剑华马上就会过意来,上前一步在他命门穴上拍了一掌,将他被闭住的几处穴道完全震开,又退后一步。
  壮汉这才由怀中取出一对小瓶,一红一白,每样从中倒出三粒丸药,顺手放在地下,眼皮连抬也不抬,勉强站起身形,踉踉跄跄的就向洞外走去。
  剑华望着壮汉步履散乱的背影,内心顿时生出无限感慨,直到壮汉的身形完全消失之后,才见他将愣愣的目光收回来,轻轻的叹了口气,心不在焉的俯身将壮汉置于地上的几粒解药拾在手中。
  剑华掌托解药,正准备向姑娘卧处走去,就在他举步欲行之际,脑际突然闪过了一件事情,只听他呀的惊叫一声,接着就见他双眉紧皱,刹那之间,脸上变换了好几种不同的神情,矛盾、痛苦等……一时之间使我们这位忠厚的少侠,陷入进退维谷,后悔莫及之境,愣愣的立在当地,良久,良久,才见他的脸色平静下来,并现出一种毅然之色,手托解药径向玉榻走去。
  龙羁疆,竟被自己轻而易举的给放走了,少时萍妹妹苏醒过来,问起时自己用何言以答?故而他脸上才会露出后悔,痛苦之色,他本想立即追出洞外,将龙贼擒了回来,可是继而一想,自己怎能出尔反尔,如此不守信义,再说师门戒训,也不允许自己对一个受伤之人,再做赶尽杀绝之举,他思忖及此,才毅然决定,放弃前念,而准备聆听萍妹妹的怨责。
  他毅然做了决定之后,心绪瞬即平静下来,同时神情亦觉得轻松不少,迈步向玉榻走去。
  剑华步至玉榻,举目向萍妹妹望去,只见她星眸紧闭,气息吁吁,好像是熟睡未醒之状,猛然一看绝对看不出丝毫异状,但是仔细一看,就会觉得不太寻常,原因是此时姑娘的脸色,较前更为灰白,好像是久病未愈,面色难看以极,剑华见状心里一阵痛惜,急忙上前将姑娘的娇躯扶起,倚在自己的怀中,右手将姑娘的牙关捏开,左手拣起一红一白两粒丹丸,就要向姑娘檀口之内送进。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股凌厉无比的劲风迎面袭来,突来巨变,使剑华大吃一惊,左手的两粒丸药不及送进姑娘口里,而捏着姑娘杏腮的右手一松,本能地贯足真力,向着迎面袭来的那股劲风挥去,说也奇怪,他发出的掌力,好像是凭空虚发,所向无阻,使他感到更为惊讶,不由自主地举目向前望去。
  只见刚才与壮汉过手的那个中年文士,正站在面前数丈之处,亦正向他望来,二人的目光一接触,那个中年文士对他微微一笑,然后身形微晃之下,就立在他的面前。
  剑华对于这个文士刚才偷袭自己的举动,感到疑惑不解,同时心里已微感气愤,现在见他又向自己走来,在友敌未明之前,他为防万一,遂暗中蓄势以待,双目一眨不眨地盯视着中年文士的举动。
  剑华这种紧张的神态,中年文士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只见他哈哈一笑,接着张口说道:“刚才在下的举动,定是招致小友的误会,这也难怪,就连我自己,也感到太唐突冒昧一点儿,还望小友见谅。”中年文士说至此处,稍停,接着又说道:“在下虽长小友几岁,若论武功,我这穷酸是望尘莫及,若谈到江湖历练,不是我穷酸夸口,却一定比小友懂得的多一点儿,据我的看法,刚才被小友义释之人,如我老眼不花的话,此人不但心怀叵测,并且是一个行径极为险恶狠辣之辈。他所留下来的解药,其中一定有诈,小友最好先识辨一下,再给这位姑娘服用,以免中了小人的奸计。”说完,面容肃穆地盯视着剑华。
  剑华对中年文士的话,微思之下,觉得甚为有理,但是如何才能试验出这解药的真假呢?神情之间,不由得展露出迟疑不决之状,同时两眼愣愣地向那中年文士望着。
  那个中年文士对他的心意,好像是洞悉无遗,他不等剑华对他有所询问,便转身向洞外走去。
  片刻之后,中年文士又返回洞中,手里端着一盅清水,来至玉榻之前,冲着剑华一笑,伸手由玉榻上取起一红一白两粒解药。放进清水之中,随后右手疾伸,把姑娘挂在颈下的一条珠链拉出衣外。
  中年文士的动作是突然而发,等剑华发觉想拦阻时已是不及,他心中不免有点儿气愤,怒目地盯视了中年文士一眼随手拿起珠链就想替萍妹妹重新放进衣内,然而等他的目光一接触到珠链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双眼用力挤了一下,再次向珠链望去,这次他不再对自己的双眼,发生怀疑了,因为事实摆在眼前,不允许他不相信。
  原来在姑娘的珠链上,挂着一枚玉钱,形式质地色彩,与他胸前所挂的那一枚是一般无二,起初他真以为是他的那一枚,但是等他举手向自己胸前一摸,才知道自己的猜想错了,因为自己那一枚,还牢牢地挂在胸前,所以他才会感到惊惑不止,心中暗暗想道:“天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会同时雕出两枚来?”
  他一面想一面拿起姑娘那一枚,又仔细端详一遍。他仔细一看,这才恍然大悟,两枚玉钱,猛看是没有什么两样,而仔细端详之下,区别可就大了,自己的那枚,其中是条血龙,而萍妹妹这枚,其中却是只血凤,他虽然对原先的猜疑得到了解答,然而还有一丝疑问存在心里,就是这两枚玉钱,为什么色彩、质地、形式会那么相似呢?同时他对那中年文士的来历,发生了极大的疑问,就是他怎么知道萍妹妹身上有这么一枚玉钱呢?连带地使他想到,这中年文士和萍妹妹之间,定有一段不太寻常的关系,否则的话,他不会对萍妹妹藏于衣内的饰物,知道得如此清楚,然而又从未听萍妹妹提起过。因此,他举起一双充满迷惘的目光,又向中年文士望去。
  剑华这种惊愕的神色,落入中年文士眼中,使他也微微地有点奇怪,但是他并未在意,还以为是剑华对他的举动感到惊奇而已,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浪迹天涯十余年,始终寻无下落的血龙玉钱,会落在剑华手中,这也是天意早有安排,非人力所能为。
  年文士对水杯又注视了一下,才伸手将水杯端起,然后将姑娘胸前的那枚血凤玉钱放进水中。
  剑华对中年文士的动作,虽然感到奇怪,但是此际他已尽悉他的用意,知道他这不是无稽之为,遂也静静的望着水中那枚血凤玉钱以观究竟。
  刹那之间,水中的那枚血凤玉钱,慢慢地发生异样,隐于玉钱中的那只殷红血凤,周身慢慢地罩上了一层黑雾,直至那层黑雾却越来越浓厚并且加重起来,将那只血凤完全遮掩起来,而变成了一只乌凤,那团黑雾至此,才停止加重。
  中年文士自玉钱放进水中之后,脸上的神色就随着玉钱的变异而变色,到了最后满脸都充满了恐怖之色,嘴里轻轻地喊了一声:“好险呀!”
  剑华虽然不明就理,但是他也知道这不是一种好的现象,否则的话那中年文士不会露出如此惊惧之色。
  片刻之后血凤周身那层黑雾才慢慢地消于无形,此时中年文士才将那盅水倒掉,将玉钱握在掌中,双目凝视着,脸上顿时罩了一层黯然之色,喟然地叹了口气,缓缓的将头抬起来,看了剑华一眼,沉吟一下才开口说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解药不但是假的,而且其中渗有剧毒,由血凤所显示的现象看来,并且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药,这可以说是姑娘的命大,冥冥之中有神灵相佑,使我阴差阳错的赶了来,否则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说完手托玉钱又凝视片刻,又长长地吁了口气,随后又将玉钱放进姑娘的领口之内,这才盘膝坐于剑华对面,朝剑华望了一眼,慢慢的说道:“我想小友此时已是疑窦满腹,并且急于想知道我此来的目的,唉!此事说来话长。”
  他说至此处,突然顿口不语,目光灼灼望着洞顶,思绪完全跌进往事中,久久……才见他将目光收回来,接着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语声低哑,面带凄怆地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这个中年文士,竟是早在二十年前就誉满武林的玉面秀士傅君萍,与他同门师妹千手观音云忆茹,被武林同道誉为江淮双侠。
  二人同为栖霞老人的门徒,由于两人从小授艺一堂,情随日生,等到艺满出师之时,两人已经到了不可分离之境,栖霞老人早将此情看在眼中,为了达到两个爱徒的愿望,遂于他俩临下山之前,替二人完成了婚礼,然后才命二人下山联袂行道江湖。
  两人由于武功独到,在江湖上罕逢敌手,再加上两个人均是俊美超人,未几就已誉满武林,分别创出玉面秀士和千手观音的美号,又因为二人常常出现于江淮一带,所以又被誉为江淮双侠。
  在二人进入江湖第五年中,千手观音云忆茹已是珠胎暗结,怀了身孕,玉面秀士傅君萍爱妻心切,为了使娇妻在怀孕期间,能好好地休养,所以才在山明水秀的杭州城外西湖湖畔租了一座院落,与娇妻暂时隐居下来,步门不出,终日与爱妻厮守在一起。
  游荡惯了的千手观音起初对这种生活,尚能忍耐,渐渐的她对这种困居生活,已渐感厌烦,而脾气也较前暴躁的多,动不动就大发肝火,娇嗔不止。在这种情形下,玉面秀士不但不气,反而百般慰解,谐语连篇,非要逗到爱妻发笑为止,所以在此段时日中二人的情感,不但未因千手观音时常大发娇嗔而稍显生疏,反而较前更为浓密,然而好景不常,天下的事情尽难如人意。
  某一天玉面秀士进城采购一些日常用品,回来时天色已是很晚,差不多已时将尽,他怕爱妻等得着急,所以一出城门遂就展开身形,急急的向居处奔去。
  正当玉面秀士疾行之际,突然左侧传来女人呼救之声这种呼救声,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里,使人听了觉得凄厉难闻,玉面秀士生就了一付侠肝义胆,对此呼救声,哪能不勾动侠肠,遂将身形慢下来,想听个仔细,然而此际呼救之声却绝耳不闻,他倾听片刻,还是寂寂无闻。他想展开身形搜索一遍,继而一想天色不早,爱妻千手观音,一定等得非常着急,再者爱妻此时已是腹隆如山,行动不便,他真不放心爱妻一个人留在家里,万一有个差错那还得了。
  所以他思忖及此,就准备展开身形向居处驰去,突然先前呼救之声又起,其中并且夹杂着数名男人的呼叱声,一下使他那即将平息的侠心又被勾起,犹豫了一下,暗暗想道:“宁肯晚回去一刻,聆受爱妻的怨责,也不能见死不救。”他的心意一经确定,遂展开身形,顺着呼救的声音,向前扑去。
  玉面秀士在夜色朦胧中,借着微弱的月色,向前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一片黑压压的庄院,呼救之声就从这片庄院里发出来,此时呼救之声,较前更急,更凄厉,好像是已面临生死关头。玉面秀士顿时热血沸腾,将一切顾虑完全置诸脑后,一心一意的都在想着救人,只见他的身形较前更快,快得就像一缕黑烟随风飘逝一样,如果不仔细看的话,真看不出是一个人在向前疾驰。
  再说玉面秀士扑奔至当场,向下一看,只把这位少侠气得玉面生寒,肝胆俱裂,只见他把背伏采购来的东西一丢,张口一声大吼,紧接着身形向院落疾扑而下。
  原来玉面秀士立在屋脊向下望时,只见这座宽大的院落里,已是尸横遍地,足有十几具之多,这还不算,而最使他看不入眼的,院落中有五六个彪形大汉,围着一个少女在动手,这五六个彪形大汉的身手均是不弱,他们一边打,一边淫辱之语,不绝于口。
  而被围攻的少女,则已是强弩之末,不要说还手,连招架之功都是点滴皆无,甚至于想寻死都不可能,因为那五六个壮汉,根本不让她有寻死的机会,此时少女的身上,已是遍体鳞伤,到处都是血迹殷殷,而这些伤口,看样子又不太重,否则的话,少女早已不能动弹了。
  这种情形落入玉面秀士傅君萍眼里,试想他哪能不气愤填膺,所以才大吼一声,跃身下地,起身就想向几人扑去。
  玉面秀士一声大吼,在场诸人哪能听不到,就在他的身形刚一跃落地面之际,就见动手的几人之中,一个年约三十余岁的壮汉,仗剑越众而出,迎着玉面秀士一站,先是嘿嘿一声冷笑,接着说道:“朋友,深夜至此意欲何为,如果是想充英雄,那就请阁下把招子放亮一点儿,将今夜之事看个清楚,奉劝阁下最好不要趟这趟浑水,如果阁下不是为此而来,仅是看出便宜,想顺手捞一把的话,那就好办,请阁下自己动手好了,我弟兄五人,绝无异言。”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玉面秀士。
  江湖上的黑道隐语,玉面秀士哪有不懂之理。
  只听他哼哼一声冷笑说道:“我不拉线,二不立窑,向以猎取禽兽为生,尤其对那些半人半兽,说人话不办人事的那些兽类,只要被我碰上,从不放过。”
  他这一篇连损带骂的话刚一说完,那个仗剑的壮汉已是怒容满面,就听他暴喝一声:“呔!不要脸的东西,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你也不打听打听,燕山五虎在江湖上怕过哪个,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你也是活够了,今夜我若不让你血溅五步,从此我隐名埋姓,绝迹荒山。”
  说完,不待玉面秀士答话,一抬手中宝剑,抖起了碗口大的一朵剑花,一招“神龙出洞”,径奔玉面秀士胸前刺到。
  ,看得非常清楚,见他出招的身法,就知道此人的功力不弱,他也不敢太大意,但是也并未将此人放在心上,只听他哼的一声冷笑,身形微晃之下,已闪到壮汉右侧,右手疾伸径奔壮汉持剑的手腕扣来。
  同时嘴里也没闲着,只听他说道:“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天下的如意算盘,都叫你一个人给打尽了,隐姓埋名,绝迹荒山,你这一生也休想再有那么一天,我看你活到现在,已经是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那个壮汉见自己的一招落空,同时眼前之人已失去踪影,知道今夜遇上了劲敌,就凭人家那种轻快身法,自己弟兄五人,就是望尘莫及,如果不敢紧撤身逃走的话,恐怕血溅当场的是自己,而不是人家。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觉得一股劲风,奔自己右手腕袭来,他不用看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见他右臂向下一沉,将玉面秀士的一招化掉,然后将手中宝剑,化成一招“斜月生辉”斜着向身后撩去。
  玉面秀士傅君萍对于壮汉这种避招攻敌的快捷身手,暗中点头赞许,知道今夜如果不拿出点真功夫来,眼前这几个人还真是不好对付,同时他还担心那几个人,恼羞成怒而对少女突下辣手,那岂不变成因他而死,自己将要疚愧终生。
  他思忖及此,心里一急,决定先将少女救了下来再说,所以他就借着闪避壮汉向后撩来的一招,身形猛地向后跃去。
  他这种突然的举动,使围攻少女的几人,万万也没有料到,等几人发觉时,已被他展开师门绝技三十六路擒拿法,点中了其中二人的穴道,同时也将少女拦腰一把挟在肋下,另外两个大汉见状大吃一惊,双双举起手中兵刃,向他攻至,嘴里并且怒吼连天。
  玉面秀士根本不将此两人放在心上,现在看到他们那种急怒的神态,只听他哈哈一声长笑,晃身向二人欺进,好像是蝴蝶穿花一般,在二人的兵刃中穿来穿去,未过几个会合,这两个人也步上他们的同伴的后尘,被玉面秀士点中道,如塑像般呆立在当地。
  最早与玉面秀士动手的壮汉,见状心胆俱寒,知道自己弟兄五人和人家相差太远,自己如果再不见机行事,恐怕兄弟五人,今夜要全毁在此处,他暗思及此,遂急忙纵身道:“对朋友这种大恩大义,在下是刻骨难忘,朋友!咱们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完,不等玉面秀士答话跃身就向暗处疾驰而去,原来他怕玉面秀士连他也不放过,所以几句场面话,一交待完,急如丧家之犬,奔逃而去。
  玉面秀士等此人一走,遂低首向肋下的少女望去,只见她星眸紧闭,出气微弱,人已晕过去,她知道少女因用力过度,再加上急怒攻心,一时将气闭住,只要稍加推拿,就可苏醒过来,否则的话时间一久,内腑会因此致成暗伤,到了那个时候医治就要困难的多了。
  依玉面秀士内功而论,替少女推宫活穴,可以说是手到病除,然而看他那种神态,好像并未打算替少女推宫活穴一样,只见他剑眉紧皱,双目呆呆地向前望着,脸上显出迟疑不决的神色,原来他想到,自己肋下挟的是一个年轻的少女,自己怎么可以替她推宫活穴,在这种情形下,虽然可以说从权而为,然而在推宫活穴时,必须摸遍姑娘的前胸后胸,换句话说姑娘最宝贵而又最神秘的酥胸,要被自己抚摸个够,少时姑娘醒来见到这种情形,哪还不羞愤欲死,这是当时礼教的观念,在每一个人的心目中,牢牢地扎下了根,所以玉面秀士才会有这种想法,假若换到现在的话,也许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
  再说玉面秀士几经筹思,也想不出一个比较妥善的方法来,低头看看怀中的姑娘,呼吸较前更为细弱,他知道姑娘的伤势逐渐加剧,时间上亦再不允许自己多做筹思,只见他银牙一咬,心中已暗暗决定,认为先将姑娘救醒过来再说,其他的问题可以暂且不管。
  玉面秀士主意打定之后,见对面厅堂中,烛光明亮,他遂抱着姑娘,径向那座厅堂里走进。
  他这个时候因心急救人,对厅堂里的一切,也无暇细顾,直向窗下的一张凉床走去,将怀中的姑娘,平放在床上,然后将姑娘穿在外边的一袭紧身上衣解开,双掌运力慢慢地向姑娘胸前的期门、将台、玄机几处重穴按了下去。
  此际玉面秀士别提有多难过了,他虽然是一个结婚已久,风情早开之人,然而对着这么一对发育成熟诱人的酥胸,定力再好的人,内心里也难免动荡不止,况且玉面秀士的双掌,就按在一对弹力极强的双峰上,虽然尚隔着一层内衣,那种滋味也够人受的,如果不是玉面秀士心地崇高、定力又坚的话,他真无法再替姑娘推拿下去,就是这样,几次都差一点儿中途而废。
  玉面秀士这样强慑心神,付出了加倍的真力,才算将姑娘胸前的几处重穴打通,可是这样也把玉面秀士给累惨了,只见他面色发白,挥汗如雨,口里更是喘息呼呼。再看那位姑娘,较前已判若两人,玉面之上已隐隐透出一层红晕之色,呼吸已不像先前那么微弱,但是还没有清醒过来。
  玉面秀士见状,知道只要将后胸几处穴道打通,人马上就会醒转过来,他经过片刻的行功调息,真力已完全恢复,他想早点将姑娘救醒过来,自己也算将心尽到,也好早点脱身赶回家去,以免娇妻挂念,遂赶忙将姑娘反转过来,再度运力贯于双掌,替姑娘将背胸几处重穴推活过来。
  这次他推拿起来,较前胸就容易得多了,一方面是姑娘前胸的重穴已活,推拿时,可以事半功倍,再一方面现在可以全力施为,而不必再紧慑心神,原因是姑娘的背胸没有前胸那么诱惑人了。
  片刻之后,那位姑娘已发出轻微的呻吟声,玉面秀士见状,知道已无大碍,趁着那位姑娘尚未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又伸手将她翻转过来,使她呼气畅通早点儿苏醒过来,自己可以早点脱身。
  此际玉面秀士如果抽身一走,后来的一切事情都不至于因此而生,这也是因果相应,命里注定他该遭此磨折。
  玉面秀士行道江湖,虽然仅短短的五六年光景,而武林中的道义观念,在他心目中已是牢不破,再加上个性使然,人未救活,事情没弄妥当之前,他决不会中途撒手一走了之。
  此时他虽然归心似箭,心急如焚,然而他还是耐心静坐在姑娘的对面,两眼向姑娘注视着。
  又经过了盏茶之久,姑娘的呻吟之声,较前更大,同时双眉不断地皱动着,双目渐渐地启开,一双无神的目光,呆滞地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等她的目光看到玉面秀士时,脸上顿时露出一种惊讶之状,四肢转动了一下,挣扎着就想坐起来。
  玉面秀士见状,赶紧趋前对姑娘轻声说道:“这位姑娘,你因用力过度,再加上急怒攻心,内腑已略受微伤,虽经我替姑娘将几处重穴打通,然而气血还是未完全恢复畅通,此时以不转动为妙,否则会使内腑留有隐伤,将为终生的隐患。”说完笑容满面的看着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虽然苏醒过来,但是神智尚未完全恢复,对自己的处境已不复记忆,骤然看见自己床前坐着一位英俊潇洒的陌生之人,她哪里会不大吃一惊,精神一紧张,自然而然地就想坐起来。
  她这一挣扎不要紧,却碰到了遍体创伤的伤口,一阵剧痛,就如万箭刺心一样,神智则因此完全恢复过来,夜晚之事也完全出现脑际,依稀记起全庄之人遭仇人杀害以后,自己力敌数名贼人,正当筋疲力尽,危迫眉捷之时,忽然间看到一位书生将自己救出敌人的包围,而自己也就在那个时候,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莫非眼前这位书生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她一面暗思一面眼神偷偷地向玉面秀士瞟去,刚才她的目光只是一眨而过,没有看太清楚,现在她可把玉面秀士看了个够,只见他玉面朱唇,剑眉俊目,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中像他这么俊美的都少见,心中暗赞一声好英俊的人物,要不是怕难为情,她真想多看几眼,目光恋恋不舍地缓缓移向一旁,然后慢慢合拢起来。
  一时之间,她心头涌起了千头万绪,像是置身一座迷城之中,不知从何想起,痛苦、羞涩等……一张英俊潇洒的面庞,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不招自至,此景此情,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出是苦是甜,精神恍恍惚惚的,好像是进入另一个天地。

  第十一章:白绢上的字迹
  正当她心绪不宁,精神恍惚之际,突然耳畔响起了一种温柔体贴的语声:“虽然我替姑娘将几处重穴打通,然而气血还是未完全恢复畅通,此时以不转动为妙……”虽然是短短地几句语,然而听进她的耳中,一股难言的羞意,从心底升了起来,同时脸上一阵发烧,她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是她敢断定,此时脸上一定是布满了红霞。
  姑娘的武功已有相当的根基,对于推宫活穴的内功手法,当然清楚了,想到自己玉体上最宝贵之处,让一个陌生之人抚摸良久,试想她此时心中作何感想,她不往深处想还好,越想就越感到不是滋味,那股难言的羞赧之感,就较前更浓,周身上下各处都在发烧,如同置身于火炉之中,刹那之间已是香汗淋淋。
  玉面秀士在一旁,见她双目紧闭,两条柳眉紧紧地的皱在一起,刚才他因为心神两分,对姑娘根本没有仔细端祥,现在他凝目向姑娘脸上望去,只见她瑶鼻琼口柳眉凤目,长的美极了,与自己的爱妻相比,可以说是兰菊并蒂,难分轩辕,所不同的是娇妻神态之间,有一股英武之气,而这位姑娘,神态之间则充满了柔媚慧淑之态,使人一见就对她立生出好感。
  正当玉面秀士饱餐秀色之际,姑娘倏然将双目睁开,看到玉面秀士这种神态,刚刚掩下去的羞意,顿时又涌了上来,嘤的一声,就想转过身去,可是她忘了遍体鳞伤,这一来苦头可吃大了,足有五六处伤口,碰到凉床上,只痛得她冷汗直流,呻吟之声不绝于耳。
  玉面秀士见状,直愧赧得无地自容,急忙伸手入怀,准备掏取治伤的灵药,他伸入怀中的手,突然碰到了一样东西,一下子惊醒了梦中人,直骂自己:“该死,该死,自己怎么会糊涂到这种地步。”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由项下解下来一条珠链,在珠链的底端,挂着一枚红白相间的玉钱,拿在手里递向那位姑娘口边,接着说道:“姑娘,这是在下师门中的镇山之宝,名为龙凤玉钱,共是一对,一名血龙玉钱,一名血凤玉钱,我所配带的这一枚是血龙玉钱,姑娘快把它含在口内,可使疼痛立消。”
  姑娘强忍钻心之痛,用感激羞赧的目光,看了玉面秀士一眼,樱口微启,将血龙玉钱含进口内,万古至宝确有奇效。她只感到一股细如毛发的热气,顺着口腔进入体内,眨眼之间这股热气即通达四肢百骸,刚才那种难以忍耐的钻心之痛,立即消于无形,同时身心各处,顿感到有种说不出的舒畅之感。
  玉面秀士见她的脸上,已无刚才那种痛苦之色,并渐渐地红润起来,同时更罩上一层娇艳的神彩,他知道血龙玉钱已发生功效,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那位姑娘洽于此时抬起充满了感激的目光,向他瞟了一眼,而很快的有意无意的将目光移开,娇角噙着一丝娇羞的笑意,这种神态更使她增色不少。
  玉面秀士见状心里一荡,但是他立即惊示自己,马上慑定心神,然后用庄重的口吻说道:“血龙玉钱,功能治伤解毒,但是伤处要想封口生肌,非借重药物不可。”他说至此处,伸手由怀中取出一只玉瓶来,将玉瓶放在姑娘身旁。
  接着又说道:“这是我师门中治伤续肌的灵药,功效奇大,姑娘可自行敷在各处伤口上。”他说完就准备转身向屋外走去。
  这才玉面秀士替那位姑娘推宫活穴时,是救人心切,出于无奈,而现在他就不好意思再替姑娘敷药了,因为那位少女已经清醒,再者那位少女身上,有几处伤口,所在之处,根本不能假他人之手敷药的,否则的话,羞都要把她羞死。
  所以玉面秀士将伤药放在凉床之上以后,遂迈步向厅外走去,他快要步出厅外之际,突听得她喘息呼呼,并夹杂着轻微的呻吟声,玉面秀士连忙向凉床上望过去,只见那位少女正挣扎着想将身形坐起,由于她受伤过多,再加上体力尚未完全恢复过来,一时竟未能将上身直起来。
  玉面秀士见状沉吟一下,心中暗暗想道:“在这种情形下,只有权从而为,以免让那位姑娘多受痛苦。”他想至此处,遂又将身形转回来,向凉床走过去,伸手托住姑娘的肩膀,将她慢慢地扶坐起来,正要将手撤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那位姑娘是有意,还是真的支持不住,玉面秀士的双手刚一撤开,她竟又向后倒去。
  玉面秀士见状眉头一皱,又赶忙伸手将那位姑娘扶住,同时放眼四视,想找一样东西,倚在姑娘背后,使她再不至于倒了下来,然而这间厅堂,是一间会客之所,根本没有适当的物品,这就使她为难了。
  此时那位姑娘的娇躯,可以说整个地依偎在玉面秀士的臂肘上,假若由背后望来,因视线部分受阻,不能窥视全貌,那准误会姑娘被玉面秀士环抱于怀。
  而天下的事情就是这么巧,正当玉面秀士尴尬为难之际,后窗突然传来哼的一声,接下去又是一声轻微的冷笑,声音虽然很低很小,但玉面秀士的内功火候,已有相当根基,十丈以内可闻落叶之声,这冷笑之声他哪有听不到之理。
  冷笑之声传进玉面秀士耳中,使他悚然一惊,嘴里轻喊一声不好,此时他再也无心思照顾那位姑娘了,顺手将姑娘的娇躯放在凉床之上,双肩微晃之下已跃出厅门,他不等身形顿住,借势用脚尖在地一点,一式“乳燕出林”,又纵上了屋脊,举目向厅后望去,只见数十丈外一条黑影,如兔飞鹘落般,正向前疾驰着,由身材及纵跃的身法上,他立即看出是娇妻云忆茹来,同时更证实了自己原先的想法不错,看情形娇妻对自己已生误会,心里一急想赶上去,将情形解释一番,遂不由自主的,脚下全力施威直向爱妻追去。
  云忆茹在家里左等丈夫也不回来,右等丈夫也不回来,情绪非常急躁,一直到午夜时分,还未看到丈夫的身影,这一来她就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刚才自我安慰的假想,现在却一扫而空,对丈夫的安危担上了无限的心思,她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此时云忆茹就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走来走去,感到时间过的相当的慢,一刻的工夫,觉得比一年还要长,最后她实在不能再忍受了,已顾不了自己的大腹便便,决心出去找寻丈夫,心意一定,也不再作它想,顺手把自己惯用的碧玉宝杖取在手中,张口将灯吹熄,迈步出屋伫立庭院,举目四望略一沉思,娇躯微闪之下,已跃登屋脊,借着月色凝目向四下探望,突然看见一条黑影,正忽起忽落由东而西,向前疾驰着。
  黑影的出现,对千手观音来说,无疑是一线曙光,虽然不能肯定说就与丈夫有关,然而比一无所见要好的得多,遂就展开身形,直向黑影追去。
  约有半盏茶之久,千手观音正全力驰奔之际,而前面的黑影突然隐于暗处,不复再见,千手观音就是一怔,等了半天那条黑影也没有再出现,此时她心里不由急躁难耐,不晓得如何是好之时,突然前面黑压压的一所庄院内,有隐隐的灯光透出,这并未引起她的注意,目光一眨而过,举目向四下里凝视,想看一看有无扎眼之处,等她的目光再度落向那庄院时,突然看见一条极像玉面秀士的身形,在房门口一闪就又缩了进去,她心里一动,决心探视下,身形展开,起落之间,已驰至庄院,隐在暗处望去,只见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同时尚有三个人,举手投足如同塑像般的动也不动地立在当地,她的武功得自明师传授,内外火候已有相当根基,事情的原委她虽然不清楚,但地上三人受制的情形,她是一目了然。
  千手观音对此并不太关心,而最重要的是想看一看这才在厅门现身之人,是否就是自己的丈夫,遂向厅堂的后面扑去,由后窗向里望去。
  千手观音这一望,内心里顿时百感交集,酸、甜、苦、辣各种滋味样样俱全,心中那种气苦之情,实非笔墨所能形容。
  原来她向厅里一望之下,只见玉面秀士正和一位姑娘依偎在一起,这种情景如果换在平时,她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就会发觉玉面秀士决非是见异思迁,薄幸之人,而现在则就不同了,原因是她为了玉面秀士,久出不归心绪已经烦躁到顶点了。
  再者女人在怀孕期间,性情就会一反常态,变得暴躁而多疑,一点儿小事都会上起满胸的怒火,所以千手观音在一怒之下,冷笑一声之后,转身就走,她明知道玉面秀士在后面追她,但她此时已把玉面秀士恨之入骨,认为他追来,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已无理睬的价值,所以她对玉面秀士的大声呼唤,充耳不闻,只是疾步狂奔。
  玉面秀士和千手观音,艺出同堂,两个人的功力是在伯仲之间,内功火候,玉面秀士比千手观音要稍深厚,而轻功千手观音要比玉面秀士为好,此时千手观音虽然大腹便便行动稍显迟缓,但是她不顾死活的全力狂奔,玉面秀士拿她真没办法,一时之间要想追上千手观音,那还真有点困难,只要保持距离不被拉远,那就很难得了。
  两个人如鹰飞兔走般跑了一个多更次,千手观音已是娇喘呼呼,速度渐渐地慢下来了,玉面秀士在后面看到这种情形心里大喜,脚下尽展余力,准备一举追上娇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个时候,前面数十丈处,突然出现一座丛林,玉面秀士在后面,只见娇妻的身形,几个起落,已进入林中,这一来只把玉面秀士急得一颗心差一点儿由口腔跳了出来,只见他钢牙一咬,身形凌空跃起,就如飞鸟一般,也扑进林中。
  玉面秀士进入林中,放目四视,然而娇妻已是杳如黄鹤,失去踪影,他围着这座丛林,转了好几个弯,每一个地方都搜寻到了,结果还是毫无所见,最后天已大亮,他在万般无奈中,恐急万分地向居处走回,在居处一连等了五日,心中还冀求者娇妻能回心转意,自动回来。
  然而十日之后,还未见娇妻归来,此时他已知道,自己这最后的一线希望也告幻灭了。
  在这十天当中,玉面秀士就如同度过了十年那么久,在焦急、哀伤之下,人变得瘦了许多,脑际除了盼望娇妻归来之外,任何事情,也不再存于心里,最后他感到事情已经绝望,遂暗中决定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娇妻寻到。
  在他临起程之际,突然想起那枚血龙玉钱,尚留在那位姑娘处,此钱是师门镇山之宝,万万不能遗失,如果一但丢掉了的话,万死莫赎此罪,他想至此处,遂急急地向那座庄院院奔去,然而已是人去楼空,偌大的一座庄竟连一个人也没有了,他这一急竟吓出一身冷汗,经向左右邻居打听的结果,竟无一人知道这一事的来龙去脉,此时玉面秀士又多了一重心事。
  从那个时候起,玉面秀士开始浪迹天涯,一面打听娇妻的踪迹,一面追寻玉钱的下落。
  玉面秀士说至此处,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又说道:“由那个时候起,我走遍了天下的大小城镇,各处的高山峻岭,整整地花费了二十年的岁月,然而竟是一事无成,幸我在偶然中,得悉爱妻隐于此地的消息,所以于一月之内,由江南直奔此地,当我正进入密林之前,突然看见适才逃出洞外的那个贼子,带着四五个人,行动异常鬼祟地向谷中掩进,当时我隐身树梢,对几人的行动及身法看得非常清楚,见这几人的身手,均为江湖上罕见的高手,然而行动却又如此鬼祟,不问可知定是有所图谋而来,在武林人的根底没未摸清之前,我未敢贸然行事,只暗中紧跟几人身后,也向谷中驰进。
  “在前面密林中,我为慎重起见,只远远地坠在几人身后,不敢欺身太近,就在进入林中两里之遥的时候,我因地理不熟,一时疏忽只见几人在左闪右闪之下,等我再穷目一看却失去了那几人的踪影,我心里一急,遂将身形加快,朝前急追,然而还没有发现几人的身影,当时我心里就更急,就顾不得再掩藏身形,认准一个方向,朝前急驰而进,我这误打误撞主意,居然生了效果。
  “我闯出林外,并很顺利地就进到谷中,而前行几人的踪影一直也没发现,我还以为找错了地方,然而在那种情形下,我是万无再退返林中之理,遂顺着谷中的那条小溪,朝前直驰过来,就在我刚一到达这座洞口之际,正赶上这位姑娘遭人暗算,被那头灵猿抱进洞中,当时我差一点儿误会这头灵猿是头恶兽,将姑娘抱进洞中,几乎猛下毒手,多亏我一时好奇,想暗中探视一下真相,再下手不迟,就在我正要掩身进洞之际,突然看到一条黑影向这个方向飞驰而来,由身法上看出,此条黑影的轻功火候,已达登峰之境。
  “当时我就更不敢大意,将身形隐于暗中,当我的身形刚一隐下来时,而那条黑影已飞驰而至,同时他的身形也顿至下来,我在暗中对此人仔细地一打量,使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惊疑,原来此人却是原先林中所见之人,现在却突然现身于此,试想我心中如何?不只惊疑,同时更证实了几人是有谋而来。
  “此人站立洞口对四下里略一张望,就准备向洞中驰进,突然他好像又发现了什么,将身形疾转过来,直朝溪畔扑去,我遂顺着他的身形也向溪畔望去,只见一个少年坐在溪畔,正在对天长吁短叹,心中好像有无限心事,根本无心再注意自己的安危。
  “那个在洞口现身之人,身形真快得出奇,眨眼之间已驰立少年背后,一声不响地骈指如戟,径奔少年背后点下。
  “我只听到那个少年哼的一声,翻身卧在地上,那个贼人转身又向洞中驰进。
  “我隐匿一旁,始终未被他发现,但是我对他一举一动,都看的非常清楚,同时对他的心地奸险,亦是洞悉无遗,知道他的一切动作,都是有因而为,我怕他对这位姑娘骤下辣手,所以紧蹑他之身后,跟进洞来,在我将要到达内洞之时,虎、猿已然骤起发难,对他猛扑过来,此人好像不慌不忙地右手微扬,就见两股黄烟分别击中了猿、虎,两头灵兽在地上略一挣扎,也就晕迷过去。
  “贼人得手之后,神态之间狂喜以极,引吭一声长笑,身形微晃之下,已奔至玉榻,在姑娘脸上端祥一下,右手猛伸,就向姑娘胸前探去,我见他如此无耻,对一个晕迷不省人事的少女,竟然要用轻薄手段,此时我再不能忍耐下去,遂大吼一声,双掌贯足真力,遥对此人背后击去,此贼的功力也真够深厚,对我骤起发难的一掌,轻晃身形就躲了过去,翻身向我扑了过来,我俩人遂战一起,以下的情形,小友已经看到,也不用我再多费唇舌。”
  此时躺在剑华怀中的萍姑娘,已悠悠醒来,一双秀目微微启开,左右眨视一眼,见自己躺在华哥哥的怀里,同时又见一位丰彩神怡的中年文士,坐在自己对面,正展露着一脸慈祥的笑容,对自己望着,她不由自主地也对中年文士望去,只见这位中年文士,是平生初见,陌生得很,但是在陌生之中,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之感,同时芳心深处,对这个中年文士有无比的好感,一双秀目不停的在玉面秀士脸上扫来扫去,越看亲切之感越浓,真想扑进他怀里痛哭一场。
  剑华在旁见萍妹妹已经醒来,心中大喜,急附在姑娘耳畔,轻声说道:“萍妹妹你醒过来了,还感到有什么不舒服吗?”神态之间,那种关怀、体贴尽在一语之中。
  剑华轻轻的一语,将姑娘从深思中惊醒过来,一双秀目向后看去,见自己的娇躯紧偎在华哥哥的怀中,而华哥哥的双臂将自己紧紧地抱着,这种情景在平时是无所谓的,而现在则就不同了,当着一个陌生之人,她就感到羞意难抑,哎哟的一声,粉脸一红,娥首疾转紧紧的向剑华怀中用力猛钻。
  玉面秀士在缅叙往事时,心情既沉痛又紊乱,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引不起他的注意,现在见姑娘星眸微启,一双惊疑的目光,尽在自己的脸上扫来扫去,心里也感到很奇怪,不由自主地地也眨目向姑娘望去。
  他这一望之下,就感到心头一震,紧接着血脉亦好相要沸腾起来一样,心中暗暗想道:“世上真有这么相像的人,如不是年龄有别的话,我准会认错了人。”他一面想,双目则一眨不眨地停在姑娘身上。
  原来萍姑娘长的与女侠千手观音云忆茹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也就难怪玉面秀士会感到惊奇。
  此时玉面秀士突然想起与爱妻分离去时,爱妻不是已经身怀有孕了吗?同时即将临盆,现在算来也快十七八个年头了,而这位姑娘的年龄,也不过在十七八岁之间,再由相貌、血凤玉钱看来,难道说这位姑娘,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原来在姑娘未清醒时他对姑娘来历有点怀疑,因那枚血凤玉钱在姑娘项下,不是爱妻的门徒,就是自己的女儿,不过他未说出口来就是了。
  玉面秀士沉思良久,觉自己推想不错,但是事情未完全弄清楚之前,他还是不敢贸然相认,怕的是万一不对,那有多尴尬。
  玉面秀士忖思及此,遂开口向剑华问道:“小友的功力,已臻上乘境界,未悉师承何位高人,能否为在下略告一二,再者……这位姑娘和小友,想必是同门师兄妹。”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剑华,同时脸上展露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期待神色。
  剑华沉吟一下,然后才简略地将自己的师承及来历对玉面秀士说了一遍,说到和姑娘关系时,脸上显出一种为难之色,同时却顿口不语,不再叙说下去。
  此时洞中三人,可以说各有各的心事,剑华顿口不语,不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而是他对萍妹妹知道太少了。姑娘的师尊何人,及姑娘的家世,他是完全不知道,所以他才会倏然顿口不语;而希望萍妹妹自己讲出来。而姑娘偎在剑华怀里,心情起伏不定的,刚才玉面秀士的一番话她虽然没有听完全,但是她也听了一个大概,所以她此时不断地暗暗自问,此人真的是师公吗?
  这些事情她师父从未对她提起过,而对她的身世也是绝口不提,所以此时她对玉面秀士的话,发生了无限的怀疑,所以她驯服地像头小猫一样,紧紧依偎在剑华怀中,小心眼里只在反复地自问,而默然不语。
  三人当中以玉面秀士最着急,他正听到重要关节上,事情的真相马上就可以揭晓时,而剑华却突然停口不语。试想玉面秀士如何不急,然而他又不好意思紧问下去,只希望剑华快一点儿讲下去。
  三个人像这样沉默了足足盏茶之久,玉面秀士见剑华尚无开口的意思,他就再沉不住气了,正要开口讲话之际。
  突见剑华很愧赧地又开口说道:“老前辈关于我之一切,已悉数奉告老前辈了,至于这位姑娘的一切,不是晚辈不坦诚相告,而是晚辈知道得太少了,所以尚祈老前辈原谅。”说完又用很不好意思地目光看了玉面秀士一眼,接着用双手轻摇着姑娘的一双玉肩,嘴里并低低的叫了一声“萍妹妹”。
  我们这位忠厚憨直的小侠,在这种情形之下,也晓得动心眼,利用动作来提醒姑娘,使姑娘自己来做决定。
  姑娘冰雪一样的聪明,对华哥哥的心意,哪有不清楚的道理,心中略一思忖,遂将身腰直起,侧过脸来,不过她的上身还是紧紧地靠在剑华怀中,先瞟了剑华一眼,然后才朝玉面秀士正视过去,未开口说话之前,先幽幽地叹了口气,眼圈一红,两颗透明的珠泪,已挂上眼角,然后才轻启朱唇说道:“如果老前辈所言不虚,那萍儿应当拜见师公,可是恩师千手观音,在未仙去之前,从未对萍儿谈起过师公一言半语,不瞒老前辈,至今我对老前辈的话,尚是信疑参半,不过恩师在我稍谙人事时,只严厉地叮嘱我,对任何人也不可轻提她老人家的名讳,所以自她人家遭难之后,我谨遵师命,从未对任何人泄露过自己的师承,就连华哥哥也在内。”
  姑娘说至此处,凤目微斜向剑华睨了一眼,脸上却充满了愧赧与求恕的神情。
  剑华对姑娘隐瞒师承一节,他内心里可以说没丝毫怨恨之意,原因是他心地宽厚,任何事情他都能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假若换了他也会如此,所以他心中并无丝毫怨意,现在看到姑娘这种神态,他反而有点儿过意不去,将放在姑娘玉肩上的一双手,用力的捏了一下,同时满面含笑地也向姑娘望去。
  姑娘斜视的目光,在剑华脸上溜来溜去,心中有种说不同的欣慰,也不晓得的她是太高兴了,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凤目之内的泪珠,却如断线的珍珠,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如果不是玉面秀士在坐的话,姑娘准会呜咽成声,本来她已是紧紧的靠在剑华怀中了,而她现在又紧紧向里偎进,好像这样就会更得到情郎的宽谅和安慰似的。
  姑娘的几句话,又使三人陷入沉默中,过了足有半盏茶的光景,才听到玉面秀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到:“二十余年来的心愿,到今天才算接近如愿之期,遗憾的还是迟了一步,师妹已先我故去。”说至此处,玉面秀士的神态之间,已充满了黯然神伤的神情,同时双目之内,也淌下来两滴泪水。
  玉面秀士用衣袖将泪水擦去,接着又说道:“萍儿也不要为了此事太过为难,师公我自有办法将真相弄个明白,你二人劳累了一夜,趁着天色未亮之前,还可略息片刻,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说完,命姑娘将颈下的珠链解下,取在手中,分别将翠娘、阿黄解救过来,又将珠链交给姑娘,才转身向洞外走去。
  两小等玉面秀士的身形完全消失之后,才互相对望一眼,此时剑华已是急不可待地追问姑娘受伤的经过。
  姑娘凝神倾思一下,然后才将遭受暗算的经过说出……
  原来姑娘先剑华一步跃出洞外,一眼就看到一条黑影从她眼前疾驰过去,仅是一条黑影的话,姑娘尚不会就贸然追踪过去,而是这条黑影太眼熟,极像暗害师父的仇人龙羁疆,试想在这种情形下,有此发现,她哪能不急,所以她才急急地追了下去。
  前驰之人对断魂谷的地理好像是异常熟悉,同时轻功火候,只比姑娘为高而不在姑娘之下。所以尽管姑娘全力施为,而始终和前面的黑影保持着一段距离。
  一个在后紧追不舍,一个在前尽力疾驰,在快要到达谷的尽头之处,姑娘心中暗暗高兴,看你还往哪跑,就在她高兴未已之际,那个人却沿着那条天然的磴道,直攀谷顶,这一来大出姑娘的意料之外,想不到此贼对于谷中的地理如此熟悉,连自己发现这条天然的磴道,也不过才半个多月,而此人竟然早就知道了,试想姑娘如何不感到惊讶呢?并暗暗想道:“此人是哪一个呢?”就在姑娘沉思未已,那条黑影已攀登谷顶,居然回过头来,冲着姑娘嘿嘿一声冷笑。
  姑娘虽然在思索着此人的来历,但她的一双眼睛,却目光灼灼地始终未离开那条黑影,现在等那条黑影回过头来,一声冷笑过后,姑娘借着微弱的月光,已将此人完全看清楚了,不是师门的血海仇人龙羁疆还有哪一个,只听她呀的一声惊叫,接着是一声怒叱,身形快的就像是一阵风似的,顺着磴道向谷顶扑去。
  在她攀至谷顶,举目四视,就见龙贼傲然地立在自己眼前数丈之处,此时姑娘就觉得周身的血液一阵沸腾,恩师垂危的惨状历如眼前,一股热泪就夺眶而出,复仇的意念顿象火山爆发一样,瞬即流遍全身,只见她银牙紧咬,一句话也没有说,抡起手中的碧玉宝杖,展开了新近才学会的优昙连环剑,直奔龙羁疆胸前的几处重穴点下,看情形她恨不得一招就将龙羁疆置于死地。
  前文已经表过,龙羁疆是一个城府极深,而又非常工于心计的人,此次他卷土重来,是有目的的,原来他将《真如秘籍》夺去之后,当时他是急急地想早点离开断魂谷,对于秘籍是否完全,他根本无暇注意,一直等到他在岷山隐居之后,才发现秘籍已是残缺不全,而所失落的几页,又是全籍的精华所在,他当然不甘心,所以此次他鼓动了岷山三杰,夜临断魂谷,其目的不外乎是想将那几页秘籍弄到手而已。
  他在未临断魂谷之前,心中已暗暗地早就打定主意,让岷山三杰几人打头阵,而他自己却隐身暗处,伺机行事,所以姑娘一现身,他就将姑娘引至此处,准备将姑娘擒住,做人质要挟千手观音,将那几页秘籍交出来,原来此时他尚不知千手观音已伤重而死,否则的话他就会直扑洞中,不需再用此计了,这也是冥冥中注定,恶人不应此时遭劫,否则的话,只要姑娘一言半语,他要想脱出剑华之手,势比登天还难。
  再说龙羁疆见姑娘手中的碧玉宝杖,化成数十点碧光闪闪的寒星,直奔自己的胸腹要穴罩下,他一开始的时候,根本就未把姑娘放在心上,等到姑娘一式“吉光抖羽”攻至,把他给吓了一跳,心中暗暗想道:“想不到数年的光景,这个小丫头的功力竟到达如此境界。”
  龙羁疆虽然暗暗吃惊,但他还是不把姑娘放在心上,只见他力贯双足,就准备撤身避招。
  这套连环优昙剑,是真如神僧费了十余年的心血精研而成,其精奥之处,是非其他剑法所能比拟,这套剑法无头尾之分,而每一式与每一式之间都是吻合连环,只要一式施出,其他几式就会接踵而至,连环施用无尽无休。
  所以龙羁疆已经将身形跃起正要后退之际,根本没有看清楚姑娘如何变式,他只看到一团碧光微闪之下,姑娘的碧玉宝杖已自背后袭至,这还多亏了他的功力深厚,硬将后退的身形改为前扑,他的身形变化虽快,而姑娘的招式比他更快,他只感到姑娘的身形向后微晃之下,只见一团斗大的碧光,乍合即分,攻首击足双管齐下,这一来龙羁疆不仅是惊讶,而且是心胆俱寒,心中不由得暗暗想道:“照目前的情形看来,不要说将那几页秘籍夺到手,恐怕要想全身而退,也非易事。”他思忖及此,抱定宁叫玉碎而不让瓦全的心意,自己就是命丧当场,也不让这小贱人轻易得手,遂想弄个两败俱伤,只见他面色惨厉,牙齿紧咬,对姑娘上下齐攻的一招,根本不加置顾,暗中将全身劲力,运贯右掌,径奔姑娘的酥胸印下。
  姑娘也未想到这一套剑法,会有如此威力,举手投足之间,竟使龙贼应顾不暇,手忙脚乱起来,眼看着自己一招“云垂海立”就要得手,突见龙贼面色有异,右掌挟着一股劲风,直向自己胸前印来,而对自己的一招,不闪不避,此时姑娘对龙贼的心意,早看透了,同时又见他用出这种下贱的招式,脸一红张口骂了一声:“不要脸的东西。”紧接着撤招避掌,将身形向后跃出数尺之遥。
  龙羁疆所料的也是姑娘会如此,这一来正中了他的心意,这也是姑娘临敌缺少经验,才会上了龙羁疆的当,让他有了缓手的机会。
  龙羁疆已经有了先前的经验,现在他再不敢让姑娘制占先机,同时他有自知之明,如果真动起手来,自己绝非姑娘的对手,所以在姑娘后退的身形,刚一扎住时,他已伸手由豹皮囊中,取出二粒歹毒异常的夺魂丸来,抖手就向姑娘打去。
  再说姑娘身形向后一撤,马上就准备猱身再进,就在她的身形未动之前,就看到两股黄光迎面飞来,她还以为是普通暗器,根本就未加考虑,举杖就向黄光拨打过去,就听噗嗤一声,他的玉杖将黄光拨个正中,然而接着就看到两股白烟,从黄影中飞散出来,她马上觉出有异,神情微微一愣之际。就闻到一股异香,立即感到心头一闷,同时觉得天旋地转,立脚不稳,她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立时就失去了知觉,晕倒下来。
  姑娘说至此处,用眼瞟了剑华一眼,继续说道:“以后的事情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原来在姑娘摔倒之后,龙羁疆一喜,嘿一声冷笑,跨步上前就准备先将姑娘擒住手中在说,然而就在他的身形前扑之际,突听到一声震天的虎吼,接着是一团劲风,当头扑到,他也顾不得再去擒捉姑娘,身形本能地向左跃出,回头一看,在姑娘身侧踞蹲着一条小牛般的猛虎,双睛巨睁身上的黄毛根根直立,正对着他低低地怒吼着,此时他突然想起,千手观音曾饲养着这么一条老虎,看情形它是护卫着它的小主人,龙羁疆自恃功力过人,将阿黄根本不放在心上,只见他哼哼一声冷笑,运起双掌,径向阿黄击去,阿黄好像也知道厉害,用嘴咬起小主人,就向后跃去。
  龙羁疆可以说是从九死一生中,才将姑娘制服,现在见阿黄口衔姑娘就要向谷中跃去,如果姑娘真的被阿黄救去,那他不是就等于前功尽弃,心里一急,身形猛地向前飞掠过去,拦在阿黄的前面,他为了速战速决一粒夺魂丸抖手打出。
  阿黄已是通灵之物,自己的小主人是如何受伤倒地,它在一旁看得非常清楚,只因它的体躯过于庞大,再加上口里咬着小主人,转动不灵活,所以龙羁疆打出的一粒夺魂丸,则完全击中它的头顶,只听到啪的一声,一股白烟立即随风飘散而出,阿黄知道要糟,趁自己未被迷倒之际,拼命的将姑娘向谷中摔下去,接着大吼一声,就昏迷在地。
  阿黄这一手,实出乎龙羁疆意料之外,要想拦阻已是不及,他知道自己的一番心意算是白费了,以他那种狠毒的性格,阿黄非遭他的毒手不可,然而就在龙羁疆要对阿黄猛下毒手之际,突然一条人影,如飞鸟凌空般,沿着磴道直扑谷顶而来。其身手之快,是武林中所罕见,所以龙羁疆顾不得再伤阿黄,赶忙择地将身形隐起。
  阿黄遇救的一段情节,笔者已在前文表过,如果诸位读者不健忘的话,当会记起上来的这个人,是哪一个。
  且说姑娘将自己遇险的经过道出之后,又恨恨地说道:“真便宜了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姑娘此时突又想起,自己是如何被救的,遂举目又向剑华望去,只见华哥哥目光一眨不眨地盯在自己脸上,心里一阵娇羞,粉拳高举在剑华身上轻轻地捶了一下,接着说道:“看看你那个傻样子。”
  剑华呵呵一声憨笑,双眼并未离开姑娘的粉脸。
  姑娘被看得羞意更浓,嘤的一声,举起一双玉掌将剑华双眼全给蒙住,并嗔着声音说道:“叫你看,叫你看。”
  剑华只是呵呵地憨笑,任凭姑娘处置。
  过了一刻姑娘才将玉掌慢慢地撤了回来,并询问剑华自己遇救的经过。
  剑华毫不隐瞒地将一切情形叙说一遍,说至义释龙羁疆时,脸上顿显出一种非常惭愧的神色。
  姑娘心里虽然很气恨,但是她对剑华的性格了解得非常清楚,知道华哥哥此时心里比自己还要难过,试想她哪还忍心责怪华哥哥。只听她轻轻地叹息一声,玉指轻轻的在剑华额上点了一下,低低的说道:“你呀……”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
  剑华已经准备好接受萍妹妹一顿的怨责,现在见萍妹妹并无责怪自己之意,那他心里就更感到不好受了,同时也就更感到愧对萍妹妹,一把将姑娘的玉手握在掌中,低哑着声音说道:“萍妹妹,你不会怨恨我吧?”
  姑娘不表示心意,只将粉脸偎在剑华的肩项之间,不断地左右擦动着。
  姑娘这种动作,已将心意完全表露出来,剑华感动得差一点儿流出泪来,此时剑华就好像一个小孩,犯了大错,母亲不但没有责骂,反而百般安慰一样,使他就更感到母爱的伟大,只见他一把将姑娘抱在怀中,嘴里轻轻地喊道:“萍妹妹你太好了,你太好了,你太……”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也不晓得经过了多久,等到静止下来,要想略息片刻的时候,已经是五鼓已尽,二人刚一把眼闭上,就听到一阵步履之声直奔洞中走来,二人赶紧又把眼睛睁开,齐向洞口望去,只见玉面秀士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岷山三杰及笑面狼,二人赶紧跃落床下,冲着几人道声早安,剑华再一一地替萍妹妹介绍一遍。
  岷山三杰等几人,和剑华在洞口分手之后,就围护着笑面狼行功调息,直到玉面秀士走出洞外,一看到这种情形,颇感意外,双方经过互道姓名之后,彼此才知道对方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又重新互道久仰客套之语,在天色拂晓之际,才相率走进洞来。
  岷山三杰经过昨夜的那件事情之后,对剑华的品格武功异常佩服,三个人同有想与剑华结忘年之交的心意,经剑华推辞再三,双方遂在无可无不可的情形下,结束了这番客套,接着岷山三杰就探询剑华今后的行踪剑华慨叹一声,将自己今后的行踪略微相告,准备先返回成都,探视一下师兄的近况之后,就要行道江湖并暗暗地访查灭门的血海仇人。
  岷山三杰均是江湖上肝胆相照之辈,但是对剑华之事,并未表示任何心意,然而三人已暗暗决定,要尽全力替剑华寻访仇人,在曙光初升之时分,岷山三杰与剑华订了后会之期,才领着笑面狼辞别而去。
  剑华眼望着岷山三杰的背影,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慨,同时有一种黯然依依之情。
  剑华这种情形,落入玉面秀士眼内,他不由得暗赞不已,同时也替自己尚未证实的女儿而高兴。
  剑华正在被离愁笼罩,心情黯然之际,突听得萍妹妹啊的一声惊叫,他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遂连忘回头向姑娘望去。
  只见萍妹妹好好地站在那里,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手中拿着一道尚未打开的锦囊,正在沉思,剑华正欲开口说话,而姑娘已将锦囊撕开,从中抽出一张满是字迹的绢帛,姑娘看了一眼,就举手递给玉面秀士。
  姑娘在惊叫时,玉面秀士也不由自主地回头看来,现在见姑娘将一张绢帛递了过来,以玉面秀士那种江湖阅历及聪明才智,他已经知道此物定和自己有关,否则的话,姑娘不会轻易地交给自己,所以他根本未加考虑,顺手就接了过来,他将绢帛接到手中,仔细一看,见是一张洁白如雪的上好丝绢,四四方方地折叠在一起,在最上面的外层,写着一行公楷的小字,字意是留交师兄傅君萍收,下款则写着“师妹云忆茹上”。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使得玉面秀士是悲喜交集,只见他连忙将绢帛打开,举目望去。
  剑华与姑娘,根本不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两个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玉面秀士,只见玉面秀士的脸色,时喜时忧,看至最后竟举目瞟了二人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竟又将绢帛递到姑娘手中。
  姑娘接过绢帛也是急不可待接过来就看。
  剑华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他也很想看一看,但是依他那种性格,在未得到玉面秀士和姑娘允许之前,他是绝不会趋前看上一眼,免得上面有什么讳人之语,不愿意为外人知道,所以他还是很安祥地立在当地,然而他的目光却在萍妹妹的粉脸上溜来溜去。
  只见姑娘手持绢简,一边看,脸上的神情一边变换不定,看到最后竟是珠泪盈睫,哇的一声,哭着径向玉面秀士怀中扑去,伏在玉面秀士怀中,竟呜咽起来。
  此时玉面秀士也是眼含痛泪,满脸慈祥地用手抚着姑娘的秀发,很久,很久才咽着声说道:“傻孩子,你我父女今日重逢,应当高兴才对,为什么尽是啼哭,也不怕你华哥哥笑话你。”说完用手将姑娘的粉靥扶正,举起衣袖替姑娘把满脸的泪痕擦掉,然后侧过脸来,对剑华温和地一笑,接着说道:“小友,绢简上所提到的事情,多少也与小友有关系,可以拿去看过。”说完遂示意姑娘,将绢简递给剑华。
  姑娘手持绢简,踌躇了一下,举目恨恨地白了剑华一眼,才将绢简递给剑华。
  我们这位忠厚的小侠,被姑娘这一眼只白得心情为之一紧,原因是姑娘的眼神中,包含了幽、怨,还有不少的恨意,这是剑华与姑娘相识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次,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而惹得姑娘用这种眼神看他。
  剑华从姑娘手中接过绢简,他并没有马上打开就看,而是愣愣地立在当地思索了很久,把自己今天晚上的所做所为,言语行动反复地想了一遍,然而还是没有找出萍妹妹何以恨眼相向的症结所在。
  我们这位初解风情而性情纯厚的小侠,他哪里知道,初恋中的少女心理,就好像天气一样,晦晴无定,豆大一点儿的事情,在她们看来,也许比天还要大,同时最爱扑风捉影,而疑心又特重,外来的一点儿刺激,都会使她们心情紧张起来,怀疑情郎将来会不会毁盟前约,她们一存有这种心理,很自然地就会借题发挥,看看情郎的反应如何?
  这么复杂难测的少女心理,也就难怪剑华百思莫得其解了。只有举起茫然不解的眼光回看了姑娘一眼,这才举目向绢简望去。
  只见一张约数寸见方的白绢,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文意分成三段:
  第一段完全是说玉面秀士和千手观音的事情,将二人因误会而分飞的情因,归属于天意。
  第二段是告诉萍姑娘,说玉面秀士就是她的生身之父,而千手观音自己则就是她的生身之母,命姑娘当场认父,并于近日内随父往谒师祖替母赎罪。
  第三段是隐示姑娘和剑华的未来,说二人前途磨折尚多,希望二人能好自为之。应以她和玉面秀士为戒,盼两小不步上她和玉面秀士的后尘。
  剑华看完之后,心里无形中罩上了一重隐忧,因为他把千手观音视为神明一样,认为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因故而发,绝非偶然和劝勉之语,他暗暗叹息一声,连忙抬起头来,对着玉面秀士拱手为礼地说道:“老伯与萍妹今朝相逢,乃是天大的一件事情,小侄在此谨致贺意。”
  玉面秀士呵呵一声长笑,接着说道:“今天我能找到萍儿,也算是完成了我二十余年来的一部分心愿,心里觉得很高兴,然而我全部的心愿,恐怕只要有麻烦你来代我完成了。”说完,又是呵呵一声长笑,并意味深长地看了剑华和姑娘一眼。
  剑华对玉面秀士的话先是不懂,听到后来即恍然而悟,心中陡然一凛,感到自己今后的责任更重了,不能错走半步,他思念及此有意无意地向姑娘瞟了一眼。
  而姑娘聪明绝顶,他父亲的话还未讲完,她对他父亲的心意已了然于胸,有意无意地也举起一双凤目,向剑华瞥了过去。
  剑华和姑娘目光一相接触,顿时他就感到周身有种说不出的舒畅。
  因为姑娘此时的眼神中,已无刚才那种幽、怨、恨意,换来的却是含情脉脉,所以剑华才会如此。
  二人的神态哪能瞒过江湖经验丰富的玉面秀士,只见他微微一笑,悄然无声地向洞外走去。
  大约经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玉面秀士才再度返回洞中,举目一看只见两小相对无语地坐在玉床上,姑娘的双眸已微显红肿,而剑华的样子也不见得好看,满脸都充满了凄苦的神色,玉面秀士将这种情景看在眼里,心里不由自主地暗暗叹息一声,瞬即正着面色对二人说道:“你们都以侠义儿女自命,怎么也做出这种世俗儿女之态,况且是短暂的分别,多则一年,少则十月,就会相见。萍儿!赶紧收拾一下,趁着天气凉爽要早点儿上路。”
  玉面秀士最后的一句话,又差一点儿将姑娘的眼泪引出来,只见她贝齿轻咬,站起身来,把自己简便的衣物收拾在一起,打成一个小包,也替剑华整理了一个小包,交到剑华手中。
  然后姑娘又将阿黄和翠娘唤到面前,遂征求玉面秀士的意见,看二兽如何处理,这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玉面秀士经过片刻的深思,才毅然决定将二兽带走,因为他实在不放心二兽单独留在此地,怕的是二兽久离约束,一但兽性复发,阿黄尚不足为虑,而最可虑的是翠娘,到那个时候将为害不浅。
  玉面秀士将这个决定告诉二人,剑华是无可无不可,而姑娘则是求之不得,万无反对的道理,原因是她和二兽可以说是从小一齐长大,千手观音死后,一人二兽更是相依为命,如果让她和二兽就这么生生地分开,姑娘心里那种痛苦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她对父亲的决定,当然是欣然接受,还怕玉面秀士会反悔。
  玉面秀士见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这才领着两小二兽走出洞外,三人运石将洞口封闭好之后,这才沿着谷底向前驰去。
  姑娘边走边回头张望,对于自己居住了十余年的洞府,心中难免有种依依之情。
  再说剑华正在行走之间,突然惊叫一声,玉面秀士和姑娘不晓得发了什么事情,遂不约而同地,用惊奇的目光向他望去。
  只见剑华急慌满面地在前后左右上下看着,最后竟张口一声长啸,啸声过后接着就听到一声清亮的鸟鸣。同时就见一团黑点如风驰电闪般向着三人头顶落下,眨眼之间,这团黑影便飞临在三人头顶四五丈处,此时玉面秀士和姑娘也已看清楚,原来是一头体躯庞大的巨鸟,二人顿时想起百毒蛇母赠雕之事,同时也明白了剑华惊叫之意,父女二人相视会心地一笑,算是心照不宣。
  就在二人分神微思之际,那头墨雕已傍立在剑华的身侧,头部不断地在剑华手臂上擦来擦去,状极亲密,然而一对黄光闪闪的圆睛,不断的在玉面秀士和姑娘身上溜来溜去。
  剑华见墨雕无恙,这才放下了心,他见墨雕对自己如此驯服,而他对墨雕的神骏也是喜爱极了,遂俯身将脸贴在墨雕的头上,然后指着姑娘说道:“墨儿,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以后你不听我的话可以,她的话你非听不可,否则我就不要你了。”
  剑华的话刚一说完,就听到墨雕低低地长鸣一声,并且将头连连点了几下。
  此时剑华突然觉得有点不对,遂又连忙指着玉面秀士对墨雕说道:“他是我的伯父,我很尊敬他,你要和我一样,不但要尊敬他,并且要听他的话。”墨雕和上次一样,点头长鸣示意。
  剑华说完之后,才将身腰直起,突然看到阿黄和翠娘,四目圆睁地注视着墨雕,剑华心中一动,遂又指着二兽对墨雕说道:“它们两个都是我那朋友所养,以后你要对它们多友善,多照顾。”
  这次墨雕就和上两次不一样了,只见它傲然地将头一点,然后一声长鸣,就又飞向空中,转眼之间又失去了它的踪影。
  墨雕刚才对付二兽的神态,落入玉面秀士眼内,只听哈哈一声大笑,接着说道:“禽兽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而萍姑娘和他父亲则完全两个心意,此时她心里甜甜的,就好像浸在蜜里一样,因为剑华刚才一番介绍,言辞之间已把自己视为世上最亲密之人,同时更证实了情郎心目中,始终想到她,这不是姑娘自做多情,而剑华的心意的确如此。

  第十二章:春葱似的玉手
  三人二兽经过一番停顿之后,遂又继续上路,很快地就走到林边,这次因为有阿黄领路,已不像剑华来时那样费劲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穿林而出。
  玉面秀士因为带着二兽的关系,不能再和剑华同路,原因是再往前走,就已经有了人烟,怕的是惊骇世俗,所以不得不忍痛和剑华分手。
  在这分手刹那,三人之中以萍姑娘最为凄苦,然而她还装出毫无所谓的神态催剑华赶快上路。
  剑华心中虽然也不太好受,但是男人总比女人要坚强一点儿,踌躇了一下,遂狠着心向玉面秀士拜别,说了一声:“老伯、萍妹多保重。”说完,一低头就顺着来时那条小路向前疾驰而去。
  然而当剑华尚未驰出两丈的时候,突然听到萍妹妹娇呼自己的声音,他遂又赶忙顿住身形回过身来。
  就在剑华顿住身形的时候,萍姑娘已急向剑华奔来。
  剑华还以为萍妹妹有什么话要交待,现在突见萍妹妹向自己奔来,他也将身形向前移近两步。
  萍姑娘来到剑华面前,娇脸上还是强露出笑容,然而她这种笑容,真和哭是没有多大区别的,她睨视了剑华一眼,而一句话也没有说,举起一双玉手从头下将那珠链解了下来,塞到剑华手中就要转身走去。
  此时剑华突然想起,自己不是也有一枚血龙玉钱吗?他不等萍妹妹转过身去,连忙用左手按住姑娘的玉肩,右手用力将那枚血龙玉钱拉了下来,塞进姑娘手中。
  姑娘强压制住的感情,现在再也控制不住了,猛地一下子就向剑华扑了过去,将娇躯紧紧地偎进剑华怀中,玉靥紧贴在剑华的脸上,而珠泪就好像决堤之水,沿腮而下。
  剑华强压制的感情,也被引爆发了,左手紧紧地搂着姑娘的纤腰,右手则将姑娘的玉靥扶正过来,四瓣滚热的朱唇,又紧紧地相叠在一起。
  良久,良久,二人的朱唇才慢慢分开来,姑娘举起手中的绣帕,替剑华把脸上的泪痕擦掉,然后顺手将绣帕塞进剑华怀中,一狠心用力推了剑华一把,转身向后跑去,跑到林边,又扑进了玉面秀士怀中。
  此时玉面秀士一只手扶在姑娘头上,一只手对着剑华挥了两挥。
  剑华也是一狠心,头一低猛地来了一个大转身,昏天黑地地向前疾驰下去。
  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他已经来到初试登萍渡水的那条江边,他遂顿住身形,向江面望去,只见江上的情形,与他来时大不相同,原因是他来的时候,一条船只也没有看到,而现在江上的舟船还真不少,虽然不是来往如梭,但南来北往的船只,却始终不断。
  剑华伫立江畔看了很久,也没有发现一条横渡之舟,这就使他感到为难了,在这大白天里,他又不能重使故技,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身法渡过江去,同时又不能喊住一只过往的舟船,再说就是他有这个意思,人家也不一定就会听他的话,所以他凝视着过往的船只及湍急的江水,筹思甚久,也想不出一个较为妥善之策。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突然发现上游数十丈处,有一个老翁驾着一条梭形的小舟,慢慢向岸边拢来,看样子是想要靠岸。
  剑华看到这种情形,心中一喜,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只要自己上前好言相托许予重酬,说不定会有希望,他边想边疾步向小舟奔去。
  剑华到的正是时候,那老翁刚将小舟拢近岸边,他不等那个老者迈步下船,遂拱手为礼地说道:“有扰老丈,在下因有急事,急欲渡登彼岸,只因此地并无摆渡,所以厚颜恭请老丈等行个方便,酬资多少但凭尊意,在下绝无异言。”
  那个老头看了剑华一眼,然后说道:“出门在外之人,与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老汉本应遵从小哥所请,只因劣子昨晚突患重病,据医生讲,在本日午时以前能够找到千年以上的松柏所结的子及千年以上的树叶,混合煮汤服下,方可无碍,否则的话,就是华陀再生,亦将束手无策,此处百里以内,只有对面那座密林之内,才有这种千年以上的松柏,小哥请看此时已是辰时将尽,距离午时最多还有两个时辰,数十里的路程,以老汉的脚力,在两个时辰以内,能否及时赶回,这还在未知之中,所以在午时以前,光阴的宝贵在老汉视来,比万斗金珠还要贵上无数倍,所以小哥所请,老汉是万难众命,尚望小哥宽宥老汉这不得已的苦衷。”说完对剑华还施一礼,遂就匆匆忙忙地将小舟系好,迈步就向对面林中走去。
  老头在讲话之际,剑华已经看到,小船的舱中,躺着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只见他双目紧闭,面白如纸,然而有一样使剑华感到非常疑心,就是壮汉的鼻息非常均匀,不强不弱,不粗不细,可以说是与常人无异,如果单看鼻息的话,决不像一个身患重病之人,看情形很像重穴受制,并非重病缠身之态,他知道其中定有原因。
  要知道此时的剑华与三月前相较,那就大不相同了,此时他不但是一个身兼三家之长的武林绝顶高手,并且是一个身怀歧黄医理绝技之人,不过这种情形,他自己不晓得就是了,而仅仅地知道自己略懂医理而已。
  所以他虽然看出壮汉的病状有异,然而在未经他诊视之前,他尚不敢判定自己的推想就是对的,不过他要决心试验一下,他认为如果自己推想错误而又是束手无策的话,那他也有把握在一个时辰之内,将老头所需的松子柏叶摘取回来,他心意一定,遂对尚未动身的老翁说道:“在下曾经略习歧黄医理,我看令郎之病并非什么疑难重症,好像身受暗伤,老丈如能让在下替令郎诊视一遍,也许能托天之幸,使令郎转危为安,假使不行,在下也有把握在一个时辰之内将松子柏叶摘取回来,奉交老丈。”
  那个老头沉吟一下,接着说道:“小哥的隆情高谊,使老汉铭感不尽,恭敬不如从命,请小哥随老汉来。”说完即先跨步登舟。
  剑华随在老头的身后,也跨上小舟,蹲在壮汉的身侧,将壮汉的上衣解开,将胸前的几处重穴逐一地看了一遍,见没有什么异样,遂又伸手将壮汉翻转过来,撩起衣服,向其背胸的几处重穴望去,果然不出所料,只见症门穴微微向内陷进,如非点穴能手的话,很难看出。
  这种情形落入剑华眼中,使他感到大吃一惊,心中暗暗想道:“这是哪一个,竟如此心狠手辣,对于一个不懂丝毫武功之人,竟用出如此歹毒的透骨拿穴法,看情形此人分明想将壮汉置于死地,也是壮汉命大,才阴错阳差地碰到了自己,否则一个时辰之后,就是大罗神仙,也将束手无策。
  剑华思忖及此,遂将思潮摒出,气沉丹田,力贯右手,五指平伸,缓缓向壮汉的症穴上按去,等到右掌与壮汉的症门穴一相接触,就猛地用力收回,只听到格的一声,接着又听见壮汉哎呀一声,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向四周看了一眼,就要翻身坐起。
  剑华连忙用手将他按住说道:“你重穴受制过久,气血受损甚重,需要静息两个时辰以上,否则内脏会因此受伤。”
  适才这个老头对剑华的话还是半信半疑,现在见他手到病除,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同时内心里,除了对剑华感激之外,并有一种说不出的崇敬,如果不是剑华拦住的话,老头真会跪下来,感谢剑华。
  老头为了报答剑华,由舱板下摸出半生辛勤所换来的几十两纹银,双手捧给剑华。
  以剑华那种性格,他会要吗?然而他真的收下来,随后又请老丈赶紧将他渡过河去。
  老头此时还不是如奉圣旨一样,解开小船向对岸划去,这条江河水面很宽,再加上水流湍急,小舟要顺着水流向下划,而船头慢慢地向对岸斜去,这样一来最少也要半个时辰以上才能划到对岸。
  在这段时间中,剑华从壮汉口中,已知道了他遭人暗算的经过。
  据壮汉说,在早上五更左右,他正在睡意朦胧之际,突被人摇醒,他睁眼一看,见是一个四十左右岁的中年人,面带病容,坐在舱口,手中拿着一锭五两左右的纹银,对他说道:他因旧病复发,必须赶紧到对岸觅医疗治,否则时间一久,就会有性命危险,请我把他摇过对岸,这五两银子就做为酬劳。当时我一方面为了贪图那锭银子,另一方面也的确同情他,所以就赶紧起来,将那个人摇过对岸,就在那个人临上岸之际,他将右手在我背上一搭说道:“谢谢你了。”他的话刚一说完,我就感到头脑一昏,人就失了知觉。
  剑华从壮汉口中听出来那个人就是龙羁疆,他为了自身安全,竟效韩信杀樵灭口之举。
  半个时辰左右,小船距离岸边已是不远,最多还有十丈左右,此时剑华突然伸手取起一块小木板,抖手投向船岸之间的水中,接着身形凌空跃起,竟向那块木板落去。
  正在把橹的老头见状,大吃一惊,接着哎呀一声惊叫,然而就在他惊呼声中,剑华犹如飞燕掠波般已跃登彼岸。只见他转身回头冲着老头,恭手一礼地说道:“有劳老丈,再会。”说完,不等那个老头有所表示,已顺着一条蜿蜒小路,向前疾驰而去。
  剑华这一念仁慈,救了壮汉一条性命,他哪里知道,却因此替自己种下了一段善因,数年后天南落燕谷,多蒙此人舍命相救,使他脱离了一场大难,由此看来兰因絮果,皆有前定,善恶相报皆在一念之间,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表,后文自有交待。
  再说剑华适才在船上,为了节省时间,怕老者谦让不休多费时间,所以才假意装将老者赠送的银两一齐收下,不过他心中早已暗暗打定主意,所以他不等小船靠岸,即跃身下船的原因就在此,那几十两纹银,他是原封不动地给放在船上,并且另外还多留了一小锭黄金。
  前文已经表过,他是初来四川,对当地的地理一点儿也不熟悉,经过数次向人借问,才算踏上直奔成都的大路。
  此时剑华昂着头走在大道上,心中可以说是思潮起伏,想前思后,时忧时喜,想到伤心之处,不由自主地竟然长吁短叹起来。
  剑华像这样疾步急走,失神落魄的样子,引起不少路人的窃窃私议,齐用惊奇的目光望着他。
  剑华因为目不斜视,心不他属,只管自己疾步急走,所以对这些情形,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突然迎面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这阵马蹄声,算是使他的神智清醒不少,本能地将身形向路旁移了移,意思是给迎面驰来之马让路。
  迎面跑来的这匹马,脚力也真够快,就在他身形微移之际,那匹马已经到了他的跟前,他认为路已让开,与自己已没关系,对那匹马,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又俯着头向前疾驰而去。
  剑华正在疾走之际,突然感到一股轻微的劲风,直奔右肩袭来,此时他虽然心绪不宁精神不集中,但是他的内功火候已有相当根底,十丈以内可闻落叶,所以这股劲风,尚未袭至他的肩部,他已自惊觉,本能地将右肩向右微斜,同时力贯双足,身形斜着向前掠出一丈有余,才顿身后望。
  只见一个身材纤巧,通体玄装,脸罩黑纱之人,噫的一声,如影附形般又朝他扑了过来,剑华尚未将对方看清是男或是女,那个人已欺近他的身侧,右手疾举,又向他的右肩探来。
  这次剑华虽未将对方的面目看到,但是探向他右肩的那只手可清楚了,只见那只手洁白如玉,五指尖似春葱,猛看就像一只大白蝴蝶,剑华心中暗赞一声:“好美的手。”
  剑华一方面在注视对方,而另一方面并未放弃戒备,他等那个人的手距离肩尚有二寸之遥,突将右肩向下猛塌,右手一式“赤手搏龙”,直向对方的肘关节扣去。
  那个人又是噫的一声,将探向剑华肩部的手臂,猛地向。外滑去,而她的左手并未闲着,也于此时突然举起,在剑华的面前一晃之后,直奔剑华的肩井穴点下。
  剑华见状身形向后微撤,使对方的一式完全落空,剑华不等她的右手后撤,左手一式“寒云捧月”,直奔对方手肘之处扣来。
  那个人只看出剑华的武功不弱,而她万也没有料到竟会如此精纯,招式之奇出手之快,是自己平生所罕见,交手不到两个会合,已被迫她手忙脚乱起来,她一面暗思,一方面企图将左手臂撤回来,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左手被人家叼个正着。
  再说剑华见自己一招得手,为了不使对方太难堪,暗中只用上了二成力,将那个人向自己身侧带来,他的本意是,只要对方用力一挣,就会撤出自己的手掌。
  然而事情往往就会出乎自己意料之外,那个人竟无丝毫反抗的力量,他那一带之势,竟将那个人给带进了他的怀中,他心中一惊,还以为发生了意外,就在他的神情为之一愣之际,突然闻到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异香,由那个人身上发散出来,同时感到胸前热烘烘的,两团肉峰紧紧地压在自己胸上,现在我们这位小侠已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心中大急,用力将那个人的双肩一推,接着用力向后倒着跃出足足的两丈有余,眨起一对惊愧的目光向那人望去。
  那个人骤不及防,被剑华这么用力一推,身形噔噔的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算将身形稳住,又羞又急,恨恨地看了剑华一眼,右脚用力在地下一跺,身形疾转,一式“飞燕掠波”,已跃坐马背,只见她左手将疆绳向怀里微带,那匹马一声嘶嘶低鸣已是四蹄齐扬,顺着大路向前疾驰而去,那匹马跑出去二十余丈之后,马上之人还回眸看了剑华一眼,此时她用一种什么样眼神来看我们这位忠厚的小侠,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剑华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愣了半天,深深地长吁了一口气,这才又顺着大道,继续他的行程。
  这一耽搁,剑华于申时将尽才赶到成都。
  成都可以说是剑华的旧游之地,然而留给他的印象,却是一片茫然,原因是三月前他来到成都,先后也不过几个时辰就又离开了,所以他到过成都,就和没到过成都一样。
  剑华进得城来,将脑际旧有的一点儿印象,整理了一遍,认准方向直奔过去。
  此时剑华心中不免有点紧张,暗暗想道:“经过三个月的时间,双龙镖局是否依如往昔,师兄凌聪吉目下如何?伤势好了没有,铁掌帮是否再度卷土重来,还有……这些问题在他心中,纵横交错,犹结了一道蜘蛛网。
  足有二三袋烟那么久,他才把双龙镖局找到,远远地望去,只见景象依旧,匾旗分别插挂在门上及左右两边,他这才算放下了心,同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喜交加,疾走几步,来到门前,正准备请门旁的伙计向里通报时,突然看到每一个伙计的脸上都带出隐隐的忧急之色,他心里陡然一惊,预感镖局里边一定发生了重大的事情。
  就在他皱眉愣神之际,那四个分坐两旁的伙计,已经看到了他,只见那四个人的神色先是一怔,接着就展露出惊喜之容,四个人不约而同地一齐向他走来,四口一声地说道:“小少爷,你可回来了?”
  剑华见到这情形,就更证实自己所猜测的不错,双龙镖局一定发生了重大事情,遂也急急地说道:“镖局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们总镖头可好。”
  那四个人没有一个人答他的腔,可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罩上了一层悲戚神伤之色,其中有两个甚至于已是热泪盈眶。
  剑华由那四个伙计的神色之间看出,双龙镖局不但发生了重大的事情,而且这个问题还是出在自己师兄身上,同时更看出来,事情一定很严重,此时他心里那种焦急,是笔墨所难以形容,只见他就如同疯了一样,身形起落之间,已越过了两重院落,来到师兄凌聪吉的卧室门口,正要举步向屋内走进之际,却见青锋剑李少华双手掩面,饮泣成声地向外走来。
  剑华赶紧开口叫了一声:“李大哥,小弟回来了。”
  音在叫自己,连忙放开掩面的双手,向前望去,只见叫自己的不是别人,就是朝思暮盼的剑华,事情太过突然,他倒有点不敢相信是真的,还以为自己这几天伤痛过度,眼睛发花,看错了人,将眼睛紧闭了一下,才又向剑华望去,这一次他看清楚了,不再疑心自己眼花,猛地一把将剑华抱在怀中,哽咽声音说道:“华弟,太晚了,太晚了,你回来得太晚了。”说完抱着剑华痛泣不止。
  剑华慢慢地将李小华推开说道:“李大哥,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说,我先看看师兄去。”说完,遂急急地向内屋走进。
  剑华走进门来,举目向四周一看,人数可真不少,足有十几位,也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现在也顾不得一一招呼,只对大家将头一点儿,就疾步向凌聪吉的卧榻奔去。
  只见师兄脸色发白,双眉紧闭,直挺挺地躺在卧榻中央,嘴角溢着一丝丝的血丝,分明是身受重伤所致,这种情形一落入他的眼中,心里一酸,一股热泪立即夺眶而出。
  谁说英雄不落泪,只因未到伤心时。
  此时剑华也顾不得再去向别人探询师兄受伤的经过,先将右手按在凌聪吉的胸前,按了很久感觉到,没有一点儿反应,他认为时间太久。已是回生乏术,不过在未完全绝望的时候,他还冀求着一线希望此时剑华就是这种心理,右手按在凌聪吉的胸前,一动不动,等待着奇迹的降临。
  天下真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剑华突然感到,师兄的心房轻微地跳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静止!虽然仅仅是跳动了一下,在他看来如同酷旱甘雨,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有了这一线曙光,他遂不敢怠慢,立即跃登卧榻,盘膝坐在凌聪吉的身侧,展开师门行功运息的无上心法,运起一口真气,纳于丹田,然后将真力尽贯右手,缓缓地按在师兄的玄机穴上,原来他要用自己的真力,打通师兄周身的奇经八脉,而保持师兄周身的气血循环不停,而使心脏内腑慢慢恢复跳动。
  剑华这种举动,对本身来讲,危险异常,一个处置不当自己内腑就因此致受重伤,成为终生的隐患,但他此时就根本未考虑到这一点儿,只有一个念头救活师兄,将自身的安危置之度外。
  像这样尚不到半盏茶的光景,他已是心力交瘁,但是他知道,此时自己万万不能骤然辍止,否则的话,将是前功尽弃,所以他只有咬牙忍耐。
  此时屋子里静得就如同是无人之境一样,数十只红肿焦急的眼睛,一齐投向卧榻,同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溢着紧张和期待的神色。
  大约又经过了半盏热茶不到的光景,环绕在侧的诸人只看到剑华面白如纸,汗浇如雨,按在凌聪吉玄机穴上的右手颤抖不止,这种情形落在诸人眼内,使他们已经够紧张的心情,现在就更加紧张了,同时每一个人心里都是雪亮的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他们知道又有什么用,还不是陪着着着急而已。
  这些人当中以李少华为最甚,看他的呼吸就知道了,一出一吸之间非常短促,就好像一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病人喘着大气一样,双睛巨睁,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剑华和凌聪吉。
  就在这个时候,蓦然听到一声低如蚊鸣的微弱哼声发自凌聪吉的喉头,虽然仅仅是这么低低一声,但在众人听来,就好像是听到了一声春雷那样巨响,使每一个人的脸上顿时绽开了一丝喜容,而有几个人还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正当众人紧张的心情略释之际,只见剑华很微弱地吁了一口气,接着按在凌聪吉玄机穴上的右手,好像是失去知觉似的,顺着凌聪吉的腹部向下滑来,上半身来回摇晃了一下仰身向后倒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环伺在侧诸人,异口同声地哎呀一声惊叫,有两个人好像是关心太切,已越众上前,就准备伸手搀扶剑华。
  就在这二人伸出去的手,尚未接近剑华时,突然听到后窗传来一声惊叱“撤手!”二人为之一愣,一齐瞬目向后窗望去,只看到一条蓝色的身影一晃,径向卧榻扑来。
  这声惊叱,将众人的视线一齐给引了过去,现在见这个突然现身之人,竟直向卧榻扑来,此时众一致地认为,此人来意不善,意图不利凌聪吉和剑华,个个热血沸腾,怒吼连天,齐向这突然现身之人扑了过去。
  屋子极小,如何能容得下十几人,一齐施展身手呢!事前众人只想到狙击来人,不允许他接近榻边,根本就未想到这一点儿,结果弄得情形非常紊乱,摩肩擦背差一点儿挤做一团。
  就在众人乱哄哄闹嚷嚷之际,突然感到一股浑厚无比的绵软之力迎面袭来,说也奇怪,这股绵软之力,一经袭至众人身上,使每一个人都骤然感到好像自己突患重病一样,四肢软弱得没有丝毫反抗之力,身形被这股力量逼得,噔、噔……向后退了两三步,才算将身形稳住。
  众人惊魂甫定,一齐举起惊、恐、怒的目光向卧榻望来,只见一个俊美绝伦的少年,身上穿着一袭蓝色的儒衫,脸色非常凝重,立在剑华的身侧,对众人的怒视漠然无睹,正伸出一双白如脂玉、十指尖如春葱的双手,按在剑华的胸前,正在替剑华推宫活穴。
  此时众人才算将心定下来,再度举起期待、焦急、疑惑的目光,一齐又投向了那个少年和剑华。
  约有半盏热茶的光景,只见剑华的脸色已慢慢红润过来,而呼吸亦渐渐正常,这个时候,那个少年才缓缓地将双手撤开,举起右手的衣袖将脸上汗水拭去,然后替剑华将额、颊上的汗水擦掉,而对众人始终也未瞟视一眼,但神态之间,对剑华则极为关切,一双俊目,一眨不眨地盯在剑华脸上。
  剑华刚才因消耗真力过度,一时支持不住,所以才仰身倒下,依他那种深厚的功力,本无大碍,就是不经少年替他推宫活穴,只要将息一段时间,也会慢慢回复过来的,但是在这种情形下,切忌被人移动,只因此时他的真力微弱,气血运行缓慢,骤然移动他的身体,很容易就使气血受阻,一个救治不得法,此人将落个终生残废。
  此时剑华突然将双目睁开,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少年,脸上的神色先是一愣,接着满脸展露出惊喜之状,双唇一动,就要开口说话。
  那个少年好像早就知道他有这一手,右手疾伸就蒙住了他的嘴,然后侧身坐在他的身畔,将一只左手放到剑华的右掌中,接着低下头来,就着剑华的耳畔,轻声地耳语了几句。
  只见剑华将头连点几下。
  少年这才站起身形,就欲翻身越窗而出,可是左手被剑华握着,他一用力,竟未撤出,不由得脸上一红,回过头来,恨恨地白了剑华一眼。
  剑华“呵!呵!”一声憨笑,将手一松,那个少年这才将手撤回,对着剑华露齿一笑,身形微晃之下,已是越窗而出。
  剑华望着后窗呆视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霍然的坐了起来,急急地向凌聪吉望去。
  只见凌聪吉虽然还是双目紧闭,面色灰白,但鼻息处却已经有了微弱的气息,剑华这才将心定了下来,由怀中取出那枚血凤玉钱放进师兄口中。然后跃身下地,举目四视,见十几个人都用既惊且讶的目光望着他,他不知道众人何以会如此,但他现在已无心思虑这些,当前急务,是先要知道师兄所受何伤,自己才好下手疗治。
  思罢,遂抱拳对众人说:“各位偏劳了,我师兄目前暂无大碍,但也不能保持多久,当前急务,小弟先要知道一下我师兄受伤的经过,我才能下手疗治,事不容缓,所以小弟先要和李大哥谈一谈,再来和各位相见,失礼之处,尚祈各位原谅。”说完又对众人环施一礼,冲着李少华微微一笑,迈步就向屋外走去。
  两个人来到客厅,尚未坐下,剑华就急急地向李少华问:“李大哥,师兄因何受重伤,如我没看错的话,师兄是被一种极为歹毒的内家掌力所伤,请李大哥赶紧详告于弟。”
  此时李少华的脸上,满布惊愧之色,举目看了剑华一眼,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无限感慨地说道:“愚兄真是惭愧万分,如果不是华弟你即时赶回的话,至死我也不会想到,师兄是因身受重伤所致,我一直还以为是病情加重,现在经华弟你这么一说,使愚兄顿悟前情,唉!这也是阴错阳差,否则的话,愚兄也不会愚昧到这种田地。”
  李少华说至此处,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这还要从华弟你失踪那个时候说起……
  “那一夜自你追敌一去未归之后,一连三天我都未敢对师兄说出真话,原因是师兄内伤未愈,我怕师兄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急,会使伤势恶化,所以我才一连着瞒了师兄三天,每逢师兄问到你时,我就用其他的话搪塞过去,到了第四天头上,师兄的伤势已无大碍,我这才将实情告知师兄,当时师兄听后,结结实实地训斥了我一顿,认为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应当瞒着他,立即就派出去五位镖师,分头寻找,当时师兄也并未将此事看得太严重,认为你一定是因地理不熟,迷失了方向,据师兄估计,多则十天,少则半旬,你就会回来,谁知道你一去就是三个月。
  “半个月以后,师兄已沉不住气了,觉得事态严重,遂倾全力以赴,将局内所有的人员,完全调派出去,他自己则坐镇局内,听候各方报回来的消息,然而派出去的人员,没有一个不是垂头丧气地回来。
  “此时师兄的内伤初愈,身体尚未完全复原,哪还挨受得起这样心理上的折磨,再加上昼以继夜地不眠不休,在你失踪一个多月以后,竟然卧病在床。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师兄卧病在床之际,西安支号竟于此时失手丢镖,据押送这趟镖的刘师傅言道,劫镖之人是一个身材纤巧,一身玄装,脸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黑纱之人,而武功却高得出奇,五个回合不到,刘师傅即被此人点中麻穴,其他的人就更不用说了。此人劫镖之后,竟无半点江湖交待,押运着镖银扬长而去。
  “刘师傅来到成都,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全盘告诉了师兄,师兄听后病势立即加重,像这样师兄的病一拖,就是两月有余,一直到最近四五天才稍见好转,已经能下床慢慢走动,前天的中午,师兄的精神特别好,一个人慢慢地踱到大门口,想舒展一下胸中的闷气,就在师兄举目远眺之际,突然看到一个相像阴沉之人,向他走来,走到师兄面前四五步之处,停下身来,对师兄看了一眼,傲然地向师兄打听你,师兄近数月来,心情一直不佳,对此人狂傲之态,哪能容忍下去,也还以冷冷之态,自称是你的师兄,有什么事对他讲好了,那个人对师兄的态度,好像也看不入眼,拂袖转身而去。
  “就在那个人拂袖转身之际,师兄突觉得一股冷风,逼体生寒,当场就打了一个冷颤,立即感到身体不舒,勉强走了回来,不过师兄还不在意,还慨叹地对我说,他现在身体孱弱得连阵冷风都挨受不起,谁知道师兄的语音刚住,人就陷入晕迷中,我一看情形不对,马上派人将成都市上几位有名的医生请来,然而个个都是把脉之后,即摇头而去,并命我们准备后事,说人已经不行了,此语听人愚兄耳中,不啻是晴天霹雳,伤痛之心非言语所能形容。
  “师兄自那天晕迷过去之后,一直都未清醒过来,前昨两天情形还比较好,人虽晕迷,但呼吸还正常,到了昨天午夜以后,师兄的病情突然加剧,气息微弱得就剩下了一丝游息,并且是呼多吸少,到华弟你回来的那个时候,师兄连那最后的一丝游息,也告辍止,如非华弟你即时赶回来,师兄此时恐怕早与世长辞了。”李少华说至此处,脸上尚是忧戚忡忡,唏嘘不已。
  李少华的一番话,剑华听后也是热泪盈眶,愧疚之色尽溢言表,同时他搜尽枯肠,也想不起暗中伤害师兄之人,是哪一个。
  本来两个人有许多话要说,由于二人都心情激动,一时都相对无言,沉默了很久,李少华才又问起剑华此三个月来的行踪,及询问那个少年的来历。
  剑华沉吟了一下,遂将自己这三个月来的情形,大概地说了一遍,不过其中他却将与萍姑娘的一段幽美风光,全部给隐瞒起来,这不是剑华有什么私心,而是他脸嫩,羞于出口而已,致于那个少年,他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详尽地说了出来。
  李少华这才恍然而悟,同时也替剑华暗暗庆幸,不过他对那个少年则有点怀疑,几次都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是又怕万一看走了眼,传进对方耳中,那有多尴尬,所以几次到了口边的话,又给忍了回去。
  两个人又闲谈了一会儿别后的情形,这才相偕回到凌聪吉的卧房。
  凌聪吉因一时疏于防范,才遭人暗算,不过来人也看出凌聪吉染病在身,以他在江湖上的声望,对一个比他辈份低而又染病在身之人,当然不会猛下毒手,怕的是万一传入江湖,降低了自己的身分,不过他对于凌聪吉那种傲然相对的态度,有点儿不满,抱着惩戒之意,仅用上了二成真力,未曾全力施威,否则的话,凌聪吉怕不早已吐血身亡。
  凌聪吉的内伤经过剑华连日来的悉心调治,已渐见起色,就是神智一时还未恢复过来,一直经过了三四天的光景,凌聪吉才算清醒过来,目启处第一眼就看到了剑华,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重新凝聚目光仔细地审视一下,这一次他看清了,不是自己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的华弟,还有哪一个。
  同时剑华也于此时开口说道:“师兄,小弟回来了。”
  凌聪吉一时欣喜若狂,举起无力的双手就向剑华抱来,嘴里并发出微弱的语声说道:“华弟,你回来了,可把为兄想死了。”说完,师兄弟二人已是抱头痛泣起来。
  良久,良久,师兄弟二人方松手分开,剑华侧身坐在凌聪吉身畔,不等师兄开口相询,他就自动地把这三个月来的所经所历详尽地对凌聪吉说了一遍,其中他还是将和萍妹妹暗订盟约的一段瞒了过去。凌聪吉也替剑华庆幸不止。
  凌聪吉的病一天比一天有起色,这也许是他心里高兴,也许是剑华调治得法,总而言之,先后不到一旬的时间,他的病已是全部而愈。
  双龙镖局在这十几天当中,有了一个极大的转变,过去那种愁云惨雾,现在为之一扫而空,换来的是喜气洋洋,无论上下,个个都是眉开眼笑。
  就在凌聪吉的病体痊愈后的第三天,双龙镖局里面,大摆酒宴,除有职司的人以外,不分上下人等,一齐欢宴一堂,一者是替剑华接风,再者是庆贺凌聪吉的病体康复。
  正当众人酒酣耳赤,其乐融融之际,突见一个伙计神色慌张地匆匆由外边走了进来,来到凌聪吉的面前,俯首对凌聪吉耳语了几句,就见凌聪吉神色一变,接着拂袖而起,对剑华使了一个眼色,接着叮嘱李少华,让他陪着局里的同仁继续欢宴,他和剑华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说完,就和剑华跟在那个伙计的背后,直奔大门而来。
  凌聪吉怒容满面地跟在那个伙计后面,一路上不发一语。
  剑华则是疑窦满腹,不知道门外发生了什么事情,值得师兄如此气愤。
  师兄弟二人各怀心事,转眼之间就来到大门口,剑华举目一望,心里陡然一惊,原来放在大门外两旁的一对饮马石槽,现在却当门而放,将出进之路给完全堵住,这一对石槽,往少里说,也在二千斤以上,两臂如无三千斤以上的力量,休想将它挪离原处,内功不到炉火纯青之境,两臂上绝无如此神力。
  这就难怪剑华陡然吃惊了,他再将目光越过石槽,向外望去,见一个面色阴沉,年约六旬以上的老者,穿着一袭长仅过膝的竹布布衫,脚上则穿着一双长腰的软皮靴子,双目似启未启,似闭未闭,对于他和凌聪吉的来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一样,背负双手,神态傲然地当门而立。
  剑华侧目一望凌聪吉,只见他双目望着那对石槽,面露难色,此时他已知道师兄的心意,遂对凌聪吉一使眼色,越步上前,并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哪一个,有这份闲情逸致,没事做了把这对东西给搬到此地来,碍手碍脚的。”他说着说着,已将双手抓住石槽的两沿,两臂暗运其力,嘴里轻喊一声“起!”那座重逾千斤的石槽,到了他的手里,就好像无物一样,被他轻飘飘地就给提了起来,放归左边原来之处,转过身来,又将另一只也如法炮制地放回了右边原处。
  剑华将一对石槽放回原处之后面不改色,气不发喘,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雷鸣似的喝彩声“好!”剑华一愣,连忙举目向外望去,只见门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站满了人群,刚好围着大门口,站成了一个半圆形,刚才喊好之声,就是从人群中发出来的。
  此时剑华不但没有自鸣得意,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脸一红,头慢慢地低了下去。
  一旁的凌聪吉,借机挥袖将脸上的汗水拭去,并轻轻的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想道:“又差一点儿栽一个爬不起的跟头。”原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剑华会有如此神力。
  那个老者倏地将双目睁开,两道慑人的精光,直逼在剑华的身上,嘴里轻轻一哼,接着说道:“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剑华刚好将头抬起,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和那老者的目光相接触,心中就是一凛,感到老人的两道目光,就好像是两把利刃欲看穿自己内腑一样。
  老者心中也是暗暗一惊,因为他感到剑华的双目内,有种使人不敢正视的异样光彩,心中暗暗想道:“此子实不可轻视。”但是他又回心一想,自己数十年的威望,如果就这么拂袖而去,传入武林,岂不被人耻笑,遂将心一横,决心施展绝学,就是不能伤及此子,也好借机下台。想罢,嘿嘿一声冷笑,接着又对剑华说道:“娃娃,我老人家本意是来替我那两个劣徒,索取一掌之仇,但我老人家现在念你年幼无知,破例改变初衷,只想和你印证一下,只要娃娃你能接下我老人家十招,从此旧新老账一笔勾销,决不再提。”
  老者的一番话,使剑华脸上顿时变颜变色,一声长笑:“武林后学,谨遵台谕,斗胆相承,望老前辈手下留情。”
  老人又是一声刺耳的嘿嘿冷笑,已经出手,好怪诡的身法,步履歪斜,不进则退,右袖一拂,冷风自生,五指并拢如戟,临空挥划半匝,遥向剑华点来,五股逼体生寒的轻风,挟着嘶嘶之声,已袭至剑华胸前。
  一旁观阵的凌聪吉,已看出利害,急对剑华说道:“师弟,速退。”
  然而剑华并未遵照他的意思去做,只见他双肩微沉,跨步绕身,展开师门的轻功绝技缩地换形,身形快如风驰电闪,不退则进,反尔迎了上去。
  剑华这种反常的动作,只把一旁的凌聪吉吓得哎呀一声惊叫,为了剑华的安危,他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见他力贯双足,奋不顾身地,直朝老人扑去,然而就在他的身形刚一跃离地面时,突然左边袭来一股柔韧绵软之力,硬将自己的身形给逼了回来,使他失去了及时抢救师弟的机会,他顾不得追寻那股劲力的来源,却先举目向场中望去,他这一望之下,只把他吓的目瞪口呆,两股热泪,夺眶而出。
  原来凌聪吉目光到处,只见剑华的身形,在晃闪之下,从容不迫地躲过老人的指风,并且欺近老人的身侧,右手疾伸,向老人的肩井穴点下,这种出人意料之外的情形,致使凌聪吉惊喜交集,流下了热泪。
  刚才剑华并非含怒出手,轻举躁进,而是参悟了武学奥理,原因是老人向剑华递招的时候,按照武学的常理而言,应当欺身而进才对,而老人呢?不但未欺身而进,反而向后撤去,此时剑华就已经有点怀疑,不过他还未摸清老人的其中用意,等到老人的指风随着身形的后撤,而渐加凌厉时,剑华这才霍然而悟,看出老人所练就的指功宜远不宜近,所以他才会欺身直进,争取主动,制占先机,使老人的指劲无法发挥。
  剑华这一着棋,还是真走对了,这也是老人所未能想到的,等他发现剑华识破了自己的指功奥理时,心中一凛,要想撤身换招,已是迟了一步,剑华已经欺近身侧,并且反向自己递招攻至,如果不是他功力深厚的话,肩井要穴就几乎被剑华点中,他虽然避过剑华一招,但亦有点手忙脚乱。
  依剑华的功力来论,要想在一二招之内,逼得老人手忙脚乱,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刚才也是老人太过大意,换句话说;这也是剑华大智若愚,聪明过人之处,否则的话,他多少也要吃点儿亏。
  再说老人闪过了剑华点向肩井要穴的一招后,已是恼羞成怒,把刚才所讲的以十招印证之语,忘了个一干二净,只见他的身形凌空跃起,身悬空中狠着声音对剑华说道:“好小子,再接我老人家一招。”说完,右掌猛翻,遥向剑华轻轻拍来。
  剑华对老人的功力之厚,也暗暗地吃惊不小,现在见他临空发掌,遥向自己轻轻拍来,他不由得心中一凛,知道老人这一掌,看来是轻而无力,其实不然,定是一种极为歹毒的阴柔掌力,在真相未摸清之前,他不敢冒险硬接,正想跃身避过,然而就在他倾思微怔之际,老人轻轻拍来的一掌,已挟着一股无形的阴柔极寒之力,向他当胸袭到。
  此时剑华骤觉一股逼体生寒,刺骨生痛的极寒之力,当胸袭到瞬息之间,头脸各部立感麻木,同时周身血脉,也好像要停止运行一般,这股阴柔极寒之力,不是一发即止,而是绵无尽休,源源而至,所以胸前的压力越来越重,如同压上千百斤力量,呼吸困难,顿有窒息之感。
  危于一发之际,剑华正想跃身避过,脑际突然闪过广原城力挫秦川双魔的一幕往事,当时秦川双魔施展的掌力就与现在这个老人所施展的掌力,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秦川双魔的掌力无此浑厚劲厉而已,剑华忖思至此,猛然醒悟,此老人所施展的掌力,就是江湖上谈虎色变,毒竹尊者师徒纵横武林,赖以成名的寒毒玄阴掌。
  此时他要是跃身避过,也未尝不可能,然而他知道,此际只要他将身形一动,仅是己身之免,而围拢在他身后看热闹的人群,将要受害不浅,说不定首当其冲的部分人群,因此而丧生。
  依剑华那种纯厚的性格,在此情形下,他是断然不会出此下策,只见他牙根紧咬,暗中将先天真气施展起来。
  此时老人已跃落地面,见剑华已被自己的掌力所笼罩,心里暗暗高兴,只见他嘴噙冷笑面露得意之色,右掌平举还是遥遥向剑华推去,神色之间,又恢复了原先那种倨傲之态,好像剑华已成了他的俎上肉,掌中物一样,然而正当他暗暗高兴之际,突感到一股无形的韧柔之力,自剑华身侧发出,如同竖起一道棉墙,将他所发出去的掌力,悉数摒诸于外,而且最使他感到胆寒的是,他的掌力,完全被反震回来,如果不是他见机,急将掌力撤开的话,说不定他就会伤在自己的掌力之下。
  老人这才知道眼前这个看来年纪不大的少年,武功之高是自己平生所罕见,并且已练就内功中至高无上的护身罡气,他忖思及此,二十余年前,秦岭受挫的一幕往事,又重现于脑际,记得当时自己也是败在这种护身罡气之下,虽然已事过境迁,现在想来,还是余悸犹存,照目前情形看来,少年的护身罡气虽未达到登峰之境,但是自己要想在十招之内取胜少年,那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老人沉思有倾,心中遂暗暗决定,趁着胜负未分,先借机下台,用言语将其激至阴风谷,然后利用寒泉之险,将其除去,永绝后患,否则的话,自己师徒将永无出头之日,他思忖及此,遂托辞看热闹的人太多,如继续印证下去,万一收势不及,就会伤及无辜,本想移时择地而为,又因为他身有要事,不能久留,想于明年的今日,请剑华驾临阴风谷,继续印证未完的十招,以了结他们之间的这段恩怨。
  剑华闻语恍然而悟,心中暗暗想道:“不出自己所料,此人果然是秦川双魔的师尊毒竹尊者,以他师徒那种狂傲不群,目中无人的性格,绝不会如此容易罢休,明年之邀,其中定然藏有极大的险谋,但是自己又不能示弱于他,否则师门威望,将完全葬送于己手,成为师门的千古罪人。”他倾思至此,遂对毒竹尊者说道:“末学后进谨遵示命,明年今日晚辈一定准时前往请示教益。”
  毒竹尊者听后阴阴地一笑,一语未发,对着剑华将手微拱,即转身扬长而去。

  第十三章:那一夜……
  一旁的凌聪吉,自被那股绵软之力将身形阻落以后,目光始终未离开过剑华,现在见一场生死相搏的风波,已告平息,他心中这才泰然下来,此时他突然想起暗中阻止自己之人,遂急忙举目四视,想可看看有无可疑之人,然而已是迟了一刻,周围的人群,已四散离去,他还到哪儿去找这可疑之人,只好闷在心中。
  此际剑华可以说是心事重重,一路上默无一语地走回大厅,经此一来剑华情趣大减,强展笑颜与众人又周旋片刻,即托辞身体略感不适,告辞出来,径回到自己的卧房中。
  一宿无话,第二日早上,天将破晓时,剑华就已醒来,正准备束装下床,突然发现枕畔有一张纸简,心中陡然一惊,急忙取在手中,举目望去,只见上面有一行秀丽的字句:“我已归来,明日中午汇英酒楼相会。”下角尚有“朱书民”三个小字,他看完之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欣慰,将纸条揣在怀中,早饭过后,一个人就悄悄地离开了双龙镖局,在街上闲逛了一二个时辰,看看中午将届,这才兴冲冲地直奔汇英酒楼而来。
  远远望去,只见汇英酒楼旧貌未改,依如往昔,出进的客人络绎不绝,看起来生意较前更为兴隆。
  他进到里面,先瞬目将楼下看了一遍,遂即拾级登楼,一出楼梯口,就看到朱书民已先他而至,坐在一个雅座里,正望着他在微笑。
  自三个月以前,二人初晤面时,朱书民在剑华心中已烙下一个很深刻的影子,那夜林中失散之后,剑华只要单独相处时,他不由自主地就会想念着朱书民,同时也为了他的安危而担心,离开断魂谷时,剑华曾暗中发下重誓,无论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他找到,十天以前朱书民突然出现于他的眼前,当时他那种惊喜的心情,实非笔墨所能形容,可惜惊鸿一现,就又离去,害得他朝思暮盼。
  一旦如愿以偿,剑华心里高兴得都有点儿激动,三步两步地就走到朱书民的面前,一言未发,俯身就将朱书民的一双手握在自己掌中,双目死死地盯在他的脸上,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眼圈一红一泡热泪差一点儿夺眶而出,良久剑华才低着声音说道:“朱大哥,你想死小弟了。”
  朱书民实未防到剑华一上来,就将他的双手紧紧握住,弄得他心里怦怦直跳,脸上顿时罩上一层红晕,一股难抑的羞意尽掩心田,本意想用力将双手撤回,但是他看到。
  剑华那种发自肺腑的真挚之情,内心深受感动,同时一股暖流流遍全身,直达四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畅之感,遂亦低着声音说道:“华弟弟,你好。”说完之后,用嘴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示意剑华坐下。
  剑华遂紧倚着朱书民的身旁坐下,因两人的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所以两个人的脸相距甚近,剑华突感到,朱大哥的嘴里,吐气如兰,中人欲醉,与萍妹妹极为相似,神情就为之一愣。
  剑华这一愣的神情,已被朱书民看在眼内,他以为自己的真相已被发觉,心里顿时涌出一股难抑的羞意,瞬即将头低下,并用力将手抽回。
  剑华正在疑惑不解之际,看到这种情形,还以为朱大哥嫌自己太过鲁莽,已生自己的气,不由得心中大急,连忙说道:“朱大哥,你生小弟的气了。”
  朱书民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低头不语,没有丝毫反应。
  剑华见到这种情形,误会更深,认为朱书民是真的在生他的气,他本来就不善言辞,这一来他就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见他抓耳挠腮,神情极为焦急。
  朱书民见剑华半天没有动静,心里也感到奇怪,遂偷偷地侧目一望,看到剑华那种滑稽样子,心里一乐,噗嗤一声,就笑出口来。
  朱书民的一声轻笑,听进剑华耳中,使他如释重负,心里一高兴,也呵呵地憨笑两声,双手一伸,又想去握朱书民的双手。
  朱书民将手向后一撤,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剑华脸一红,呵呵一声憨笑,伸出去的双手,慢慢向后撤回。剑华那种神态,差一点儿又把朱书民给逗笑,只见他银牙紧咬,用力将脸绷起来,不让笑声发出口外,呆了一下,他才将脸色缓和下来,瞟了剑华一眼,然后说道:“见了面二话不说,就先动手动脚的,被别人看到那有多难看,以后你再如此,我就永远不再见你。”说完之后,指着面前的椅子说道:“坐到那边去。”
  剑华心里透着奇怪,心中暗暗想到:“良友重逢,握握手有什么关系,朱大哥为什么极不愿意自己挨近他?”剑华怎么也猜不透朱书民的心意,但他又不敢开口询问,只好闷在心里,乖乖的坐到对面。
  朱书民等剑华坐好以后,招手将伙计唤过来,命他随意地配几个菜,拿壶酒上来,等伙计应声离去后,他又瞟了剑华一眼,支颐微思,然后对剑华问道:“华弟弟,那一夜我们在林中失散后,这三个多月的时间你到哪里去了,我连着去了好几十趟双龙镖局,也没看到你的人影,你要把你在这三个月里所做所为,丝毫不许隐瞒地告诉我。”
  剑华真没防到,朱哥哥会有如此一问,使他感到甚是为难,因为其他的事情,他都可以毫不保留地说出来,唯有和萍妹妹的一段旖旎风光,叫他如何讲得出口,沉思有倾,遂暗暗决定,把那段事情暂时瞒起来,等以后再慢慢地告诉他。
  剑华心意决定之后,遂将这三个月来所经过的一切事情,说了一遍,其中只将与忆萍的一段情景,一语带过。
  朱书民一面凝神静听,一面不断地皱眉,听到剑华与忆萍在归真洞中单独相处的一段时日,脸上顿时罩上一层紧张之色,呼吸都有点儿短促,一直等到剑华讲完之后,紧张之色才松驰下来,轻轻地长吁了一口气,但是他的心中,还是疑窦丛生,心中暗暗想道:“真如华弟弟所说,二人之间真的未生出丝毫情愫吗?他实在有点儿不敢相信。眉头一皱,计从心生。
  朱书民装做毫无其事的样子,问剑华道:“华弟弟,归真洞是不是很大?”
  我们这位忠厚有余,机智不足的傻弟弟,他哪里会想到,朱大哥的语外之意呢?遂照直地说道:“没有多大,只有一座内洞。”
  朱书民又问道:“那你是在另外的山洞宿眠了。”
  剑华不加考虑地冲口说道:“偌大的断魂谷,只有那一座归真洞,另外再无山洞,所以我也是宿眠在归真洞内。”
  剑华的几句话,听进朱书民的耳中,使他刚刚稍息的紧张心情现在又立刻紧张起来,但他还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问道:“那你一定是睡在外洞了?”
  剑华摇摇头说道:“我也睡在内洞。”一语说出,发觉不对;然而已经迟了,话已出口,再也无法收回,心里很急惶,偷偷地向朱书民望去。只见朱书民若无其事似地对他的话好像没有注意,正俯视着桌面,他这才放心,心中暗道:“看样子,朱大哥尚未发现自己的秘密。”他此时只希望朱书民不要再继续问下去。
  剑华越不希望朱书民继续问下去,而朱书民好像有意和他为难,又张口问道:“洞中有几张床?”
  剑华硬着头皮说道:“只有一张。”
  朱书民嗯了一声,然后又问道:“那你一定是睡在地下了?”
  剑华天性忠厚,心地坦诚,在此之前,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只字谎言,这叫他如何回答,他本来不是睡在地下,自到归真洞那天起,他就是和萍妹妹同榻而眠,如照实说吧!不好,不照实说吧!也不好,所以弄得他一时难以回答,张着嘴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朱书民聪明透顶,一眼就看出剑华的心意,同时他对自己这个傻弟弟的个性,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知他心地忠厚坦诚,如无难言之隐,决不会有此窘相,此时他心里那种急惶,并不亚于剑华。
  不过他比较沉着未显露出来而已,他心中暗暗决定,非将一切真相套出来不可,因为事关自己的一生,如果华弟弟已和那位姑娘造成事实,自己只有远遁荒山,了却此生,再不和华弟弟相见,以免触景情伤,如果未成事实,也许还可以设法挽救,他思忖至此,就觉得心痛如割,俊目之内,立即涌出一层泪幕,如不是他强行忍住的话,准会珠泪滚滚沿腮而下,此时他恨不得伏在华弟弟的怀中,痛哭一场。
  朱书民等心情稍稍平静,又张口问道:“华弟弟,那你是和那位姑娘同榻而眠了。”他虽然强行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总无法尽掩其心中的痛苦,语调既低且颤。
  这个时候剑华也是心乱如麻,无暇旁顾,朱书民的异样神色,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对朱书民所问的话,听是听清楚了,不过他毫无反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将头紧紧地低着,不发一语,窘态毕露,他之一切隐秘,都在这一瞬间表露无遗。
  朱书民的目的未达,他决不会就此停止,遂又继续问道:“孤男寡女,同榻而眠了三个多月,难道说真是清白的吗?”
  剑华怕的就是这一点儿,现在见朱哥哥对他发生了这样的误会,他如何不急,遂连忙抬起手来,急急地说道:“朱大哥,难道说你相信小弟是那种人,不错我是和傅姑娘同榻而眠了整整的三个月,但我们之间是清白的,绝无丝毫寡耻的行为,如果朱哥哥你还不相信,我可以对天发誓。”他说完,真的站了起来,很庄严地说道:“苍天在上,我谷剑华在下,刚才之语,如果言不尽实,将来我一定死在乱……”
  剑华的话,听入朱书民的耳中,刚才那种幽怨愁伤之情,为之一扫而空,顿时心花怒放,前文已经表过,朱书民对剑华的为人,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剑华的话,他是确信无疑,现在见剑华又要发誓明心,他心里一急,不等剑华的誓语说完,右手疾伸,就捂住了剑华的嘴,然后俊目一瞪,佯怒薄嗔地说道:“谁不相信你的话来,要你发哪门子丧气誓,快给我坐下。”
  此时朱书民,不由自主在动作神态中,就将他的真实面目表露无遗,可惜我们这位傻弟弟太过真诚,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倒是真听话,乖乖地坐了下去,同时用很愧赧的眼光,看了朱哥哥一眼,头很快的又低垂下来。
  朱书民的一番心机,总算没白费,软硬兼施将实情完全给逼了出来,他心中暗暗想道:照情势看来,自己的希望并不渺茫,今后只要将华弟弟看住,不让他多离开自己半步,总有一天会称心如愿。
  两个人各怀心事,相对默无一语,朱书民此际正全神以赴地在思索着今后的计划。而剑华则是感愧万分,不好意思开口讲话,所以两个人才会相对默然。
  朱书民沉思有顷,心中已暗暗打定主意,今后在华弟弟的面前,自己要尽量表现的温顺,只要不是过份的要求他想至此处,俊脸上立即罩上一层红晕一切都顺从华弟弟的心意,若严辞拒绝,以免伤了华弟弟的心。
  剑华见这么半天,也没听到朱哥哥的动静,以为朱哥哥还在生他的气,不愿意理睬自己,他边想边用眼神偷偷地向对面望去,只见朱哥哥双目微阖,脸露笑容,正支颌深思,没有丝毫气恼之色,他这才放下心来,胆子一壮,抬起头来,轻轻地叫了一声“朱哥哥”。
  朱书民闻声,俊目尽启,看着剑华露齿一笑,也轻声的问道:“华弟弟,有什么事吗?”
  剑华就觉得眼前一亮,原因是朱书民这一笑,太美了,犹如百花齐绽,他心中暗赞一声:“好美呀!”双目一眨不眨地盯视在朱书民的脸上。
  朱书民被剑华看得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难抑的羞意,正想瞪眼斥叱剑华一声,突然想到自己的计划,遂连忙将已板起一半的面孔赶紧和缓下来,展露笑容,抓住剑华放在桌子上的一只手,一阵摇动,接着说道:“华弟弟,你叫我究竟要干什么?”
  剑华随着朱书民的神色,心里也告一紧一松,使他对这位朱哥哥的性情,简直是莫测高深,遂连忙答道:“朱哥哥,那一夜在林中,你为何不辞而别。”
  朱书民笑容一敛,幽怨地看了剑华一眼,然后说道:“那一夜如不是我的命大,就差一点儿身遭不测,你还说人家是不辞而别,你呀……”又瞟了剑华一眼,才又对剑华说道:“那一夜在林中,就当你转身向猛虎扑出的刹那间,我就觉得症门穴一麻,人就失去知觉,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时间,我才悠悠醒来,睁眼一看,见自己存身之处已不在那座丛林,而置身于一座破庙中,当时我还不疑有他,认为是你把我背来的,但是当我举目四视,并没看到你的人影,相反地却看到师父她老人家坐在我的身侧,此时我才感到事情有点蹊跷。
  “师父见我醒来,用爱恨兼有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后着实地训斥了我一顿,骂我不中用,打不过人家连跑的本领都没有,居然失手遭擒,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让他老人家给碰上,把我救下来,否则的话,今后我还有脸见人。
  “当时我听了师父的话,感到愧赧万分,不过我对事情的真相,一点儿也不清楚,遂睁着一对疑惑不解的目光,望着师父。
  “师父他老人家,好像已洞悉我的心意,不等我张口询问。遂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我这才恍然而悟,同时对那个人也衔恨入骨,心中暗暗决定,将来非要找到此人,洗雪这段耻辱不可。
  “据师父说,三个月前他老人家由湖广云游归来,路经此地,突然看见我被一个六十余岁的老贼挟在肋下,正沿着江岸向前疾驰着,他老人家见状当然不会袖手旁观,遂上前将老贼截下,两人一言不合,当场动起手来,此人的武功也真够深厚,和我师父打了足有二百余招,才被我师父打了一掌受伤逃去,此人临去之时自称是川南一线谷的八臂神魔吕曾生,扬言三年之后,他要向我师父索回这一掌之仇。
  “师父等八臂神魔走后,将我抱来这座破庙中,用他本身的真力,一面替我打通被点的穴道,一面助我疗治尚未痊愈的内伤,以师父他老人家那种已通化境的深厚功力,哪消片刻的光景,已是双双收效,不但将我的症门穴打通,并且也将我的内伤治愈,只是真气依然很弱,师父知道要想使我的真气完全恢复原状,非要经过数日的静息不可,因此师父坚令我随他老人家一齐回山。”朱书民说至此处,深情地看了剑华一眼,接着继续说道:
  “华弟,我和你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是我对你,可以说了解极深,知道你如发现我失踪后,定会急惶万分,深深的痛苦在心里,一天不找到我,你的痛苦一天不会去掉,当时我很想找个机会去通知你一声,你好放心,可是师父等我一清醒过来,就逼着我立即跟他一同回山,不允许我有半点儿脱身的机会,当时我心里也很记挂着你,可是师命难违,我只好跟师父回山了。
  “在山上我整整地呆了一个多月,师父看我的精神已完全恢复原状,这才放我下山。
  “我一下山,就日夜兼地的赶来成都,谁知道我却扑了个空,由你师兄他们的言中,听出你自那夜一去之后,就再未返回双龙镖局。”朱书民说至此处,又是深情地看了剑华一眼,才又继续说道:
  “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冒出一身冷汗,我知道你一定遇上了意外,否则的话,你总会回来一趟,决不会在外边逗留这么久,我不担心别的,只担心你心地太过仁善,江湖阅历太浅,极易堕入别人的圈套,当夜我返回宿处后,辗转床第,彻夜未眠。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又去了双龙镖局,心里冀求着你昨夜能安然归来,然而我又失望了,晚上我不由自主地又跑去双龙镖局,结果还是一样抱着一颗痛苦失望的心情,返回宿处。
  “像这样我昼以继夜地不晓得去了多少次双龙镖局,而我每去一次,压在心里的痛苦就增加一份,那段时日里,我就好像疯了一样,整天神不守舍,茶饭不思,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接到师父的灵鸽传谕,命我立即束装回山,有要事相商,我不敢不遵师父的谕命,将行装稍微整理一下就准备立刻赶回山去,我在临行之前,不由自主地又去了双龙镖局,伏在你师兄的卧房后窗外,向里一看,我心里高兴得差一点儿痛哭成声,并怀疑自己所见非实,原来我看到你盘膝坐在床上。
  “当时你行功正至紧要关头,我未敢贸然出口相呼,一直等到你因真气消耗过度,晕厥过去,那些废物不明就理,冒冒失失地就想将你搀扶起来,我一时情急,才越窗而入,用掌力将众人逼开,替你推宫活穴,使你清醒过来……”
  朱书民一口气将这段经过说完之后,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幽幽地说道:“华弟弟,假若你再不回来的话,不晓得我现在已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一堆黄土,长埋此身。”
  剑华听完朱书民的一番话,只感动得热泪盈眶,咽着声音叫了一声:“朱哥哥……”就再说不下去,泪眼模糊地看着朱书民。
  朱书民无限深情地回望了剑华一眼,然后用衣袖替他把眼泪擦掉,低着声音说道:“弟弟,只要你知道,姐……”朱书民姐字出口,发觉不对,俊脸一红,赶紧改口说道:“只要你知道哥哥的一番心意,我就是为你而死也感到心满意足了。”
  剑华因心情过于激动,对朱书民的语病,根本没听出来,他等朱书民的话一说完,就接着说道:“朱哥哥,小弟生不逢辰,幼遭惨变,父母双双弃我而去,在这天地之间,我上无兄长,下无弱妹幼弟,如朱哥哥不嫌弃的话,小弟愿把朱哥哥当成亲哥哥一样侍待,怕的是小弟无此福命。”
  朱书民一听,喜上眉头,笑着说道:“我能有你这么一个好弟弟,那是我寝梦难求之事,我还有不愿之理,深怕我自己才疏识浅,折辱了弟弟你。”
  二人的关系就在这数语之中又亲厚了一层,对朱书民来讲,使他的计划,又朝实现的方向迈进一步。
  此时二人心中都很欣慰,其中朱书民较剑华尤甚,只见这两个大孩子,低酌浅饮,谈叙不休。
  这顿酒一直吃了两三个时辰才告结束。
  出得汇英酒楼,两人又在街上协手并肩同游了个把时辰,才依依分手,并约定后会之期。
  临分手的时候,朱书民严辞叮咛剑华,不许他将今日之事,轻告于人。(朱书民之如此做法,可谓用心良苦,别具深意。)
  剑华对朱哥哥所叮嘱的话,内心虽感到疑惑不解,但他并未加以深思,即唯命是从。
  剑华与朱书民在酒楼相聚数个时辰,他始终未启问朱书民的师门及身世,这不是剑华没想到这一点儿,而是他的性格使然,他认为一个谊如手足的良友,如不是有难言之隐,不用自己张口询问,就会据实相告。
  果如剑华所料,朱书民确有难言之隐,不过他未想长此对剑华隐讳下去,而是想相机而言,然而他万也没料想到,就因为他这一念之差,几乎使他和剑华恨海难填,抱憾终生,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剑华幼遭不幸,父母已双死于仇人之手,在这人世之间,驻存他孑然一身,天伦之乐,手足深情,对他来说都是寝梦难求,他每逢看到人家父子兄弟欢聚一堂时,对自己的身世就会黯然神伤,再加上他念念不忘的亲仇家恨,所以自他稍解人事时起,直到目前为止,心情始终是悒悒寡欢,忧多于喜。
  今天剑华与往常有点儿不同,心里异常高兴,原因是他在这人世之间,也有了一位亲哥哥,虽然仅是一件名义上之事,在他心目中已经是件天大的事,他感到自己此后再不是狐独无依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剑华今天就是如此,心里一高兴,在不知不觉中,饮酒过量,只见他脚步轻浮,身形晃摆,正慢步向双龙镖局走去。
  剑华虽然酒吃过量,但他并没有醉,神智非常清醒,仅仅是略感不胜酒力而已,他很远很远就看到往来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手持折扇,一摇三晃地地迎面走来,因为这个书生丰采俊逸,走在人群之中,特别惹人注目,所以剑华才对他多注视几眼,看过之后也未在意,就将目光移开,向别处望去,等他将目光再度向前看时,那位书生已到了他面前一步之遥,只要双方任何一人,多迈一步,二人就会撞个满怀。
  剑华见状,遂将身形何左移开,意思是替书生让路。
  而那个书生无巧无不巧地也将身形向右移去,意思之间亦在替剑华让路。
  剑华见状,遂急忙将身形又向左移去。
  事情就有这么巧,那个书生也急急地将身形向左移了过来。
  结果两个人,左让右让地,还是没有让开,而碰了个满怀。
  只听哎呀一声,那位书生噔噔噔向后退出三四步,才将身形稳住。
  剑华被书生撞得身形来回摇晃几下,噔地也退后一步。
  依常理来论,此事错在双方,并不是任何一方之错,心地忠厚善良的剑华,见书生被自己撞出老远去,心里非常歉然,就赶紧趋身上前,想对书生略表歉意,他手已拱起,正要张口说话。
  而书生已先开口,轻声骂了一句:“瞎眼的东西!”
  剑华被书生骂得愣在当地,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文质彬彬、仪容过人、知书达理之人会如此不通情理,竟然口出不逊,所以一时之间,使他愣怔在当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反言相讽呢?还是一本初衷呢?
  书生好像是得理不让人,他趁着剑华正在思忖时,用手中的折扇一指剑华,然后说道:“小子,以后走路小心一点儿,别尽往人身上撞,万一被别人撞出个好歹来,那有多冤枉。”
  书生手中的折扇本来是隔空指着剑华,等到最后的一句话尚未说完时,手中的折扇好像是无意之举,径奔剑华胸前的期门要穴点下。
  书生后面所说的几句话,听入剑华耳内,使他觉得语气虽不甚客气但较前缓和得多,剑华认为书生适才口出不逊之语,实是一时气愤,急不择言,尚可原谅,所以就准备侧身离去。
  突然见书生的折扇点向自己的期门穴,此穴是胸前要穴,如被点中,轻则晕迷,重则制命,他不由得心里一动,继而一想,还认为书生这是无心之举,虽然如此,但他也不肯让书生轻而易举地就点中自己的期门要穴。
  只见他右手轻出,暗中用上一成真力,向折扇拦腰拨去,心意仅将其拨出身外而已,等到他的右手碰到折扇时,心里不由得陡然一惊,原因是别看剑华仅用上一成真力,而这一成真力,往少里说,也有三十斤力量,而竟未能将书生的折扇拨出身外,书生的折扇原式不动,既劲且疾地直奔他的期门穴点下。
  此时剑华才知道自己原先的想法则完全错误,看样子这个书生是成心找茬儿,心里顿感气愤难抑,只见他剑眉轩动,脸泛怒容,将右手的真力暗中加到七成改拨为抓,将书生的折扇一把抓在掌中,同时右手也没闲着,中食二指并拢如戟,疾奔书生持扇之手的曲池穴点下。
  原来剑华想使书生当场出丑,把他的折扇硬给夺下来。
  书生眼看自己一招就要得手,内心不由得暗暗地高兴,突见剑华改拨为抓,他还以为剑华这是性急拼命,根本就未放在心上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继续向前递进,心里暗暗想道:“等他将自己的折扇抓住时,而其期门穴也就受制于自己扇下,那个时候,看你这小辈还有什么办法。
  然而就在他的折扇距离剑华的期门穴仅剩半寸之遥,突觉得手中折扇遇到一股极大的阻力,休想再向前挪移半分,他心中一惊,连忙力贯右手,猛地将折扇向后撤来,然而折扇就如同生根一般,未能撤动分毫,同时见剑华的右手,挟着一股劲风,径奔自己曲池穴点来。
  此时他才知道,眼前这个看来土头土脑的少年果然名不虚传,功力确有过人之处,他边想边将身形向右滑出半步,闪过剑华点向曲池穴的一招然后横掌如刃,直奔剑华右手寸关切下。
  剑华也对书生的身手感到心折,也将身形向外滑出半步,使书生横切的一招,顿时落空,左手并未撤回,改弃书生肩井穴点下。
  两个人撤招换式,转眼之间,就是四五个回合,而两个人还各紧握折扇的一端,谁也没把谁逼得将手放开。
  二人可以说是旗鼓相当,不过书生比起剑华来,要略逊一筹,原因是剑华面色不改,从容不迫。而书生已感吃力,脸上微微见汗,照此情形下去,最多不超过几个回合,书生就会伤在剑华手下。
  就在二人相持不下胜负难分之际,剑华突觉得一股极细微的劲风,径奔背脊袭来,他知道有人用暗器来暗算自己,他本能地将身形,向左移开半步,那个书生,就趁着他心神微分之下,尽聚余力将折扇猛地向后撤出。
  剑华等发觉时,已经迟了,折扇已被书生夺出手去,书生夺过折扇,用狠毒的目光瞪了剑华一眼,一言不发,只鼻孔里哼哼两声冷笑,掉头转身,扬长而去。眨眼之间就失去踪影。
  剑华在当地愣怔了很久,想不透这书生是何路数,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因何对自己骤起发难,猛下辣手,他左思右想也没想起究竟在什么地方和他结过梁子。
  正当剑华集思汇神穷搜枯肠,蓦听身后传来一串阴阳怪气戏谑之语。
  “傻小子,你抢了人家的老婆,人家当然不甘心,所以才找你拼命,傻小子,往后注意了,这不过是才开始,好戏还未登场。”
  剑华闻声,身形疾转向后望去,然而除了几个路人之外,他根本未发现一个可疑之人。
  剑华心中惊奇不止,暗暗想道:
  “凭自己的身手及功力,此人竟能于发话之后不留丝毫痕迹地从容隐身而去,其功力之高是可想而知,听其语意,好像对自己并未存有恶感,旨在示警提醒自己,但是语中所指,使他百思莫解,回想自下山以来,除了萍妹妹一人之外,再未接近过任何一个女人,听其语气,虽是不伦不类的戏谑之语,但仔细想来,并不似完全无因而发,但其所指为何呢?”
  此时剑华苦思良久,亦未将胸中疑团打破,反而使他的思绪更是杂乱无章,一连串的疑问,都接踵而至……暗中相戏及暗中用暗器偷袭自己之人是否同属一人,书生又是哪一个,与自己有什么过节,还有……
  这些疑问,在他脑际纵横交错,如同一张蛛网。
  剑华在当地伫立良久,不但未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弄得他头脑有点发涨,再加酒力上涌,就更使他感到头脑涨得厉害,刚才那些思之不尽的疑问,现在却一一溜走,脑子里空白如同一张白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水喝,因为他此时觉得口干舌焦得难受,举目四视,想看一看茶水放在何处,目光到处,看见数十只惊讶疑惑的眼睛一齐在向他望着,这种情景才使他猛然醒悟过来,啊!的一声,脸一红头一低,疾步向前走去。
  酒力作祟,使剑华的神智已稍显不清,再加上一连串思解不透的疑问,充塞于脑际,一时之间,竟使他将自己置身于何地,都给遗忘掉了,如果不是口干舌焦得难受,还不会使他醒悟过来,他还以为自己置身在自己的卧房中。
  凌聪吉正在担心剑华出去这么久还不回来,突见他神色凝重地由外边回来。
  凌聪吉以为又发生什么事情,遂走上前去,对剑华问道:“华弟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剑华张口欲语,摇摇头,疾步走进客厅,端起茶盅,一连饮了数杯茶水,他这才感到好过一点儿。
  凌聪吉在剑华疾步走进客厅时,他亦随后跟进,见到这种情形,心里恍然而悟,同时间想道:“奇怪!华弟弟平常虽不是滴酒不沾,但他绝少吃酒,除非情面难却之下,而今天为什么竟一反常态,不但是吃过酒,而且吃的还很多,其中定是另有隐情,否则的话绝不会如此。”
  凌聪吉步入江湖,先后以来已有数十年之久,阅人无数,江湖经验异常丰富,所以他一眼就看出,剑华今天的情形有点儿不正常,但是他对剑华的性格也知道得很清楚,知道这位小师弟心地忠厚坦诚,对自己是无话不说,如果他不愿意说出来的话,就是再问也是枉然,所以他虽然看出剑华今天的情形有点异样,但是在剑华没有自动说出以前,他是不会追询下去的。
  剑华一气饮下几杯茶水之后,心里才觉得稍微舒服一点儿,他本来想将路上所发生的事情对凌聪吉说出,只因头脑昏晕得厉害,很想早点儿休息,所以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只对凌聪吉说道:“师兄,小弟身体略感不适,想回到房中休息一下,晚饭时假若我尚未醒来,师兄也不必再候小弟,只管用饭。”说完,就对凌聪吉告辞出来,竟走回他自己的卧房中,他回到卧房合衣而卧倒头睡下。
  剑华这一觉醒来,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睁眼一看,屋内一片漆黑,四下里万籁俱静,心中默想,照情形看来,此时总在午夜以后,他因白天的酒力尚未完全退净,头脑还感到有点昏晕之状,所以他翻了个身,就又睡去。
  朦朦胧胧之中,剑华就感到有一个人正在替他脱鞋,他心中猛然一惊,本能地翻身坐起一掌护胸,一掌前探,同时举目向床尾望去,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只见朱书民正弯腰在替他脱鞋,使剑华感到既惊且喜,一声“朱哥哥”脱口而出。
  朱书民对剑华露齿一笑,接着轻声说道:“弟弟,你看你十七八岁的人了,还和小孩一样,睡觉连鞋子和衣服都不晓得脱。”
  说着说着,已替剑华将鞋子脱下。顺手放在地上,然后直起身腰,走到剑华身侧,又替他将上衣解开,接着又轻声说道:“弟弟,你还是练过功夫的人,一点儿警觉性都没有,我来到大半天,你才知道,假若我换做你的仇人,恐怕你这条小命早就完了。”
  说完,用手指在剑华额际点了一下。剑华已经感到很惭愧,经朱书民这么一说,更使他愧赧的无地自容,头紧紧地低向胸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书民本来再想数说剑华几句,现在看到他那种羞赧得情形,把已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尽速地替剑华将上衣脱掉,顺手把剑华扶倒枕上,此情此景,哪像一个作哥哥的照顾弟弟,简直就像一个做姐姐的样子,再说的恰当一点儿,就像妻子服侍丈夫一样,然而这两个人,一个是纯真无邪,一个是本性使然,所以两个人都未想到这一点儿。
  剑华此时真好像一个未解人事的婴童,任凭大人的摆布,不过他的一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视着朱书民。
  朱书民将剑华扶倒之后,顺手拉过一床薄被,搭在剑华身上,一双俊目凝视着剑华呆视良久,才轻轻地对剑华说道:“弟弟,你好好地睡吧!我要走了,明天晚上,我也许会再来看你,也许不会来。”说完怀着满腔心事,移动身形,就准备朝屋外走去。
  剑华一直未开口,现在见朱哥哥说走就走,不由得心一急,右手疾伸,将朱书民一只白嫩柔滑左手,紧紧地握在掌中,然后用一种近乎撒娇及怨懑的口吻说道:“朱哥哥为什么说走就走,多呆一会儿都不行,我本来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你既然要走,就走好了。”说完,将手松开,不过他脸上的期冀之色,并未敛去,由此可见他最后的一句话,纯系违心之语。
  朱书民他何尝愿意走呢?不过他有难言之隐,其内心里的痛苦,就非我们这位傻弟弟所能了解。
  朱书民爱怜地看看剑华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歪身坐在剑华的身旁,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剑华的头顶,然后低哑着声音说道:“弟弟,你生哥哥的气了,唉!说实在的,我也不愿意马上就走,只因为我见你酒意未醒,想让你多休息休息,所以才想早一点儿走,既然你不愿意我走,那我就不走好了,只要能使你高兴的事,哥哥一切都会依着你。”
  剑华深受感动,心里好像得到了无限安慰,一声“朱哥哥”脱口而出,将朱书民的一只手紧紧握住,双眼盯视着朱书民,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自然而然地真情流露。
  剑华的神态落入朱书民眼内,心里一甜,好像也得到无限安慰,将嘴附在剑华的耳边,低低地问道:“弟弟,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剑华没理朱书民的问话,只见他把身体向里移了移,把床和枕头都空出一半来,然后才用半央求半撒娇的声气说道:“朱哥哥,你也躺下来休息休息,我的确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否则我就不说了。”
  剑华虽然已经十七八岁,然而他还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心里想到的事情,他会毫不考虑地冲口而出。
  连他自己都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对朱书民有特别的好感和偏爱,第一眼看到朱书民时,就留下一个很深刻的印象,并希望能和朱书民经常在一起,永远地不离开。
  剑华极其平淡的几句话,听入朱书民的耳中,使他激伶伶打了个冷颤,心里有种特别的感受,说不出是喜还是忧,只感到脸上一阵发烧,同时心跳较前更厉害,还好这是晚上,假若换在白天的话,那他一定是红晕满面,娇羞无限,神智一阵迷乱,右手本能地用力,从剑华掌中抽出来,跟着身躯也站了起来。
  朱书民这种突然而变的神态,使剑华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闯下大祸,惹得朱哥哥又在生气。他怕朱书民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心里慌急万分,身躯猛地坐了起来,一声“朱哥哥我……”他下面的话,尚未出口,只见朱书民向他扑了过来,用手将他的嘴给捂住,同时又将他扶躺下去。
  朱书民将剑华按躺下之后,一歪身又紧挨着剑华坐下来,手指在剑华头上狠狠地点了一下,气息吁吁地说道:“你呀!你呀!你就把人给缠死了。”说完,一双秀目无限深情地睨视着剑华良久良久之后,才用低了又低,简直比蚊鸣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
  “弟弟,我躺下来可以,但我有个要求,就是在未得到我许可之前,你的手不许触摸到我身上任何部位,否则我马上转身而去,从此再也不理你。”
  朱书民这种喜怒无常的神态,使得剑华感到无比的疑惑,心里疑窦丛生,但是他刚才的余悸犹存,不敢开口再问,只要朱哥哥不走,坐着或是躺下来,就都无所谓了,朱书民讲话的声音虽小,但他却听得清清楚楚,未开口,先将头就着枕头频频连点,表示绝对遵从朱书民的话。
  此时朱书民觉得心跳脸烧得更厉害,一双秀目半睁半合,轻轻地将搭在剑华身上的薄被,掀了起来,身躯慢慢地向剑华偎进,好半天才将头放到枕上。
  剑华是真听话,双手贴放在小腹上,只睁着一对惊奇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朱书民,骤觉一股令人欲醉的幽香不时从朱哥哥身上飘过来,这股幽香越来越浓厚,而他的心随着这股幽香的加增,而荡漾不已,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慰之感,最奇怪的是,这股幽香,对他来说极为熟悉,好像是在哪里闻到过,继而恍然忆起,这不是和萍妹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香味,是一样一样吗?怎么朱哥哥身上,也会跑出这种香味呢?直到现在,我们这位小侠,还蒙在鼓里。
  而朱书民也被剑华扰得心神摇荡,差点冲口说出真相,这个意念在他脑际不过一现即逝,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旦说出真相,其后果将不堪设想,心中的愿望,亦就永无达到之日,他思忖至此,波荡的心情立即平静不少,但是要想使他做到心止如水的程度,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不过也就是略熄心火而已,情不自禁地将身躯又向剑华紧紧偎进,而使两人的脸颊相接,一只手放在剑华胸前,慢慢地抚摸着,有声无气地问道:“弟弟,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剑华噢了一声,凝神略思,遂将日间所发生的事情,娓娓道出……
  当剑华说至与书生过手的情景时,朱书民不由自主啊的一声惊叫。
  剑华被这声惊叫弄得神情一愣,立即对朱书民问道:“朱哥哥,你……”
  朱书民不等剑华的话说完,就抢着说道:“弟弟,我是听到那个贼人趁你不备之际而突下辣手,心里一紧张,不由自主地就惊叫出口,下边的情形如何?你快点说下去。”
  剑华只注意到朱书民的惊叫之声,而对他的神情根本没有注意,否则的话,他一定会看出一点儿蛛丝马脚。
  剑华又继续将以后情形说出。
  朱书民听后,只听他轻轻地长吁一口气,喃喃自语地说道:“好危险呀!”
  剑华接口说道:“朱哥哥,当时的情形的确很危险,假使我再稍微大意一点儿,说不定就会遭到书生的毒手。”
  剑华完全误会了朱书民的意思,以为他是说自己好危险,其实朱书民所说的危险,是另有所指。
  朱书民顺口嗯了一声,含混地带了过去,并未点破。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窗外传来一串轻微的嘿嘿冷笑,接着又听到一声阴森可怖的声音说道:“一双狗男女,还不拿命来。”语音未落,就见一蓬闪闪发光的银星,挟着嘶嘶之声,径向剑华与朱书民身上罩下。
  剑华见状大吃一惊,不及将身形坐起来,右手本能地迎着那蓬银星拍了一掌,一股凌厉生风的掌力,将那蓬银星完全打落尘埃。
  接着剑华双手一按床板,就准备跃身下地。
  朱书民及时将剑华按住,轻声说道:“弟弟,你先躺着不要动,让我先出去看看。”说罢即跃身下地,身形微晃之下,已跃至屋外。
  剑华呆了一下,听不到外边有什么动静,甚不放心,怕朱哥哥又会遇到意外,遂也跃身下地,将衫履草草整好,手提金钰宝剑,身形微晃之下,已跃出屋外,举日四视,不要说敌人,甚而连朱书民也失去踪迹,他不敢怠慢,拧身跃登屋面,凝目四视,只见正南方,有两团小小的黑影正风驰电闪般,向前疾驰着,剑华怕朱书民和上次一样再遇到危险,心里一急,好像朱书民真有危险一样,遂全力展开身形,朝那两条黑影疾追过去。
  剑华将身形展开,直朝前面的两条黑影追下去。

  第十四章:美丽的神青
  剑华的脚力够快,而前面的两个人并不逊于他多少,在天将亮的时候,他不但未能将那两个人追上,反而在这晨曦乍明乍暗之际,那两个人竟趁机隐身遁去,此时剑华心里就别提有多懊丧,在当地伫立良久,仔细地注视着前后左右,希图有所发现,然而他这番心意还是白废,只见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转身颓然而返,向成都走回。
  就在这短暂的片刻之间,天已大亮,路上的行人亦渐渐地多起来,他低头默默计算了一下路程,一个多更次的疾驰之下,依自己的功力来论,至少也在二三百里之遥,为免惊骇世俗,白天根本就不能再施展轻功,只有慢步当车,照这样走法,能够在过午赶返成都那就很好了,想至此处他反到不急了,心里说,急也没有用,慢慢走好了,走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
  在巳时将尽的时候,他也不过走了二三十里地,眼前来到一座很大的镇店,觉得肚中有点饥饿,伸手在怀里摸了摸,还好,昨天揣在怀里的几两碎银还放在身上,心中暗道:“天时不早,不如在此用过午饭再走。”
  剑华边想边朝街的两旁注视过去,见一座很大的酒楼,在前面数十丈之处,他遂直奔那座酒楼走来。
  只见这座酒楼还真不小,楼上楼下足足可以容纳两百余人,一块黑底描金的招牌挂在楼中央,上面写着“迎宾酒楼”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剑华刚一迈入楼门,就见一个伙计装束之人迎着他走来,先用眼上下把他打量了一遍,神态之间隐隐透出倨傲之态,不过不太明显就是了,然后对他问道:“小哥,要吃酒吗?”
  剑华将头微微一点儿。
  伙计又打量了他一眼,才又问道:“小哥,只有你一个人吗?”
  剑华眉头一皱,很勉强地,又将头点了一下。
  伙计又问道:“小哥,你是打算文吃呢?还是打算武吃呢?”
  剑华就是一愣,茫然不解地看了伙计一眼,心中暗暗想道:“不入一乡不知一俗,此地吃酒,都有那么多的规矩,还是先问问他再决定。”
  遂对伙计问道:“伙计,我不知道贵地还有这么多的规矩,你所说的文吃是怎么一个吃法,武吃又是怎么一个吃法。”
  伙计答道:“小哥有所不知,本来我们个地方,也没有什么文吃武吃之分,这个规矩是近半个月才由我们老掌贵订立的,因为明天是我们老爷子的七十大庆,他老人家为了热热闹闹的庆贺一下,在七十大寿这天举行一个英雄比武大会,邀请江湖上各路的英雄豪杰来参加,老爷子为了略进地主之谊,凡是与会贺寿之人一律免费招待,这就是所谓的武吃,凡不是来与会及贺寿的人,由自己出钱吃酒,这个就叫文吃,我看小哥身背宝剑,像是来参加大会的英雄,所以才动问一声,不知小哥是不是来参加英雄大会的。”
  剑华噢了一声,将头一摇,说道:“伙计,在下是过路之人,既不是来向贵老爷子贺寿,更不是来参加什么英雄大会,麻烦阁下随便给我配两个菜,拿壶酒来,我吃了还要继续赶路。”
  伙计漫应一声,转身走去。
  剑华刚才只顾和伙计说话,没有对其他的客人注视一眼,现在想找个座位,遂举目向四周看去,见楼下已是高朋满座,座无虚席,不过他这一眼看过去,对伙计所讲的话已相信无疑,原因是他目光到处,见大部分的客人都是雄纠纠气昂昂,并且脸上都露出精悍之色,有的身上还背着兵刃,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些人,都是久走江湖之辈。
  剑华环视一眼之后,遂拾级登楼。楼上的情形,要比楼下好的多,有不少的位子还空在那里,他拣了一个靠窗临街的位子,就坐了下来。
  剑华刚一坐好,伙计已经将酒菜端上来,放在剑华的面前,一言不发就转身离去。
  剑华低酌浅饮,双眼望着街上来去匆匆的路人,看每一个人的神色,都好像有急事待办似的,这种情形使他顿发奇思,感到天地之间就好像用一连串的事情所组成,用循环不息的光阴所集起,人好像专为处理这些事情打发这些光阴而降生,其意何在呢?
  正当剑华胡思乱想之际,突然看到两个体健躯伟,面目狰狞之人夹在人群中,倨傲之态很惹人注目,使人视后对他们顿生恶感,剑华的江湖经验浅乏,他只感到此二人有点异于常人,像久走江湖之辈,但他一时根本看不出这两个人的真实路数,事不关己,他只对二人看了几眼就将目光移开,又把自己深深埋进那种错综复杂难以思解的思绪里。
  突然楼梯上传来一阵砰砰的巨响,把剑华从深思中惊醒过来,眨目向楼梯望去,只见刚才被自己多注视了几眼的那两个彪形大汉,已先后登上楼来,刚才剑华因心不在焉,再加上距离远,故对二人看得不太清楚,现在是看得很清楚,只见这两个人年纪均在四五十岁左右,一律的青绸长衫,手里各提着一个长形的包袱,四目睁合之间,精光闪闪,显示内功已有相当火候。
  两个人傲然地立在楼梯口,目光向四周扫视一遍,然后相互低语数句,径奔剑华身后一张空桌走来。这两个人不等身形坐定,其中一个就粗声粗气地对立在他们身后的伙计说道:“伙计,把你们店里认为最拿手的好菜弄上几个来,然后再给爷爷拿几碗好酒上来,要越快越好。”
  伙计赶紧答应一声即转身走去。
  剑华只对那个人看了几眼,又将目光收回,继续吃喝自己的,约有顿饭光景,剑华已感到酒足饭饱,正要招呼伙计结算酒帐,突被身后二人所谈论的事情吸引住,心里一动,想听个清楚,遂将先念打消,一面继续吃喝一面倾耳静听。
  只听其中一人骂骂咧咧地说道:“他妈的,拼命的时候就轮到老子头上,用不到的时候,就一脚将老子给踢开,我对那三个王八蛋的行径越来越气愤,走着瞧好了,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三个王八蛋知道我的厉害。”
  此人语音刚住,另外一个人就赶紧说道:“你呀!就是这种火燎毛的脾气,老是改不过来,肚子里存不住一点儿儿事,说话也不看看场合,就大声乱嚷一起,这些话万一传进他们三人耳中,我看你呀!吃不了兜着走,你还显示出来,他们三个人对你已经发生怀疑,此后做事说话,要是再不小心谨慎,定会吃大亏。”
  先前说话之人,未立即接言,沉默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武二哥教训得很对,但是我总有点气不过,感到他们三个越来越没骨气,实在不配领导内三堂,为了争夺这么小小的一个渔帮首领,还值得调派这么多的人,真有点小题大做,还有一件事,使我感到更为气愤,就是十八年前那件事,不晓得那三个王八蛋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说什么老家伙的儿子长大了,并练就一身惊人的绝艺,现在正千方百计的访寻当年的杀父仇人,那三块废料一听到这个消息,真假都没弄清,就吓了个胆颤心惊,严嘱当年参加行事之人,要严守秘密,不许轻提当年之事,当时我一听到这个话,心里就不以为然,认为他们三个太没一点儿骨气,失掉了大丈夫的气概,敢做而不敢为,走着瞧好了,这件事不发便罢,一但对头查访出来,不用对头找上来,我就会自动的找去,给他来个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也让那三块废料看一看。”
  另外一个人,哼哼冷笑着说道:“你是狗不改吃屎,那叫天性难移,我刚刚说完你,老毛病马上就犯,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乱嚷一通,据我所知,确有其事,像秦川双魔那么厉害的人物,都栽在人家手里,不是我说一句泄气的话,凭我们哥几个这点玩艺,那更是白给,所以我劝你今后还是少提这件事为妙,给他来个永无……”说至此处,声音突然转低,使旁人根本无法再听到。
  一旁倾耳静听的剑华,二人的谈话,起先尚无所谓,越听越使他的神情紧张,等到最后,只把他听的血涌心跳,吁气发粗,可惜二人的谈话,太过含混,否则的话,再稍为露骨一点儿,剑华就会更行紧张。
  原来那两个人的谈话内容与剑华全家遭害的情形有甚多相似,有了这一线之光,他遂决心将这件事弄个清楚才能安心。
  那两个人经过一阵低语之后,又恢复了原先之态,大声谈笑起来,不过已经换了话题,对刚才那件事却已绝口不提。
  剑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自酌自饮吃喝着,其实他心中可以说是喜忧交集。
  那两个人这餐酒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才起身离去。
  剑华由他们的谈话中,知道这两个人亦是来参加英雄大会的,知道他们一时决不会离开此地,但他还是有点儿不放心,遂也赶紧结付酒帐远远地坠在二人身后。
  前面那两个人在街上东荡西逛了一阵子,才相携走回他们的宿处。
  剑华远远地见那两个人走进一个有名叫天赐客店的店里面,他也紧跟了进去,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迎着他问道:“小客官,要住店吗?”
  剑华将头微点。
  伙计在他周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说道:“请随我来。”
  剑华跟在店伙计的身后,但他的两眼确始终未离开那两个人,一直看着他们进入对面上房之内,这才将目光移开。
  伙计一直把剑华领进一间又脏又小的小屋里,看剑华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意思,他这才转身离去。
  此时剑华的全部精神都放在对面正房里的那两个人身上,房间的干净大小与否,他是无所谓的,只要有个容身的地方,监视住那两个人就行啦。
  晚饭过后,他向店家借来一付笔砚,简短地写了一封信,拿到镇上无人处,一声清啸,将雕唤了下来,将那封信系在墨雕颈处然后抚着它的头顶说道:“墨儿,这封信是给我师兄的,你将它送到成都之后,就赶紧回来,我尚有用你之处。”
  墨雕一声低鸣,振翅飞去。
  剑华抬头看着墨雕,一直完全隐身不见时,才将目光收回,怀着无限心事,走回镇内。
  一夜无话,第二天巳时的时候,剑华才见那两个人衣冠整齐地走出店外,他和昨天一样,远远的盯着他们。
  那两个人毫无所觉,一路上谈谈笑笑,大摇大摆地向镇东走去。
  走了大约里把路的样子,只见前面一座占地极广的大庄院,坐落在路旁,看样子这座大院宅的主人,今天好像有什么喜庆大事似的,三五成群的客人,如潮涌般的向庄内走进。
  剑华的目的,只在追踪那两个人,其他的事情,都不放在他的心上,所以他虽然进到庄内,而他的双眼,却远远地看着那两个人。
  过了四五道天井,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块占地约有两亩大小的空地,在空地的尽头,搭设着一座高台,上面挂着一块横匾,写着“比武台”三个大字,东西及正面,还架设着三座看台,除了正面的那座看台以外,其余两座看台上,已经有不少人在座。
  剑华只见他所追踪的那两个人,围着比武台看了一遍,嘴角挂着傲然的笑容,竟奔东看台走去,剑华不敢太接近他们,怕他们生出疑心,那个时候自己要想从他们嘴里探出实情,那就要困难得多了,所以他就奔西看台走去,与那两个人遥遥相望,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的得很清楚。
  剑华刚才过于专心一事,根本无暇旁顾,现在坐定之后,再不怕那两个人溜走,一时好奇兴起,遂举目向四周望去,只见有不少人用诧异的目光向他望来,弄得他极为尴尬,心里非常局促不安,脸一红就将头低垂下去,再不敢朝别人看去,心中暗暗想道:“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吗?怎么他们都用这种眼光来看自己呢?”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我们这位忠厚坦诚的小侠,他对人性方面了解的太少,与其说那些人用诧异的眼光看他,就不如说那些人都用鄙视的眼光来看他。因为他貌相平平,衣着朴素,再加上他年纪又小,假若他不将金钰宝剑背在身上,别人还以为他是来看热闹的,那也就不会惹人注目了,偏偏他又将宝剑背在身上,所以一些眼光短浅之辈才会生出鄙视的心理,认为像剑华那种土头土脑的样子,也想来参加比武吗?
  剑华低着头,感到甚为局促不安,如果他不是为了追踪那两个人的话,早就转身离去,不再受这个活罪了。
  蓦听一阵嘈杂的人声,其中并夹杂着一些鼓掌欢呼声,剑华究竟还是一个童心未退的大孩子,心里虽然感到很不自在,但被这喧嚣声引逗得,遂不由自主地,斜目向正面看台望去。
  只见一个精神矍铄,满面红光,鬓发俱呈白色的老人被一群人拥着走上正面的看台,剑华心中暗暗想道:“这个老人,大概就是此庄的老主人。”他一面打量老人,一面也对老人周围那些人,扫视一遍,突然看到岷山三杰也夹杂在人群中,这一发现,使他心里异常高兴,如果不是怕别人笑话的话,他准会高声招呼。
  突然间他又看到朱书民也夹杂在人群中,这一发现,使剑华感到比发现岷山三杰还要惊喜几分,忘其所以,身形猛地站立起来,离座就准备朝正面看台走去。
  然而他很快地就看出情形有异,因为他见朱书民目光呆滞,双眉紧锁,脸上满布忧愁之容,好像是心怀无限深忧,他见到这种情形,心中不由自主的就是一阵迟疑,脑中在盘算着朱书民的一句话:“弟弟,在人多的地方,你最好装着和我不相识,非不得已,不要和我打招呼。”
  就在剑华迟疑不决之际,朱书民也看到了他,只见他神情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展露出惊喜之容,然而这惊喜之容,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瞬即收敛,立刻换上一付冷漠无情的脸色,对剑华将头微摇,目光马上就移向别处。
  朱书民这种冷漠的神色,落入剑华眼内,顿时使他感到犹如凉水浇头,神情黯然若失,身形缓缓地坐了下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朱哥哥在这一日之间,为何会有如此转变,不但变得冷漠无情,甚而竟显出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神色。
  剑华他哪里会想得到朱书民此时心里那种痛苦,比利刃割心还甚几倍,只因朱书民头脑比较冷静,权衡当时的利害而为之,他对剑华知之最深,知道在这种情形下,非如此做法,不能遏止剑华那股热情;打消与自己相晤的念头,并希望剑华一气之下离开此地,所以他才硬起心肠,忍着眼泪,装出那种冷漠无情的样子,否则的话二人均将陷入险境。
  剑华此时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离开此地,但是他一想到父母之仇,毁家之恨能报与否,就在这一念之间,又打消前意,尽量摒除杂念,颓然就座,只希望比武快点儿结束,他好快点儿离开此地,免得多受活罪。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才见那个白发苍苍满面红光的老人,缓慢地站起身来,对周围一抱拳,先客气几句,然后将比武的用意说出。
  原来这个老人竟是威名远播的铁剑镇川南娄子贞,在川南一带极负盛名,提起此人,可以说人人皆知,数年以前才封剑闭门,归隐于故里神青县内,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本意想悠悠闲闲地度过晚年,然而人的名树的影,像他这种人物,除非远遁荒山幽谷,到那无人之处或许能称心如愿,否则要想安度余年,那是不可能的,总会有事情找到头上。
  神青位于岷江西岸,当地居民大部分是靠捕渔为生,所以他们视江中之物,不啻是自己一家人的生命,在自己的范围以内,不允许他乡之人擅动分毫,所以每遇有越界之事发生,双方一言不合,往往不惜以生命相搏,每年因此丧生的人可以说是不胜枚举。
  后有高明之士看到这种情形,认为长此下去,不是善策,才出头兴立渔帮组织,再遇有类似事件发生时,即有帮中选派代表出面交涉,此种办法,收效甚佳,自此之后流血事件绝少发生,从此代代相袭,均能遵守祖宗的规定。村与村之间,已不再仇眼相视了。
  神青在沿江一带,天然的环境优于他乡,水流深而缓慢,所以渔产甚丰,尤其届临渔季之期,出江操作的船只,都是满载而归,其他乡镇之人,看到这种情形,均投以羡慕的眼光,但属于祖种,只有自认命运不好,而无话可说。
  近数月来,神青以南的十余村镇,突然联合组立一个起名叫卫滨的渔帮,成立之初,并来邀请神青参加,神青当然不会答应,一口拒绝,当时他们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然而自卫滨渔帮成立之后,神青水境之内,天天发现有越界捕渔的船只,经神青帮的首领苦口相劝,起初还好,一经劝说,就自动离去,尚能相安无事,但是过了一天又卷土重来,数次之后,相劝竟是无效,两帮遂起冲突,大打出手,结果神青帮因寡不敌众,而遭惨败,伤亡总计二百余人,自此神青的水境,竟被卫滨渔帮强夺过去。
  神青渔帮因人数过少,敌不过人家,但就如此拱手称臣又不甘心,经大家聚合几经筹商,也想不出一个妥善之策,一个个愁眉苦脸,眼看着就要走上绝境。
  就在大家忧心忡忡束手无策的时候,突然有人想到铁剑镇川南就隐居于附近,建议大家如果能将他老人家请出来领导神青帮的话,一定能将失地收回,大家经过一番研讨,均认此为良策,立即选派代表,往求铁剑镇川南,请他老人家看在乡谊的情份上,无论如何也得出马。
  铁剑镇川南在众情难却之下,遂答应下来,等渔民代表走后,几经筹思,认为事情决不会如此简单,内中定有隐情,经他几日夜的明查暗访,这才恍然而悟,原来是铁帮掌从中做祟,他这才感到事情有点儿辣手,因为铁掌帮声势浩大,高手云集,非自己一人之力所能敌挡,此事自己一个处理不妥,一世英名将从此付诸东流。
  铁剑镇川南积思密虑了好几天,还是想不出一个妥善之策,这一日他正闷坐在大厅忧心忡忡的时候,突闻岷山三杰来访,心中大喜,赶紧将三杰迎进大厅,客套几句之后,即将此事与其三人相商。
  岷山三杰闻后,不约而同地将双眉深皱,均感此事辣手,不易解决,一时之间四人愁眼相对默无一语,厅内气氛沉寂已极。
  就在此时家人突然来报,说又有位柳培基大爷来访,铁剑镇州南娄子贞一听,大喜若狂,知道此人一到,自己算是有救了,一切事情都可迎刃而解。
  原来柳培基也是成了名的老英雄,为人机智绝伦,因水上的功夫极佳,有赶浪无丝的美号,与铁剑镇川南是莫逆之交。
  岷山三杰与柳培基也是熟人,几人相见之后,客套几句,即言归正传,铁剑镇川南将事情说出,请柳培基给他拿个主意。
  赶浪无丝柳培基闻后,略加思考即说道:“老哥,此事依小弟看来,铁掌帮早有预谋,其用意不是夺神青这一小段水程,而是想掌握全条江流以遂其私运井砂及海砂的目的,所以此事不是善言能了,唯有用之于武,谈到用武,就凭我们几人的力量,与铁掌帮相对抗,那无疑是卵石相击,所以……”柳培基说至此处,声调突然转低,五人改为密议,良久之后柳培基才又大声说道:“老哥哥,一切就请依计而行。”
  以上这一段是补述,比武的前因,而比武之事,这是柳培基所献议的一部分。
  原来柳培基献议铁剑镇川南,假意应承卫滨帮的要求,将神青帮加入到卫滨帮内,对帮主一职暂不置议,然后以比武贺寿为名,广邀武林同道,到时当着各路英雄之面,突然宣称为了增加比武的兴彩,借机选出一位帮主来,铁掌帮事先毫无准备,决不会派高手来参加,那个时候,帮主一职,还不是唾手可得,同时无形之中,将铁掌帮的势力,摒之于神青县境之外。
  柳培基所思虽甚周密,但铁掌帮已看出此点,对帮主一职势在必得,所以暗中遣派出十余名高手来到,欲借此机会网罗党羽。这是柳培基与铁剑镇川南做梦也想不到的。
  剑华因心有所思,对周围的情形根本无心注意,铁剑镇川南的话,他是一点儿也没听进,神情完全陷进忧思中。
  蓦然当的一声锣响,才算把他从忧思中惊醒过来,连忙举目向比武台望去,原来比武已经开始,他目光到处,只见上面已有二人动上手。
  动手的两个人,一个是年约四旬左右的壮汉,所施展的是武当派的掌法,从其出招换式中看出已有相当火候,另一个是个年约五十余岁的瘦高老者,所施展的拳法,异常怪异,剑华一时竟未能看出此老人所施展的拳法是哪一派别,功力也相当深厚,不过比起另外一人要稍逊半筹。
  两个人拆招换式,转眼就是五十余招,此时那个瘦高老人后力已显不足,出手已不如原先快捷,同时马步散浮不稳。
  而另外那个壮汉则是气定神闲,出拳如风。
  剑华见状心中暗暗想道:“看情形最多不出十招,老人就得败下来。”
  果然不出剑华所料,尚不足十招,那个老人就被壮汉在背后轻轻地按了一掌,如果武功没有相当火候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
  老人心里当然有数,只见他晃身后退,满脸都是愧赧之色,用满含感激的目光对壮汉看了一眼,然后抱拳说道:“承让之情,使在下永铭于心,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说完,立即转身离去。
  壮汉等老人走后,一抱拳正要对台下交待几句,忽见东看台上,一条身影凌空跃起,径向比武台飞掠过来,远远望去,犹飞燕翔空,姿势美妙以极,壮汉见状心中暗赞一声好俊的身法,就在这瞬息之间,那条身影已在空中飘落台上。
  壮汉只觉眼前一亮,举目望去,只见一个猿臂蜂腰,唇红齿白,双目之内神光十足的少年,看年纪最多二十三四岁,站在那犹如玉树临风,英俊已极。
  就在壮汉暗中打量少年之际,那个少年对壮汉一抱拳,满脸笑容地说道:“末学后进,一时技痒,想在前辈台前讨教几招,尚祈不吝赐教。”
  壮汉也赶紧一抱拳说道:“小哥夸赞之语,在下实感汗颜,动手之时,还望小哥手下留情。”
  说完之后,两个人一抱拳,互道一声请,即抽招换式战在一起。
  壮汉由少年上台的身法及其神态之间,看出眼前这个少年武功已有相当火候,身手一定不弱,所以他不敢大意,抱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理,所以动起手来,完全是守多攻少。
  而少年因年轻好胜,所以与壮汉恰恰相反,一上来完全是进手招式,攻多守少。
  转眼之间,两个人交手就是三十余个回合,此时少年已尽展师门心法,又是十招过后,他已将壮汉圈在掌风之内。
  但壮汉亦非等闲之辈,已得武当真传,虽然被少年圈进掌风之内,但他却能从容应付,施出武当拳法的要诀,以静制动,所以他能从容应付,不露丝毫败相。
  又是三十余招过去,少年越占越勇,而壮汉还和原先一样,神气间从容不迫,双方都未呈现败相,突然壮汉的拳法骤变,对少年猛攻几招,将少年逼后数尺,他并未乘胜急追,反将身形后跃,然后对少年一抱拳说道:“小哥技拟天人,功力超群,在下自愧莫如,此后尚祈多多赐教。”说完,不等少年说话即撤身离去。
  姜是老的辣,这话一点儿都不假,壮汉未露丝毫败相,为何突然退去,这就是他高明之处,原因他此时已感后力有点儿不济,再看少年还是和原先一样,面不改色,气不发喘,他知道再打下去,自己定是败多胜少,所以他趁着胜败未分之前,自动退下,既显着他有容人之量,又可以保全英名。
  少年见壮汉突然退去,神态之间就是一愣,就在少年微愣之际,突然看见一个黑面老道背上背着一只宝剑,一摇三晃地向台前走来,他距离比武台尚有七八尺远近,只见他全身不动,身形笔直地平地升起,轻飘飘地落向台上,就如四两棉花随风飘荡一般。
  黑面道士立在少年面前不远之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神态之间倨傲已极,双目微启,冷冷地对少年看了一眼,然后缓缓说道:“娃娃,看你年纪不大,能有这种成就,也算是难能可贵,可惜未经名师指点,臻达目前之境,也就算是登峰造极了,如果娃娃想成名武林,跟我回去,再练上个三年五载,保险你一举成名,技压群伦。”
  黑面道士这几句话,把少年气得双目喷火,心胸欲炸,只听他大吼一声道:“呔,黑鬼,少在小爷面前放屁,如果不看在你是出家人的份上,小爷立即叫你血溅五步。”
  黑面道士听后,“嘿!嘿!”一阵刺耳的冷笑,接着说道:“我玄面钟馗自从出世以来,从没有人敢对我如此无理,娃娃想必是活够了,不过我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念你年幼无知,再给你一个求生的机会,如果肯答应跟我回去,不但继往不究,并且还将我这身绝世的神功倾囊传授给你,娃娃,是想死想活,就在你这一念之间,否则,哼,五招之内,如不让你变成我掌下游魂,从此我退出江湖永不见人。”
  玄面钟馗这一报名,只把少年吓得心胆俱裂,一股寒气沿脊而升,心里暗暗叫苦,并暗自埋怨自己道:“龙宗贤呀!龙宗贤!你争的什么胜,好的什么强,看来你这是祸由自取……”
  原来这玄面钟馗成名极早,至今无人知其真实姓名,一身武功诡异绝伦,功力之高在江湖上罕逢敌手,因其手辣心狠杀人不眨眼,与其交手之人,绝少有全身而归者,所以黑白两道都对他畏惧三分,因此给起了一个玄面钟馗的绰号,他所到之处,别人都远远避去,这就是那个少年一闻其名即胆颤心寒的原故。
  玄面钟馗见少年半天不讲话,遂又问道:“娃娃,想好没有,我老人家可没那么多的闲空儿等你再多做考虑。”
  那个少年姓龙名宗贤,出身峨嵋,是峨嵋掌教惠明禅师的第三弟子,一身武功已得乃师真传,一年以前才奉师命下山行道,为人任侠仗义,唯一缺点,就是好争强斗胜。
  玄面钟馗的语音刚落,龙宗贤就将头一抬,只见他银牙紧咬,满脸都是凛然坚毅之容,对玄面钟馗朗朗说道:“前辈所言,晚辈实难从命。”
  玄面钟馗又是几声刺耳的嘿嘿冷笑,然后一字一句地对少年问道:“娃娃,你不要后悔。”
  龙宗贤厉声答道:“黑鬼,小爷心意已决,你何必再多费唇舌。”
  玄面钟馗闻语,双目猛地睁开,只见他那对深凹的眼眶里,两股寒光直射而出,盯在龙宗贤的脸上,鼻孔里沉浊地哼哼两声,双掌就在这时,猛然一翻,遥向龙宗贤推出。
  龙宗贤自闻知眼前这个黑面道士就是人闻丧胆的杀人魔王玄面钟馗之后,知道自己今天是凶多吉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暗中将真力贯运双掌,准备硬拼一下,自己纵然死于他的掌下,也要让他多少带点儿伤回去,不让这恶魔全身而退。
  龙宗贤虽然在凝神沉思,但他的双眼并未离开玄面钟馗,现在见他双目忽睁,两股锐如利刃般的寒光,直向自己射来,他心里一寒,不由自主地当场就打了一个冷颤,同时又见玄面钟馗的双掌遥遥向他推来。
  龙宗贤立刻感到一股无形的寒气逼体而至,他心里已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双足贯力,猛地向右滑出两步,不等身形站稳,已欺身向前斜踏中宫,双掌挟着一股呼呼生风的劲力,径奔玄面钟馗胸腹间的期门、章门两穴击去。
  玄面钟馗见状,嘿嘿一声冷笑,只见他身形微晃之下,已将龙宗贤双掌躲过,并已欺至龙宗贤的左侧,左掌右指一招两式,掌奔左胸,指奔凤尾穴印点而下。
  龙宗贤见自己的双掌完全落空,而玄面钟馗已绕身在自己的左侧,左掌右指疾攻而至,他暗中将牙一咬,不但不撤身自救,只见他下桩不动,上身斜倾,双掌疾如流矢般,径奔玄面钟馗的胸腹推来。
  玄面钟馗想不到龙宗贤在这危迫眉睫之际,竟舍身不顾,反向自己递招而至,看情形想弄个两败俱伤,他是稳操胜算,他当然不会这么干,同时依他的威名,不要说伤在龙宗贤的掌下,就是让龙宗贤摸他一把,他这一生的威名,也就算付诸东流,所以只见他的身形猛地向后飘出一丈有余,避过龙宗贤斜着劈来的双掌。
  龙宗贤见玄面钟馗向后撤出一丈有余,求生之念顿生,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只要自己能跃落地面,这个恶魔就不好意思再追踪而下,那个时候自己就可以暂时脱离险境,以后只要求得恩师做主,就再不怕这恶魔了,他此念一起,也未多加思考,身形平着猛地向外跃去。
  龙宗贤的身形刚一跃离台面,就听身后的玄面钟馗嘿嘿两声冷笑,只见他身形微晃之下,就好像一团黑絮随风飘荡一样,快得无以伦比,眨眼之间已与龙宗贤追了个首尾相连,只见他身悬空中,右掌疾伸,径奔龙宗贤背后按下。
  此时三面看台上的人们就是一阵躁动,其中并夹杂着无数的哎呀之声,认为龙宗贤这一下子是完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眼看着龙宗贤就要命丧当场,突见一团白光,挟着一股凌厉的风声,由西看台中疾飞而出,径奔玄面钟馗的胸前玄机要穴击至。
  玄面钟馗见到这种情形,心中就是一凛,暗暗想道:“由这团白光带出的风中可以看出,此物是被人贯足了内家真力所发出,击中自己任何穴道,都有死于非命的可能。”此时他也顾不得再对龙宗贤下毒手,将右掌猛地撤回,用上了八成真力,迎着白光劈去。只听叭的一声,那团白光被他劈个粉碎,散落下来,但是他的整条右臂亦被震得酸痛不止。他立时恼羞成怒,将这口怨气一齐遣怒到龙宗贤身上,只见他左掌疾翻,一股无形的阴柔劲力,沿掌而生,遥向龙宗贤袭去。
  玄面钟馗这一掌推出,就听得龙宗贤一声惨叫,接着就见他好像是断线的风筝,直向前飞出一丈左右,才扑通一声跌扑在尘埃。
  此时就听到哎呀的惊呼声,从四周连连传来。
  龙宗贤扑伏在地上,喘息一下,然后双掌用力在地上一按,肘臂直立,想将身躯撑坐起来,然而因伤势过重,已是力不从心,肘臂一弯人又扑跌下去。
  三面看台上,有很多人纷纷站起身形,准备趋前将龙宗贤搀扶起来,可是当他们看到玄面钟馗冷酷地立在龙宗贤身侧时,一个个又悄悄地坐了下来。
  铁剑镇川南见到这种情形,心中暗暗想道:“自己身为地主,要是再不出头的话,将来有何颜面去见武林同道。”他边想边将身形站起,然而他的身形刚站起,就被他身旁的二人用力地又将他按坐下来。
  眼看着一代少年英侠,因伤势过重如不及时施救的话,就会魂归离恨,命赴阴曹,所有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这一点儿,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冒此险,趋身上前,一个个只有悲愤填膺,眼望着玄面钟馗敢怒而不敢言。
  突然看到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面貌忠厚,衣着朴素,背上斜插着一把看来相当陈旧的宝剑,但剑柄上古色斑斓,一看就知道是一把古剑,绝非普通俗物。
  这个少年从西看台上越众而出,径奔龙宗贤伏卧处走去,只见他步履从容,好像是不慌不忙,但是他的身形却快的出奇,龙宗贤仆伏之处,离西看台足有二十余丈,也不过是眨眼之间,这少年已走到龙宗贤身侧。
  所有在场之人,足有两三百个人,但却没有一个人看清楚少年所施展的是何种身法,不由得一齐投以惊奇的目光。
  那个少年被这上千只的眼睛看得顿时使他感到赧窘异常,脸一红头瞬即低垂下来,伸手将受伤的龙宗贤从地上扶坐起来,倚在他自己的怀中,举目向龙宗贤脸上望去。
  只见他脸如金纸,口眼紧闭,嘴角不断地向外淌着血水,鼻端也只剩下一丝极微弱的游息,看样子已经是离死不远。
  少年见状,眉头就是一皱,只见他右手疾伸,在龙宗贤胸前的玄机、将台、命门等几处重穴各点了一下,然后将右掌平按在龙宗贤的心坎穴上。
  约有半盏茶的光景,只见这个面貌忠厚的少年,已是面色泛白,汗如雨下,而倚在他怀中的龙宗贤面色却慢慢转红过来,同时嘴眼已可以转动,这个时候,那个少年才将右掌撤回,由怀中取出一只雪白晶莹的玉瓶来,从中倒出几粒丸药,塞进龙宗贤的口内。大约又经过了半盏热茶的光景,龙宗贤已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见状正要开口说话,少年赶紧对他低语一句。
  龙宗贤用感激的目光看了少年一眼,将头微点,然后盘膝坐在当地,看样子是在行功运息。
  那个少年越众而出之时,坐在铁剑镇川南身侧的岷山三杰的老大岷山大侠朱玄同,脸上顿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惊喜之容,同时用激动的声音对铁剑镇川南说道:“大哥,这一下可好了,那位少年英雄有救了。”
  铁剑镇川南正在愁怒交加之际,突闻此语,就是一愣,举目向朱玄同望去,只见他单目圆睁,满脸都是紧张之色,正向前望着,铁剑镇川南顺着朱玄同的目光向前望去,心里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个少年自越众而出以来,对于立在一旁的玄面钟馗就未扫视一眼,好像他根本没有看到玄面钟馗一样,只全心全意地在替龙宗贤治伤,神态之间没有丝毫戒备之态。
  玄面钟馗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一反常态,一对凶眼只愣愣地注视着那个少年而无丝毫表示。
  所以岷山三杰是又喜又紧张,还有一丝丝的愁急,因为他们知道那个少年,虽然身怀绝世武功,但性情却忠厚坦诚,对任何人都不怀丝毫恶意,只知以诚待人,他面对着这个杀人恶魔也无丝毫戒心,怕的是玄面钟馗骤起发难,少年一定会吃大亏,故而他们三个又喜,又紧张,又愁急。
  岷山三杰着急,而另外有一个人比他们更着急几倍,这个人在少年现身救人的时候,只急得他俊脸失色,珠泪滚滚,但他又无法拦阻少年出去,突然他看到玄面钟馗身后不远处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他灵机一动,乘众人不备之际,悄悄地跃登树巅,隐身在茂叶内,双手紧握着暗器,并暗中蓄势以待,看样子只要玄面钟馗对少年有所不利,他就会不顾一切地骤起发难,看他脸上那种对少年关注之情,可以知道他和少年定是谊非泛泛,各位读者不用我说,你们也可以想到此人就是朱书民。而那个替龙宗贤治伤的少年就是小侠剑华。
  原来剑华自看到朱书民那种冷酷无情的神色后,心里感到又伤心,又愁苦,无精打采的呆坐在看台上,对比武台上的情景,看了几眼就觉得索然无味,但他还是继续看下去,等到玄面钟馗上台,他心中已暗暗的对玄面钟馗的功力,生出钦敬之心。
  然而当他听过玄面钟馗那篇倨傲无理的话时,观感顿变,深感此人太过强暴一点儿,同时亦为龙宗贤而担心,认为龙宗贤的确很难与黑面老道走上五招。当两个人一言不合交手刚过两招,突见龙宗贤纵身向台下跃去。
  剑华一见这种情形,知道那个英俊的少年要遭老道算计。黑面老道既然夸下海口,说五招之内要取少年的性命,他暗中早做准备,决不允许少年从容离去。
  果然不出他之所料,少年刚将身形跃起,而那个黑面老道已蹑踪而至,将少年追了个首尾相连,并举右掌向少年背胸切下。
  在这种情形下,依剑华那种仁厚的性格,他决不会坐视少年惨死在黑面老道的掌下,所以他顺手拿起一只茶盅,贯足真力,径朝黑面老道胸前的心坎重穴击去,剑华已经算准,黑面老道非撤手自救不可,否则他也和那个英俊少年步上同一命运之途,不死也要落个终生残废。
  剑华见那个黑面道士果然如他所料,撤招自救,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黑面老道会有那么深厚的功力,一面撤招自救,一面还能挥掌将少年击伤。
  此时剑华对玄面钟馗那种辣毒的心肠,深深地感到厌恶,如果他不是为了另有所谋的话,准会挺身而出,斗斗这黑面老道。
  剑华见那个少年仆卧在地上,半天也没有爬起来,他知道少年所受的掌伤一定很重,可是等了半天,也没看到一个人肯下场,将少年搀扶离去,他心里顿感一阵不忍,同时也对那些平常自称为侠义道之人,深感不耻,毅然地越众而出。
  剑华大智若愚,他替龙宗贤治伤时,在表面上看来他是从容不迫,对玄面钟馗毫无戒备之态,然而他暗中早已蓄劲以待,只要玄面钟馗一有异动,他就会全力地还击过去。
  以上是叙述剑华突然现身的经过,现在且说龙宗贤经过剑华以真力替他疗伤及服药以后,他这才算脱离险境,他经过一阵行功运息之后,除了胸腹之间尚觉得有点儿隐隐作痛之外,再无其他痛苦的感觉,双目徐徐睁开,对剑华看了一眼,嘴唇一动就想说话。
  剑华立在龙宗贤的面前,见他的脸色已渐渐地红润过来,同时鼻息亦渐趋均匀,知道他已无大碍,现在见他张口欲语,连忙摆手制止他,并低声对他道:“这位朋友,你内腑受伤过重,虽然经我用真力替你隔体疗治,又服过我的万应还魂丹,本来已无大碍,但你的真气损耗过巨,一时之间尚不能恢复过来,最少也要再经过三四天以后才能痊愈,现在暂时不开口说话为妙,否则牵动伤势,会将愈期拖长,尊驾住宿于何处,由小弟将兄台扶送回去。”
  龙宗贤闻语,感激万分,一股热泪顿时夺眶而去,用感激不尽的目光看了剑华一眼,低着声音说出四个字“来福客店。”
  剑华将头微点,伸手将龙宗贤搀扶起来,转身就想离去,突觉得身侧风声飒飒,他不用看就已了然于胸,将扶在龙宗贤背上的右手,贯足真力,将龙宗贤向前推出。
  龙宗贤突然觉得身体一轻,被一股浑厚无比的绵软之力,将自己向前托送出去一丈有余这股力量才消失,而自己并未感到丝毫颠跛之状,心中暗暗想道:“这个少年看着比自己还小好几岁,可是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力,由此看来,武功一道,真是学无止境。”此时龙宗贤胸内豪气顿消,感慨万千。
  剑华由始至终对玄面钟馗就未瞬视半眼,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他暗中早做准备,同时他也清楚玄面钟馗决不会让他和龙宗贤就这样从容离去,所以当他发觉身侧风声飒然时,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了放开手脚来对付强敌,假若龙宗贤尚留在身侧,动起手来,一定是碍手碍脚,使自己心神有所牵挂,所以他才暗运真力,将龙宗贤托送出去。

  第十五章:地狱里走一回
  果然不出剑华所料,开始的时候,玄面钟馗确是被剑华那种正义凛然的神态给震住,然而像他那种神傲不群的性格,决不会忍气吞声到底,况且剑华那种神色,分明是没将他看在眼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试想玄面钟馗如何能忍受,假使他无任何表示的就让剑华他俩从容离去,此后他就不用想再称雄江湖。
  所以就在剑华搀扶着龙宗贤举步欲行之际,晃身上前准备将二人拦截下来。
  玄面钟馗的身形不算快,而剑华的动作比他更快,已将龙宗贤托送向前。
  玄面钟馗见状,既惊且怒,双睛巨睁,凶光暴射,盯在剑华脸上,“嘿……”一阵冷笑,说道:“娃娃,你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在道爷的面前如此放肆,依着我往日的性格,早将娃娃劈死掌下,现在念你年幼无知,放你一条生路,不过死罪虽免,活罪难恕,赶紧自断一臂,以示谢罪,同时将那个娃娃留下,撤身一走,从此不再过问此事,否则,我要让你立时血溅当场。”
  剑华闻语,只见他剑眉轩动,面色剧变,怒从心起,杀机陡生,双目之内寒光迸射,盯在玄面钟馗脸上。
  玄面钟馗的目光和剑华直射过来的目光一相接触,心中就是一凛,感到剑华眼内迸射出一种异样光彩,使人不敢正视。
  剑华心里转了好几转,强抑着满腹的怒意,将脸色尽量和缓下来,用极温和的声音对玄面钟馗说道:“前辈命谕,小子应当谨遵不违,只因发肤受之父母,小子天胆也不敢妄动丝毫,得不孝之名。
  “再者晚辈等与前辈之间,并无什么深仇大恨,何以前辈定要赶尽杀绝呢?再说那位朋友已被前辈掌击成伤,这也足以稍舒前辈的愤恨之怀。
  “所以晚辈斗胆请前辈恩怀大开,恕过小子二人,此恩此德晚辈等将永铭不忘。否则……(语调突转低沉)晚辈将自不量力,要做困兽之斗,以图幸存。”剑华这一大段话,可以说是不卑不亢外软内硬。
  玄面钟闯荡江湖数十年,所听所闻,都是极尽恭维之语,从没人敢稍违他的意旨,像剑华这样公开叫阵之语,这还是平生第一次,试想他如何不怒火高升,他一上来,就看出剑华的功力不弱,所以未敢贸然下手,现在再也沉不住气,只听他怒哼一声,接着对剑华骂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以图幸存,你是梦想。”
  他的身形在骂声中一晃,伸出右手,直奔剑华的玄机穴点来。
  剑华一声哈哈长笑,他这声长笑,全凭丹田一口真气发出,听来犹如龙吟凤鸣,一波三折历久不散,直冲云霄。
  剑华在笑声中右足向外斜滑,身形一个回旋,右手一式“寒星奔月”直奔玄面钟馗左眼疾点而至,左手一式“五龙抱柱”直奔玄面钟馗的右手寸关扣来。
  玄面钟馗见状大吃一惊,心中暗暗想道:“想不到眼前。这貌不惊人的少年,竟然身怀绝技,身形之快,招式之奇,自愧不如。”
  玄面钟馗虽然在凝神微思,但他的动作却未停止,只见他甩头,沉左臂,使剑华的两式完全落空,而他的右手并未回撤,五指并拢,一式“斜切玉莲”,挟着一股劲风径奔剑华左肩斜着臂点下。
  剑华见状,心里也是暗暗一惊,不敢稍存大意,将师门绝技三十六路擒点法,完全施展开来。
  只见他的身形飘忽不定,忽东忽西忽前忽后,围着玄面钟馗转个不停,而他所施的招式,更是怪异离奇,忽用擒拿法,忽然又用点穴法,忽然又变成掌法,所以看起来,掌法不像掌法,擒拿法不像擒拿法,点穴法又不像点穴法,无论他用哪一种,而每招每式,总是不离玄面钟馗的各处重穴。
  玄面钟馗越打心越惊,遂也将自己赖以成名的回旋掌法完全施展出来。
  这个时候,东、南、西三面看台上的数百人,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剑华和玄面钟馗。
  两个人时起时落,眨眼之间,就是十五六招过去,剑华不但招式精奇,而内力亦相当充沛,所以越战越勇。
  玄面钟馗是江湖上有名的魔头,内功火候已达登峰之境,所以一时之间也未露败相。
  又是五六十招过去,剑华还是保持原先之态,未显出丝毫疲惫之相。
  再看玄面钟馗,已是守多攻少,玄面钟馗并不是后力不济,支持不住,而是他越打越感到剑华的招式精奥绝伦,使他防不胜防,有几次如果不是他撤招撤地快,就险些伤在剑华手下,他心中暗暗想道:“照这样下去,自己非栽在这个少年手中不可,看来非用自己的独门剑法赢他不可。”他想罢,眼珠一转,就想撤身拔剑。
  剑华对玄面钟馗的神情看得很清楚,见他眼珠一转,已明白他的心意,心中暗暗想道:“决没那么便宜,就让你从容后撤。”想罢,将招式一变,将三十六路擒点法中的“赤手搏龙”、“寒星奔月”、“天外来云”等追魂三式,连环攻出。
  玄面钟馗见剑华的招式突变,而身形也加快起来,围着自己更是飘忽不定,就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剑华的影子,而使他无法分辨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心中一凛,重慑心神,严加防守。
  就在这个时候,玄面钟馗骤见剑华的右手一式“寒星奔月”径奔自己的左眼点来,他不敢怠慢,赶紧将头向右一偏,而左手疾伸直奔剑华右手寸关切来,可是当他的左手刚伸到一半时,就见剑华的左手,五指箕张挟着一股劲风,反向他的左手寸关扣来,逼得他不得不将左手向下沉去。
  而就在玄面钟馗偏头沉手之际,剑华右手一式“寒星奔月”突然变成一式“赤手搏龙”,疾如闪电般,径奔玄面钟馗的左臂劈下。
  玄面钟馗这个时候,刚将剑华的“寒星奔月”、“天外来云”两式躲过,而剑华的一式“赤手搏龙”业已递至,他要想再躲,已经来不及了,就觉得右肩如被五只钢爪抓着一样,环骨一阵剧痛,如被刀割,脑门上立时冒出股冷汗,双腿一软,膝盖一弯,身躯不由自主地向下蹲去,还好那只钢爪一紧即松,左肩环骨的剧痛也随之骤减,玄面钟馗此时如释重负,双腿用力,将下蹲的身躯又给挺上起来,算是没有当场出丑。
  原来剑华一招得手之后,如果他全力施威的话,玄面钟馗这条右臂从此就算废掉了,剑华一时心软,将真力猛地掣回,仅用上三成左右的力量,在玄面钟馗肩上按了一下,就将右手撤回,同时飘身后退。
  玄面钟馗自出世以来,几曾吃过这种亏,一时恼羞成怒,大声喝道:“小杂种,道爷如不杀你,誓不为人。”
  说完伸手抓住背在背后的宝剑剑柄,用力向外一掣,只听一如龙吟虎啸的鸣声,发自剑身,再看玄面钟馗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把犹如一泓清水,寒光森森,长仅二尺左右的短剑,剑尖光芒伸缩不定,一看就知道是一把前古奇珍。
  此时有不少人脱口喊出好剑。
  剑华对玄面钟手上的宝剑,也感到一阵惊讶,心里暗赞一声好剑。
  玄面钟馗听到别人赞美他的宝剑,脸上不由自主的地展露出洋洋得意之色,用手中宝剑,一指剑华说道:“小杂种,还不亮剑,等待何时。”
  剑华见玄面钟馗手持宝剑,那种耀武扬威之色,好像自己一定败在他的剑下一样,心里一动,抿嘴一笑,心里有了个打算。
  剑华不慌不忙地伸手握住斜插在肩上的剑柄,用力向外一抽,剑身同样发出一阵如龙吟凤鸣的鸣声,接着就见一股金光闪闪,霞光万道映日成辉的宝剑,握在剑华手中。
  此时四周传来的不是原先的好剑声,而是啊的惊叫声。
  玄面钟馗见状,脸上的神色倏变,刚才那种扬扬得意之容一变而为惊奇之色,双目不由自主地看看自己的宝剑再看看剑华手上的宝剑,脸上这才露出一丝丝笑容。
  原来玄面钟馗看到他自己的宝剑握在手中,犹如一泓秋水,寒光森森,映日成辉,而剑华手中的宝剑,金光闪闪,霞光万道,映日成霞,两只宝剑各有千秋,谁也不逊色谁,所以他才稍稍放心。可是他此一心事略息,而另一心事又起,原来他打算凭手中利器,来制胜剑华的心意已告幻灭。
  剑华见玄面钟馗半天不开口说话,只将他手中的宝剑,看来看去,剑华误会玄面钟馗生出息事之心,剑华本身就不是一个好狠勇斗之辈,这一误会对玄面钟馗的心意,遂赶紧说道:“老前辈,你我之间,本无深仇大恨,何以定要利器相见,万一收手不及,互有伤亡,那不是一种无枉之灾吗?假若老前辈能化干戈为玉帛的话,晚辈愿大礼陪罪。”
  玄面钟馗闻言,以为剑华怕了自己,不由胆气一壮,对剑华大声骂道:“小狗,要想化干戈为玉帛也可以,赶紧自断一臂,以示赎罪,否则我不让你这小狗变成剑下游魂,死难瞑目。”剑华一番好意,找来了一顿臭骂,只气得他七窍生烟,一声长笑,声贯云霄,历久不散,他此时是怒极而发,比刚才更有不同,他在长笑声中,将身形一晃,直向玄面钟馗欺身而进,同时把手中宝剑用力一抖,一式“吉光抖羽”脱手而出,只见剑尖化出万点金星,映日成彩,直奔玄面钟馗胸前攻至。
  玄面钟馗见剑华长笑声中,竟顺剑向自己攻至,他哪里知道,剑华已是怒极恨极,所以才一反往例先行下手,同时一上来,就全力施展出优昙连环八式剑法,可见剑华此时是怒到何种程度。
  玄面钟馗见剑华手中宝剑,剑尖化成万点金星,一齐罩向自己的胸前,使自己简直无法还手,不由得大惊失色,双足用力猛地向后跃去。
  前文已经表过,这套优昙连环八式,一共只有八招,无头无尾,而每一式与每一式之间,都互相吻合,只要一式施展出来,其他几式就会如江河倒泻,汹涌而至。
  剑华见玄面钟馗要想跃身后撤,鼻孔哼的一声冷笑,只见他剑锋一偏,身形微晃,手中的宝剑已移至玄面钟馗背后。
  玄面钟馗双足贯力,正要向后跃出,突见少年手中宝剑一绕,他根本就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一股冷森森遍体生寒的剑风,已自背后攻来,这一下把玄面钟馗吓得是魂惊胆落,还算他身手不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硬将后退之势改为前跃。
  这一切好像都在剑华的意料中,只见他身形又是微晃,双足向后滑出半步,又挡在玄面钟馗的面前,手中宝剑舞起一团金霞,骤合乍分,一招两式,削足击首,同时攻至,而剑华的左手并未闲着,一招“五龙抱柱”扣住面玄面钟馗的右手寸关。
  玄面钟馗刚将身形向前跃进,就看一团金霞骤合乍分,一招两式,攻首削足,同时攻到,他这个时候再想躲那比登天还难,心中一惨,双目一闭就等着死了,可是他觉得头和足都没有受伤,而持剑的右手腕,却痛彻入骨,不由自主地五指一松,就听当啷一声,手中的宝剑已堕落尘埃,连忙睁目一看,只见那个少年宝剑下垂,对自己怒目而视,而自己堕在地上的宝剑,却被少年用脚跺着,他此时心里就别提有多难过了,对剑华狠狠的看了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纵跃如飞而去。
  剑华见玄面钟馗转身而去,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为止,才将目光收回,犹疑了一下,俯身将玄面钟馗堕在地上的宝剑拾在手中,审视一遍,只见剑柄上刻着玉雪两个古篆字,剑身烂白如银,耀眼生辉,与自己的金钰剑相比,各有千秋,知道此剑也是柄前古奇珍,他手拿着宝剑,脑际出现了两个人的影子,一个是他的朱哥哥,一个是他的萍妹妹,一时之间使他感到甚是为难,不知道这柄剑应当送给哪一个,他犹疑了一阵,还是无法决定,怀着无限心事,走到龙宗贤身侧,对龙宗贤说道:“这位兄台,我有一点儿要事,要先行一步,晚上我会再来看你。”说完,跃身蹿上一座屋顶,纵跃而去,对后面“小兄弟,小兄弟”的呼唤声装做无闻,一直竟回客店,关起门来,倒头便睡,他哪里能睡得下去,不过借此略解心中的烦愁而已。
  剑华虽然是心事重重,一时无法成眠,但躺得时间久了,想的事情太多,脑子感情已很疲惫,自然而然就有了睡意,所以他在朦朦胧胧中,就走进了梦乡。
  他不晓得经过了多久的时间,突觉得脸上一凉,同时有一股使他难以忘怀的甜香,直往鼻孔里蹿进,此时他的神智已经清醒了十之七八,同时耳边不时传来一阵阵低如蚊鸣的啜泣声,他心里一惊,连忙将眼睁开一看,只见一张面孔正俯视着自己,啜泣之声就是此人发出,他不睁眼,那个人还以为他熟睡未醒,现在见他双目倏睁,知道他已醒来,那个人不等剑华说话,已先咽哽着声音说道:“弟弟,弟弟,是我来了。”说完,就将头埋在剑华怀中,大声地抽泣起来。
  剑华此时可以说是惊喜交集,猛地坐了起来,嘴里也连续不断地喊道:“朱哥哥!朱哥哥!”边喊边将朱书民扶起来,将床让出一部分,让朱书民坐在身侧,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而朱书民低着头,抽泣之声较前更大,将头紧靠在剑华肩上,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哭。
  剑华弄得手足失措,不晓得说什么好。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窗下传来一声低沉的喝声说道:“不要脸的东西,还不给我滚出来。”
  虽然是一声低沉的怒喝,但听进朱书民的耳中无疑是平地一声春雷,使他从迷惘中完全苏醒过来,同时把他吓的得心胆俱裂,周身颤抖不止,身形猛地跃离剑华的怀抱,转身就想穿门而出,突然他又回过身来,用双手紧紧捧着剑华的脸,低声连哭带喊叫了几声:“弟弟!弟弟……”然后又哭着说道:“弟弟!我有一言说出之后,你千万不要难过,哥哥我现在马上就要走了,此别也许将成永诀……”
  剑华闻语,心神为之猛地一震,急忙打断朱书民的话,抢着说道:“朱哥哥……”一声朱哥哥刚喊出口来,嘴已被朱书民用手按住,接着又听朱书民颤着声音说道:“弟弟,时间已经不多,听哥哥把话说完,我此去恐怕是死多生少,如果天可怜见,使我能够死里逃生,哥哥一定会再来找你,那个时候,我将永生永世地跟着你,无论是天涯海角,我都和你在一起,永不分离。至于我此去必死之因,现在或将来你都不要追问,现在就是我说了出来,你也无能为力,这是天意非人力所能挽回。”
  朱书民说至此处,已是泣泪成血,语不成声,稍息,又继续说道:“弟弟,我现在心里倒很坦然,对于死,我看得已很淡泊,不足为惧,而我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因为你的心地太过忠厚,江湖经验又浅得很,最易受骗吃亏,此后哥哥不在你的身边,你一个人行走江湖的时候,遇事要三思而后行,一切都要谨慎从事,不要过于激愤,弟弟,哥哥的话要谨记在心。”
  说完将按在剑华嘴上的手一撤,双眼一闭,俯首深情吻着剑华的双唇。
  朱书民的一番哽咽泣语,直把剑华听得血脉偾张,心如刀割,但他心里也生出无限疑问,朱哥哥既然预知自己有性命之险,为何不设法谋救呢?还有正当剑华瞠目凝神深思之际,突感到有一对冰冷而颤抖的香唇,紧压在自己的双唇之上,同时亦感到有一段嫩软酥香的小舌,徐徐送过来,这粒香嫩小舌,一伸一缩之后,就抽了出去,而那冰冷的香唇,亦随着立即离去。
  剑华对朱哥哥的举动,感到异常茫然不解,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举起茫然的目光向朱书民望去,只见朱哥哥泪眼红肿,亦正注视着自己,听他说道:“弟弟,多保重,我走了。”说道我走了三字时,已是哽声、语音混为一体,含糊不清。
  朱书民说完之后,银牙一咬,身形微晃之下,已穿门而出。
  剑华见朱哥哥说走就走,他心里一急,大叫一声:“朱哥哥!”身形亦急忙跃下卧榻,就准备举步向屋外追去。
  蓦闻朱哥哥在屋外哭着说道:“师父!一切都是徒儿不好,与他无关,求你老人家大发慈悲放过他吧!”朱书民的语声刚落。
  接着就听到一个人怒哼一声。
  剑华闻语,神情就是一愣,身形忽然顿止下来,心里暗道:“噢!原来是朱哥哥的师父来了,可是朱哥哥讲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
  剑华思绪未已,心里一阵犹疑,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出去好,还是不出去好,就在剑华迟疑不决之际,就听得朱书民哎呀一声惨叫,这声惨叫传进剑华耳里,使他周身为之一震,心怦怦地猛跳不止,五内如焚,人好像疯了一样,跃出屋门,举目瞬视,恍惚中好像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和一个少年书生并立在天井当中。
  剑华全付的精神都放在朱哥哥身上,故而对这两个人只瞟视一眼,就又将目光移开,急急的向四周巡视过去。
  突然看到朱哥哥一动不动地僵卧在地上。
  剑华见状,心跳得更猛烈,欲夺腔而出,急步上前朝朱哥哥脸上仔细一看。
  只见朱书民脸色灰白,口眼紧闭,嘴角不断向外冒着血水,仆伏在地上,已是一动不动。
  剑华骤睹此状,真可以说是肠断心碎,热泪立如涌泉,夺眶而出,胸腑阵阵剧痛,哭喊一声:“朱哥哥!”伸手将朱书民抱在怀中,用手一探朱书民鼻端,只觉得游息微存,再用手一按朱书民的心房,好像是已停止了跳动。
  这种情形,使剑华倒抽一口冷气,浑身沁出一身冷汗,继而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金星乱舞,接着一阵发黑,人好像失足坠海,轻飘飘地随波逐浪,恍恍惚惚地向后倒去,耳边似乎听到一个人怪声怪气的说道:“老乞婆,你要不要脸,自己的宝贝儿子不争气……”下面的话,剑华就再没听到,自己仿佛进入另一境界。
  只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一处阴风凄凄寒风刺骨的所在,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处此绝境他心里是又急又慌,顿感彷徨无依,但是无论如何总也找不到出路,此时心里不仅是又急又慌,而且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惧怖,同时身心也感到疲惫异常,几达寸步难移之境,心里一阵惨然,认为自己是完了。
  就在这万念俱灰,认为完全绝望的时候,突然觉得命门穴上透进一股暖流运行甚速,瞬即直达四肢百骸,这股暖流好像替自己带来了无限生机,不但疲惫全消,而四周的黑暗好像被烈日蒸溶一样,由厚而薄,由薄而消,突然全部消散,自己眼前大放光明,心中不由得大喜,急忙睁眼一看,见自己置身在一间陌生的高大的屋子里,内心感到无限惊奇,刚才的情景尚依稀留在脑际,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道:“我这是在哪里呀?”略加思索,猛然忆起来,一时心里一阵绞痛,不由得又大声哭喊道:“朱哥哥!朱哥哥!”同时瞬目向身侧左右望去。
  当剑华的目光望到右侧时,突见他的双目一眨不眨地愣视在一个人身上,而他的脸上,也展露出从未有过的惊喜之容,只见他上身猛地坐了起来,惊喜交集地喊了一声师父,满腹的委屈,在这刹那之间一齐涌上心头,心鼻交酸,扑进老侠怀中,已是泪如滂沱泣不成声。
  原来剑华初醒之际,神智还未完全恢复,对刚才的一幕往事,一时未能记起,等神智完全清醒过来,这才又将朱书民受伤之事想起来,所以哭喊一声“朱哥哥”之后,就瞬目向左右望去,剑华初醒双目乍启,因是直视,没有看到自己身侧坐有人,等到他举目左右瞬视时,突然发现恩师智禅子满脸慈祥嘴含微笑的,坐在自己身侧,当时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所以神情之间就是一愣,经他凝目再仔细的一看,不是恩师还有哪一个,一时之间,使他惊喜万分,叫了一声师父,心里顿生孺慕之情,一头扑进老侠怀中,在这刹那之间,把下山以来,积存在心里的悒郁之感,一齐迸发出来,伏在老侠怀中,泣不成声。
  一代奇侠智禅子,自仗剑闯江湖以来,一直到他退出武林,先后已逾数十年,在这数十年当中,老侠仅收了剑华这么一个徒弟,并且又是在晚年所收,从小把剑华扶养成人,所以剑华在终南山习艺之时,与老侠之间,虽是师徒之名,其实比其父子之情有过而不逊,再加上剑华心地善良,禀赋过人,更使老侠对他生出无限痛爱,将自己一身绝世武功倾囊相授,已把剑华当成衣钵传人。
  师徒相聚十余年,老侠对剑华从未疾言厉色地说过一句重话,剑华一遇有心情不娱之时,总是伏在老侠怀中,发泄一下子,每遇到这种情形,老侠总是百般安慰开导,直到剑华心平气和,露出笑脸为止,所以剑华刚才骤见恩师出现在眼前,哪还不故态复萌,伏在老侠怀中,以慰愁肠。
  知子莫若父,知徒莫过师,老侠对剑华来说,可以说是严父、恩师,兼而有之,所以对剑华此时的心情,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清楚。
  只见老侠呵呵一笑,用手把剑华的头慢慢扶起来,用衣袖替他把满脸的泪水擦掉,然后又呵呵一笑道:“傻孩子,已经十六七岁的人啦,怎么还做出这种小儿女之态,快别这样,你心中之事,为师都一一尽知,你放心好了,一切事情为师不伸手便罢,只要为师伸手来管,哪怕是送掉这条老命,也要让你称心如愿!”
  剑华本来就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这一到了老侠面前,就更变成一个小孩啦,只见他破啼为笑,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又记起了朱哥哥,心里又是一阵隐痛,笑容顿敛,脸上立时又罩上一层愁苦之色,热泪滚滚,哽着声音对老侠说道:“师父,朱哥哥,他……”
  老侠不等剑华再说下去,就对他一摆手,接着眉头一皱,轻叹一声,然后说道:“唉!这孩子也太可怜了,身事奇惨不说,偏又遇上这么一个混顽不明的师父,只把这孩子折磨得整日以泪洗面,结果还是未能逃出厄运,被他师父一掌将内腑震成重伤,并有部分内脏已成破碎之状,虽经我用本身真力替他隔体疗治,但因伤势过重,收效甚微,仅能使其在短时日内,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时间已久……你未清醒之前,为师曾筹思甚久,但一时之间,并未想出个妥善之策。”老侠说罢又深深地轻叹一声。
  老侠智禅子的一番话,听入剑华耳中,使他感到好疑惑,又惶急,心中暗暗道:“朱哥哥的恩师是哪一个呢?为什么对自己的徒弟会如此无情……再说朱哥哥的人呢?伤势究竟严重到何种程度……”剑华心中所想到的事,不由自主地就问了出来:
  “师父,朱哥哥的恩师是哪位老前辈,为什么他对朱哥哥会下此重手,难道说连一点儿师徒之情都没有吗?再说朱哥哥的人呢?”剑华一口气,把闷在心里的疑问全部说了出来,同时双目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恩师智禅子,满脸都是惶急期待之色。
  智禅子看了剑华一眼,将头微摇,心里暗叫一声傻小子,然后缓缓说道:“朱小友因伤势过重,需要静静地休养,所以为师将你二人分开两房,他现在在对面客房内,稍停我会带你去,至于……朱小友的恩师是哪一位,此事说来话长……三十余年前,在当时的武林中,提起慈叟、怪婆、毒玄真此三人来,可以说是人人皆知,因为此三个人在当时的武林中,名重一时,武功各有所长,所以极为当时的武林同道所推崇。
  “其中慈叟就是指为师而言,因我性厌杀戮,轻易不出手伤人。
  “毒玄真是指隐居在武夷山博平崖的千臂毒龙玄真道长,千臂毒龙为人阴险而狠毒,其幼遇名师,除学得一身诡谲云波又高不可测的武功外,并练就一身歹毒暗器,不下几十种之多,而他所使用的每一种暗器,都是淬有剧毒,厉害非凡使人防不胜防,当时的武林同道,对千臂毒龙都畏惧几分,不过千臂毒龙很少涉足江湖,所以江湖上只知有这么一个人,而对他的一切知者甚鲜,为师在未归隐之前,曾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与他相遇上,那时为师并不知他就是武林中谈起色变的千臂毒龙,当时我二人同在一家酒楼吃酒,该酒楼的伙计不知因何得罪了这个魔头。
  “竟惹起他的怒恨,对那个酒保猛下毒手,在这种情形下,为师岂能坐视不问,遂于暗中运起混元一气掌,将那个酒保救了下来,这一来使那个魔头恼羞成怒,两人一言不合,遂交起手来,此魔头的功力真够深厚,我二人交手足有数百余招,最后败在为师的先天真气之下,从那次之后,他就绝迹江湖,再未听人提起过,据为师得到可靠的消息,现称雄于滇、黔、川、陕四省的铁掌帮帮主玄掌翻天黎瑶曾就是千臂毒龙的嫡传弟子,如果传说属实的话,此后武林中,将会掀起一场滔天巨波,则你此后行走江湖,对铁掌帮也要特别注意。
  “而另一位怪婆,是指隐居在六诏山翠碧峰的辣手红线胡玉倩,此女在年轻未成名之时,貌美如仙,再加上武功却有独到之处,所以养成她一付高傲而倔强的性格,将天下的男人都不放在眼内,因此树敌甚众,有一次,她落店之时,一不小心而中了敌人的阴谋,被对头用蒙汗药蒙倒,竟告失身受辱,第二天她苏醒之后,才发觉了真相,当时只把她羞愤得几欲自戕而死,后经她冷静的一想,认为自己一死,不是太便宜那几个对头了吗?一股复仇的意念,使她打消了死念,决心追踪仇人雪报辱身之仇。
  “可是她那几个仇家,在得手之后,就远走高飞,一时之间,叫她到哪里去找呢?一晃就是两个多月过去,偏偏她的肚子不争气,春风一度,竟然留下了孽种,逼得她没办法,这才含着满腔的悲愤,远遁六诏翠碧峰,暂时隐匿下来,本意是想等生产之后,即将这个孽种毁去,然后再仗剑下山,无论是天涯海角,也要手刃仇人雪报这辱身之仇。
  “然而等她生产之后,一看竟是一个眉目清秀白白胖胖的男孩子,母爱的天性,使胡玉倩对孩子再也下不了毒手,此际她可以说是矛盾以极,对那个孩子是又恨又爱。胡玉倩就在这种爱恨交集的矛盾情形下,一晃就是一年过去了,小孩已是呀呀学语,同时长得较以前更可爱,更逗人喜欢,此时胡玉倩对孩子就更是爱多恨少,有时她心情不好时,小孩一声妈妈一会叫得她心花怒放愁伤全消,在这种情形下,她曾多次的暗自筹思,认为孩子是无辜,决心扶养长大,随母姓取名维新。
  “某日胡玉倩下山采办日常用品,于返回途中,路经一座荒林,看到一个刚生数月的女婴,被人弃之于地,在女婴身旁不远处,尚仰卧着一个年约六十余岁的老人,看样子也像武林中人,可惜身受重伤已气绝多时,胡玉倩见到这种情形,已看出个大概,知道又是江湖上的恩怨仇杀。
  “她轻叹一声,心里顿时生出无限感慨,一时恻隐之心起,将那个受伤的老人就地草草掩埋起来,将女婴抱回翠碧峰,回到山上她才发现,女婴胸前挂着一件雕工极精的玉锁,在玉锁的上面刻着‘朱淑敏’三个字,胡玉倩的本意是想将这个小女婴的身世查访清楚,然后再将她送交其家人,然而她经过数月的查访,毫无结果,一点儿线索也没有,此刚才算死了这条心,而又打起精神,肩负起慈母之责,就依着女婴胸前所悬玉锁上的朱淑敏三字为名,并计划着,等孩子长大以后,收归在自己门下。
  “胡玉倩来到翠碧峰第三年头上,于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在翠碧峰后得到半部《元阳秘籍》,为一前辈异人所遗留,虽然仅是半部,对胡玉倩来说,已是受益匪浅,经她十余年的苦心钻研,已完全融会贯通,因此她的功力较前大进。
  “在这十余年当中,她除了苦心钻研《元阳秘籍》外,并将自己一身绝技传给两个孩子。
  “就在胡维新与朱淑敏十岁左右的时候,胡玉倩每年必定要下山一次,原来存在胡玉倩心中雪耻之念,并未因岁月的流逝而告以息,相反的十余年来,她没有一天忘怀过,所以就在两个孩子勉强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衣食起居时,这才又仗剑下山,要完成自己的心愿。
  “胡玉倩此时已是三十多岁妇人,但是由于她的内功深厚,并未露出丝毫衰老之态,看起来还像二十余岁的人,容貌之美不减当年,十余年的深山固居,使她性情大变,变得又孤僻又乖张,尤其对那些登徒好色之辈,更是恨之刺骨,犯在她的手中,很难逃得活命,因其手辣心狠,武功又高,在武林中罕逢敌手,故一般武林同道遂给她起了一个辣手红线的绰号,一时声名大震,提起辣手红线来,可以说是人人皆知,虽然如此,但真正看见过她的人,那可太少了,因为她此时心愿未偿,故而形踪异常诡秘。
  “有一年为师远游滇南,一日无意中走进一座山谷里,突然看到一丑一美两个女人,正拼斗在一起,两个人的功力都相当深厚,不过那个丑女人比起那个美貌少妇来要略逊一筹,为师到达的时候,正是那个丑女人被少妇打中一掌,重伤倒地,而那个少妇并不就此算了,相反地却要赶尽杀绝,举掌又向那个丑女人拍去,以为师性格,当然不会见死不救,袖手旁观,所以才跃身上前,将少妇拍出的一掌硬给接了下来,将那个丑女人从万险中给救出来。
  “少妇见状大怒,舍掉丑女人,而和为师交起手来,那个时候她的功力比起为师来还要相去不少,所以交手的结果,她并未讨得便宜,要不是为师手下留情的话,怕不早将她伤在掌下,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为师的对手,这才撤身离去,临去之时,曾对为师大声说道:‘老贼,由你这身装束及容貌上看来,定是自持功力过人,自傲自大的号称终南慈叟智禅子,不过别人怕你,我辣手红线胡玉倩却不怕你,走着瞧好了,终有一天,我会再登门讨教。’说完即纵跃如飞而去。
  “我听完她的话,才恍然而悟,原来眼前这个少妇,就是近几年来,声名大噪的辣手红线,怪不得有如此好的身手,当时我也并未在意,遂转过身来,查看那个丑女人的伤势,那个丑女人因伤致内腑,已呈昏迷之状,好在内功深厚,不致有性命之危,经我用自己的真气替她隔体疗治,再让她服下本门的治伤灵药,片刻之后,即苏醒过来,互相通名之下,才知这个丑女人竟是手辣心狠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百毒蛇母卢八娘,我对她的为人素有耳闻,同时对她的行为早感不满,但是在这种情形下,我只有装做不识,只旁敲侧击地劝说她几句,就飘然而去,想不到我无意中树下一个强敌,可是无意中,也做了一件天大的功德,据闻百毒蛇母自此之后再不为恶江湖,同时深居简出,江湖上很少再看到她的踪影。
  “提起这百毒蛇母的身世来,令人一掬同情之泪,她从小就无生身之父,而其生身之父,是人或是兽,直到如今还是一个谜,原因是其母在未生她之前,是云南一个土著,自幼家境十分贫寒,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姊妹,孤苦伶仃地孑然一身,靠采樵贩卖为生,所以经常独自出入山林,一天她母亲又独自一个跑进一座大山林之内,工作之余感到异常疲倦,遂就地卧息,本意是想休息片刻就赶下山去,谁知她这一躺,迷迷糊糊地就睡熟了。
  “等她一觉醒来,日已偏西,遂急急忙忙起来准备下山,突然觉得下体有异,同时她也猛然记起在睡梦之中,好像有一个遍体毛茸茸的东西,似人非人,似兽非兽之物,伏在她的身上,不过她当时并未感到有异,可能因自己太过疲倦,致不觉察,现在想来并非梦中,而是实事,此时她心里异常难过,但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怀着一颗伤痛的心,走下山去。
  “天下的事就有那么巧,自那天起,她竟身怀有孕,十月临盆,生下一个极丑陋的女孩,自此使她陷进悲惨的境地,同村之人,认为她无夫而孕,对她的行为很感不耻,逼得她一日三餐以野茶野果充饥,终日以泪洗面过着非人的生活。
  “百毒蛇母人虽丑陋,但禀赋极高,任何事情一学就会,并且天生神力,八岁时单臂就可以举起数百斤的重物,除此之外,为人至孝,对她母亲的话从不敢稍违半分,而她母亲的为人又极为纯厚善良,纵然村中之人,对她母女百般欺凌,但并不记恨在心,从未起过半点儿报复之意,知道自己的女儿天生神力,数名壮男联合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故而严辞告诫百毒蛇母不许在外生事,否则的话,就将她逐出家门,再不认她是女儿。
  “起初村中之人对百毒蛇母尚畏惧几分,后来抓住她这个弱点,更变本加利地对她欺侮,有一次她忍无可忍,将几个人打成重伤,受伤的家人找上门来,她母亲赔尽不是,才告平息,因此她母亲气得哭了好几个时辰,百毒蛇母见状,只吓得胆颤心寒,跪在母亲面前,一直等她母亲停止哭泣,心平气和下来,她这才敢站起来,自此后,她再也不敢出手伤人,怕的是又惹母亲生气,所以在路上她一看到同村之人,就远远地躲开。
  “百毒蛇母十二岁那年,突有一位异人由此经过,一眼看到了她,认为是千载难逢的良材,想收她为徒,经向她母亲说出之后,她母亲亦看出此人道貌仙骨不是一普通人就欣然应允,而百毒蛇母说什么也不肯,原因是她不放心母亲一个人留在此地,那位异人对她这种至孝的在天更加赞赏,暗中决定非将她收归门下不可,那位异人当时并未表示所以然,就扬长走去。
  “一个月后,那位异人突又来到,并带来了很多工人,择地兴建了一座很大的住宅,当时百毒蛇母母女,对此抱着无限的怀疑,猜不透此人为什么跑来此地,兴建这座宅第的用意何在,直到住宅建成,那位异人才将用意说出,原来他对百毒蛇母小小的心灵中的想法,早已了如掌指,其所不愿跟自己学艺的原因,就是不放心她母亲乏人照顾,故而兴建住宅,给她母亲住,并买来数名使女,供她母亲使唤,这样就可以解除百毒蛇母的后顾之忧,并答应她,每半年让她回家一次,探望她的母亲。
  “在这种情形下,百毒蛇母还有什么话说,等将母亲的一切都安置好后,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师父走了。”
  前文已经表过,百毒蛇母的本性并不太恶,只因从小就处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中,在她的意识里,根本想不到人与人之间,还有互助互爱,所以才养成她愤世嫉俗仇视众人的性格,自从经过智禅子义伸援手,把她从九死一生中救了出来,又听老侠所说异常悔恨,所以她才下定决心痛改前非,归隐下来,非有重大事情,绝不离开洞府半步,同时对智禅子也怀着感激莫名的心情,将智禅子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印在心里,准备待机报恩。
  人养成了的性格,要想一下子完全纠正过来,那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所以在断魂谷那夜,旧态复萌,要不是剑华及时地出手阻止的话,说不定又会生一幕惨剧,当时百毒蛇母听说剑华就是恩人之徒时,心里立时悔恨交加,并深深地感到痛苦,所以在赠雕之后,就匆匆离去了,返回滇南洞居。
  老侠智禅子将百毒蛇母的出身简单说出之后,顿口稍息,同时闭目微思后,接着睁开一对精光四射的目光,在剑华脸上凝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辣手红线胡玉倩滇南受挫,一气之下就返回六诏山,十余年来,再未涉足江湖,想不到今晚会突然在此现身。
  “关于辣手红线这十余年来的情况,为师因久离武林,一点儿也不清楚,要不是前两天巧逢老友赛神农归耕耘的话,至今尚是一无所知,老友赛神农与辣手红线因是毗邻而居,所以对于辣手红线的一切情形知之甚详,据赛神农对为师道及。
  “辣手红线滇南受挫于为师之后,一气之下就返回六诏山翠碧峰,闭门不出,专心一意地苦练绝技元阳掌,以备日后向为师复仇之用,同时尽心地调教那一徒一子,准备将自己的一身绝世武功,倾囊传授给两个孩子,并暗中决定将来要使这一徒一子,结为连理,并肩联袂行道江湖,可以互相照顾。”
  十余年来的光阴弹指即逝,朱淑敏与胡维新,这两个青梅竹马的师兄妹,随着岁月的激增,一个已变成婷婷玉立楚楚动人美秀绝伦的少女,一个已变成猿臂蜂腰,丰采俊逸的美少年,辣手红线见这双儿女,一个如王蔷再生,一个如潘安转世,在她心目中,认为这是天生的一对,所以就更坚定她当初之念。
  然而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丝毫勉强不得,换句话说,男女之间如果无缘的话,你就是想尽办法,到头来还是落个枉费心机,一无所成,反而一个处置不当,不但会弄巧成拙,说不定全弄得反目成仇。
  说来令人有点儿难以理解,朱淑敏与胡维新,二人是从小一起长大,十余年来,朝夕共首耳鬓厮磨,两情之间应当早通款曲,情愫暗生才对,可是朱淑每对她这位师兄,除了极敬畏外,芳心深处却无丝毫爱慕之意。
  然而胡维新对他这位师妹,则是热情如火爱慕极深,暗中早将这位师妹视为终身伴侣,可是胡维新很快就看出来,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如意,因为每逢其借机向师妹剖心示爱时,师妹总是婉言相拒,神态之间,并隐隐露出厌烦之意。
  胡维新在武功方面,尽得乃母的真传,而其性也酷肖乃母阴狠、高傲、倔强,他对朱淑敏那种冷若冰霜的态度,初时尚能忍耐,而时日已久,遂将他隐藏在心底深处的阴狠性格完全暴露出来,对师妹朱淑敏一改常态,由爱变恨。
  朱淑敏对师兄的心意,她早已了然于胸,她亦常常地暗自思量,认为师兄样样都不错,貌似潘安,功力绝伦,此生能嫁夫如此,亦应感到心满意足,还有何求,她每逢忖思及此,都决定接受师兄的爱意,可是当她一见到师兄时,原先的那种想法,就会消失于无形,总觉得师兄在神色之间有种说不出的阴险可怖,使她准备接受爱意之心,则完全冷下来。
  辣手红线一旁冷目相视,感到爱子爱徒之间,近来好像生疏不少,她还认为孩子们已经长大,当着自己的面,不好意思太过亲昵,故而显得有些生疏,她经一番筹思之后,遂暗中打定主意。
  一日她将朱淑敏和胡维新,双双唤至面前,也未征求二人的同意,就将名份给定了下来,原来她误认二人之间情愫早生,自己这个做师父的,就用不到再征求双方的同意,那样倒显得有些多余,辣手红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胡维新与朱淑敏都感到惊愣不已,同时这两个人心里也是一喜一忧,对胡维新来说,那是求之不得的事,他并暗暗想道:“小妮子,这名份一定,有母亲做主了,我就不怕你再飞上天去。”
  对朱淑敏来说,则是忧心忡忡,一百个不愿意,可是她对辣手红线的性格知之甚详,倔强、任性,说出来的话,自己不听也得听,此时她只有珠泪偷弹,感叹命薄,娥首紧垂,默无一语。
  辣手红线见这一徒一子,均无异言,一个是眉飞色舞,一个是娥首紧垂,露出娇羞无限的样子,她就更断定自己的想法不错,为了使两个人的情感更融洽一点儿,遂命两人从此立即束装下山,到江湖上历练历练,并命二人下山后,先赴终南山一行,暗中打听一下终南慈叟智禅子的行踪,然后将结果用灵鸽报告回来。
  朱淑敏与胡维新唯命是听,二人出得师父的静室,朱淑敏以为师兄还和往常一样,定会过来对自己柔情蜜意一番,她暗中想道:“只要师兄一趋近自己身侧,她就用欢颜相迎。”因为二人之间,名份已定,自此,此身已永属师兄,自己要是还和从前一样,摆出冷冰冰的态度来,那二人之间的情感,不是将永无和谐之日吗!
  她想的虽好,可是事与愿违,师兄不但未靠近自己,软语慰问,相反地嘴噙冷笑,用胜利者的眼光对她睨视一眼,就转身而去,这种情景落入她的眼内,心里一寒,就更感怀身世自叹命薄,黯然神伤地走回自己的卧房,之后,朱淑敏与胡维新之间,不因名份已定,感情倍增,反而使两个人之间芥蒂永存。
  再说朱淑敏与胡维新联袂下山之后,即遵照辣手红线的指示,直向终南山走去,二人到达广原的那一天,正巧碰上剑华夜战秦川双魔,更巧的是朱淑敏与胡维新,那一夜也刚好落在那座店内,当时的情形,他们俩从此看得是非常清楚。
  剑华夜战双魔的那件事,在胡维新脑际根本没留下一点儿印象。
  而对朱淑敏来说,那就大不相同,剑华超绝的武功,仁厚的性格,以及那雄伟英俊的身影,使她对剑华在无形之中,生出了无限钦敬和好感,夜梦里,剑华曾无数次出现于她的梦中,两个人在梦中生疏而认识,由认识,渐渐互相……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回忆着昨夜的梦情,使她感到又甜蜜,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娇羞,她只要一闭眼剑华那稚气未退,惹人怜爱的脸庞,就会憨笑着出现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不召自来,原来这小妮子圾对剑华是一见倾心,少女的心情使人有点儿不可思议,拿胡维新与剑华来比,无论哪一样,胡维新都不会输给剑华,并且他和朱淑敏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来一直都未获得朱淑敏的芳心,而剑华呢!
  仅是这么一面,就使朱淑敏的芳心深处,刻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这难道说,就是佛家所谓的缘吗?真是如此,那我们就太替胡维新叫屈了。
  第二天早上,朱淑敏与胡维新上路时,剑华早在半个辰时前,就已动身上路,朱淑敏望着剑华住过的那间客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怅惆与黯然神伤之感,闷闷不乐地随着胡维新也打马上路,顺着川陕大道,直奔终南山走去。
  当天晚上宿店之后,朱淑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剑华的影子如影附形般,始终盘旋在她的脑际和眼前,她曾几度试图将剑华忘掉,摒除杂念,双目紧闭,强行自己往梦中走去,结果是失败了,只要将眼一闭上,剑华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不仅如此,较日前反而更清晰,如同真人立在自己眼前一般,此时她的心里产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追踪剑华,可是当她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和身分时,又颓丧下来。同时不由自主地低声自责道:“你怎么好意思去追踪人家呢?”朱淑敏整整的一夜都辗转在这矛盾的夹缝中,欲望和理智,在那儿厮拼,在天将放亮的时候,雄鸡的晓啼声,把她从错综的思绪中唤醒过来,她突然感到自己的神心异常清醒,对于昨夜的问题,找到了一个答案,换言之就是被她找到了一个在她看来既正大又光明的借口。
  原来她突然想到昨天秦川双魔等人,在言语中,曾经表明他们是铁掌帮所遣派,依铁掌帮那种浩大的声势,那个憨憨糊糊的大小子(此时朱淑敏根本不知道剑华的姓氏),武功再高也是孤掌难鸣,像他(指剑华)那样心肠仁厚的好人,自己岂能坐视他惨遭铁掌帮的毒手,虽然自己身负师命,但在这种情形下,两事权衡一下,救人危难,要比师命来的得重要。
  因为师父所嘱办之事,晚两天尚无碍,而救人之举,在她看来是刻不容缓,她忖思及此,好像剑华真的遇到极大的危难,她非快点儿赶去不可,此时她的心意,已坚如钢铁,恐怕任何力量都无法再使其改变,跳下床来,将行装草草整理一番,给她师兄来了一个不辞而别,跃出店外,顺着川陕大道,向相反的方向疾驰下去。
  朱淑敏的理智与情欲,在一夜之间的交战下,理智终于是败北了,由此看来,情之一关,使古今中外的多少英雄豪杰,向它俯首称臣,何况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呢?
  朱淑敏经过几天几夜地急赶,在快要到达成都时,才赶上剑华他们,在她策马经过剑华的身侧时,不晓得为了什么,脸有点发烧,心也在跳,始终不敢用正眼去看剑华,仅偷偷地向剑华斜睨过去,当她看剑华那种漠不关心的神情,好像根本没看到自己一样,这种情形,使朱淑敏这小妮子感到很是气愤不平,心中恨恨想道:“这傻小子,真气人,一点儿都不通情理,人家为了他,马不停蹄地疾驰了几天几夜,他不但没有一点儿谢意,甚至连看都不看人家一眼,好!我不再管他的事,到时候要帮着铁掌帮好好地揍他一顿,才能出我这口怨气。”
  朱淑敏因为犯了小性,一路上都是拿马出气,总嫌马走得慢,皮鞭不停地抡在空中,一百多里的路程,居然被他在二三个时辰赶到了成都,找了一家很像样的客店住下,因为白天的气愤尚未消失,所以吃过晚饭,就关门睡下了。
  巧得很,铁掌帮调派来的数名高手就住在朱淑敏的隔壁,几人的谈话,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心里大喜若狂,把白天存在心里的气愤,已抛到九霄云外,心里只在暗暗计划着自己明天的行动,如何设法通知那个傻小子,叫他早做准备,一切都计划好后,几天来的疲意一齐涌出,使她迷迷糊糊的地就走入梦境。
  第二天中午,在酒楼上巧逢剑华,留笺、窃包,怒惩酒保,荒林遇险等节目,见前文。
  再说胡维新,第二天早上突然发现师妹失踪,心里只急得六神无主,在当地等了五六天,也没见师妹回来,他知道发生了意外,就用灵鸽传书告急师父,而他自己继续往终南山打探智禅子老侠的隐居之所。
  辣手红线接到胡维新的告急书信,心里也很不放心,这才连夜下山,就在江畔巧救爱徒,将其强行带回山去,让她在山上足足地调养了快两个月,才又放她下山。

  第十六章:巨耐黑小子
  朱淑敏下山后,一颗心早就飞到了成都,一路上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二三天的时候,她就赶到了成都,结果大失所望,剑华自那夜荒林分散之后,就再未回到成都,这一来,可把这小妮子给急坏了,白天盼晚上盼,总算把剑华给盼回来了,可是她师父也蹑踪而至,不容她分说,带着她就远赴终南找她师兄胡维新。
  在往终南山的途中,就碰上了胡维新,辣手红线带着这一徒一子,又回到成都,准备稍事逗留,就返回六诏,替二人主持婚礼,不过她并未将此事对胡、朱二人说出。
  到达成都的当晚,朱淑敏就偷偷地给剑华送了一封信,约剑华明日中午,在汇英酒楼见面。
  胡维新见到朱淑敏时,心中已生怀疑,对她不辞而别之事大表不满,再加上朱淑敏因做贼心虚,言辞闪闪烁烁,就更引起了胡维新的怀疑,暗中对朱淑敏的行动特别注意,不过他并未对辣手红线说出他的心意。
  辣手红线领着一徒一子到达成都的当天晚上,胡维新虽然怀疑师妹的行动诡异,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师妹会在深更半夜,还往外跑,否则的话,那天晚上他就会发作出来。
  第二天朱淑敏因与剑华有约,不敢让师父和师兄知道,趁二人不备时,就悄悄溜出店外,直奔汇英酒楼而来,她哪里会知道,在她一走出店门,胡维新紧跟着也走了出来,远远地随在她身后,她和剑华在酒楼上的一切情形,胡维新都在暗中看得一清二楚,立时就醋火中烧,对剑华恨得直咬牙,同时他心里也涌上无限杀机,一直等到二人酒足饭饱,分手之后,胡维新暗中跟在剑华身后,借着让路的机会,对剑华猛下毒手,要不是剑华功力深厚的话,一个躲闪不及,不死也得重伤,正当两人相持不下,眼看再有片刻的工夫胡维新就要败在剑华的手下。
  暗中突然有人用暗器偷袭剑华,使胡维新全身而退,没有当场出丑,这个暗中偷袭剑华之人,实在是一番好意,换句话说,他这种举动完全是为剑华着想,此人是哪一个,其用暗器暗算剑华的用意何在?后文自有交待。
  胡维新怀着满腔愤怒,返回客店,准备将一切情形禀报师父,然而辣手红线在其返回客店之前,已动身往神青参加英雄比武大会,留有一张纸笺,命他和朱淑敏明天动身赶来神青,胡维新看罢师父的条谕,一琢磨认为连夜赶往神青为佳,以免夜长梦多,怕朱淑敏再来个不辞而别那就麻烦了,但是他将连夜赶往神青的心意说出后,朱淑敏就大加反对,声言身体不适,她要在成都休息一晚,胡维新已明白朱淑敏的用意,气得只咬牙,不过胡维新是一个工于心计之人,他不露声色,点头赞同,然而他暗中早有打算。
  当夜朱淑敏与剑华在房中的一言一语,他都听在耳内,一怒之下,由镖囊中取出一把摄魂钉来,用满天花雨的手法,向二人打去,其本意是想将朱淑敏和剑华置于死地,想不到竟未得手,师妹闻声急急夺门而出,胡维新在后面紧追,可惜他没有朱淑敏地理熟,所以三拐两拐之下,就失去了朱淑敏的踪迹,等他返回客店,朱淑敏早已回来多时,他未抓到把柄,又不能当面质问,第二天两人见面时,都装做若无其事,各自是心照不宣心里有数。
  剑华所追踪的那两条黑影,是另有其人,阴错阳差地将剑华给引到神青。
  在铁剑镇川南的庄上,朱淑敏发现剑华也在场时,心里是有苦说不出来,她怕剑华冒冒失失地来找她,当着师父的面,那个时候她是百口难辩,所以才用那冷漠无情的神色来对付剑华,使他望而生畏,不敢再趋近自己,那就不怕被师父发现个中秘密了,事后再找到华弟弟解释,相信他一定会原谅,自己这不得已的苦衷,此法果然生效,她目光斜视过去,见剑华痛苦地颓然就座,这种情形看在她的眼内,使她心里阵阵绞痛。
  当天晚上朱淑敏假装身体不舒服,很早就回到她自己的客房内,心潮起伏不定,由黄昏到傍晚,对她来说,就如同度过了几个年头,好容易听到鼓打三更,她这才长吁一口气,草草结束一下,就悄悄地跃出店外,直奔剑华的宿店而来。
  胡维新有了成都那夜的经验,只严密地监视着朱淑敏的行动,等朱淑敏跃出店外,他随后也就跟了下来,远远地坠着朱淑敏,将一切情形都看准后,即急忙返回客店,将事情加油加醋的对师父辣手红线说了一遍,辣手红线怀着信疑参半的心主意,随着胡维新径奔天赐客店而来,伫立在剑华的窗下,倾耳一听,果如胡维新所说,立时怒气填膺,一声怒吼将朱淑敏给叫了出来。
  当时朱淑敏如果俯首认罪,不发一语,任凭师父处置的话,辣手红线最多责骂她一顿,也就不会再深究下去,然而朱淑敏已被情所迷,生怕师父盛怒之下对华弟弟有所不利,一时情急将自身的生死置之度外,不但代剑华求情,并且将一切过错完全揽在自己身上。朱淑敏情急而为的举动,无形中表明了她和剑华的情感已非泛泛,这种情形对辣手红线来说如同火上加油,怒上加怒,一时忍耐不住,才对朱淑敏猛下毒手,一掌将朱淑敏拍出数丈余外。
  辣手红线一掌出手,看到爱徒蜷伏在地上那种惨状,心里顿时悔恨交加,心如刀割,双目之内立即孕满热泪,十年来,师徒相依为命的温馨之情如电光火石般,一幕幕地闪过脑际,使她完全陷进痛苦的回忆中,人好像傻了一样,伫立在当地一动不动,突然一声朱哥哥把她从深思中惊醒过来,寻声望去,只见爱徒被一少年抱在怀中,正在痛哭流涕,辣手红一见状,将胸中的怒气完全迁怒到这个少年身上,心中暗暗想道:“好小辈,要不是为了你,老身何苦对爱徒下此绝情。”
  她越想越气,双掌猛翻,就准备向剑华遥遥拍去,辣手红线的元阳掌,已练到八九成火候,别看这遥遥地一拍,已用上七八成劲力,再说她又是含怒出手,别说是人被她一掌拍中,已万无幸理,就是一块数百斤重的巨石,也会被她拍成粉碎,试想剑华如真被她一掌拍中,那还不当场喷血而死,要是换在平时,别说她拍出一掌,就是再加上几掌,也不会碰掉剑华一根汗毛,现在情形就大不相同了,因为剑华正在悲痛交加神智不清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闪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暗中有人发话,将辣手红线用话给激走,这才将剑华给救了下来。
  剑华听后也冒出一身冷汗,对于那个现身替自己解危之人,内心顿生出无限感激,遂向智禅子问道:“师父,刚才现身替徒儿解危之人,是哪位前辈英雄,这种活命之恩,不啻再生父母,徒儿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敢稍忘这位前辈英雄的大恩大德……”
  智禅子将头连点了几点,接着说道:“华儿,只要你有这种心意就行了,也不枉为师教导你一场,换言之,为师这十五六年的心血,就算没有白费。提起那位现身替你解危之人,说起来也不是外人,是为师的一位多年老友,人称赛神农归耕耘归老前辈,为师退出江湖之后,就再没有和这位大侠来往,所以你不大清楚,也是你的命大,才有这么巧合……你下山不到几个月,为师突然又静极思动,游兴大发,所以在上个月初,为师也就悄然下山,这次为师下山,固然是想一尽游兴,而主要的原因,还是想在暗中对你考查一番。
  “半个月以前,为师就到了成都,在我到达成都的第二天,就碰到这位阔别了将近二十余年的老友赛神农归耕耘,老友重逢,高兴异常,在畅叙离衷时,才由这位归大侠的口中听到你的近况,由那天起为师与归大侠就再未离开过你的左右,所以你和朱姑娘的一切情形,为师都已了如指掌,成都街上,用暗器偷袭你的那个人就是归大侠,原因是不愿你和辣手红线结怨太深,故而暗中相助胡维新。”
  智禅子说至此处,面容一整,语声突转严肃,向剑华问道:“华儿,我来问你,昨天你力挫玄面钟馗所施展的剑法,是何人所授,还有你手中所用的那柄金剑又是从何而来,难道说你已做出败坏师门令誉的事情吗?”智禅子说至最后,声调突然转厉。
  剑华自从跟随智禅子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恩师这么严厉地责问自己,只吓得他浑身一抖,双膝往地下一跪,颤着声音说道:“师父的教诲,徒儿始终牢记心怀,未敢稍违分毫,徒儿天胆也不敢做出见利忘义背叛师门的大逆不道的举动,至于那柄金钰宝剑和那套优昙连环八式剑法,徒儿都是在无意中所获得,如果恩师认为徒儿此举有违师训的话,从此徒儿再不动用那柄宝剑,及在任何情形下也不再施展那套剑法……”剑华遂将得剑学剑的经过,一字不漏地对恩师说了一遍。
  老侠智禅子听过剑华的叙说,知道剑华所说的一切,句句实情,绝无半字虚言,因为知子莫若父,知徒莫过师;况且剑华是老侠从小扶养大的,其纯厚坦诚的性格,早为老侠所深悉,所以老侠对剑华的话深信不疑,老侠心里倒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用那么严厉的态度来责问爱徒,把孩子吓得只打颤,一伸手将剑华拉起来,哈哈一笑道:“华儿,听你刚才之言,分明是你的福禄深厚,才有这么多的奇遇,为师真替你高兴,只要不是得之不义,为师就放心了。”
  剑华悬起来的心,这才慢慢落下来,挥袖将脸上的汗水擦掉。
  老侠智禅子先后一番简短的述说,剑华听过之后闷在胸中的几个疑团都一一得到了解答,如百毒蛇母和恩师的一段恩怨,现身替自己解围的那位英雄,以及朱哥哥。他心中暗道:“朱哥哥现在却变成了朱姐姐。”
  剑华意念至此,朱叔敏和萍姑娘的倩影,双双出现于眼前,历历如真,只见她们二人,都是凄然欲泪,幽怨满面地看着自己,这种情景,使得我们这位初历情场的小侠,顿感彷徨无依,心田深处不时地溢出一丝丝烦乱之感,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声。
  老侠智禅子冷眼旁观,见爱徒的神情愣愣的,脸上隐隐的透出一层痛苦之色,老侠不解其中原委,还以为爱徒担心朱姑娘的伤势而愁伤,老侠也为之一阵黯然,遂轻轻叫了一声“华儿!”
  剑华猛然惊醒过来,连忙向师父望去,只见师父慈祥满面地亦正向自己望着,心里感到一阵温暖,一声“师父”脱口喊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鼻头一酸,两泡热泪不由自主地又涌出眼帘,泪眼模糊地望着恩师智禅子好像有满腹的委屈似的。
  老侠智禅子用手抚摸着剑华的头顶,也轻叹一声,然后无限痛惜的说道:“华儿,你也不要太过愁伤,朱姑娘的伤势虽然很重,但……还不能说是完全绝望了,同时我看朱姑娘生就一付福厚之貌,决不像夭折之相,此刻为师虽未想出疗治朱姑娘伤势之善策,但为师相信冥冥中早有安排,说不定朱姑娘因祸得福获得旷世机缘。”
  老侠智禅子边说边用右手的中指,在茶杯里沾了一滴茶水,然后毫不经意地向窗外一弹,只听嗖的一声轻响,接着窗外就传来哎呀一声低低的惊叫,如果内功不是有相当根基的话,这惊叫之声决不会听到。
  剑华因心绪不宁,所以他根本就没注意到窗外有人,等师父出手之后,这才惊觉,身形一晃,就想向屋外扑去。
  老侠用手一按剑华的肩膀,将头微摇,接着说道:“华儿,来人已退,你不要再出去了,奇怪,此人功力过人而为什么要偷听我师徒的谈话呢?其目的何在?真叫人难以思解,为师要不是心悬朱姑娘伤势的话,一定要追出去以观究竟。”
  说完沉吟一下,又继续对剑华说道:“如果为师估计不错的话,此人决不是为了偷听你我师徒的谈话而来,定是另有所谋,刚才被为师识破逃去,其目的未达,说不定还会卷土重来,少时你留在朱姑娘身侧,要多留意以免被人所伤,为师一个人独留此处,一方面我要张网捕鱼,一方面我要静思片刻,想一想看有没有救治朱姑娘的妥善之策。”说完,拉着剑华的手,迈步出门,径奔对面客房走去。
  剑华默无一语地走在老侠的身侧,看神情好像是对朱淑敏的伤势漠不关心,其实他心里那种惶急非言语所能说出,不过他在师父面前不敢太显露出来,怕师父说他太沉不住气,所以他才勉强装出这种沉着的神态。
  师徒二人相携走进朱淑敏养伤的正房内,此时剑华已无心浏览房内的一切陈设,目光一下子就落在卧榻上。
  只见朱淑敏脸白如纸,口眼紧闭直挺挺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此时剑华心里一阵剧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簌簌地掉了下来,越过师父,直趋榻侧,用手在朱淑敏鼻端一探,感觉到有极微弱的一丝游息,他急忙伸手入怀,取出那枚血凤玉钱,放进朱淑敏的口内,然后用自己的左掌,紧压在朱淑敏的右掌之上,同时右手径向朱淑敏的玄机要穴按下,突然他的脑际闪过一个念头,想起朱淑敏的本来面目时,伸出去的右手,迟迟地按不下去。
  老侠智禅子见状,对剑华的心意已了然于胸,遂沉声说道:“华儿,圣贤之礼固然要遵,但是在这种救人如救火的情形下,一切都可权从而为,只要行为光明,问心无愧,尚有何惧。华儿!你不要顾虑太多,只管照着你自己的意念去做,一切的后果,都有为师替你做主。”
  剑华闻语心里一宽,答应一声:“是师父。”
  剑华一声是字出口,遂即双目微阖,垂目低首,摒除胸中杂念,接着气沉丹田,将本身的真力慢慢地运聚双掌,左掌原式不动紧压在朱淑敏的右掌上,右掌徐徐向朱淑敏的玄机要穴按下,然后展开神医秘籍中隔体疗伤的心法,将运贯双掌的真力,缓缓输进朱淑敏体内,一走经脉,一入内腑。
  约半袋烟的工夫,朱淑敏的气息已由弱转粗,苍白如纸的脸上,也升起一圈淡淡的红润之色。
  再看剑华已是气息吁吁,脸色微微泛白,但是他目光炯炯地一眨不眨地盯视着朱淑敏,脸上却露出极为紧张之色。
  大约又经过了半袋烟的工夫,剑华的脸容较前更加难看,同时挥汗如雨,此时剑华的神色之间,除了因真力消耗过多,人显得异常疲惫外,脸上更布上一层失望后的痛苦之容,只见他颓然的将双掌撤回,然后慢慢地盘膝坐于地上闭目垂首,运气行功,导气入内,使真气在自己周身运行一周,以恢复消耗过多的真力。
  剑华正在运气调息之际,突觉得凤眼穴上,透进一股暖流,这股暖流,瞬即运达周身各处,而刚才那种疲惫之态,随着这股暖流的运行立告消失,他知道这是恩师痛惜自己,不惜以本身的真力,来帮助自己的真气运行,剑华双目微睁用感激的目光看了恩师一眼,然后轻叹一声,沉痛地说道:
  “师父,朱姑娘的伤势异常严重,徒儿刚才用本身真力,替朱姑娘隔体疗伤时,发现朱姑娘的内腑不但有一部分已告破碎支离,并且震离原位,照目前的情形看来,血凤玉钱及真力疗伤,仅能凑一时之效,在百日之内,还可以使朱姑娘的气血缓慢运行,同时丹元的一口真气也不至于立时消散,但是百日一过,玉钱及真力疗伤将失去效用,那个时候纵然得仙丹、灵芝,也将是回生乏术……”剑华说至此处,已是心如刀割,热泪不由自主的又夺眶而出。
  老侠智禅子闻语,双眉紧皱,脸色黯然,仰首望着屋面,深深地思虑顷刻,突然对剑华问道:“华儿,神医秘籍中,难道说就未载有治疗之法吗?”
  剑华哽着声音答道:“据徒儿所知,伤势严重到如此者,普天之下只有千年的成形何首乌和千年以上的雪莲所生的子,可以治愈这种伤势,因为这两样东西,都是凝聚天地间的灵气孕育而成,妙用无穷,功能起死回生,白骨生肌,所以要想治愈朱姑娘的伤势,非在百日之内,找得一株千年以上成形的何首乌,或是一粒千年以上的雪莲子不可,否则……”剑华声音哽咽,已再说不下去。
  老侠智禅子长吁一口气,接着说道:“是的,朱姑娘内腑破碎,普天之下只有这两种灵药可治愈朱姑娘的伤势。但是像这种天材地室,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百日之内,要想找到一株成形的何首乌和千年以上雪莲所生的子,那是谈何容易……据为师所知,这成形的何首乌比雪莲子更不容易找到,因其生无定所,寻觅起来,那还不如同大海捞针一样困难,雪莲虽有固定的生长之地,但据为师所知,此物性喜酷寒,所以多生长在气候高寒之地,听人传言,天山和大雪山的绝顶深处,都出产雪莲这种东西,但是这两处绝顶,不但地势高耸入云,并且成年累月都在冰雪迷漫中,人兽绝迹,同时山势连绵广达万里,试想在这冰雪万里的环山中,要想找到一株生子结实的千年雪莲,谈何容易,所以……”
  剑华闻语,扑通跪在老侠智禅子的面前,脸现坚毅,语声悲切地对老侠说道:“师父,朱姑娘虽然不是被徒儿掌力震伤,但仔细想来,却是因徒儿所招致,万一朱姑娘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徒儿将愧疚终生,所以徒儿想在这百日之内,尽一切力量,也要找得灵药归来,哪怕是因此而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时日紧迫,道路遥远,徒儿想即日登程,远赴康藏交界处的大雪山,寻找千年雪莲子,徒儿此去,如蒙上苍见怜,采得灵药归来,那是朱姑娘福禄深厚,命不该绝,万一徒儿此去身遭不测,那也是徒儿命中注定该得此种下场,那时万望恩师保重,就当没有华儿一样。”
  老侠智禅子听过剑华的一番言语,老怀之内有种说不出的悲怆之感,但他的面容上并未显露出来,反而笑容满面地,说道:“人之生死有命,而富贵在天,华儿,你之心意,为师甚表赞同,为友赴义,这是我辈应有之本色,你在此稍息片刻,为师替你稍事准备准备,天一亮你就可以登程上路。”
  说完,即迈步出屋,在走到门口时,老侠又突然回过头来,对剑华说道:“华儿,你明早上路时,应先赴成都一行,一方面告诉你凌师兄一声,也好使他放心,再者你存于双龙镖局内的那张蜍虎皮,为师暗中已经取去,交工匠用金线钉装成甲,你可以顺便取去,穿在身上以备必需。”说完,才又转身走去。
  剑华坐在床边,双目紧盯着朱淑敏,心里百感交集,思潮起伏,人竟跌进回忆中。

  夜色深沉,星月无光,大地呈现出一片黑暗,天空不停地落着毛毛细雨,阵阵透衣生寒的凛风,夹杂在细雨中,此时除了唰唰的细雨声及嗖嗖的风声外,狼嗥兽啸声不时地从四下里传来,起落不停响成一片,如果置身此境的话,准会感到惧栗可怖,惴惴不安。
  蓦然间狂风骤起,将空际的乌云,吹得如野马奔腾般,向四周散去,顿时风停雨止,碧空如洗,明月高挂,星光闪闪,大地顿时洒上一层灿烂的银光,明亮已极,放目四视,远近情景清晰可辨。
  只见左右后三方都是一望无际的浩瀚茂林,前面则是山峦重叠,峰回壑转,绵连不断的高山峻岭,一条羊肠小径,沿着一条谷溪,由群山环抱中蜿蜒而出。
  借着明亮的月色,向这条小径望去,只见小径上野草没膝荒芜以极,看样子像是很久没人走过,像这种荒山野岭,树海环伺的地方,正是毒蛇猛兽经常出没之地,人若置身于此,随时随地都会遇到危险,所以小径荒芜,罕见人迹,这是意料中的事。
  真怪,在这危险荒无人迹的山中,只见一条黑影在那条荒草芜杂的小径上,正风驰电闪般,向群山之中疾驰着,只见他轻登巧纵,时起时落,捷如狸狐,轻如飞燕,眨眼之间,已攀登上一座峰顶,由此可以看出这条黑影的轻功火候,已达炉火纯青之境。
  那条黑影攀登峰顶后,身形慢慢地顿止下来,在银光灿烂的月色下,出现了一个年约十六岁的少年,穿着一套黄土布的衫裤,背上斜背着一个小布包袱及一柄宝剑,脸上布满疲惫与焦急混合而成的神色,双目之内精光闪烁,正遥向对面白皑皑的峰顶凝视着,由他刚才攀登峰顶的身手及精光闪闪的目光,可以看出这个少年,别看他年纪不大,不但轻功火候已达炉火纯青之境,而内功亦相当深厚。
  这个少年向对面白皑皑的峰顶凝视良久,只见他眉头微皱,伸手入怀取出一张白纸来将目光移向那张白纸,嘴里喃喃自语道:“方向位置都没错呀!怎么看不到东谷的一点儿影子呢?”
  原来这个少年就是小侠谷剑华,他自知道朱淑敏内腑受伤甚重,普通药物已无能为力,非于百日之内,找到千年成形的何首乌或千年结实的雪莲,不能使朱淑敏脱离险境,因为千年何首乌生无定所,百日之内能否找到,希望甚为渺茫,所以他才决心冒险,攀登雪岭绝顶,寻找千年结实的雪莲。
  他离开成都,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他一路上可以说是日夜兼程,不敢有丝毫的耽搁,按照他师父智禅子给他设计的简单路线及里程来计算,今天应当在子时以前赶到东谷,休息一会儿,明天一早就可以攀登雪峰,可是他奔驰了大半夜,不但未能赶到东谷,甚而连一点儿影子也没看到,再看看对面的雪峰,距离自己伫身之处,还有很远的一段途程,所以他伫足峰顶,心里很着急,顿感彷徨无依,不晓得何哪个方向去,才能赶到东谷。
  剑华正感为难之际,何蓦然间看到左侧不远之处现出一盏灯光来,闪闪烁烁摇曳不定,有此发现,使他心里一喜,暗暗想道:“我一路上疾驰而来,都没看到一个人影及一处人家,现在突现灯光,想必是有人居住,先过去看看,打听一下路线,如果离东谷不远的话,今晚就赶到东谷歇息一晚,如果离东谷尚远的话,就在此处借宿一宵明天再做打算。”
  剑华忖思已毕,遂不再犹疑,展开身形,径奔那盏灯光疾扑过去。
  正当剑华急急地向前疾走之际,耳边蓦地传来一阵凄厉刺耳扣人心弦的狼嗥声,由其起落不停混杂一片的情形中,可以听出来,这群狼为数还相当不少,最少也有一两百头,剑华心里一惊,暗暗想道:“曾听师父说过这种成群结队的野狼最难应付,数目多还不说,而每一头都是不顾死活地猛扑猛袭,缠绕不休,在这种情形下,功力再好的人,也会有筋疲力尽之时,所以遇到这种情形时,最好事先趋避起来,否则一陷进狼群,那就凶多吉少。”
  剑华一面在心中暗想,一面将身形慢下来,他可不敢大意,凝聚目光向四围注视过去,本意是想看一看狼群是在哪个方向,自己好决定行止,可是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一只狼,而耳朵却听清楚了,这群狼嗥叫声,是从有灯光的那个方向传过来。
  剑华眉毛一皱,心里也拿不定主意,顿感进退两难,前有狼群,后无退路,他在当地沉吟良久,最后他毅然决定,继续朝那盏灯光扑过去,因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之中,那盏灯光是他唯一可以落脚之地,否则只有露宿一夜了。
  剑华忖思及此遂再度展开身形,直奔那盏灯光疾扑过去,大约又走了两三里路的光景,那盏灯光越来越近,而狼嗥之声亦越来越得真切,就更觉得刺耳扣心,使人有不寒而栗之感,此时剑华不敢再和先前一样全力地向前疾驰,将身形放慢下来,同时目光灼灼,不时的向前凝视过去,怕的是一不小心,闯进了狼群之中,那就危险啦!所以他很谨慎地向前趟过去。
  突然间剑华听到在群狼的厉嗥声中,夹杂着一个人的怒吼声,此声入耳,使剑华心里陡然一惊,身形立即停顿下来,重新凝聚目光,向前仔细望去。
  只见前面半里不到之处,有一间小石屋,依水临谷砌建而成,那盏灯光就是从这间石屋内照射出来,而没有看到屋内有人。剑华再将目光,移向小屋的四周,很快地环视一遍,他这一环视之下,心里不由自主地腾腾跳个不住,同时周身也沁出不少冷汗。
  原来剑华的目光到处,看到千百点蓝汪汪的寒星,散布在小石屋的四周,时高时低闪跃不停,同时剑华又隐隐约约地看见一条一条与狗极为相似的东西,密密麻麻地将那间小石屋团团围住。试想剑华骤然发现这么多头野狼,他心里会不生出寒意吗?
  剑华究竟还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受好奇心的躯使,同时也勾动了他的侠义心肠,为居住在石屋内的人而担心,所以他掩掩藏藏地向石屋走过去,如果情势危急的时候,他准备设法帮助屋中之人脱离群狼的围困。
  剑华走到距离狼群和那间小石屋二十余丈之处,遂将身形停顿下来,跃上一棵三数人合抱的巨树上,隐身在密叶中,居高临下比刚才看得更清楚,同时也就更使他胆颤心惊,只见这一群狼,至少也有五六百头之多,大小不一,小的很小,大的竟有小水牛犊那么大,一个个都露出狰狞可怖的神态,长嘴巨张,白森森尖锐的牙齿一齐都露在唇外,并不断的发出刺耳难闻的怒嗥声,目光如炬一眨不眨地向石屋盯视着。
  剑华将目光越过狼群,向那间小石屋望过去,只见这座石屋,一律用数尺长短厚五六寸的青石板砌建而成,有一丈高下,长短四丈有余,看样子是相当牢固,在石屋的左右前三面,围着一道用巨竹削尖,并排捆扎而成的大栅子,足有两丈多高,那群狼干瞪眼,而无法越过这道竹栅,所以个个都是急怒交加怒嗥不休。
  栅子里面有一个畸形怪状之人,他那付形象剑华看后几乎哈哈大笑出口,原因是这个人只有四尺左右高,而两腿奇短,这还不说,而最奇怪的是他的身体横宽,和他的身高相差无几,肩上扛着一条黑光闪闪的扁担,摆动着两条罗圈腿,顺着竹栅走来走去,嘴里不断发出破锣似的吼声,所以剑华看了他这付尊相,差一点儿大笑出口。
  剑华被那个怪人的奇形怪状引得忍俊不止,突然觉得小屋四周的狼群嗥吼声逐渐平息下去,心里感到很奇怪,遂向狼群注视过去,见一个个都侧首向左方的山坡上看着,剑华顺着群狼的目光,亦向左侧山坡看过去,除看到幢幢树影,怪石林立外,任何扎眼的东西也没有看到,心里正感奇怪,突听从一片黑压压的茂林里传来一声尖锐深长的狼嗥声。
  剑华听后心里并未感到什么,因为这半天来听狼嗥的声音,已经习惯了,所以未感意外,双目继续向右侧山坡注视不眨,想看个究竟,因为从群狼的神态中可以看出,定会有什么出人意外之事发生,否则那么多头狼,不会一起向同一个方向看过去。
  那声尖锐沉长的嗥声过后,林中突然射出两点蓝汪汪的寒星,接着由林中蹿出一头身躯特长的狼来,直奔这个方向疾扑过来,嘴里不断一声一声的嗥吼着。
  剑华见状,轻轻地叫了一声,心说:“原来是一头比较大的狼。”
  因为距离太远,剑华只看到这条狼比其它的狼体躯较大而已,除此之外,并无什么特异之处,心里又猜想道:“这头狼恐怕是群狼之首,所以它一出现,群狼都伏首欢迎,停止嗥叫。”
  后出现的这头狼,速度可真够快,转眼的工夫,已到了剑华眼前数十丈处,身形渐缓下来,此时剑华对这头狼,比原先看得要真切得多。
  只见这头狼,体长足有九尺余,背分二色,前半段是灰褐色,后半身呈土黄色,当剑华的目光,向这头狼的肚腹望时,心里为之一震,脸上立时露出极为惊异之容,同时嘴里差一点儿惊叫出声,原来这头狼的腹下,竟然生有六足,试想剑华为何不感到惊异万分。
  就在剑华心感惊异,略微分神之际,更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那头腹生六足之狼,身躯突然拦腰中断,由一个身体而分为两个。
  此时剑华心里不仅是惊奇,并且感到有点儿胆惧,双目巨睁注视不眨,继而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噢!原来是如此啊!”他虽然已看出端睨,但心里的疑问并未完全释去。
  “它们为什么要连在一起走路呢?”剑华边想边向那两头狼分别注视过去。
  只见其中一头,无甚特异之处,而另一头则就不同了,前腿奇短,而后腿又特长。
  这种情形,使剑华突然忆起,这不是恩师对自己说过的那种极为罕见的狈兽吗!
  他将先后所见到的情形又反复地在心里印证一遍,觉得与恩师所说完全符合,他已确认眼前这头东西是狈无疑,心中暗暗打定主意,非将此兽除去不可,否则不但石屋里的这个人性命堪虑,而此后这一方的居民,都深受其害。
  因为狈这种东西机智百出,聪明绝顶,它本身唯一的缺点就是前腿短后腿长,行动异常不便,这也是上天有意如此,使天生毒物必有克制之法,否则人类将永无宁静之日。
  狈这种东西,就因为天生的缺陷,本身无谋生之力,它是狼的一种,所以由生至死都是与狼群居在一起,而它所需要的食物,也依靠着狼替它猎取回来,而狼群出外觅食时,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的时候,就要将它找来依靠着它的机智和聪明来解决,狼与狈是互相利用。狼狈为奸一语就是由此而来。
  狈因为行动不便,出外之时,它必须要将两条前腿紧抱住狼的背上,而利用后腿跑路,否则它走路的速度,将与乌龟不相上下。所以剑华误认为是一条腹生六足的狼,其因就在此。
  再说那条狈来到之后,围着那道竹栅子看了一遍,接着嗥吼一声,张嘴在那道竹栅子上,狠狠地啃了几口,就向后退去。
  群狼见状,就仿效着狈的动作,在那道竹栅子边上,你一口我一口,狠狠地啃起来,一批下来而另一批又上去了。
  前文说过,这道半圆形的竹栅子是用碗口粗细的巨竹,削尖并排捆扎而成,有两丈多高,三尺多厚。
  这么坚厚的竹栅子群狼要想把它啃穿,看来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但是好汉敌不住人多。这道栅子别说是用竹子捆扎而成,就是用上好的钢条铁条捆扎而成,也挡不住群狼这么不顾死活地啃咬,总有一个时候会被啃穿。剑华隐身树上,对一切的情形看得当然很清楚,同时对狈兽的聪明机智,也感到心折,同时也就更坚定了他为世除害的心念。
  盏茶不到的光景,那道竹栅子离地三尺左右处,已现出一条尺来宽,数寸来深的深沟。
  剑华见状,心里感到微微一惊,暗暗想道:“好厉害。自己再不设法将狼群除去或引开的话,这道竹栅子马上就会失去屏障作用,而栅内之人,亦将陷进险境。”
  可是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除狼的妥善之策,心里很急,不由得仰首深思,他这一仰头,妙计抖生,心里一喜,张口哎呀一声大叫。
  剑华这声惊叫,果然收到了效果,引得群狼一齐向他这个方向注视过来,同时有一部分狼,约有数十头之多,嗥叫着直奔剑华存身的这棵大树飞扑过来。
  那群狼跑到树下,仰首望着树巅厉叫不止,个个都做出上扑之势,这正合了剑华的心意,他故意将身形挪到没有树叶的地方,嘴里并不断地发出声来逗得树下这几十只恶狼,凶睛巨睁,看着剑华更是怒嗥不休,但是它们干瞪着眼而没有办法。
  剑华见时机已经成熟,遂不敢怠慢,伸手折下一大段树枝,然后将其折成寸断,托在右掌,贯足真力,施展出打暗器的绝妙手法“满天花雨”,抖手打出,只见一大片黑影挟着轻微的嘶嘶之声,直朝树下那几十头狼的双睛射去。
  剑华满掌的小木枝,刚一出手,树下就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惨嗥声,接着就见树下那几十头野狼乱成了一堆,自相残杀起来,没有多大的工夫,树下已是狼尸遍地,东一头西一头,横在地上,肚子一鼓一鼓地,喘着大气,看样子是离死已经不远了。
  围在石屋和栅子外边的那一大群狼对树下同伴的惨死之状,好像是漠然无睹,无动于衷,只用略显惊疑的目光向树下张望着,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七八头受伤的狼,由地上一跃而起,不辨东西地乱跑乱跳,其中有四五头误打误撞地向群狼那个方向飞窜过去,嘴里并发出凄厉的嗥叫声。
  这四五头身受重伤的狼神智早已不清,一蹿回狼群,和刚才在树下一样,不分敌友瞎着一双眼,就乱抓乱咬起来。
  开始的时候,那些没有受伤的狼,还纷纷地向两旁散开,但时间一久,就忍耐不住,野性大发,对那几头受伤的狼,群起而攻,眨眼的工夫,那四五头瞎了眼的狼,硬生生地被撕成粉碎,而成了同伴的临时裹腹之物,贼子狼心由此可见。
  群狼将那四五头受伤的同伴分食之后,意犹未尽,腹中的饥火倒给引了上来,一个个凶睛巨睁,向四周看去,想再找一点儿可以裹胜利之物,压压饥火,突然看到树下几十具同伴的尸体,它们就如同发现了美味餐点一样,早将同伴的死因抛诸脑后,如倾巢之蜂,一齐飞扑过去。
  剑华举手之力,就铲除了几十头野狼,心里很高兴,但是当他看到围在石屋外的狼群,对同伴的惨死好像是没看到一样,没有一头因此而被激怒,心里正感到失望的时候,就看到又有一大群狼蜂拥而至,立即大喜若狂,将早已准备好的小木枝,照前法施为,迎着狼群又施展出“满天花雨”的手法抖手打去。
  惨吼怒嗥声顿时响成一片,好像数百个春雷一齐逆发,声震四野,久久不散,在这深夜里,使人听后更觉得悚栗难安,而树下此时亦正展了一幕空前绝后的惨烈肉搏战。
  这幕惨烈的景像,看在剑华眼内,他不但未生出丝毫恻隐之心,反而兴高采烈,眉飞色舞,鸣掌称幸,一把一把地小木枝,不断地迎着群狼抖手打去,剑华每次出手,必定有数十点蓝汪汪的寒星应手而熄,惨嗥之声,亦声声相接,继续不断,横在地上的狼尸,也一匹匹地加多起来。
  约有一两顿饭的光景,这一大群野狼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十之六七,剩下来的不足两百头,剩下的这些,都是踞地旁观,始终没离开原地,所以才能幸免于难。
  剑华见自己的妙策竟然有这么丰厚的收获,几日来始终罩布在脸上的愁急之容,在这刹那之间暂时地云霁天朗,换上一付淡淡的笑容,他心里暗暗想道:“看情形差不多了,凭自己和墨儿的力量,足可应付了。”想罢,张口一声清啸。
  剑华的啸声余音未了,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长鸣,接着只看到墨雕鼓动着双翅飞翔而至,飞到群狼的顶空十丈左右处,盘旋不下,嘴里不断地发出清亮铿锵的鸣声,一对圆睁之内,黄光闪闪向剑华看着,看神态只要剑华一声令下,它就会飞扑而下。
  墨雕的出现,使群狠失去了刚才那种凶狼之态,个个都显出又惊又惶的样子,好像知道厄运即将降临似的,一对对的凶睛,仰视着空中的墨雕,嘴里低低地嗥吼着。
  再看那头狈兽亦和其他的群狼一样,失去先前的镇静之态,两条奇短的前腿,已抱在一头灰背白首的老狼背上,一对蓝汪汪的凶睛,不停地向四周瞬视着,看神气是想开溜。
  剑华早就打定主意要将这条狡猾的东西除去,为这一方除去一害,现在见它竟有开溜的样子,他稚气地自语道:“怎么?你想跑吗?恐怕没那么容易吧!”语罢,指着那头狈兽对墨雕大声说道:“墨儿,你千万不要让那个坏东西跑掉,否则!我就不要你啦!”
  墨雕闻语连声长鸣,似在对剑华说:“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完成使命,不让它跑掉。”
  墨雕一边长鸣,一面双翅微收,疾如陨星坠落一般,径向那头灰背老狼和那头狈兽飞扑而下。
  然而那头狈兽和那头灰背老狼,就在墨雕长鸣声中已发力狂奔,径朝左侧不远处的一片矮树丛中疾蹿过去。
  墨雕满怀信心地俯冲下去,心里十拿九隐地会将狈兽伤在自己的铁爪之下,结果大出它的意料之外,竟然扑抓成空,如果不是收势得快,差一点儿触及地面,那头狈兽已向左侧逃蹿过去。
  墨雕性如烈火,好狠勇斗狠,哪吃过这种亏,一时之间怒气大升,劲厉的一声长鸣,铁翅扇得呼呼响声,疾如怒箭离弦一般,贴地掠起直奔那头狈兽飞扑过去,竟将追了首尾相连,眼看着墨雕就要得手,可惜还是迟了一步,那狼狈二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蹿进了矮树丛中,逃过了生裂而亡的厄运。
  墨雕二次落空,可以说是怒上加怒,一时竟激发出它的先天野性,抱定不达目的誓不干休的决心,直奔那片矮树丛飞扑而下,钢爪铁翅一齐运用,只见断木残枝,凌空飞扬,声势好不吓人。
  剑华在墨雕迅扑狈兽之时,他亦手持金钰宝剑跃下树来,脚尖一点儿地面,身形二次跃起,掠进狼群之中,左掌右剑,刺拍而下,眨眼的工夫,已击毙了十余头野狼。
  这一群狼在墨雕出现的时候,神态之间显露出极害怕的样子,然而当它们看到墨雕舍开它们径奔左侧飞扑过去,这才稍释恐惧之心,现在见剑华疾跃过来,认为这是天赐美食,个个又恢复了先前的狰狞之态,朝剑华蜂拥扑去。
  禽兽终归是禽兽,这一群狼知道墨雕厉害,所以神态之间露出害怕的样子,而对剑华则就不然了,不但不怕反而认为这是块美食不能轻易放过,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地扑袭过去。对于同伴的死因,既不多想,也不多看一眼,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美食当前,万勿放过。
  剑华被群狼围在核心,他也不敢大意,因为他知道狼爪之上孕有剧毒,如被抓中,数个时辰之内,就会毒发而死,因此他不敢大意,出掌挥剑运用如飞,始终将狼群逼至数尺以外,而他无论是出掌或是挥剑,从无虚发,所以喀嚓、噗嗤之声,响成一片,不绝于耳。
  只见狼群像潮水一般涌至,又像潮水一般倒下,但这并阻止不住群狼的扑袭,一批倒下又一批补上,真可以说是前—仆后继,毫不气馁。
  剑华动着手,心里还在想:“墨儿已经得手了吧!”但是他等了很久,也没见墨雕飞回,就知道事情有了变化,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左侧斜睨过去。
  目光到处,看到墨雕那种急怒交加的神态,他知道事情果不出自己所料,心中又暗暗想道:“少除去几十头野狼,不会有什么大碍,而那头狡诈百出,聪明绝顶的恶狈,非除去不可,否则将留下无穷的后患。”
  剑华心意暗暗决定之后,遂不再多加考虑,双足贯力,身形猛地凌空跃起,一起一落之间,他已经到了十余丈以外,脱出群狼的包围,在那片矮树丛的边缘顿住身形,举目向这片树丛打量一遍,见其长宽足有一亩方圆,其中生着一些不知名的针刺灌木,都有一人来高,他低身向里望去,只见枝叶虬结,黑洞洞的,不露一点儿天光,剑华见状,眉头一皱,慢慢直起身腰,心里暗暗地盘算着想:“只要将这头狡诈的恶兽逼出树丛,就有办法将它除去。”
  剑华不由得凝眸深想,筹思善策,突然看到墨雕那种急怒交加的神态,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大声地对墨雕说道:“墨儿,快不要如此,你速飞临空中,将这片树丛的四周严密监视起来,我自有办法使它出来。”
  墨雕归附百毒蛇母已有数十年之久,由于朝夕相处的原因,已是善解人意,它虽在盛怒之下,而对剑华的话还照样地能体悟于心,只听它立即长鸣一声,飞升空中,盘旋在这片矮树的顶空。
  剑华等墨雕飞临空中之后,晃身跃登那矮树的顶颠,展开凌空虚渡的轻功身法,由此向南仔细搜寻过去,整幅树丛都要快搜寻完了,也没发现那头狈兽的踪迹,心里暗想:“完了,这头恶兽一定趁着墨儿急怒交加,急令智昏的时候,悄悄逃脱而去。”
  他正要放弃搜寻,蓦然看见右侧快要到达林边的地方一片树丛无风自摇,剑华心里一动,身形疾扑而下,用手中的金钰宝剑向下一探,默运真力贯于剑身,然后来回一阵搅动,只见方圆几尺以内,枝叶纷飞,接着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嗥声,一条长大的黄影,由树丛中蹿出,径奔对面山坡的林中,疾奔如飞地跑了过去。
  剑华看得很清楚,不是那条灰背凶狼和那条狡诈百出的恶狈是什么,心里一喜,正要衔尾追去,墨雕已先剑华发动。
  只见它双翅微收,一如流星下泻,这一狼一狈,仅跑出数丈之遥,墨雕已衔尾追至,两只铁爪向前一探,就听得一声冗长的凄厉嗥声。
  再看那头狈兽,胸腹破裂肠脏流了满地,已经气绝身亡,而那灰背老狼,也没能逃出厄运,被墨雕如法炮制,走上恶狈的后尘。
  前文已经表过,这头墨雕是苗岭深山特产的一种巨禽,好勇斗狠,力大无穷,天生地铁翅钢爪,能生裂虎豹,它哪将这小小的一狼一狈放在心上,何况它又是挟怒而来,所以钢爪探处,硬生生地将这狼狈二兽抓死在钢爪之下。
  墨雕完成使命,盘旋在剑华的头顶,连声长鸣,像是在邀功似的。

  第十七章:小金马
  剑华抬头望着墨雕,脸露笑容地骂道:“扁毛畜牲,你也晓得得意自鸣。”
  幸免于难的那几十头野狼,一看情势不妙,早于那一狼一狈受歼之时做鸟兽散,等剑华回头后望之时,已跑得没踪没影。
  这么一耽搁,已是大半夜过去了,剑华抬头望望天空,已是星转斗移,此时总在五更左右,马上就要天亮了,剑华心里默默想道:“看情形不能再歇息了,打听一下路线,就得准备上路。”忖思及此,他脸上又恢复了刚才那种愁伤之情,眼望着连绵不断白皑皑的山峰,心里感到阵阵隐痛,嘴里自言自语的说道:“要是找不到千年的雪莲子,怎么办?”只听他深深的长叹一声“唉!”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向那间石屋走去。
  剑华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恍忽中就看到一张口眼紧闭,面色灰白,呼吸微弱的脸孔,若隐若现的,在眼前晃来晃去。
  同时“弟弟,弟弟……弟……”的呼唤声,也时断时续地在耳边响起。
  这些情形,又将我们这位忠厚的小侠带进了痛苦的深渊,人好像傻了一样,对于自己此时此地,是往哪里走,都不复记忆,只见他越过那间小屋,一直地向前走下去。
  蓦地,夜空深处传来一声破锣似的呼喝声:“喂!白小子,你要到哪里去啊!那些小狼儿,你不打算要了吗?”
  剑华闻声,蓦然惊醒过来,举目向四周一望,见自己伫足之处已在不知不觉中,越过了那间石屋十几丈远,不由得哑然苦笑一声,转身向石屋走去。
  剑华来到石屋的前面,见那个身体又矮又宽的人,肩上抗着那条黑光闪闪的扁担,正咧着一张大嘴向他看着。
  剑华刚才因为距离远,对这个人没能看得太清楚,现在面对面仔细将这个人一打量,要不是他的心情过于愁伤的话,准会大笑出声,原因是这个人长得又难看又滑稽。
  只见他年约十五六岁,皮肤黝黑,比起剑华来黑上一倍不止,身上穿着一套黑不黑白不白,并且是百孔千疮补了又补缝了又缝的衫裤,头上用破布条扎成一根冲天锥的小辫子,而脸上密密麻麻地长了一脸油光发亮的麻子,大麻子套小麻子,而小麻子又套麻子,整个的面庞上,也找不出一小块稍微平坦的地方,再加上他那双罗圈腿及差不多见方的身材,更是出色不少,真可以说是集天下之大丑于一身。
  然而这个人,虽然生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但是只要你对他注视一眼,心里就会产生出一种感觉来,觉得这个人,虽然生的面貌丑陋,而他的心地绝对是善良的,因为憨厚坦诚之态,尽溢言表。
  剑华将这个人打量一遍之后,一抱拳说道:“在下谷剑华,深夜造访,很感冒昧,烦扰之处,尚祈尊驾原谅。”
  剑华的几句话,那个少年听后,神情就是一愣,用手在头上抓来抓去,咕噜着说道:“白小子你说的什么话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喂!你说的是不是人话。”
  剑华闻言,神情也是一愣,真有点啼笑皆非,心中暗道:“这个人为何如此出言无状,张口就骂人。”有求于人,只好忍耐一下,一抱拳准备再说一遍,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到那个少年脸上时,只见他满脸都是茫然之色,两眼愣愣地注视着他,剑华心里恍然而悟,原来自己碰上一个浑人,他知道对付这种人,说话越简单明了越好。
  遂学着对方的口气说道:“黑小子……”剑华一句黑小子刚一出口。
  那个丑少年就哇呀一声惊叫,接着说道:“白小子,你怎么知道我叫黑小子呀!我和我娘都没告诉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说完,瞪着一双惊疑的目光看着剑华。
  剑华哪里知道,这个傻小子就叫黑小子呢!他不过是看对方的特别黑,冲口叫出而已,现在误打误撞地给碰上了,可是他怎么向对方解释呢?因为这种浑人的心眼都特别地直,如果自己说是瞎碰上的,那他一定不相信。
  剑华苦苦筹思,如何才能使这个傻小子相信自己的话是真的,好赶快告诉自己去雪岭的道路。
  剑华从小就受到老侠智禅子的训诲,诚实不欺,信义为先的观念已牢牢地刻烙在他的脑际,要是叫他编出一套谎话来,那恐怕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所以他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说实话对方不相信,说假话他又不晓得怎么说,只见他抓耳挠腮,急得直皱眉头。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如龙吟似的唏呖鸣声,此声清亮悦耳,直达云霄,久久不。
  那个傻小子闻声面露惊喜之容,又张开破锣似的喉咙,对剑华大声嚷道:“白小子,小金马又出来了,我们快一点儿抓住它。”说完,不等剑华表示可否,一伸手就将剑华的右手抓在掌中,拖着就向右侧一道深谷里跑。
  剑华骤不及防右手已牢牢地被少年抓住,他立刻感到被抓之处,如同罩上了五条铁箍,手骨生痛,剑华不由得大吃一惊,暗道:“看不出这个傻小子竟有如此大的力量,今天多亏是自己,如果换做别人的话,怕不早已骨断筋折。”
  他一面暗想一面默运真力,贯注被抓之臂,一成,二成,三成……五成,这条右臂运上了五成真力,才算把对方的劲力轻轻卸掉,才感到好一点儿,已不像刚才那么砭骨生痛,不过还有一点儿火辣辣的味道,此时,他对这丑少年的天生神力更感到惊异,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五成真力,最少也在千把斤左右,而这个傻小子浑如不觉,可见他刚才并不是全力施为,其力道之大,由此可见。
  剑华默无一语地跟在那个傻小子的后面,心说:“我看你究竟搞些什么名堂。”
  而那个傻小子亦是默无一语,不过他不断地发出嘻嘻之声,显示出他内心里是无比高兴。
  就在这个时候,原先所听到的那声龙吟似的“唏呖!”鸣声,又唏呖、唏呖……地连连传来,不过此时听来却没有刚才那么清亮悦耳,而变得急厉,好像是怒急而为。
  此时,剑华被这种声音感染得,神情在无形之中,有种说不出的紧张,而最奇怪是他对这发出唏呖鸣声之物,产生出无比的亲切之感,可是他对这个东西长的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何以会生出这种感觉呢?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剑华暗暗揣想道:“听声音,好像有点像马叫一样,可是又不完全像,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一时之间剑华根本想不出,这唏呖之声,究是一种什么东西所发出,不过断定,是兽类所发无异。
  剑华聚精深深思索着,企图打破心中这个疑团,对眼前的景物,都无心浏览,只恍恍惚惚地感到,自己进入一条阴沉沉的山谷,而其他一切都不存于他的意识中。
  两个人默默无语地疾走着,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之后,那个傻小子突然停步不前,剑华一惊,身形不由自主地也停了下来,举起茫然的目光,向傻小子望过去。
  只见他满面惊愣之色,双目一眨不眨地向前凝视着,剑华遂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他一眼望去,周身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惊惧。
  原来剑华的目光到处,见一匹周身金光闪闪的小黄马,远远望去好像是用黄金塑铸而成。周身看不到一根杂毛,脖颈上长鬃根根直立,一对铜铃似的大眼,精光四射,直直地向前怒视着,嘴里不断地发出低低的唏呖声,分明是一头异种龙驹。他对这匹马,生出无比的好感。
  而在这小金马的面前不远之处,盘踞着一条奇形怪状之物,它那个样子长得狰狞可怖。剑华就因为看到了此物才生出了惊惧之感。
  只见此物,长着一颗圆如西瓜大小的脑袋,一条三尺多长,而仅有二寸左右粗细的脖子,脖子以下,生着一个圆圆的肚腹,却大得惊人,足有数尺方圆,一条与颈项一样粗细的长尾,在地上不停地来回摆动着,而最奇怪的是赤身无足,全身上下五色斑斓,月光照射之下闪闪生辉,顶上的一对圆睛发出阴森森的墨绿精光,亦正向那匹小金马盯视着。
  看样子二兽却好像有所顾忌,谁也不敢先对谁进击,就这样相持不下。
  此时剑华和那个黑小子的神情,也够紧张的,两个人都是屏息静气,双目巨睁,盯视着那一马一怪。
  蓦然间微风过处,飘来了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这股清香,进入体内,周身立时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畅爽之感,剑华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鼻子,可惜微风远飘,鼻端仅闻到了一点儿尚未散尽的余香。剑华心中暗暗想道:“这股香气来得可真有点儿古怪,嗅其味,纯而不邪,清新气爽,使人有百嗅不厌之感,此是……难道说这个地方,生有极为罕见的珍药?”
  剑华正在微微沉思之际,那匹小金马好像有点沉不住气,已骤起发难,一声唏呖的怒鸣,身形凌空跃起,直奔那条腹大颈细的怪物直扑过去。
  就在那匹小金马凌空下扑的刹那之间,剑华突见它的四蹄散开,分成数趾,而每趾与每趾之间,都有一层薄膜相连,这还不算,而每趾的最前端,隐隐约约地都露出一根黑光闪闪的甲爪。
  剑华看到这种情形,心里更加惊异,同时脑际忆起恩师对自己叙述的往事……救自己出险的那匹雪顶红,不是就有这种现象吗?此时一忆起往事,就联想到父母惨死的血海深仇,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悲愤凄酸之感,亦陷进黯然神伤之中,把当前的一切情景又置诸于脑后。
  哇呀一声怒吼,把剑华从黯然中惊醒过来,他连举目向前望去,一幕亘古罕见的奇景出现在他的眼前。
  只见那一马一怪,已双双倒在地上,小金马用嘴将那条怪物的细长颈项紧紧咬住,而那怪物也用它那细长的后尾将小金马拦腰紧紧缠住,在地上滚来滚去,弄得方圆十数丈之内的沙石飞扬。
  那条怪物好像是痛极怒极,嘴里发出扣人心弦的嘶嘶之声,一颗圆脑袋,因脖子受制,不能后弯,而失去了攻敌的能力,只急得它来回摆动不停,企图把脖子从小金马的口里挣出来。
  而小金马的四蹄,也是乱踢乱抓,亦企图将那怪物的肚腹抓住,可是它的腰腹受制,心有余而力不足。双双就这样相持不下。
  那个又黑又矮又傻的少年,对这匹小金马好像是特别喜爱,当他看到小金马受制于怪物时,心里一急,所以才哇呀一声怒吼,抡起他那条乌亮发光的扁担,径奔那马怪扑了过去。
  剑华就是被这声哇呀怪叫惊醒过来的,举目向前望时,除了看到那一马一怪纠缠在一起之外,还看到那个傻小子抡起手中的扁担,向那条怪物的圆如西瓜的脑袋,砸了下去。
  只听嘭的一声,黑小子的扁担一击得而中。
  剑华在一旁看得清楚,心中暗道:“这一下还不把那条怪物砸个脑浆迸裂。”因为刚才的经验告诉他,黑小子抡起扁担由上向下一击之力,最小也在千把斤左右,别说是怪物的血肉之头,就是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也会被击粉碎。
  可是天下的事情往往就会出乎人之意料之外,黑小子这一扁担对怪物好像没有多大损伤,反而将黑小子的扁担弹起好几尺高,如果黑小子不是天生神力的话,那条扁担准会脱手飞去,就是这样,黑小子已感觉有点儿受不了,只见他龇牙咧嘴,将扁担摔在地上,两手不停地一起搓着,嘴里哇呀哇呀地直喊痛,样子是真滑稽,再加上他那付尊相,逗得剑华忍俊不止。
  剑华嘴里虽在笑着,可是他的心里却感到无比地惊异,看出眼前这条不知名的怪物,却非等闲,要是自己不出手的话,黑小子拿它还真没办法。
  剑华手提金钰宝剑,正欲起步之际,突然嗅到刚才那股沁人肺腑的清香气又随风飘来,剑华一怔,就在这眨眼工夫,那股香气却越来越浓郁芳烈,好像就发自面前一样,剑华频频抽动着鼻子,将这清香之气连连吸进腹内,同时举目在四周观望,想找到这香气的来源。
  剑华在四周看了半天,也没找到那股香气的来源,这也不过是两三眨眼的工夫,那清香之气骤然渐渐转淡,而最后就剩下又一丝丝余香。
  此时剑华突然惊叫一声“糟糕!”原来他忽然忆起,神医秘籍中曾记载着,大意是:“凡受天地灵气,孕育而成的人间珍品,生谢均有定时,这种珍品,在发出浓郁的芳香之后,就要枯萎凋谢,而在其凋谢之前,不能取到手,如等到其一坠落尘埃则灵气全消形同废品……”
  这段记载在剑华的脑际一闪而逝,使他心里感到很懊丧,暗暗想道:“这种千载难逢的时机,可惜被自己轻轻放过,如果在此之前,自己就开始搜查,也许早将这株珍品寻到了手,有了这株东西,根本就不必再找什么雪莲子,这种由天地间灵气孕育而成的珍品,其功效只在雪莲子之上,而不会稍逊丝毫,由此看来,朱姐姐恐怕是……”他一默想至此,心里就隐隐生痛。
  剑华虽然在默默沉思,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未离开那一马一怪。
  小金马和那条怪物,原先是不分东南西北的,乱滚一起,而现在却突然不谋而合地,双双向一座山洞滚去。
  剑华见状心里一动暗想:“这头小金马与这条怪物,由种种迹像看来,分明已是通灵之物,它们拼命的原因何在呢?如果不是有所为的话,决不会如此拼命,看来定与这株珍品有关。”他越想越对,同时看到二兽,不谋而和地向那座山洞滚去,他心想:“莫非……”
  剑华不及多加思考,身形猛地向那座山洞飞掠过去,立在洞口,正要向里探视一下,刚才那股淡淡的清香,由洞里飘散出来,不过已无刚才那么浓郁。
  剑华就更断定自己的想法不错,他认为时机稍纵却逝,就快步入洞,举目一看,见这座山洞,小的可怜,一共只有两丈左右长短,七八尺宽窄,是一座天然的石洞。
  剑华对这座洞瞬视一遍之后,一眼就看到迎面的洞壁上,一块向里凹进之处,爬着一条一寸粗细,五寸长短的色呈血红通体透明之物,与田里的毛毛虫长得极相似,就是颜色不同而已,而这条血红的虫形之物,好像是死去多时一样,一动不动地爬在那里,淡淡的清香就是由这条血红虫形之物所发散出来。
  剑华看过之后,先是一怔,接着就见他的脸上立时展露出惊喜欲狂之色,只见他急忙伸手入怀,取出一只数寸高下,白如羊脂的玉瓶来,跨步上前,将那条血红虫形之物,战战兢兢地放进玉瓶内,然后将瓶口用绸布紧紧扎起,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就这样瞬息之间,剑华的脸上又展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欣喜之色,很小心的将玉瓶放进怀内,怀着无限兴奋向洞外走去。
  原来剑华刚才得到的那条血红虫形怪物,并非什么有生命的虫类,而是一种名为虫草的草本之物,相传此虫草产于我国滇省的极南端,产量极少,当地人见其形似小虫,故以虫草命之,据传说此草功能补身强血,是一种滋补的圣品,与人参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是什么缘故,此地会出突然出现一株。
  剑华初见此物时,他一时未能认出这是什么东西,略加思索之后,继续记起神医秘籍中亦曾有这么一段记载云:“虫草是一种天地间极为罕见的珍品,功能去病延年,并是治伤的圣品,成长极慢,初生之时,色呈淡红,时日逾久,色泽逾重……千年以上的虫草,非但色呈血红,并且通体透明,其成长至此,不但功能却病,并有起死回生之妙……”
  剑华将这段记载忆起时,想到眼前这条血红透明虫形之物,就是旷世难逢的千年虫草时,试想他心里该有多高兴,生怕一不小心,有所损伤失掉灵气,所以他才战战兢兢的将那条虫草装进事先准备好的玉瓶之内。怀着满腹欣慰,向洞外走去,心里暗暗想道:“总算上苍见怜,使自己此行不虚而朱姐姐也算有救。”
  剑华于无意之中,巧获这千年虫草,由此看来,一啄一饮皆由天定。
  剑华进洞出洞,也不过是几句话的工夫,而恶斗中的一马一怪已经到了生死关头,眼看就要落个两败俱伤。
  原来这一马一怪,都是通灵之物,尤其那匹小金马,更是人间罕见的异种龙驹,力大身轻,性傲而难驯,不遇明主,宁死不肯俯首相从,其来此谷的目的,就是为了想得到那棵虫草,其摘取虫草是另有深意。
  而那条腹大颈细,周身五色斑斓之物,名叫彩龟蛇,是蛇龟交合而成,周身坚如精钢,性最残酷,其体内蕴有剧毒,攻敌之时毒从巨口喷出,无论是人兽遇上此蛇,很难逃过它的毒吻,此蛇已是数百年以上之物,其亦是为了那株千年虫草而来。
  这一马一蛇,都是为了想得到那株千年虫草,所以两者相遇,才不惜以性命相搏,恶斗在一起。
  小金马性已通灵,对彩龟蛇的厉害好像知之甚详,故其一上来,就先发制敌,将彩龟蛇的颈项紧紧咬住,使其无法将体内剧毒喷出。
  剑华进洞之时,这恶斗中的二兽看得很清楚,双双心内大急,怕剑华捷足先登,很想上前阻止剑华,可惜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身被羁绊而无法向前挪动半步,一时急怒交加,野性大发,将心中余恨,完全迁怒到眼前的敌人身上,一个利齿用力想将敌人的颈项咬断,另一个长尾紧缩,想一举将敌人置于死地。
  剑华步出洞外,一眼看到了这种情形,两者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奄奄一息,他目睹此情,心里大吃一惊,而为小金马担心。
  原来剑华第一眼看到那匹小金马里,内心就生出无限喜爱,已存降服之意,现在见它被那条不知名的怪物用长尾拦腰紧紧缠住,被缠之处,向里陷进一二寸有余,所以他心里既惊且急,手持金钰宝剑,正准备晃身上前剑诛怪物,解救小金马垂危。
  蓦地头顶响起一阵呼呼的风声,在这风声之中,夹着一声清亮的雕鸣,他微一怔神。
  就看到墨雕已先他而至,铁嘴在那条怪物的头上连啄几下,很快地就振翅飞起。
  接着就听到几声凄厉刺耳慑人心魂的啼声呱呱,再看那条怪物的顶上双目,已变成黑糊糊的两个深洞,血流如注,缠在小黄马身上的细尾,立即松散,颈项硬从金马口中挣出,垂危之力不可轻视。
  此时怪物因双目已瞎,东西不辨,在地上乱翻乱滚,细尾临空乱打一阵,只见草木纷飞,砂石飞溅,呱呱之声不绝于耳,嘴里并不断地喷出一团一团的淡红之气,草木沾之立显枯萎。
  剑华见状,着实吃惊不小,暗叫一声:“好厉害!”
  那匹小黄马在脱离彩龟蛇的缠束之后,即远远避开,好像深知此蛇垂危之力,不可力敌,故远远避开。
  那条彩龟蛇像这样翻滚了一阵子,足有一盏茶之久,才逐渐停顿下来,肚腹一鼓一鼓地喘着大气,看样子是离死不远。
  此时那匹小黄马,突然四蹄前扬,向那个生长千年虫草的石洞驰进。接着又看到它如一阵风似的又跃出洞外,立在剑华面前不远之处,双目紧紧地盯视着剑华,嘴里唏呖唏呖悲鸣不已。
  这个时候,那个黑小子突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嘴里嘻嘻的傻笑着,向那匹小金马走去,来到小黄马的身侧,双手一按马背,翻身骑了上去。
  那匹小金马见虫草已失,好像知道是被剑华得去,一时之间,心里又焦急又悲伤,冲着剑华连连悲鸣,意思是想剑华将那株虫草给它,然而人兽之间,言语不通,否则剑华准会一掬同情之泪。
  小金马和人一样,情绪欠佳,心神不定,无暇旁顾,所以黑小子掩至它的身侧,它是一点儿都未觉察出来,等黑小子骑在它的背上之后这才惊觉,依它那种高傲的心性,再加上心里正在忧急之际,一时怒火上升,唏呖呖一声怒鸣,后腿一弹一挫,身形一个大旋转,硬将黑小子给甩了出去。
  黑小子刚刚坐上马背,心里正在高兴,哪防到小金马会有这一手,身形顿时被弹临空中,黑小子身形凌空,手足乱舞,嘴里并哇呀哇呀怪叫连天。
  剑华在旁看得很清楚,小金马后腿一弹一挫之时,他就知道黑小子要吃亏,身形一晃,凌空跃起一式“飞燕入林”扑过去的想及时将小金马制住,然而他还是迟了一步,黑小子已被小黄马甩出。
  只听扑通一声,黑小子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双手搓着屁股,哇呀之声较前更频更大。
  剑华一把没将黑小子抓住,而他借势已跃坐在小金马的背上,看见黑小子那种滑稽神态,逗得他竟哈哈大笑起来。
  小金马见走了一个而又来了一个,它心里的气可就大了,故技重施,后腿在地上一弹一挫,准备将剑华也给甩出去。
  剑华正在忍俊不止,见小金马后腿一顿一挫,已猜出他的心意,连忙默运真力,施展出千斤坠的身法,身形就好像钉在小金马的背上,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小金马见自己这一弹一甩,竟未收效,心里就更气了,一声唏呖呖“怒叫,前蹄离地,身形人立而起。
  剑华见状,右手默运真力,在小金马的头顶一按,嘴里底吼一声:“畜牲!找死!”剑华这一按之力,竟用上了七八成真力,硬生生地将那匹小金马直立的身形,给按落下来。
  小金马哪里吃过这种亏,就气得它在地上乱蹦乱跳。
  剑华端坐马背,给它来个不理不睬,任凭小金马乱蹦乱跳。
  一人一马像这样僵持了足有盏茶之久,小金马突然停顿下来,回过关来对着剑华低低地一声欢啸,长大的舌头在剑华手心舐来舐去,状极亲密。
  剑华对这匹小金马,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心里就已经生出无限喜爱,现在看到它这种驯服的样子,心里那种高兴非笔墨所能形容,跃身下地,双手抱住小金马的发面,用手抚摸不停。
  此时小金马,与先前完全变成两样,驯服已极,亦将头在剑华胸前擦来擦去,嘴里欢啸不已。
  一人一马,如老友久别重逢,亲热以极,片刻之后,小金马才将头抬起来,看了剑华一眼,巨睛之内,一颗颗的泪珠滚滚而下,同时用嘴叨住剑华的衣袖向谷外扯去。
  剑华见状,心里惊疑不止,暗想道:“由种迹象看来,这匹小金马已是通灵之物,其所作所为,定非无因而发,我且随它去,看个究竟。”剑华思忖及此,对小金马一挥手,意思是命它头前带路。
  小金马对于剑华的挥手示意,好像完全领会一样,只见它唏呖呖的一声低鸣,又向剑华看了一眼,然后四蹄齐扬,直向谷外飞驰而去。
  剑华对小金马挥手示意之后,即回头向后望去,意思是想唤着黑小子一同走,而那个黑小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悄没声的立在他的身旁,正瞪着一双金鱼眼,怔怔地向他望着,黑小子这付滑稽神情,又差一点使剑华笑出声来。
  剑华忍着笑意,一句话也没说,伸手拉起黑小子就紧蹑在小金马的身后,向谷外驰去。
  黑小子满面都是茫然不解的神色,愣愣怔怔的跟着剑华向前紧跑,跑了约有几十步的样子,他好像有点憋不住啦!突然张开破锣似的喉咙对剑华大声问道:“喂!白小子,那匹小马儿怎么对你那么好哇!是不是你家里养的?”
  剑华闻语知道难题又来了,他心里清楚,这绝不是一言半语,所能说明白的事,索性将头一点儿,表示认可,这样可以免去不少的麻烦。
  黑小子见状,好像高兴异常,张嘴哈哈大笑道:“喂!白小子,你真好。”说完继续笑个不停。
  剑华对于黑小子所说你真好一话其意何在,是一点儿也不清楚,但他并不追问,因为他知道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那就干脆不问,一切都给他来个默认。
  两个人一个是默无一语,闷着头朝前疾走,一个是哈哈的憨笑不止,眨眼的工夫,二人就跑出二三十丈之遥。
  剑华拉着黑小子正在朝前疾走之际,突然看到一条黑影在自己眼前一晃,他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是人是兽,突然感到一股浑厚无比的劲力当胸袭至。
  剑华骤遭突袭,心里一惊,本能地的双足贯力,施展出师门轻功绝技缩地换形来,身形斜着向右滑出,他在这危之一发的情形下,并没有忘记黑小子的安危,于双足贯力之时,也同时运力于右臂,拖着黑小子随着自己的身形向右斜着滑出。
  剑华惊魂甫定,急忙凝眸向前望去,他这一望之下,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只见在溶溶的月色下,当途立着一个身材瘦长,年约六十余岁的老人,身着一袭灰布长衫,足登白袜云履,胸前的几缕银须,随风飘拂不定,远远望去真有种说不出的超尘脱俗飘逸如仙之态,但是这个老人,却生着一张与身材极不调和的面貌,只见老人的脸上神情呆板,面无血色,有种阴森森的感觉,使人望而生畏。
  剑华在打量老人的时候,而老人亦睁着一对精光四射的目光向剑华望来,四目相接,剑华就感到老人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刃直射过来,心里一寒,立时打了一个冷颤。
  就在这个时候,剑华身侧的黑小子,突然将右手从剑华掌中用力挣脱出来,张口一声大叫:“喂!”他这喂声出口,语音未落,人好像骤患奇症,只听他嗯的一声闷哼,立时双目呆瞪,张口结舌,左掌右足举在这里,一动不动地呆立在当地,猛然一看,就好像是从庙里搬来的一尊塑像。
  剑华在黑小子张口大喊之时,他正想出声拦阻,突然看到老人的右手微微一抬,就发出一股轻细的破空之声,遥向黑小子的胸前飞至,这破空之声极为轻细,如果内功没有相当火候的话,很难听辨得出,以剑华目前的功力来论,当然瞒不过他。
  只听剑华轻轻地一声惊叫“糟糕!”他再顾不得出声拦阻黑小子,身形一晃移步上前,可惜还是迟了一步,黑小子已然受制于先。
  剑华见状,心里大吃一惊,急忙举目向黑小子的胸前仔细注视过去,他这一望之下,脸上的神色立时大变,呆如木鸡似的木立不语,顷刻,就冒出一头汗水,沿腮滚滚而下。
  好半天,才见他将牙一咬,运掌在黑小子的胸前几处要穴上倏起倏落地按了一遍,可是黑小子的神态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这一来,剑华脸上的神色就更加难看,手掌颓然地由黑子胸前撤了回来,汗水不断地由体内沁出,人也好像大病初愈,四肢软弱无力,仰首遥望着远山,又恢复了原先之态,木立无语。
  原来剑华起初认为老人所施展的是豆粒打穴手法将黑小子的胸前要穴制住,他心里感到一惊,因为此种豆粒打穴的手法,非具有深厚内功,无法施展,此种打穴的手法,连他自己都没有几成的把握,原因是隔空打穴不难,而隔衣认穴难,眼前老人出手之快,手法之准,分明是一内家高手,故而剑华感到吃惊不小。
  然而当剑华在黑小子的胸前仔细一看之下,心里则更是大吃一惊,神色顿变,汗流浃背。
  原来老人所施展的手法,并不是剑华所猜想的豆粒打穴法,而是比豆粒打穴还要厉害几倍的指风闭穴法,此种独步武林的内家手法,剑华是仅听传闻,而实际根本没见到过,当今武林中,谙此指风闭穴法者,可以说是凤毛麟角,绝少绝少,试想在这荒山的深夜里,剑华突然遇上一位内家的绝顶高手,拦住他的去路,先不论老人的用意是善是恶,就凭这份功力,亦足以使剑华大吃一惊。
  剑华虽然认出了老人的打穴手法,可是他根本不懂得解穴之法,所以木立良久不发一语,心中暗暗筹思解救黑小子的善策,他想了大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最后逼不得已,才施展《金钰剑拳录》中的解穴法,冒险一试,结果还是枉费心机,未能将黑小子解救过来,所以他的神色较前就更加难看,此时他心里的着急和恐惶,非言语所能形容。
  老者自出现到目前为止,始终冷眼旁观,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剑华,一语不发。
  剑华沉默良久,紊乱的心绪才算平静下来,目光缓缓收回,朝老人望了一眼,接着将面容一整,向前紧走几步,在老人面前不远之处顿住身形,一抱拳冲着老人深施一礼,然后极恭敬地说道:“老前辈的神功绝技,使晚辈钦敬万分……未悉仙驾夜临荒谷,有何指谕,尚祈不吝示下,晚辈等洗耳恭聆。”
  老人灼灼的目光在剑华脸上瞬视一眼,对剑华的话,好像没有听到似的,一语不发,双肩微晃,瘦长的身形,如枯叶飘风一般,轻飘飘的径向剑华欺身而进,右掌轻举,一线尖锐的劲风沿掌而出,直奔剑华的右肩斜着切下。
  剑华见老人对自己的话,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一语不发,直向自己欺身而进,他只看到老人双肩微晃,根本就未看清老人如何起步作势,瘦长的身形,好像离开了地面,轻飘飘地一晃就到了自己的面前,左掌挟着一线劲风,直奔自己的左肩斜着切下。
  老人疾逾飘风的身形,使剑华大吃一惊,根本没有功夫再多思考,左肩微塌双足贯力,施展出师门独步武林的轻功绝技缩地换形,身形微晃之下,向后移出一丈有余。
  剑华刚将身形移出,还未站稳,就听老人轻轻地噫了一声,在这噫声未落中,身形一晃,又向剑华欺身而进。
  老人二次进身,身形较前更快,更迅速,同时双掌运展如飞,始终不离剑华的周身要穴,而双掌所发出的一线劲风,较前更尖锐,更凌厉,并且带出嘶嘶嘶破空之声,此声入耳,使人感到有种说不出的魂荡魄动,心弦紧扣之感。
  剑华只感到老人的身形,如影附体一般,无论自己如何闪、挪、腾、跃,将浑身的解数都施展出来,也无法将老人摆脱掉。
  而情形越来越使剑华感到心惊,就在这刹那之间,老人的身形,较前好像更加快速数倍,他只觉得前后左右,同时出现了数十个同样的老人,在围着他转。以剑华那种身手,此时竟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在这种情形下,老人要想伤害剑华,可以说是易如反掌,然而老人好像并未存有伤害剑华的心意,只抱定戏弄而已,剑华的身形快,他的身形亦快,剑华的身形慢,而他的身形也慢。
  剑华由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在闪躲老人,而没有还手,他不还手的用意:认为和老人无仇无怨,能不还手就不还手,怕的是万一收手不及,将老人弄成伤残,那个时候,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第二老人的身形太快,也没有一个适当的机会。
  有了以上的双重原因,所以剑华一直是站在被动的地位,而没有还手。
  老人好像看透了剑华的心意,身形突然由快而慢下来,傲然地对剑华说道:“小鬼!你要是再不还手,惹得我老人家性起,非活活地劈死你不可。”
  剑华闻语,微一沉吟。
  老人见状,怒吼道:“好小子,敢不听从我老人家的话,非给你点儿苦头吃不可。”说完,身形一晃,就到了剑华的身后,右掌在剑华的凤眼穴上按了一掌又跃回原位目视剑华。
  剑华只感到凤眼穴上一阵麻痛,左臂一抬,竟未能抬起,心里一惊,赶紧运起一口真气再度一试,左手始感挥动自如,他知道这是老人手下留情,否则的话,老人再多加上一二成真力,他这条膀子非废掉不可,同时剑华看出老人对他并无多大恶意,然而老人的真正用意,他还是茫然不解。
  剑华暗暗想道:“看情形,自己要是再不还手的话,恐怕要吃更大的苦头。”这个想法,在他心中一闪而逝,心意已决,不再多加思虑,右手持剑在胸前一横,然后对老人说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尚望老前辈多加指教。”说完,左手一捏剑诀,右臂默运真力,举剑临空挥划半匝,剑身临空荡出一股嗡嗡之声,在这风声之中,剑华面前顿时现出一道金虹,映月生辉。
  老人对剑华能有如此深厚的功力暗暗赞赏不止。
  剑华举剑过耳,双目注定老人,一声:“献丑了!”说完,滑足向前跨出一步,将金钰剑法施展开来,一招“浪里淘沙”,舞起一片数尺方圆的金霞,直奔老人胸前攻至。
  老人只看出剑华身手不弱,可是他并没有想到剑华的功力会有如此深厚,心里感到微微一惊,身形一晃,就到了剑华的身后,双掌并举,径奔剑华的背胸印下。
  剑华一招“浪里淘沙”,本来是虚实兼用,现在见老人身形微晃之下,就已失去踪影,使自己这一招“浪里淘沙”完全落空,同时身后传来飒飒的风声,他不敢怠慢,左足不动,右脚向前滑出半步,手中宝剑立时化为一招风摆杨柳犹如一条金蛇临空飞舞,忽高忽低,又向老人胸前攻至。
  老人又是噫的一声,身形向后微移,使剑华一招“风摆杨柳”,又完全落空,二次欺身直进,又展开了原先的那套诡异快捷的身法,围着剑华游走不停。
  剑华见状心里一惊,刚才他已经尝到了滋味,怕自己再蹈覆辙,陷进无法还手的境界,遂一咬牙,将金钰剑法中的追魂三招“八方风雨”、“斜月生辉”、“钟鼓齐鸣”,一齐施展开来,只见一片金霞,遮天蔽地,将方圆数丈以内完全笼罩在他的剑下,可惜他还是迟了一步,老人已然制占先机,又如影附形般紧贴在剑华的身后,任凭剑华的追魂三招,多么厉害,也奈何不了老人。
  剑华将金钰剑法中的精华追魂三剑悉数施展出来,不要说扭转败局,甚而连老人的身形都没看到几眼,此时他心里感叹一声,暗暗想道:“由此看来武功一道,真是桑田大海,永无止境。”
  老人见剑华的招式乍然慢慢地停止下来,右掌用上五成真力,在剑华的肩井穴上又拍了一掌,然后说道:“好小子,你所会的玩艺决不止这一点儿,你敢对我老人家藏奸,非多给你吃点儿苦头不可。”
  言罢,双掌运用如飞,在剑华后背上,连连拍了几掌。而每一掌都用足了四五成真力,在他看来,这几掌一定将剑华打得叫苦连天,然而事实却不然,剑华的身形仅先后晃了晃,好像是满不在乎。
  这一来老人不由得大吃一惊,心中暗暗想道:“自己每一掌至少也有数百斤的力量,而少年连挨自己几掌,好似浑然不觉,这真使人难以思解……”
  老人他哪里知道,这其中还暗含玄妙呢!
  剑华的内功虽然相当深厚,但是连挨数掌,并不是全无感觉,不过他不太理会罢了,你道为何?如各位读者稍加思考,既不难悟出个中道理。
  原来剑华将老侠智禅子缝制的那件蜍虎甲已穿在身上,蜍虎甲的功用,前文已经表过,笔者无须于此多费笔墨,因此,使老人对剑华的功力讳莫如深而大吃一惊,老人他还以为剑华已练成内功中至高无上的护体罡气。
  剑华连挨老人几掌,虽然有蜍虎甲护体,但是他也感到有点儿震动得难受,他接二连三地受到老人的戏弄,心里微微感到气愤难抑,现在又听老人说他藏奸,将牙一咬,暗暗想道:“自己的好心竟未得到好报,看来非施展,优昙连环八式剑法,挫挫老人的锐气不可。”
  原来剑华心存忠厚,在老人逼他动手的时候,他已经暗自想到自己和老人之间既无深仇亦无大恨,虽然是被逼动手,但是自己也不能太为已甚,只抱定印证点到为止的意思,所以剑华一上来,就施展金钰剑法来应付老人,并未将那套优昙连环八式施展出来。
  因为他心里有数,知道这套优昙连环八式,是前辈异人真如上人集数十年心血,择取各家剑法之长精研而成,玄妙莫测诡异绝伦,全套剑法虽然仅有八式,但施展开来,却是首尾相连,浑如一体,无丝毫破绽可言。同时施展之人只要一式占先,任凭多厉害的敌人,也只有躲闪的份儿,而无还手的余地,最后是必败无疑。
  剑华既然知道这套剑法的厉害,同时又抱定印证的心意,所以,他才在动手之际未把这套剑法搬出来。
  老人此时已由剑华的背后转到了剑华的面前,举起一对既惊且疑的目光向剑华凝视着,好像是对剑华有点儿莫测高深之感。
  剑华思忖已毕,对老人一横剑,然后深施一礼,抱拳说道:“老前辈的神功绝技,真可以说是冠绝群伦。能与老前辈对手过招,实乃晚辈三生之幸,获益非浅,茅塞顿开,良机难逢,晚辈贪多无厌,想请老前辈再予赐教,指正几招剑法。”话说完,目视老人面露笑容,右手宝剑,临空一挥,使出一式“吉光抖羽”。只见剑光顿时洒出万点金星,一齐落向老人胸前。
  老人对剑华的功力正在凝思沉吟,对他那莫测高深的功力心里暗自感到无比惊异,不过他脸上的神色却始终如一,并未显露出来,现在他见剑华手中的宝剑突化万点金星,向自己胸前攻来,此时已不敢再枉自托大,忙把左足向右一滑,身形借力一晃,企图故技重施。
  剑华吃一次亏学一次乖,见老人左足一滑,双肩微动,他有了刚才的经验,不等老人的身形展开,手中宝剑突又化作“云垂海立”,剑光洒出的万点金星,立时连缀而成一片二尺方圆的金霞,乍合即分,一上一下,一招两式,又向老人攻至。
  老人的身手在当今武林中,堪称为一等高手,目下江湖上能与其抗衡者,可以说是绝无仅有,而现在他被剑华逼得显得有点儿手忙脚乱,不得不将原先的心意放弃,而先求自保,只见他双膝微弯,身形轻飘飘地向后掠去。
  老人的心意和动作,好像早在剑华的意料中,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右足向前一跨,那两片金霞骤然由分而合,根本就没看清楚剑华如何作势,手中的宝剑突然间移至老人身后,将老人后掠的身形硬是截了下来。使老人欲退不能,只好前进。
  老人自出道以来,像今天晚上这种狼狈情形这还是平生第一次,不禁使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顿有八十岁老娘跌在婴儿手里之感。
  剑华不为已甚,每一招施展出来,都是极有分寸,适可而止,却好像故意和老人开玩笑一般,始终不让老人脱身,一直待他把那八式剑法都施展过一遍之后,才卖了个破绽,使老人脱出围困。然后执剑抱拳,站立一旁。
  老人脱身之后,望着剑华哈哈一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言罢,又是几声哈哈大笑,笑声中身形一晃,就失去了踪影。
  剑华撤剑后,还暗自担心,怕老人恼羞成怒。现在见老人连说带笑转身而去,不但使他感到意外,同时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顿时落地,再不必发愁老人恼羞成怒而拚命了。
  剑华刚放下了这桩心事,紧接着又一桩更棘手、更发愁的事,袭上心头。
  原来此时那个黑小子还和原先一样,龇牙咧嘴抬手伸足地木立于当地。剑华望着黑小子,想解又解不开老人的独门闭穴手法,真是束手无策。
  以剑华那种仁厚的个性,断不会置黑小子于不顾,撤身一走之理,但是不走又有什么办法呢?一时只急得他抓耳挠腮,苦无善策。此时他心里对老人生出无限恨意,认为老人的行为不够光明正大,不该对一个浑人,竟然下此辣手。
  就在剑华六神无主束手无策之际,猛觉身后风声飒然,他以为老人卷土重来,欲向自己暗中偷袭,遂忙把左足向前滑出半步,身形一晃猛然转了过来,手中宝剑蓄势以待。
  剑华转过身形之后,马上举目向前望去,他这一望之下,竟使他哑然失笑。
  原来是那匹小金马由草丛中蹿了出来。
  小金马蹿出草丛之后,神色惊惶竖耳倾听,同时双目亦向前后左右环顾不停。
  那匹小金马,前后顾盼了好半晌,然后才放心大胆地向剑华这边走过来。
  身体紧依着剑华立定,双目在黑小子身上溜来溜去,无可奈何地唏呖呖一声轻嘶,然后昂首望着剑华。
  剑华心里虽然很着急,但他究竟还是一个大孩子,同时他对小金马也的确异常喜爱,手不断地在小金马身上抚来抚去,神色之间是又着急又欣喜。
  突然左侧谷壁上,又传来老人的哈哈长笑声。
  剑华闻声脸上立时罩上一层怒意,心里暗暗决定,老人如果再度现身的话,他决心全力施为,绝不让老人再纵容脱身,非逼着他替黑小子将穴道解开不可。
  老人长笑过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第十八章:倒卧的花马
  剑华双目巨睁,怒视着左侧谷壁,然而好半天,既未看到老人现身,同时亦再未听到老人的笑声,他心里正感到疑惑不定之际。蓦听到身后传来一股嗖嗖破空之声,劲力惊人,急忙转头回顾。
  只见一小团白影,快如怒矢离弦般,径向黑小子的脊背袭来。
  剑华见状不知是何物?顾不得再多加思考,身形一晃,移步上前,欲将袭向黑小子的那团白影出手击落,免得黑小子再身受重伤。
  剑华应变出手虽快,然而那投掷这团白影之人,似乎比他还要技高一筹,所以,剑华身形刚刚一动,未及出手,那团白影已结结实实地打中黑小子的脊背。
  只听啪嗒、哎呀之声,连续传出。此时,剑华亦刚好飞身上前,虽未救得黑小子,却把那团向尘埃跌落的白影抄在掌中。
  而那黑小子就在这啪嗒哎呀声中,却恢复了知觉,只听他哇呀一声怒叫,双目一愣,接着听他一声憨笑,二话没说,跨步上前,一把搂住小金马的脖子,嘴里咕咕哝哝地不知在讲些什么。
  这骤来的变故,使剑华惊愣于当地,握着抄在手中的那团东西,怔怔地望着黑小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惊疑。
  蓦地,左侧谷壁上又传来几声“哈!哈……”长笑声,由笑声中可以听出又是老人所为,接着听老人说道:“小鬼!我那个又黑又丑的小子,从今夜起我是交给你了,要善为看顾,在我老人家未领回之前,如有半点儿差错,唯你是问,小鬼!我老人家去矣!咱们是后会有期。”这语声,越去越远,讲至最后一语时,人恐怕已在数里以外,余音曳空历久不散。
  剑华望着左侧谷壁,心里顿时产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慨,对老人的恨意全消,不过心头却涌起一丝烦恼之感,对于老人的托付,感到有点儿力不从心。
  半天,剑华才将目光收回,向抄在手中的白物望去。
  见是一只约有二三寸大小,洁白如银,耀眼生辉的丝袋子。
  剑华把这丝袋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有看出这只丝袋子是用什么东西编织而成,但在这袋子之中,像是贮藏有东西。他感到很奇怪,遂用力将紧扎住袋口的绳索解开,突然一股极浓郁的清香从袋口散发出来,这股清香进入剑华体内,使他顿时感到周身舒适异常。
  剑华心里不禁一阵惊喜,一颗心怦怦跳个不住,也许是情绪太激动了,双手持着这个银光闪闪的小袋子,微微地颤抖起来。
  剑华凭他胸中所知来判断,袋中所贮之物,绝非凡品,因为由发出来的清香中可以知道袋中之物,与那株虫草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剑华惊喜中有点儿激动。
  剑华小心翼翼地将袋中之物慢慢倾倒出来,托在掌中,借着溶溶的月色,向掌中之物望去。
  只见四粒晶莹洁白的东西,约有半个龙眼那么大小,映月生辉。那股沁人肺腑畅人气血的清香,就是由这四粒东西身上所发出。
  剑华虽然看出这四粒东西是人间罕见的珍品,但他根本不知其名,思索了半晌,才渐渐地想出了一点儿眉目。这东西好像是传说中的千年雪莲子。然而是与不是,还不敢确定,因为真正的千年雪莲子很少有人见到过,就连神医秘籍中关于千年雪莲的记载,也并不详尽,秘籍中只说明千年以上的雪莲,始开花结实,而所结的莲实,究竟是什么样子,秘籍中就没有说明。所以剑华此时也就无从辨认。
  剑华将手中那四粒东西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正要放进袋内,突然看到一个纸角露于袋外,他急忙把这纸角由袋中抽了出来。
  见是一张白色笺条,急忙凝眸向笺上望去,只见上面有十二句墨泽犹新,似诗非诗,似辞非辞的字句,写的是:
  奇门幻形,独步武林,留迹月下,视尔福份。
  璞玉浑金,貌丑心明,灵驹识主,益友良从。
  千年雪实,起死回生,觅之不易,善藏珍用。
  除了上面的十二句似诗非诗的字句之外,在右下角还写着飞龙两个小字,好像是纸笺之人的落款。
  剑华将那张纸笺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对笺中语意,已全部了然,此时他心里又喜又愁,喜的是自己福禄不浅,一夜之间连获两样人间罕见的奇珍异品,忧的是老人有意将他独步江湖的幻形身法传授给自己,在那笺上已隐隐指明留在月下,可是自己脑际竟无半点儿印象,这叫自己到哪里去找呢?
  剑华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点儿线索,心里不禁暗自发急,手敲脑袋,暗骂自己:“你这个笨蛋,你这个笨……”一边敲着脑袋,一边骂着,急得在附近走来走去直打转。
  剑华在这急怒之中,忽然看到小金马与黑小子立身的地方,现出一些脚印,乱七八糟地铺在地上,但这些脚印却深深地陷进地面。
  剑华一看顿时灵机一动,向前紧走几步,俯身向地面上仔细一看,每一个脚印与每一个脚印深浅长短都是一样,不由得心里大喜若狂,同时对老人高不可测的功力,亦佩服得五体投地。
  因为这条山谷的谷地,都是坚硬无比的大青石,老人能在同自己动手之间,将脚印完全留在地面上,并且深浅都是一样,如无超人的功力,实难以办到,而自己竟无所觉,由此看来自己与老人相比,简直是望尘莫及。
  剑华围着那片错综复杂的脚印,看了一遍,心里竟是一片茫然,看不出一点儿端睨来,但是他并不灰心,半弯着腰,围着那片脚印看了一遍又一遍,脑中不断地苦苦思索着,结果还是一样茫然不解。
  剑华抬起头来,看看天色,银月西下,即将破晓,嘴里长吁一口气,暗暗想道:“照情形看来,此种玄妙莫测的步法,非一时之间所能悟解,非多假以时日不可,不如照样绘画下来,带回成都再苦心钻研。”思毕,顺手由胸前撕下一块约有半尺方圆的衣襟来,又从地上抬起一段木枝,照着那片脚印次序,点戳在那块衣襟上,然后复又印对了一遍,看没有错误,这才将那块襟布揣进怀中,此时剑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
  那匹小金马在剑华钻研那片脚印的时候,屏息静气地伫立一旁,只用双睛凝视着剑华,现在见剑华笑容满面地向它走来,好像知道剑华的工作已毕,经这才低低地一声欢啸,又趋身走近剑华,频频地向谷口挥首。
  剑华见这匹小金马如此灵异,心里真是喜爱极了,双手抱住马首,将脸贴在马面上,不断地磨擦,并说道:“好的,我们马上就走!”
  剑华说完之后,忽然想起怎么没看到黑小子呢?心里一惊,瞬目四视。
  只见黑小子倚在道旁,已经是呼噜呼噜地睡上了。
  剑华走过去,用手在黑小子的身上边推边学着黑小子的语气说道:“喂!黑小子,醒一醒,我们要走啦!”剑华几句话并未发生作用,黑小子呼噜呼噜地依然做着他的美梦。
  剑华见状,双手用力抓住他的双肩硬给提了起来,嘴里并大声地喊道:“喂!黑小子醒一醒。”
  再看黑小子,可真有一手,身悬空中毫无所觉地没醒,继续呼噜呼噜地睡着。
  此时剑华又好气又好笑,将黑小子放在地上,然后用手指在他的肩井穴上一点儿,这才算发生了效力。因为此穴一被点中,立时周身麻痒难忍。只听黑小子哇呀一声怪叫,睁开一双金鱼眼向剑华看着,同时用手在身上乱抓乱挠,龇牙咧嘴像是身上的奇痒难忍。嘴里还不断地嘶喊着。
  剑华见状,心里一乐,竟哈哈地笑出声来。
  替黑小子将穴道解开,然后说道:“喂!起来!我们要走啦!”
  黑小子闻言,由地上慢慢的站起来,他一眼看到小金马立在剑华的身后,心里一乐,周身的麻痒早已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一声憨笑,就奔小金马扑过去,嘴里并不住地咕咕哝哝地道:“小马儿!小马儿!小……”真挚的喜爱之情,尽溢言表。
  那匹小金马对黑小子好像是并无恶感似的,一声欢啸,任凭黑小子抚摸和搂抱。
  剑华看到这种情形,脑际突然闪过老人书在纸笺上的几句话:“浑金璞玉,貌丑心明,龙驹识主,益友良从。”对这一人一马,顿时生出无限亲切之感。
  此时剑华心胸之间异常开朗,尤其想到怀中的旷世珍药时,就联想到朱姐姐药到伤愈之后的情形,嘴角上自然而然地挂上了笑意,他恨不得立时赶回成都。
  剑华忖思及此,顿时归心似箭,真有刻不容缓之势,伸手一把,将黑小子拦腰抱起,跃身坐上小金马。
  小金马不等剑华开口,回过头来看了剑华一眼,唏呖呖一声长啸,四蹄齐扬,如电驰电闪般,朝谷外飞奔而去。
  起初剑华还担心小金马的力量不够,载不动两个人,然而等小金马一跑起来,他这才看出,别看小金马的身躯不大,而力量却大得出奇,昂首竖耳,疾驰如飞,并未露出丝毫吃力的样子,背上如同无物一般。
  剑华坐在小金马的背上,感到平稳异常,同时也感到小金马的脚力快得出奇,只觉得耳畔风声呼呼,眼前的景物如飞一般向后倒去。
  此时二人一马之中,最高兴的恐怕还是黑小子,因为自小金马起步到现在,哈哈的憨笑声就没有停止过。
  小金马像这样风驰电闪鹰飞兔走,约有一两盏茶的光景,已经翻过了两座山头,眼前又来到一座高可插云的山峰,小金马突然唏呖呖一声长鸣,直向这座山峰纵跃而上,同时唏呖呖的长鸣声,不时的从嘴里发出来。
  眨眼的工夫二人一马已经登临到半山腰,小金马的身形忽然放慢下来并回过头来向剑华看了一眼,接着一声低鸣。
  剑华在小金马回顾之时,他已将它的神情完全看在眼内,只见它双目蕴泪;长面上有一种可以意会而无法言传的焦急、痛苦之色,剑华就更断定地事情绝非偶然,伸手在小金马的背上轻轻地抚摸几把,表示他已完全了解了它的意思。
  小金马向山上又纵跃了约有半里多路的样子,身形在一座山洞外停顿下来,回过头来对剑华又是一声低鸣。
  剑华知道已到地头,遂抱着黑小子跃落地面。
  黑小子用手抓抓头,脸上露出兴犹未尽之色,看看剑华又看看小金马嘴里咕哝了两句,剑华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
  小金马等剑华和黑小子跃落地面之后,又回过头来对着剑华低低地叫了一声,然后蹑足向洞内走进。
  剑华拉着黑小子跟在小金马的身后,亦向洞内走进,此时他心里感到又惊奇又紧张,并怦怦地跳个不停,心灵深处有种说不出的感应。
  剑华跟在小金马的身后向洞内走了约有十几步的样子,已将洞里的概貌看入眼内,不过他还未发现异状,只见这座山洞大约有七八丈长短,二丈多宽,里面黑糊糊的,没有一点儿光线。
  那匹小金马走在前面不声不响,一直地往里走进,走到快要顶头的地方,突然向右拐进去。
  剑华完全看清楚,原来这座山洞还带拐弯的,他丝毫不加考虑地随在小金马的身后,也向右拐进去。
  黑小子走在剑华身侧,也是一声不语,不过一双金鱼眼却前后左右看个不停。
  小金马拐弯之后,又走了二三丈之遥,身形骤然停了下来。同时嘴里低低地叫着,四蹄一弯即向地上卧下去。
  剑华紧随在小金马的身后,将一切的情形均看入眼内,同时心里跳得就更厉害,见这向里拐进之处,较外洞更黑暗,不过地上却干燥异常。
  剑华凝目向小金马身前望去,他恍恍惚惚地看到洞角里,有一大堆黑影不断地蠕动,同时耳朵里亦听到一声非小金马的呼气声。因为此时洞里太黑,一时之间,他也看不太清楚那团黑影是什么,遂伸手入怀,将火折子取出点燃,洞里骤然明亮起来,他将火折子高举过顶,俯首向前望去。
  只见在洞角里,倒卧着一匹瘦骨嶙嶙,毛色黑白相间的一匹花马,肚腹一鼓一鼓的,正在喘着大气,双目紧紧地闭着,看样子已是奄奄一息,小金马眼含泪水,紧仆伏在那匹花马的面前,用嘴里的长舌在花马的长面上舔来舔去,喉头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低咽。
  剑华目睹此状,心头顿时传来阵阵猛烈地剧跳,心灵深处竟产生出一种骤谒亲人似的感应,热血汹涌,心鼻交酸,一股热泪夺眶而出,他向前紧走几步,蹲在花马的身侧,竟呜咽成声,一时之间连他自己都无法说出,自己何以会突然如此失态。
  正在此时,那匹花马,忽然将双目慢慢睁开,望着那匹小金马,伸出长舌在小金马的长面上回舔了几下,嘴里也同样地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双睛之内涌出了不少的泪水。身体一阵颤动,挣扎着要想站起来,可是挣扎了半天,竟是力不从心,颓然地又倒下去,肚腹一鼓一鼓,猛烈地喘着大气。
  小金马见状,四蹄齐爬着又向花马挪近一些,颈首紧抵在花马的背上,看样子是想帮助花马卧起。
  剑华在一旁看得真切,右手一伸,托住花马的脊背,暗运真力,将花马倒卧的身躯硬给扶起。
  剑华因是蹲在花马的身后,所以花马并未看到他,现在花马好像是有所感觉,不由得侧首后望,它一眼就看到了剑华。
  只见它的神色之间先是一阵惊愣,举起一对无神的目光向剑华凝视着。
  有顷,花马的神色之间,蓦然展露出一种狂欢之态,同时双目之内,亦射出一股异样光彩,而最奇怪的是,在这刹那之间,顶上竟多出一撮赛如丹朱的红记,同时嘴里亦发出一声极微弱的唏呖呖的欢啸声,长首用力一挣直向剑华胸前偎来。
  至此,剑华将初见花马的那种半信半疑的想法,现在却一变而为全信无疑了,神情一阵激动,对花马的亲切之感较前更深,可惜他的双手都派有用场,否则的话,他准会抱住花马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声场,以泄悒怀。
  原来剑华初见花马的时候,心里一动,就怀疑这匹花马正是救自己脱险的那匹雪顶红,不过他仅是有此想法,而不敢肯定,现在见花马对他展露出无比的亲切和狂欢之态,这才使他确信无疑。
  剑华是惊喜交集,泪眼模糊地望着花马,神情激动得呜咽之声较前更大。
  花马骤逢幼主,心里当然也很高兴,所以才强挣着偎近剑华,以示亲近,可惜它老迈不堪,再加上身染重疾,已是力不从心,它这一强行挣扎用力过度,不但未能达到愿望,反而将自己带入险境,头一歪,一口气比一口气弱了下去。
  小金马好像看出情形严重,头猛地伸到剑华胸前,用嘴咬住剑华的衣服,用力地往下拉。
  剑华也看出花马情形有异,心里一急,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小金马在他胸前一咬,使他猛然醒悟过来,想起自己怀中的两样旷世奇珍,功能起死回生,为了花马,自己不惜牺牲一颗千年雪宝,甚而四粒都给花马吃了,只要能救得花马性命,他是在所不惜的。
  剑华边想边将手一松,将花马放倒下来,顺手也将火折子放在地上,用力把小金马的头推开,急忙伸手入怀,取出那只小丝袋子,双手用力拉开绳口,从中倒出一粒雪莲,用右手捏着,左手用力将花马的嘴捏开,将那粒雪莲实塞进花马的口里,他这才挥袖在脸上擦了一把汗,惶急万分地看着花马,心里并暗暗决定,如果一粒不够的话,他准备再喂花马一粒。
  千年灵药,妙用果然非凡,花马吃下一粒雪实,先后不到数句话的工夫,不但气息转粗,双目亦倏然睁开,身体一动,竟毫不费力地卧了起来。
  剑华见状,只高兴得一把抱住花马的头,脸紧贴在花马的面上,频频地磨擦。
  而花马也报以欢啸,良久,良久之后,剑华才与花马分开。
  这个时候花马已是行动自如,由地上一跃而起,竟像未病一样。
  小金马一旁欢啸一声,趋近花马,与花马颈首相交,神态之间异常亲密。
  在辰时左右,剑华满怀着无比的欣慰心情,带着黑小子和两匹马离开了这座山洞,剑华怕花马病后力弱,无力载人,所以与黑小子和来时一样,二人共乘小金马,直向黑小子的住处飞驰而去。
  小金马的脚力可真够快,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黑小子的家。
  剑华抱着黑小子跃下小金马,看着横在地上的数百头血迹模糊的狼尸,一股股腥臭之气,冲鼻而至,中人欲呕,剑华眉头一皱,掩鼻拉着黑小子,推开栅门,向里走进。
  黑小子一路上都没说一句话,这一进门,张口就是一声大喊:“娘!”喊完,三步两步跑进了石屋。
  剑华一听黑小子开口叫娘,心里就是一愣,暗道:“怎么,黑小子的娘亲还在此地。”此时他心里透着无比的奇怪,同时对黑小子的身世,也发生了莫大的疑问,因为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四无人烟,母子俩独居于此,其中定有极大的隐秘,难道……
  剑华正在沉思之际,突见黑小子落漠寡欢地从石屋内走了出来,向石墙上一靠,低着头一语不发。
  黑小子这种异样神情,落入剑华的眼内,使他心里就更透着奇怪,天掉下来他都不会在乎,根本不晓得什么是愁,石屋之内如无重大的事情发生,他决不会露出此种神态,剑华思忖至此,遂对黑小子问道:“喂!黑小子,你娘呢?”
  黑小子看了剑华一眼,有声无气地说道:“睡觉!她不理我。”
  剑华一听,心里一震,他已预感着事情不妙,知道再向下问也不会问出个原委,不如自己进去看看再说。
  剑华迈步走进石屋,瞬目四视,这真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什么也没有,只在东墙脚下地夫,放着一张大竹床,上面躺着一个女人。一动不动,剑华知道这个女人大概就是黑小子的母亲啦。在真相未弄清楚以前,他不敢太过冒昧,遂轻轻地叫了两声:“伯母,伯母。”
  而那个女人对剑华的喊声,好像没听到似的,不理不睬无丝毫反应。
  剑华还以为自己的声音小,那个女人真的没有听到,遂又将声音放大了一些,又叫了两声:“伯母,伯母。”
  剑华喊过之后,静默片刻,见情形依旧,此时他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大半,遂急忙走近床前侧,向那个女人望去。
  只见她五官端正,面露慈祥,年约四十左右,只是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着一身褴褛不堪千补百绽的衣衫,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剑华伸手在她鼻端一探,气息全无,已是死去多时,剑华随后又抓起她一只手,用力一握,感到冰冷僵硬,剑华暗暗想道:“照情形看来,早在四五个时辰以前就已气绝身亡,自己纵然怀有千年虫草和雪莲实,亦是回生乏术。”
  剑华一阵黯然,将头微摇,长叹一声,慢慢将手抽回,正准备转身向屋外走去,叫黑小子进来,替他母亲料理后事,突然眼前银光一闪,从那个女人身侧发出。
  剑华心里一惊,凝目一视,见是一只精光四射的镖形之物,被黑小子的母亲紧紧握在手中。剑华一怔神,略一思忖,遂用力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托在掌中仔细一看,见是一只银光闪闪,全长约三寸有余的蜈蚣镖,通体精钢打造而成。
  剑华将它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除感到此镖小巧玲珑,锋利异常之外,并发现在镖尾刻着一个小如蝇头般的熊字之外,再未看出任何异样。
  剑华沉吟了一下,遂托着那只蜈蚣镖向屋外走出,见黑小子双手扶腮靠墙蹲在地上,双目怔怔地向前望着,好像有无限心事似的。
  剑华看到黑小子这种神情,又是一阵黯然,心里暗暗想道:“可怜的黑小子,从此你将和我一样,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剑华思忖至此,惆怅哀伤之感立即涌至,眼帘挂上两滴热泪。
  剑华挥袖拭去泪水,接着又长吁一口气,走近黑小子,用手一拍他的肩膀。黑小子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剑华。
  剑华知道此时对黑小子说话,也是多余,因为说也说不清楚,干脆一言不发,拉起黑小子向屋里就走。
  二人来到竹床的前面,黑小子的神情好像是很激动,蹲下身来,用手在他母亲脸上摸来摸去,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
  剑华对黑小子自言自语所说的话,一句也没听清,只知他现在心里很难过就是了。
  此情此景,将剑华刚刚平伏下去的哀伤心绪又给引了上来,泪水自然而然地又涌出眼帘,好半天才又压抑下去,对黑小子说道:“喂!黑兄弟,你娘已是死了,而不是睡觉没醒。现在我们要想办法把她老人家埋起来。”
  剑华知道,黑小子是个浑人,非如此说法,不足以使他听懂。
  黑小子闻语,似懂非懂地将头摇了摇,继续在他娘的脸上抚摸不停。
  剑华见状,心里一愣,感到很为难,因为不知黑小子摇头之意何在,是他不相信他娘已死了呢?还是不赞成把他娘埋起来?
  剑华沉思了半天,最后决定不再多废唇舌,抽出背后的金钰宝剑,动手在屋子当中的地上挖掘起来。
  片刻之后,剑华已掘成一个二三尺深,五六尺长的深坑,看看差不多了,这才住手,将宝剑插回背上,转身走出屋外,拔了一大捆又细又长的软草,铺在坑底,一切都弄妥之后,抬头向黑小子看去,只见他和原先一样,双目看着他母亲,手不停地在他母亲脸上抚摸不停,剑华又将头摇了摇,暗叹一声,慢慢走近床前,伸手将黑小子母亲的尸体托了起来。
  而黑小子此时既不感到惊讶也不发怒,对剑华的动作浑然不觉,只举目望着他母亲的脸。
  剑华托着黑小子母亲的尸体一步一步,向那座土坑走去。
  而黑小子也一步一随跟在剑华的身侧,不过他的双目却始终未离开他母亲的脸。
  剑华把尸体轻轻地放进坑中之后,立在坑边呆视良久,一时之间,心潮起伏,黯然神伤。唏嘘、惆怅之感倍塞于胸,动作缓慢地将土一下一下地推进坑中。
  此时黑小子的神情,虽然没有剑华那种哀痛愁伤的样子,但他表露在脸上的神情,叫人看后,感到比痛哭流涕还要胜过数倍。
  一切都弄妥之后,已是午时左右,剑华又找了几块大石,将石屋的门给封闭起来,然后对黑小子说道:“喂!黑兄弟,我们走吧!”
  黑小子闻声,举目向石屋看了一眼,依依不舍地跟着剑华身后,向外走去。
  剑华的心情很沉重,对石屋投以最后一瞥,才抱着黑小子骑上小金马,然后低喊一声:“走!
  走出了很远,黑小子还不时地回头,朝那间石屋望去,脸上的依依之情,比原先就更厚更浓。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霜叶正丹,远近树木都呈现一片枯黄之色,显然是已届深秋。虽然是秋凉时节,但正当晌午之际,炽阳当头,却又令人感到燥热难耐。
  雅安位于四川与西康交界之处,因其位扼两省的交通要冲,再加上西康土著,多运麝香、羊毛、兽皮、鹿茸等至此,易茶叶杂货而去,故而商业极盛,人口稠密。两匹马立在当地竖耳昂首左顾右盼,神采飞扬,神骏已极,见者莫不交口称赞一声好神骏的马。尤是那匹小黄马,更为众人所称颂。
  此时,由那匹小黄马的背上,翻身跳下两个其貌不扬的少年,一个是相貌丑得不能再丑,一个虽然长得还比较英俊,但也带点土头土脑的样子,说也奇怪,那两匹马对这一对少年,竟是伏首听命驯服已极,长首不断地在两个少年身上擦来擦去,露出无限的亲切之态。
  两个少年下马之后,分别在两匹马的头上抚摸几下之后,即手拉着手,向城里走去。
  而那两匹马,一步一随地跟在两个少年身后,亦向街里走去。
  此情此景惹得路旁行人伫足观望,而有人竟为那两匹马叫屈,认为那两个少年实在配不上这两匹马。
  少年二人手拉着手走在街上,东张西望,像是在找寻什么,突然在一座酒楼门前停下身来,那个比较英俊的少年,朝那座酒楼打量了几眼,然后略一沉吟,拉着身畔那个丑陋不堪的伙伴,昂首向酒楼走进。
  原来此二位少年就是剑华和黑小子,二人自那天离开东谷上路以来,因为剑华归心似箭,所以一路上走得特别快,再加上小黄马的神速脚力,仅仅两天的工夫,已经赶到川、康交界的雅安城,如果路上没耽搁的话,最多再有两三天的时间,他们就可以回到成都。
  再说剑华和黑小子相携走进酒楼之后,举目四视,见这座酒楼气派还真不小,楼上不算,单单是楼下,就有百十付座位,只见人头晃动,语声闹喧,猜拳行令之声,更是不绝于耳,也许是因正届中午的关系,客人显得特别多。
  剑华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张空桌子,他不由得眉头一皱,拉着黑小子径拾级上楼。
  楼上比楼下,客人虽然少得多,但也上了五六成座。
  剑华拉着黑小子在一张靠窗临街的桌子上坐下来,两个人坐了好半天,才见一个酒保模样的人向二人走来,在剑华他们桌前一站,双手一抱肘,两眼向剑华斜视了一眼,满脸都是极不屑的神情,曼声曼气地对剑华说道:“喂!你们要吃点什么?”
  剑华睹状,俊目一瞪,脸罩寒霜,怒意陡生,口一张想对这个酒保斥骂几句,继而一想,和这种人生什么气?遂将到了唇边的话又给忍了回去,脸色也放缓和下来,然后温和着声音说道:“伙计,我们用过酒饭以后,还要赶路,所以越快越好,拣你们现成的菜,配几个上来,另外再拿壶酒就行了……还有,麻烦你再给门外那一黄一花的两匹马预备点草料,多少钱,等一下和酒帐一并结算。”说完,对酒保将手一挥。
  酒保在剑华俊目怒睁,脸罩寒霜地向他望来的时候,他将嘴角向下一撇,心说:“看不出他这个小样,肝火满盛的。”用极蔑视的眼神向剑华回望过去,然而当他的目光和剑华怒瞪着他的目光一接触时,激伶伶打了一个冷颤,同时浑身上下顿时泛起一阵寒意,感到剑华的双目之内射出了两股冷电,遍体生寒,他心里一哆嗦,赶紧将头一低,紧接着将背一躬说道:“是!小客官。”说完,转身就走,不敢再向剑华多看一眼。
  剑华看到酒保这种前倨后恭的神态,微微一笑,感到像这种人,也实在可怜很,举目向黑小子看去。
  只见他双目向窗外望着,一言不发,心里像有无限心事。
  剑华暗叹一声,对黑小子生出无限同情之心,暗暗决定此后要全心全意地照看着黑小子,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兄弟看待,使其在这人世之间,不致感到孤苦无依。
  就在剑华默默沉思之际,酒保已悄悄地将酒菜送了上来,轻着声音对剑华说道:“小客官,酒菜来了。”
  剑华闻声,从默思中清醒过来,对酒保微微一笑,将头一点儿,说道:“好啦,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酒保一躬腰,答应一声:“是!”即转身走去。
  剑华用手一拍黑小子的肩膀,笑着说道:“喂!黑兄弟!来,我们吃酒了,吃饱以后好继续赶路。”
  黑小子闻声,将目光由窗外收回来,向剑华看了一眼,然后向桌上的酒菜望着,脸上显出茫然的神色。
  剑华对黑小子过去十数年的生活,已有了个大概的了解,看出黑小子自随着他母亲,潜居深山以后,很少和外界接触,所以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这两三天来,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进酒楼,所以黑小子又感到新奇了。
  剑华先斟好两杯酒,然后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这才用筷子指着几盘菜,对黑小子说:“喂!黑兄弟,来吃啊!”
  黑小子也学着剑华的样子,将菜夹着送进嘴里,又学着剑华喝了口酒。
  两个人目不斜视地只管吃喝着,对周围的客人一点儿都没注意,不过周围喧闹不休的声音一直在耳旁响个不停。
  突然远处传来当当几声清亮悦耳的小锣声,剑华虽然也听到了,可是他并未感到什么,认为几声锣响是极普通的事,所以他并未在意,继续和黑小子又吃又喝的。
  而奇怪的事情就在锣声响过之后发生了,酒楼其他客人闻听锣声,脸上立时显露出又惊疑又害怕的神色,有一部分客人纷纷离座,匆匆地走下楼去。
  这种情形,剑华先没注意到,而是他忽然觉得耳畔喧叫之声渐渐沉寂下来,他这才觉得奇怪,抬起头来,举目向四周望去,目光到处,见楼上的客人在这刹那之间,已走了十之七八,所剩下的,加上他和黑小子,也不过八九人而已。
  此时,剑华虽然感到有点儿纳闷,但是这种情形,并不使他感到太惊奇,而使他感到惊奇的是,那几个尚未离去的客人脸上那种惊讶和恐惧的神色。
  剑华朝他们望过去的时候,只见每一个人都是竖耳凝目在向窗外倾听着。
  就在这个时候,刚才那几声清亮悦耳的小锣声,又响了起来,而在这锣声中,还夹杂着一阵“嗒嗒……”的马蹄声,从蹄声中可以听出来,这一群马,至少也在数十匹以上。
  剑华心里暗暗想道:“难道说,有什么大官出巡了吗?”他继而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就是大官出巡,这些酒客也用不着急急回避和露出惊奇害怕的神色。
  正当剑华默默沉思之际,锣声、马蹄声,已由远而近,听声音离着这座酒楼,已没有多远。
  剑华受好奇心的驱使,将头探出窗外向街上望去。
  只见街上静悄悄的,刚才那种叫买叫卖的喧叫声,在这刹那之间,都静止下来,而路上的行人,不能说已经绝迹,有!也是几个人而已,而这少数的几个行人,个个均是步履匆匆,神色慌张,此情此景,看入剑华眼内,使他感到大为惊奇。
  而锣声,马蹄声,由西而东,却越来越近,剑华遂顺着这两种声音向西望去,只见自己刚才经过的那条官道上,扬起一片黄雾,在这黄雾中,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有数十匹马影,由西而东,直驰过来。
  渐渐地由远而近,在要进雅安市街的时候,群马突然缓慢下来,一步一步地向雅安市街走进。漫空的黄雾,亦随着群马的缓行,而向四周散去。
  此时剑华对这一群马也看清楚了,只见这一大群马,为数总在四五十匹左右,而这么多匹马,却只有黑白两种毛色,白的雪白,黑的乌黑,沿着官道左边的清一色的白马,而沿着官道右边的则是清一色的黑马,而每一匹马上,都骑着一个年龄不等而服色却是一律的黑衫黑裤,青布包头的壮年大汉。
  而在那一黑一白两行马的当中,单独走着一匹神骏异常的黑马,上骑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壮汉,身上也是黑衫黑裤,青布包头,不过他手里却提着一面金光闪闪的小锣,边走边敲,声音铿锵而清亮,一听就知道不是普通金属打造而成。在此人的身后数丈处,并排走着一黑一白两匹马,而马上却骑着两个面貌秀美的少女,看样子也就是二十左右岁,身上也是穿着一身黑,在此两名少女的马后,有一顶黑围白顶的轿子,由四个通体黑衣骑在马上的壮汉抬着。轿后也并排走着一黑一白两匹马,上面也骑着两个相貌秀美的少女,紧随在轿后。
  人多马众,但声音却肃静异常,除嗒嗒的马蹄声外,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剑华双目巨睁,盯视着那顶软轿,心里又惊又奇狐疑不定,难测底细。
  那抬软轿来到酒楼面前,突然停了下来,而所有的人马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骑在马上的四名轿夫,左手一按马背,右臂将轿杆高举过顶,身形微晃之下,轻飘飘地跃落地面,声息全无,微尘不扬,显然轻功已有相当火候。
  剑华心里一惊,暗暗想道:“轿夫都具有如此矫捷的身手,其主人当更是功深莫测。”
  那四名轿夫跃落地面之后,即将那顶软轿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垂手退向一旁。
  轿前轿后的四名少女,由轿前用黑毡铺起一条道路,直通酒楼之内,然后四人又齐集轿门,小心谨慎地将轿帘打起。
  就在四名少女伸手卷起轿帘之际,所有的黑衣壮汉双手下垂,并弯腰深躬下去,状极恭顺。
  此时四周静寂异常,声息全无。
  剑华见状,心里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同时对轿中之人,生出无限猜想,就更渴望一睹此人,双目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轿门。
  此时那四名少女,从轿中扶出一位长发披肩,体态婀娜,全身黑装之人,由体态、秀发及长裙曳地的情形中,可以看出,此人是女非男,可惜面罩黑纱,无法目睹庐山真面目。
  此神秘女人一走出轿门,向前后左右略一回顾,即在四名少女搀扶下,莲步轻移,腰肢款摆,环佩叮当声中,娉娉婷婷地直奔酒楼走进。
  此种情景,使我们这位本来江湖经验就浅乏的剑华,就更感惊疑,如非亲所目睹的话,他真不相信,轿中之人会是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
  剑华将目光慢慢由窗外收回来,不过他心里还在暗暗地沉思,一时之间也猜不出这些人的实在路数,他心里忽然一动,暗道:“何不向旁人请教一下。”
  剑华边想边即回头四顾,准备将伙计唤过来,探听一下,然而他的目光到处,整个楼上已是空空如也,连半个人影也没看到。
  剑华见状,先是一愣,接着噢的一声,心里顿时明白过来。伸手一拉黑小子,就准备疾步下楼。
  原来剑华在这刹那之间才领悟过来,想到刚才他所目睹的一番情景,定是此地一种颇具势力及权威的“教”或“帮”之组织,民间对此组织一定是敬畏兼有,否则不会锣声一响,所有的人众都远远躲避起来,他知道,像这类帮教的组织,讳忌很多,所以他拉着黑小子也想暂时躲避一下,以少惹闲事为原则,然而剑华对此仅猜对了一小部分,如果他将个中奥秘全部了然于胸的话,怕不早已挟着黑小子越窗而出了,说什么也不会再呆在楼上。
  剑华拉着黑小子向前刚走了四五步,耳畔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环佩叮当声,由楼梯上传来。
  剑华闻声,眉头一皱,脸上一阵迟疑,拉着黑小子向旁边一闪,意思是等楼梯上那几个人上来之后,他和黑小再下楼。
  就在剑华拉着黑小子闪向一旁的刹那之间,那四名少女已搀扶着由轿中下来的那蒙面女人走上楼来。
  此时剑华如果转身,由后窗跃下楼去,不与这蒙面女人照面,为时还不算太迟,后来的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会轻轻地消于无形,然而剑华他怎么会想得到呢?所以他不但未转身跃下楼去,反而睁着一对好奇的俊目,在那个黑纱罩面的女人及那四名少女的脸上溜来溜去,剑华这一来,就更替他未来种下了一大祸因。
  剑华只感到那四名少女看到他拉着黑小子立在一旁时,神色之间立时显出一阵惊愣,秋波在他的脸上一掠而过,瞬即恢复原来的神态,至于那个黑纱罩面的女人,脸上是什么神色,他就无从而知。
  此际,那四名少女突然分散开来,一奔后窗,一立在楼梯口,只留下一名少女搀扶着那个黑纱罩面的女人,坐在楼当中的一张椅子上。
  剑华见状,心里又是一惊,暗道:“看来,此地已非善所,赶紧撤身一走为妙。”他边想边拉着黑小子,绕过立在楼梯口的那名少女,举步就想下楼。
  立在楼梯口旁的那名少女,突然晃身上前,玉臂平伸,拦住了剑华的去路。
  剑华一愣,举目向少女望去,只见她贝齿轻咬,脸露笑容,一双澄澈如水的星眸,死死的盯着自己。
  剑华如果硬往下闯,少女还真无法阻得住他,但是依剑华那种性格,他是断不会对一名生面少女使出无理的手段,此时剑华感到甚为尴尬,嘴一张正要说话。突然听到拦住自己去路的那个少女,轻轻地哎呀一声,右臂平伸未撤,左手在脸上一阵乱擦。
  此时剑华已看清楚真相,一时忍耐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个少女听到剑华的笑声,左手倏的由脸上撤了下来,双目怒睁狠狠地向剑华瞪了一眼,粉脸一红往左一偏,不再看着剑华。
  原来那名少女正在死死地看着剑华之际,蓦然间迎面飞来数十滴油渍,等她发觉,想躲已经晚了,这数十滴油渍完全洒在她的粉面上,顿时变成一个五花脸,剑华一时忍不住,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十九章:美艳绝仑女教主
  此时剑华心里极为纳闷,暗道:“这油渍是从哪里飞来的?”他一面暗暗地在想,一面游目四视,当他的目光落在黑小子的右手时,这才恍然而悟。
  原来黑小子在剑华探首外望的时候,对桌子上的菜越吃越感到好吃,后来索性放弃筷子不用,改用一双五龙爪,一把一把地抓着往嘴里填,当时他吃得兴趣正浓,突被剑华拉着就走,心里一急,左手顺势抓起一只肥猪蹄及半只油炸鸡,而右手也没闲着,顺势抓起一大把油汤淋漓的肥猪肉,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
  剑华心急下楼,对黑小子这付形态根本就无暇注意。
  不大的工夫,黑小子已把顺手取来的一批东西给吃了个精光,好像是意犹未尽似的,长舌伸出嘴外,在手上舔来舔去,这一来黑小子的手上除了油渍淋漓外,又沾了不少唾液,大概是他觉得手上油腻腻的不好过,将双手在空中乱甩一气,只甩得油汁唾液满空飞舞,这种情景落入剑华眼内,他这才恍然而悟,知道少女脸上的油渍从何而来。此时,剑华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将头轻轻一摇,嘴角立时挂上一丝苦笑,心中暗道:“赶紧离开此地,否则以后的麻烦更大。”
  拦住剑华去路的那个少女,自被黑小子甩了一脸油渍之后,心里已是怒极,不过未发作出来就是了,此时,她已将平伸的右臂撤回,并将身形闪向一旁,双目向窗外望去,娇脸紧紧地板着,对剑华好像是不屑一顾。
  剑华见状,认为天赐良机,暗道:“此时不走还待何时。”伸手抓住黑小子的臂膀,身形一动就想举步下楼。
  那个少女看似无备,然而当剑华刚向前迈出一步,她的身形就好像一阵风似的,双肩微晃,已横身在楼梯口,又将剑华的去路给挡住,只见她柳眉倒竖,脸罩寒霜,杏目圆睁,怒视着剑华。
  剑华只感到眼前这个少女虽是怒意满面,但并掩饰不住她的俊美之容,如此一来反而增色不少。
  美色当前,剑华却无心欣赏,颓然地又向后退了一步,眉头一皱,感到事情很棘手,心里道:“看情形,眼前这少女对自己决不是无理取闹。说不定,自己在无意中,触犯了她们的禁忌,才会如此故意刁难自己。”
  剑华下山以来,虽然这不是第一次和女人打交道,但是他心里却最怕和女人交往,眼前的情形,使他感到很为难,如果他硬闯下楼,也未尝不可能,然而依剑华的性格来论,除非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出此下策,否则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对一个少女先动手。
  剑华此时双眉深皱,一只手紧抓着黑小子的一条膀子,双目望着那个少女,嘴唇一动,正想开口说话,突然觉得身后传来衣袂带风的飒然之声,他本能地右足向后滑出半步,使身形半转过来,侧目向后望去。
  只见立在那个黑纱罩而女人身侧的少女,已悄没无声地来到自己的身后,娇容含春,美如桃花初绽,秋波在他脸上一扫,接着露齿一笑,一语不发,伸手拉住他的一条手臂,向后就走。
  剑华越怕什么,就越有什么,他真没有想到后来的这个少女,会毫不避嫌疑地伸手拉住自己的手臂,用力就向后拖。
  此时剑华心里大吃一惊,原来他虽然已看出,除那个脸罩黑纱的女人外,其余的四名少女身手都很不弱,但他并未料到,眼前捉他住手臂的少女手劲会如此之大,被抓之处,砭骨生痛,再说剑华觉得被一个少女拉拉扯扯的,实在不好意思,急欲将手臂撤回,遂暗中默运真力,贯注被捉的手臂。
  剑华这一默运真力,那个少女已经发觉,赶紧力贯五指向里一收,然而她还是迟了一步,只觉得对方手臂上发出一股无形的潜力,直透自己的掌心,立时虎口发热,五指再用不上一点儿力。对方就在这个时候,从容不迫地将手臂撤离了自己的手掌。
  剑华心地仁厚,他用真力一顶少女的手掌,适可而止,未尽全力相逼,否则那个少女的虎口非当场破裂不可。
  剑华将手臂撤回,向后退了一步,就见那个少女先是一阵惊愣,接着花容色变,笑容顿敛,身形一晃,向他欺身而至,左手在他脸上一晃,右手中食二指并拢,直奔中府穴点下。
  剑华的心眼也太实在了,他还没将目前的情势看清楚,所以那名少女向他欺身直进之举,他实未料到,同时对这名少女出手之快,也微感一惊,右足向后滑出三尺有余,身形一斜,将少女攻向他中府穴的一招轻轻卸掉,接着双肩微晃,向后退出三尺有余。
  那个少女见自己一招落空,银牙一咬,身形一动,准备再度向剑华扑过去。
  就在此时,那个黑纱罩面的女人,突然发出一串犹如银铃乍响、珠走玉盘的咯咯咯笑声,接着轻叱一声道:“春兰,你这个鬼丫头,太不知自量,还不与我退后。”
  当那个蒙面女人的笑声一起,剑华只感到她的笑声甜美已极,丝丝入耳,直达心房,使他觉是有种说不出的心清智朗之感,顷刻之后,笑声尚绕耳不绝,但是此景未长,心神立被入体的笑声所感染的有股跃跃欲飞之势,浑身亦感绵软无力,飘飘然欲乘风而去。
  不过此时剑华的神智还很清醒,这种突然而来的变故,使他悚然一惊,顿时冒出一身冷汗,立刻气沉丹田,运起一口真气,游行全身直达百脉,这时他才感到神力逐渐恢复过来,想到刚才的一番情景,使他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向那个黑纱罩面的女人看了一眼,心里暗暗想道:“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神秘女人的功力会有如此深厚,已达束气成钢、聚音为力的境界,自己一时大意,竟差一点儿着了她的道!”
  原来那个黑纱罩面的女人所发的笑声,并非剑华所猜想的聚音为力的至高内功,而是西域修罗门下的离魂神音。此种离魂神音亦是借丹田真力所发出,不过离口即变成一丝丝的阴柔之力,与聚音为力的阳刚之力完全不同。
  此阴柔之力发出之后历久不散,专走人之七窍,随呼吸而进入腹内,功能荡人魂魄、离人心神,身受其害之人重者心腑碎裂,轻者神智不清,周身绵软无力,可以说是歹毒异常,再者此离魂神音是借声发出,极易扰人耳目,令人防不胜防,剑华一不小心慎,竟差一点儿险遭不测,还算他功力深厚,惊觉及时,再加上此女太过自负,根本没把剑华看在眼里,未尽力施为,否则,剑华身受重伤,是在所难免。
  再说剑华一开始就抱定息事宁人,少惹事非的心意,所以尽管先后那两个少女对他一再相逼他都没起丝毫的怒意,只苦笑一声,就作罢论,一心一意地想着早点离开此地,多少吃点亏都无所谓。
  现在可有点儿不同了,剑华心里已微感气愤,同时对那个蒙面的女人,亦生出无比的厌恶之感,认为她太过狠毒一点儿,和自己既无深仇又无大恨,为什么她一上来就对自己施展辣手,如果不是自己惊觉及时的话,怕不早已身受重伤。
  剑华伫立当地,凝目深思,越想越有气,心里的怒火慢慢向四周泛滥开,将原先那番息事宁人少惹是非的心意完全给湮没掉,他并暗暗想道:“好!我就不走,看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剑华这一暗暗赌气,又错过了一次机会,如果他此时带着黑小子就走,那几名少女不会再拦阻他们两个,而后来的一场风波,也在这无形中化解掉,可是万万没有料到,一向有容人之量的剑华,会于此时突然发起牛脾气,这一执拗不走,以致替后来的一场风波,奠定下根深蒂固的基础,由此看来,万事皆经前定,丝毫不能勉强。
  剑华心意一决,蓦然想起黑小子来,心里大吃一惊,脸上立时色变,急忙转身向后望去。
  只见黑小子半蹲半坐地倚身墙角,呼噜呼噜地睡意正浓。
  剑华见状,心才慢慢地落了下来,脸上的惊惶之色也渐渐退去,可是他心里突又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惊奇。
  原来剑华忽然想起那蒙面女人所发出的一串束音为力的笑声,自己都几乎无法感受,黑小子那就更不用说了,他怕黑小子因此而使内腑受伤,所以心里很着急,等他看到黑小子那种睡意酣甜的神态,显示出内腑并未受伤,这种情形使剑华感到非常惊奇,他惊奇的是那个蒙面女人所施展的束音为力的笑声,为什么对黑小子不起作用呢。他百思不解,疑思丛生。
  剑华深思至此朝黑小子又看了几眼,也不把他唤醒,让他继续睡下去,而他自己却走到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双目向窗外望着,而他的双耳却静静地向后听着。并蓄劲以待,以防偷袭。
  此时,楼上寂静异常,除听到黑小子发出呼噜呼噜的酣声外,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像这样足足地有半盏热茶之久,剑华正感奇怪,心里说:“她们怎不说话,也不……”
  他正要侧目后望,突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哼声,接着又听到那个蒙面女人发出甜美悦耳的声音说道:“春兰,传令下去,召张堂主进见。”
  剑华将这句话听进耳内,心里暗道:“噢!果不出自己所料,她们真是帮或教类的组织,否则哪里来的堂主呢?”他虽然在暗暗地思索着,而那甜美悦耳的语声,还绕耳不绝,使他心波微起荡漾,但瞬即被他压抑下去,并对自己发出警惕。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上砰砰上来一个人,剑华知道此人恐怕就是那个张堂主,他被好奇心所使,斜目向后望去。
  只见这个人用双袖掩面,一身黑色的装束,头上青布包头,看样子大约有四十左右岁。
  此人上得楼来,向前走了三步,然后弯腰躬身说道:“雅完堂堂主张雨晨,参见教主。”这个张堂主,一直用双袖掩面,弯腰躬身,话说完了,也不敢直起身腰。
  蒙面女人将身微欠,算是还礼,接着听她说道:“张堂主,楼下一黄一花两匹马,本教主异常喜爱,现在命你回去,速准备黄金一百两,交给马主,做为购马之资,对马主说那两匹马,本教主留下了!”
  张堂主始终双袖掩面,嘴里答应一声:“是!”然后即转身向楼下走去。
  剑华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心里那个气可就大了,暗道:“好哇!那两匹马,你喜爱,我比你更喜爱,黄金一百两,就是黄金一万两,我也不卖,看看哪一个敢买我的马!”
  剑华的性格一向是温和纯厚,虽身怀绝技,但他从不愿意与人过手,除非被逼不得已,而他今天却一反常情,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蒙面女人等那个张堂主走后,又说道:“春兰,再传命下去,带淮山堂堂主黄华英。”
  少倾,楼梯上又砰砰地上来一个人。此人穿着动作,与那个张堂主一般无二,也是穿着一身黑,用双袖掩面,身材较张堂主略矮,上得楼来,也向前走了三步,并未弯腰躬身,却扑通一声跪在楼板上,颤着声音说道:“淮山堂堂主黄华英进谒教主。”
  那个蒙面女人身形未动,却哼地一声冷笑,接着用冷冷的语气说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教主?”那个淮山堂堂主黄华英却连连叩头下去,又颤抖着声音道:“弟子不敢,请教主开恩。”
  蒙面女人又是一声哼地冷笑,语声更冷峻地说道:“谅你也不敢,黄华英,你身为一堂之主却不但不能为教下弟子做表率,竟倒行逆施,惑众叛教,破坏教规,本教主念你入教有年,才容忍下来,三度夜临淮山暗中警告你,希望你迷途知返,重新做人。”
  蒙面女人说至此处,声调突然转厉,又继续说道:“谁知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不但不知省悟,反而变本加利,于上月十五夜,竟做出万人唾骂的行为,一夜之间不但奸人妻女,并连伤数命,你身犯惑众叛教、败坏教规、奸人妻女的三大法条,数罪系身,百死莫赎。”稍顿继又道:“黄华英,本教主说的话,是否属实?”
  蒙面女人的一段话,听进剑华耳内,使他对这个蒙面女人的观感,大大改变,由厌恶而渐趋尊敬,认为她不失一位女中豪杰。
  再说那黄华英听了蒙面女人的一片话,他不说是实,也不说不是实,只连连说道:“弟子知罪,求教主开恩,求教主开恩,求……”
  蒙面女人又是几声哼哼冷笑,声音却很温和地说道:“黄华英,抬起头来。”
  黄华英闻声,周身一阵乱抖,头紧紧地低着,嘴里还是连连说道:“求教主开恩,救教主开恩,求……”死也不肯抬头。
  蒙面女人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对身旁的少女说道:“春兰!动手。”
  那个少女闻声,将身一躬,身形一晃,直奔黄华英扑去。
  就在那个名叫春兰的少女身形晃动之际,跪在地下的黄华英突然双手一按地面,身形借着这一按之力,倒着向后退出好几尺,接着张口哈哈一声厉笑,双手一抖,千百点寒星脱手而出,直奔那蒙面女人当头罩下。
  剑华此时对那蒙面女人已颇具好感,现在见黄华英骤起发难,蒙面女人已身陷险境,他暗叫一声不好,身形霍地立起,双掌贯力就准备向那满空银星拍去,然而就在他双掌举起,掌力尚未发之际。
  只听那蒙面女人怒叱一声:“叛徒!你敢!”接着就见她双袖临空挥划半匝,满空银雨如风扫残云般,向两旁飞去,也未看出她如何起身作势,身形晃闪之下,已跃至黄华英的身后,玉臂轻探,只听哼的一声,黄华英的商曲穴已被点中,呆立在当地,一动不动,而那个蒙面女人身形一晃又退回原位。
  原来黄华英暗器出手之后,就准备跃身下楼,而立在楼梯口的少女见状,晃身阻住他的去路,两人交手不及两个回合,那蒙面女人已蹑踪而至,多亏立在楼梯口的少女现身相阻,不然这小子恐怕已逃下楼去。
  蒙面女人出手之快,身形之速,连去带回也不过眨眼的工夫,只把一旁的剑华看得赞佩不已,两手还举在空中,双目愣愣地望着那蒙面女人,心里不知是喜是惊,还是此际,黄华英已被两名少女又扶跪在蒙面女人的面前,只见他面色灰白,汗出如雨,顶门青筋暴露,双目圆睁怒视着那个蒙面女人,因其穴道受制,不能言语,否则,他定会破口大骂。
  蒙面女人似有意似无意,将脸侧向剑华看了一下,很快地又转了过去,可惜是黑纱罩面,无法看到她脸上的神情,不过看样子好像是向剑华睨视了一眼。
  此时,那蒙面女人又沉吟了一下,听她轻轻地叹息一声,然后右臂缓缓上举,衣袖顺势慢慢向下滑落,渐渐露出一只晶莹雪白十指尖如春葱的玉手,捏住罩面黑纱的下端,从脸上拉下来。
  剑华第一眼看到这蒙面女人的时候,因不能看到其庐山真面目而感到遗憾和失望,所以他那小心眼里,早就想看看这语声甜美,功力绝伦的女人之真面目,所以当那蒙面女人手捏黑纱的下端久久未能将那块黑纱拉下来的时候,他是又着急,又紧张,心房怦怦跳个不住,其因何在,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蒙面女人迟疑了半天,终于将那块黑纱用力拉了下来。
  剑华只感到眼前一亮,接着听他啊的一声轻轻地惊叫,将双目紧闭了一下,又马上睁开,向那已揭掉黑纱的女人望去,心里怦怦跳得较前更厉害,暗暗想道:“天下真有这么美的女人?”原来剑华的目光到处,看到一张美得出奇的面孔。
  只见她年约二十左右,脸上是柳眉凤目、瑶鼻、樱唇,面似芙蓉白里透红,腮边挂着两个酒窝。不笑已带三分媚,一笑恐怕是百媚生。
  剑华第二次望过来的时候,正赶上这个少女亦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向剑华斜视过来,两个人的目光一相接触,剑华感到很不好意思,所以脸一红,头就低了下去,弄得剑华半天不敢抬头,不过他的眼神却低斜着望过去。
  那个少女睨视了剑华一眼之后,柳眉微锁,沉吟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春兰,将这叛徒拉下去,并传令刑堂,当众按教规处置。”
  那个名叫春兰的少女和另外一名少女将黄华英扶架到楼梯口,向下走了三四步,就被人将黄华英接过去。
  剑华在一旁听得清楚,知道那个名叫黄华英的堂主,是非死不可,不过他心里感到很奇怪,就是那四名少女,始终没开口讲过一句话,看样子又不像是哑巴!因为她们四人都不是聋子,难道……
  剑华正在沉思之际,突听楼下传来一声惨厉的叫声,又一声,又一声……连着叫了四五声,才归沉寂。
  接着就见立在楼梯口的少女转身下楼,向下走了五六级的样子,遂后又转上来,双手托着一只木盘,上盖红布,来到那个什么女教主的前面,一只手掀起一角红布,那个女教主将头一点,那个托盘的少女见状,转身走下楼去。
  剑华虽没看到那木盘中放着何物,但他可以猜想到,其中一定是那个黄华英的耳朵或眼睛之类,刑堂行刑之后,送上来给教主验刑。
  此时,剑华心里的怒气已经是云消雾散,而心里却生出无限感慨与惆怅,偶尔回头向窗外望去,见日已偏西,暗道:“天色不早,还是赶紧上路吧!否则,今天晚上又赶不到预定的宿头。”想毕,遂走近黑小子,将他唤醒。
  黑小子一睁眼,愣愣地看着剑华。
  剑华一笑,说道:“喂!黑小子,起来,我们要走啦!”
  剑华的江湖经验真是浅得可怜,同时亦天真得可以,他没有将自己先后所看到的情形连起来多想一想,否则他就会知道,此时已身陷险境,摆在眼前的事实,刚才的一幕,分明是江湖上一种秘密帮教的组织惩除教徒,这种情形是决不允许外人偷视一眼,否则,就变成生死大敌。
  而剑华竟未看出,天真地唤起黑小子,就想走路。
  黑小子站起来,用双手揉了揉眼,嘴里自言自语咕嘟咕嘟地不晓得讲些什么。
  剑华也无心情去理会黑小子,低着头拉起黑小子的手,就准备拾级下楼。
  就在剑华连一步都还没有迈出去之际。
  只听身侧风声飒然,他心里一惊,急忙举目向前后左右环视一眼。
  只见那四名少女脸罩寒霜手持长剑,各站一方,已将他和黑小子围在当中,直到现在,剑华还不明白四名少女的来意,愣着一双眼,环顾不止。不过他也看出情形不对,暗中亦蓄劲以待。
  那个叫春兰的少女,好像是四女之首,她对剑华一努嘴,然后用手中长剑向左侧的一张桌上一指。
  剑华顺着春兰的剑尖向左侧一望。只见在那张桌子上并排放着三样东西,一把五六寸长短发出蓝汪汪光亮的匕首,一只一寸高下的小玉瓶,一粒淡红色的药丸,另外在这三样东西的旁边,尚摆着一张纸笺,上有字迹,因系平放,看不出是几个什么字,他看完之后,一脸茫然之色,朝那个春兰看了一眼。
  那个名叫春兰的少女,用嘴向那张桌子努了努,意思是让他走过去。
  剑华眉头一皱,犹疑了一下心里暗道:“她们这是什么意思,我走过去看一看再说。”
  剑华走到那张桌子前向那张纸笺望去,只见上面写着八个核桃大小的字。
  “偷窥教秘,以死谢罪。”
  剑华将这几个字看入眼内,脸上神色骤变,这时他才明白这三样东西的用处,那匕首不用说是给自己切腹之用,而玉瓶之内,一定装着足以制人死命的毒药,而那个药丸恐怕也是可以制人死命的毒丸之类。
  此时剑华心里异常气愤,将已消散了的怒火一起又聚集心头,哼哼一声冷笑向那个女教主望去。
  只见她螓首低垂,眉黛深锁,向地下注视着,好像是有无限心事似的。
  剑华见状,胸中怒火消掉不少,暗道:“错在自己,早走不就没事了么!看情形她们也许真是为教规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自己何必要赌这口气,还是一走算了。”
  剑华心念至此,眼神向两旁一斜,见那四名少女和原先一样,各据一方,将他和黑小子围在当中。
  剑华又一端详四周的情形,见后窗离自己最近,他就决心由后窗跃下楼去。
  剑华心意一定,身形突然向下一矮,左臂拦腰一把将黑小子挟在肋下,右手一式“寒星奔月”,直奔面前少女的双睛点去。
  左右后方那三名少女,一声怒叱,接着又听她们唧唧咕咕地讲了一句话,一摆手中宝剑,从三面向剑华攻至。
  此时,剑华才明白,眼前这四名少女不是汉人,同时也不会说汉语,所以她们一直不说话。
  再说正面那名少女,被剑华一招“寒星奔月”,逼得向后退出三四步,本来这名少女身手并不弱,不至于一招就被逼退,而是她骤不及防,再加上剑华另有用意,所以出手即猛而又凌厉,剑华的本意也就是要把她逼退,并无伤她之心。
  现在那名少女向后来退,正好合了剑华的心意,只见他右足向前一跨,身形斜转,向右跃出,足尖一着地面,身形又凌空跃起,直奔后窗扑去。
  剑华出手、跨步、跃身这几个动作,是连续而来,所花的时间,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
  剑华的身形堪堪到达后窗,就觉得身后风声飒然,他暗叫一声不好,将牙一咬,右掌贯力,猛地向后拍去,而他向后拍出的一掌,就如同进入无人之境,无丝毫阻力,他心里正感奇怪之际,迎面突然袭来一股绵软之力,将他的身形撞落地面。
  此时剑华心里不但感到奇怪,并且大吃一惊,因为迎面袭来的那股绵软之力浑厚无匹,如无高深的内功,实难达到此境,所以剑华心里大吃一惊,暗道:“看来此人的功力,不在自己之下。”他边想边举起惊愣的双目向前望去。
  只见那个女教主,俏生生地当窗而立,粉面红晕满布,眉黛含愁,幽怨万千地睨视着剑华。
  四目相接,剑华就觉得如触电流,血涌心跳脸一红头很快地低了下去,耳畔就听得那个女教主先是轻轻地叹息一声,稍顷,语声温婉恭顺的说道:“这位英雄,请恕小女子直言放肆,我看阁下身怀绝学功力过人,定是高人门下,令师何人,阁下高姓大名,不知小女子有否荣幸聆听一二。”
  剑华本来就心跳,脸红头低垂着,同时心胸之间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其因何在,连他自己也不晓得,现在见人家对他这样温婉恭顺地一问,心中更涌出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呆了半天,才嗫嗫嚅嚅地,将师承及自己的姓名说出。剑华虽然将一切告诉了对方,但是他的头还紧垂着不敢抬起来。
  那个女教主轻噢一声,接着说道:“这就难怪阁下有如此过人的身手,想令师智禅子老前辈,功力绝伦盖世奇人,名门出高徒,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小女子对令师久存敬慕,只因俗务缠身,无缘一叩,引为终生遗憾,今日能识阁下,小女子不但感到荣幸已极,并可略舒憾恨之怀。”
  剑华闻语,连忙说道:“教主夸赞,使在下愧赧难当,在下愚昧无知,刚才……”剑华说至此处,正要往下说,那个女教主突然出声,将剑华的话打断。
  原来剑华已看出对方说话越是恭顺客气,而往下的事情就越辣手,对方如果一上来就声言厉色相责的话,自己可以毫不顾忌地放胆去做,现在就不同了,对方对自己这么一恭维,然后责以武林道义,那个时候自己就不能蛮横不讲理,说得严重一点儿,只有全誉舍身。
  我们这位坦诚直爽的剑华忖思及此灵机一动,遂借着说客气话的时候,交待两句致歉的话用话把对方扣住,然后带着黑小子一走了之。
  那个女教主的心意,确如剑华所想,然而她为什么要和剑华耍心眼,而不马上就对剑华动武呢?关键就在此,原来她第一眼看到剑华的时候,就已看出此人非等闲之辈,并且身怀绝学,同时也看出剑华是一个初出道的雏儿,对江湖上的一切忌讳是茫然不解,并且心地光明坦诚,虽然误触教中及她自己的忌讳,但她并没有打定要为难剑华的心意,并且设法想把这段过节化掉,所以才两次示机,给剑华脱身的机会。
  一次是笑声过后,一次是她揭掉面纱之前,在这一前一后的机会中,剑华要是走的话,那是轻而易举,绝无人拦阻他,可是剑华并不了解个中原因,以致两次机会都轻轻放过,她为教规所限,又不能当场点破,只有轻叹一声,表示惋惜。
  认为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
  当四名少女将惩处教外人所用的淬毒匕首、七步断肠散、五毒丸等三样法物摆出,字示剑华,以死谢罪。而剑华却不理会这些,竟抱起黑小子准备越窗而出,一式“寒星奔月”,将春兰逼退,然后跃身而起径奔后窗扑去。
  她对这些都看得很清楚,不由得芳心大惊,原来她自负武功绝世,并未将剑华放在眼里,现在见剑华一招就将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春兰给逼退下来,招式之奇,出手之快,是她生平所罕见,所以心里一惊,但她还是自认自己的剑法绝伦,认为若论拳法,自己也许不是剑华的对手,若论剑法的话,剑华一定不是她的对手,所以才晃身将剑华去路阻住。
  不过她还心存善念,惋惜剑华这身武功,再者剑华初出江湖,经验不足,误触教忌是不知之罪,情有可原,所以她想用话将剑华扣住,然后责以江湖道义,使剑华知道理亏,自毁己身断一臂或断一手,以示谢罪,她就不再深究,就将剑华放走,至于黑小子,她亦看出是一个浑人,就更应当原谅,准备和剑华一齐放走,不再追究,所以她说话的语气很恭顺其因就在此。
  然而剑华好像洞悉她的心意似的,竟想用话反来扣她,她被逼无奈,才出声打断剑华的话,然后说道:“刚才小女子手下的四名使女,对阁下诸般无礼,小女子在此代为致歉。不过……她们四人是奉令行事,就连小女子也是奉教规而为之,一切出于无奈,尚希阁下海涵。”
  稍顿,又继续说道:“既然阁下置敝教规于不顾,想硬闯出去,小女子为维持教规尊严,只有向阁下讨教几招,如果阁下能在小女子剑下走上二十招,以前种种从此一笔勾销,小女子如臣伏在阁下剑下,我将……”
  她这番话说得软中带硬,尤其后面几句,根本不把剑华放在眼内,认为剑华必败无疑,可是最后一句话,却又含蓄不露,用意深长,同时有点儿羞于出口,其因何在?非局外人所能知,她说完之后,一招手,那名叫春兰的少女,双手持着一只锦袋,从中取出一团寒光闪闪的圆物,呈送至那女教主的手中。
  那个女教主手持那团寒光闪闪的圆物,用力向外一抖,只见一道耀眼的银虹脱手而出,挟着一声犹如龙吟凤鸣似的铿锵之声,再看那个女教主的手中,已多了一把三尺多长,银光闪闪的软剑。
  剑华正在进退两难,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和这个女教主过手,所以正凝眸筹思脱身之策,剑发铿锵之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看到对方手中的宝剑,心里暗赞一声“好剑!”可是他心里就更为难了,因为照眼前的形式看来,非动手不可了。
  此时那个女教主又发言道:“请阁下亮剑,小女子有僭了!”说完,将手中软剑用力一抖,一声龙吟发自剑身,接着就看到万朵银星,满空飞舞。这万朵金星只满空游走,并未向剑华罩落,看样子是在等剑华拔剑。
  剑华见状,心里着实吃惊不小,暗道:“看不出这貌美如花姿容绝世年纪不大的女子,会施展出如此绝妙的剑法。”
  他忖思至此,左臂用力将黑小子推至一旁,右手伸向背后,抓住剑柄,用力向外一拉,也发出一声龙吟凤鸣似的铿锵之声,接着就看到一道耀眼金虹,脱手而出。
  那个女教主见状心里微微一惊,也暗赞一声:“好剑!”
  剑华手持宝剑,又略沉思暗道:“看来此人剑法不弱,我只要能小心应付过二十招,就能化干戈为玉帛。”
  那个女教主见剑华已持剑在手,遂说道:“谷英雄!小心了。”说完,将手中软剑一摆,身形轻飘飘地向左一绕,手中软剑化成一道耀眼夺目的银虹,向剑华胸腰横扫过去。
  剑华见对方长袖飘动,银虹乱舞,脚下如行云流水,不慌不疾,他心中暗赞不已。
  现在见对方的宝剑化成一道银虹,拦腰削至,他不敢怠慢,身形向左一晃,接着滑步进身展开金钰剑法,一式“风摆杨柳”,只见一道上下颤动的金虹,直奔对方肩井穴点下。
  原来剑华不愿使对方太过难堪,所以不施展优昙连环八式,恐对方接不住,所以施展金钰剑法,他的目的是只要在二十招之内不败就行了。
  那个女教主这第一式不过是试探剑华的虚实,现在见剑华身手剑法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高明不少,她就不敢大意,玉肩微塌,莲足向后滑出半步,柳腰一扭,将手中宝剑横削之式变为直刺,她这闪身、变式也不过是眨眼的工夫。
  剑华一式“风摆杨柳”出手,见对方不但轻轻避过,而且剑随身走,又变招攻至,身形之快,变招之速使他更暗暗为之心折。
  二人拆招换式,一黄一白两道银虹,就如两条矫捷无比的神龙满空飞舞,眨眼之间已对折了三四招。
  起初剑华尚能从容应对,慢慢就觉得这个女教主的剑发诡异绝伦,虚幻莫测,再加上对方的内功轻功都高人一等,身形虚飘飘的,犹如临风飞荡,围着自己乱转,因为对方身形太快,真假难辨,有一两次,剑华就差一点儿吃了亏。
  又是五六招过去,剑华就越法地感到吃力,一招也攻不出去,他本想咬牙将二十招支持过去,他默默一算,先后交手,也不过才八九招,照眼前的形式看来,最多再有四五招,自己就得败下来,到那个时候,自己可就危险了,不死也得重伤。
  他忖思及此,为了自救,不得不施展优昙连环八式啦,只见他将牙一咬,双足贯力,身形猛地凌空跃起,身悬空中,塌背弯腰,将身形又变为“寒鸦归林”,头下脚上,一式“吉光抖羽”脱手而出,原来剑华在这凌空下扑之时,已将优昙连环八式施展出来。
  再说那个女教主见剑华的身形已被自己的剑光罩住,并显出不支之相,心里暗想认为再有三四会合,就可以将对方伤在剑下,不过她心里还拿不定主意是取剑华的性命呢?还是将对方弄成残废就算了,正当她犹疑不决之际,突见剑华凌空跃起,她心中暗暗一笑,认为剑华这是自取灭亡,身形一晃蹑踪追至,手中宝剑刚要化为“逐浪推波”之际,就见剑华手中宝剑,化成数十点金星,将自己胸前的重穴完全笼罩住,她心里一凛,身形一晃就向后退出。
  旷世绝学,确非凡响,这套优昙连环八式剑法,妙就妙在只要一招制先,其余几招就源源而至,不容敌人有丝毫还手的机会,现在就是这种情形,剑华一式“吉光抖羽”得手,紧接着“幽谷乔迁”接踵而至,截断对方的退路,使她非前跃不可,剑华身形一晃,由“幽谷乔迁”又变为“云垂海立”,攻上击下,一招两式,这几式是连连而至,浑如一体,使对方连一点儿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只有闪躲的份,可是这还要武功有相当的火候,否则,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
  那个女教主被逼得花容失色,她根本没有看清楚对方是如何出手,如何换式,她只觉得满空金虹始终围绕着自己,心里一急,银牙紧咬,拼出命去要弄个两败俱伤,对那些满空飞舞的金虹,视若无睹,看准剑华的身形,连人带剑扑了过去。
  剑华见状,心里一笑,身形一晃,右手宝剑突化“冷气云昏”将手中宝剑向对方的剑身一搭,左手突展师门绝学三十六路擒点法,一式“五龙抱柱”,就将对方左手寸关扣住,右手暗运真力。
  再说那个女教主连人带剑径奔剑华扑去,身形刚一晃动,突觉得右手宝剑被一股浑厚无比的劲力吸住,同时左手腕一阵酸麻,连带着左半边身子也酸麻起来,一时身不由己,右手一松,宝剑坠地,嘤咛一声娇躯向前倾扑过去。
  剑华本意是将对方的宝剑夺出手就算来,他哪里想得到,对方会将整个娇躯倾扑过来,他只觉得一股中人欲醉的香风,迎面袭至,他暗喊一声不好,左手一松要想闪身,已是不及,顿感一个温软柔滑的娇躯纵入自己的怀抱,阵阵香风撩人遐思,同时觉得胸前有两团软绵绵的东西直在颤动,剑华呆在当地,连动也不敢动。
  那个女教主扑进剑华怀中,顿感一股异样气息,蹿进鼻孔之中,这股气息一进入体内,使她顿感浑身绵软无力,情迷意乱,魂灵出窍,半天才恢复过来,猛省自己尚俯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中,一股难抑的羞意,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双掌用力在剑华胸前一推,娇躯顿时向后跃出,嘴里喊道:“你……藏奸。”
  此时剑华也猛醒过来,脸也是一红,头也低了下去,心里怦怦直跳。
  两个人低首相对,好半天谁也没有先说话。
  又过了顷刻,剑华想道:“还不敢紧走,要等到什么时候。”思毕遂举目向那个教主望去:
  只见她手捏衣角玩弄着,低头不语,露出不胜娇羞之态。
  此时,剑华觉得很奇怪,因为他举目四视,整个楼上,就剩下他和那个女教主二人,那四名少女已不知在何时悄悄走下楼去,剑华心里正感奇怪。
  只见那个女教主螓首微抬,羞红满面、柔情万端地睨视了剑华一眼。
  剑华将这种情形看在眼里,觉得女教主此时更美得出奇,心里直喊:“好美!好美!”
  那个女教主又抬眼看了剑华一眼,然后伸手由胸前摘下一个有核桃大小的锦袋,锦袋之内隐泛红光,她又娇羞满面、柔情万端地看了剑华一眼,娉娉婷婷地向剑华走来,将那个锦袋向剑华手中一塞。
  剑华见那个女教主向自己走来,并将手中的锦袋塞进自己手中,他就是一愣,心里暗道:“我怎么能要她的东西?”遂赶忙举着那只锦袋说道:
  “教主,我……”他边说边将那只锦袋递了过去。
  那个教主见状,粉脸顿时色变,珠泪盈盈,狠狠地白了剑华一眼,玉手疾伸在剑华额角用力一点儿,然后说道:“冤家,你……”
  说完,伸手入怀,取出一方白色的纱巾,蒙在脸上,又向剑华睨视一眼,然后转身下楼。
  剑华此时如坠入五里雾中,不晓得这个女教主为什么要送给自己这只锦袋,看情形还给她又不行,手持着锦袋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中道理,正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欢呼声,在这欢呼声中,并夹着“恭喜教主”之声,接着就听到一阵嗒嗒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此时他叫一声“不好!”急忙跃至临街的窗前,向下一望,街上已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他用手敲着脑袋骂道:“你这个混蛋!平白无故怎么能收人家的东西。”剑华此时是后悔的不得了,手持锦袋不知如何是好。
  蓦听后窗外传来一声女人的厉叱声,此声传入剑华的耳中,使他一惊,因为这声厉叱太熟悉了,很像萍姑娘的声音,接着又传来几声厉叱,其中并夹杂着兵刃相击之声。
  此时,剑华已肯定,窗外的厉叱声,是他的萍妹妹无疑,心里一急将锦袋向怀中一揣,身形一晃就到了后窗向外一望,只见百丈之外,有八九个人正围着一男一女在厮杀,那一男一女背靠着背,浑身血迹斑斑,动作缓慢,连还手的机会都快没有了,已是危迫眉睫,离着这一堆人一二十丈处,有三个穿着半长大褂的人,正和自己的墨儿拚斗。
  剑华目力特佳,一眼就看出,那男的是玉面秀士,女的正是他的意中人萍姑娘。剑华见状心里顿时急怒交加,周身立刻沁出一身大汗,张口一声清啸,啸声劲厉浑厚,如龙吟凤鸣,直达云霄历久不散,一听就知道,他这是怒急而发,接着又听他大声说道:“老伯、萍妹妹勿慌,我来也。”
  剑华在啸语声中,气沉丹田,力运双足,身形暴长,人已穿窗掠出楼外,足尖一着地面,身形再度凌空跃起,远远望去就如飞燕掠波一般,姿势美妙以极。
  剑华因为心悬萍妹妹和玉面秀士的安危,所以身形展开,全力施为,晃闪之间,已出去了数十丈之遥,而他的心比身形还要快,早已飞到萍妹妹的身上。
  蓦然间,空中传来一串摄魂荡魄扣人心弦的“嘿……嘿……”冷笑声。
  剑华闻声大吃一惊,暗叫一声“不好!”身形较前更为快捷,犹如风电交驰,向斗场中疾扑过去。
  然而剑华还是来晚了一步,只听玉面秀士,一声惨厉的呼号,整条左臂已被一名贼人齐肩砍掉,身形向前踉跄一步,扑通一声栽倒尘埃,一动不动,看样子已是昏死过去。
  剑华虽然尽力展开身形,疾跃飞掠,而他的双目却一眨不眨的向斗场中盯视着,玉面秀士受伤的情形,他看得非常清楚,可惜距离太远,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睁睁地看着玉面秀士被人斩掉一条臂膀。
  此时,剑华心如刀绞,热泪盈眸,周身的血液沸腾汹涌,只见他脸色铁青,钢牙咬得吱吱响,这是剑华下山以来,第一次如此盛怒,不晓得哪来的一股力量,二十余丈的距离,被他一掠而至。
  剑华到的恰是时候,正赶上玉面秀士命悬一发之际。
  原来玉面秀士受伤倒地,虽然是被斩掉一只臂膀,因非要害,仅是痛昏过去,并未气绝身亡,所以双腿还不断地抽动,在作垂危的挣扎。
  而剑伤玉面秀士的那名贼人,一招得手,见玉面秀士踉跄倒地,并未死去,只听他桀桀两声狂笑,跨步上前,一顺手中宝剑照准玉面秀士的后心猛刺而下。
  剑华就是这个时候赶到的,见状心胸如炸,大吼一声:“贼子!敢尔!”接着力贯右臂,一式“冷气云昏”手中的金钰宝剑,迎着那名贼人下刺的宝剑,用上了十成真力,向上一抽一抖。
  剑华这一式“冷气云昏”是全力施为,再加上是盛怒出手,其威力就更加上一倍,所以只听到呛啷一声,那名贼人的宝剑,已应声飞临空中,足有十数丈高下,悠悠向下落来。
  那名贼人眼看自己一剑就要得手,心里正在高兴,突然感到一股浑厚无匹的劲力,透过剑身,直袭体内,心胸右臂顿时感到一阵剧痛,同时手中的宝剑如灵蛇一般脱手飞出,这种情形,只把他吓得心胆俱裂,知道来了绝顶的内家高手,自己如不赶紧撤身后退的话,性命就会危险,这个念头在他的脑际一闪而逝,他根本未敢再多加考虑,身形猛地向后跃去。
  剑华此际已是怒火高达万丈,两眼通红,对于想置玉面秀士于死地的那名贼人,是恨入骨髓,现在见他跃身后掠,有逃走之意,剑华焉能让他从容退去,身形微晃之下,已衔尾追至,同时一顺手中宝剑,一式“吉光抖羽”脱手而出。
  那名贼人的身形已凌空跃起,骤见一条身影,附形而至,同时看到一片耀眼生辉的金星,当胸罩落,并挟着一股股的寒气,透衣通体生痛,他暗叫一声“不好!”身形猛地向左,斜着跃去。
  剑华见状怒哼一声,手腕一翻,将手中宝剑,斜着向外削去,金霞过处,带起满天血雨,接着就听到一声使人毛骨悚然的惨号声,再看那名贼人,已被剑华拦腰削为两段,尸横就地,气绝身亡。
  剑华一招得手,对那名贼人的尸体连一眼都没有多看,身形微动,就奔玉面秀士扑去,本意想替他先将脉穴封闭,以免流血过多伤重身亡。
  然而就在他身形欲动之际,蓦听萍妹妹的叱声有异,剑华闻声心里一急,连忙回首后顾,目光到处,只把他吓得魂灵几乎出窍,冷汗透顶。
  原来剑华回目后顾,只见萍妹妹双目通红,秀面灰白,手中的碧玉宝杖,出手凌厉已极,状似疯人一般,在五六名贼人的围攻之下,攻多守少一派拼命的打法,身上虽已有五六处伤口,殷红的血水不断的汩汩向外流着,但对敌人攻来的招式,好像是视若无睹,毫不闪躲,弄得那五六名敌人还真没办法。
  剑华见状,心里一阵惨痛,热泪顿时夺眶而出,沿腮淌下,他知道萍妹妹这是急痛攻心,神智不清之故,看情形最多再有几个回合,纵若不死在敌人的兵刃之下,也得活活累死。
  此际,正有两名持剑的贼人,绕身至萍妹妹的身后,面露狞笑,双双一摆手中宝剑,对准萍妹妹的后胸狠狠刺下。
  此时剑华也再顾不得替玉面秀士封闭脉穴,又是一声怒吼道:“贼子!找死。”
  剑华的身形在语声中,倒着向后纵跃而起,飞临在那两名贼人的头顶,手中宝剑贯足真力,一式“吉光抖羽”,分取二人的咽喉。
  那两名贼人的身手,在当今武林中,已是不可多见的高手,对剑华的怒吼声,虽然已听进耳内,但两个人此时抱着同样的心理,认为无论如何在自己得手之前,剑华绝不会赶到。
  所以才抱定除了一个算一个的心意,然后又可以如前法炮制,群起而攻,他们两个的如意算盘打的倒不错,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剑华的身形会如此之快,这还不算,而出手快得难以令人置信。
  同时招式之凌厉怪异,使两人几乎连躲闪的份都没有,还算两人的身手不弱,就在剑华一式“吉光抖羽”分取二人的咽喉的刹那间,二贼双双将上身向后一弯,同时施展出“鲤鱼倒穿波”的轻功绝技,向后倒着纵跃出去,堪堪躲过剑华刺向咽喉的一招。
  剑华身悬空中,见那两名贼人纷纷向后跃出,这正合了他的心意,因为他的目的,就是抱着要二人撤招自救,无暇再偷袭萍妹妹,现在见这两名贼人纷纷向后退出,这不正合了他的心意,但是他对这些贼人恨之入骨,已生杀机。
  所以当那两名贼人双双后退之际,剑华不等自己的身形降落地面,足尖一点儿地面,又腾身而起,向两名贼人又疾扑过去。
  那两名贼人刚将身腰直起,还未来得及隐住身形,就见剑华已衔尾追至,二人在江湖上也是成了名的人物,平常眼高过顶,除了少数的几人外,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内,像今天晚上这样一招就被人家逼退的狼狈情形,这还是平生头一回,认为这是平生奇耻大辱,就是剑华不向二人扑来,他们两个人也会再度猱身而进,找剑华拼命,好歹也得将颜面捞回来。此时见剑华扑至,也正合了他们两个人的心意。
  只听二人同时发出一串刺耳的嘿嘿冷笑声,接着就见二人双肩微晃,一左一右,向剑华迎了上去,准备左右挟攻,务将剑华毁在当场,以全自己的威名。
  剑华刚才回首后望的时候,已看出在这六七人当中,以此二人的功力最深厚,身手也最矫捷,所以他暗中决定,先将这两个人除去,削弱敌人的势力,然后再去援救萍妹妹,也不会太迟,现在见那两名贼人一左一右,反而向自己包抄过来。
  剑华见状,心里暗道:“这是天赐良机。”丹田暗提一口真气,将急剧下落的身形,在空中猛的停顿一下,左脚面用力一绷,右脚尖在左脚面轻轻一点儿,身形借着这一点儿之力,向上又升高三尺有余,上身突向左微倾,身形疾如风飘一般,直向左侧的那名贼人,疾扑而下。
  剑华这一手,大出那两名贼人的意料之外,尤其左侧那名贼人,发觉剑华朝他凌空下扑过来时,不由得大吃一惊,脸上神色顿变,他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如果二人夹攻的话,双方胜败还在未知之中,如是单打独斗,自己则万万不是眼前少年的敌手,所以他才会大吃一惊,然而当前的形势,又不容许他多加思考,只有先求自保,拖延一下时间,等自己的伙伴从右侧攻过来时自己就可以脱离险境,他意念至此,只见他将右足向外,滑出一步,然后力贯右臂,手中的宝剑一抖一抡,一式“风云际会”,闪起一片光霞,笼罩在体外,他这一式“风云际会”,完全是一种自保的招式。
  剑华此时,已存杀机,往日的慈悲心肠早已悉数敛起,现在见左侧这名贼人,将手中宝剑舞起一片光霞,把身形笼罩其中以图自保。他哼的一声冷笑,手中的金钰宝剑贯足真力,向对方的光幕之内直刺进去,然后手腕一翻使出一式“真气云昏”,剑在对方的光幕之内,左右一阵摆动,只听“呛啷!”一声清脆的巨响。
  两柄宝剑,紧紧地贴在一起,剑华将手中的金钰宝剑,向外一黏一拖,使对方的身形不由自主的亦向前探来,然后又将手中的金钰宝剑,沿着对方的剑身,猛的向里用力推进。
  只听哎呀一声惨号,接着又看到一条金虹带起满天血雨,而那名贼人,连头带肩,硬叫剑华给削去了半边,躺在地上早已气绝身亡。
  剑华这里刚一得手,就听得身后风声飒然,并挟着兵刃破空之声,他不用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本来他应当将身形向前跃出,然而他因为心切玉面秀士和萍妹妹的安危,嫌跃去跃来的太耽误时间,他为了速战速决,竟甘冒奇险。
  只见他右足钉在地上不动,身形直直的向右侧平卧下去,使敌人自背后攻来的一招,完全落空。
  剑华这一式“卧看巧云”施展的可太险极了,因为他在施展此式之前,万不能让这一式“卧看巧云”对方看出线毫迹像,否则,对方定会中途变招,那样一来,对自己不极为不利,所以他施展的险、巧而妙不可言。
  那贼子一式走空,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因为他用力过猛带动身形向前直扑过去,此时他想及时隐住向前倾扑之势,已是不及,就觉得双腿齐膝处,一阵巨痛,眼前一黑,顿时失去知觉。
  原来剑华施展一式“卧看巧云”,避过身后敌人的一剑时,他利用敌人用力过猛身形前扑之际,挥剑向敌人双腿横扫过去。
  只听哎呀一声,扣人心弦的惨叫,金虹带起了一片血雨,由剑华身后偷袭过来的那名贼人,虽未步上他伙伴的后尘,但也好不到哪去,一双小腿被剑华齐膝斩落,扑通一声栽倒地上,立时昏绝过去。
  剑华一招得手,右脚尖急忙用力在地上一弹,身形比箭还快,斜着向上升起,头上脚下轻轻地落回地面,他的身形够快,然而自腰以下,还是溅染了不少血迹,他此时亦无暇细顾,双脚用力在地上一蹬,身形再度凌空跃起,一掠数丈,径奔萍姑娘处疾扑过去。
  剑华自酒楼现身,直到剑伤三敌,先后算起来,也不过是数语之间,然而在这短暂的片刻中,剑华脸上神色数变,愤恨、痛悔与不安。
  剑华天性仁厚,他像今天这样疯狂杀人的举动,可以说是空前之举,当他剑诛第一人之后,看到那幕由自己一手所造成的惨相,心里只微感不忍,不过那个时候,他心里正是愤恨达到极点之际,所以不忍之意,只在脑际一闪,就被愤恨的意念压抑下去。
  当他剑诛第二个人的时候,情形就有点儿不同了,目睹第二人那种血淋淋的惨死之状,心里感到极度的不安。
  所以他对第三个人,仅废其双腿,而未下杀手。
  剑华一时恻隐,手下留情,才保全了对方的一条性命,否则,此人怕不血溅当场,尸横就地!
  此时,可把围攻萍姑娘的几个人,看得心里泛起阵阵寒意,他们目睹己方三名高手,在眨眼之间,俱伤亡在少年剑下,几人不约而同地寒噤连连,脸上神色倏变,眼神斜视,察看地势,在作着后退的打算,斗志已尽丧无遗。
  就在几名贼子胆战心寒之际,剑华已掠至萍姑娘的身侧,低沉着声音对萍姑娘说道:“萍妹妹,请退后稍息,由我来处置这群江湖败类。”
  而萍姑娘却状似无闻,双目直直地继续挥杖奋战。
  剑华眉头一皱,他已看出萍姑娘神情有异,心里即急又痛,但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将宝剑用力一抖,剑身发出一声龙吟之声,一式“吉光抖雨”,化出万朵金星,分取几人的胸前要穴。
  那几个人根本没看清剑华手中宝剑,是如何出手,只看到无数朵闪闪烁烁的金星,向自己的胸前袭来,他们几人武功不算弱,行走江湖多年,然而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绝妙的剑法,但是他们心里明白,别看这些闪烁不定的金星,乍看无甚出奇之处,而其威力是不可轻视,否则己方的三名高手绝不会连一招都无法挡过去,就血溅当场,几人心存前车之鉴,对剑华当胸攻来的一招,不敢接架,拧身向后疾掠,以图自救。
  剑华一式出手,他心里还正在犹豫不决,手中宝剑迟迟未下杀手,现在见几人同时拧身后掠,准备脱逃,他这才决定,略使杀手薄惩几人。
  剑华心意既定,将手中宝剑向前推进稍许。
  只听一连串,哎呀!哎呀!哎之声相继传来,再看,围攻萍姑娘的几名敌人,胸前同时被剑华用剑尖划了一条长达五寸左右的伤口,这还是剑华心存忠厚,手下留情,否则,将手中宝剑向前再多推进去半寸,几人哪有命在。
  剑华虽是手下留情,而围攻萍姑娘的几个人,连怕带痛,已然有点儿吃不消,个个都是面色灰白,挥汗如雨,一齐愣着惊恐交织的目光,看着剑华。
  剑华一招得手,只见他双目含威面罩寒霜,扫视群贼一眼,双唇微动张口欲语突感一股凌厉的劲风,由背后横扫而至,从呼呼的风声中可以听出,偷袭自己之人的功力甚为深厚,他不敢大意,右足不动左足向前踏出一步,上身随式向前倾扑过去,由背后袭来的那股劲风擦着他的脊背向前滑出。
  剑华巧妙地躲过由背后袭来的一招,身腰一挺,举目注视。
  只见一道碧绿长虹挟着呼呼的风声,余势未衰向前飞射过去。
  剑华目睹这碧绿长虹,心里顿感一震,正要转首侧顾,就在这刹那间,只见那条碧绿长虹,临空一顿,瞬即由合而分,立时化成千万条碧绿长虹,在空际一绕,齐齐又奔剑华胸前的各大要穴罩来。
  剑华骤见此状,周身一阵抽搐,寒噤连连,脸色倏变,头顶轰的一声巨响,如春雷当头,同时胸前如中巨杵,呼吸紧促几乎要为之窒息,一股寒气沿脊升起,瞬息间急出一身冷汗来,心里迭迭叫苦。
  原来剑华由那条碧绿长虹,及一式“吉光抖羽”,已看出偷袭自己的,竟是分手不及数月的萍妹妹,同时姑娘手中宝杖所施展的,又是优昙连环八式中的杀手,看样子想一举制自己于死地才甘心,试想在这种情形下,剑华心里如何不急?如何不痛!
  剑华虽然已经知道偷袭自己的是哪一个,但在真相未明之前,他不敢贸然还手,怕的是一时失手,而铸成千古大恨,所以他怀着悲痛万分的心情,一个旋步,向右侧疾掠过去,将萍姑娘当胸袭来的一招避过。
  剑华顿住身形,举起愁苦交织而成的目光,向前凝望过去,目光到处,果然不出他之所料。
  只见萍姑娘秀面灰白,蓬头散发,双目呆呆无神,正向剑华茫然地直视着,脚下步履歪斜,手持碧玉宝杖,一摇三晃地,径奔剑华扑了过来,看样子好像是与剑华素不相识,并结有深仇大恨一样。
  萍姑娘这种似疯似狂异于往常的神情,落入剑华眼内使他感到心如刀割,痛苦万分,身形不由自主地随着萍妹妹前进的身形,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而满蕴泪水的双目,却呆呆的盯视着萍妹妹,心里好像风车一般转动不停,在深深的苦思着——萍妹妹何以突变如此,分手仅才数月,对自己不但反目不认,而且出手狠毒。恨不得置自己于死地才甘心,将断魂谷归真洞的海誓山盟柔情密意,都一笔勾销,其因何在?
  剑华越想越痛心,恨不得痛哭一场,以泄悒怀。
  突然间剑华的双目之内,射出两道异样光彩,而脸上黯然神伤之色,就在这刹那之间一扫而空,身形倏然停顿下来,改退为进,双肩微晃就到了萍姑娘的面前。手中宝剑用上四五成真力,一式“冷气云昏”将剑搭在萍姑娘的玉杖之上,然后用力一黏一拖,将萍姑娘的娇躯拖得向前一倾。
  剑华就趁着萍姑娘的娇躯向前微倾之际,右手疾伸,在萍姑娘胸前期门穴点了一下。

  第二十章:初解风情的小妮子
  只听萍姑娘轻微地闷哼一声,整个娇躯完全倒进剑华怀中,右手一松,玉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一双凤目紧紧闭着,檀口气息微弱,秀面越发灰白,好像身罹重病一样。
  剑华俯视着怀中的萍妹妹,双眉紧锁,脸上混凝着痛惜和爱怜的神情,但又有一丝无法掩饰的喜悦之情。
  只见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插剑归鞘,右掌缓缓举起,紧按在萍姑娘的玄机穴上。
  原来剑华在这刹那之间,由萍姑娘的神色及步履不整中,顿时悟出萍妹妹对自己的态度突然转变的原因,因为一个内功深厚之人,除非是身受重伤,或真力消耗过巨时,步履之间决不会杂乱不整,再者剑华潜研神医秘籍,已达半年之久,对岐黄医理之术,已有了相当深厚的造诣,像萍姑娘这种在急怒攻心神智失常的普通现象。
  以他目前所熟谙之医术,本来一目就可了然,可惜他骤遇此变,心绪激动,而急令智昏,一时竟误解萍姑娘对他是真的变了心。
  而剑华的思绪,也在这瞬夕之间走上了岔路,苦苦深思并检讨着自己近数月来的行为,什么地方触怒了萍妹,惹得她对自己不但挥剑断情,并反目成仇,剑华若思良久,也找不出一个答案来,所以他也就迟迟未能看出萍姑娘的特异神情。向后退了好几步,直到目光注视到萍妹妹的足下时,才触动他的灵机,猛然醒悟过来。伸手封闭了萍姑娘的期门穴,然后不惜消耗自身的真力,来帮助萍妹妹恢复真力。
  剑华右手按在萍姑娘的玄机穴上,约有四五句话的工夫,剑华脸上已是变颜变色汗出如雨,气息转粗。萍姑娘此时穴道被封,人完全陷于昏迷无知中,根本不知道运气调息,而她周身气血的运行,则全仰赖剑华度过来的真力来推动,在这种情形下,最伤耗替她隔体度力之人的真力,所以四五句话的工夫,剑华已是面色瞬变,汗沁如雨,气息频促。
  像这样约有半盏热茶之久,萍姑娘的惨白面色,已渐转红润,气息亦由弱转强。
  剑华这才将按在萍妹妹玄机穴上的右手撤开,并顺手将封闭的穴道解开,左手还紧拦着萍妹妹堪折的纤腰,紧搂在怀中坐在地上,低眉垂目,展起运气调息的无上心法,来恢复消耗过巨的真力。
  此时,萍姑娘亦渐渐苏醒过来,凤目微启,向外一看,突然发现自己被人紧抱在怀中,芳心不由得大吃一惊,一时又怒又羞,右掌毫不考虑地,用上五六成真力,径奔紧搂自己之人的左肩按去,同时举起充满了怒意的双目,向上望去。
  目光到处,只见紧抱着自己的不是别人,竟是自己朝思暮想,千里迢迢来寻觅的华哥哥,芳心深处不由得又喜又惊,喜的是苍天不负苦人心,总算让自己把华哥哥给找到了,惊的是自己太过大意,不看清楚就骤然出掌,万一将华哥哥击成重伤,那如何是好?
  萍姑娘心念至此,将按出去的右掌用力的向上一翻,将一掌之力,完全按向空际,她这才长吁一口气,暗叫一声:“好危险呀!”
  此时剑华行功已毕,双目倏启,看到萍妹已完全苏醒过来,心里大喜,张口轻叫一声:“萍妹妹……”
  一语之后,双目紧紧地盯视着萍姑娘,喜悦之情,尽溢言表。
  萍姑娘看到华哥哥满脸都是惊喜之容,芳心深处也感到无比的欣慰,正要回叫一声“华哥哥!”突然脑际闪过在成都所闻的一切情形,一股无形的妒意,如潮水泛滥般,掩至心头,举起幽、怨、恨、怜兼而有之的目光,狠狠地白了剑华一眼,鼻端轻哼一声,螓首慢慢的低垂下去。
  剑华睹状,心里一凛,急急叫道:“萍妹妹,我……”
  一声萍妹妹叫过之后,右手在头上紧挠不停,张嘴结舌,我了半天,也没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萍姑娘紧偎在剑华的怀中,一动不动,对剑华的话,竟充作不闻,不过她心里却喜多忧少,因为她从剑华的急慌语声中,可以知道华哥哥此时一定是急慌满面,由此可以看出,华哥哥对自己并未变心,而是自己疑心太重,她默思至此,集结在胸中的一股悒郁之情,立即消失尽净,但是少女的矜持,使她不好意思马上抬起头来,所以螓首还紧贴在华哥哥的胸前,一动不动。
  剑华见萍妹妹对自己的叫声充耳不闻,螓首紧垂,对自己不理不睬,他心里就更急慌,右手轻托姑娘的螓首,再度急急地说道:“萍妹妹,我什么地方做错了,惹得你如此生气,请妹妹直言相告,我定遵从妹妹的意思,改正过来,不再使妹妹气恼。”
  剑华一面说话,一面盯视着姑娘的秀面,而他心里则疑窦丛生,心里暗道:“怪哉!”
  原来此时萍姑娘的秀面上,并没有显出丝毫的怒意,相反的却露出无限娇羞与欣慰之容。
  萍姑娘这种喜怒无常的神情,故而使我们这位傻小侠苦思不解,疑窦莫释,脑际顿时划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双目一眨不眨的紧瞅着姑娘的粉面,看神情好像要从姑娘的秀面上找出答案来。
  剑华的几句话,都深深的打进了萍姑娘的心坎里,使她对剑华的话,置信无疑,认为华哥哥的话,句句属实完全发自内心,绝无丝毫敷衍和欺瞒自己的意思,所以她心里感到无比的欣慰,妒念立消,而绮念继生,刚好剑华又将她的粉首扶起,她以为华哥哥,又和在归真洞时一样,要和自己……
  此时萍姑娘感到胸中如小鹿撞着一般,怦怦跳个不停,同时一股难言的羞意,掩涌而至,双目紧闭,不好意思睁开,任凭华哥哥摆布,而无丝毫抗拒之意。
  萍姑娘怀着跳动的心情,等了半天,感到华哥哥没有一点儿动作,心里透着奇怪,双目微启一隙,向外望去。
  只见华哥哥大睁着双目,呆呆地瞅着自己,而脸上满溢着疑惑不定的神情。
  萍姑娘聪明绝顶,她一眼就看穿了剑华的心意,心里一乐,咕的一声,笑了出来,她笑声出口,又感到很不好意思,纤掌在剑华肩上推了一把,启唇说道:“你真是个大傻瓜。”
  说完,螓首一垂又将粉面紧贴在华哥哥的胸膛上,而嘴里却咭咭格格的笑个不停。
  萍姑娘一连串的笑声,听进剑华耳内,使得他愁肠尽消,但胸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暗道:“看神情,萍妹妹对自己已尽弃前嫌,不再生气了,但是萍妹妹因何生气呢?”
  剑华心里虽然透着奇怪,但他却不敢再问,怕的是又招引起萍妹妹的不高兴,所以只有将这个疑问永远埋在心中剑华也和萍姑娘一样,愁念一消,而绮念随之而生,说也奇怪,刚才剑华鼻端任什么也没闻到,而现在却感到萍妹妹的娇躯上,不时散发出一股中人欲醉的幽香。
  萍姑娘玉体上所散发出来的幽香,使剑华感到越来越浓郁,而心神也为之一荡,右手不由自主地又将萍姑娘螓首托起,轻颤着声音对萍姑娘喃喃道:“萍妹妹,我……”
  此时,萍姑娘心跳的较前更剧,羞红着粉脸,双目更紧紧地闭着,驯服得像头家猫,不发一语,任凭华哥哥的摆弄。
  剑华俯首望着萍妹妹的粉面。
  只见她樱唇似火,秀面泛晕,檀口吐气如兰,云鬓松散,娇艳得无以伦比,此时,剑华心里就更荡漾不止,一股难以抑止的冲动,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使他忘记了一切,头脸慢慢的向萍姑娘秀面凑去,眼看着四片火热的朱唇就要黏合在一起。
  蓦然间右侧传来一声唏呖呖的悲鸣声。
  剑华与萍姑娘正在云荡神摇、绮念倍生的刹那间,这声唏呀呀的怒啸悲鸣声,将二人从迷惘中惊醒过来,其中以剑华为最甚,只见他面色瞬变,嘴里低低地自责道:“真该死,真该死……”
  剑华一边自怨自责,一边将萍妹妹从怀中扶坐起来,并急急说道:“萍妹妹,我真该死,竟将老伯身受重伤之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如果老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将……”边说边急速地直起身腰,拉着萍姑娘一只手,径奔玉面秀士卧处走去。
  萍姑娘骤闻此语,脑中顿时恢复记忆,记得自己和老父被群贼联手围攻,正在做殊死博斗,竭力拼挡之际,突听到老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这声惨叫听进耳中,只吓得她浑身一阵颤动,心里一急,只觉得头顶轰的一声巨响,脑际顿时一片空白,任什么也不记得。
  现经剑华一提,立时清醒恢复记忆,老父惨叫声,又重现耳畔。
  萍姑娘忖思至此,只把她急得心如刀割,花容失色,热泪如断线的珍珠,沿腮滚滚而下,紧随在剑华身侧向玉面秀士扑奔过去。
  十数丈的距离,对二人来说,还不是眨眼即至,二人在未走近玉面秀干的身侧时,即双双向玉面秀士望去,同时二人的心也在这倾刻间紧紧提起,几有夺腔而出之势,二人目光到处。
  只见玉面秀士面色灰白,隐现痛苦之色,盘膝跌坐于地,忍着疼痛,强提一口真气,正在运功调息,而断臂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不过血流已止,看样子似无性命之忧。
  萍姑娘目睹老父这种惨状,心里真是急痛万分,如果不是怕惊扰老父的话,她准会扑过去,抱住老父痛哭一场。
  此时,只见萍姑娘双手掩面玉肩耸动,这种无言的咽泣,比失声痛哭,还要倍增哀伤。
  剑华被那声唏呖呖的马鸣声从迷惘中惊醒过来,心里感到疚愧万分,并暗暗自责道:“假若傅老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有何面目见人。”所以他一面自怨自责,一面拉着萍妹妹疾向玉面秀士奔去。当他的目光看到玉面秀士已闭穴止血,并盘坐运气调息时,他这才稍稍宽心,但内心里还是感到无限愧赧。见萍妹妹掩面咽泣时,心里一酸,也陪着掉下泪来,遂咽着声音对萍姑娘言道:“萍妹妹,事已至此,伤心又有何用,我们还是打起精神,先替老伯将伤口包扎一下,以免伤势中风恶化!”
  剑华语毕,即伸手入怀,将那只银光闪闪的丝袋取出,从中倒出一粒千年雪莲子来,纳进玉面秀士的口中,然后盘膝坐在玉面秀士对面,四掌相抵,展起“隔体疗伤”的心法,将自身真力徐徐度进玉面秀士体内。
  萍姑娘亦强抑泣声,眼含痛泪,先替老父在伤口上敷上伤药,然后又撕下一大块衣襟,替老父将伤口包扎好。
  玉面秀士受伤本很严重,还算他功力深厚,受伤的当时虽已痛昏过去,稍停即苏醒过来,他知道如果不赶紧自闭穴道,止住血流的话,那就危险了,所以他才强忍钻心之痛,凝聚真力,将伤处的穴道封闭起来,然后又强提一口真气,盘坐运息,以增强体内的真力。
  前文已经表过,玉面秀士的功力本就深厚,加上服下旷世奇珍——千年雪莲子,再经剑华以本身真力,替他隔体疗治,那还不事半功倍。
  片刻之后,玉面秀士的面色已渐渐红润,呼吸亦渐趋均匀。
  剑华目睹此状,这才将双掌撤回,然后闭目运气调息,恢复消耗过巨的真力。
  玉面秀士在剑华垂目运息行功之际,已徐徐睁启双目,一眼看到剑华盘膝坐在自己面前,他心里顿时恍然而悟,知道刚才从掌心透进来的两股热力,定是剑华所为,用满含感激的眼神看了剑华一眼,但另一疑问瞬即袭上他的心头……记得,自己强聚真力调息时,因伤势过重,气血始终无法畅行全身,由于疼痛难忍,神智遂陷进半昏半清状态中,眼看着一口真气即将松散,突感到口中被人塞进一物。
  当时只记得此物入口,满腔清香在口腔略停,即顺着喉头进入内腑,而化成一股暖流遍行全身。
  而周身的气血亦于此时畅行无阻,真力逐渐恢复,而感到最奇怪的是,难忍的疼痛亦于此时骤然消失。
  玉面秀士沉思至此,遂暗道:“这是何种药物,能有如此奇效,难道是……”
  他心里虽疑惑不止,但他见剑华行功正勤,最忌惊扰,所以他只好将这疑问闷在心里,待机相询。
  此际,萍姑娘见老父双目倏启,她知道老父的伤势已无大碍,忧喜参半地偎在老父身侧,轻启朱唇哽着声音喊了一声:“爹!”
  以下就只听到她轻泣,而听不到说话。
  玉面秀士见状,脸上黯然,强展笑容,手抚着萍姑娘的秀发说道:“傻丫头,为父命中注定,该遭此断臂之灾,一切均非人力所能挽回,忧伤不但于事无补,反而徒乱人意,况且我辈行走江湖,这是在所难免的……”
  玉面秀士慨言至此,见剑华行功已毕,正忧伤满面地向自己望着,遂顿住话语,对剑华微笑着说道:“谷小侠,刚才我身受重伤,要不是你及时赶来的话,现在,我恐怕早已离开了人世,此救命之恩,将使我永感于心……”
  玉面秀士和剑华相识以来,这才是第二次见面,他虽然知道女儿忆萍和剑华是兄妹相称,并且情感甚笃,爱恋极深,虽未论及婚嫁,但二人早已暗定终身互许心愿,一个是非君莫属,一个是非卿不娶的地步,他虽然尽悉个中情由,但事情尚未公诸出来,再说他和剑华这才是第二次见面,不好意思贸然就以长辈自居,故而以小侠称之。
  剑华不等玉面秀士把话说完,已诚惶满面地急急抢着说道:“老伯,求你老人家不要再说下去,小侄万胆也不敢承受老伯的谢意及小侠之称,我和萍妹妹自初次见面时却兄妹相称,老伯如此一来,无疑想折杀小侄,老伯如爱护小侄的话,务祈你老人家收回成命,否则,小侄将疚愧难安。”
  玉面秀士见状,既不表示可与不可,双目望着剑华,张口哈!哈!大笑,脸上露出无限欣慰之色。
  剑华那种猴急相,将萍姑娘逗得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双目脉脉含情地看着剑华。
  就在这个时候,右侧又传来几声急厉的唏呖呖的马鸣声。
  此声传来,引得玉面秀士、剑华和萍姑娘等三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三人的目光到处。
  只见一黄一花两匹骏马,四蹄齐扬,鬃毛竖立,正和一个面貌阴鸷,年约六十左右的老人,舍死忘生拼斗着。
  而那个老人掌风凌厉,身手矫捷,看他那从容不迫的神态,好像根本不将二马放在眼内,只见他身形飘忽不定,如败絮飘风一般,在二马之间进退自如,双掌不断地击在二马身上,二马每挨过一掌之后好像疼痛难忍,必定发出一声急厉的怒啸声,看样子,那个老人并无杀害二马的意图。
  因为从老人的呼呼掌风中,可以看出老人的功力相当深厚,每发一掌至少也有数百斤的力量,二马连挨十数掌后,不但行动自如,而且较前更为猛烈,并无受伤之状,由此可知,老人发掌之时,定未全力施为,否则,此两匹马不要说是血肉之躯,就是铁打钢铸而成,也经受不住老人如此浑厚的掌力。
  玉面秀士和萍姑娘看到这种情景,脸上顿露惊愣之色,玉面秀士并低叫一声:“好神骏的两匹马!”
  而剑华见状,脸上的神情先是一愣,接着怒从心牲,双手用力一按地面,盘坐的身躯,借着这一按之力,直直向上升起,升到离地面五六尺左右处,突见他互盘的双腿,齐齐舒伸凌空的身形,立时化成一式“神龙出岫”,头前脚后,径奔老人扑了过去,嘴里并沉声喝道:“无耻之徒,竟与畜牲一般见识!”
  原来剑华闻声侧视,目光到处,突见场中的二匹马正是自己的花、黄二马,神情不由一愣,奇怪两匹马,何以会突然出现?并与老人舍死忘生地斗在一起。
  剑华正为二马突然出现而感奇怪之际,继见二马被老人戏弄掌股的狼狈神情,同时看到二马每挨一掌,必定发出一声疼痛难忍的悲鸣,见此比身受还要难过,一股不可遏止的怒意油然而生,这才施展轻功绝学,径奔老人凌空扑去,意在解救二马被辱之危。
  剑华的一举一动,老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心里也微感一惊,暗暗想道:“看不出,这貌不惊人的少年,竟是身怀绝学之士,看来自己还要谨慎一二,否则……”
  老人对剑华虽生出警惕之心,但其自视甚高,认为凭自己数十年的内功修为,只要小心应付,一定能将少年折在当场,他思忖至此,满怀信心地暗中蓄势以待,而表面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戏弄二马,右掌疾举又击中花马一掌。
  老人这一掌只将花马打得四腿向下一弯,差一点儿卧下来,而花马的悲、怒鸣声,较前更厉,原来老人看出剑华对这两匹马,甚为爱惜,故而将掌力如重,狠狠的拍了花马一掌,意在激怒剑华。
  老人右掌拍出之后双足向右微滑,左掌疾伸又向黄马拍去。
  剑华凌空俯视,见老人对自己的喝骂声如同未闻,而双掌又分向花、黄二马拍下。
  花马负痛悲鸣的神情,剑华当然看得很清楚,心里就更加气愤,现在见老人身形微晃,左掌疾伸,又奔黄马拍去,刚才花马挨了一下重的,剑华已在暗自责怪自己,不能及时防止,有了前车之鉴,他当然不会让黄马也跟着挨一下,所以就在老人身形微晃之际,他已施展千斤坠的身法,身形如陨星飞落一般,疾疾地飞坠而下,同时右手中食二指,并陇如戟,径奔老人右臂曲池穴点下。
  老人见状,嘴噙冷笑,满脸都是不屑之色,左臂向下猛沉,接着袍袖微抖,挟着一股劲风,由下向上,反向剑华臂肘扫来。
  剑华一听老者袍袖所挟之风声,便知老人所施展的是铁袖神功,心里亦微微一惊。
  因为这种铁袖神功,一经运足气劲,能将一只软绵绵的袍袖运至坚逾精钢,对手倘若不知细底,稍一失神,如被击中,轻则重伤,重则废命,老人用意之狠毒,想一招就将剑华废在当场。
  剑华吃惊的不是老人能施展铁袖神功,而是惊于对方精奇的掌法及深厚的内功,因为老人在这沉臂的刹那之间,避敌、换式、凝劲发力,是同时而出,如非有过人的功力,实难做到。
  剑华轻赞一声:“好俊的铁袖神功。”
  右臂随声向后猛撤,掌心向下,迎着老人上扫的一铁袖神功,蓄劲下按,同时左手疾伸,猛点老人的左臂的肩井穴。
  老人满怀信念,认为这一招纵然不将剑华击成重伤,至少也要将剑华逼出身外,当他听剑华称赞他的铁袖神功时,心里就更感到得意非凡。
  然而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剑华于发话之后,会曲肘用掌下按,他见状,心里暗骂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这是自取其辱……”他意念至此,左臂原式不动,又潜运二成真力,贯于袍袖,迎着剑华下按之掌,风声凌厉地向上疾扫过去,企图一招就将剑华击伤。
  正于此际,老人突感一股无声无形的千钧之力,绵绵无休地向下压来。
  至此,老人才醒悟过来,心里吃惊不小,但已成骑虎之势,进退两难,只有全力施为,孤注一掷,许有胜望,否则……
  老人拼聚全身劲力,才将剑华下按的掌力托住,两力相接,立成缪黏状,一袖一掌,遥遥相向地停在空中。
  剑华也付出了九成以上的真力,才将老人上扫之势挡住,但他伸出去的左手,却已经点到老人的肩井穴。
  老人对于剑华左手点来之势,不是没有看到,而是无暇兼顾,换言之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原来老人拼聚余力,准备将剑华击伤之后,左肩的威胁自然而解,故而对剑华攻向右肩的一式,根本不加理睬,而全力贯注右臂,准备一举成功,然而他哪里想得到一着之差,满盘皆输,不但没能将剑华扫出身外,反而将自己牢牢拴住,弄得进退均不由己。
  此时,老人别提有多难过,心里一惨,暗道:“想不到我数十年的威名,竟毁于今朝,从此尽付东流,唉……”
  剑华左手的中食二指已经触到老人的衣服,正准备用力点下之际,蓦见老人脸上展露出一片惨然之色,心里一软,暗叹一声,心意顿变,左掌由点改按,按在老人肩上,轻轻用力向后一推,身形借着这一推之力,倒跃而出,然后飘身而下。
  说来话长,事实老人与剑华动手过招,先后算起来,也不过一二句话的工夫。
  老人被剑华轻轻向后一推,身形噔地退了一步,才又隐住身来,双目巨睁,向剑华望着。剑华心地仁厚,今见老人,脸红耳赤,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脸上神色数变,他心里感到很疚愧,双拳一抱正要说两句抱歉的话。
  而老人不等剑华开口,张口一阵哈哈大笑,笑声凄厉难闻,紧接着又听他说道:“小友的神功绝技,使老朽衷心感佩,三年之后,我怒山金鹰萧岚,厚颜再来向小友讨教几招。”
  说完转身纵跃如飞而去,很快地就消失在对面的林中,剑华望着老人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轻叹一声,低头向玉面秀士和萍姑娘处走去。
  正行走间,耳畔突然传来一声甜美的呼声:“华哥哥……”
  剑华心神一震,举目向前望去,只见萍姑娘眉黛紧皱,满脸都是关怀、焦急之色,俏生生地立在面前,一双玉手正揉搓着一条绣帕,双目含珠欲滴,含情脉脉地正望着自己,剑华也低叫一声:“萍妹妹……”
  二人对望一眼,萍姑娘才轻启朱唇,语音哽涩幽怨万千地说道:“华哥哥!你是不是对我已生厌恶之感,真要如此,那我……”
  剑华闻语,心神一震,不等萍妹妹将话说完,立即插嘴打断萍姑娘的话语,并惶急地说道:“萍妹妹!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呢?你我自归真洞分手之后,我无时不以妹妹为念,今日于此相逢,终朝相思一旦实现,我心中欣慰尚且不及,何来厌恶之心。此是我由衷之言,丹心一片,惟天可表,萍妹妹如若不信,我可对天发誓,以明心意。”
  剑华说完,将面孔一整,张口说道:“我……”
  剑华我字出口,下面的话尚未说出,萍姑娘已晃身上前玉掌疾伸,按在剑华的嘴上,并嗔着声音说道:“我不许你再说下去。”
  剑华嘴被堵住,下面的话,他就是想说,也无法再说出来,看到萍妹妹那种回嗔作喜,朱唇轻咬,梨涡半现,晕上双颊,强忍笑意的神态,心里一荡,右手一伸轻拦萍妹妹堪折的纤腰,然后用力向前一带,将萍妹妹的娇躯带进自己怀中,左手轻抚着姑娘的玉肩,双目却死死地盯视着萍妹妹的娇靥,心里暗暗想道:“月余不见,萍妹妹出落得越发娇美了。”
  萍姑娘没想到华哥哥会来这一手,骤不及防整个娇躯被华哥哥拦进怀中,此时她芳心深处,是又喜又羞,嘤的一声,撤回按在剑华嘴上的右掌,玉拳轻握在剑华胸前捶了一下,并低声道:“我不来了!你坏。”说完轻声一笑,娇靥深深埋进剑华怀中。
  剑华见状,呵!呵!两声憨笑道:“萍妹妹!我坏是真的,但是我讨厌你却是假的。”
  剑华一语,又将萍姑娘积压在心里尚未尽消的怨气,又给引上来。
  只见她双掌用力,在剑华胸前一推,娇躯借着这一推之力,向后退出两步有余,然后双眉微扬,横了剑华一眼,又幽幽地说道:“真心话,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来问你,你既然不讨厌我,为什么刚才事情一了,连招呼也不和人家打一声,就想匆匆离去,如果不是我厚着面皮,将你截下来的话,现在恐怕你早已到达成都啦……”萍姑娘,说到最后一句时,尾音拉的特别长,而说到成都两个字时,声音既大又响亮,显然是别有用意。
  剑华见自己一句话,又引起了萍妹妹的误解,心里一急,怕误会越结越深,遂又惶急满面地抢着说道:“萍妹妹!唉……”
  萍姑娘将手一摆,黛眉一皱道:“你等我说完了,你再说。”
  稍顿,遂又继续说道:“我问你,你甘冒奇险,不远千里去到大雪山,其因何在?”
  剑华等萍姑娘将话说完,这才急急说道:“萍妹妹,你太冤枉我了,我什么时候想一个人匆匆离去,而不向你和老伯打招呼,现在我不是正向你和老伯处走去吗?至于我甘冒奇险,远赴大雪山,是想寻找一株千年以上,并结有莲实的雪莲,因为一个朋友身受内家掌伤,非此物不能救得性命,所以我才不顾一切地远赴雪山,就是想找一株千年雪莲,萍妹妹,为友尽义,这难道也算错吗?”剑华说完,又唉!一声轻叹,双目盯视着萍姑娘脸上布满无可奈何之态。
  萍姑娘鼻孔轻哼一声道:“为友尽义,我看你是为情而……”萍姑娘说到此处感到不妥,遂急忙改变话风:“嘴还要硬,你看看现在你是向哪里走。”
  剑华闻语神情不由得一怔,举目四视这才恍然而悟,原来他所奔的方向,正绕过玉面秀士和萍妹妹向酒楼的方向走去,心下暗暗想道:“真该死,怪不得萍妹妹要发生误会。”
  少女的心海底的针,此话一点儿不假,少女的心真好比大海里的一支针一样,使人无法捉摸,再加上我们这位心地坦诚的小侠,他对萍妹妹大发娇嗔的真正原因还没有弄清楚,他真以为萍妹妹是因为他将方向走错而大发娇嗔,其实已完全弄错了,萍姑娘对剑华发生误解是另有其因,走错方向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萍姑娘对剑华发生误解的真正原因,这与玉面秀士和萍姑娘因何至此是有极大的关联,笔者在此略加交待,好使读者诸君明了。
  原来玉面秀士和萍姑娘与剑华在断魂谷外分手之后,剑华返回成都(见第九回以后),玉面秀士带着萍姑娘,踏上征程,直奔栖霞谒见分别了将近二十余年的恩师栖霞老人。
  两人两兽走在路上,为了避免惊骇世俗,所以专拣那些荒无人烟之处走,一路上爬山越岭,均有阿黄代步,父女二人倒也不感到怎么劳累。
  可是父女二人上道以来,却各怀心事,除偶尔交谈几句外,就极少听到他们父女二人谈话。
  这也难怪,玉面秀士目睹身畔的爱女,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爱妻的身上……与爱妻相聚时的温馨情景,一幕幕映现脑际,想至深处不由得愁肠倍增,黯然神伤,神情完全跌进追忆中……
  而萍姑娘,这个初解风情的小妮子,骤遭别离之变,整个身心还不完全笼罩在离愁中,所以一路上,只见她黛眉深锁,娇容含忧,凝视遥望,倍尝相思之苦。
  父女二人愁眼相对,当然是默默无语,像这样行宿无定,连走了七八日,才到达栖霞老人隐居之所。
  说也凑巧,栖霞老人偏偏云游未归,只有一小僮守看门户,在这种情形下,父女二人只有耐着性,暂时住下来等候恩师祖归来。
  栖霞老人隐居之处,位于栖霞山的深处,为常人所罕至,苍松翠柏,修竹碧篁,交错而生,屋前的一道飞瀑小溪,及遍地的奇花异草,真可以说是风景宜人。
  像这种风景宜人之处,玉面秀士父女二人应当感到心旷神怡,乐不思离才对,然而二人一个历尽苍桑,触景情伤,将自己深锁愁城。
  一个是深陷离愁,遥寄相思,终日独坐溪畔,凝望云天,送走黄昏,又迎晨朝,思念个郎之情,与日俱增。
  韶光易逝,眨眼间,父女二人在栖霞山一住就是兼旬过去,玉面秀士的愁绪这才渐释,看到爱女终日成愁的神态,心里很着急,怕爱女因此忧思成疾,爱女心切,这才决定暂时离山,带着萍姑娘前往成都会晤剑华。
  玉面秀士遂将自己的心意,对萍姑娘说出。
  萍姑娘闻语,惊喜若狂,雀跃三丈。那是她寝梦欲求之事,哪有不愿意之理,一时高兴得竟扑进父亲怀中,抽泣起来。
  父女二人决定之后,就将翠娘与阿黄暂时留在山上,二人这才束装下山,日夜兼程,走了十几天才到达成都,依着玉面秀士的意思,想白天往访剑华。
  而萍姑娘则认为晚上偷偷的去,突然现身,好让华哥哥惊喜一下。
  玉面秀士拗不过爱女,只好点首笑着依从,当天晚上,玉面秀士决定留在客店,让萍姑娘只身前往,这一来也正合了萍姑娘的心意,因为假若玉面秀士同往的话,她见到华哥哥之后,当着父亲的面,二人不好意思过分亲昵。
  如今她只身前往,见到华哥哥之后,二人可以毫无拘束地畅叙离情,尽情地温存一番,所以玉面秀士表示不去时,萍姑娘也不表示可否。只是秀面一红,看了父亲一眼,二话不说,腰肢一扭就走出屋外,跃身屋顶,直奔双龙镖局扑去。
  萍姑娘到达双龙镖局之后,将前前后后找了个遍,也没看到华哥哥的影子,心里正在着急时,看到双手金梭和李少华正在挑灯夜谈,见状灵机一动,认为也许从二人谈话中,可以得到华哥哥的去处,她于无奈中,这才隐身屋顶,窃听双手金梭和李少年谈话。
  起初双手金梭和李少华所谈的话,都是一些与她不相干的话,她听得很不耐烦,正要转身离去时。
  突听其中一人唉一声,接着感叹地说道:“师弟,你看剑华弟弟此次前往雪山,寻找千年雪莲有希望否?再者……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另外一人沉吟一下,接口答道:“师兄,据小弟的看法,希望很渺小,因为这种千年的灵药雪莲实,是世间极为罕见的珍品,小弟仅是听人传言,而实际根本没见过,再说这种东西,有没有还在两可之间,而华弟弟的安危……我很放心不下。因为……”
  双手金梭凌聪吉与青锋剑李少华一番言语,只把萍姑娘听得一喜一忧。
  喜的是,已得到华哥哥的去处,忧的是,华哥哥的去处定是十分危险,否则,二人不会为了华哥哥的安危而担心。
  此时,萍姑娘由二人谈话中,知道二人是谁。
  此际,萍姑娘真想跳下去,向凌、李二人问个清楚,华哥哥究竟去了哪里?自己好随后赶去,和华哥哥共渡难关,然而她想是这样想,真要做起来的话,那她倒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正于此时,突听凌聪吉又感叹的说道:“师弟,为兄亦有此感,但是华弟弟远赴雪山,是得到智禅子老前辈的应诺,为兄怎敢从中拦阻。再说,朱姑娘掌伤内腑,非此物不能救治,朱姑娘的生死,就寄托在华弟弟雪山之行的一线希望上,事关重要,为兄就更不敢枉加拦阻!”稍息,又继续说道:“假使华弟弟此行成虚,那朱姑娘真是红颜薄命。”说完,深深地长吁了一口气。
  凌聪吉这一番话,听进萍姑娘耳内,周身连打了几个冷颤,此时她的心情,可以说是幽、怨、恨、气交织而成,愣了半天才回过味来,忘其所以地将银牙一咬,小蛮鞋在屋顶用力一跺,然后晃身离去。
  萍姑娘一跺脚,早惊动了屋内的凌聪吉和李少华,二人知道有人侵入镖局,急忙吹熄灯火,双双跃出屋外,纵身飞上屋顶,举目四视,只见清风徐吹,明月当头,除此之外,毫无扎眼之处,知道来人已去,搜寻亦是枉然。二人对望一眼,怏怏不乐的飞落地面。
  萍姑娘怀着满腔忧愤,风驰电闪般回转客店,步入玉面秀士的客房中,只字不语,一头扑进父亲怀中,嘤!嘤!涕泣不止。
  萍姑娘一进入客房,玉面秀士就看出爱女神色不对,定发生什么事情。后来又见爱女涕泣不止,就更证实自己想法不错,几经抚问。
  萍姑娘方止泣,幽幽地将她听来的一番话,和盘托出。
  玉面秀士听后,也是一惊,因为十余年前,他曾经去过一次大雪山,那次如果不是有高人暗中相助的话,他几乎困死于雪山中,所以听说剑华去了大雪山,他如何不惊。
  玉面秀士几经筹思,认为尽速赶去,或能追上剑华,除此之外别无良法。
  父女二人为了节省时间,丢了一锭纹银在桌子上,就连夜动身,赶奔西康去了。
  玉面秀士和萍姑娘,因心切剑华的安危,所以一路上是昼夜兼程,两日后已到达川、康交界的雅安城。

  第二十一章:双头飞虫
  他们到达时,因正届中午,二人准备进城打尖之后,再继续赶路。
  无巧不巧,在城门口,萍姑娘突然发现杀害师父的大仇人龙羁疆,换句话说也就是杀母的仇人。仇人相逢,萍姑娘还不眼红,怒叱一声,一摆手中的碧玉宝杖,径奔龙羁疆扑了过去。
  龙羁疆亦看到了玉面秀士和萍姑娘二人,知道自己万不是对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越城而逃,直奔城南的丛林中疾驰过去。
  玉面秀士和萍姑娘见状,尾后紧追不舍,在快要到达林边时,龙羁疆呼哨一声,突从林中跃出十余名江湖高手,将他们父女二人团团围住。
  玉面秀士和萍姑娘功力再高,也不是这十余名江湖高手的对手,双双激战一个小时之后,父女二人已渐感不支,突见墨雕出现,只听它厉鸣一声,束翅下扑,玉面秀士和萍姑娘见状大喜,因为墨儿出现,剑华定在附近,试想在这生死一发之际,剑华突然来临,父女二人还不如获至宝,惊喜万状。
  然而就在墨儿厉鸣一声,束翼下扑之际,林中突又跃出三名贼人来,从三人的步履及神态间,可以看出此三人的功力甚高。
  此三人出现之后,并未加入围攻玉面秀士和萍姑娘,仅交替出手,用凌厉生风的内家掌力,遥击墨儿,使其无法下扑。
  墨儿下扑之势被阻,一时急怒交加,遂放弃前意,钢翼鼓动,直奔后出现的三人猛冲疾扑过去,三人一雕遂缠斗在一起,相持不下。
  墨儿一犯凶性,正合了那三名贼子的心意,因为他们后出现的目的,就是要牵制墨儿,使它无法分身去援助玉面秀士和萍姑娘,贼人这是一有计划的行动,别具用意。
  再说玉面秀士和萍姑娘,见墨儿出现,认为剑华也一定很快来到,可是足有两盏热茶之久,还没看到剑华的影子,父女二人由希望变成失望的那种急愤心情,非言语所能形容,其中以萍姑娘为最甚,她不但是急,而且还在恨,恨华哥哥为什么不快一点儿来,看她那种咬牙错齿的神态,此时,如果剑华在她面前的话,她准会上去揍剑华一顿。
  此时,群贼如果要对玉面秀士和萍姑娘下毒手的话,那可以说是易如翻掌,但群贼并无此意,而是要捉活口,用意很简单,想迫使萍姑娘将那几页归真秘籍的精华交出来,这不用说,又是龙羁疆的主意。
  天无绝人之路,眼看玉面秀士和萍姑娘真力拼尽,危之一发之际,剑华闻声赶至,可惜他还是迟了一步,玉面秀士的一条左臂活生生遭人砍掉。
  剑华见状,痛怒交加杀机陡生,连展绝学,先后二三句话的工夫,群贼就连伤带死了七八个人之多。
  群贼见状,个个魂落胆飞,斗志尽消,趁着剑华替萍姑娘和玉面秀士疗伤之际,悄悄逸去,等剑华发觉,群贼已走的无影无踪。
  无巧不巧,怒山金鹰萧岚路经此地,垂涎花、黄二马的神骏及灵异,心生贪念,想凭自己的功力将二马降服,收为己有,这才与二马缠斗在一起。
  原来二马是被剑华的怒啸声所引来,像这种灵禽异兽,聪慧异常,它们由剑华的啸声中,知道主人一定是遇到了强敌,护主心切这才循声赶来,想助主人一臂之力。
  二马刚一出现,怒山金鹰就现身将二马拦截下来,展开仗以成名的回龙掌法,游斗于二马之间,像这种灵马龙驹,性极高傲,宁死不折,暴跳厉啸着与怒山金鹰拼起来。
  二马的怒啸声将剑华引来,才演出怒山金鹰与剑华对招受挫的一幕。
  怒山金鹰萧岚在江湖上成名极早,算起来还在玉面秀士之先,一身功夫堪称上乘之选,此人所行所为,介于正邪之间,行事全凭当时的喜怒而定,同时性极桀傲不群,眼高过顶,刚才受挫于剑华,在他认为,这是毕生奇耻大辱,故而临去之际,曾扬言从此退出武林,埋首荒山苦练绝技,再返江湖之时,亦就是他雪耻之日。
  剑华对萧岚这个人也有耳闻,只是未谋过面而已,萧岚临去时所发下的狂言,他听后心里感到极不是滋味,不知是悔、是恨、还是气,总言一句,萧岚的几句话,弄得他心绪极为紊乱,只见他双眉深锁,在当地愣忡了一下,才转身向玉面秀士和萍姑娘处走去,然而由于他心绪不宁,起步就将方向走错了。
  萍姑娘自那夜在成都双龙镖局窃听双手金梭凌聪吉和青锋剑李少华二人谈话,得悉华哥哥甘冒奇险,只身远来大雪山,找寻千年雪莲之举,完全是为了一个姓朱的姑娘,胸中顿时燃起一股无名的醋意,遂暗暗想道:“华哥哥既肯冒着天大之险,为一个姑娘去找灵药,那二人之间关系一定不太寻常,说不定……”
  萍姑娘忖思至此,心往下一沉,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认为事态严重,非要找到华哥哥,把事情弄清楚不可,所以才缠着父亲玉面秀士日夜兼程地追赶下来。
  父女二人到达雅安的当天,就发生了这件极不如意的事情。
  萍姑娘心里本来就积压着一股由醋意引起的怨愤之气,现在又遇到这种痛心的事,两股怨气凝结在一起,连气带急,心情郁闷已极,好在父亲玉面秀士虽然身受重伤,却保得性命无虑,这才使她略舒了一口气,心里遂又暗暗地计划着,如何设法从华哥哥口中,探询出他和朱姑娘的实在关系。
  她虽然在默默沉思,而一双秀目却始终盯视着华哥哥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得很清楚,当她看到华哥哥,事情一了,一言不发,绕过自己和父亲,向前踽踽而去,看样子竟有置自己与父亲于不顾之势。
  萍姑娘目睹此情,先是一愣,接着芳容惨变,本来她对剑华已经发生误会,这一来误会更深,认定华哥哥对自己是真变了心,她想至深处,芳心痛如刀割,感到一切都完了,痛心之余将心肠一横,晃身上前,准备先臭骂剑华一顿,然后再和剑华拼个死活,哪怕自己命丧当场,也再所不惜。
  爱情真是一样不可捉模的东西,它足以使人奋发向上,相反的它又可以毁灭一个人的一切,它更能使人视死如归,以身相殉,古来多少英雄豪杰,豁达之士,都难逃过这爱情之关。
  萍姑娘是一个天真无邪、涉世未深、稚气未退的少女,感情可以说尚未成熟,异常脆弱,自从剑华撞开她那骄矜的心扉后,已将自己整个身心,完全赤裸裸地献给了华哥哥,视华哥哥不啻是自己的整个生命。
  现在骤遭此变,她那脆弱的心灵,哪堪如此重大的打击,一时之间还不万念俱灰,认为天地虽大,却再找不出一样事物,是属于她的,连她自己也包括在内,死!在她的意识中,更不足为惧,唉!古来多少英雄豪杰,豁达之士,尚且难逃这一关,更何况一个涉世未深,稚气未退的少女呢?
  再说萍姑娘怀着满腔悲愤,横身拦在剑华面前,嘴一张正要口出恶言,大骂剑华一顿,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剑华的脸上时,心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了一个意念,将到了唇边的恶言,立时咽了回去。
  剑华正在行走间,突然看到萍妹妹俊目怒睁立在自己的面前,心里惊疑不止,遂举起茫然不解目光,向萍妹妹望着。
  而萍姑娘就在剑华举目向她望来的刹那之间,改变了初衷,同时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羞惭,因为她从华哥哥那失神落魄,愁容满面的神色中,看出华哥哥此时定是心绪撩乱,愁思百结。
  回想二人在断魂谷,相晤聚的一段时日中,华哥哥每逢情绪欠佳,心存疑虑的时候,其脸上的神情就和今天一样,同时在这种情形下,华哥哥往往会做出一些无意之失的举动,由昔朔今,华哥哥的举动,还不是无心之失,自己一时心绪激动,竟差一点儿铸成大错。
  萍姑娘越想越觉得自己鲁莽的可怜,而满腔的幽愤,也在这自怨自责中,化成千万缕柔情,一齐抛向华哥哥。
  只见她双眸柔情似水,粉靥含春,佯怒娇嗔的,找了一些既不着边际而又是强辞夺理的话,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而我们这位心地坦诚的小侠,他竟没窥透萍妹妹的心意,一语责问,竟使他大感惶急,急忙分辩了好几句,最后还怕萍妹妹不相信,竟要盟誓表心。
  萍姑娘此时与先前竟判若两人,当她看到华哥哥那种惶急的神态,及真挚的言语时,心里竟有点儿不忍,同时心里也甜甜的,深深地感到自己失去的一切又重返回自己怀抱,温馨的波布满全身,连微小的毛孔里,都感到无比的温馨舒慰。
  她借着阻止华哥哥的发誓之举,而自动地投怀送抱,紧紧偎进华哥哥的怀中。
  而剑华见状,知道萍妹已谅解了自己,同时看到萍妹妹那种回嗔作喜的娇美之态,心里一荡,左手用力拦着萍妹妹堪折的纤腰,紧紧向怀中搂进,嘴里并呵呵的憨笑着。
  萍姑娘对华哥哥的亲昵举动,虽然一百个愿意,但她究竟还是一个初解风情的少女,芳心欣慰之余,不由自主地又升起一股难抑的羞意,粉拳轻握,在剑华怀中轻捶了一下,然后羞红着粉靥,轻声娇嗔道:“我不来了,你坏。”
  剑华呵呵一声憨笑道:“萍妹妹!我坏是真的,而我讨厌你,却是假的。”
  萍姑娘对华哥哥的误会,虽然已经冰释,但芳心深处由成都起就罩上了的那团阴影,却始终无法去怀,剑华一句调笑的话,却触动了她的灵机。
  只见她双掌用力一按剑华的胸膛,娇躯倒着向后跃出,然后用幽、怨、哀怜交织的眼神瞟视了华哥哥一眼,接着语音凄切的说道:“不讨厌我,你心里要是还有我的话,也不会拿着性命当儿戏,跑来这江湖上视为畏途的大雪山,找寻什么千年雪莲,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撇下我一个人,我还有什么生趣活下去呢?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应当替我想一想啊?由此可见你,并未将我放在心上。”
  灌迷汤,好像是女人天赋的本能,萍姑娘的一番话,将剑华感动得几欲痛泣失声,但他心里却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幸福之感,认为此生能获此红粉知己,尚有何求,只见他虎目蕴泪,脸上闪烁着由愧赧、幸福混合而成的神色,嘴大张着,好半天才见他低哑着声音说道:“萍妹妹,我来雪山之前,何尝没想到你,并想到当你知道我冒险来雪山时,心里一定会焦急,但愚兄那位朋友身受内家掌伤,危在旦夕,非于百日之内,找得千年何首乌或千年雪莲子,不能挽回垂危之险,因时日紧迫,我在万不得已之下,才出此下策,并禀明恩师。萍妹妹,我辈江湖儿女,向以信义为先,不要说朋友之间应当以义为先,就是对一个从未谋过面的人,我们也不应当为了个人的安全,而舍义不取,况且我之来大雪山,仅是有危险的可能,而不一定就真的会遇上危险,萍妹妹,你说对不对?”
  萍姑娘双手掩耳狠狠地白了剑华一眼道:“我不要听,人家几句无心之语,却惹出你这么一大篇大道理来,好像只有你谷剑华才懂得什么叫仁?什么叫义?别人都不懂的,好了,你去你的大雪山,我回我的断魂谷,从此各行各素,我再不过问你的事。”说完,眼圈一红,双眸含珠欲滴。
  萍姑娘做好了这种欲擒故纵的圈套,我们这位心地坦诚的小侠,还真乖乖地往里钻。
  剑华见萍妹妹语吐哀音双目含珠,心里一急,他真怕萍妹妹气恼之下拂袖而去,遂晃身上前,一把将萍妹妹又揽进怀里,并急急的言道:“萍妹妹,你完全误会了,我绝对没有丝毫责备你,不顾江湖道义的意思,都是我不会说话,才惹得你生气,要打要罚,任凭妹妹的尊意,同时,从现在起,我将我的行动权,完全交给你,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违背你的意思,萍妹妹千万不要舍我返回断魂谷。”
  萍姑娘见自己的计划竟逐步实现,心里高兴万分,但说了半天,也没套问出华哥哥和朱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偎在剑华怀中,略加沉思,想到非弄个水落石出不能放心,眼珠一转,又计上心头。
  只见她粉靥微抬,睇视着剑华,又轻声道:“华哥哥,你没有错,而错的是我,我不该无理取闹,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华哥哥,你说的很有道理,朋友之间,要是连这点义气都不讲的话,那就连禽兽都不如。”
  萍姑娘说至此处稍顿,接着又道:“华哥哥,说了半天,你还没有将你那位朋友,因何受伤的经过告诉我?”
  剑华听后,感到这真是一个大难题,照实说吧,怕萍妹妹生疑,不照实说吧,将来事情总有一天会拆穿的,那个时候,萍妹妹责问起来,自己用何言对答,他沉思了一下,暗道:“只要于心无愧,还是照实的说了好。”剑华忖思已毕,遂将他和朱淑敏认识的先后经过,都简略地说了一遍,不过其中他多少也隐瞒了一些。
  萍姑娘听后,心情很激动,显然那位姑娘对自己这位傻哥哥,也有意思,否则,岂会一再痴缠,而朱姑娘的师父,也不会狠心猛下毒手,但她知道,此时再盘问华哥哥,也不会问出个所以然来,遂暗暗决定,今后要见机行事,始终不让华哥哥离开自己的身旁,不让他和朱姑娘有接近的机会,事情就好办。
  萍姑娘沉思有倾,遂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剑华说道:“华哥哥,照你那么说,朱姑娘实在可怜得很,以后有机会,我要和朱姑娘多亲近亲近。”说完,不等剑华开口,就拉起剑华一只手又说道:“我们尽顾说话了,连父亲受重伤的事都给忘记了,来!我们去看看父亲的伤势,有没有什么变化。”
  此时,萍姑娘说话的语气及神态,完全以娇妻的姿态自居。
  玉面秀士自服过那粒千年雪莲子,再加上剑华替他隔体疗伤后,除了断掉的臂膀无法再续上外,其他的伤势可以说是完全好了,当他看到一双小儿女在一旁卿卿我我,忽喜忽忧的神态时,他知道两小正在办交涉,而他自己是过来人,个中滋味早已尝过,故而不打扰两人,只盘膝坐在当地,闭目养神。
  剑华和萍姑娘来到玉面秀士面前,还未来得及开口,玉面秀士已倏启双目,冲着二人微微一笑。
  剑华对玉面秀士的微笑,心里并不感什么。
  而萍姑娘则就不然,因她是作贼心虚,自己的心事好像被父亲完全洞悉无遗,立时羞意掩面,红霞绕额,纤腰一扭,小嘴一嘟,冲着父亲将眼一瞪道:“不来了,爹爹你坏。”
  说完,纤腰又一扭,螓首低垂。
  玉面秀士见状,张嘴哈哈一声大笑,也并未说什么,单手一按地面,将身形站立起来,低头看了一眼横在地上的那条断臂,脸上瞬即闪过一丝黯然之色,不过他这黯然之色,犹如昙花一现,一闪而逝,接着脸上又展露出笑容来,就如同云霁天开,将刚才那幕往事视同过眼的云烟,朗目在剑华和萍姑娘脸上一扫,接着说道:“由晨至此,差不多七八个时辰我没吃东西了,现在我已是肌肠辘辘,我们先进城吃饭,有什么话,饭后再来畅谈。”
  玉面秀士几句话,提醒剑华,使他想起,这半天怎么没听到墨儿和两匹马的动静,他边想边举起双目,向四下里扫视过去。
  目光到处看到,离他伫身之地约二十丈处,花黄二马正卧在地上喘息,而墨儿也栖息在一棵大树叉子上闭目养神。剑华见状,知道二马和墨儿都累得不轻,同时还担心它们身受创伤,遂张口先清啸一声,然后又大叫一声:“墨儿!”
  花黄二马闻声,也张口一声欢啸,接着由地上一跃而起,踏着碎步,径奔剑华跑来。
  而墨儿也长鸣一声,展翅飞临空中,在剑华头顶盘旋而下,最后立在剑华的面前。
  剑华在墨儿周身检视一遍,除发现脱落了一些羽毛之外,并没有受伤,这才放心,挥手命墨儿又飞临空中。
  花、黄二马这个时候也已来到剑华的身侧,二马四蹄不停地在地上又蹦又跳,同时嘴里低低的欢啸着,好像表示它们并未受伤,让剑华放心。
  萍姑娘偎在华哥哥身侧,一双大眼不停的在二马身上溜来溜去,脸上露着说不出的欣慰和喜爱之容。
  剑华将嘴凑近萍妹妹的耳畔轻声说道:“萍妹妹,这两匹马不但神骏非凡,并且灵慧异常,善解人意,是千载难逢的良驹,而那匹花马,却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你对它要客气点儿,不要端起女主人的架子。”
  萍姑娘闻语,心里一甜,而秀面却一红,冲着剑华呸的一声,接着说道:“你坏,我不来了。”说完,扭身向城里跑去。
  玉面秀士看着爱女的背影,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然后和剑华,带着二马,也向城里走去。
  剑华紧傍在玉面秀士身侧,因为他怕玉面秀士伤后体力未复,行动不便,他好就近搀扶,这是剑华待人忠厚之处。
  玉面秀士虽然身受重伤,由于他功力深厚,再加上服下一粒旷世珍品——千年雪莲子,此时不但伤势已愈,体力恢复,并感到内力充沛以极,所以行走起来,步履如飞,较伤前并不逊色。
  剑华见状,这才放下心来。
  百数十丈的距离,对二人来说,也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两个人已并肩进入雅安城。
  此时城内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情形,行人如织,喧声不绝,看来较午前更热闹,更拥挤。
  玉面秀士和剑华一进城门,就看到萍姑娘候立在道旁,正嘻着一张小嘴,向二人望来,娇靥上红晕半现,看样子羞意尚未尽退。
  剑华见状呵呵一声憨笑,口一张正要说话,突见萍妹妹樱唇一撇,秀目一瞪,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转身向前走去。
  玉面秀士见状,斜视了剑华一眼,接着也哈哈一笑,右手拉起剑华,跟在萍姑娘身后,向前走去。
  剑华将二人领进他原先和黑小子用酒的那家酒楼。三人一走进酒楼,几名伙计都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
  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展露出无比惊讶之容,甚而连其他的酒客亦是如此,其中有部分客人,并低声窃窃私议。
  剑华对当前的情形,并未注意到,因为他正在交待伙计,要他们好好照料二马。
  还是女人的心比较细,萍姑娘一进门,就感到情形有异,看出众人脸上的讶异之容,是因为看到他们三人而起,她知道其中定有文章,可惜她无法猜出,遂斜目向华哥哥望去。
  只见华哥哥指手划脚地在对伙计们说话,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形,她遂用右肘轻撞了剑华一下。
  剑华举起茫然不解的目光,向萍妹妹望来。
  萍姑娘冲着剑华眨了一下眼,然后将樱唇向那些客人一努。
  剑华顺着萍妹樱唇所指的方向望去,目光到处,心里就是一愣,目光在那些客人的脸上扫视了一眼,遂默想道:“真奇怪!难道……”他边想边回过头来,向萍妹妹望了一眼,然后又将目光移向玉面秀士。
  玉面秀士这个老江湖也被当前的情景弄的愣然不解,剑华向他望来时,他将头一摇对剑华苦笑一下,没说什么,仅低声道:“上楼!”
  剑华将头一点儿,遂头前带路,顺着楼梯,一级一级地向楼上走去。
  玉面秀士和萍姑娘默无一语地跟在剑华身后,顺着梯级,一步一步的向上走去。
  此时三个人可以说是同一心理,都在揣思着,所有的客人为什么看到三人后,会露出满面的讶异之容,其因为何?
  三个人边走边想,很快地就步出了楼梯,当三人一出现在楼梯口,怪事又发生了,楼上的情形和楼下则是一模一样的,一干酒客都停止喧哗,脸露讶异,目光不敢向剑华三人正视过来,只偷偷地斜视着三人。
  至此,剑华已断定,事情绝非偶然,其中定有隐情,但他苦思甚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好任其自然,不再多想。
  楼上的几名伙计一看到三人上来,也和楼下的伙计们一样,纷纷迎了上来,对三人亦甚恭敬,由其中一名将三人带至一张靠窗临街的雅座里,等三人一坐定,也不询问三人吃什么,就转身匆匆离去。
  剑华等伙计走后,遂记起了黑小子,遂瞬目向四周望去,一眼看到黑小子正倚坐在东墙角,“呼噜!呼噜!”的酣睡着。
  黑小子那付睡相,真够人瞧半天的,只见他双腿直伸,撇成八字形,双手环抱在胸前,头斜歪着,嘴半张着,唇边挂着一条几寸长的“哈拉子”,胸腹一鼓一鼓的,正在打着酣,脸上的大小麻子,映着斜阳,闪闪发出亮光。
  剑华见状,长长的吁了口气,头微微一摇,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身形一动站了起来,迈步就想奔黑小子走去,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止步不前,又将身形缓缓坐了下来,眼神向桌子上一瞟,顺手取过一只竹筷,两指用力钳下了一小块竹屑,大约有四分之一花生米那么大,然后用中食二指捏着,用上一成不到的真力,嗖的一声,直向黑小子的鼻梁穴弹去。
  剑华手中的竹屑刚弹出去,接着就听到黑小子哇呀一声大叫,人顿时由梦中醒过来,双手不断地在鼻梁上揉来揉去,同时双目巨睁,向四周望着,两股泪水顺着眼角向外淌流着。
  剑华见状,一时忍俊不止,嘻!嘻!轻笑两声,遂举右手,向黑小子连连招了几下。
  此时,黑小子也看到了剑华,冲着剑华咧嘴一笑,然后很费力地将他那长宽见方的身体站起来,摆动着两条罗圈腿,一撇叉一撇叉,好像一只大旱鸭,径奔剑华走来,离着剑华还有六七步,就张开破锣似的喉咙大声喊道:“白小子!我又饿了!”边说边就走近了剑华。
  剑华眉头一皱,用手将黑小子按在自己身侧的椅子上,然后说道:“黑小子!你别嚷了,我马上给你弄吃的。”
  黑小子嘿嘿几声傻笑,用手一拍肚腹,又对剑华大声说:“白小子!又可以吃啦!”说完,舔嘴咋舌,馋相毕露。
  剑华深皱着双眉,苦笑着向萍姑娘和玉面秀士望去。
  萍姑娘不脱小孩心情,被黑小子那付尊貌及馋相,逗得早已忍耐不住,嗤!嗤!的笑个不住。
  而玉面秀士则就不同,只见他面色凝重目光灼灼的,盯视着黑小子,有倾只见他举起那条仅剩的右臂,一领黑小子的眼神,然后用上三成真力,在黑小子的右肩上拍了一下。
  玉面秀士的一掌拍下,只见黑小子嘴一龇牙一咧,上身向左微倾即止,马上又恢复了原状,双目愣愣地盯视着玉面秀士,心里好像在说:“老白小子,为什么要打我啊?”
  玉面秀士见状,面露惊喜之容,嘴里喃喃自语道:“可惜!可惜……”
  萍姑娘只顾笑了,对这些情形根本没注意到。
  而剑华冷眼旁观,已窥悉玉面秀士的心意,知道玉面秀士定是看出黑小子有异于常人之处,故而出掌相试,但玉面秀士相试之后,为什么连说可惜呢?剑华对这点感到很纳闷,遂也举起愣然不解的目光,向玉面秀士望去。
  玉面秀士瞟了剑华一眼,然后指着黑小子,对剑华说道:“贤侄,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看出此子外憨内秀,天生异禀,骨骼异于常人,是块练武的好材料,经我出掌相试,证实我老眼未花,没看走了眼。
  “可惜珲金璞玉,未经名师雕琢,否则,定为武林放一异彩。
  “贤侄,你是不是也看出此子天生异禀有代师收徒之意?”
  剑华将头一摇,嘴一张正要说话,突见三四名酒保川流不息地送上来一桌全海味的酒席,这桌酒席在此地说来,算是最上等的酒席啦!因为此地位处边陲,近山远海,加上当时交通不便,不要说在此地,就是在近海的地方,也算是中上等的酒席。
  此时,玉面秀士、剑华、萍姑娘三人均被这种情形给弄愣了,奇怪酒保为什么不征求他们的同意,就私自搬上来这么一桌珍贵的酒席。
  而黑小子也和三人一样,亦在一旁发愣,而他发愣的原因,与玉面秀士等三人则就不同了,他是看到桌子上都摆满了吃的,发愁无法吃光,故而也在发愣。
  要知黑小子从小就生于忧患,长于贫苦,周龄时为了逃避仇家,就被母亲携来荒山,十余年来,母子二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由于其天生异禀,从小就食量过人,他母亲一日所获的食物,往往不够他一餐之饱,而他的母亲爱子心切,每每将自己的一份无条件的奉献出来,在她的心目中,认为只要爱子无恙,自己饿一两顿,那又算得了什么,天下父母心,由此可见。
  黑小子随着年龄的逐增,而食量就越来越大,一日就更难得到一顿饱餐,所以他自十岁以后,大部分的岁月是在饥饿中度过,他的母亲由于心有所伤,再加上生活的不如意,而忧劳成疾辗转床第。
  黑小子自母亲卧病以后,找寻食物一职,自然就落在他的肩上,由于他天性至孝,每日找来的食物,总是等母亲吃饱以后,他才动用,而他母亲吃剩下的食物,不管剩多剩少,他也总是一次吃光,所以在他的心目中,产生出一个与众不同的观念,要吃就要吃光的观念,所以当他看到满桌子都是香气冲鼻的菜肴时,心里为不能吃光而发愁。
  黑小子在未邂识剑华之前,已被一位隐居在大雪山的前辈异人所发现,这位异人对其纯厚至孝的性格及天生的异禀,甚是喜爱,已打定收他为徒的心意,而这位前辈异人正有事要远行,归期无定,一时无法将他带在身边,同时对他母亲也无妥善的安置,这位异人正在踌躇不决时,剑华恰于此际来到,那位异人发现剑华,见他不但心地仁爱,并且功力过人,灵机一动,这才决定将黑小子托剑华代为看顾一个时期(这段情节见前文)。
  黑小子尚有一段令人一掬同情之泪的悲惨身世,后文自有交待。
  再说几个酒保将酒席摆好之后,一齐对着剑华将身一躬,就准备转身离去。
  剑华见几个酒保欲转身离去,他心中的疑团尚未打破,哪肯就让酒保们从容离去,一伸手就拉住了一名酒保。
  那个酒保被剑华拉住,只感被拉之处,如同箍上了五道铁箍,痛得难忍,这一来只把他吓得浑身一哆嗦,脸上变颜变色,遂颤着声对剑华说道:“大爷!您……”
  剑华见状,知道酒保生了误会,遂一松手,然后和颜悦色地问道:“伙计,我并没有叫你们准备这么好的酒席,你们是不是给弄错了。”
  伙计闻语,才长吁一口气,挥手将脑门上的汗水擦掉,然后又躬身答道:“大爷,小的们没弄错,这是特为你大爷准备的。”
  剑华眉头一皱,又问道:“这就奇怪了,我并没有叫你们准备呀!我问你这是谁命你们替我准备的。”
  酒保连忙答道:“是本城的张大爷,命小的们替您大爷准备的。”
  剑华闻语,就是一愣,目光灼灼的盯视着那个酒保,而眉头却紧紧地皱着,嘴里喃喃地说着,好像是在自语,又好像是在对那个酒保说:“张大爷?我在此地并不认识这么一位张大爷呀?”
  那个酒保又接着答道:“这个小的们就不太清楚了,小的们开店做生意,只知奉客人之命做事,所以……”
  剑华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遂一挥手并对那个酒保说道:“好了!你走吧!”
  剑华说完,回头看了玉面秀士和萍姑娘一眼,脸上露出一种无可奈何之状。
  玉面秀士对剑华一笑,并未说什么。
  而萍姑娘总是不脱小孩心性,对剑华扮了个鬼脸,然后说道:“华哥哥!管他呢。又不让我们出钱,吃了再说,换言之那个什么张大爷,一定和你有关系,否则,人家又不是傻瓜,为什么凭白无故的请我们吃这么一桌上等的酒席呢?”
  剑华对萍妹妹的话,颇不以为然,但他又不好意思立加反驳,张着嘴呐呐了半天,才低着声音说道:“老伯,萍妹妹,我的意思还是不接受那位张大爷的款请为佳,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根本不认识这么一位张大爷,素昧平生,怎好就接受人家的款请呢!所以,我想还是我们自己来结算帐目比较好,不知老伯和萍妹妹的意思如何?”说完,他举起求谅的目光,向萍姑娘望着。
  玉面秀士没说话,仅将头一点儿,看神色对剑华的心意,既表示赞同,又赞许。
  萍姑娘也没说话,只狠狠地瞪了剑华一眼,就将目光移开,同时将小嘴一撇,看样子心里是有点儿不大高兴。
  剑华苦笑着看了玉面秀士一眼,玉面秀士对他一施眼色,首先举筷吃喝起来。
  席间,剑华才抽出时间,将此次西来所遇到的一切情形,及结识黑小子的前因后果,详述了一遍。
  剑华的一番述说,听进玉面秀士耳内,他除了感到惊奇外,并暗暗地替剑华高兴。
  而萍姑娘听后,除了替华哥哥高兴外,心里并透着无比的紧张,尤其听到那位天姿国色的女教主,赠珠给剑华的那一段时,他紧张得连吁气都有点儿发喘,而芳心也跟着狂跳不止,好像里边有一头小鹿,在奔跑着,只见她面色凝重,杏目圆睁盯视着剑华,有倾,她突然板着面孔对剑华说道:“你这人真不知自爱,你凭什么随便要人家的东西,况且对方又是一个……唉!你这个人真真……”
  萍姑娘说至此处,倏然顿住,未再说下去,只见她眼圈一红,秀目含珠欲滴,螓首紧垂在胸前,看样子好像是受了无限委屈似的。
  萍姑娘的几句话,把剑华说得脸上一红一白,张口结舌不知所答。
  玉面秀士冷眼旁观,他是过来人,此时此地对于这一双小儿女的心情,最为了解,所以赶紧插嘴说话,将这段不太调和的气氛给冲破。
  “贤侄!那千年雪莲子,我倒是听人说过,而那株千年虫草,尚是初闻,贤侄能否取出来,也让我这个孤陋寡闻的老东西,开开眼界。”
  剑华连忙说道:“老伯,您太客气了。”
  说完伸手入怀,将那只装千年虫草的玉瓶取了出来,双手递给玉面秀士,然后沉吟了一下,又伸手入怀,将那个女教主送给他的那颗珠子,及存余的两枚雪莲子,一并取了出来,放到玉面秀士面前。然后轻叫了一声:“萍妹妹。”意思是让她父女二人一并观赏这两样旷世奇珍。
  萍姑娘因心绪激动,一时忍耐不住,方才口不择言地数说了华哥哥两句,等到将话说完,才发觉自己的态度及语辞有点儿太过份,未免使华哥哥太难堪,她意念至此,心里很后悔,恨不得马上向华哥哥致歉,请他原谅自己。
  但少女的矜持使她又不好意思这样做,一时悔急交加,才紧垂螓首,泪珠盈睫,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失言之错。现在见华哥哥不但不怨责自己,反而温言的招呼自己,这就更使她感到悔恨交加,此时她也顾不了什么叫矜持,什么叫害羞,遂连忙抬起粉面,极尽温柔而又哽咽不清的回叫一声:“华哥哥!我……”
  萍姑娘我字出口,下文尚未说出来,突见华哥哥脸上的神色一变,接着就见华哥哥将右手微抬,两股黄影脱手而出,挟着“嘶!嘶!”的风声,径奔自己身后飞去,把她吓了一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她吃了一惊,本能地转首向后望去,就在她转首后望之际,突然听到一声劲厉低细刺耳难闻的嗥叫声,此声入耳,心神微微地感到一震,这一来就更使她惊上加惊,也顾不得多加揣思,遂顺着嗥叫声,向前望去。
  目光到处,只见一丈左右处的楼板上,踞伏着一头通体雪白似狼非狼似狐非狐,长相凶恶,比普通家猫略小的东西,睁着一对绿光闪闪的圆睛,向自己这个方向怒视着,嘴里“呜!呜!”地低鸣着,四足伏地,黑光发亮的趾爪,深深的嵌在楼板内,看样子蓄势待扑。
  此时,萍姑娘既惊且奇,脑际不断地思索着,因为她不知道眼前此物是什么东西?
  正当萍姑娘聚神深思之际,突听剑华急声说道:“萍妹妹,小心!”
  剑华语音未落,只见那头似狼非狼,似狐非狐之物,嗥的一声厉鸣,接着身形凌空跃起,径奔剑华他们这张桌子疾扑过来。
  萍姑娘就在剑华的语声中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见状心里既惊且气,玉掌轻举,就准备向那头凌空扑来的恶物拍去。她的掌力尚未拍出,只听嗖的一声破空之声,裹着一小团白影直奔那头不知名的恶物击去。
  而那头不知名的恶物别看它躯体短小,而动作却相当灵活,性情凶残而狡黠,它刚才奉了主人的命令,欲乘剑华他们不备之际,将那位女教主送给剑华的那颗珠子抢走,可惜它行动不慎,被剑华发现了,赏了它一筷子,还算它骨坚皮厚,虽被剑华的竹筷击中,而仅受微伤并无大碍,以它那种凶狠的性情,焉肯吃这种亏,所以在身形被阻落地稍息之后,又全力以赴地向剑华他们猛扑过去。
  原来剑华叫了一声萍妹妹,在他的意识中,萍妹妹一定是怒意未消,不会理睬他的,他虽然不明了萍妹妹对自己生气的主要原因,但他知道,一定是自己又有什么地方或言语触怒了萍妹妹,否则,不会生这么大的气,所以他怀着希冀的心情,温言地叫了一声萍妹妹。而萍姑娘的反应,大出他之所料,心里一高兴,正要张口说话,突见一条白影,挟着一股劲风,由一位酒客的身侧飞起,直奔萍妹妹身后扑来。
  他见状大急,神色一变,将手中的一双竹筷,用上了四五成真力,迎着那条白影打去。
  当时剑华根本不知道那条白影是什么东西,但他看出,这白影的来意不善,所以才飞筷相击,一举成功。白影受伤落地,他这才看清楚,然而他也不认识这是个什么东西。心里即惊且奇,遂凝目仔细望去,而脑际也和萍姑娘一样,辗转地思索着,企图从自己的意识中找出答案来。
  剑华虽在尽力思索,但他的双目却未放松那头不知名的恶物,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它,因为剑华发现此物有许多特异之处,同时防它骤起发难。
  果不出剑华所料,那头似狼非狼,似狐非狐之物,身形落地,稍息之后,又凌空跃起,向剑华这张桌子扑过来。
  剑华早作防备,焉能容它扑至,抖手又将一只酒杯用上六七成真力,遥击过去。
  那头似狼似狐的东西,行动再灵活,性再狡黠,如与剑华这种绝顶的内家高手相比的话,何异天壤之别,所以,就在它的身躯刚一跃起,头部已被剑华击中,一声凄厉的悲鸣,身躯在空中翻翻滚滚地啪嗒一声坠在楼板上,抽动了几下,立时昏迷过去。
  就在剑华一击得手的刹那间,蓦听玉面秀士怒声吼道:“贼子!敢尔。”
  剑华与萍姑娘闻声均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双双循声望去,目光到处,正看到一个装束怪异,身材修长,面貌英俊,而邪气甚重的少年,嘴里发着刺耳的桀桀狂笑声,正从玉面秀士身侧晃身离去,直奔窗口扑来。
  少年来到窗前,突然转过身来,将右手朝剑华一扬,接着又发出几声狂笑,双肩微晃,飘身飞出楼外。
  少年的动作,使剑华的神色大变。
  只见他怒目圆睁,鬓发俱张,脸色铁青,急怒地大吼一声:“贼徒!哪里走……”
  身形在语声中,如枯叶飘风般,紧蹑着少年的身后,紧追过去。
  剑华不是一个好事之徒,起先,他对少年狂傲之态实未在意,并莞尔一笑,恍若未见,然而当少年将右手冲着他微扬之下,这才使他怒形于色,蹑踪紧追过去。
  原来少年的右掌中,正握着剑华费了千辛万苦,冒着性命之险得来的那株千年虫草及那两粒千年雪莲子,还有那颗珠子,在此情形下,试想,剑华如何不急,如何不怒?
  剑华不仅是为了失去虫草、雪莲子而急怒,同时还为着一个人的生死而急惶。
  因为虫草及千年雪莲子,尚关系着一个人的生死问题,以剑华的性格,失去这两种珍药,真比失去他自己的性命还来得严重。
  剑华掠身楼外,身悬空中,怒目四视。
  只见那个少年如风电交驰般,顺着雅安城街,向西疾驰而去,边驰边发出桀桀的狂笑声。
  剑华见状,只气得目眦欲裂,将牙一咬,暗中提起一口真气,上身向后一挺,双腿下伸,化成一式“神龙出云”,向地面疾冲而下,快要到达地面时,脚尖一着地面,身形再度凌空而起,他像这样,起落之间身形已出去二十余丈外,直奔少年疾疾追赶下去。
  而少年的身手并不比剑华差到哪里去,只见他上身不动,脚下疾如行云流水,迅若风电交驰,始终与剑华保持着相当距离。
  两个人顺着官道,像这样疾驰急奔,约有盏茶之久,离开雅安城已有数里之遥。
  此时,剑华心似油煎,连急带累,已是满身大汗,可是看看前面狂奔的少年,身形未显出丝毫缓慢,始终与自己保持着二十左右丈的距离,心里暗暗急道:“照这样下去,何时是了?要是万一……”
  剑华忖思至此,不敢再往下多想,牙关紧咬,暗中将师门独步武林的轻功绝技缩地换形全力施展开来,并暗中打定主意,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从少年手中夺回珍药,以报朱姐姐的知遇之恩。
  少年此时的心情并不比剑华好多少,他是先奇后惊,而现在心里则有一种说不出的怯意,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他在师门中,一向以轻功见长,认为当今武林中,除恩师一人之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下,所以他在酒楼上,趁众人不备之际,夺得两样珍药及那颗珠子后,狂态毕露,临去之时,还故意引逗剑华,准备将剑华引至城外,要好好地戏弄一番,以解心头之恨。
  剑华与其素昧平生,二人之间哪来的恨呢?
  这中间有一段极微妙的因素,而关键就在那颗珠子上,诸君如果不健忘的话,当会记得剑华得珠的一段情节。
  再说剑华心急如焚,只恐少年借机遁脱,想到夺不回珍药的惨痛后果时,不由得汗流浃背,钢牙紧咬,这才尽鼓余勇,将师门独步武林的缩地换形轻功绝技全力施展出来。
  他这一全力施展轻功绝学,身形较前骤然加快一倍不止,远望就像一缕黑烟,随风飘逝,一闪而没。
  少年由奇而惊,由惊而怯,戏弄剑华的心意早已消失净尽,此时他脑际千转百念只有一个问题,如何摆脱掉剑华。
  因为,他想到万一被剑华追及,而自己又不是敌手时,费尽心机始弄到手之物,势必得而复失,那样一来,前功尽弃不说,而自己的相思情愁,将永无偿愿之日……
  他忖思及此,机伶伶打了个寒颤,遁脱之念就更坚定,举目略一环顾,身形突然驰离官道,向数里外的一座丛林扑奔过去。
  剑华见状,先是一愣,接着恍然而悟,对少年的用意,已尽悉无遗,可是他心里却不由得焦急万分,暗暗想道:“在未至丛林前,要是追不上少年的话,一旦让他进入林中,事情就更辣手了。”
  他望着那片越来越显著的丛林,心里那份愁急,非笔墨言语所能形绘,只见他锁眉瞪目,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悲、忧、愤、急齐齐涌现。
  此时,剑华恨不得肋生双翅,一飞百丈,截住少年,夺回失珍,然而想是想,事实是事实。
  而少年此时的心情却与剑华恰恰相反,他望着那座越来越近的丛林,心里那份得意、高兴,也是笔墨、言语所无法形容的。
  以二人的身手来论,数里之遥,那还不是瞬息即至。
  剑华距着那座丛林,尚有二三十里时,少年则已到达林边。
  坠,使他几乎寸步难移,而周身发软,好像患了一场重病,虽然如此,但他的身形并未顿缓下来,和原先一样地疾驰着,因为他还存着万一希望。
  此时少年狂态复萌,他伫身林边,朝林内略一张望,突然转过身形,眼望着剑华傲然地大声喝道:“呔!站住!”
  剑华被少年一声大喝,神情就是一愣,身形真的停了下来。
  少年见状,张口桀桀狂笑道:“傻小子!我告诉你,别以为本少爷真的怕了你,而是你家少爷身羁要事,所以才容你如此无理,看样子,你是不服气,好吧!十日后,你家少爷在此地等你,到时候,非打得你口服心服不可,傻小子!十日后再见!”说完,张口又发出几声刺耳难闻的桀桀狂笑,身形在狂笑声中,没入林中。
  此时,剑华只气得肺腑欲炸,并悔恨交加,伸手在头顶重重的拍了一下,深深自责道:“你这个傻小子……”
  身形再度展开,一掠数丈,直奔那座丛林疾扑过去。
  剑华展开身形,也不过是两三个起落,已扑至丛林的边缘,身形略顿,皱眉微思,接着将钢牙一咬,双肩微晃,就准备向林内扑去。
  突然,左侧十余丈处,枝叶“哗啦!哗啦!”一阵乱响。
  剑华一愣,本能的循声望去,只见那个少年神情张慌而狼狈的由林中一跃而出,双目向四周略一环顾,当他的目光看到剑华时,脸上顿露惊慌之色,脚下毫不停留地,沿着林缘,向左侧的一道陡峭斜坡,飞驰而去。
  剑华见状,真是喜出望外,此时,他的心情,比酷旱逢甘雨,沙漠见绿洲还要高兴几倍,对少年的反常举动,也顾不得多加思考,将身形一矮,力贯双足,疾如满弦之矢,一掠数丈,又奔少年急追过去。

  第二十二章:“如履如临,慎之一念”
  这次二人之间的距离仅有十数丈左右,由于二人的功力相去不远,所以尽管剑华施出浑身解数,一时之间还是无法追上少年。
  而少年也休想逃出剑华的视界之内。
  少年虽在疾驰飞掠,而目光却不时地朝林中斜视过去,看神态,借林脱身的念头尚未打消。
  不过,他心里有所畏惧,迟迟不敢成行,怕的是弄巧反拙,形势所迫,不得不放弃这个有利机会,专心一意地,顺着这座斜峭的高坡攀纵而上。
  剑华所担心的就是少年再度没入林中,虽然距离较近,不怕他乘机兔脱,但也够麻烦,现在见少年没有借林隐身的意思,心里这才比较踏实,望着少年飞快的身形,暗暗想道:“只要紧追不舍,不让他逃出自己的视界,总有一个时候会被自己追上。”
  这座斜峭的高坡,因与山势相连,骤看不显其高,其实,还真不低,足有数百丈高下,所以斜坡另一面的情景,就无从知晓。
  这座斜坡,虽有数百丈高下,但对剑华与少年来说,还不是瞬息之间,就可飞登坡巅。
  俄顷,少年已先剑华一步到达顶巅。
  只见他身形微顿,稍思,接着脸露狞笑,目光斜扫剑华一眼,等剑华距他仅有数尺之遥时,身形猛的凌空跃起,身悬半空,略一停顿,然后挺胸翘足,化成一式“飞燕入林”,头下脚上,疾如陨星倒泻般飞坠而下。
  少年在坡巅将身形略顿之时,已引起剑华的注意,在此之前,他全付精神都放在少年身上,而无暇旁观,现见少年顿身微思,知有跷蹊,略一瞬视即恍然而悟,原来横在坡巅的另一面,竟是一条又深又宽的沟壑。
  壑底有一条湍急而宽阔的水流,挟着哗啦哗啦之声,从群山环抱中蜿蜒而出。
  剑华误会少年因身临绝境而愁急,顿身筹思脱身之策,他见状心喜,认为少年已是插翅难逃。
  怀着满腔信心,距少年仅有数尺时,已力贯双臂,径奔少年疾扑过去。
  剑华也太老实了,也许是因急怒交加,致使神智稍显不清,否则,他当会窥破少年的阴谋诡计,试想少年要不是别具用心,他为什么放着平地不走,而偏偏的向这座斜坡逃来,再者,他既然发现身临绝境,就该沿着坡巅向左或向右逃窜而去才对,因何反而顿身伫候让剑华追至,这一切不都显示出他是另有阴谋,可惜剑华太老实未能即时识破。
  是的,少年不但是别具用心,并且极为歹毒,他虽不是生长于此,但对雅安周围的地理甚为熟悉,借林脱身之计失败后,另一脱身之策就又油然而生,想起斜坡后面的这条沟壑,不正是一绝妙的脱身之地吗?所以才将剑华引至此处。
  他本意是顺着壑壁攀援而下,他看出剑华对自己是恨之入骨,只要二人身形相距稍近,剑华定会全力地猛扑过来,斯时,自己只要将身形向上跃起,剑华势必因用力过猛,收身不及而飞坠壑底,纵然跌不死,受伤也是难免的,那个时候,自己就可以从容脱身。
  然而天下有很多事情,往往会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少年做梦也没想到,剑华不但未鲁莽从事,反而镇静异常,好像早已窥悉他的用意。
  少年凌空俯视,见剑华并未上当,相反的镇静异常,目光炯炯地向自己望着,此时,他才知狡计失败,而弄巧成拙,心里又急又惶,迫不得已,才变换身形,冒险向壑底纵落。
  剑华见状,还认为这是少年预谋的脱身之计,心里极悔恨,埋怨自己刚才未能全力以赴,那样也许能将少年及时截住。
  他怀着愤怒、悔恨的心情,向正在飞坠的少年看了一眼,然后凝神提气,身形一晃,亦向壑底跃身而下。
  他只感到耳畔风声呼呼及哗啦的流水声越来越近外,任什么也听不到,目光不敢随便乱眨一眨,只死死地向脚下盯视着,在快要降到地面时,双掌贯足劲力,向地面连连按去,以缓慢飞坠的身形,虽然如此,双足着地时,还照样的向前踉跄了八九步,才将身稳住,暗叫一声:“好险呀!”
  他惊魂甫定,未敢稍息,正待举目搜寻少年的去踪时,蓦听左侧上游传来一串桀桀的狂笑,笑声入耳就知是少年所为,他心里一惊,急忙循声望去。只见少年正处身在一艘梭形小船上,面向着自己,嘴里不断地发着“桀桀”的狂笑,双手操浆,小舟如箭飞驰般逆着壑流,直向上游飞驶而去。
  少年也和剑华一样,坠落壑底时,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巧的很,就在他的面前,摆着一艘梭形小舟,这一发现,使他喜出望外,此际,天性凉薄而狡诈的他,竟也相信暗中有神灵相佑。
  他登上小舟,对自己的行止凝神倾思,心里已暗暗做了决定,然后双手操浆,出人意外的地逆着壑流径向上游划去,由于舟小人轻,再加上他功力深厚,虽是逆水行舟,却也相当的快,剑华的身形着地时,他已将小舟划去数十余丈外。
  此时,他认为剑华身形再快,也无法赶上自己,想到高兴处,不由得张口桀桀大笑。
  剑华对少年的狂傲之态,好像没看到一样。
  只见他将身形一矮,一掠数丈,沿着壑流,紧随在小舟的后面,驰追下去。
  水面越来越窄,而水流两岸已越来越难走,怪石林立,高低不平,有的时候几无落脚之处,剑华并未因路难走身形较前缓慢,始终如一,剑华这种不避艰险,为友尽义的精神,实在令人感佩。
  少年坐在舟中,看到剑华那种坚毅不拔,百折不挠的精神,亦暗暗为之心折,胸中并泛起一股难言的疚愧之感,但天性凉薄的他,此念在他脑际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就消失无踪。
  剑华看看越来越窄的水面,心里越来越高兴,并暗暗想道:“此乃天助我也!也是朱姐姐五行有救!”
  剑华高兴的原因是因为在此之前,水面宽度竟达五十余丈,假使少年不沿溪划行,直登彼岸的话,他除了干着急外,而毫无办法,他轻功再高,也无法飞渡这五十余丈的湍急水面,所以水面越窄,他心里就越高兴。
  少年聪明一世,胡涂一时,大好的脱身机会,被他轻轻地放过了,看来冥冥中对一切都早有安排,非人力所能为之。
  剑华的高兴心情,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就在他的身形过一个山湾时,举目一望,眼前的情景,几乎使他昏厥过去。
  原来这条壑流,到此竟由合而分,分成一左一右两股水流,由于双流交汇的原因,不但水势格外湍急,而水面亦较前为宽。
  少年驾着那只小船,向右边的那条水流划去,嘴里先桀桀狂笑两声,然后极尽挖苦地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阁下的盛情,使小弟永生莫忘,咱们是后会有期。”
  说完,双手握着桨把往怀中一合,向剑华施了一礼,然后桀桀狂笑着,运浆如飞,划舟而去。
  剑华立在壑流的右岸,双睛赤红怒突欲出,连气带急,周身颤抖不已。
  剑华正当急怒交加,无计可施之际,头顶突然传来几声亲切而着急的长鸣,鸣声入耳,使他顿如盛夏饮甘露,大海覆舟见陆地时一样的心情。
  他也许是太高兴了,双目之内,竟热泪盈眶,此时他也顾不得将泪水拭掉,就急忙向空中望去。
  只见墨儿临空盘旋,铁嘴之内长鸣不已。
  剑华用手一指少年,然后大声说道:“墨儿!速将此人截住,但不许伤他的性命……”说完,身形一晃,竟朝来路纵跃如飞而去。
  原来,剑华要找一处水面较窄之处,飞渡彼岸。
  少年怀着极兴奋的心情,轻摇着双桨,使小舟行驶在水流中,脸上展露着从未有过的满足微笑,在他的意识里,无论是耳闻、目睹,没有一样东西不是那么醒目悦耳、美好无瑕。
  他微闭着双目,想到心愿得偿,绮梦成真时,竟下意识地轻笑出声。
  蓦地,一声急厉洪亮的长鸣,挟着一股呼呼的风声,使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连忙抬头向上望去。
  只见一头奇大无比,周身乌黑发光的巨鸟,鼓动着双翼,向他攫扑而下。
  少年虽身怀绝技,他几曾见过如此威猛的巨禽,所以才大吃一惊,但他天性阴鸷,虽是对付无知的禽兽之类,也表露无遗。
  只见他神色不动,脸上无丝毫惊恐之态,而暗巾却力贯右臂蓄势以待,候墨儿离他头顶仅有数尺之际,右手握桨,猛的照准墨儿抡打过去,用心至为歹毒,想一举将墨儿击毙桨下。
  墨儿奉了剑华之命,来截堵少年,它刚才束翼下扑,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少年而已,使其全神戒备自己,达到停船不进的目的,自己就算完成了任务。
  此时它见目的已达,遂借着闪躲少年向它抡打过来的一桨,引吭一声长鸣,双翅微鼓,将身形向空中升高数丈,左右盘旋在少年的顶空,而不再下扑,一双绿光闪闪的圆睛,却盯视着少年,只要少年一划动双桨,催舟前进时,它又立即束翼下扑,等少年将小舟一停,它又飞临空中。
  少年被墨儿逗得是又气又急,奸诈多智的他,遇到这种情形,也是毫无办法。
  起初少年只看出墨儿形动迅捷,灵慧异常,并未想到墨儿是经人豢养的灵禽,还以为是无主的野鸟。
  渐渐地少年看出事情有点儿不对,因为每当他划动双桨时,那头巨禽必定束翼下扑,屡试屡验,这才引起他的疑窦,认为墨儿的举动是有准备的,他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遂俯膝假寝,以观墨儿的反应。
  墨儿再灵慧,到底是头无知的禽类,它怎么会想得到少年假寝是别具用意呢?所以当它看到少年俯膝假寝时,心里。反倒高兴起来,认为自己已将任务完成了,不再监视少年,径奔来路飞去,意在接引主人。
  墨儿的举动使少年证实自己的想法不错,他不因墨儿飞去而高兴,相反地却更着急,心中暗道:“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遂力贯双臂,运桨如飞,小舟立时如箭一般,飞驰而去。
  剑华怀着喜忧参半的心情,展开身形,疾如风驰电闪般向下游飞驰了约半里左右,才达到跃登对岸的目地,他连休息都没休息,就又展开身形,向前飞驰而去,在快要到达双流交汇处时。
  突然看到墨儿欢啸着迎面飞来,他见状以为墨儿未能将少年截住,心里立时急出一身冷汗,但继而一想又觉不对,因为他深悉墨儿的性格,性傲而倔强,不达目的它是不会干休的,何况墨儿又是欢啸着飞来的。
  此时,剑华对墨儿突然飞回来的原因,生出无限怀疑,眼望着墨儿,心里划上好几个问号。
  顷刻墨儿已飞临剑华顶空。
  只见它对剑华引吭一声欢啸,然后振翅,径顺着少年遁逸的水流,向前飞去。
  剑华见状,知道墨儿这是完成使命向自己表功的举动,他这才放心不少,但他心里,尚有一个解不开的疑团,猜不透少年此时是伤了、死了,还是……他也无暇作思考,紧跟在墨儿的身后,向前纵驰过去。
  剑华正在疾走之际,耳畔突然听到墨儿的鸣声有异,心里顿时一紧,怦怦跳个不住,他知道事情不妙,否则墨儿不会发出如此急怒的鸣声。他不敢再往下多想,脚下不由得加快一倍不止,循声疾扑过去,远远地,他就看到墨儿在一处水面上,盘旋不止,嘴里发着急厉而愤怒的鸣声,却看不到少年的踪影。
  此时,剑华不用问,业已知道是怎么回事,墨儿的急怒神情,使他又急又气,啼笑皆非,用手向前一指,说道:“没用的东西!人家早走了,还不快点儿向前追。”
  墨儿闻语引吭长鸣一声,这才振翅向前疾飞而去。
  剑华注视着墨儿的身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心里暗暗想道:“但愿墨儿此去马到成功。”
  一个人心里在过份紧张、着急或聚精汇神专注一事之际,往往会使自己的心神切进入一个极单纯的境界,换言之除了内心所记挂的一事外,其他的一发,都暂时与自己隔绝。
  此际,剑华就是如此,他自跃出楼窗的刹那间起,疲累、危险、时间等等……一切一切,都不存于他的意识里,全付心神,只念挂着一件事,夺回灵药。
  金乌西下,暮色苍茫,夜幕已渐渐伸展开来,黑暗从周下里滚滚而至,将四周的景物都笼罩其中。
  剑华看到这种情景,他竟感到很奇怪,并喃喃自语道:“天色为什么会突然黑起来呢?这是……”
  他感到这个问题,是他所最熟悉,可是一时之间,就是想不起来,它好像是一条滑不溜手的游鱼,漾游在胸中脑际,一现即隐,始终无法提到它。
  一个浅显不能再浅显的问题,连初解人事的幼童,都能一语道出,而剑华竟被难住了,这不是他的智慧、理解力不如人,而是他的全付心神,有所专注所致。
  剑华虽然心有所思,但他的身形却毫不缓慢,顺着涧流向前疾驰着。
  时间一刻刻地溜过去,天色越来越暗了,再加上乌云掩月,此时,就更显得黑暗异常,要不是白色的浪花一闪一闪外,天地几成一色。
  剑华内功深厚,目光锐利,但亦仅能看到数丈以外的情景,否则他将寸步难移。
  剑华就凭借着他矫捷的身手,勇往直前地疾驰着,直到现在,心里没生出丝毫失望之感,因为他深信墨儿定能完成使命。
  蓦然,前面传来轰隆!轰隆……的浪涛澎湃声,此声入耳使剑华心里一惊,暗忖:“莫非,前面又到达一处众流交汇的所在,否则……”
  他怀着满腹疑惑,沿着涧流拐了三四个弯,只见前面豁然开朗,水势急湍,涌起数尺高下的浪花,轰隆!轰隆!之声,就是由此发出,他顿下身形,凝聚目光,向四周望去,他这一望之下,当前的情景,几使他昏厥过去,迭迭叫苦不止……
  只见,群山环抱,现出一片数亩方圆的湖沼,而这湖沼却是由四五条水流交汇而成,所以水势湍急,浪涛汹涌;剑华伫身之处,却是这湖沼的出口。正当剑华六神无主,心急如焚之际,夜空中突传来墨儿的长鸣声,鸣声入耳,使剑华顿如在黑暗中现出一线曙光,遂连忙张口一声清啸。啸声甫落,墨儿已循声飞临剑华的顶空,盘旋一匝,然后引吭一声长鸣,振翅向来路飞去。
  剑华深悉墨儿的性情,知它定有所发现,否则不会向来路飞去,遂毫不考虑地跟在墨儿身后,顺着原路折了回去。
  墨儿一面飞着,却不时地回首引吭长鸣,意在唤引主人。
  剑华在万分绝望中,墨儿突然出现,心里当然大喜过望,紧张、着急、绝望的复杂心情,亦随之松懈下来,身心亦为之轻松不少,刚才得不到答案的问题,现在却恍然而悟。对于自己刚才失神的情形,不由得哑然失笑!还暗骂一声:“混蛋东西!”
  正于此时,墨儿突然停留在空中,盘旋不前,并声声相接地长鸣着。
  剑华看到这种情形,心里一喜,认为他所要追的少年,定在此处,说不定受重伤或死去了……
  他怀着喜慰、跳动的心情,凝望过去,注视良久,一无所见,高兴的心情又冷了下来。
  原来,剑华凝望之下,并没发现少年的踪迹,却看到对岸壁间有一条仅有二三尺宽窄的水道,不用说,少年又是从此遁去。
  墨儿等到剑华走近之后,长鸣一声,振翅沿着那条小水流向前飞去,和原先一样边飞边引吭长鸣!
  剑华跃身飞登彼岸,循着墨儿的鸣声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疾走着。
  走了约有一里左右的样子,面前竟现出一座高可插云的大山。
  剑华见状暗暗忖道:“前面已无路可通,大约是快到地头了!”
  可是头前的墨儿却没有停止,沿着山势向左继续飞去。
  剑华此时除了跟着墨儿继续走以外,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剑华随在墨儿身后,东拐西折,足有半个时辰左右,他心里正渐感不耐、焦灼起来。
  突然,墨儿又停留在空中,盘旋不前,和先前一样,声声相接地长鸣着。
  剑华有上次的经验,心里不敢太抱希望,但在这种情形下比任何不发现要高兴一点儿,他遂向前疾掠过去。
  墨儿见剑华到来,遂束翼飞落溪底停身在一块大石上,仰首望着剑华,长鸣不止。
  剑华临近一看,见自己立身之处,离着溪底,足有十数丈高下,而这条溪流,到此较原先加宽十数倍不止,因为天色太黑,他隐隐约约地看到墨儿停身在一块巨石上,如果不是墨儿不断长鸣的话,他根本看不出来。
  此际,剑华甚为踌躇、为难。他明知墨儿此举是有用意的,但他向水面凝视良久,并没有看到什么。再说下面黑糊糊的,自己不能冒冒失失的跃下去,万一失足落水,岂不太糟,所以他不敢贸然向溪底飞落。
  剑华正在踌躇难决之际,突听身后传来一声轻脆、甜美的语音说道:“接着!”
  剑华闻声一怔,身形本能地向后疾转,只见一团白影,挟着轻微的破空之声,迎面飞到,他迟疑一下,才伸左手将那团白影轻轻地抄在掌中,入手则感软绵绵的,不似暗器一类,他心里一阵奇怪,遂连忙将五指摊平,注目过去。
  只见是一条女人使用的绣帕,裹成一付小包袱状,阵阵幽香自绣帕上散发出来。
  剑华凝视着掌中之物,心里则回味着刚才的甜美语音,两相一对照,证明是一女人所为。
  此时,他心里就更感到惊奇,暗暗想道:“群山环抱,峻岭重叠,况且又在夜晚,一个女人跑来此地,意欲何为?再者,她掷给我这条绣帕,其用意又何在呢?”
  剑华寻思顷刻而不得要领,左手遂慢慢地将绣帕抖开,见帕中竟包着一粒朱红丹丸,及一幅边幅不整的洁白素绸,上面并有凡行娟秀的字迹,写的是:
  “退非君志,进则有险。
  如履如临,慎之一念。
  灵丹御毒,妾意绵绵。”
  这六句似诗非诗,似辞非辞的词句,剑华是一目了然,然而他对这位投笺示警之人,却发生了莫大的怀疑。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除了朱姑娘、萍妹妹二人外,可以说再没有结识过任何女人,而这件事情,显然又不是萍妹妹和朱姑娘所为,否则,定会现身相见,用不到如此诡秘,而词句的寓意,对自己又是那么关怀。
  剑华沉思良久,然而,脑际犹如白纸一张,对这位投笺示警的好心人,连一点儿影子也没有,轻叹一声,暗忖:
  “看她辞句的寓意,对自己好似知之甚深,并对自己此行的目的,亦了然于胸,然而她为何不开诚相见,用意又何在呢?”
  墨儿一声长鸣,才打断了剑华的思绪,使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向掌中绣帕及那幅素绸笺和那粒丹丸看了一眼,略一沉吟,举手揣进怀中。
  此时,云收月出,银光倒泻,撩乱无端的心绪,也在这瞬息间悄悄地溜去,耳眸频频传来墨儿的长鸣声,剑华笑着骂道:“混帐东西!你倒比我还要着急。”
  刚才黑压压模糊不清的溪底,现在被月光一照,却清晰可辨,一目了然。
  剑华目光到处,只见墨儿停身在一块突出水面数尺方圆的巨石上,在巨石前面,不远处的洞壁上,有一天然石洞,一股二三尺宽窄的清流自石洞中哗啦哗啦地流出来。
  剑华虽知墨儿停身于此,定有所为,但他将周围前、后、左、右搜寻个遍,没发现任何扎眼之处,心里不由得暗暗纳闷……
  突然墨儿低鸣一声,振翅飞起,在石洞的外面飞绕不停,一对绿光闪闪的圆睛,望定剑华,频频向洞内挥首。
  剑华恍然而悟,知道少年定是驾着小舟进入石洞。他打量了一下石洞口的四周,然后凝神提气看准了落脚之处,身形飘动,径向石洞口外的一块半尺大小的突石上落去。
  剑华将身形站稳,俯腰向洞内望去。
  只见这座石洞,高下、宽窄,足有七八尺方圆,向里伸延至十数丈左右就向左拐去,故而无法一窥全貌。
  剑华凝眸微思,仰首问道:“墨儿,那个少年是逃入此洞吗?”
  墨儿好像领会剑华的语意,只见它引吭一声长鸣,并将头连点。
  剑华深深了解墨儿的性格,知它不会打诳,遂毫不考虑地用手向洞中一指,说道:“墨儿,头前引路,如发现危险,就赶紧长鸣示警。”
  墨儿低鸣一声,铁翅微敛飞进洞中。
  前文已经说过,这座石洞宽窄、高下,总共只有七八丈方圆,而墨儿双翼展开怕不有一丈左右,所以它只能将双翅半张,徐徐飞行,真有英雄无用武之地之感。
  剑华随在墨儿身后,看准了落脚之处,亦晃身入洞。
  沿溪的两旁,因终年累月不透日光,故而地面上长满厚厚的一层青苔,走在上面滑不留足,使他不能放开身形,只凝神提气小心谨慎地,不敢太过大意。
  剑华初入洞中,除感光线较暗外,并不感到什么迥异之处。等他渐次深入到四五十丈左右时,情形就有点儿不同,只感冷风阵阵,阴森可怖,并且光线越来越暗淡,此情此景更加重了阴森惧怖的气氛。
  此时,剑华为了避免失足落水之险,身形较前更为缓慢,不过他却可以放心大胆地向里走,因为始终没听到墨儿鸣声示警。
  剑华心念未已,突听到墨儿从远处传来一声急厉的长鸣声,洞壁回音,更显得鸣声洪亮急厉。
  剑华闻声,心里一惊,他从墨儿的鸣声中,可以听出前面一定有极大的险情,否则,墨儿不会发出如此急厉的鸣声。他为了慎重计,伸手将金钰宝剑从背后用力地向外一抽。
  宝剑出销,发出一声龙吟似的鸣声。接着就看到一条金光闪闪的长虹握在剑华手中,神物利器确非凡品,剑华身侧数尺以内,被这耀眼生辉的金虹照耀得如同白昼。
  剑华心里一喜,对自己暗骂一声:“混蛋!早该如此……”
  宝剑在手,心胆俱壮,身形较前无形中加快不少,顺着洞势连拐了两个弯,还没看到墨儿的踪影,同时亦再未听到墨儿的鸣声,他心里正感奇怪……
  蓦地,耳畔又传来墨儿急厉的鸣声,并且是声声相接,不像刚才一鸣即止。
  墨儿连鸣示警,使剑华神情立时紧张起来,因为墨儿如不是发现极惊险之事的话,决不会如此急厉地连鸣示警。他此时如临大敌,凝神蓄势,步步为营,随时准备应变。
  他顺着洞势左弯右拐了约有二十余丈左右,洞势豁然开朗,较前宽大数倍不止,而光线亦明亮不少,他见状身形猛然停顿下来,凝目向前望去。
  只见墨儿飞旋在十数丈外的空中,一对绿光闪闪的双睛,一眨不眨地向下注视着,嘴里已停止长鸣。
  他遂顺着墨儿的目光,亦向下望去,因距离过远,只看到黑糊糊的一大片,结果任什么也没看到,他并不因此而怀疑墨儿是无因而为,相反地更凝神蓄势,剑横胸前,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因他深信墨儿如无发现绝不会如此。
  剑华像这样凝神蓄势前行了约有三四丈之遥,耳畔突听到一片无休无止刺耳难闻的嘘!嘘……声,同时还夹杂着一股中人欲呕的腥臭气味,至此,他心神为之一震,身形再度停顿下来,不敢贸然前行,张口轻呼一声:“墨儿……”
  墨儿闻声,双睛向剑华略一顾盼,好像懂得主人的心意。引吭一声低鸣,铁翼微敛,俯冲而下,钢爪向前一探,继又鼓翅飞起,接着就见它的双爪上,抓着一条,鸭蛋粗细,五尺余长,周身黑绿的长蛇,长身不断地来回摆动,在做垂危的挣扎。
  墨儿双爪用力向两旁一撕,只听喀嚓一声,那条长蛇应声中断,墨儿双爪一松,“啪!”的一声临空坠落。
  墨儿像这样连着俯冲了五六次,而每次必定攫起一条类似的长蛇,颜色、形状均相同,只粗细大小不同而已。
  剑华远立一旁看得很清楚,心里恍然而悟,他猜测那座黑压压的深坑里,一定有不少类此这蛇,但他心里感到很奇怪,就是这些毒物为什么没有丝毫反应呢?难道说这些毒物无法走出它们的洞穴吗?
  他沉吟一下,又轻唤一声:“墨儿……”遂试探着向前走去。
  墨儿闻声,一对圆睛微眨,然后望着剑华身形盘旋不停,却无丝毫阻止剑华前进的意思。
  剑华试探着向前走了约五六丈左右,耳畔嘘嘘之声较前听得更真切,腥臭之气较前更浓郁,当他的目光向那座黑压压的深坑望去时,身上机伶伶打了个寒颤,接着啊的一声惊叫。
  原来剑华的目光到处,只见那座黑压压的深坑里,万头攒动,粗细不一,多之无法数计——恍如千百条交错重叠的黑彩带,红信粼粼,吞吐之间,伸缩如电,细磷万点,敢情尽是蛇睛,有的蠕动甚急,互相虬结,有的盘蜷在一起,摆着蛇类本能的蛇阵。“嘘!嘘……”之声,不绝于耳,闻之心颤股栗。
  剑华顺着这条万蛇齐聚的深坑向前望去,更使他心惊胆寒,因为这座蛇坑竟一望无际,顺着洞势向前伸延过去。
  此时,他真不敢再向前走动一步,因为万一众蛇群起而攻,到那个时候,真是杀之不尽,诛之不绝,他纵然有万钧之力,亦有告尽之时。
  他看着这一望无际的蛇坑,心里一时委决不下,正感进退两难之际,突然看到在蛇坑的左边插着一支木桨,他心里一动,轻步走过去,将木桨取起,然后用力向蛇坑丢过去。
  出他意料之外,群蛇对此却无动于衷,他还不放心,又将手中宝剑向蛇坑扑哧!扑哧!一阵搅动,腥血溅处,连死带伤至少有数十条之多,然而群蛇对此好像根本没有看到。
  剑华对此深感惊奇和疑惑不解,不过他可以确定,这些毒物对外来的敌人漠然无视是有原因的,但一时他却猜测不出其中原因,暗暗想道:“照此情形看来,自己恐怕已身临险境……”
  他心里虽然想到危险,但却没有丝毫后退之念,此时,他已将自身的生死置之度外,此时他唯一的心念就是夺回灵药,救治朱姐姐。
  对墨儿一挥手道:“墨儿!走!”
  剑华顺着那边万头攒动的蛇坑,向前疾而去,他起初看到这么多的毒蛇,心里难免生出怯意,但看多了,亦感到无所谓了。
  他顺着洞势,连拐了两弯,感到洞中的光线越来越明亮,他知道离另一出口已经不远。
  果然,向左一拐,圆圆的洞口豁然入目,至此,他感到心神轻快不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身形一晃,正要向洞外跃出之际。
  突然又听到墨儿在洞外发出一声较前更急更厉的长鸣,接着又听到两声扣人心弦摄人魂魄的“呱!呱!”儿啼声。
  剑华闻声,心神为之一紧,急忙向洞外望去,他这一望之下,只把他吓得面色骤变,冷汗遍体,心里暗叫一声“苦……”
  只见洞外十数丈处,一条色呈赤红,约海碗粗细,顶生双首的怪蛇,盘成一座数尺高下的蛇阵,两根一尺多长的红信,吞吐如电,四只蓝汪汪的圆睛不眨地向怒鸣连连飞旋不下的墨儿注视着,嘴里不时地发出刺耳动魄、摄人心神的呱!呱!之声。
  再看墨儿,双翅振动轧轧有声,飞旋在怪蛇的顶空,嘴里亦连连发出刚劲而洪亮的怒鸣,一对绿光闪闪的圆睛,盯视着那条怪蛇!
  剑华对墨儿知之最深,性烈而威猛,好狠勇斗,像绿娘(独兽)那种禀天地戾气而生,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凶猛怪兽,它都不屑一顾,而现在呢?看它那种神态,对那条双首怪蛇好像有所顾忌似的,因为尽管它怒鸣连连,振翅有声,但却迟迟不敢飞冲而下。
  剑华屏息静气,战战兢兢地窥视着相持不下的一雕一蛇,而他心里则是急苦万分,暗暗想道:“由墨儿迟疑不决的神态中,可以看出眼前这条双首怪蛇,定有不可思议的凶猛狠毒,否则,墨儿不会展露出从未有过的怯惧之态,可是像这样相持下去,何时是了……”
  剑华默思至此,又联想到自己此行如果落空,而夺不回灵药的话,痛苦的后果使他不敢再往下想。
  此际,剑华心里那种痛苦、焦急非言语笔墨所能形容。
  只见他钢牙紧咬,双目圆睁,盯视着那条双首怪蛇,好一会儿,脸上露出一片毅然之色,接着就见他横剑当胸,身形一晃,已掠至洞外,原来他毅然决定冒险诛此怪蛇。
  就在他的身形掠至洞外的刹那间,突然看到墨儿和那条怪蛇的神情有异,只见墨儿已停止飞旋,停留在空际,一对圆睛怒视着那条双头怪蛇,周身的钢羽根根倒竖,嘴里已不再怒鸣。
  而那条双头怪蛇,此时已将高高竖起的双头缩进蛇阵,只留下一小部分在外边,四只蓝汪汪的凶睛与空中的墨儿对望着,尾部却不断地在地上来回扫动拍打着,斗大的石块经它轻轻一扫一拍,立成粉末。
  剑华本意是一掠至洞外,身形不停就奔怪蛇扑去,现在看到墨儿和怪蛇的静持神情,心里一动,立时将身形顿止,因为他看出,雕蛇之间已是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他想暂作壁上观,想看看这条怪蛇有什么特异之处。
  他刚将身形顿下来,耳畔就传来墨儿急厉而洪亮的一声长鸣,接着就见墨儿一束双翼,身形疾如飞箭般,径朝怪蛇飞冲而下。
  怪蛇想是知道墨儿的厉害,就在墨儿飞冲而下之际,头部已完全缩进蛇阵里边。
  就在此时,墨儿已飞冲而至,金啄、钢爪、铁翼一齐出动,啄、抓、拍三样拿手的绝技,齐齐施出,只见怪蛇身上红鳞飞扬,好像是下了一阵红光闪闪的血雨,墨儿一招得手,长鸣一声振翅而起。
  怪蛇身上的鳞甲坚逾精钢,刚才墨儿一啄、一抓、一拍,虽然没将它击成重伤,但被击之处,亦感到一阵剧痛,将它的凶性引发,暴怒之下,“呱!呱!”两声怒叫,松散蛇阵,数丈长的身躯,匹练似的笔立而起,头上尾下径向墨儿衔尾追去。
  剑华见墨儿一啄、一抓、一拍,仅使怪蛇脱落了一些鳞甲,而丝毫没有受伤,心里就更惊更惧,现在见怪蛇暴怒之下竟将身躯竖得笔直,凌空飞起,向墨儿扑噬过去。
  剑华见状,大惊失色,因过分关心墨儿的安危,不由自主的张口大声喊道:“墨儿!注意身后!”
  其实剑华这是多余的,墨儿早就知道了,同时它好像算准怪蛇会如此追来,所以就在怪蛇离它不远之际,双翅一收身形疾旋,立时变成头下尾上,一双钢爪伸蜷之下,径奔怪蛇的七寸部分抓下。
  怪蛇见对头迎面袭到,张口“呱!呱!”两声怒叫,笔立的长身,急急地落回地面。
  剑华这才长吁一口气,暗叫一声:“好险呀!”
  墨儿与怪蛇搏斗之际,剑华因是背着怪蛇而立,所以他只看到怪蛇的背脊,而没看到怪蛇的腹部,否则的话,他定会更惊异,更胆寒。
  此双头怪蛇名唤双头飞蚺,是洪荒遗种,极为罕见,因年代久远,逐渐绝迹,已为后人所不知,故剑华误认是一条罕见的双头怪蛇。
  此双头飞蚺,不但身蕴奇毒,而且周身坚逾精钢,而腹部则又天生就有两排薄如蝉翼的肉翅,故其可以凌空飞翔,行动如风,其性则介于驯恶之间,凶而不残,暴而不戾,独踞深山,甚少为恶,日常均以水草为食,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孤傲性格。
  因其相貌凶恶,故其他兽类见之均远远趋避。
  剑华未出洞之前,墨儿与这条双头飞蚺已经过一次惨烈的搏斗,墨儿尚几乎吃了大亏,但它天性刚烈,好勇斗狠,它自出世以来,今晚这是平生第一次碰上厉害的敌手,一时大意竟差一点儿身受重伤,以它那种刚烈的性格,岂肯善休,但对飞蚺的厉害,又有所顾忌,所以不敢贸然行事,飞旋空中伺机而行。
  再说那条双头飞蚺,落回地面以后,又盘成一座蛇阵,四目注定墨儿,亦严阵以待。
  这一雕一蚺,经过再度搏斗以后,已深悉对方不可易予,深具戒心,又恢复了原先的僵持之局,相互监视,伺机而动。
  这一来,把一旁的剑华给弄得心急如焚,进有怪蛇阻路,又非己愿,几次他都想不顾一切地晃身上前,诛此怪蛇,但想到墨儿那么威猛之势,啄、抓、拍三记杀着都未能得逞,自己上前,就更无把握,所以才强抑忧急,亦待机而动。
  正于此际,蓦听一声尖锐而刺耳的啸声一荡三折地曳空而至。
  夜色深沉,万籁俱静,静得如同死境一样。啸声传来,划破这寂寂的夜空,就更显出啸声的尖锐与刺耳,再加上万峰重叠,鸣声回播,骤听就像万声齐鸣,荡折回旋,历久不散。
  剑华闻声心里一惊,遂游目四视,夜空寂寂,一无所见,心里正感奇怪,突见两条白色的身影由一片丛林中疾驰而出,径奔这个方向驰来。
  此二人的出现太过突然,剑华为了避免再招致无谓的麻烦,遂急将身形隐匿起来,并向墨儿挥首示意,命它亦赶紧躲避起来。
  就在这眨眼之间,那两条身影已出现在那条双头飞蚺的身侧。
  剑华隐身石后向来人望去。
  只见是两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壮汉,身上一律是一袭过膝的灰白长褂,足下赤裸,各自手持一根手指粗细,数尺长短的深绿竹竿,脸上的神情呆板,伫立在飞蚺的身侧向四周打量着,二人一面向四周打量,一面互相打着手语。
  剑华见状,心里既惊奇而又诧异,他惊奇的是,此二人伫立当地,对那条双头怪蛇竟视若无睹,无丝毫惧怕之色。
  诧异的是,从二人的行动看来,分明是略谙武功,根本谈不上什么火候造诣,但此时此地此景,二人的出现,换了任何人都会感到诧异和惊奇。
  那两个人向四周打量片刻之后,见无所发现,才双双收回目光,相互对望一眼,其中一人伸手入怀,取出一只竹制的风哨迎风轻轻一晃,即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声,然后二人用手中的竹竿赶着那条双头飞蚺,向十数丈外的一座断壁走去。
  而那条双头飞蚺也真奇怪,自二人出现后,凶态顿敛,高高竖起的双头早已收缩回来,四目乍启乍合的地向二人望着,神态驯服已极,伏首听命,乖乖地向那座断壁游去。
  剑华目睹此情,除感到更惊异外,心里则涌上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和愁急,暗暗地想道:“照情形推断,此地分明是隐居着一位极厉害的江湖异人,那两名壮汉从其服饰和行动上看来,不过是供人指挥的仆役,少年如是误入此地,自己此行尚有一线之望,否则,不但希望渺茫,而自身亦将招致极大的危险!”
  他心里虽然默默愁思,而双目却始终盯视着那两名壮汉和那条双头怪蛇的动向。
  只见那两名壮汉,将那条双头怪蛇驱进断壁下的一座深洞后,二人向四周扫视几眼,这才相互一打手式,沿着断壁径向来时的那座丛林奔去。
  剑华一直望着那两名壮汉隐入林中后,才自石后闪身而出,心有所思地仰望着云天,有倾,才缓缓地将目光收回。
  刚才他因为全付精神都放在一雕一蛇身上,而无暇兼顾,现在眨眼扫视,这才发现,此地原来是一处十余亩大小的天然盆谷。
  只见四周高山峻拔,峰岭重叠,一条数尺来宽的清溪,由盆谷中央蜿蜒而来,流入自己刚才经过的那座山洞,而溪左的一片丛林后面,似有房舍。
  因是夜晚,他只看出一个概貌,并未看出什么特异之处,他又凝眸略思,抱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心念,仰望天空,向墨儿一挥手,然后展开身形,径奔那两名壮汉隐身的丛林掠驰过去。
  他驰至林缘,略一犹疑,为慎重计,先隐身向林中搜视过去。
  只见这片丛林占地极广,约有二三亩大小,林中树木行列整齐,枝叶繁茂而不虬结,已经人工整理,他搜视有倾,并未发现任何异状,这才晃身而起,一势“飞燕投林”掠入林中。

  第二十三章:枭鸣
  剑华投身林中,为防不测,已凝神蓄势暗中戒备,目光炯炯地向前注视过去。
  蓦听前面不远处,传来一声幽幽的轻叹,叹声虽低沉轻细,却将发声之人的幽怨关怀之情表露无遗。
  剑华闻声心里一惊,但却有一丝说不出的快慰之感,立时沉声说道:“林中是哪位朋友,如看得起在下,盼请示身相见。”
  剑华语声始落,刚才的幽叹声又接踵而起,此次较前次更幽更怨,关切之情亦更深浓,继之又传来一声“接着!”语声甜美而轻脆,使人有百听不厌之感。
  两声幽叹一语接着,使得剑华心田深处立时荡起一片微波,身心顿时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温馨之感,神情一怔,凝眸向发声之处望去。
  只见树干交错,夜风徐徐,吹得枝叶发出“哗啦!哗啦!”之声外,而一无所见,心里一阵奇怪,暗道:
  “好快的身法……”
  剑华心念未已,突见一团白影挟着一股轻细的破空之声,迎面飞来,他毫不考虑地伸手将那团白影抄在掌中,人手绵软,心里一动,遂急忙注视过去,他一望之下,嘴里轻噢一声,并自语道:“又是她吗?”原来剑华抄在掌中的白影,又是一块边幅不整,幽香阵阵的洁白素绢,上面同样的写着几句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辞句:
  “险机重重,步步为营。
  金线毒蝶,双首飞蚺。
  见怪莫怪,遇事镇静。
  此心永系,勿为戏言。”
  诗笺中寓意,却不甚了解,只看出自己身临险境,不过他对此倒不太注意,脑际却盘旋着另一件事。
  原因是他不用多加思考,剑华一眼就可以看出,先后用素绸为笺示于自己的出自一人之手,并且是一个女人,看情形此女始终在暗地里跟随着自己,而其用意何在呢?
  他手持那幅素绸,凝眸沉思,原先萦绕未释的问题又再度涌现,嘴里不由喃喃自语道:“她是哪一个呢?她是哪一个呢?她是……”
  然而他穷搜苦肠,也想不出一点儿端睨来,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根本不认识这么一个女人,可是……从两次飞笺示警的辞句中看出,此女对他不但知之甚详,而且关怀备至,隐泛情意,“妾意绵绵,此心永系”两语中已将她的心意表露无遗。
  剑华沉思至此,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惴惴不安之感,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将困扰紊乱的心绪强行压抑下去,举目向四周略一观看,就再度展开身形,向林中深处驰进。
  这片丛林,从外貌看来好似占地极广,其实长宽不过半里许,以剑华的轻功火候,还不是晃眼之间即穿林而出。
  剑华驰至林外,遂将身形隐匿在一株大树的后面,向前注视过去。
  只见左侧不远处,黑压压的一大片房舍,距离他立足之处约有一二里许,几盏暗如鬼火的灯光,不时从中闪射出来。
  剑华见状微思,既暗暗决定,先奔这片房舍,探察一下虚实,看情形再做决定,心念即决,遂从树后闪身而出,展开身形直奔那片房舍疾扑过去。
  他距离那片房舍还有数十丈之遥时,突感一股股腥臭之气不时从迎面的房舍中随风飘送过来,心里不由得一动,同时身心亦紧张起来,暗暗想道:“这种情形,绝非偶然,说不定这片房舍中亦饲养着极厉害的毒物,还是要多加小心。”他思忖至此,遂凝神蓄势,准备随时应变。
  数十丈的距离,如果让普通人走,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何况剑华身形晃动,也不过几个起落之间。
  剑华离着那片房舍还有一两丈远近时,为了慎重计,他未敢贸然而行,遂顿住身形,向那片房舍仔细一打量,心里感到很奇怪,同时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森的感觉。
  原来这片房舍,建造的有点儿迥异寻常,只见它由顶至基,一律用青石堆砌而成,显得坚固异常,一排排的森列井然,有条不紊,足有一二百间之多,在每排房舍的两端,各悬挂着一盏幽暗的灯光,以上这些情形并不足为怪,使剑华感到最奇怪的是,全部房舍竟无门无窗,这种情形换了谁也会感到惊讶。
  剑华隐蔽身形,向那片房舍注视良久,却未听到一点儿动静,同时也没发现一丝人影,只有腥臭之气却越来越浓,直熏得他头昏脑涨,此时,他如果万分得已的话,都会转身离开这表面平静而暗藏险机的是非之地。
  他凝视倾听,又移动目光向左右看了一遍,见无异状,这才将身形暴长,掠登屋脊,连着越过数排房舍,才缓慢下来,同时目光炯炯地向四下注视着,突然听到屋下传来轻微而连续不断的“嘘!嘘……”之声,此声入耳,使他陡然一惊,赶忙隐伏身形,循声向地面望去。
  只见每一间房舍的前面,都是用粗如儿臂的铁条围成一道铁栅子,猛看就像是一座座的牢房。
  他看到这种情形,心里恍然而悟,轻噢一声道:“怪不得无门无窗……可是……这片房舍是做什么用呢?”
  他怀着惊疑莫释的心情凝聚目光,透过铁栅向里张望过去,他这一望之下,身心为之一阵震颤,倒抽一口冷气,一股惊惧之感,立时涌上心头。
  原来,在每一间房舍里,都盘伏着一条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怪蛇,红信吞吐嘘嘘有声。
  剑华惊愣着双目,盯视着铁栅后面的怪蛇,心情沉重而紧张,预感危险将临……
  突然,夜风飘送过来一声低沉幽怨的轻叹,此声使他从惊愣中苏醒过来,本能地瞬目循声望去。
  只见二十余丈外,伫立着一条纤巧的身影,因距离较远,再加上月色昏暗,一时竟无法看清此人的面貌。那个人见剑华向自己望来,张口又发出一声焦灼而幽怨的轻叹,接着将右臂轻抬,一团白影脱手而出,挟着低细的破空声,直奔剑华飞至。
  剑华见状,心里怦然一动,暗道:“是她吗?”他虽然拿不准眼前之人,就是他心目中所想象之人,但动作照样是那么坦诚、纯真,毫不迟疑地入伸手将那团白影接住。
  那个人对剑华的举动,好像甚感欣慰,此时他虽然是忧急交加,但也掩饰不住她内心里的真正喜悦,咭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将右手朝剑华一挥,身形一晃而没入黑暗中。
  此际,剑华的心情异常矛盾,他渴望那个人能现身相见,但他内心里却感到惴惴不安,而又不希望成为事实,其因何在?连他自己都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怀着满腔忧绪,目光呆呆地注视着那个人的身形完全不见后,才无精打采地将目光收回来向掌中望去,只见又是一幅边幅不整的系绸,上面有一行潦草不工的字迹,显然是匆匆书成,其文如下:
  “君已陷身重险,速向东南方奔去,或有脱身之望,否则!迟矣!”
  字虽然潦草不工,但他一眼就可认出先后三次飞笺示警于自己者,均出于一人手笔。
  剑华的江湖阅历虽甚浅泛,但由于赋性淳厚,择善固执,行诚笃信,以己度人,所以对暗中示警于己之人的言语,不是不相信,而是情势所迫,使他不得不违忤人家的一番好意。
  此时,他亦看出险机隐伏,一触即发,但在此之前,他因地理生疏,对自身的行动根本无法决定下来,因不知奔哪个方向去才较为妥当,现在情形又当别论了。
  然而就在他辨识方向身形欲动未动之际,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刺耳,使人毛骨悚然,犹如夜枭怒鸣之声,接着四下怪声相继而起,“呱!呱!嘘……”响成一片。
  如不是剑华的功力深厚,沉着冷静的话,恐怕是吓得寸步难移,此际,他也顾不得多加思考,身形展开,直奔东南角飞跃掠驰而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换言之人算不如天算,剑华此一去,不但差一点儿招致杀身之祸,并几乎弄得身败名裂,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再说剑华展开身形,全力奔驰,真是其快追风,约有盏茶之久,耳畔那阵摄魂动魄的怪叫声,已渐渐远去,他这才略定心神,张口长长吁了一口气,惧怖之情怀为之舒畅不少,遥视着迎面那座越来越近的高峰,蓦然眼前出现一张,面无血色,气息微弱但俊秀异常的脸颊,此景使他的胸中立时又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忧伤哀愁,情绪激动异常,不由自主地张口说道:“谷剑华,你这种临危忘义的行为是可耻的,灵药未追回之前,你断不能摔手一走了之,否则……”剑华自语之音未了,左侧十数丈处,突传来一人阴恻恻的冷笑道:“哼!走,怕没那么容易吧!”
  剑华闻声陡然一惊,神智立时清醒不少,身形本能地顿止下来,目光循声瞬视过去。
  只见左侧八九丈处,矗立着几栋藤萝卷掩的石屋,屋前石桌旁,端坐着一个面貌阴鸷,发髯猬立的矮小驼背老人,老人手扶一根乌黑发光的拐杖,杖头盘绕着一条二尺长短,食指粗细,周身金光闪闪背生七星的怪蛇,红信吞吐,仰首弓身,一对红汪汪的圆眼,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剑华,样子调皮、驯服而不凶恶。
  不知何故,剑华对这条小金蛇内心里竟生出无比的好感。
  此时,那个驼背老人亦睁着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向剑华扫视过来。
  四目相接,剑华身心为之一震,只感老人的两道目光就如同两支寒冰似的冷刃,勾射过来。
  使他周身顿时泛出阵阵寒意,他连忙将目光移开,心里暗暗想道:“从其冰冷可怖邪而不正的目光看来,此畸形老人不仅内功修为极高,而且练就绝毒的阴寒之功,否则……”
  这时,驼背老人突又发出一声阴恻恻的冷笑,接着用冰冷的语声说道:“误闯禁地,尔可知罪!”
  老人的话声,将剑华从暗思中惊醒过来,只见他双目愣愣地向老人望去,嘴里不知所答,原来他根本没听清楚老人的话,故问不知所答。
  老人见状,嘴角挂上一丝极不自然的笑意,然后用比较缓和的语气道:“老夫隐居于此,已达三十余载,昔年曾订有戒条,未得老夫允准,胆敢撞入此地一步者死。
  “今老夫念你年幼无知,网开一面,破格施恩,有路两条任尔自择,一是皈依老夫,永矢忠诚,执役终生,不做他想;一是自废一臂,以示儆戒,并火速离去,从此不再踏入此谷一步。”
  人在心情极度忧急或欠佳的时候,肝火特别旺盛,此际,剑华就是如此,如在平时,老人这句话定不会放在心上,而今就不同了,他觉得非常刺耳,只见他将面容一整,凛然言道:“从来不知者不怪罪,今晚辈误闯仙居,非存心冒犯,实有不得已之苦衷,尚祈老前辈海涵。”
  老人闻言,神色倏变,双目威棱暴射,直勾勾地盯视着剑华,嘴里“嘿!嘿……”一阵冷笑道:“老夫一向是言出必行,从不更改,今夜对你已是破格施恩,违背昔年戒条,而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知恩不谢,反自寻死路,这就休怪老夫手下无情。”说完,左掌临空一招。
  剑华对老人突然转变的神情,感到有点儿莫明其妙;忖度自己的言语及神态,并无丝毫不是之处,其因何在呢?他对老人突变的神情,虽感到不解,但却不敢分心,因为老人最后一句话已使他生出警惕之心,遂凝神蓄势,准备应变。
  果然不错,随着老人左掌临空一招之后,剑华突感身后的左右两侧风声飒然。
  剑华因早有准备,所以飒然之声传来,他不慌不忙,神情沉着异常,眼神在左右略一瞬视,他目力不比寻常,虽在夜晚又是百忙中,仍然看清楚从左右向自己扑袭过来的竟是两头高可逾人,乌光油滑的大黑猿,当下力贯双足,身形一晃,正要错步斜闪。
  蓦地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使他临时改变初衷,将欲动的身形顿止下来,并装出惊慌失措之态,上身故意前倾后仰。
  这两头大黑猿是苗岭异种,身轻力大,性灵而狡黠,再加上久经训练,已善体人意。
  此时,两头黑猿离着剑华仅有数尺之遥,对剑华的惊恐神态竟误以为真,心里一高兴,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吱!吱”的胜利吼啸声。
  剑华暗骂一声:“该死的畜牲!”等两猿离头顶仅有一尺左右时。
  倏然施展出师门独步武林的轻功绝技缩地换形,双肩微晃,身形快如离弦之矢,斜着向左滑出一丈有余,他不等双脚站稳;足尖用力一点儿地面,身形又像一阵风似地倒着向后掠回。
  说来话长,其实剑华这一进一退之间,也不过是两三眨眼的工夫。
  而那两头黑猿的乐子可大了,它们是由上而下疾扑过来的,再加上势猛力足,发现情势有异时,要想临空收势,已经来不及了!两颗猿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
  只听“咚!”的声中,挟着两声惨厉的嗥吼,两头黑猿四肢略一伸弹,已双双昏迷过去。
  而剑华亦恰于此时疾掠而至,未加思考,手起剑落,就将两头黑猿立毙剑下。
  驼背老人见自己费尽千辛万苦,花费了无数心血才训练出来的两头异种灵猿,竟双双死于倾刻之间,心里又痛又惜,一时之间只气得鬓发根根倒立,张口发出两声似裂帛、似枭鸣的狂笑,笑声劲厉深厚,直达云霄,历久不散,一听就知他这是怒极而发,同时由笑声中亦可看出老人的内功修为已达登峰之境。
  剑华闻声暗暗心惊,思忖道:“想不到这驼背老人的功力,竟有如此深厚。”
  剑华忖念未已,老人似裂帛似枭鸣的狂笑声戛然而止,双目怒睁盯着剑华,咬牙切齿、声音嘶哑地说道:“无……知……小……狗,如……不……让……你……粉……骨……碎……筋……而……死,实……难……消……老……夫……心……头之……恨。”
  老人的右手拐杖在语声未落之际,倏地抡起,挟着一股劲风,遥向剑华隔空点来。
  剑华在剑诛两猿之前,已横下心肠,要尽展所学,周旋到底,哪怕是一死也再所不惜,原因是,他认为窃夺雪莲、虫草的少年,定托庇于此,眼前这驼背老人说不定就是少年的师尊或长辈,要想夺回灵药,眼前唯一可走之途就是制伏老人,迫其交出少年来,否则将永无希望。
  剑华已抱定尽力施为的决心,故而对老人杖挟劲风,隔空点来的一式,不闪不避,暗中力贯左掌,当胸而立,迎着老人的杖风,向前徐徐推出,谁知掌力所至,如同临空虚发,没有丝毫阻力,神情不由得一愣,心里惊异不止。
  这时,突见一条细长的黄影,无声无息地疾如怒矢飞驰般直奔剑华胸前射来。
  此际,剑华已看出那条细长黄影,就是盘绕在老人杖头的金色小蛇,他知道,这条金色小蛇,别看他体躯短小,定是绝毒之物,所以他不敢大意,右手宝剑平举,迎着小金蛇拨挑过去。
  前文已经说过,剑华第一眼看到这条小金蛇时,对它那调皮、驯服的神态,就生出无比的好感,他此时虽在紧张关头,但亦不忍心伤害小金蛇的性命,故而宝剑出手,仅用剑身拨挑,而未用剑刃切斩。
  而那条小金蛇的身形,出人意外地迅捷、灵活,只见它将身形一沉一弓,恰到好处,轻而易举地就将剑华拨挑之势完全避过,而身速却毫不缓慢,向剑华疾扑而至。
  剑华见状,暗叫一声不好!身形一晃斜着向右滑出数步有余,然而还是迟了一步,那条小金蛇就像一根用黄金打造的长钉,牢牢钉在他的胸前。
  他心里一阵惨然,自语道:“完了!”右手贯足真力,正准备将钉在胸前的小金蛇撕成寸段,以解心头之恨时。
  蓦的耳畔传来墨儿急厉的长鸣声,接着就看到墨儿犹如陨星倒泻般飞坠而下,钢爪疾探,已将那条小金蛇抓在爪上,身形在低鸣声中,又飞临空中。
  此时,剑华仰首望着墨儿,心里感到很惊异,并暗暗思忖道:“奇怪!胸前明明被金蛇咬了一口,怎么不痛不痒,没有丝毫异状,难道说……”
  他思忖至此,猛然记起自己不是穿着一件不畏刀剑的蜍虎甲吗!当然不会受伤了。黯然神伤的心情在这刹那之间为之一扫而空,脸上立时换上一付欣慰欲狂的神色。
  他真是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惧怖伤痛的心一但释去,接着童心又起,他怕墨儿不顾一切地将那条金色小蛇撕成寸段,心里一急仰首对墨儿大声说道:“墨儿!不许伤害那小东西的性命,赶紧将它放下来好了。”多亏剑华一句话,否则,那条小金蛇早做了墨儿的爪下游魂。
  墨儿闻语,引吭一声长鸣,钢爪一松,只听“啪嗒!”一声,那条小金蛇已落回地面。
  天下不可思议的事太多了,换言之,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那条小金蛇在地上一阵蠕动,然后慢慢爬向剑华,爬至剑华面前二三尺刚才停身不前,用一对绿豆般大小的朱红圆睛,望着剑华,摇头摆尾,神态较前显得更驯服。
  剑华见状,先还心存戒意,渐渐看出小金蛇对自己实无恶意,这才略释戒怀,同时对小金蛇的灵慧就更加喜爱,用满含喜意的双目,俯视着小金蛇,暗暗想道:“这小东西真灵慧的可爱,如能收为己有,那该有多好!”
  金蛇好像具灵性,看透了剑华的心意,停顿的身躯又慢慢向剑华爬近一些。
  此时,剑华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这条小东西对自己确无恶意。而忧的是,似这类绝毒无知之物,自己一个对付不好,惹发它的兽性,被咬一口那还得了。
  一时之间,竟使他感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剑华对这条小金蛇的来历不清楚,否则,他不但不会胆怯,并且雀跃三丈,喜慰万分。
  此物是蛇类中的一种,唤作七星金蝮,与双首飞蚺同为洪荒所遗留,极为罕见,此物性温驯而灵慧。
  别看它身躯细小,却能震慑群蛇,不论大小蛇类见了它,无不噤若寒蝉,俯首听命,除此而外,其血液善解百毒,为解毒的圣品。
  此七星金蝮极重恩怨,一朝受恩终生相随,誓死不二,刚才剑华一句话救了他的性命,感激之余,才生出报恩之心,竟欲随剑华而去,可惜言语不通,只有用动作来表达它的心意。
  驼背老人见自己饲养了十余年之久并爱逾性命的七星金蝮,大有背叛自己,而投向剑华之意,只气得面色立变,他天性本来就很凶残,这一来就更激发了他的凶性。
  只见他目射凶光,狠狠地盯视着剑华,左臂疾举,袍袖下裸,露出一只枯干乌黑,犹如鸟爪的手掌,向剑华遥遥拍出一掌。
  剑华正在俯视着小金蛇,突感一股腥臭无比、凌厉风生的劲力迎面袭至,他心里陡然一惊,暗喊一声:“不好!”
  在千钧一发之际,就显出剑华超人的功力,虽慌不乱,双腿微弯,身形晃处,双脚好像没离地面一样,向左斜着滑出一丈有余。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左肩被老人余劲未衰的掌力扫中,只感一阵麻痛,上身不由自主地来回摇晃几下才稳下来。
  此时,剑华心下更惊,暗道:“这老儿的功力实非易与,我身穿不畏刀剑及内家掌力的蜍虎甲,尚且如此,否则,非身受重伤不可,看来今晚是凶多吉少!”
  老人亦大吃一惊,暗道:“小狗轻功之佳不在老夫之下,而内功之高更莫测高深,老夫这蛇涎毒掌,远在三十余年前即已威镇江湖,不要说被掌力击中,就是被掌风扫到一点儿,亦万无幸理,而小狗竟毫无所觉,难道说这小狗已练成护身罡气了吗?此子不除与老夫大为不利,否则后患无穷。”
  再说剑华瞪着惊愣的双目望着老人,嘴一张正要说话。
  老人阴恻恻的一声冷笑,身形在冷笑声中已飘然而起,好像败絮荡风,已飞落在剑华面前的数尺处,上身向前微倾,左手一领剑华的眼神,右手拐杖用力一抖,发出一串刺耳的嘶嘶之声,一招三式,分点剑华胸前的玄机、将台、心坎三大要穴。
  剑华见状,心里既惊且气,惊的是老人不但内力深厚,而轻功亦达化境。
  气的是,自己与他既无深仇,又无大恨,因何下此毒手,玄机、将台、心坎三大要穴,中其一就有性命之忧,而老人一出手竟连袭自己三穴,其用心之狠毒,由此可见。
  他心里对老人的狠毒,虽感到愤愤不平,但由于性格淳厚,认为自己理亏,不该擅入人家隐居之所,同时自己所追寻的少年是否落在此地,是否与老人有关那还在未知之中,等将事情弄明白之后,再动手已不为迟。遂强抑怒意,身形一晃,向左斜着滑出一丈有余,将老人攻向胸前的一招三式完全避过,嘴一张又想说话。
  老人面色突变,惊讶中更加罩一层阴狠之色,不等剑华开口,又发出一声阴恻恻的冷笑,双肩微动,上身向前一倾,根本没看到他出脚迈步,就这微倾之际已飘落在剑华面前,鼻孔里哼的一声,道:“无知小狗,想跑!那是梦想,此谷就是你葬身之地,乖乖地束手就缚,老夫也许大发慈悲,让你死个痛快,否则,我让你尝尝万蛇噬身的味道。”
  老人的右手拐杖,在语音乍落之际,用力抖起一团二三尺方圆的杖花,径奔剑华当头袭下。
  老人嘴里说得硬,其实口与心违,他对剑华已无丝毫轻视之意,此时,他已将赖以成名的灵蛇杖法施展出来,这一招亦正是其中的追魂三招之一的“万蛇交辉”。
  此招看来平易无甚出奇之处,其实内蕴无数变化,歹毒异常,不谙破解之人,妄想躲避或封架,那是自寻死路。
  剑华见老人不容自己有开口的余地,一再相逼,胸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双眉一挑,杀机陡生,忖道:“这老儿欺人太甚,难道说我就怕他不成,看他那付凶相及饲养那么多的毒物,定非善类,是一为害人群之辈,如能将其除去,也算替武林中除一大害。”
  剑华猜想的不错,此驼背老人正是三十余年前即已恶名远播的蛇魔古峰,因其功力深厚,出手又狠辣无比,并善饲各种毒蛇毒物,攻人不备,所以才有蛇魔之称,在当时武林中,无论黑白两道提起来,无不畏惧三分,谈虎色变,三十余年前,不知因为何故,他突然退出江湖,归隐下来。
  在当时的武林中,对其悄然隐退,曾传说纷纭,有的说其被雪山大侠苏雨辰施展两仪神功将内腑击成重伤,不得已才退出江湖,隐遁荒山,一方面疗养内伤,一方面苦练绝技,准备日后找雪山大侠复仇之用。
  另一传说,说他发现了一条千载难逢的奇蛇七星金蝮,因其异于常蛇,性傲而灵慧,它盘踞之所隐蔽而艰险,为人所不能到,极难捕捉,再者若不是有大恩于它,出于它心甘情愿的话,从不认主,就是将其捕捉到手,也非短时间内能使其驯服,蛇魔为了饲养此蛇,才隐居下来。
  以上这两种说法都对,蛇魔受伤在先,而发现七星金蝮在后,故而说都对。
  再说剑华双眉微挑,脸含杀机,目光灼灼地向蛇魔当头下击的杖花一瞟,等离头面还有半尺左右时,突将手中宝剑贯足真力向上封闭过去。
  老人见状,鼻孔里又是一阵冷哼。就在杖剑快要碰到时,持杖的手腕一翻,那二尺方圆的杖花突然自动松散,同时老人的身形微晃,围着剑华快如风驰般地游走起来,而手中乌杖立时由合而分,化成千百条杖影一齐指向剑华,骤看就像一张乌黑发亮的杖幕,将剑华笼罩其中,而老人的身形,亦由合而分,眨眼之间,剑华的前后左右同时出现无数条老人的身影,使人真假难辨。
  剑华见状,心里大吃一惊,银牙紧咬,手中宝剑由上封之式顿时变为下削,同时,身形一动向前猛冲过去,企图冲出老人的杖幕,可惜已失先机,迟了半步。
  就在他的身形向前猛冲过去的刹那间,突感一股劲风自背后袭至,他暗叫一声:“不好!”
  好声未落,后背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如中巨杵,痛如刮骨,身不由主地向前踉跄了五六步,才稳住身形。
  此时,剑华只感到心跳加剧,血涌翻腾,眼前金星乱转,但他的神智却很清醒,遂连忙运气调试,觉得真气运行缓慢却畅行无阻,显示仅是气血受震而内腑未受伤,他这才放下心来,暗暗庆幸道:“好险呀!想不到蜍虎甲竟有意想不到的功效,使自己两度化险为夷。”
  蛇魔古峰惊愣着双目注定剑华,心里既惊而胆寒,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事实摆在眼前,又不允许他不相信,这一来就使他对剑华更是莫测高深,不由得暗暗替自己担忧,蓦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对自己暗骂一声:“混蛋!早要如此,两头灵猿也不至于命丧小狗之手。”
  他心念至此,脸上展露出又得意又阴狠的笑意,向剑华怨毒地瞪了一眼,身形一晃,向石屋那个方向疾掠过去。
  剑华立在当地,不言不语、尽量屏心静气,暗中运气调息,他知道内腑虽未受伤,但猛烈的震动也够受的,直到背脊疼痛全消,才停止运息,正在这时,突见老人向石屋退去,他虽然不是好勇斗狠之辈,但这口气也不容易咽下去,同时他亦认定老人和那个少年的关系定非寻常,所以才怒喝一声:
  “无耻之辈,哪里走!”
  语声未落,已展动身形蹑着驼背老人的身后直追过去。
  老人狞笑着回头又狠狠瞪了剑华一眼,然后绕过那间石屋,直奔一片占地极广,而行列整齐的竹林驰去。
  剑华绕过石屋,老人已没入竹林中,他停下身形,向竹林里,张望了几眼,见已失去老人踪影,心里踌躇了一下,认为和老人既无深仇又无大恨,虽然自己挨了一杖,可是老人的两头灵猿却是死在自己剑下,两者相抵,怨仇尽消,还是搜寻少年要紧,身形一动正要离去。
  蓦地竹林中传出两声洪亮而刺耳的桀桀狂笑声。
  剑华闻声亦喜亦惊,双目之内射出一股慑人的异彩,显然他内心激动万分,循声望去,只见自己所要找寻的那个少年,正悠闲地立在竹林中向自己望着。
  少年见剑华向他望来,脸上展露着诡诈的笑容道:“小子!你要找你家少爷吗?为什么不敢进来呢?”
  少年语声未落,剑华已大喝一声:“无耻之辈……”身形在语声中,一跃而起,直奔少年扑去。
  剑华江湖阅历真浅的可怜,他也不想一想,少年早不现身,迟不现身,就在他转身欲去的刹那间突然现身相诱,并出言相激,显然内中定有阴谋,他就应当考虑一下再做决定,不该冒冒失失地就追扑过去。
  其实,换了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也顾虑不了那么多,就是明明知道危险,也会冒险而行,因为此时除此而外,还有什么好办法呢?
  再说那个少年见剑华挟怒扑来,张嘴又发出两声“桀桀……”狂笑,身形一晃,直奔林之深处飞掠过去。
  剑华身形悬空,正要飘身下落之际,耳畔突然传来墨儿几声长鸣,鸣声急厉而频促,迥异寻常。
  剑华闻声心里一怔,他知道墨儿无故不会发声示警,但此时他也顾不了那么多,认为千载良机稍纵即逝,所以对墨儿的长鸣,根本未多加理会,按照初衷气沉丹田,身形飞坠林中,他不等双脚着地,即举目向前望去。
  只见那个少年,在这刹那间已出去数丈左右,晃入一丛翠竹的后面。
  剑华见状不敢怠慢,低叱一声:“狂徒!哪里走!”
  语声未落,已将师门独步武林的轻功绝技缩地换形施展出来,身形一晃数丈,脚尖一点儿地面,再度飞掠而起,几个起落之间已出去十数丈左右。
  而少年的轻功火候,已非等闲可比,尽管剑华全力施为,身形快如轻烟飘风,但一时之间也无法将少年追及,甚而连距离也没缩短多少。
  只见少年的身影在剑华前面晃来晃去,两人相距不远不近,不即不离,而少年也真狂傲的可以,一面疾驰如飞,嘴里还不断的发出桀桀狂笑声。
  此时,剑华望着少年背影,真是又气又恨,真可以说是心急如焚,暗里对自己咒骂道:“不中用的东西……”
  两个人一追一跑,在竹林中左拐右弯,围着一丛丛的碧竹,绕来绕去,少年好似有意戏弄剑华,嘴里除了不断地发出桀桀的狂笑外,并不时的说上一两句极尽挖苦之语:“……小子!你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那付尊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是自不量力,我……”
  这些极尽挖苦之语剑华听后先是感到莫明其妙,略加思忖,即不再多想,又集聚全付精神,追赶少年。
  少年见剑华无动于衷,遂亦不再说话,瞬目向四周瞟视一眼,身形一晃,隐入一丛碧竹的后面,闪晃之间即失去踪影。
  剑华心里一愣,凝眸仔细地搜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还不死心,展开身形,将前后左右数丈以内,又很快而仔细地搜寻一遍,结果是失望了。因为除看到一丛丛的碧竹外,别说是人影,连一只宿鸟也没看到。
  此时,剑华心里那种忧急、恐慌,实非言语,笔墨所能形容,人好像傻了一般,痴痴呆呆地伫立在当地,眨眼之间,已是挥汗如浴,衣衫尽湿,脑际空空洞洞,只感到自己宛如置身在一片黄沙垠垠的大沙漠里,已频临水断粮绝之境。
  良久,良久……一阵逼体生寒的夜风,才将他从痛苦的愁绪中吹醒过来,举起失神的双目向四周茫然地瞟视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千愁万绪尽在不言中,怀着沉重而焦灼的心情,转过略感疲惫的身形朝前疾走过去,准备出到了竹林外再做打算。
  他和来时一样,东绕西弯地走了一阵,约计早应该走出去了,然而出现在眼前的,除了竹丛还是竹丛,好像伫立原地寸步未移一样,嘴里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道:“奇怪!奇怪!”
  放缓身形向四周打量几眼,认准方向,再度展开身形又向前疾走过去,不过这次他已特别的留神,可是他越走心里越惊,因为以他的身法之快来论,就这一阵疾走,怕不有数里之遥,而是他竟未能穿越出去,心里一动,暗道:“难道说这竹林里,有什么跷蹊不成……”
  略思,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举剑一阵乱砍,一株株的碧竹应剑横塞一地,而每隔十余丈他就来这么一次,并且尽量使方向保持正确。
  可是,片刻之后,事实证明剑华的想法不错,此竹林果有跷蹊,因为他一阵疾走,又回到了原地,刚才被他砍断的那十数根碧竹,就挡在他的面前。
  剑华目睹此状,暗叫一声:“苦也!”
  他伫立当地踌躇不前,深思苦虑,而一筹莫展,他知道这片竹林定是暗含奇门之术,不识其理之人,休想逾越半步,非生生困死不可,他忖思至此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同时想到驼背老人与少年将自己引入竹林的用意,还有墨儿在自己正要掠身入林之际曾长鸣示警……他想到墨儿只感眼前一亮,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一线曙光,脸上顿展兴奋之色,张口一声清啸,啸声甫落,竹林顶空即传来墨儿的长鸣声,可是墨儿的鸣声却混乱异常,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同时有数十只墨儿临空发声一样,至此,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语道:“天绝我也!”
  原来剑华想循着墨儿的鸣声,脱离此林,经相试之下才知又告绝望了,故而发出悲愤绝望之语。
  但他不甘就此束手待毙,又冷静地思索一番,记起恩师智禅子曾对自己说过,凡是暗含奇门之理的阵势,其方圆不超过数里大小,只要沉着不慌,认准一个方向直走下去,就有希望脱身。
  这段记忆对剑华起了很大的鼓舞,于是他又振作起来,照准一个方向,直走下去,遇到竹丛挡路,即挥剑砍平,始终保持一条直线,在他认为方向是绝对没有弄错。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座竹林的厉害,简直有点儿神秘难测,他没走出十数丈远近,就已经换了方向,而他不自觉得就是了。
  所以尽管剑华横冲直闯,却始终未能冲出竹林,急怒之下,渐渐地他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头脑再冷静不下来,一股股的怒气直往上冲,胸中好像包藏着一团烈火要爆炸似的,神智模糊,怒吼一声,手中宝剑乱挥一阵。
  只听剑风呼呼声中夹杂着“喀嚓!喀嚓”的断竹声,骤听就像一阵摇天动地的狂风吹过一般。
  渐渐的剑华已是力不从心,臂酸腿麻,身形摇动马步不稳,感到手中的宝剑重逾千斤,再也挥舞不动,甚而连剑柄也抓不住呛啷!一声坠落尘埃,人亦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扑通跌坐地上,双手抱头,喘着大气,脸上汗落如雨,顺着手缝直向下淌流。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玲珑婀娜的身影,挟着一声幽叹,轻如落叶沾地无息,飘落在剑华面前。
  剑华虽在心神交瘁,真气大伤,神智略显不清之下,但由于他的功力深厚,所以当那条人影飘落在面前时,已自惊觉,本能地蓄势以待,一掌前探一掌护胸,并举目向前望去。
  目光到处,只见他的脸上倏现惊喜之容,嘴里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啊!你……”
  那个人见状,不等剑华将话说完,又幽幽地轻叹一声,晃身上前,偎立在剑华胸前,此时二人之间相距不过数寸之遥,彼此可以听闻到对方的呼气声,仰首看了剑华一眼,然后低声埋怨的说道:“你呀把人家的话当做耳旁风,千嘱百叮的告诉你,遇事要沉着应付,结果你是一句也没听,我若是不谙此阵出入的话,看你现在又怎么办。”说完双目盯着剑华。
  此时,剑华的神智已完全回复清醒,嘴里虽是呐呐不语,但他心里则感到无限惊疑愧赧,暗道:“奇怪!我和她素昧平生,只有一面之识,她对我为什么如此关心,完全一派腻友的神态,真使人不可思议。”
  原来立在剑华面前之人,竟是那位神秘的女教主,同时先后三次用白绸为笺示警剑华的就是此人,所以剑华会感到无限惊疑。
  那个女教主见剑华呐呐无语,只愣愣地盯视着自己,她以为剑华愧赧自责,不好意思开口,心里一阵不忍,用手中绣帕一面替剑华拭擦着脸上的汗水,一面柔声说道:“你心里也别难过,过去的让他过去好了,人非圣贤谁能无错,以后遇事当心点儿就好了……”
  稍顿,举目向左右略一顾盼,又继续说道:“此际,寅时将尽天色即将放亮,我们趁着天还未亮之前,先脱离此阵,有什么话,出到阵外再说。”说完,秀目含情,冲着剑华妩媚一笑,玉手轻抬拉住剑华的右手腕,并俯身拾起金钰宝剑,举步向左侧走去。
  那个女教主这种柔顺、体贴、关怀备至的亲昵神情,是那么纯真自然,无丝毫故作之态,不明真相者,一定认为二人是一对情义深重的爱侣,其实,天晓得。
  此时,我们这位心地淳厚真诚的剑华,是名副其实的有点儿受宠若惊,这突如其来的艳福,他不但不感到欣喜,反而心情紧张惴惴不安,周身都感到极不自在,因为在他的心目中,除了萍妹妹一人之外,心田深处再无任何女人的影子,有,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的纯洁友情,所以他对这横来的艳遇,引不起他的绮念,反而惴惴不安。
  但此时此地,他又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因为人家的一片用心,完全是为他的安危着想。
  处在这种迎拒两难的情景下,剑华真是苦恼万分,默默无语地跟在那个女教主身侧,脑际千头万绪混乱异常,人又陷进沉思中。
  那个女教主的一身装扮,与在酒楼上并无两样,只是蒙在脸上的那幅白纱已经去掉,她的人生的本就美极,现在也许是特别高兴之故,只见她娇靥含笑、眉黛生春、梨涡半隐半现,就更增色不少,一双澄澈如水的大眼,不时地向剑华瞟视过去,看到剑华那种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痴呆神情,心里一乐,差点儿笑出声来,眸珠一转计上心头,暗中用力在剑华的手腕上狠狠的捏了一把。
  剑华骤不及防,只痛得啊的一声惊叫,双目愣然不解地望着那个美艳绝伦的女教主。
  那个女教主见状,一时忍俊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即大发娇嗔道:“谁叫你只顾自己想自己的,不理人家,再要如此我非折……”说至此处,倏然顿口不语,一双秀目睁得大大的,盯视着剑华,而娇靥上却罩上一层愧疚不安之色。
  剑华不知所答,只苦笑一下,嘴里呐呐无语地回视着那个女教主。
  那个女教主被剑华看的顿感羞意难抑,立时红云飞上双颊,螓首紧垂,嘴里轻声说道:“你……”而你字之后却再无下文,娇躯有意无意地向剑华更偎近一步。
  两个人紧紧地偎在一起,各怀着不同的心情,默无一语地向前疾走着。
  片刻之后,二人已步出竹林,剑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刚才的郁闷胸怀为之一畅,不过他心里却暗中感到惊奇,原因是,他刚才左冲右闯,花费了一两个时辰的工夫,也未能冲出竹林半步,而现在那个女教主领着他毫不困难地三绕两绕就步出了竹林。故而,他心里感到无比惊奇。
  那个女教主好像猜透了剑华的心意,只见她抿嘴一笑,接着说道:“你看我出阵如此轻易,心里感到奇怪是不是,然而,此阵看来平易,其实玄奥莫测,是按大衍之术所布成,名唤大衍困仙阵,其中的玄奥情形,非三言两语所能说完,以后我再慢慢的告诉你,此时,我要趁着天还不亮之前,要赶紧设法把你失去的东西盗回来,否则,天一大亮,就不好下手啦!你可暂时留在此地等我,多则一个时辰,少则半个时辰,我就会赶回来,最后我再告诉你,此谷步步有险,千万记住不可任意走动,否则!后悔莫及。”
  说完,展颜一笑,身形一闪,又掠入竹林。
  剑华望着那个女教主没身之处,顿时感慨万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有倾,才轻叹一声,慢慢转过身形,向四周打量过去。
  只见,迎面是一座高可插云的峻岭,左右侧均是黑压压的丛林,四下里万籁俱静,只有夜风吹动身后的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时,夜风中突然带来一股浓郁芳甜的幽香,剑华闻后一愣,鼻孔本能地频频的抽吸几下,就这眨眼之间,那股芳甜的幽香,却越来越浓,连连地冲进剑华鼻中,初闻尚无甚感觉,渐渐感到这股幽香带有温和热力,入体即散布全身,立感心神振奋,精力充沛,而刚才的阵阵疲累,现在亦一扫而空。
  当下他心里一动,暗道:“这股幽香纯而芳甜,有助气补神之功效,难道此地尚有与千年雪莲、虫草,具同一妙用的罕见珍品不成……”
  此时,剑华怀着好奇的心情,循着那股幽香走去,已将那个女教主临行时所叮嘱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边走边抽耸着鼻孔,将那股幽香猛烈地吸进腹内,同时心神越加振奋,精力亦越来越觉得充沛,未几,他在不知不觉中已步入左侧林中,而那股幽香越来越浓郁,就好似发自面前,忽见面前数丈处,一座砌建精美的六角亭中,并排放着四个大磁盆,每盆中均栽有一株,一茎独举,两叶相衬,顶生一枚玲珑可爱,只有龙眼般大小的黄色果实,浓郁芳甜的幽香即由此发出。
  剑华见状甚感惊讶,一步一步地走进亭中,对那四株生实的异卉凝视有倾,亦认不出此为何物,但他可以断定,这是一种罕见的珍品,同时为有主之物,心中暗道:“既为有主之物,还是赶紧离开为妙,免遭非议。”
  心念至此,遂欲转身离去,但他又回头一想:“由种种情形看来,此谷应为那个心狠手辣、惨无人道的驼背老人隐居之所,像这种人不应享有此种天地间罕见的珍品,天赐其缘叫我遇上,何不取去留为济世之用。”
  他越想越对,毅然伸手将那四枚金色的果实,取在手中,仔细地看了几眼,那股股浓郁的芳香实在诱人,忍不住送近鼻端一嗅,他这一嗅不要紧,一股先前所未闻过的异香,进入腹内,瞬既化成一股炽烈的热力,布达百骸,周身顿感燥热难耐喉干舌焦,极思水饮,心想,此地即无水溪,不如吃一枚黄色的果实,也许能奏一时之效,解除思饮之苦。
  果实入口,立时化成一股甘甜的浆液,顺喉而下,但是并未抑止他思饮之苦,相反的倒较前为烈,双目冒火,神智模糊,他无暇再考虑其他,将其余三枚一齐送进口中,这一来不要紧,除了口干舌焦,周身滚热以外,丹田之间顿觉奇热如焚,元阳亢盛。
  正在这时,亭外传来一声娇叱“不好!”接着掠进一条身影。此时,剑华的神智本来是半昏半醒,但当他看到晃身进亭之人时,头脑轰的一声,神智完全昏迷过去,双臂大张,竟向来人扑过去。
  原来飞身入亭之人,就是那个美艳绝伦的女教主,她看到剑华这种神情,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急得她珠泪双流,娇靥发白,而失去主意,未防到剑华会猛然扑过来,要想闪躲,已经来不及了,整个娇躯被剑华完全揽进怀中,只感剑华双臂力逾千斤,她使出全身劲力,竟未能挣脱出去。
  剑华双目赤红,贪婪地望着那个女教主,右手用力向下一拉。只听嘶的一声,那个女教主的上衣,被剑华撕下半边,露出一身晶莹夺目的雪肤。
  那个女教主呀的一声惊叫,接着啜泣成声。

  第二十四章:千年淫物琼菰
  剑华为解一时焦渴之苦,没多加考虑,就将那四枚金色的果实一齐服食下去,他哪里会想得到小小的四枚果实,会有如此厉害,一时之间,只感遍体犹如火焚,尤其丹田下腹暴涨欲裂,人已渐渐难以支持,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呻吟之声。
  由于他功力深厚,再加上他巧食千年玉芝,虽在这种情形下,灵智尚未尽昧,心里还有几许清醒,强行运气调息,企图压制住满腔的欲火,然而他哪里知道这四枚果实的厉害,如换常人,仅服食一枚的十分之一如不立时男女好合,坎离相济,使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否则,离阳上蒸,半个时辰之内,即会不戕自焚,精尽髓干而亡。
  此物名唤“琼菰”又名“春橘”,是普天之下,极为罕见的一种极淫极毒之物,异派邪教将其视为至宝,正派侠士则视为万恶之物,见之立即毁去绝不存留。
  此物虽然极淫极毒,因其产量过少,并多生长在人兽罕至之阴寒泥沼旁,寻之不易,所以为害尚小。
  蛇魔古峰穷数年之精力,走遍了无数座穷山幽谷,才觅得四株,移植回来,又经其数年的悉心培植,于最近期间才花落结实,他正准备一二日内,采摘下来,合药制成丹丸,专供他所豢养的那些畸形的毒物交配之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时大意,竟被剑华采摘误食,使他数十年心血化为乌有,相反倒促成了剑华与那个女教主的一段孽缘,就此看来,一切都是天意,非人力所能为。
  再说,剑华强忍欲火焚身之苦,运气调息,企图将高涨的欲火压抑下去。
  然而,他命中注定该有此难,一切都会不谋而合,那个艳绝人寰的女教主,早不来晚不来,恰于此时飞身进亭,看到剑华那种痛苦神情,心里一惊,还以为发生意外。
  正要启唇相询,秀目瞬处,忽然发现那四枚淫果琼茄已不翼而飞,此时,她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只把她急得娇靥失色,明眸含珠,一时之间顿感手足失措,惊愣在当地。
  此时,剑华正是灵智欲泯未泯之际,那个女教主这一出现,无疑是火上加油,他再也控制不住满腔的欲火,神智尽昧,猛地跨步上前,两臂大张,将那个女教主紧紧地搂在怀中,右手用力向下一撕,只听嘶的一声,那个女教主一袭玄色的罗衫被剑华撕下半边,顿时酥胸半裸,露出一身赛雪欺霜的晶莹玉肤,一座失去束缚遮掩的玉峰,颤巍不停,更具诱惑。
  这种情形,不要说剑华误服淫果,就是在平时,相信他也会神荡魂摇,而失定力,此时,只见他双目赤红而圆睁,贪婪地盯视着那个女教主的半裸酥胸,他好像意犹未尽,左手又准备用力向下撕来。
  那个女教主未防到剑华会骤然发难,要想闪避和制止,已经来不及了,整个娇躯已被剑华揽进怀中,同时,感到剑华双臂力逾千斤,她用力向外挣扎了好几次,均未得逞。
  此际,她可说是羞急交加,就在半边罗衫被撕下来的刹那间,她未容剑华左手用力,已玉指时戟立,连闭剑华胸前玄机、将台两大要穴。
  只听剑华闷哼一声,双臂一松,立时侧卧在地上,但他的双目,却还贪婪不舍死死地盯视着那个女教主,而他的脸上却抽搐不停,显出极为痛苦神情。
  而那个女教主,娇靥上充满由凄怆、焦灼、羞惭、惶恐混合而成的神色,柳眉深皱,双眸含珠,盯视着剑华,两只玉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而她的心灵深处,却在天人交战犹豫不决。
  因为她对淫果琼菰的厉害知之甚详,此时,此地,除了她献身救剑华的性命之外,再无善策可谋,但是这件事,对她来说是一件大事,悠关着她之一生,况且她又是一个未曾出阁的姑娘,所以一时之间,她如何能迅速而冷静地决定下来。
  她虽然在默默沉思,而一双秀目,却始终未离开剑华,就在这片刻之间,剑华已频临生死关头。
  只见他的面色由红转白,由白转灰,浑身抽搐颤抖不已,脸上沁汗如雨,呻吟之声含混不清,气息短促,双目之内神光茫然而散乱。
  那个女教主见状,面色亦为之数变,由黯然、凄楚,而变成毅然之色,她暗暗想道:“酒楼赠珠,已暗许终身,自己迟早都是他的人,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依自己性格焉能再改事他人,此时与他好合,虽有违礼范,但在这种情形下,如不通权达变,自己将要抱恨终生。”她思忖至此,银牙一咬,伸手将剑华抱起,转身掠出亭外,疾奔亭右一座山洞驰去。
  来至洞中,那个女教主也顾不了地下干净与否,玉手轻挥,将剑华胸前被封闭的两大要穴解开,接着双目紧闭,偎伏在剑华的胸前,一动不动,嘴里发出连她自己都无法了解的咽泣声,像一头将被宰的羔羊,又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正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此时的剑华,被欲火焚烧得早已失去了理智,双目赤红贪婪地盯视着怀中的玉人,喉头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之声,就好像一头饥渴交加的野兽,双手粗犷而有力地三把两把将那个女教主仅有的半幅罗衫亦给撕下来,一具鬼斧神工、夺天地之造化的晶莹玉体,完全裸露出来。剑华似哭似笑的哈哈两声,动手用力向后一搬,那个女教主嘤咛一声,随势侧倾,双双倒卧在地上。
  一座荒僻而杂草横生的小石洞,此刻,却充满了无边春色。
  一个是新声初试,淫果助威,勇猛无匹。
  一个是英风尽失,一身过人的内家功力,已荡然无存,半点儿施展不出来,只落得娇啼宛转,落红点点。
  韶光流逝,朝阳徐升,带来阵阵逼体生寒的晨风。
  此刻,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那座荒僻的小洞中,不断的传出阵阵魂荡神摇的呻吟声。
  良久,良久……之后,那阵荡魂神摇的呻吟声,才在一声长长的嘘气声中静止下来。
  巫山梦回,剑华的神智已渐渐苏醒过来,他对刚才的旖旎风光,疑是梦中,双臂下意识的用力向胸前一拢,把他吓得一愣,只感自己环抱着一团柔软如绵的烈火,心里顿生无限骇异,正要瞬目俯视。
  蓦听,怀中传来一声低沉但轻脆甜美而略带娇喘的哎呀声。
  剑华闻声心里就是一阵惊颤,举起不安的目光循声望去,他这一望之下,又差一点儿昏厥过去,嘴里连连自语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原来他目光到处,只见那个美艳绝伦的女教主,玉体半裸蜷偎在他的怀中,娇靥上珠泪婆娑,神情特异,羞、怯、幽、怨、惧星眸半启半闭乞怜地望着他,柔顺得像头小绵羊,紧紧的依偎着他,一动不敢动。
  此情、此景,粉碎了剑华的疑梦,他顿感一阵强烈的痛苦,如潮涌般弥满了整个身心,同时,这阵痛苦助长他的神智,较快的清醒过来,一幕幕往事闪过脑际,当他想到——那个无辜的女教主,被他横加强暴的情景时,一股无法遏止的疚愧倍塞于胸,并感到自己罪大恶极,百死莫赎。
  剑华的神智恢复清醒,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即被那阵痛苦冲激得又陷进了混乱的状态中。
  此时,他感到天地虽大,已无容身之处,实无颜再见恩师、萍妹妹等整个心神又堕入痛苦的深渊中。
  而那个女教主偎依在剑华怀中,心绪亦是激动而紊乱,对自己毅然献身的举动,内心却无丝毫悔恨之意,而全心全意都关注到剑华身上,因为此时的剑华,在她的心目中,比她自己不知要重要多少倍,因二人之间虽未确定名份,但已有了夫妇之实,从此时起她将永远是剑华的人,今后一切都将唯剑华是从。
  再者,她和剑华相识以来,虽是那么短暂,仅一天多点时光,但她却深深地了解剑华的性格与为人。淳厚、刚正、至诚,所以剑华清醒后的疚愧心情,早在她的意料中,现在,她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剑华一时想不开,走上使她不敢想象的绝路,故而,她全神关注着剑华,准备择机出言加以慰劝和开导。
  她虽在默默沉思着,而一双明澈的大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视着剑华。
  见剑华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由疚愧、痛苦……而最后却变成一脸黯然绝望的神色,嘴角也挂上一丝比哭还要难看几倍的苦笑,双目呆呆地疑视一处,心里好像在做着一个最大的决定。
  她目睹剑华这种神情,周身立时一阵剧颤,暗道:“自己所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临了!”此时,她也顾不得什么叫羞耻,朱唇轻启,叫了一声:“华弟……”她语音未落,突感剑华双手用力将自己向外一推,接着挺身而起,如疯狂般向洞外奔去。剑华的突然举动,她实未防到,还算她功力深厚,及时稳住身形才免了撞壁之险。
  而剑华的身形,就在这刹那间,已掠出洞外。
  那个女教主稳住身形之后,急忙举目向洞外望去,并咽着声音喊道:“华弟!华弟!你回来,我有话说……”
  尽管她喊的声嘶力竭,剑华就好像没有听到一样,连头都没回一下,继续向前奔去。
  她望着剑华消失在洞外的背影,顿时心痛如割,泪如涌泉顺腮而下,她本想立时追出去,但是看到自己半裸的玉体和高耸的双峰时,那股勇气立时消散无遗,一阵绝望的痛苦充满心胸,暗暗想到:“依他的性格,此去定会走上绝路,自己既然是他的人了,他如一死,自己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再说,自己眼前这种赤身裸体的样子,是寸步难移,万一有人闯进来看见,斯时,自己还有什么颜面再活下去……”
  她忖思至此,认为唯有死,才是她应走之路。
  她暗暗做了这抉择之后,心里不但不感到可悲、哀伤,反而使复杂的心绪平静下来,平静的得好像一荡无波无浪的湖水,从她端庄而恬静的面目表情上,看不出曾发生过任何事情,用视死如归一语来写照她此时的心情,最恰当不过。
  只见她玉手轻举,抹掉脸上的泪水,秋波掠转,很快地向四周瞬视一眼,然后双目缓缓地合在一起,两滴晶莹透明的珠泪,又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猛然她挺身而起,直朝右侧的洞壁飞撞过去。
  这时,洞口突传来一声紧张而急促的语声:“筠儿!使不得……”
  洞口发话之人,不等把话说完,扬掌发出一股绵软而浑厚的劲力,径奔那个女教主飞卷过去,可惜!迟了一步。
  只听,扑通声中夹着一声低沉的惨叫。
  再看那个女教主,此际螓首已是血流如注,晶莹的雪肤已沾满了血,赤白相映倍增惨情,四肢略一伸动,就静止下来,只有胸间一鼓一鼓的喘着大气,看样子已是去死不远。
  自古红颜多薄命,从来好事最多磨!
  洞口现身之人,目睹此状,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啊的一声惊叫,身形在惊叫声中,一晃就到了那个女教主的身侧,微一凝视,随即右手戟立,朝那个女教主的胸前隔空点了两下,替她封脉止血,然后回过头来,冲着洞口厉声喝道:“你呆立在洞口做什么?还不过来。”
  刚才狂奔出洞的剑华,此时,却面无表情、双目呆瞪地木立在洞口。
  一声厉吼,才使他从痴呆中苏醒过来,双目一眨,看到那个女教主血肉模糊的惨相,心里一阵绞痛,好似刃割油煎,热泪顿时夺眶而出,身形踉踉跄跄地扑上前去,俯身坐下,一把将那个女教主的娇躯抱在怀里,低头望看血肉不分的玉靥,嘴里竟咽呜成声。
  剑华因何去而复返呢?原来他的心意果被那个女教主所料中,想以死赎罪,所以踉跄而茫然地冲出洞外。
  他因心神恍惚,脑际只萦绕着一个念头死,故而对那个女教主的呼唤声,一句也没听到,只是埋首向前疾走。
  蓦地,一条身影飘落在他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并举手在他脸上重掴了两掌,紧接着怒声说道:“无情无义的东西,老夫恨不得一掌将你劈死!”
  剑华脸受重创,痛如刃割,不由得一愣,神智为之清醒不少,急忙举首前望。
  见掌掴自己的竟是赠雪莲子给自己的那位老人,目光灼灼地怒视着自己,老人此时现身,使他大感意外,再听到老人对他所责骂的话,只感到愧赧的无地自容,嘴一张叫了一声:“老前辈,我……”
  老人不等剑华把话说完,遂又怒声说道:“谁是你的老前辈,老夫后悔认识你这个畜牲不如的东西,我告诉你,假如筠儿有个三长两短,我非活活将你劈死不可。”说完,身形一晃,就到了石洞口。
  老人的身形够快,然而还是迟了一步,那个女教主已血溅荒洞,身受重伤,虽是如此,还多亏老人及时发出一掌,将她飞跃身形阻挡了一下,猛冲之力减去不少,否则,怕不已头碎脑流,魂归冥府。
  剑华聆听老人的责骂,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心里那份难受真比万箭钻心还要厉害几倍,暗暗自责道:“谷剑华呀!谷剑华呀!你只顾自己一死,竟将一个被你横加强暴,而又赤身裸体的少女,弃之于不顾,那与置她于死地有何差异……像你这种行为,真是万人唾骂,禽兽不如。”
  他忖思至此,顿时汗流浃背,身形疾转,直奔那座石洞猛扑过去。
  他的一只脚刚跨进洞口,就听到洞中传来一声低沉的惨叫,此声入耳,他周身立时为之一阵剧颤,接着脑际轰的一声,神智顿又陷进昏惘中,老人一声怒喝,才使他惊醒过来。
  再说剑华环抱着那个女教主的娇躯,只见她美艳的玉靥上,此时已是血肉模糊,檀口内气息微弱,右额上有一处足有一颗鸡蛋大小的血洞,还不断地向外渗着鲜红的血水。
  他心里又是一阵惨然绞痛,泪如涌泉,咽泣成声,举起衣袖,轻轻地替那个女教主抹掉脸上的血迹,然后掏出师门的治伤灵药,在她伤口上敷了一层。
  老人肃立一旁,目睹此情,双目之内亦是泪光浮动,轻轻地叹息一声,伸手入怀掏出一粒清香四溢、晶莹珠润的千年雪莲子来,语气温和而黯然地对剑华说道:“你也不要再难过了,这一切都归属天意,也是筠儿命中注定该遭此血腥之灾,以后只要你好好的对待她,也就不枉她为你两次舍身的一番苦心。
  “这颗千年雪莲子,你赶紧喂她服下,然后你再运功替她隔体疗伤,如此一来,再重的伤势亦能化险为夷。”
  剑华泪眼模糊,颤抖着右手接过那粒千年雪莲子,此时,他心里那份感激如同身受,双唇颤抖着说道:“老前辈……”
  老人将手一摆,插嘴说道:“有什么话等一会儿再说,现在替筠儿治伤重要,同时我立刻要出去一趟,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
  说完,身形一晃,风声飒然,已失去踪影。
  这时,剑华的全付精神都系在那个女教主的身上,故对于老人的奇快身形只微感惊讶,目光向洞口一瞥,即收回来,落在那个女教主的娇靥上,准备将手中的千年雪莲子喂她服下。
  可是,那个女教主因受伤过重真气大伤,此刻,除鼻端有微弱的气息外,一张樱口却紧紧地闭着,这一来使剑华甚感为难。
  因为他不敢用力触动她头脸的任何一部分,怕的是牵动伤口。
  他蹙眉沉思,暗道:“何不用嘴喂她服下,并可借机度气疗伤。”
  他思忖至此,不再迟疑,即口含灵药——千年雪莲子,俯首紧吻住女教主的两片朱唇,舌尖用力撬开两排紧紧叩合在一起的皓齿,顺势将雪莲子喂送过去,然后施展隔体疗伤的心法,暗中凝聚一口真气,徐徐度送。
  剑华连换三口真气,已渐感不支,只觉得目眩心跳,疲惫不堪,以他的内功修为,本不应如此,奈何眼前的情形不同。
  一则他自昨日辰时到现在为止,可以说是马不停蹄,始终在疾驰猛奔,又是水米未沾,就是铁打钢铸也会承受不住,何况是血肉之躯。
  再则,误服淫果,元阳初破,真力大伤。
  由于这两则原因,才使剑华显出力不从心,疲惫交加之状。
  那个女教主的伤势虽重,但她已服下起死回生,白骨生肌,旷世罕见的——千年灵药雪莲子,如老人所说,再重的伤势亦能化险为夷,况且又经过剑华不惜损耗自己的真力,替她隔体疗伤。
  所以当剑华经过片刻的运气调息,又凝聚第四口丹田真气徐徐度送之际,她已从昏迷中慢慢苏醒过来,突然感到自己的娇躯被人紧紧的搂抱着,而樱口又被两片火热的嘴唇堵住,她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心如鹿撞,狂跳不已,神智完全清醒过来,羞急之下,举起露在身外面的右掌,照准剑华夹头带脸劈劈啪啪地,掴了两掌。
  她虽在伤重之下,但由于内功深厚,这两掌的力量颇为不小,而且又在羞急之际出手。
  剑华骤不及防,只感被掴之处火辣生痛,耳鸣心跳,一口未度完的真气也辍止咽回喉内,抬头瞬目,茫然而惊诧地愣视着怀中的女教主。
  那个女教主掌掴剑华之后,即秀目怒睁,右掌用力推在剑华的肩上,而娇躯亦用力地挣扎着。
  她说到“找”字,猛然看清楚搂抱着自己的竟是剑华,心里是又喜又羞,娇靥的神色为之数变,由愤怒、惊喜、幽怨……而变为羞愧,睁着一对澄澈如水的大眼,回视着剑华,刚才狠命挣扎的娇躯,现在却静止下来,而右手却移至剑华的左颊上,轻轻地抚摸不止,眼角不由自主地挂上两滴不知是喜还是忧的晶莹泪珠。
  剑华直到现在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心里虽感奇怪,但他却不敢开口询问,现见那个女教主已完全苏醒过来,心里一喜,已将脸上火辣之痛忘掉,轻声问道:“哦……女教主,我……”
  那个女教主见剑华脸上的神色,由惊诧而转为欣喜,却无丝毫责怪自己出手孟浪之意,芳心深处就更感到羞愧。
  听剑华称呼自己女教主,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女教主”三字出于剑华之口,听来非常刺耳,不等剑华把话说完,即用右手按住剑华的双唇,然后将双目一瞪狠狠地白了剑华一眼,低声娇嗔道:“女教主也是你叫的,天下谁都有资格叫我女教主,就是你不行……”
  她这怨怒娇嗔的几句话剑华听后,不由得为之一愣,暗道:“我连叫她一声女教主的资格都没有,这……”
  剑华也真老实得可怜,他把她的话,竟误以为真。
  那个女教主看到剑华这种惊愣的神情,知道他会错了自己的语意,心里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接着用玉掌轻轻推了剑华一下,含情脉脉地睨视着剑华,温柔而娇羞地说道:“你这个人呀!真……我虽然不许你叫我女教主,可是另外一个称呼,却很少有人敢叫,现在只有你有资格,你叫我……叫我……竹……筠。”
  她说至“竹筠”二字时,却声如蚊鸣娇羞无限,双眸一阖,两片红霞立时升上玉靥。
  这也难怪,她今天所经历的事情,没有一样不是平生第一次,如:被人搂抱、亲吻、好合,以及亲口将自己的芳名告诉一个小伙子,叫她如何不羞赧万分。
  此时,我们这位性情坦诚的谷小侠,双目望着那个娇羞无限,而又媚态横生,自称芳名竹筠的女教主,对她先后的两段话,起初尚不太了解,微思之后即恍然而悟,一时之间,不知是忧还是喜。本来他就不善于言辞,现在就更不晓得说什么好了,只嘻嘻地憨笑不止。
  那个女教主,此刻,却是娇靥盈笑,黛眉含春,显示她的芳心深处定是喜多忧少,但轻阖的双目却始终不敢稍启,她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然而我们这位坦诚的谷小侠,对这方面知道得太少,久久亦无任何表示,只是嘻嘻憨笑。
  这一来那位美艳绝伦的女教主,失望之余,从心底升起一股无法抑止的哀怨之感,暗骂一声:“真是一个木头人……”
  她心里虽然哀怨不愉,但女孩子特有的自尊与矜持,使她不好意采取主动,只有暗暗埋怨剑华。
  剑华这时的心情何尝是平静无波,他俯视着怀中的玉人,只见她玉颜朱唇,眉黛如绘,再加上两只令人心醉的梨涡,及一股似兰似麝的幽香,不时冲鼻入腹,他早已心旌神摇,血流加速,不过他倒是名师之徒,磊落定力深厚,虽在这种情形下,亦能克制自己,不逾礼范。
  他正在天人交战强抑绮念之际,忽见那个女教主的神色突变,变得双眉紧蹙,脸露哀怨,泫然欲泣,满脸都是不高兴的样子。
  他见状心里一惊,还以为她伤势转恶而如此,慌不择言地问道:“女教主,你……”
  剑华一语未了,那个女教主已嘤咛一声,娇躯一扭,借势朝剑华怀中更偎紧一些,一条玉臂亦紧勾住剑华的脖颈,檀口附在剑华耳畔,低声细语地娇嗔道:“你这人真没记性,刚一说过的话,你立刻就忘了个一干二净,以后你要是再叫我女教主,看我会饶过你才怪!”
  说完,似有意似无意地将玉颊紧贴在剑华脸上,同时一双秀目半启半闭地斜睨着剑华,檀口内吐气竟显得有点频促。
  一向冰清玉洁,冷若冰霜,连娇背都不让任何男人多看一眼的她,今天却一反常态,变得有点放浪形骸,连她自己都感到有点奇怪!
  剑华只觉刚才那股似兰似麝的幽香较前更为浓郁,一股股直往腹内冲进,冲得他头脑欲昏,心旌神摇,血脉奋张,他定力再好,在这种情形下亦无法自制,那个女教主的娇躯被他搂得已经够紧了,而现在却又用力地向怀中揽进,并颤着声音说道:“是……是!我记性不好,从现在起我要牢牢记住,再不叫你女教主,叫你……筠……”
  那个女教主不等剑华把筠字下面的话说出来,即娇喘吁吁,用低了又低的声音插嘴道:“叫我筠……姐姐……”
  此时,剑华的神智虽未昏迷,但也不十分清醒了,随着那个女教主的语声,梦呓似地低唤道:“筠姐姐,筠姐姐,筠……”
  那个女教主的神情,比剑华好不了多少,嘴里亦喃喃低喊着:“华弟弟,华弟弟……”
  两个人相互的低唤,声音越来越低,低至最后竟寂然无声,只剩下两人的吁吁喘气声。
  原来两个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四片火热的朱唇,已紧紧地吻合在一起。
  此时,二人已进入忘我之境,连置身何地都不复存于脑际。
  蓦然间,远处传来一声摄人心魄刺耳难闻,使人毛骨悚然的“呱!呱……”怪叫声,将二人从情迷意乱中惊醒过来,霍然分开,略一怔神。
  筠姑娘(那个女教主)面色陡变,急急地说道:“华弟弟,老魔古峰定是发现淫果琼菰失踪,震怒之下,已指挥他豢养的毒物四出搜寻,你赶紧扶我向洞左的峭壁快走,我俩只要登临壁顶,就可脱离险地,否则迟矣!”
  说完,玉肩一晃,已跃离剑华的怀抱立了起来,可是当她的俏目一眨,看到自己酥胸裸露,双峰高耸颤巍不停,玉躯上身无半丝遮掩时,顿时羞得红霞过耳,一双玉臂下意识地环抱胸前,嘤咛一声,一头扎进剑华的怀中,羞急地说道:“华弟弟,我……我……我……”
  剑华见状,已领会筠姐姐的心意,一手搂着她的纤腰,一手解开胸纽,脱下一件上衣,替她穿上。
  筠姑娘的螓首紧埋在剑华的怀中,一动不动,任凭华弟弟替她将衣服穿好。
  就在这刹那间,洞外四周已是怪声大作,“呱呱!嘘嘘!”响成一片,而在这片怪声中,却夹杂着墨儿嘹亮而急厉的长鸣。
  筠姑娘闻声,花容顿时色变,惶恐满面地对剑华急急地说道:“华弟弟,蛇魔古峰想必是发现我俩隐身于此,已指挥他所豢养的大小毒虫向这个方向扑奔过来,我们快走,再迟就来不及啦……”
  筠姑娘不等语声住落,已将纤手疾伸拉住剑华玉肩微动就向洞外奔去。
  剑华闻声也是色变,心里的那种惶急并不亚于筠姑娘,他倒不是因听了筠姐姐的话而惶急,而是从墨儿的急厉长鸣声中,听出事态的严重。
  他和墨儿相处虽然时日不算太久,但他对墨儿的性情已深深了解,事情如不急险万分,它断不会发出如此急厉的长鸣!
  这时,剑华对自身的安危却丝毫不放在心上,而全心全意地在为身旁伤势未愈的筠姐姐着想,他暗中决定,必要时宁可牺牲自己,也得让筠姐姐安然脱险。在这种情形下,才显出剑华的为人。
  再说,筠姑娘拉着剑华奔出洞外,秀目向四周略一巡视,就向洞左疾驰过去,并指着左侧不远处的峭壁对剑华低声说道:“华弟弟,我们只要能登临壁巅,就可脱离险境。”
  剑华心有所思,对筠姐姐的话只轻噢了一声,接着即低声对筠姑娘说道:“筠姐姐,你伤势未愈,无法对敌,万一情势紧急,老贼率毒虫追来的话,让我留下来断后,你只管攀登壁巅,先求脱险,不要顾念我,到时候我一定能……”
  筠姑娘不等剑华的话说完,立时珠泪夺眶而出,用坚毅的语气抢着说道:“华弟弟,此言差矣!你不要再说下去了……事到如今,我俩已是同命鸳鸯,连理共存,无论情势多么危急,我决不舍你而去,生死都和你在一起……”
  剑华见筠姐姐对自己竟如此情深义重,大受感动,心底深处顿时升起一股暖流,直达百骸,对于维护筠姐姐只身脱险的决心就更坚定,遂又接着说道:“筠姐姐,你听我把话说完……”
  筠姑娘用力将剑华的一只手摔开,并顺声抢着说道:“华弟弟,我心意已决,你不要再多费唇舌,否则……”
  说完,莲足加力,越过剑华,向前疾驰而去。
  剑华一怔神,双目之内不由自主地盈上两泡热泪,暗叹一声:“人生一世,能得此红粉知己,于愿已足。”
  他感慨万千,默无一语地紧走几步,赶上筠姑娘然后低声说道:“筠姐姐,你生我的气了……”
  筠姑娘,哪里会真生剑华的气,她不过借此阻止华弟弟再说下去,闻声娇靥含笑,回眸瞟视剑华一眼,噗哧一笑,玉指轻点剑华的额头道:“你真是一个大傻瓜……”
  说完,又用纤手挽住剑华。
  二人像这样挽手并肩走出去约十丈左右。
  正行走间筠姑娘突然眉尖一皱,脸露痛苦之状,同时身形亦缓慢下来,最后竟慢至一步一步地向前缓缓而行。
  剑华见状,顿时一惊,认为筠姐姐定是伤势发作,心里不由大急,慌忙问道:“筠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
  筠姑娘,闻声未语先羞,红霞罩面,狠狠地白了剑华一眼,啐道:“都是你这个害人精,还敢问……”
  谁说剑华傻,筠姑娘的话还未说完,他已听出筠姐姐话里的弦外之音,指何而言。
  他看着筠姐姐那种娇羞妩媚之态,想到刚才销魂的情景,心里不由一荡,同时也感到一阵赧疚,将右手从筠姐姐的掌中撤出,而改拢住纤腰,并附耳低唤声:“筠姐姐……”
  筠姑娘又回眸含情脉脉地看了剑华一眼,任凭他紧拢着自己的纤腰,玉臂轻搭在华弟弟的肩上,低声道:“就这样扶着我好了,也许……”
  说至此处,突然娇靥飞红,欲言又止,不胜羞涩地看了剑华一眼,才又低声接着说道:“但是你不要打歪主意,我不许你乱动瞎想……”
  刚才,剑华在洞中也许情绪太紧张,或者神智尚未清醒之故,虽紧紧地搂抱着筠姐姐,但他心里并未感到什么!而现在则不同了。
  只感筠姐姐的雪肤柔软如绵,触手生暖,再加上筠姐姐身上,时时飘送过来一阵阵醉人心神的幽香,他心里那股荡意就更为加浓,嘻嘻一笑,涎脸道:“筠姐姐,你待我太好了,叫我如何报……”
  筠姑娘急在脸上,喜在心里,不等剑华说完,玉掌轻握,在剑华背上捶了一下,娇嗔道:“油嘴!我不许你说下去……”
  剑华嘻嘻一笑,揽着纤腰之臂用力向上一提一带,将筠姐姐的娇躯提离地面,带依在自己右肩。
  筠姑娘未防到剑华会如此淘气,呀的一声惊叫娇嗔道:“怎么你又来了?”剑华冲着筠姑娘一声憨笑道:“筠姐姐,你既然行动不便,还是让我抱着你走好了。”
  筠姑娘贞元初破,再加上剑华当时是欲火高涨,神智不清,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一阵狂风暴雨过后,她已是受创过巨,初行时还强自忍耐,等走出数十丈之后,只感下体痛如刃割,寸步难行,她本想停下来休息休息,稍喘口气,可是她想到当前的情势,已是危迫眉睫,自己只身涉险无甚要紧,而华弟弟亦必定跟着自己受累,那是她所不甘愿的,所以她仅将身形放慢,缓缓前行,而不敢伫足稍息。
  现在被华弟弟半扶半抱双足离地,向前疾行,一时之间心里感到又羞又喜。
  羞的是,万一被人看到,那有多不好意思。
  喜的是,情郎为人淳厚,对自己体贴人微,嫁夫如此尚有何求。
  所以尽管她羞赧万分,而娇躯一动,任凭华弟弟扶抱着,而嘴里却轻骂一声:“小鬼!你……等一会儿看我不好好揍你一顿才怪……”
  正当二人轻怜蜜爱,心神俱醉之际。
  蓦地,一声阴恻恻的冷笑曳空而至,将二人从沉迷中惊醒过来,同时一惊,身形倏顿,循声望去。
  二人瞬望之下,双双面色陡变,筠姑娘慌忙挣脱剑华的扶抱,脑际迅速地在筹思着应变之策。
  原来二人目光到处,只见蛇魔古峰脸露狞笑,目射凶光,当途而立,在他的身后数丈处,盘伏着五六条奇形怪状狰狞可怖的巨蛇,一条条仰首高举,红信吞吐,目射惨绿的凶光,盯视着二人,而其中就有那条凶猛绝伦红鳞巨身的双首飞蚺。
  剑华与筠姑娘对于蛇魔古峰的出现,心里倒不太畏惧,而对他身后的那几条绝毒之物却有点胆寒。
  其中筠姑娘比剑华尤甚,因为她和蛇魔古峰近邻而居,同时尚有一段渊源,过去还时常往来,所以她对这几条毒物的厉害,比剑华知道得清楚,因而她内心的惶惧之感,也就较剑华为甚。
  筠姑娘不但身怀绝学,功力过人,并且聪明绝顶,她对当前的情势虽然心惊胆怯,但在面容上却丝毫不显露出来,经过顷刻筹思,已暗暗打定主意,秋波微转斜视了剑华一眼,低低地说道:“华弟弟,情势紧迫,你要伺机行事,等我将老魔和群蛇引开以后,你就赶紧攀登壁顶,先求脱险,不要管我,我自有脱身之策,记住千万不要拘泥己见,意气用事。”
  说完,不等剑华表示可否即脸盈笑容,向蛇魔古峰走近几步,检衽一礼道:“古伯父,侄女向你老人家问安……”
  蛇魔古峰自出现后,一直不言不语,只用满含怨毒的眼神,盯视着剑华和筠姑娘。
  此时,筠姑娘语声未落,他突发一阵嘿嘿冷笑,接着怒声言道:“无耻贱婢,老夫待你可以说是恩深义重,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谁知你这忘恩负义的贱人,不思图报,反而勾结外人,夜探此谷诛杀我灵猿,这些不说,竟将老夫惜逾性命的四枚琼菰灵果一齐窃去,像尔等这种行为,杀之碎尸,亦难释老夫心头之恨……”今念在与汝父相交的情份上,特网开一面,给尔等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交出琼菰灵果来,今夜之事就一笔勾销,否则……(一阵冷哼过后)……”
  声调转厉又继续说道:“丫头,到时可别怪老夫的手段毒辣残酷。”
  筠姑娘闻语神色微变,不过一现即逝,瞬即恢复原状,而神态较前更恭顺温和地说道:“古伯父,请你老人家暂息雷霆,侄女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你老人家如此不恭,实在今夜之事一切都出于误会……”
  稍顿,纤手一指剑华,又接着说道:“这位谷小侠,夜闯仙居,剑杀灵猿,以及斗胆触犯你老人家,都是出于无奈,有说不出的苦衷,还望你老人家大量海涵,饶恕侄女二人,我等则永生感激你老人家。至于灵果琼菰的失踪,那更是一个天大的误会。说来,你老人家一定不相信,那四枚琼菰灵果并非侄女二人窃去,实是被这位谷小侠无意误食……”
  蛇魔古峰突然啊的一声惊叫,神色亦为之剧变,大声地插嘴问道:“此话属实?”筠姑娘将螓首微点。
  就在这刹那间,蛇魔古峰的神色较前变得更难看,同时脑门亦微微见汗,嘴里的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一双凶光四射的眸子,死死地盯视着剑华与筠姑娘。
  筠姑娘见状,心里一惧,赶紧又说道:“古伯父,只要你老人家信得过侄女,我在三个月内,定再找来四株落花结实的灵果琼菰,恭呈你老人家尊前,以赎前罪。”
  蛇魔古峰闻言,仰首发出几声摄魂动魄,毛骨悚然的桀桀怪笑,语声低沉地说道:“丫头,老夫就成全你这番心意……”
  右手在语声中,人怀取出一只乌黑发亮的风哨。
  筠姑娘见状花容色变珠泪双流,急急地说道:“古伯父,侄女尚有下情待禀,求你老人家看在家父的份上,容侄女把话说完,如……”
  筠姑娘的话尚未说完,左侧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师父!”接着就看见那个少年(剑华紧追不舍的那个少年)由林中飘身而出,落在蛇魔古峰的身侧。
  只见他面色苍白,脸罩深愁,双目之内泪光浮动,大有欲坠之势,用祈求的眼神望着蛇魔古峰,语声低沉而嘶哑地说道:“师父!你老人家能允许春儿和叶师妹说几句话吗?”
  蛇魔古峰对这少年好像钟爱异常,看到他那种无限愁苦之状,老脸上立时也布上一层黯然痛忧之色,右手轻抚着少年的肩膀,嘴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爱怜而又略带责怨的语气说道:“春儿!你这孩子真是作茧自缚,执迷不悟……”
  说至此处,双目狠狠地看了筠姑娘一眼,继续说道:“那丫头若是稍具人心的话,也不会对你如此无情,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那个少年听罢蛇魔古峰的话,脸上一阵抽搐,无限愁痛地地轻喊了一声:“师父……”双目之内浮动的泪光,终于顺着眼角缓缓地流了下来。
  蛇魔古峰见状,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身形慢慢地转了过去,执杖之手向少年一摆。
  少年见此面露喜色,嘴里轻声说道:“多谢师父……”
  一语之后,低头用衣袖将泪水拭去,呆了一下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先用妒恨的目光看了剑华一眼,才将目光移向筠姑娘。
  而筠姑娘,也于此时,转动秋波,无限深情地盯视了剑华一眼,临了似有意似无意地用力一眨,才缓缓地移向少年。
  剑华今天变得好像特别聪明,筠姑娘仅仅一眨眼,在他看来,就好像筠姐姐,在这眨眼之间,对他倾诉了千言万语,而其中最重要的是,让他多忍耐,要委屈求全,任何不顺的情形,就等于没看到,千万不要冲动,不要意气用事,以免小不忍而乱大谋……
  筠姑娘的心意果如剑华所料,少年的出现使她在万分绝望中又浮现出一线希望,她并暗暗决定,只要能使华弟弟安然脱险,她将不择一切手段,去达到这一心愿。
  少年冷眼旁观,见筠姑娘对剑华深情的一瞥,心里顿如针刺、火焚,双目之内充满了愤怒、哀怨之意,向筠姑娘盯视着。
  筠姑娘见状心里一慷,知道自己一时忘形,引起少年的妒意,怕把事情弄糟,遂赶紧收摄心神,娇靥含笑,未语先羞,对少年报以似有情实无情的一眼,然后检衽一礼,朱唇轻启,低唤一声:“云哥……”
  一声云哥之后再无下文,螓首紧紧低垂,而一双秋波却借机向华弟弟偷偷斜视过去。
  剑华自领会了筠姐姐的暗示后,即掉头远望,对少年及筠姐姐恍似未见。
  筠姑娘看到这种情形芳心深处既喜又疚,此时,她好像做了一件极对不起华弟弟的事似的,一股热泪立时夺眶而出。
  筠姑娘一声云哥,叫得那少年的愤怒妒意荡然无存,忘形之下,身形一晃,向前猛跨一步,双手一伸,将筠姑娘的一双柔荑紧紧握住。
  颤抖着双唇,回叫一声:“筠……妹……”
  筠姑娘万万也没有想到,少年会如此孟浪,等发觉时已经迟了,一双玉掌已被少年紧紧握住,这时,她心里是又气、又急、又羞,她这双玉掌,自记事以来,除今夜让华弟弟紧握以外,再就未让任何人动过一指,而现在却让少年紧紧的握着,试想她心里如何不又气又急又羞呢?本想用力抽出来,但一想到华弟弟和自己的安危,遂又强抑怒意,任凭少年紧握不放,而一双眼却不由自主地向华弟弟偷视过去。
  还好,华弟弟和先前一样,双目遥视,并未向这边望过来,她这才略放宽心。
  剑华真的没看到听到吗?那是骗鬼,不过他为了筠姐姐的安危,装做没看见罢了,其实,他看到和没看到是一样的,因为他并不觉得筠姐姐这种行为是可耻的,相反的替筠姐姐抱不平。

  第二十五章:千年火狸珠
  少年紧握着筠姑娘一双柔荑,鼻端闻着一股股醉人的幽香,荡念迭起,心跳血涌。
  忽然他看到筠姑娘身上的那件男衣,脸色倏变,同时脑际闪过一句刺心之语:“琼菰灵果,是被这位谷少侠,无意误食……”
  此时,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内腑碎裂,周身颤抖不停。
  筠姑娘蓦然惊觉,抬头瞬目向少年惊愣地望过去,对少年突然如此的神态,感到莫明其妙。
  少年对琼菰淫果的厉害,当然知道得很清楚,他比他师父都先发现剑华和筠姑娘的行踪,但他不敢出面拦阻,怕惹起筠姑娘的误会,那样一来,他数年相思将永成梦幻,故而隐匿不出,并准备择机施恩,以博取美人心,当他在林中听到筠姑娘说出淫果琼菰是被剑华误服一语,再看到剑华和筠姑娘亲热的神态时他已看出事情的大概,在这一刻,他心如寒冰,万念俱灰,恨不得死了干净。
  但他对筠姑娘爱之太深,经过刹那筹思,认为只要筠姑娘回心转意,对她失身之事决不深究,而同样的爱她,除此以外,事情未证实以前,他还存着万一的希望,所以,当蛇魔古峰取出风哨,准备指挥群蛇围袭剑华和筠姑娘时,他这才骤然现身。
  现在他看到筠姑娘这件上衣,刚才的刺心之思又浮现脑际,感到最后的那线希望也开始幻灭了,伤痛之余,深深地轻叹一声,暗道:“只要她真心爱我,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原谅她。”
  在希望未幻灭前,都有一个万一的希望存在心里,少年此时就是如此,他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也冀求着侥幸。
  片刻之后,他那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忍着几无可忍的痛苦,强展笑颜,对筠姑娘温柔地问道:“筠妹,听你说,师父那四枚灵果琼菰是被那个小狗给偷吃了,是真的吗?”
  筠姑娘先看了少年一眼,低声道:“不是偷吃,而是无意误食。”
  少年将头一点,又问道:“筠妹,此果的厉害你是知道的,这小狗又非天人,连吃四枚怎无任何异状,这真使人不可思议……难道说,有人……”
  少年说至最后一语,故意将声音拉长,并紧紧地瞅着筠姑娘,看其反应如何。
  筠姑娘献身解救剑华,事后并无丝毫悔恨之意,相反的她认为这是她份内之事,然而,她到底是一个冰清玉洁,从未接触过异性的大闺女,现在少年这么旁敲侧击的一说,她再大方再坦然心理总是不自在的。
  所以当少年拉长语音,向她紧瞅不放时,芳心深处涌起一丝羞赧之感,满脸飞霞瞪了少年一眼,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螓首自然而然地低垂下来。
  筠姑娘这种神情,少年还有看不出个中内情的道理,呆了一下,才温和而愤恨地说道:“筠妹,过去的让它过去好了,只要你我此心不变,爱逾永恒,况且此事错不在你,都是那个小狗一人之错,你心里也不要太难过,等一下你看我指挥群蛇,将他咬成寸段,替筠妹你解恨雪耻。”
  少年这种一厢情愿之语,说得好像满有那么一回事,他不但说,而且手也跟着动起来……右手伸到筠姑娘背后,轻拢纤腰,竟想将姑娘揽进怀中。
  筠姑娘螓首低垂,脑际正在筹思着如何使少年自动送她和华弟弟出谷。
  突然,听到少年所说的一段话,虽不是句句刺耳,但也没有一句是顺耳的,尤其他骂谷郎左一个小狗,右一个小狗,心里已暗暗气恼,现在见他竟得寸进尺,玉掌被握,已感委屈万分,而现在竟想将自己揽抱入怀。
  这一来她胸中的怒火就好像洪水一样泛滥开来,委屈求全的念头早已置诸脑后,左手用力从少年掌中抽出来,而右手疾举,在少年脸上啪啪掴了两掌,然后杏眼圆睁,咬牙切齿地对少年骂道:“你这人面兽心的无耻之辈,姑娘总有一天,向你取回今日受辱之仇。”
  说完,娇躯一扭,径奔剑华扑去。
  剑华表面是在向远处眺望,而实际自始至终都在注视着少年和筠姐姐的动静,并暗中蓄势以待,他担心筠姐姐会遭受少年的暗算。
  这时突见筠姐姐用力掴了少年两掌,返身向自己飞奔过来,遂连忙大张双臂迎了上去。
  筠姑娘好像一头迷途的小羔羊,重回到父母亲身畔一样,离着剑华还有好几尺远,就已将娇躯跃起,投入华弟弟怀中,玉靥上泪如涌泉,呜咽着叫一声:“华弟弟……”好像受了无限委屈似的,偎依在剑华怀中,呜咽有声。
  剑华双臂用力地搂着筠姑娘,嘴里低叫着:“筠姐姐!筠姐姐……”而其他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筠姑娘此时需要的就是紧紧搂抱,并不需要华弟弟说什么话。
  少年被掴,有顷才猛醒过来,一阵无法压抑的痛苦再度袭至心头,恼恨羞怒之下,伸手入怀,亦取出一只乌黑发亮的风哨,迎风一晃,顿时发出几声刺耳的鸣声。
  蛇魔古峰闻声,心里亦为之一惊,身形疾转,看到爱徒那种似疯似狂的神态,莫可奈何地向少年走去。
  而那几条畸形的巨蛇,就在少年哨声乍响未落之际已纷纷松散蛇阵,向剑华和筠姑娘爬过来,但去势不疾,嘴里发出“吱吱!呱呱!嘘嘘!”的怪叫声。
  少年的哨声一响,筠姑娘已由剑华怀中挺身而起,脸色张慌地对剑华说道:“华弟弟,小贼恼羞成怒,已指挥群蛇围袭过来,这几条孽畜不但身蕴剧毒,并且勇猛无匹,不能力敌,依我之见,不如先觅一易于防守之地,暂避其锋,然后再设法脱险。”
  语毕俏目微转,向四周略一审视,伸手拖着华弟弟就准备向左边林中扑去。
  然而剑华就好像落地生根一般,她这一拉,竟是纹风不动,心里不由一怔愣然注视。
  只见华弟弟剑眉轩动,脸上的神色阴晦不定,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少年,嘴里自语道:“不,我要向他讨回失珍。”
  筠姑娘闻言,心里一阵惊颤,花容亦为之色变,啊的一声惊叫,顿感目眩心跳,娇躯乱抖,凄惨而绝望地叫了一声:“华弟弟……”哭倒在剑华怀中。
  筠姑娘何以突然变得如此急惶和哀痛欲绝呢?
  各位读者,如不健忘的话,当记得少年被剑华紧追不舍时,他曾遁入一片树林,想借此脱身,可是他进入林中不及一丈,暗中倏然袭来一股凌厉的掌力,硬将他逼至林外,他在万般无奈之下,才冒险飞坠涧底,顺流逃回谷中。
  林中暗袭少年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筠姑娘,由斯时起,她就一直尾随在剑华身后。
  当时,她只知少年窃取了剑华一样东西,而这样东西,对剑华却异常重要,竟有不避万险,誓必追回失物之决心,看情形非一言半语,能使其回心转意,所以在剑华临入谷之前,她即飞笺示警、赠药。
  而她自己却抄捷径先行入谷,准备在剑华未涉险之前,将东西盗回,交给剑华,免得他再身罹奇险。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将盗来之物(一个小包)很谨慎地放在一隐蔽之处,并守在一旁,她干着急就是无法下手。
  这时剑华业已入谷,而双首飞蚺亦传来怒鸣之声,她对此谷的一切知之甚详,担心剑华遇险受害,不得不放弃原意,去接应剑华,在林中屋脊又先后飞笺示警。
  直到她将剑华从大衍阵中救出之后,对他殷殷叮嘱一番,才又奔回少年藏匿之所,适逢少年不在,她未费吹灰之力就将东西盗回。
  至此,她还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竟值得剑华如此珍视,一时好奇心起,启包一视。
  她这一看之下,顿时花容色变,心跳加速,捏了一把冷汗,暗暗称幸地想道:“上天有眼,鬼使神差使自己赶来,未容恶人如愿,否则今后己身的命运,将……”她暗思至此,不敢再想下去。
  原来她万没想到,在酒楼送给剑华的那颗珠子亦被少年盗来。
  她在当地定了定神,使心情平静下来,将盗来之物顺手塞进怀里,才匆匆地赶回与剑华分手之处。
  她连去带来,也不到盏茶之久,可是,就在这短短的盏茶不到的工夫,已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也就在这刹那之间,决定了她一生的命运……为救剑华,毅然献身。
  再说,她与剑华在石洞中,被群蛇的怪叫声从情迷意乱中惊醒过来,她仔细倾听之下,已知情势紧急,匆匆数语,拉着剑华奔出石洞。
  当时她以为灵药和珠子已被华弟弟收藏起来,所以并未询问。
  现在听了华弟弟的话,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灵药及珠子华弟弟并未收起,照情形推断,不是遗落亭中,就是遗落在石洞里。
  此时,那株千年虫草和两粒雪莲子,在她的心目中认为失之尚无大碍,而那颗珠子是万万遗失不得的,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再者那颗珠子一但沦落入蛇魔古峰或少年之手,她就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是以死保持清白,全节含恨而死。一是忍辱苟安偷生。
  以她那种冰清玉洁,秋菊傲霜的个性,到时候定会走上前者之路。
  所以当她知道那颗珠子已于无意中失落,并大有可能为少年和蛇魔所得时,真是肝胆俱裂,心如刀割,伏在华弟弟怀中,哭得泪如雨下,哀哀欲绝。
  那颗珠子亦确非凡品,乃是一颗千年的火狸珠,虽非无价之宝,也算是世所罕见的珍品,功能驱热御寒,无论多么酷寒之日,只要身怀此珠,就会寒退热生,不会感到丝毫寒意,又无论多么炎热之日,只要身怀此珠,就会通体生凉,热意顿消。
  筠姑娘对此珠的珍贵异处,并不太重视,而是此珠关系着她一生的命运,所以她才会急惶万分。
  筠姑娘姓叶名竹筠,周岁丧母,自幼跟随父亲长大,而其一身过人的功力,均授之于乃父八手仙猿叶嘉平。
  八手仙猿叶嘉平,因甚少涉足中原,故在中原武林中罕人知晓,而在西陲三省(青、康、藏),则是侠名远播,鲜人不知。
  八手仙猿出身一西域僧人门下,一身绝顶的武功尽得师门真传,其在授艺期间,即与师妹王清倩,因朝夕相处,情愫渐生,两人私下里已海誓山盟,暗订终身。
  十年学艺期满,两人奉恩师之命,相偕下山,行道江湖。
  下山未几,二人即明证鸳盟,连理并蒂,结为夫妻,从此联剑江湖,侠迹遍历西陲三省,只数年的工夫,即盛名大寺。
  赢得西域双侠的美称。
  然而好景不长,王清倩于生下爱女竹筠未及一年,竟身罗恶疾,辗转床第未足一月,即一病不起撒手西归,她临危之时,尚叮嘱丈夫,要他善待爱女,直到八手仙猿含泪俯允,她这才带着一丝安慰而又凄苦的笑容,抛下呀呀学语的爱女及数年来形影不离相依为命的丈夫,含恨长眠。
  八手仙猿骤失爱侣,真是泣泪成血,痛不欲生,很想追随爱妻于地下,但是,当他看到怀中的爱女时,耳畔又响起爱妻临危之言,这才节哀抑悲,负起严父慈母的双重责任。带着爱女来到雅安城外的碧山洞天崖,隐居下来,从此绝迹江湖,将全付精神,都放在爱女竹筠的身上。
  八手仙猿为人刚正不阿,宅心仁厚,性喜动而不好静,他来到洞天崖的前一二年,因心情寡欢,再加上爱女幼小,乏人照顾,所以除了购办日常用品外,可以说是足不出崖……
  韶光易逝,岁月如流,晃眼之间,已是五年有余,竹筠在八手仙猿的悉心照料下,已自呀呀学语成长到垂髫之龄,别看她仅是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却聪明绝顶尽解人事,并且出落得粉妆玉琢秀美以极,整天缠在八手仙猿左右,咭咭咯咯地笑说不停,给这平静沉闷的洞天崖,带来了不少的生趣。
  八手仙猿有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爱女承欢膝下,一时老怀大慰,再加上时间的冲洗,使他对爱妻的思念逐渐释怀,好动的他,在心情渐渐开朗之下,遂静极思动,自此经常领着爱女出游……在这个时候遂结识雪山大侠冰龙苏玉辰,两人交往日久渐成莫逆。
  八手仙猿出游日久,渐渐发现当地的乌龙教多行不义,欺压善良,行事极为狠毒,一般人对其是敢怒而不敢言。
  依他那种刚正任侠好义的个性,岂能坐视,所以才暗中伸手,将教中一干首恶之徒尽行除去,他认为首恶即除,教中乏人领导,日久自然溃散。
  然而,乌龙教创立日久,在当地已是根深蒂固,再者教徒均非善良之辈,首恶一去失之约束,行事较前更横行无忌,八手仙猿一看情形不对,才挺身而出,举手之间,连毙数名罪大恶极,而身手又较高的教徒,一时声威大震,众教徒感畏其威,一致要求其出面领导。
  八手仙猿心里明白,他知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乌龙教如无人出面领导,日久恶迹定会复萌,他经过反复思考之后,遂毅然负起教主一职。
  他接掌教主之后,即重订教规,对教中上下一律严加约束,凡教徒在外只要为恶,不论情势大小均处以严刑,半年多的光景,他将乌龙教整顿得面目一新,井井有条,在外恶行绝迹,为人人所称颂……晃眼之间,又是余年过去了。
  竹筠这个黄花垂髫的小丫头,已变成一个十五六岁的怀春少女,出落得较前就更美艳绝伦,一身武功亦尽得乃父真传,由于她从小娇生惯养,脾气变得高傲异常,除此以外,颇有乃父之风,任侠好义,在雅安一带,提起冰面观音来,可以说妇孺皆知。
  一日她由雅安归来,忽然发现身后有一少年紧紧尾随着她,她见状心里异常愤怒,本想转身将那个少年教训一顿,当时,只因身有急事刻不缓容,所以才强忍一口恶气,对那个少年未加理睬,只侧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个少年见状,不但不以为然,反而更使他失魂落魄。
  此时,竹筠只气得银牙咬碎,暗暗打定主意,等将事办完以后,非好好地教训他一顿,出出胸中这口恶气。
  她自记事以来,像今天这样忍气吞声,可以说是平生第一次,何事值得她如此重视呢?
  原来,乌龙教中,执掌刑堂的堂主金镖追魂朱阳明,身中赤炼剧毒,竹筠奉父命赶赴雅安配制解药,因需药甚急,刻不容缓,所以,她才强抑怒气,兼程赶回洞天崖。
  竹筠前一脚回崖,而少年即接踵而至,她将解药向父亲手中一递,二话没说,返身径奔少年扑过去,左手一领少年的眼神,右手戟立直奔少年将台穴点下。
  少年一跨进洞天崖,就看到躺在榻上的朱阳明,脸上就是一惊,张嘴正要说话,筠姑娘已挟着呼呼的掌风攻至,他晃身躲过,连忙说道:“姑娘,在下如有开罪姑娘之处,容在下替那位朋友解救剧毒之后,定当负荆请罪。”
  筠姑娘哪听得下这一套,身形一晃,又奔少年扑去。
  八手仙猿见那个少年竟尾随爱女进来,心里亦微感诧异,仔细向少年一打量,只见他眉清目秀,年若十六七岁,长的是一表人才,并不像淫恶之辈,现在见爱女一言不发,怒容满面的,径奔少年扑去。
  知女莫若父,他对爱女的性情,可以说了如指掌,怕爱女一时失手,将少年弄成重伤,所以当竹筠再度向少年扑过来时,即晃身上前,伸手将竹筠拦住,并低声叱道:“筠儿!不得无礼!”
  那个少年对八手仙猿拱手一揖,一言未发,就急急奔向朱阳明,并伸手入怀取出一只白玉小瓶,从中倒出两粒朱红丹丸,喂朱阳明服下,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转过身形向八手仙猿父女走来,再度拱手为礼。
  而筠姑娘恍似未见,小嘴一撇,飘身走出屋外。
  少年望着姑娘的背影,神情若失,双目痴呆,环抱在胸前的两臂,都忘了放下来。
  八手仙猿是过来人,哪有看不出少年的心意,用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少年这才如梦初醒,见状顿时羞赧万分,嗫嗫无语。
  经八手仙猿相询之下,才知少年姓先名仲春,是蛇魔古峰的爱徒,就住在离洞天崖五十余里远的翠枫谷中。
  八手仙猿对蛇魔古峰此人并不识得,只从雪山大侠口里得知此人是一阴诡险恶,手辣心狠之徒,只因是过耳之语,在他意识里,对蛇魔本人,并无太大的恶感,对其徒就更无所谓了。
  先仲春在洞天崖呆了足有半个时辰左右,再未见姑娘出来,才怀着怅惘黯然的心情,拜辞离去。
  事情过去约一月之久,八手仙猿与筠姑娘早将此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想不到有一天,蛇魔古峰竟领着爱徒突然来访,八手仙猿对其师徒虽无太大恶感,但也不愿意与这种人多事往还,他心里虽是如此,而在表面上却殷勤招待,不失礼仪。
  自此之后,蛇魔古峰每隔一段时日,必定领着爱徒来拜访一次,而每一次筠姑娘对其师徒二人,均不假以辞色。
  蛇魔古峰在神色之间,已是老大的不高兴,但为了爱徒的关系,才没发作出来,并辞诚意恳地约请八手仙猿父女往翠枫谷一游。
  起初,均遭八手仙猿婉言相拒,但次数一多,在情面难却之下,遂勉强答应蛇魔之请。
  筠姑娘虽对蛇魔师徒没什么好感,但她到底尚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听说翠枫谷如何好玩,好奇心起,遂欣然答应。
  父女二人在翠枫谷一住就是四五天,在这四五天当中,蛇魔古峰将谷中一切,不厌其烦地说给八手仙猿父女听。
  在这段时日里,八手仙猿对蛇魔古峰的为人,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与其疏交之感就更为加深。
  而筠姑娘实不失小孩心性,谷中的一切的确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尤其对那些怪形怪状的蛇及那座大衍困仙阵感到兴趣。
  少年为了取得玉人欢心,竟背着乃师将大衍阵的奥妙对姑娘详加解说。
  筠姑娘当时对此阵不过觉得好奇而已,并无任何用意,然而,她哪里会想得到,无意之举竟救了剑华一命,同时,亦决定了自身的一生命运,看来一切皆属天意。
  八手仙猿父女在翠枫谷一住就是半旬,临去之日,蛇魔古峰突然代乃徒提出求婚之意。
  蛇魔此举,早在八手仙猿的意料中,同时他心里亦早已打定主意,不允不拒,将事先想好的一个难题对蛇魔讲说出来。
  大意说:遵亡妻之嘱,爱女胸前挂着一颗千年火狸珠,只要有人能获得此珠,就将姑娘嫁与此人。
  八手仙猿的用意,无非是使蛇魔师徒知难而退而已。
  蛇魔古峰闻言,面色顿变,鼻孔发出几声冷哼。
  从此之后,先仲春千方百计想获得此珠,可惜苦于无下手机会。
  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而八手仙猿于此时突然无故失踪,这一来可把筠姑娘给急坏了,她想找都无处去找,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父亲的真正去向。
  当筠姑娘正在六神无主,愁急交加之际,雪山大侠突然光临,姑娘一见如获亲人,正要将父亲失踪之事说出来,雪山大侠已自动取出一张素笺,交给姑娘。
  姑娘接过简笺,就知事情不妙,怀着跳动加剧的心,屏气将那张素笺看完,已是泪如雨下。
  原来素笺是八手仙猿所书,上面只潦潦草草数语:
  筠儿:
  为父突奉师召,因事起仓促不及告知,今后归期不定,望吾儿善自珍重,一切听从汝苏伯父安排。
  父字。
  这封素笺上的疑窦甚多,但筠姑娘已无暇一一询问,只急急地向雪山大侠追询乃父现在何处。
  雪山大侠面色凝重,看了姑娘一眼,然后沉声说道:“日后自知,现在不……”
  雪山大侠不等筠姑娘开口,即胸有成竹地将教务——安排下来,并命姑娘继承父志,出任教主一职。
  筠姑娘对父亲的生死去向,虽急于知道,但雪山大侠坚不吐实,使她也莫可奈何。
  从此,筠姑娘就遵照雪山大侠的安排,继承父志而成为乌龙教教主,一切都沿袭乃父遗风。
  筠姑娘由于生得太美,曾引起不少淫徒浪子的垂涎,而间接直接凭空替她招来不少烦恼,她在一气之下,才用黑纱罩面,并声言,如有人在其撤掉面纱时胆敢偷窥其庐山真面目,此人只要使其臣服剑下,就以终身相委,否则!只有死之一途。
  自此之后,明了真相者,没人敢仰视姑娘一眼,而剑华适逢其会,姑娘开坛惩除叛徒,他不明真相,不但目睹姑娘的庐山真面目,并且将姑娘挫于剑下,而获得芳心,当场赠珠,以示定情。
  一个性情高洁而又孤芳自赏,对任何异性不轻抛青睐的女孩子,她那娇矜的心扉,一旦被人撞开,其胸中的热情,将如浪潮汹涌,悉数倾注此人,同时将自己的一切赤裸裸而毫不保留地献出来。
  筠姑娘对剑华就是如此,所以当她发觉剑华误服淫果时,才不顾一切地献身相救,因为自酒楼定情之后,剑华的影子已占据了她整个芳心,视谷郎不管是自己的整个生命。
  以上是追述筠姑娘的身世,及千年火狸珠对筠姑娘的重要。
  再说筠姑娘,偎伏在剑华怀中,想到千年火狸珠遗失后的痛苦时……她不敢再往下想,只急得泪落如雨,胸襟尽湿……
  此时,她感到自身好像漂浮在一片茫茫无际的万顷波涛中,浮浮沉沉,随时随地都会遭到灭顶之危,幸好,手里尚紧紧地抓着一块残破的舟木,尚能苟延一时,而自己的生死存亡,亦就完全寄托在这块残破的舟木之上了。
  可是,险恶的风浪正狰狞可怖地向她不断地冲袭过来,迫使她非放弃那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几倍的舟木不可……
  真可怜,她因忧急过份,神智已略呈昏乱,然而,痴心的她,虽在这种情形下,心胸与脑际,尚念念不忘地记挂着一个人。
  只见她,下意识地用力紧紧搂着华弟弟的熊腰,嘴里咽呓着:“不……不……我不能放弃他,死活都在一起……”
  剑华亦紧紧环抱着筠姐姐的娇躯,望着她那苍白的脸色,及红肿的双眸,心里感到阵阵难言之痛,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筠姐姐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哀痛欲绝,而他又不敢开口询问,只频频地低唤着:“筠姐姐,筠姐姐……”
  两个人一个是急痛欲昏,一个是跟着着急,将眼前即将来临的极险,竟置诸脑后。
  说也奇怪,蛇魔古峰所豢养的那几条畸形绝毒之蛇,自听到少年的哨声后,即纷纷向剑华和筠姑娘猛冲过来。
  可是,当它们离剑华和筠姑娘尚有数丈之遥,却畏缩裹足不前,盘成蛇阵,嘴里发出的吱吱嘘嘘呱呱的怪叫声,亦由高转低,由低而慢慢静止下来,将头部平缩在蛇阵里,用惊惧的目光向剑华与筠姑娘盯视着,对于少年所发出的急厉而刺耳的催进哨声,竟视若未闻。
  少年先仲春因急痛攻心,失望之余,竟激发了他凉薄而狠毒的天性,才指挥群蛇,向剑华和筠姑娘围袭过去。意图指使群蛇将二人噬嚼粉碎,方解他心头之恨。
  现在见群蛇离着两人还有数丈之遥,竟顿身不前,对于自己所发出的催进哨音视若未闻,他正在气头上,见状可以说是气上加气,暴怒之下,毫不考虑地伸手入怀,掏出一把大如拇指的黄色弹丸来,手一抬就准备施展“满天花雨”的暗器手法,向群蛇掷去。
  蛇魔古峰一直冷眼旁观群蛇的反常现象,心里仅仅微感一震,并不觉得意外,因为眼前的情形他早就预料到了,不过还未筹思出对策而已。
  现在见爱徒迁怒群蛇,竟将自己轻易不敢用的专门克制蛇类的酥骨毒丸掏出如许之多,他知道若容爱徒将满掌的毒丸出手,对方一双狗男女虽难幸免于难,而自己数十年的心血亦将从此尽付东流,他权衡当前的利害,不等爱徒将满掌毒丸掷出手去,即沉声喝道:“春儿!使不得……”
  身随声至,只见他双肩微晃,已到了爱徒面前,右手疾伸,将爱徒满握毒丸的手掌紧紧扣住。
  先仲春用黯然而痛苦的眼神,向蛇魔看了一眼,然后低叫一声:“师父……”
  一声师父之后,即再无下文,而双目之内立即热泪盈睫,顺着脸颊,缓缓淌流下来,手掌一松,将十余粒酥骨毒丸,悉数倾注蛇魔之手。
  蛇魔见状也是一阵黯然,轻轻地叹息一声道:“春儿!你不要太难过,为师豁出性命不要也要让你如愿以偿。”说完,向爱徒一施眼神,示其向后退去。
  好危险呀!如不是蛇魔及时将少年阻止住,未容他毒丸出手,剑华与筠姑娘现在恐怕已遭蛇吻,尸横就地了。
  蛇魔之徒先仲春,由怀中取出来的黄色弹丸,名唤酥骨毒丸,是蛇魔制来专门驯蛇伏蛇之用。
  此酥骨毒丸出手即碎,迎风而燃,发出一股带有香气的白烟,这股白烟是蛇类的克星,无论巨细之蛇,闻后立感周身痛痒难忍,非经蛇魔施以解药不能去痛止痒,在这种情形下,受毒之蛇为了消除痛痒之苦,而对蛇魔伏首听命,不敢稍违。
  假若刚才蛇魔对爱徒先仲春不及时阻止,容其毒丸出手,群蛇为了解除钻心的痛痒之苦,必不敢再违背主人的命令,定会不顾一切地向剑华与筠姑娘扑噬过去。
  剑华与筠姑娘,这一对大孩子,哭的只管哭,着急的只管着急,对适才那一幕惊心动魂,濒临生死的大惊险,却浑然不觉,此时此地,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似的。
  蛇魔古峰暗示爱徒退后之后,即慢慢转过身形,瞪起凶光四射的双睛,向剑华和筠姑娘盯视过去,看到两人紧紧相拥的神态,脸上立时闪过一丝令人震颤而又胆寒的狠恶神色,同时,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阴森森的冷笑。
  倏见他将右手疾举,两点细小的黄影脱掌而出,挟着嘶嘶的破空之声,快如箭驰般径奔剑华的肩头射至。
  就在这瞬息间,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劲厉的长鸣,接着就看到墨儿双翅微敛,挟着呼呼的风声,迎着蛇魔掷过来的两点黄影,一扑一扇之后,身形在长鸣声中,腾空而起,飞绕在剑华与筠姑娘头顶,一对黄光闪闪的圆眼,向蛇魔怒视着。
  剑华与筠姑娘这才如梦初醒,不约而同地向空中望去。
  墨儿见主人向自己望来,先引吭发出一声低鸣,接着将身形猛地飞坠而下,掠着剑华与筠姑娘的头顶疾飞而过,并趁机将右爪一松,一团大如龙眼的白影飞坠在剑华怀里,并回过头来朝剑华引吭一声低鸣,这才再度振翅飞至空中。
  筠姑娘虽然知道墨儿是华弟弟豢养的灵禽,但是它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也把她吓了一跳,啊的一声惊叫,将螓首深深埋进华弟弟的腋下,嘴里频频地娇唤着:“华弟弟,华弟弟……”
  剑华伸手将那团白影握在手里,看到筠姐姐被墨儿吓得那付惊惶神情,一时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头向飞旋在头顶的墨儿轻骂一声:“淘气的东西。”接着用手轻抚着筠姐姐的玉肩,轻声说道:“筠姐姐,你的胆子也太小了,一只鸟就把你吓成这样子,要是……”
  筠姑娘听华弟弟在调侃自己,想到自己的动作,也觉得好笑,同时感到自己是在变,变得胆小而娇弱,虽然如此,但她却不许华弟弟再说下去,螓首轻抬,狠狠地白了剑华一眼,嗔声说道:“不许你再说下去……”
  筠姑娘是变了,变得前后判若两人,英风尽失,过去的一切现在再从她身上找不出一点来,此时,她就好像是一个不谙丝毫武功的娇弱闺女,处处都需要华弟弟的保护。
  筠姐姐这种娇羞佯怒的神态,剑华看在眼里而荡在心头,嘻嘻几声憨笑,结束了他未说完的话。
  剑华与筠姑娘,真是一对童心未泯的大孩子,在这种大难临头的情形下,还有闲情调笑。
  这时剑华忽然想起,墨儿丢下来的那团白影尚握在掌中,遂连忙向掌中的白影注视过去,见是一粒浑圆之物,用一张素笺裹着,心里感到纳闷,暗道:“是什么东西呢?”此刻,筠姑娘亦瞪着一双大眼睛向华弟弟的手掌望着,嘴里低声道:“华弟弟,速将素笺拆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剑华遵照筠姐姐的意思,双手齐动,将那张素笺小心翼翼地拆开。
  万万没有想到,裹在笺中的那粒浑圆之物,竟是筠姑娘那粒千年火狸珠,二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啊的惊叫!
  筠姑娘惊喜交加之下玉手疾伸,将那粒千年火狸珠已紧紧握在手里,一声“华弟弟……”又哭倒在剑华怀里,玉肩耸动,咽泣成声,比先前哭得更厉害。
  筠姑娘这先后的痛泣,虽然都是在哭,然而,却截然不同;先前是绝望之余的痛泣,而现在则是喜极而泣。
  剑华对那颗千年火狸珠的失而复得,心里固然是亦喜亦惊,然而,他的全付精神都放在那张素笺上,只见他面色凝重,双目盯视着那张素笺,沉吟不语,似在沉思。
  原来那张素笺上,书有几行苍劲而雄秀的字句:
  华儿筠儿:
  金蝮报恩,威慑群蛇。
  良机瞬逝,借林脱身。
  灵品莲草,已交去人。
  狸珠慎藏,务再辰尘。
  剑华对这几句似诗非诗的词句,只是一知半解,不过他已看出笺中的大概意思。
  筠姑娘由惊喜引起的激动心绪,片刻之后已渐渐平静下来,悄悄举起一双珠泪未干的大眼,向华弟弟睨视过去。
  看到剑华那种专心一意面色凝重的神情,心里微微一惊,顺着他的目光向那张素笺上望去。
  她这一望之下,顿时大喜若狂,俏目流转,先向二人伫身之处的前后左右扫视一眼,见无所发现,微思又将目光移向剑华,在他的身前身后仔细一看。
  只见那条被蛇魔珍逾性命的七星金蝮,安静地盘绕在剑华插在背上的金钰宝剑的剑柄上,一动不动,只睁着一对朱红小眼,向数丈外的那几条畸形毒蛇盯视着。
  筠姑娘有此发现,心里反而惊喜得有点紧张,玉手轻轻一推剑华道:“华弟弟,笺中之意,我已尽悉,一切详情,我慢慢再告诉你,现在先脱险要紧。”
  说完,也不容剑华说话,玉手一伸拉着他就向左侧林中疾驰过去。
  剑华怀着满腹的疑问,迷迷糊糊地随着筠姐姐,向林中疾驰过去。
  蛇魔古峰对七星金蝮恩怨分明的个性,知道得很清楚,当他将剑华与筠姑娘截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自己花费了无数心血豢养了二十余年的七星金蝮,竟乖乖潜伏在剑华的背上,当时他只气得痛怒交加,目眦欲裂,恨不得一杖将剑华击毙,不过他是一个城府极深之人,如无十分把握,他是不会蛮干的,尽量平抑怒意,苦苦筹思善策。
  直到其徒先仲春迁怒群蛇,欲以酥骨毒丸惩治群蛇时,这才触动灵机,掌扣两粒酥骨毒丸,趁剑华与筠姑娘不备之际,用重手法掷出两粒毒丸,径奔七星金蝮射至。
  可惜,他的心意又被墨儿窥悉,用钢翼鼓动将两粒毒丸击去无踪。
  现在见剑华与筠姑娘竟奔左侧林中扑去欲借林脱身,他在盛怒之下,竟不惜弄个两败俱伤,右掌疾举,将刚才由爱徒手中接过来的十余粒酥骨毒丸,用“满天化雨”的暗器手法掷向群蛇。
  筠姑娘拖着华弟弟急急而走,就在这瞬息之间,两人已走出二十余丈,眼看着就要进入林中。
  倏地,两人身后狂风大作,震撼林谷,并挟着一片刺耳慑魄的吱吱嘘嘘的怪叫声,自二人身后猛袭过来。
  剑华闻声,大惊失色,正要回首后顾。
  筠姑娘已急急说道:“华弟弟,老魔已经恼羞成怒,催动群蛇追袭过来,我们要赶快遁身林中,方有脱险之望,否则……”
  筠姑娘拖着华弟弟,在语声未落之际,已晃身入林,顺着林木的缝隙,向前掩掩藏藏地疾驰过去。
  两人正在疾驰间,突听得在那片怪叫声中不时传来墨儿的怒声长鸣和惨厉的哀声怪叫。
  顷刻之后,一切声音都慢慢归于沉寂,两人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相视一笑。
  倏见一条金色的长影挟着一声轻细的吱声径奔剑华胸前飞来。
  剑华骤不及防,吓了一跳,左掌贯力迎着那条金色的细长影挥去。
  筠姑娘急声喊道:“华弟弟不要紧……”
  剑华闻声一愣,就在他微愣之际,那条细长金影已静静地伏在他的怀中——原来竟是那条七星金蝮,只见它双目微闭,肚腹一鼓一鼓地喘着气。
  筠姑娘瞟了剑华一眼,抿嘴一笑道:“你真是一个大傻瓜,要不是它呀!你那条小命,早就保不住哩……”
  说完咯咯一笑,将娇躯向华弟弟偎近一步,紧握住剑华的一只左手,向前疾驰而去。

  夕阳西下,薄暮余辉。
  晚风阵阵,寒鸦声残。
  此时,在这晚辉斜照,暮风徐吹的川、康官道上,扬起漫天黄雾,雾中正驰骋着一黄一花两匹骏马。
  其中,黄马虽较瘦矮,但却神骏异常,只见它昂首竖耳,吐气如云,四蹄扬处,肚腹几与地平,且是两人共骑,而它并未显出丝毫疲累之相。
  回顾那匹花马,虽也疾驰如飞,但较黄马就要相差不少,因它周身已微微见汗。骑在黄马背上的两个人,是一老一少,少者年约十六七岁多,生得貌丑而体矮,并且肤色黝黑。此时,他正张着一张大嘴,向四下里顾盼不停。
  而另外的一位老者,其实是一中年文士,年约五十左右,剑眉朗目,白面无髯,体态修长而雄伟,美中不足的是少了一条臂膀。

  第二十六章:玉枯骨掌
  只见他单臂揽缰,任马飞驰,脸上流露出无限慈祥关怀的神色,频频侧首向那匹花马望去,他每望一次,脸上的关怀神色,就加重一分。
  原来,那匹花马上乘坐着一位体态婀娜,面貌稚气未脱却异常娇美的少女,看年纪最多不过十六七岁。
  她好像怀着无限心事似的,只见她凤眉紧锁,脸罩深忧,螓首微垂,始终如一,未曾稍动。
  此情此景,用元朝大诗人马致远的“天净沙”来写照眼前情势最恰当不过。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骑在花马上的少女也许是想到了伤心之处,竟然双眸含珠,泫然欲泣。
  骑在黄马上的中年文士,又用起充满了慈祥关注的眼神向少女瞟视过来,看到她这黯然愁伤的神态,不由自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嘴唇一动叫了一声:“萍儿……”
  也许是马快风大,也许是他的语声太低,也许……总而言之,少女对中年文士的唤声状若未闻,继续保持着原来的神态,垂首沉思……将自己深深关闭在往事的回忆中,不过浮动的泪光此时却夺眶而出,沿着香腮缓缓流淌下来。
  中年文士一声萍儿出口,见爱女竟似未闻,他是过来人,对爱女此时的心情,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眼前除非能达到她的心愿,否则自己就是说上千言万语亦不能解其思念情郎的愁怀,他看透了这一点,遂又轻叹一声慢慢转过头去。
  不用我说,各位读者一定会知道这三个人是谁。他们现在是奔向何处呢?
  原来,自剑华追敌去后,萍姑娘对华哥哥的安危甚不放心,身形一动就准备跟踪华哥哥之后,追赶下去,但是她又转念一想,老父重伤未愈,一切都需人照料,自己怎能只顾一己之私,而置他老人家于不顾呢?
  她思忖至此,才强耐不安与焦灼的心情,将欲动的身形又顿止下来。
  萍姑娘的一番动作及脸上的神色,怎能逃过玉面秀士的双目,同时他也看出,这一双小儿女已到寸步难分之境,对爱女的心事也不说破,只冲着她微微一笑。
  萍姑娘看到老父对自己这神秘的一笑,好像自己的心事已被老父看破,不由得羞红满面,轻唤一声:“爹……你……”
  一语未完,即将螓首低垂,不敢向老父望去。
  玉面秀士哈哈一笑,也未再说什么。
  黑小子早已吃得酒足饭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伏桌而眠,发出“呼噜!呼噜!”的酣声。
  这三个人怀着三种不同的心情,由午后的申时等到戌时将尽,酒楼就要打烊了,还没有看到剑华的人影。
  此时萍姑娘已是焦灼难安,坐立不宁,不时凭窗外眺,可是,她每望一次,沉重的心情,就跟着加重一分。
  玉面秀士先还不怎么着急,当他看到爱女的愁急神情时,心灵像是受到感染,也泛起一股不安之感,不过他到底是久经风险,闯荡江湖多年,沉得住气,未将心意形诸于色。
  他看看天色实在太晚了,不能再傻等下去,遂对萍姑娘说道:“萍儿!你心里也不要太着急,据为父看来,你华哥此一去,以他的功力来论,定是有惊无险,吾儿尽管宽心。”
  说完,唤醒黑小子,三人相偕返回事先由酒家订好的客店。
  这一夜,萍姑娘可以说是彻夜未眠,但每听到院中有点响声就会立刻凝神静听,看是不是华哥哥回来了。可是,一次一次的失望了!一直到更尽天晓,也没有合一下眼。
  这时,玉面秀士匆匆地走了进来,先向她看了一眼,一言未发,伸手递给她一张素笺。
  萍姑娘一见父亲匆匆走进来,就知道有事,现在看到这种情形,就更使她断定事非寻常,也顾不得向父亲启询,伸手接过那张素笺注目看去。
  只见是一张洁白的素笺,上面无头无尾地写着几句话,只在左下角,用几笔勾画成一条龙。
  剑华追敌涉险,已获救他往,嘱余将致灵药二种,务请即速携返成都。
  她将素笺看完,已是花容色变,珠泪盈盈,持着素笺的双手,亦在微微发颤,咽声轻唤:“爹……”
  玉面秀士见状,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沉重地说道:“萍儿!为父之意,照笺行事,即日登程返回成都,不知吾儿意下如何?”
  此时萍姑娘还有什么话说,心里虽然存有许多疑问,但未见到华哥之前,是无法得到解答的,再说,这张素笺虽写得不清不楚,而由字句中亦可看出华哥哥不会再返回雅安来,她忖思至此,遂颔首允意。
  玉面秀士见状,又轻叹一声,催店家将马匹整理好,在晨光微曦中即踏上了赴成都的大道。
  萍姑娘自上路以来,前后判若两人,过去的银铃似的笑声及顽皮的动作,都在无形中悄悄溜走,换来的是沉默寡言,坐在马上,不是螓首低垂,就是双目凝视,好像她有永远想不完的心事!
  三人因心急赶路,所以上路后,即日夜兼程,再加上坐骑是两匹举世罕见的龙驹,在第四天的黄昏时分,成都已遥遥在望……
  半盏热茶的工夫不到,三人已进入成都,玉面秀士这才舒了一口气,领着黑小子和萍姑娘先找了一家客栈将行囊安顿下来。稍事休息之后,玉面秀士就领着萍姑娘和黑小子径奔双龙镖局来。
  离双龙镖局还有百丈之遥,玉面秀士和萍姑娘就发觉情形不对。
  因为,此刻已是华灯初上,到处都是灯火辉煌,唯独双龙镖局一处却是黑暗无光,这还不算,远远望去,一片房舍却显得参差不齐,有点坍塌的迹象。
  父女俩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相互对望一眼,就加紧脚步直奔双龙镖局疾走过去。
  父女俩这一加紧脚步,把黑小子给苦坏了,只见他摆动着一双罗圈腿,晃动着差二寸就要见方的体躯,累得呼哧呼哧直发喘,然而,他还不时地晃头摆脑,左右顾盼,因为他平生第一次来到这人烟稠密,商肆云集的大城市,在他看来,没有一样东西不是那么的新奇。
  三个人离着双龙镖局尚有二十余丈之际,眼前的情景已是一目了然,玉面秀士和萍姑娘目睹眼前的情景,同时啊的一声惊叫,并暗暗叫苦。
  原来,宏伟整齐的双龙镖局,不知在什么时候被火焚毁,现在只剩下一片断垣残壁,面目全非。
  这样的凄惨景象,怎不使玉面秀士和萍姑娘大惊失色,暗暗叫苦。
  萍姑娘眼望着破败不堪的双龙镖局残骸,心灵深处,突然涌上一种不祥预感,感到自己和华哥之间已划上一条无形的鸿沟,将二人生生隔开。会晤之期遥不可及……
  良久之后,她才在一声“萍儿!”声中惊醒过来,循声望去。
  只见父亲慈详地向自己望着,双目之内充满了关怀之意。
  刚才的预感使得她的心情既沉重又哀伤,不由得心鼻交酸,咽声轻唤:“爹……”
  玉面秀士心里也是一阵黯然,用手抚着萍姑娘的秀发轻叹道:“萍儿!我们回去吧!一切留待明天再说,我想,双龙镖局突遭灭顶之灾,可能是出于意外,并非有其他的原因。”
  萍姑娘眼含痛泪,默无一语地跟在父亲身后,返回客栈。
  第二天玉面秀士和萍姑娘向双龙镖局附近的邻居几经打听,所得到的结果都是模糊不清。
  周围的邻居只知道五天以前的某一夜晚,双龙镖局突然发生大火,惊动了很多人赶来抢救,可是,起火之夜自始至终亦未看到一个双龙镖局的人,事后,在火场里也没有发现一具尸体,看来这场火着得非常蹊跷,而双龙镖局的一干人等,究竟到哪里去了呢,邻居们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
  父女俩费了大半天的工夫,也没打听出一个结果,在无可奈何之下,拖着沉重怅惘的心情,暂时返回客栈。
  就在玉面秀士和萍姑娘走出一二十丈之后,突由一条小巷走出一个中年壮汉,形色诡秘而紧张地远远坠着父女二人,并不时地左右顾盼,好像是在察看有没有人对他加以注意。
  玉面秀士和萍姑娘返回客栈时已过午,遂命店家整治一席饭菜端进客房,将黑小子由床上唤醒。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轻微的叩门声。
  玉面秀士和萍姑娘闻声同时一怔,暗道:“这是哪一个……”
  玉面秀士向萍姑娘一施眼色,伸手拉开房门,只见一个服色淳朴年约三十余岁的壮汉当门而立,搜索自己的记忆,并不识得此人,神情立时为之一愣。
  那个壮汉见状,知道玉面秀士对自己的冒昧感到惊讶,遂赶紧抱拳施礼,并轻声说道:“这位朋友,在下有急事相告……”
  说完,不等玉面秀士说话即闪身而入,并顺手将房门关上。
  玉面秀士眉头一皱,对此人的动作微感不悦。
  那个人已看出玉面秀士心里不悦,遂又赶紧抱拳说道:“在下贱姓张草字彪,在双龙镖局任趟子手多年……这位朋友,高姓大名,能否赐告,再者台端和凌总镖头是旧识还是慕交……”
  玉面秀士听张彪把话说完,以他的江湖经验一眼就可以看出张彪所言非虚,同时更看出双龙镖局定是发生了不太寻常的事故,说不定是强敌来临!凌聪吉是力不敌才将全局上下撤走,以暂避其锋。
  他思忖至此,正要将自己的来历据实相告,而一旁的萍姑娘听说张彪是双龙镖局的趟子手,她心里顿时惊喜交加,情绪激动异常,不等乃父答话,即急急地将自己心里的疑问和来历一口说了出来。
  “张壮士,贵总镖头现在哪里?贵局怎么失的火?还有……我和父亲是受贵总镖头的师弟谷剑华之托送灵药来的……你快领我们去见你们总镖头……”
  趟子手张彪听说眼前的一老一少,是受谷少爷之托送灵药来的,顿时大喜若狂,直高兴得虎目欲泪,因为这旬日以来,全局上下盼望剑华的归来,真比酷旱盼雨还来的迫切,现在听到剑华有了消息,他如何不高兴呢?遂激动地说道:“假如小的猜测不错的话,姑娘大概就是那位傅忆萍姑娘……”用手一指玉面秀士又道:“这位大概就是人称玉面秀士的傅大侠……”
  玉面秀士将头一点,表示默认。
  张彪赶紧又重新向玉面秀士和萍姑娘施了一礼,才又说道:“傅大侠,傅姑娘,事情说来话长,不如由在下领二位去见智禅子老前辈,我想他老人家会对二位详告一切。”
  玉面秀士向爱女看了一眼,说道:“好吧!那就烦请张壮士头前带路吧……”
  张彪闪身出屋,向四下扫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对玉面秀士和萍姑娘说道:“二位请吧!”
  玉面秀士和萍姑娘,跟着张彪,穿过了五六条大街,来到一所庄院的门前,张彪又向左右探头探脑看了几眼,才伸手在门环上轻叩了三下。
  紧掩着的双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条缝隙,一个人探头向外一看,见是张彪,才将双门打开,开门之人一见张彪身后的玉面秀士和萍姑娘,神色之间就是一愣。
  张彪附着那个人的耳边轻语几句,那个人面露喜色,赶紧趋前,对玉面秀士深施一礼。
  玉面秀士亦赶紧还施一礼,随在张彪身后向里走去。
  开门之人将门关好后,遂加紧脚步越过三人向里匆匆走去。
  玉面秀士和萍姑娘跟着张彪连着穿过了两道天井,来到客厅的前面。
  这时客厅门前已伫立着三四个人,看到玉面秀士走近,其中一人赶紧越众上前,冲着玉面秀士一抱拳,接着,闪立一旁躬身肃容。
  玉面秀士也赶紧躬身一礼,谦让几句,遂与众人相偕走进客厅。
  这时,玉面秀士心里甚感纳闷,因为他根本没有看到大侠智禅子,他对智禅子仅是闻名而未晤面,但以他阅历之丰,一眼就可以看出,先前几人中没有智禅子。
  刚才越众相迎的那个人,好像看出玉面秀士的心意,遂赶紧说道:“傅大侠傅姑娘远道而来,在下李少华未能远迎,疏礼之处尚祈二位海涵。智禅子老前辈一早出去,想是快要回来了,鄙师兄凌聪吉,因……身受重伤,卧倒在床,故而未能相迎,亦请二位海涵,李少华谨代师兄向两位致歉。”
  玉面秀士亦赶紧还礼并谦逊几句,微一沉吟,然后说道:“李副总镖头,不知令兄凌大侠,身受何伤,能否略告一二。”
  李少华轻叹一声,接着低低说道:“据智禅子老前辈说,鄙师兄是被绝迹武林已达三十余年的片玉枯骨掌所伤……”
  玉面秀士闻语顿感心神一震,面色倏变,并啊的一声惊叫,接着急急问道:“李师傅,智禅子老前辈已断言凌总镖头是被片玉枯骨掌所伤?”
  李少华看了玉面秀士一眼,将头轻轻一点。
  玉面秀士见状,知无疑问,心情异常沉重,双眉紧蹙,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向窗外遥视着,很久,很久……才将目光收回,向众人扫视一眼,无限感慨地说道:“想不到,早已被人忘怀,而又绝迹江湖已达三十余年之久的片玉枯骨掌,竟会再度重现江湖……”
  稍顿又接着说道:“难道说……三十余年前,那幕惨绝人寰的往事,亦会再度重演一次?”
  玉面秀士这简短的几句话,像是自语,又像是对众人而言,却将他胸中的深忧表露无遗,而脸上的神色亦较前更加沉郁、不安。
  厅中诸人,除李少华对片玉枯骨掌的事迹及三十余年前那幕绝惨往事,曾听恩师说过外,其余几人,则是连听都未听过,一个个都把惊奇而又疑询的目光投向玉面秀士。
  玉面秀士向厅中几人环视一眼嘴唇一动,刚想说,李少华不等他开口,已轻咳一声,抢先问道:“傅大侠,小侄曾听家师说起,当年参予其事的几位前辈大侠事过之后为防后患,曾相约集聚一处,苦研克制这片玉枯骨掌的功夫,不知后来结果如何?”
  玉面秀士凝视李少年一眼,然后将头轻轻一摇,微一沉吟,然后说道:“据我所知,家师为了此事,亦曾面壁十五年,然而,十五年的心血是白白花费,毫无结果……而今是否有人已练成克制片玉枯骨掌的绝技,那我就不敢妄言定论了。”
  李少华闻言,嘴唇一动,话到唇边又忍了回去,轻轻地叹了口气,神情显得更忧急、更痛苦,头慢慢地低垂下来,向地面凝视着。
  此刻偌大的一间客厅里,除微闻几人轻细的呼吸声外,再听不到一点别的声音,气氛沉闷得使人感到呼吸都有点困难。
  有顷,李少华忽然将头抬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近几日来从未有过的喜悦之色,目光灼灼地望着玉面秀士和萍姑娘,说道:“刚才在下听镖伙张彪说,傅大侠和傅姑娘是应剑华师弟之请,专为护送灵药而来,李某对于两位这种不辞劳苦的盛情隆谊,是铭感五衷。”说完,抱拳对二位深施一礼。
  玉面秀士和萍姑娘,见状亦赶忙欠身还礼;嘴里谦逊不迭。
  李少华微一沉吟,又说道:“不知剑华师弟因了何故未能和两位同时而归……难道……剑华师弟如能和两位一同回来多好,以他胸中所谙的医理之术,也许能暂济一时之急,替师兄治好掌伤……”
  李少华言下,将盼望剑华归来的心意尽溢言表。
  而萍姑娘的心情,比李少华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自进入客厅后,就一直是柳眉紧蹙,娇靥含愁,螓首低垂,默坐无语,对眼前的一切一切,恍如未闻未睹,将自己深深埋进焦灼愁苦中,李少华这一提到剑华,就使她愁上加愁,心绪越发紊乱不安。
  此时,客厅中又恢复到先前那种沉闷寂静状态。
  足有半盏热茶之久,玉面秀士才开口打破这沉重而令人难耐的气氛,沉声说道:“李师傅,不瞒你说,直到现在我和小女对于剑华迟归之因,与诸位一样茫然不知,因为……”辍口稍顿,遂将剑华追敌走后的一段情形,概略道出,并伸手入怀准备将那素笺及雪莲、虫草取出来。
  蓦地,客厅门口传来一串冷峻而又低沉的冷笑声。玉面秀士闻声一惊,暗道:“好深厚的内功……”顿声瞬目,向厅门望去。
  只见,发出冷笑声的竟是一个年约二十余岁,面目呆板,身着儒服的少年,只见他双肩微晃,身形飘动,挟着一股飒飒的风声,快如败絮飘风般,径奔自己扑了过来。
  玉面秀士在当今武林中也是一位颇负盛名的武林高手,他举目向厅门微瞥之下,以他的江湖经验和阅历,一眼就看出少年不但身怀绝学,而其意图多半是为自己而来,未雨绸缪已暗作准备,力贯右掌,迎着少年晃动的身形平推过去,并沉声喝道:“什么人?”身形在语声甫落之际已飘离坐椅,向左跨出一步有余。
  玉面秀士瞬目、运功、出掌、发声、飘身……这一连串动作,是相继而出,中间无丝毫耽搁,先后算起来也不过是眨眼之间,说起来真够快。
  然而,厅门现身的少年比他不知要快上几倍,那种快法,令人难以置信。
  由厅门直至几人坐谈处,看情形少年来意果如玉面秀士所料,目的就是冲着他来的。
  还算玉面秀士机智过人,经验老到,未避先拒,迎面推出劲厉的一掌,使少年的身形受阻略顿,他才能从容飘离坐椅,否则恐怕已伤在少年的掌下。玉面秀士一掌推出,以他的内功火候来论,这一掌至少亦有数百斤的力量。
  而少年对此视若无睹,嘴里一声轻蔑的冷笑,身形略顿,袍袖轻拂,袖底立时涌出一股无形而绵软的劲力,将玉面秀士迎面推来的一掌之力完全化于无形,而发自袖底的那股绵软之力,恍似未受阻遏,余势不衰向前飘袭过去。
  只听“哗啦!”一声暴响,玉面秀士坐过的那张楠木靠椅,被少年的一拂之力,击成粉碎。
  玉面秀士见状,神色倏变,已失去原先的镇静之态,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移去。
  少年又是一声轻蔑的冷笑,未见他如何起式,身形已轻飘飘地凌空而起,头下脚上,双臂交叉胸前,越过李少华等人径奔玉面秀士凌空扑下,并阴森森地说道:“血债血还!”
  交叉在胸前的双臂在语声甫落之际,倏然由里向外平着划出,带起两股回旋浑厚的劲风,将玉面秀士笼罩其中,同时右臂轻举,袍袖向下滑落,一只令人触目心惊的手掌,完全裸露袖外。
  只见这只迥异寻常的手掌,掌心碧绿,掌背洁白,猛然一看就好像用两块整玉琢雕而成。
  少年的身形在双臂挥动时,已飘落地面,目光如电,扫视玉面秀士一眼,然后又阴森森地说道:“见掌思昔,想来阁下对我的来意,已了然于胸……”
  语毕,右掌轻挥,一股寒风应挥而生,遥奔玉面秀士胸前按下。
  前边已经说过,少年在厅门现身的瞬息间,玉面秀士已看出此人身手不弱,而意图更是不善,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所以身形后移之时,已暗运真力尽注右掌,伺机待发。
  但是,他万也没有料到,少年的功力之高及轻功之佳,为生平所罕见,尤其双臂挥划所发出的回旋劲力,更是生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功夫,而其蓄满真力的右掌,在那股回旋劲力冲激之下,竟自行散掉,连想轻轻举起都感吃力,此刻,他真是骇惧万分。
  然而,使他更为骇惧的事情,接踵而至,当少年将袍袖退落,露出那只迥异寻常的手掌时,玉面秀士竟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惊叫,接着只见他面色苍白,冷汗交流,惨然一叹!双目一闭,等待死神降临。
  说来话长,其实少年自厅门现身到此时为止,也不过是瞬息间的事,而玉面秀士就在这短暂的瞬息间,已临生死关头。
  惊变骤起,在坐诸人仅感风声飒然眼前微花,根本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神情不由得一愣!
  玉面秀士一声惊叫,才使几人从惊愣中苏醒过来,循声望去,看到玉面秀士那种惨然的神色,个个惊怒交加,热血沸腾。
  然而是爱莫能助,因为几人循声后望之际,少年的手掌离着玉面秀士的前胸只有数寸之遥,所以几人空具救援之心而无余力,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玉面秀士惨遭厄危。
  不过他们心里均存有一丝无法解释的疑问,玉面秀士因何甘愿束手待毙,而不还手呢?
  玉面秀士的苦衷,他们哪里会了解得到,但有一线逃生的机会,他也不会轻轻放过,那股回旋的劲力不但将其贯注臂掌的真力冲激消散,连带周身也是绵软无力,双足重逾千斤,寸步难移,在这种情形下,叫他还有什么法子好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倏见萍姑娘身形一晃,快如闪电般疾扑过去,嘴里怒声叱道:“贼子!找死!”
  碧玉宝杖在怒叱声中,临空一挥,一式“吉光抖羽”应挥而生,杖尖顿时洒出千万朵碧光闪闪的寒星,将少年背后的入洞、背梁、凤尾、精促……等几处要穴,尽行笼罩。
  这几处要穴不要说悉数击中,就是仅中其一,也够少年受的,不死也将成重伤。
  再说那个少年看到玉面秀士那付惨然、惧悚的神色,天性凉薄的他,不但未起丝毫恻隐之心,反而感到无限得意,嘴里竟发出几声冷森森的笑声,目光灼灼地盯视着玉面秀士,临空平举的手掌,竟迟迟不按下去,原来他是故意如此,想多看玉面秀士几眼,而满足他那种违反人性的欲望。
  萍姑娘叱声传至,他毫不在意,只将眼神向后一瞟,见是一个美秀绝伦的少女,手持一枝碧光闪闪的玉杖,挟着一股锐啸的破空之声径奔自己疾扑过来,他见状心里为之一惊,暗道:“这丫头,还真不可轻视……”
  他这心念未已,使他更吃惊的事情又发生了,只见少女离着自己还有一二尺之遥时,猛将手中碧杖一抖,顿时碧虹连闪,杖头飞起千万朵碧光莹莹的寒星,将自己身后的几处要穴尽行笼罩住,他这才知道厉害,再不敢托大,将轻敌之心悉数敛起。
  不过,这个少年是一个自负而极狂傲的家伙,萍姑娘一式“吉光抖羽”虽使他感到震惊,但是,他那自负之心并未因此稍敛。
  震惊之念在他脑际一闪而逝,接着冷哼一声,右掌原式不动,向玉面秀士的胸膛印下,左臂袍袖贯足真力,向后反撩过去,上身向前微倾,整个身形借着这一倾之势轻飘飘地向右滑出。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换句话说,没有一个人愿意死,至于那些自杀之人,说句良心话,他们本心并不愿意死,而是借着自杀来解脱痛苦而已,假若有人能替他们解脱痛苦的话,我想,他们再也不想自杀了。
  玉面秀士当然亦不例外,他何尝愿意死呢?所以求生之念自始至终都盘旋于心胸之间,苦无机会而已,所以当萍姑娘一声怒叱传来,他心里顿时大喜若狂,双目微启,打量眼前的形势,暗道:“良机不再……”
  身形在心念未已中毫不考虑地向右扑跌过去。
  好危险呀!就在玉面秀士的身形向右扑跌过去的刹那间,少年的右掌紧擦着他的左肩胛平推过去,掌力走空,向前飚去。
  只听“砰!”“哗啦!”的暴响声中,一座精工雕琢而成的后窗,竟应声粉碎。
  原来萍姑娘和李少华等人一样,被玉面秀士的惊叫声惊醒过来,秀目瞬视,看到父亲那付惨然的神色时,只吓得花容色变冷汗交流,珠泪盈盈,不顾一切地向少年飞扑过去,一式“吉光抖羽”将父亲从万险中救了出来。
  少年见自己十拿九稳的一掌竟被玉面秀士躲过,心里登时又气又怒,掌心一翻,又准备向玉面秀士遥拍过去。
  萍姑娘见状,樱唇向下一撇,身形飘然落地,玉杖临空一顿,杖式突化为“冷气云昏”,慢慢地向少年后撩的左臂搭去。
  少年虽然是一个高傲自负已极之人,但却聪明透顶,萍姑娘招式一变,玉杖缓行,奔他左臂搭来之际,他见状心里就是一怔,暗道:“奇怪!这丫头这前后两式,竟判若云泥,一式杖飞寒星,可以说是精妙绝伦,以自己的功力火候及胸中所学,都未能看出此一式的来历,和施展的手法,而现在这一式,却又如此平庸,真是不可思议……”看来,这一式定暗含有出奇制胜的妙用,还是小心应付为上,不要中了丫头的诡计。”
  意念至此,遂舍弃玉面秀士,默运真力尽注左臂,竟以全力来应付萍姑娘。
  只见他那宽大的袍袖竟无风自动,好像有一只老鼠在里边奔驰着,由此可以看出少年的内功火候,是如何深厚。
  只听嚓的一声,杖臂相交顿时粘合在一起。
  就在这杖臂相交的刹那间,萍姑娘的面色倏地一变,执杖之手亦随之颤抖不已,鬓角、鼻洼微微见汗。
  像这样足有数语之久,萍姑娘的神色才渐渐恢复正常,颤抖之手也渐渐平静下来,唇角挂上一丝微笑,而她心里却暗叫一声:“好危险呀!”
  原来杖臂相交的瞬息间,萍姑娘只感对方手臂上,溢发出一股刚猛无匹之力,如江水奔流,海潮汹涌,直向杖身猛冲过来,力道之猛,几使玉杖脱手飞出。
  萍姑娘这一惊非同小可,遂运尽周身真力贯注杖身,硬往少年体内逼进,两力相持约一二语之久,她才感到少年发自左臂的猛冲之力,逐渐衰弱下去,她这才略释紧张之怀。
  反观少年,其脸上的神色始终如一,但是由其动作中可以看出此刻他已是由喜而惊,由惊生怯。
  原来在杖臂相交的刹那间,他只感少女杖身透发出一股柔细之力,而这股柔细之力,被自身真力逼得只有横窜后退,简直不堪一击。
  这种情形大出他意料之外,心里又气又悔,不由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大惊小怪。
  然而,他这气悔之念未已,倏感形势不对。
  只觉得少女杖身所透发过来的那股柔细之力,突变得更柔更细却无尽无休,绵绵不断,并且较前灵活异常,像是一条昏迷复苏的灵蛇,钻动不停,自己运足的真力,不但无法阻遏此柔细之力逼冲,并呈现出涣散之势。
  这种现象使他连连打了几个冷战,面色顿变,暗叫一声:“不好……”遂将周身真力尽注左臂,企图挽回颓势。
  可是,先机既失,挽救已迟,少女杖身透过来的那股柔细之力已乘虚而入,沿着经脉直向心腑要穴缓缓逼进,如入无人之境。
  他是一个内功修为已达炉火纯青的内家高手,对于这意想不到的变化,已恍然而悟,他知道如不赶快设法阻遏那股柔细之力运行的话,一旦其进入内腑,不仅自己的一身功力从此尽付东流,而且性命堪虑。
  他思忖至此,心里好似油煎,别提有多难过,暗道:“时间无多,为了脱险,只有冒险一试!”
  意念至此,遂豁出身受重伤,暗中猛地将左臂真力尽行散掉,而运往右掌,身形一晃,掌心倏翻,挟着一股冷森森的寒风,径奔萍姑娘酥胸按来。
  这时一旁的玉面秀士蓦地惊喊道:“萍儿……”
  萍姑娘自离开断魂谷以来,今天这是第二次与人交手,而施展中的“冷气云昏”,更是第一次,此式的威力究竟有多大,她是毫无经验,只知全力施为,心神未免略显紧张,专心一志地对付当前强敌,不敢旁骛。猛闻父亲一声惊叫,她以为老父又涉险,心里一震,竟不顾大敌当前而松弛防范,循声向老父望去……
  玉面秀士躲过一掌之危,趁爱女与少年交手之际,已退向一旁,暗中运力一试,竟完好如初,适才绵软乏力之感已消失无遗,这才放心,不过他心里的痛苦非局外人所能了解。
  在当今武林中,提起玉面秀士四字,可以说鲜人不知,换言之在当今武林中,也是一个颇负盛名的武林高手,而今与人交手,一招未过就惨败下来,如不是爱女舍命相救的话,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爱惜名誉是人之天性,玉面秀士不是超人,当然亦不例外,他伫立一旁,痛定思痛,几日来的惨痛遭遇使得他万念俱灰,出世之念油然而生,对于自己的未来暗暗做了一个安排。
  玉面秀士心念至此,激动的情绪顿时平静下来,存在心里的雄心壮志,现在看来,无疑是过眼云烟,从脑际、心底,悄悄逝去……
  尽管他心如明镜止水,万念俱灰,然而,骨肉之情却无法去怀,对爱女的牵挂和关注之心较前更甚,所以双目一直未离开萍姑娘的左右,心绪自然而然地随着爱女的神色变异忽忧忽喜……
  萍姑娘一式“泄气云昏”由败转胜的瞬息间,只把玉面秀士看得心跳加剧冷汗涔涔,一直到萍姑娘神色恢复,娇靥含笑时,他这紧张的神情,才慢慢松弛下来,并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这时,倏见少年将双肩微微一动,以他的武功火候,和江湖经验,一眼就看穿了少年的心意,心里一急,怕爱女吃亏,所以才急急地叫了一声“萍儿!”意在提醒爱女叫她加意防范。
  孰料萍姑娘却误会了老父的心意,闻声一怔之后,竟不顾一切地,循声向父亲望去……
  玉面秀士一声惊叫,不但未能提醒爱女注意,相反地几乎替爱女招来杀身之祸,这是他万万料想不到的。
  一时之间,只把他急得魂飞胆落,心如刃割,两股热泪立时夺眶而出,侧首掩面,不忍再看爱女惨死之状,在他看来,就是大罗神仙来临,也无法挽救爱女这一掌之危,因为少年手掌此时离着萍姑娘的胸前仅有数寸之遥。
  此时,萍姑娘也惊觉情势不对,突感一股冷如寒冰逼体生痛的劲力向胸前袭来,急忙侧目一望,只把她吓得花容色变,肝胆俱裂,“啊!”的一声惊叫,要想晃身避过,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着萍姑娘就要伤在少年掌下。
  蓦地,一股绵软而雄厚的劲力,自厅门飞卷过来,将萍姑娘的娇躯向后逼退数步之遥,并将少年的掌力轻轻化于无形。
  接着就见一条身影,挟着股极细微的飒飒风声,轻飘飘地落在少年与萍姑娘之间。
  萍姑娘惊魂甫落,玉手轻挥,抹掉脸上的冷汗,心里那种惊骇之情尚未完全平复突突跳动不停。
  而脑际却在回想着刚才自己脱险的刹那情景。暗道:“那股绵软之力,来的怎么那样巧。要是再晚来一瞬间,自己这条小命……”
  飒飒的风声将她从回想中惊醒过来,她以为少年又扑了过来,心里又惊又气,暗道:“我真的怕了他……”
  在这种情形下,萍姑娘却犯了女孩子们特有的小性,玉杖当胸一横,暗中蓄劲以待,香腮也高高鼓起,举起一对满含怒意的双眸,向前直射过去。
  目光到处,眼前的情景,使她感到很惊讶,不由噫的一声轻叫。
  只见一位年约七旬左右,鬓发如雪,长衫布履的老人,立在她和少年之间,她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老人亦正慈祥满面嘴噙微笑地向她望过来。
  四目相接,她觉得老人的一双目光,就好像是两缕温煦的暖流,直注体内,缓缓而行,舒畅已极,使她对老人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孺慕之感……
  此刻,她对老人的心情,就好像是与一位极亲极亲的人久别乍逢时的欣喜之情。
  只见她秀目圆睁,痴痴地望着老人,而眼角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流出两颗晶莹透明,连她自己都无法说出是悲抑是喜的珠泪。
  老人冲着她点头微微一笑,然后将目光移向少年。
  那个少年也被这股绵软浑厚之力给震住了,心里不由震惊暗道:“此人功力之深,分明已达登峰造极之境,自己是望尘莫及,就连恩师他老人家与此人相比,恐怕也要稍逊半筹……”
  前文已经提到,少年天性狂傲而自负,但其却聪明透顶而工于心计,他看出来这人既然插手多事,一定会管到底,绝不允许自己再做赶尽杀绝之举,他权衡利害,未敢妄动,伫立身形向老人望去。
  老人向少年盯视一眼,接着双眉紧蹙,一脸肃穆之容,轻轻地叹了口气,再度将目光盯注少年,半晌,突然低声吟道:“寒雪映柏松……”一语出口,戛然而止。
  少年对于老人两度相视,以及用肃穆之态相对,以他那狂傲和自负的性格,心里已微感不快,不过他对这老人已生怯念,才强忍怒意,未形诸于外,老人一语“寒雪映柏松”低吟出口,他闻声心里大惊,机伶伶打了个寒战,怒意全消,急忙垂臂躬身,神态变得恭谨已极,急忙低声相应吟道:
  “吁嗟身后名……”
  老人见状,脸上的肃容稍敛,唇角挂上一丝笑意。接着又低声吟道:
  “结发念善事……”
  少年等老人语音甫落,又接答下去:
  “挥杯叹孤影……”
  少年将挥杯叹孤影一句吟完,冲着老人躬身一礼,身形微晃,就准备离去。
  老人不等少年转身,即又低声说道:
  “小友请止步,老朽今有一言,请转告尊师,冤家易解不易结,得饶人处且饶人……”
  略顿轻吁一口气,道:“望小友亦能善体老朽之意,少造杀孽,多行善举,老朽言尽于此,望小友深思。”
  少年怔怔地向老人凝视良久,嘴唇动了几动,看神情欲想说话,结果又忍了回去,一言未发,只对老人恭施一礼,晃身离去。
  老人望着少年的背影,将头轻轻一摇低低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冤冤相报代代相袭,何时为了?”目光在自语声中,似有意似无意地向玉面秀士和萍姑娘望去。
  玉面秀士怀着割心之痛,掩面垂首,不忍看爱女惨死之状……
  可是久久听不到一点动静,心里甚感惊诧,不禁将头抬起向前望去,眼前的情景,使他惊喜若狂,满腹的悲云惨雾,顿时一扫而空,一股喜极的热泪夺眶而出,暗忖道:
  “这位老人,莫非就是剑华的恩师智禅子老前辈?除他老人家外,谁能有这份功力,于千钧一发之际,将萍儿从敌掌下救出来……”他忖念至此,对老人除了钦敬之外,更生出一种感恩待报之意……原来他从未见过智禅子,故而不识。
  李少华等人也在玉面秀士和萍姑娘遇险的刹那间,惊吓出一身冷汗,老人现身,几人才松了一口气,将紧张的心情缓和下来,脸上展露出一丝笑容,等少年离去,几人纷纷上前与老人见礼。
  果如玉面秀士所料,这老人正是剑华的恩师智禅子,他刚由外边回来,一步跨进厅门,就看见萍姑娘失神遇险,他知道若容少年一掌按实,姑娘焉有命在,心里不禁一惊,双掌随念而动,含力向前遥遥推出。
  直奔萍姑娘,将其身形向后逼退数步,躲过一掌之危。另一掌径奔少年下按之掌,将其一掌之力,完全给硬接下来。
  智禅子对李少华等人颔首还礼之际,玉面秀士亦趁机趋步上前,躬身一礼,嘴一张正要说话……智禅子见状,亦连忙还施一礼,不等玉面秀士开口,抢先说道:“老朽托大,喊你一声老弟,尚望老弟你不要见怪……”
  玉面秀士不等老侠智禅子将话说完,就惶急地插嘴说道:“老前辈的抬爱,无疑是折杀晚辈,万望你老人家收回成命,否则晚辈有生之年,都将疚愧难安了……”
  老侠智禅子哈哈一笑道:“老朽一生只重因果,不拘俗礼,我与令师虽有数面之识,但并非深交,再者小徒剑华和令媛已是兄妹相称,难道说老弟你也要与小徒剑华同辈论交吗?”
  玉面秀士一时呐呐无语,只“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来。
  老侠智禅子又张嘴哈哈一笑,未再说话,移目向萍姑娘望去。
  只见她双眸含珠,还痴痴地向自己望着。
  萍姑娘这种惹人怜爱的神情,直把我们这位武功盖世心性豁达而仁厚的一代奇侠看得心神为之一紧,胸中顿时涌出一种无言的歉意,暗自叹息一声,缓步向萍姑娘走去。
  老侠智禅子对萍姑娘所生出的歉意,是有因而发,绝非偶然,后文自有交代。
  老侠智禅子步至萍姑娘身侧,用手轻抚着姑娘的秀发,一双和霭而慈祥的目光在姑娘的娇靥上端详有顷,心里暗暗想道:“此女貌美性慧,骨秀神清,是不可多得的上乘佳材,美中不足的是……心胸稍显偏执而任性……”
  萍姑娘被老侠智禅子一阵直视打量,芳心深处不但不感羞赧,相反的如沐春风,周身都温煦舒畅,一双含珠的大眼望着老侠展颜一笑,而娇躯不由自主地向老侠怀中依偎过去。
  萍姑娘人本来就生很美,这含泪一笑,就更增色不少,犹如一朵带雨的海棠,连我们这位心如明镜止水,尘念全消的老侠,都感眼前一亮,心湖微波,暗赞一声:“好美的一个丫头……”
  老侠智禅子拉着萍姑娘,与众人重新归坐,然后庄容地对玉面秀士说道:“傅老弟,我看你神情恍惚,面带忧愁,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你一定是对今日和雅安城外之事,耿耿于心无法释怀……
  “老弟,兵家相争胜败乃是常事,你何必太去计较它,再说人生在世,也不过是短短的数十寒暑,尤若浮云流水,弹指即逝。
  “老弟,我劝你还是将心胸放豁达一点,等此间事情一了,我就想返回终南,老弟你如有雅兴,不嫌蜗居简陋的话,老哥哥我很欢迎你来终南一游。”
  老侠的一番话,玉面秀士听后深受感动,赶紧欠身答道:“老前辈的金玉良言及厚爱,傅君萍有生之年,都将感铭不忘,从今日起,我决定追随前辈左右,时聆教益。”
  老侠智禅子抚髯哈哈一笑道:“老弟承你看得起,我心里感到很高兴,咱们是一言为定,等此间事情一了,我们老哥俩就动身返回终南,不过从今日起,你我之间俗套尽免,不要声声不离老前辈,老弟你如果真看得起老朽,就请喊我一声老哥哥,那样我会感到更高兴。”
  玉面秀士连忙答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傅君萍就高攀了……”说完躬身一礼道:“还请老哥哥恕过小弟这放肆之罪……”
  老侠智禅子抚髯一笑道:“你看你又来了……”
  玉面秀士轻声一笑,重新归坐,微一沉吟,伸手入怀将雪莲子及千年虫草掏出来,用手托着送往老侠智禅子面前,嘴一张正要说话……
  老侠智禅子伸手接过两味珍药,不等玉面秀士开口,即抢先说道:“老弟,个中一切详情我已尽悉,关于小徒剑华的行踪……”略顿,眨目向依偎在身旁的萍姑娘瞟视一眼道:“据我所知剑华在这一二日内,一定返回成都来,也是华儿得天独厚,此行因祸得福,竟蒙当代奇人雪山大侠苏老前辈垂青,不但慨赠旷世珍品——千年雪莲子,并将一身绝学,倾囊传授给了华儿,并且……”
  说到此处,突又戛然而止,神色也变得肃穆而黯然,双目之内充满歉然和爱惜之意,向萍姑娘瞟视过去,嘴里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萍姑娘集结在心头的抑郁,都在老侠智禅子的几句话中,冰消雾散,知道谷郎在一二日之内就可以安然归来,此刻,她心里那种狂喜和欣慰,非言语所能形容……
  老侠智禅子突然辍口不再言语,使得她为之一怔,一双明澈如水的大眼疑惑不解地向老侠望去。
  四目相接看到老侠那种歉然的神情,心神为之一阵震颤,径寸芳心如被鹿撞,狂跳不止。其因何在,连她自己都无法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老侠智禅子见状,又暗叹一声,缓缓站起身形,对众人说道:“朱姑娘受伤以来,至今已是兼旬有余,虽仗凭着千古奇珍血凤玉钱,保得丹元一口真气,及老朽每日以本身真力替她隔体疗治,助其气血运行,然而,这些均非治本之法,无非是苟延一时而已,现灵药承蒙傅老弟和傅姑娘专程送来,我想还是早日替朱姑娘将伤势治愈,以免夜长梦多。
  再者凌总镖头所受的掌伤,虽然极其厉害,但有了这两种旷世难见的奇珍,伤势就是再厉害一点,也将无妨,服食下去,几时之后,即可全愈。“说完,将存放雪莲的玉瓶打开,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从玉瓶中溢发出来,瞬即弥漫全厅。
  清香入腹,众人顿感神清智朗,周身舒畅已极。
  老侠智禅子从瓶中倒出一粒雪莲子,递交给李少华道:“这粒雪莲子,请李镖头拿给你师兄凌总镖头服下。”
  李少华急忙离坐,双手接过那粒雪莲子,并对智禅子躬施一礼,然后对玉面秀士和萍姑娘抱掌说道:“请两位稍坐,在下去去就来。”说完转身走出客厅。
  智禅子等李少华去后,对萍姑娘笑着说道:“来,咱们爷俩去替朱姑娘治伤去。”
  说完亦对玉面秀士说道:“老弟,你坐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萍姑娘盈盈站起,随在老侠身侧向厅外走去。
  老侠智禅子领着萍姑娘离去未久,玉面秀士正和几位留坐未去的镖师闲谈中。
  蓦地,厅门传来两声低沉刺耳的嗥吼声。
  几人闻声为之一惊,暗道:“这是什么声音?”不约而同地眨目向厅门望去,目光到处,只见两头高约四尺左右,周身黑毛茸茸,火眼金睛的大黑猿,掮着一抬无顶无围的藤轿椅迎门而立,龇牙咧嘴状极狰狞。
  轿椅上端坐着一个,瘦骨嶙嶙,面色阴沉年约八旬左右的老人,长发披肩,猬髯连腮,穿着一件灰白色的半大布衫,双睛睁合之间精光四射,向玉面秀士等人瞪视着。
  在坐诸人中,除玉面秀士外,见状顿露惊恐之色,一个个霍然离坐,双目瞪瞪地向老人望着。
  玉面秀士到底是一位久走江湖,成了名的武林高手,几日来的连番挫折,并未使他气馁,此刻,他心里虽也感到震惊,但这惊恐之念,并未形诸于色。
  只见他庄容端坐,双目之内神光外泄,亦向老人望着,但他心里却暗暗想道:“此位老人分明是一位身怀绝学,内功修为已达化境的武林高手,其突然现身,定非无因,说不定又是冲着自己来的……”
  又让玉面秀士给猜中了。
  老人向诸人打量几眼未语,先发出一串令人毛骨耸然的低沉冷笑,然后指着玉面秀士冷冰冰地说道:“傅君萍,你那老鬼师父传授给你一身绝顶武功,让你承袭他的衣钵,但是也给你留下了一笔血海深仇等你来偿还,今日老夫来此,就是要讨回三十余年前那笔血债。”其声之冷,就好像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寒冰连缀而成。
  只把玉面秀士听得寒颤连连,暗叫一声“苦也!”同时他已猜出眼前的老人是哪一个,暗道:“看来今日之事,要想善罢已不可能,大丈夫宁折不弯,是福是祸听凭天意。”
  思忖至此,脸上的神色较前更为庄重肃穆,对老人欠身微施一礼,然后侃侃而言道:“老前辈,古人云有事弟子服其劳,我傅君萍能有今日,可以说完全由恩师一手所赐,此恩可比浩海云天,再者,晚辈忝为师门衣钵传人,替师门偿还血债乃是晚辈份内之事,义不容辞……不过,晚辈尚有不明之处想在前辈台前请教——就是这结仇之因,及偿还之法,望前辈赐告……”
  玉面秀士语音甫落,老人脸上的神色已是数变。
  嘴里嘿嘿一阵冷笑,右手在冷笑声中猛地将布衫的下襟撩起。
  就在老人将下襟撩起的瞬息间,厅中诸人又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啊的惊叫!

  第二十七章:投宿的男女
  原来老人的双腿自膝而残,只剩下两半截粗壮的大腿。
  此刻,老人脸上的神色更加凄厉狰狞,用手指着残缺的双腿,对玉面秀士厉声道:“傅君萍,老夫之能有今日,也是你那老狗师父所赐……我每每睹及这残缺的双腿,就恨不得食你师徒之肉,喝你师徒之血……”
  稍顿,声调突转低沉继续说道:“至于偿还之法老夫若想取你之性命,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不过……今看在智禅子大侠的份上,放你一条生路,赶紧自戕一肢,代你那老狗师父谢罪……否则……”
  “哼!否则我弹指之间,可使你死无葬身之地。”说罢,右手食指向地面轻轻一弹。
  只听哗啦一声,一块二尺见方的青砖,应声粉碎。
  玉面秀士见状,神色陡变,但瞬即又恢复原状,面容一整,缓声对老人道:“前辈令谕晚辈本当遵从,奈何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又何敢损伤。而不遵长者之言谓之逆礼,自残肢体,又谓之不孝,今日礼孝难全,父君萍为尽人子之道,只有舍礼而全孝,对前辈令谕歉难遵从。”
  玉面秀士这段话说得外软内硬,将老人之言无疑拒之千里以外。
  老人闻言就是一怔,接着桀桀狂笑着道:“有种,老夫就成全你这种孝意,今命大黑代替老夫与你过手,如果你能脱出大黑之手,老夫与你师徒之间的一切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再不重提。”
  语毕,对身旁的一只黑猿低吼一声,接着向玉面秀士一指。
  那头黑猿闻得老人一声低吼,双目之内金光暴射,大嘴一张,在老人低吼声中凌空拔起,身悬空中,张牙舞爪,龇牙咧嘴,直奔玉面秀士猛扑而下。
  玉面秀士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双目怒视着那头黑猿,等那头黑猿离自己头顶仅有一二尺之遥时,双足用力,向右滑出二尺有余,单掌贯足真力,迎着黑猿的胸肋猛劈过去。
  那头黑猿久经训练,已渐解人事,对玉面秀士这一掌视若无睹,身躯向左微闪,右肩微低迎向玉面秀士劈过来的一掌,原来它要硬接这一掌。
  而双爪箕张,一奔玉面秀士的肘臂,一奔玉面秀士面孔抓下,大嘴低吼连连。
  玉面秀士见状,心里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只黑猿会如此厉害,递出的掌臂顾不得再伤黑猿,向下一沉,左脚尖用力带动身形,向左旋转过去。
  这只黑猿真够厉害,玉面秀士身形一动,它已随影附形,紧跟过来,双爪改奔玉面秀士胸前抓来。
  若论玉面秀士的功力,打不过这只黑猿那是瞎话,但是他吃亏在残缺了一只手臂,不能左右兼顾,所以就在这短暂瞬息之间迭迭遇险。
  玉面秀士见黑猿双爪当胸抓来,他不敢怠慢,缩胸吸腹又向后滑出,而右掌趁势在黑猿肩上拍中一掌。
  玉面秀士这一掌虽是仓促而发,但少也有一二百斤的力道。
  黑猿虽生就一付钢筋铁骨,但这一掌也够它受的,嗥的一声大吼,竟激起它的先天凶性,身躯再度凌空拔起,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
  玉面秀士只感一团黑影,夹着一股中人欲呕的腥风,当头罩下,要想晃身避过,已经来不及了,把他吓得肝胆俱裂,心里一阵惨然,暗道:“想不到我父君萍闯荡江湖一生,今日竟死在一头畜牲之手……”

  霜叶飞丹,草木枯黄。
  日薄崦嵫,寒雅归巢。
  晚风徐徐吹送,带来阵阵寒意。
  蓦地,远处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疾奔之声。
  蹄声由西而东,由远而近,渐渐从漫天黄尘之中显出两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并辔而行,双马吐气如云,四蹄齐扬,疾驰如飞。
  远远望去,就像是两朵白雪随风飘扬。
  两匹白马,渐行渐近,而骑在马上的两个人亦渐渐看得真切。
  只见,靠左首的白马上,骑着一位英姿绰约,绮年玉貌的绝美少女,看神态又像是个新婚不久的少妇,一身浅绿劲装。
  她骑在马上,双手揽辔,微侧螓首,朱唇轻咬微含笑意,一双澄澈如水的大眼,含着无限柔情,向与她并辔而行的马上之人,一眨不眨地注视着。
  而骑在右首马上之人,却是一个衣着朴素,面貌忠厚,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骑在马上是用单手拢缰,脸上的神色与少女恰恰相反,只见他面色沉重,双眉微蹙,目光呆呆地向前茫然遥视,好像怀有无限心事,对身旁的少女,似若未睹,一睬不睬。
  而那名绝色少女并未因此稍露幽怨之色,相反的娇靥上更添罩一层无尽关怀之情。
  只见她柳眉微蹙,秀目向前后略一瞬顾,朱唇轻启,低叫一声:“华弟弟……”
  一声娇呼,将少年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神色一愣,侧目向少女望去。
  那名少女就在少年望来之际,娇躯猛地跃离座骑,向少年投怀送抱飞扑过来。
  少年见状,心里一惊,双臂本能地高举大张,奔少女接抱过去,嘴里并急叫一声:“筠姐姐,你……”
  少女娇躯凌空,槽口内竟发出一串令人心旌神摇遐思倍生的格格娇笑声。
  她笑声未已,娇躯已被少年接住,紧搂在怀里。
  少年俯视着怀中玉人,胸中的愁思去之大半,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然后低声道:“筠姐姐你真淘气……”
  少女此时温顺得像头家猫一样,紧紧依偎在少年怀里一动不动,双眸半张,向少年仰望着,朱唇一动,未语先羞,两片红晕升上娇靥,呆了一下才轻声说道:“华弟弟,我俩自上路以来,你没有一时高兴过,老是一付愁眉苦脸的样子,你知道,我每看到你那付脸色,心里是多么难过,我对你说了不止一次,叫你将胸怀放开,不要太折磨自己,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会原谅你的,况且又有苏伯父做主,万一师父他老人家执意不原谅你……姐姐我定不使你为难,会悄悄离你而去……”
  她说至最后一句时,好像是真的离开了情郎,语音变得哽咽不清,热泪盈眸,神色也变得黯然凄切,停了一下,才又咽声继续说道:“天下之大,还怕找不到一栖身之处吗?”
  少女这番话,只把少年感动得热泪交流,双臂用力将怀中人搂得更紧,咽叫一声:“筠姐姐……”头脸在咽声中深深埋进少女的酥胸中。
  少女眼含珠泪,一只玉手轻抚着少年的头顶,而香腮却紧贴着少年的脸颊轻轻摩擦。
  两人暂时沉醉在这相互温存中,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这一对少年男女是谁,不用笔者交待,想各位读者,已一目了然。
  原来剑华和筠姑娘于翠枫谷脱险之后,两人本意是立刻绕道赶往雅安,与玉面秀士和萍姑娘会晤。
  不过,剑华对于暗中用素笺指示他和筠姐姐脱险之人甚是感激万分,可是他又不晓得此人是哪一位,经向筠姑娘相询之下,才知是雪山大侠所为。
  二人展开身形,直奔雅安驰来。
  筠姑娘生长于此,对于周围的地理地势了如掌指,她领着剑华左拐右绕,已快走出群山。
  两人正在疾走之际,倏见一位长髯飘胸的老人当途而立,目光灼灼地向二人望看。
  筠姑娘一看见老人,顿时惊喜若狂,大叫一声:“苏伯伯……”娇躯一纵向老人飞身扑过去,伏在老人胸前,一时百感交集,竟呜咽起来。
  老人哈哈一声大笑,用手抚着筠姑娘的秀发道:“傻丫头,你由今天起,已经变成大人了,还做出这种小女儿态,不怕你华弟弟笑话你!”
  筠姑娘对雪山大侠的话,先还不懂,经过片刻思考,恍然而悟,顿时羞红满面,一双玉拳紧紧握住,像擂鼓似的在老人身上频频捶个不停,并大发娇嗔道:“我不来了,没有一点做长辈的样子,竟拿侄女开玩笑,从此我再也不要见你……”
  老人向姑娘俯视一眼,突然惊声说道:“哎呀!剑华这孩子,为何一言不发,竟转身疾驰而去。”
  筠姑娘信以为真,闻声心头一震,急忙掉首向后望去。只见华弟弟好好地站在自己身后一丈左右处,双目愣愣地向自己和苏伯父望着。
  她见状知道自己又受骗了,心里是又气又急,掉首晃身,又准备向雪山大侠扑去。
  雪山大侠见状,张口又是两声大笑,身形在大笑声中,一晃就到了剑华面前。
  只将筠姑娘气得玉足在地上用力一跺,接着嘟唇鼓腮,恨恨地白了雪山大侠一眼。
  雪山大侠又发出两声大笑,眯缝着一双眼,用手指着筠姑娘,对剑华说道:“傻小子,你真有两手,我老人家算服了你,我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宝贝侄女,到了你的手里,竟服服贴贴,变得像头养驯了的小猫或小狗,在此之前,我还一直担心她找不到一个好夫婿,现在我可以大放其心了……”
  筠姑娘心中无限欣喜,但表面上却装出急怒的样子,又恨恨地白了雪山大侠一眼。
  剑华被雪山大侠说得也是羞赧万分,呐呐不知所答。
  雪山大侠向剑华和筠姑娘两人瞟视一眼,伸手入怀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册来,然后对剑华和筠姑娘说道:“此书所载,系我一生所学的精华,今赠予汝等,算做汝等百年大喜之日的贺礼。本来我想滞留几日,亲自加以指点,无奈,我身畔有一火急之事待办,必须克日登程,以汝等的聪慧才智,只要苦心钻研,不难参悟通彻。再者,虫草雪莲我已于昨夜送交父大侠和父姑娘,请其送往成都以济急用,如此一来,华儿就可不必急着赶回成都,可耐心等筠儿将教务做一妥善的处理后,再一同赶回成都了。关于你俩的终身大事,我已决定绕道成都,会晤老友智禅子,告以详情,由其出面替你俩主持一切。”
  略停,双目之内精光暴射,盯视着剑华,沉声说道:“华儿,从此时起,我将筠儿交付于你,望你善视于她,将来筠儿如有什么不妥之处,我就唯你是问。
  “还有,黑小子暂寄汝处,亦望你善加照顾,此子姓展,奶名龙儿,身世奇惨,有一极重的仇家。关于黑小子的一切,令师比我知之更详,返回成都见到令师一问便知,言尽于此,老夫去矣!望汝等善自珍重。”他说至善自珍重一语时,身形已在数十丈外,接着一晃而没。
  剑华与筠姑娘一个喊了一声老前辈,一个喊了一声苏伯父,两人喊声甫落,雪山大侠的身形已鸿飞冥冥,踪影皆杳。
  两人怀着一腔惆怅,返至洞天崖,一住就是四五天,筠姑娘才将教内的一切事务处理妥当,于昨日才和剑华双骑东下直奔成都疾驰而去。
  上路以来,剑华思前想后,愁闷已极,又感到对不起萍妹妹,同时又怕师父责怪,所以终日愁容满面,郁怀集结。
  筠姑娘聪明透顶,对谷郎的心事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遂择机进言,劝慰谷郎,将心怀放宽,到时候宁肯牺牲自己,也不使他左右为难。
  剑华天性淳厚,筠姐姐的一番软语慰劝,不但未使他心怀放宽,反而更使他愁怀倍增,他真担心筠姐姐到时候真个悄悄离去,那样一来,他还有什么颜面去见雪山大侠。
  筠姑娘见自己的慰劝之语竟没收到效果,怕把情郎急出个好歹,微思之下,趁着路上无人,竟飞身过马,以身相就来转移谷郎的心绪,其真可算是用心良苦,不明底细者,准说她行为不端,放浪形骸,那样就太冤枉这位冰清玉洁的筠姑娘了。
  一个性情高洁,而又孤芳自赏对任何异性不轻抛青睐的女孩子,她那紧闭而娇矜的心扉,一旦被人撞开,其胸中的热情,势将如浪潮汹涌,悉数倾注此人,同时将自己的一切,赤裸裸而毫不保留地献出来。
  筠姑娘对剑华就是如此,所以当她发现华弟弟闷闷不乐愁怀郁结时,芳心深处也罩上一层阴影,并感阵阵绞痛,为了解除华弟弟的愁怀,竟不惜牺牲色相,以身相就。
  两人相依偎在一匹马上,良久,蓦地前面路上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将二人从沉醉中惊醒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前望去。
  只见来路上,扬起满天黄雾,从嘈杂的马蹄声中,约略可以猜测出这一群疾驰而来的马匹,至少在十匹以上。
  筠姑娘悄声对剑华说道:“华弟弟,此时此地,这一群人来得有点蹊跷,要特别留神……”
  说完,娇躯用力一挺,跃离剑华胸怀,轻飘飘地落回自己坐骑,姿势美妙已极。
  那群马来得还真快,就在筠姑娘刚将身形坐稳的刹那,迎面驰来的马群,已离着二人只有十几丈左右,为数还真不少,足有二十余匹。
  因为路狭马多,三三两两并辔而行,距离拖得很长。
  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再加上尘雾弥漫,迎面飞驰而来的马上之人,就看不太真切。
  剑华天性谦和忠厚,见状遂对筠姑娘道:“筠姐姐,我们还是让一让,等他们过去之后,再走……”
  边说边拉紧缰绳,将坐骑驱向路旁缓缓而行。
  筠姑娘对华弟弟之言,颇不以为然。
  她在未邂逅剑华之前,人称冰面观音,由这冰面二字上就可以看出,她的性格是多么自负和高傲,并且身为一教之主,掌握着全教上下的生死大权,处处受人恭敬,从未迁就过任何人,别看她对剑华是那样百依百顺,柔情似水,这又当别论,换言之,是情把她给改变了。
  不过她这种变是有限度的,因人而论,说明白一点,只有剑华才够资格,享有这份万金难买的殊荣。
  所以她虽然满心不高兴,并未提出异议,默默地跟在剑华身后,拉紧缰绳,将坐骑驱向路旁,缓缓而行。
  就在剑华与筠姑娘将坐骑驱向路旁的刹那间,迎面驰来的马群,在最头前的两匹马,已经到了二人面前。
  只见,骑在左首马上之人竟是一位年约古稀,白发苍苍的老太婆。
  骑在右首马上之人,却是一位螓首娥眉,朱颜玉貌,约二十五六岁的少妇。
  这一老一少,均是怒容满面略带隐忧,在经过二人身侧时,这一老一少的神色之间顿时显露出无比惊讶之色,抬起惊疑参半的目光,向两人注视着走出去很远很远,还频频掉首后顾。
  这二十来匹马中,除了先行的两匹马上的是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外,其余的马上则各骑着一名壮汉,他们经过两人身侧时,同样地举起惊愣的目光,向两人注视着,其中并有一二人发出轻微的噫声。
  这种情形落在剑华眼内,他除了感到有点惊奇外,再无其他的想法。
  而筠姑娘就不同了,在这群人马未到之前,她对华弟弟提议让路已是愤愤不平,感到委屈万分,总算看在剑华的份上,勉勉强强地将中路让开。
  现在那些壮汉经过二人身侧时,竟一个个瞪大双睛,向她死死地注视着,以她那种自负高傲的性格,看到这种情形,做何感想?
  一时之间,只把我们这位冰面观音气得花容色变,怒火高涨,银牙咬碎,几次都差一点跃离坐骑,奔向那十几名壮汉乱打一顿以泄怒意。
  可是她几次又隐忍下来,怕的是惹起华弟弟的不满,所以才强抑怒火,垂眸俯视,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马行如飞瞬息而过,而筠姑娘的怒气尚未尽除,伫坐鞍头,向那群已经驰出很远的人马怒视着。
  剑华还懵懵憧憧的,见状以为筠姐姐一定发现了什么碍眼之事,才遥视沉思,遂轻声对筠姑娘道:“筠姐姐,我们也该走了,否则在初更前,怕赶不到麦桑了……”
  筠姑娘闻言,螓首疾转,恨恨地瞪了剑华一眼,叱道:“都是你,平白无故地让我受了一顿肮脏气,以后……”一语出口,她才发觉不对,心里很后悔,所以不等将话说完就急忙顿止,并且很快地将螓首低垂下来,不敢向剑华仰视过去。
  剑华茫然无知地望着筠姐姐,心里画上了很大的一个问号,对筠姐姐突然发怒的原因百思不解。
  筠姑娘垂首默思,对自己刚才的鲁莽举动心里又感愧又急赧,恨不得扑进华弟弟的怀里,痛快哭一场,并求他原谅自己。
  剑华见筠姐姐一语之后,即紧垂螓首,对自己不理不睬,还以为她怒意未消,遂硬着头皮轻声叫道:“筠姐姐……”筠姑娘和剑华的心理,却不谋而合,她也以为华弟弟生自己的气了,所以对自己不理不睬,心里正在急惶……剑华一声筠姐姐,声音虽然是那样低,那样轻,可是听进筠姑娘耳内不啻是仙乐齐鸣,是那样悦耳,那样令她心神振奋,紧垂的螓首,就猛地抬了起来,也许是太高兴的关系,一双大眼里竟蓄满热泪,咽声叫道:“华弟弟……”
  娇躯在语声甫落中,再度凌空跃起,向剑华飞跃过去。
  剑华心胸一宽,认为筠姐姐已转怒为喜,又大张双臂将筠姐姐接抱过来。
  不过,他胸中的疑团就越来越大,无法释然……
  筠姑娘偎伏在华弟弟怀里,只轻叫一声:“华弟弟……”就咽泣成声。
  剑华刚将不安的心绪平伏下去,见状又生误会,双臂用力摇晃着筠姑娘的娇躯,嘴里急惶地问道:“筠姐姐,筠姐姐,你怎么了?”
  剑华这种猴急相,筠姑娘看在眼里,心里感到甜甜的,好像得到无限安慰,一高兴竟噗嗤一声破啼为笑。
  剑华这才又松了口气,暗道:“天下的女人,难道说都是这么喜怒无常吗?像筠姐姐,萍妹妹……”
  他一联想到萍姑娘,心里立时蒙上一层阴影,一声轻叹脱口而出,双腿用力一夹坐骑,顺着官道,向前飞驰而去。
  剑华一声轻叹不仅替自己带来无尽的愁绪,同时也替筠姑娘带来无限的幽怨和满怀心事。
  两人各怀着满腔心事,相对默默无语,只紧紧地偎依在一起,任凭坐骑,急驰狂奔……盏茶之久,麦桑镇已遥遥在望。
  麦桑位于邛崃山的深处,是蜀省西陲的重镇,距离西康省境也不过是一天多点路程,来往川、康两省的商旅,大都在此落脚过宿。
  故而麦桑虽处于群山环抱中,商业情形却一天比一天兴盛,全镇共有几千户人家,大部分以经商为生。
  剑华与筠姐姐,相依偎在一匹马上,在离着镇口仅有一里多路时,筠姑娘才纵回自己坐骑。
  马驰如飞,转眼之间镇口已是在望。
  两人将坐骑放慢,缓缓而行,并凝眸向镇内遥视过去。
  只见,偌大的一座麦桑镇,此刻,竟是鸦雀无声,暗无灯火。
  剑华初经此地,看到这种情形,还认为乡下就是这样;所以并不感到奇怪。
  而筠姑娘与剑华的想法大不相同,她一看就知道情形不对,镇内一定发生了重要的事情。
  因为,她就住在离此不远的雅安,同时,乌龙教在此地还设立着一处分舵,所以她对当地的情形甚为清楚。
  往日,这个时候正是华灯初上,夜市方兴,人群络绎喧声不绝。
  筠姑娘轻声对剑华道:“华弟弟,我看此地一定发生了重大的事情,否则不会如此冷清,等一会儿你看我的眼色行事。”
  天色越发的黑了,黑得二十余丈外的景物都是模糊一片,看不清楚,只能凭经验和揣测来判断周围的情景。
  夜风亦逐渐增强,吹在身上使人感到寒意更浓,四下里寂静异常,只有呼呼的夜风不时飘送过来阵阵细碎的嗒嗒的马蹄声,划被这沉寂而略带阴森的夜空。
  剑华听了筠姐姐的简短叮嘱,神情顿时显得有点紧张,目光灼灼地向四下里注视过去。
  筠姑娘亦和剑华差不多,一双秀目之内精光暴长,向前后左右仔细地搜视过去,以防不测。
  蓦地迎面传来一声低喝:“什么人?请止步答话……”
  筠姑娘与剑华对望一眼,并发出会心的微笑,双双将坐骑停下来,由筠姑娘答道:“我们是路过此处,因天色已晚,欲在此歇宿一夜,明早继续赶路……”
  原先暗中发问之人又接着说道:“两位既是过路的客人,请听在下良言相劝,还是继续赶路,或找一处可暂避风雨的所在将就一夜,不在本镇歇宿为上策……”
  两人又对望一眼,知道所料不差,筠姑娘遂又说道:“我俩是初来贵地,对附近的地理情形毫不熟悉,根本不知道这一带哪里才有这种可暂避风雨的所在……还有,贵处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听兄台的口风,好像在此歇宿一夜,就会有危险上身似的。兄台放心,我们这种终年在外边混的人,一向就抱定吃亏让人忍气消灾的宗旨,本身遇到事情尚且如此,何况旁人的事,就更不敢多加干预了。
  “兄台请看,天这么黑,风又大又冷,我俩自上午至此,为了赶路,从未稍息,人马已是饥累交加,如果遵照兄台良言相劝,继续朝前赶路,不要说人受不了,恐怕坐骑也支持不了多久。所以请兄台行个方便,借给在下两人一席可避风雨之地,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打马上路,绝不替兄台招致丝毫麻烦。”
  原先发话之人并未立即答腔,却传来数人的低语声,好像在商量什么。
  有顷,原先发话之人才又扬声说道:“并不是在下有意为难二位,实因本镇目下正面临着一场随时随地可能爆发的祸事,本镇的长老李大爷怕祸事来临波及无辜,所以才命在下等守候镇口,劝告各位商旅,绕道而行,以免祸发身受无妄之灾。
  “二位既然执意要在本镇过夜而不怕祸发受累的话,就请两位随在下去见李大爷,看他老人家的意思如何。”
  “请两位稍候片刻,由在下张灯替两位引路……”
  剑华与筠姑娘怀着满腹的惊疑,凝聚目光向暗中发话之人望着,而心里却在暗暗地思忖,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暗中发话之人,摸着黑点燃一盏气死风灯,提在手里向二人慢慢走了过来。
  走到剑华与筠姑娘马前,将灯高举过顶,向两人仔细一看,见是一对少年男女,脸上登时显露出无比惊讶之色。
  剑华与筠姑娘借着灯光向此人注视过去,见是一个年约三十左右岁的淳朴壮汉,由其装束和行动上,可以看出此人仅稍谙武功。
  壮汉将两人打量一遍,才将风灯慢慢放下来,并说道:“请两位随我来……”说完,提着风灯直向镇内走去。
  剑华与筠姑娘双双跃下马来,用手揽着缰绳,跟在壮汉身后向镇内走去。
  两人跟在壮汉身后,瞬目向街道两旁打量过去,只见偌大的一座市镇,此时竟是沉寂异常,暗无灯光,街道两旁的店肆都是紧闭门窗,两人走在街上,如同置身无人之境,有种说不出的悚然之感。
  两人就越发肯定先前的料想不错。
  壮汉带着二人经过两三转折,来到一座外貌宏伟的庄院门前。
  壮汉回过头来,对二人说道:“到了,请两位稍候片刻。”
  这名壮汉边说边跨步上前,在两扇大门上轻轻地弹了三下。
  紧闭着的两扇大门应声呀的一响,错开一条半尺来宽的缝隙,一人探身外望。
  替二人带路的壮汉就赶紧趋步上前,在开门之人的耳畔低语几句后,遂转身对二人说道:“请两位跟着尤总管去见李大爷,恕在下不奉陪了。”
  说完,对两人将手一拱,提着风灯向镇外走去。
  两人赶忙躬身还礼,并微致谢意。
  此时,庄门大开,从中走出一位面罩愁容,年约五十余岁的老人来,一身佣人打扮,手里也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老人的身后,尚并排站着两名年轻的壮汉,老人对身后的两名壮汉说道:“你们把客人的马接过来牵往马厩,要多加草料。”
  剑华和筠姑娘略一谦逊,才将马交由两名壮汉牵走。
  老人又对二人说道:“请两位随老朽来。”说完,遂提着风灯直朝门里走进。
  剑华与筠姑娘赶紧说道:“麻烦你老人家啦!”一语之后遂跟在老人身后,向庄内走进。
  两人一路行来,默察庄内的形式。
  只见这座庄院的气派还真够宏伟,两旁屋舍建造得美奂美仑,并且是连绵不断,因是夜晚看不太真切,就是这样,已使人生出富丽堂皇之感。
  越过两座天井,来到一座大厅的门前,那名老管家遂停步不前,转过身形对两人道:“请二位在客厅稍坐,老朽去禀报庄主。”
  说完,遂又向厅内大声说道:“春福,有客来了,你赶紧张灯备茶接待客人,我去禀报庄主。”
  老人交待已毕,遂又对二人说道:“两位,请稍坐片刻,老朽去去就来。”不等二人答话,提着风灯径沿着一条小甬道向后匆匆而去。
  就在老人语声甫落,由客厅里走出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小厮,对二人拱手说道:“请两位里边坐……”
  剑华与筠姑娘也不客气,遂迈步走进客厅,放目四视。
  只见这座客厅长约十丈,宽约五丈,陈设古雅,迎着厅门摆上一张红楠木的条几和方桌,桌旁各摆着四张楠木靠椅,四周的墙上挂满了字画,一盏光线黯淡的菜油灯放在茶几的左端,因灯光太暗,只看到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字画,而看不清楚是出于何人手笔。
  小厮献茶已毕,垂首退向一旁,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不时向两人瞟视过来。
  两人各怀着满腹惊疑,综合一路所见,也猜不出这庄院主人的来历。
  约半盏热茶的工夫,那位老管家匆匆走了进来,两人赶紧起身相迎,老人对二人将手一拱道:“我家主人因身罹微恙,不能亲身来见,甚感愧对,特命老奴代致歉意,尚祈两位涵谅。”
  剑华与筠姑娘互望一眼,筠姑娘对剑华将眼一眯施了个眼色,剑华已会其意,遂急忙抱拳对老人说道:“我兄妹深夜上府打扰,已感不安,你老人家再要如此客气,就更使我兄妹疚愧难安了……”
  老人“呵!呵!”一笑,道:“我家主人现在静室相候,特命老奴请两位移驾前往一晤。”
  剑华又赶紧说道:“礼应拜谒,何敢劳请……”
  老人又呵呵一笑,提着风灯;迈步走出厅门。
  剑华与筠姑娘离坐跟在老人身后,绕过客厅,向后院走去。
  未几三人来至一座精舍门前,老人笑容可掬地立于门侧,躬身让二人先行。
  剑华与筠姑娘对老人略作谦逊,正要举足向室内迈进。
  蓦地,从精舍内传来一串哈哈大笑声,笑声宏亮而浑厚,震得两人耳鼓嗡嗡直响。
  两人神色微变,暗道:“好深厚的内功!此人分明是一内家高手。”
  两人忖念未已,精舍内又传来一苍老之声,道:“两位小友,驾临寒舍,顿使蓬荜生辉,尚请两位小友恕过老朽这抱恙不迎之罪。”语声轻低,但人耳清晰可闻,非有极深厚的内功修为,不能达此境界。
  语声传出,筠姑娘除惊于此人的内功火候深厚外,并无其他的感觉。
  剑华则就不然了,因为他的内功修为本就比筠姑娘深厚,再者他对于那册神医秘籍,已接近参悟通彻的地步,其胸中所谙悉之岐黄医理之术,与神医相较虽远逊不及,但比起一般挂牌行医之士,要胜过千万倍。
  所以当语声甫落之际,他心里就是一惊,暗忖道:“从其语、笑声中,可以看出此人的内功火候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为何运气不均,声带艰涩,分明是气血受阻所致,莫非……”
  两人各怀不同的思绪,鱼贯步入精舍。目光向四周略一浏览。
  这座精舍并不宽敞,长宽不足数丈,却陈饰得简单而古雅,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除迎窗摆放着一张长条书案及数把板椅外,再就是四壁陈设着几具书橱及东端墙下的一张精工雕琢而成的大石床。
  这时石床上盘膝端坐着一位银髯飘胸,年约六旬左右,身材矮小的老人。
  剑华与筠姑娘目光在四周略一巡视,即向老人望来。
  只见这位老人面色红润,目射精光,正向二人颔首微笑,而在其眉间,却凝集着一股愁忧之色。
  老人的身侧,尚立着一位猿臂蜂腰,剑眉朗目,玉颜朱唇,英姿勃发的少年。
  两人刚一步入精舍,即见这少年的星眸之内陡地精光暴长,在筠姑娘的玉靥上瞬视不停,而嘴角也立时挂上一丝极其诡秘的笑意。
  剑华目光触及老人,神色就为之一变,目光灼灼地在老人周身很快的搜视一遍,然后才心有所思地垂眉低目,沉思不语,对少年的特异神色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女孩子们比较心细而敏感,所以少年的神态自始至终都未逃过筠姑娘的双睛。
  她被少年看得是又羞又愤,如果不是有求于人的话,她准会大发娇嗔,就是这样,还恨恨地瞪了少年一眼,微晃,向左移去,娇躯紧紧依偎在华弟弟身侧,对少年根本不加理睬,而芳心深处却暗暗骂道:“好贼徒!有机会非让你知道知道姑娘的厉害不可……”
  少年见状,神色微变,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向剑华恨恨地瞪了一眼。
  少年这种异样神色,一闪而逝就恢复原状,所以剑华、筠姑娘,及老人均未注意到。
  老人略带惊讶地向两人凝视一眼,然后笑道:“老朽因贱躯抱恙,未能远迎,还请两位小友见谅。”
  剑华慌忙拱手说道:“庄主言重了,剑华还祈庄主恕过在下姐弟这冒昧打扰之罪。”
  老人呵呵一笑,举手让坐。
  两人不再客气,移身退坐于书案左端的板椅上。
  老人等两人将身形坐定后,双唇微动,正欲说话,蓦地,神色陡变,变得惨淡已极,向两人凝视一眼,然后勉强提足中气,低哑声音说道:“两位小友远来是客,老朽本应亲身相陪,略尽地主之谊,奈何……”
  老人语声至此,神色之间更显出极为痛苦之状,双唇抖颤,额鬓见汗,已是语不成声……目光向二人歉然一视,又侧目向身畔的少年瞟视一眼,然后将双目轻轻阖上。
  剑华自始至终脸上都溢露着犹疑不决之色,老人的突变神态使他心神一震,微一怔神,就在这微微一怔之际,他脸上原有的犹豫之色尽行消失,回目向身畔的筠姐姐瞟视一眼,身形轻晃,快如风驰电闪般直向老人疾扑过去。
  老人就在这瞬息间,已是气喘如牛,汗沁如浴,脸色苍白如蜡,周身颤抖不已,显然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少年对老人的痛苦神态,先是视若无睹,后才装出一付虚伪的焦急之色。
  剑华扑至老人面前,右手戟立快如闪电,在老人胸前连连点下。将其咽喉、玄朵、针台、期门、心坎诸穴尽行封闭。然后跃登石床,盘坐老人身后,双目轻阖,右掌按在老人的天容穴上。
  筠姑娘在华弟弟身形前驰之际,她亦晃动娇躯接踵而至,护卫在侧。
  少年只顾虚情假意,装出急惶之状,一眨不眨地向老人注视着,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剑华会突然出手,等他觉察时剑华已将老人胸前要穴尽行封闭,并已跃登石榻。
  他见状,神色倏变,变得急怒交加,更露出狰狞之色,右手戟立,夹着一线劲风,径奔剑华右胸期门穴疾点过去,不明真相者还真以为他关心老人情急而为。
  剑华此刻阖目盘坐运力于掌,正展开隔体疗伤的心法,将真力徐徐输入老人体内,此时他是专心一志而无旁骛,对少年的动作及神态,丝毫不察。
  剑华这突然的举动已引起少年的愤怒,故而他连考虑都不考虑,即掌指戟立,直奔剑华右胸期门穴疾点而至。
  少年眼看着自己的掌指,离着对方的期门穴不足数寸时,他心里暗喜,忖道:“小子,这是你自己找的,不要怪少爷我心狠手辣……”
  筠姑娘见状,心里一急,身形一晃,右掌戟立用上十成真力,直奔少年右肋章门要穴疾点过去。
  少年眼见自己这一指就要得逞,蓦感一股锐厉的劲风奔自己右肋章门穴袭至,他心中一凛,顾不得再伤剑华,匆忙沉臂滑足,将身形向左带出数步有余,才堪堪避过那股劲风,伫足侧视。
  只见袭击自己的竟是那位美秀绝伦的少女,俏生生地立在自己与石床之间,杏眸圆睁,向自己怒视着。
  筠姑娘虽然一招将少年逼开,但她想到刚才的危险情形时,心里犹有余悸,暗中叫一声:“好险呀!”
  她对少年的卑劣行为,极为不耻,余怒未消地向少年怒视过去,四目相接,她恨恨地横了少年一眼,并放低声音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少年一接触到筠姑娘两道锐利如刃的目光时,心里顿时狂跳不已,把头紧紧地低垂下来,胸中立时涌上一股愧、恨、愁、伤的复杂心绪,同时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之感,一时呐呐无语地呆立在当地,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叹!
  少年这种失常的神情,不明真相者还以为是被筠姑娘的锐利目光所慑,其实不然,而另有隐情。
  少年这种神情虽也引起筠姑娘的注意,但她此时已将全付精神放在保护华弟弟身上,根本无暇多加揣思,一双秀目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少年并蓄劲以待,心里暗暗想道:“贼徒!只要你敢妄动一下,就让你尝尝姑娘的厉害……”
  筠姑娘与少年相持不动,一个是因感而陷入沉思,一个是蓄劲以待,随时随地准备出手制敌。

  第二十八章:合体排毒
  约半盏热茶之久,倏地一声低沉悠长的嘘气声划破这令人难耐而感窒息的沉寂。
  少年被这嘘气声从惆怅的沉思中惊醒过来,双目陡睁,射出两道异样精光,向老人和剑华扫视过去。
  筠姑娘也从紧张的戒备中松懈下来,将紧贴胸口的芳心,缓缓放了下来,樱唇微启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双目向后斜视过去。
  只见那位老人,就在这短暂的半盏热茶不足之际,刚才灰白的痛苦之色,已消失净尽,只是略呈倦容。
  而华弟弟呢,与老人侧恰恰相反,不但满脸热汗如雨,而且胸前起伏不停,正在运气调息,一看就知是真力消耗过多所致。
  筠姑娘见状,芳心深处一阵针刺之痛,爱怜交加,一双秀目含着两滴晶莹的珠泪,停在华弟弟的脸上,久久都不曾移动。
  剑华经过片刻的运气调息,真力已渐渐恢复,缓缓睁开双目,一眼就看到筠姐姐那种由关怀、爱怜、焦急混合而成的神色,向自己死死地盯视着。
  筠姑娘这种发乎心中,而形于外的真挚之情,使剑华深受感动,一时心鼻交酸,热泪不由自主地涌出眼帘,泪眼模糊地向筠姑娘望着,嘴里轻叫一声:“筠姐姐……”
  筠姑娘见状,芳心大喜,竟破啼为笑道:“华弟弟,你……”
  剑华报之一笑,道:“筠姐姐,我已无妨……”
  身形在语声中跃下石床,举目向老人凝视过去。
  老人恰于此时,陡启双目,用满含感激的目光对剑华深深地注视着,道:“疗疾之恩,如同再造,老朽有生之……”
  剑华急忙打断老人的话,抢着说道:“举手之劳,何足庄主挂齿,再说,以术济人乃是我辈份内之事……”庄主的五绝阴穴,受制过久,虽经在下替庄主打通,但气血已是两损,不宜……”
  剑华的话还未说完,老人的神色已是陡变,语色急促地问道:“小友此语可真……”
  剑华闻语,神色一愣,茫然不解地将头微微一点,心里暗道:“奇怪!从种种迹象看来,此老分明是一位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何以要穴受制而不自觉,这真使人不可思议。”
  老人见状,脸色比以前更加难看,并抽搐不停,其内心的痛苦和激动都在这瞬息间表露无遗。
  他目光散缓地望着剑华和筠姑娘,双唇一动,欲言又止,却发出一声黯然长叹,转脸对那个少年有气无力地说道:“瑛……儿……替我……招待……客……人。”
  老人一语出口,再度向剑华和筠姑娘投以歉然一瞥,然后将双睛慢慢合拢。
  少年趋步上前并强扮笑容,对两人将手一拱冷漠地说道:“两位请至客厅用餐……”说完,不等剑华和筠姑娘答话,径自步出精舍。
  剑华与筠姑娘好像被老人的愁伤神态所感染,胸中也涌上一丝淡淡的哀愁,心情有点沉重,两人互望一眼,默然无语地跟在少年身后,步出精舍。
  两人随着少年来到前厅,一眼就看到客厅中央已摆上一桌很精美的酒席。
  三人略一谦逊即相继入座。
  少年等俩人身形坐定后,又慢慢站了起来,一改先前的冷漠之态,满脸堆上一层令人厌恶的假笑,对二人说道:“师叔抱恙,多蒙两位施以仁术,在下谨代表他老人家略致敬谢之意。”
  在语声中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又替剑华和筠姑娘各满满斟上一杯。
  筠姑娘对少年纵然厌恶异常,但在外表上,并未显著地表露出来。
  所以当少年举杯敬酒时,她还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举杯沾唇,并对少年颔首致谢。
  剑华的全付精神自始至终都放在老人身上,对少年的一切诡异神情根本就没注意到,再者他天性谦和仁厚坦诚,只知以诚待人,毫无防人之心,况且他和少年相识,先后也不过两三个时辰而已,哪有闲情去揣测对方的心意,所以当少年举杯敬酒,他毫不考虑的举杯一饮而并堆笑致谢。
  就在剑华杯酒入口的刹那间,少年的脸上立时闪过一丝得意的狞笑,并下意识地向筠姑娘偷视一眼。
  这时,突然由厅外匆匆走进一名劲装壮汉,在少年耳畔低低一语,即匆匆离去。
  少年的神色微变,沉吟一下,然后对二人拱手说道:“两位稍坐,在下去去就来……”说完,举目又向筠姑娘斜睨一眼,双唇微动,欲言又止,就匆匆离去。
  剑华与筠姑娘互望一眼,筠姑娘突然轻声说道:“华弟弟,如姐姐我推断不错的话,此时我俩已身陷重险……”
  剑华双眉紧蹙,面色凝重地睨视着筠姐姐,而脸上的神色却微微在变,就在这指顾之间,已是脸如死灰,汗如雨落。
  筠姑娘见状,大吃一惊,心神一震,颤声问道:“华弟弟,你……”
  剑华一摆手制止筠姐姐再说下去,接着放目四视,身形一晃扑至一张书案前,随手取过一纸素笺,然后提笔疾书,一挥而成。
  筠姑娘见华弟弟神情突变,此时,她心里的那种急惶非言语所能形容,同时,她心灵深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而这不祥的预兆就应在华弟弟的头上……
  她怀着惊慌的心情,掠至华弟弟身后。
  剑华已掷笔于案,抓起那张书就的素笺,向筠姐姐手中一塞,并将头微微一摇,步履踉跄地步至一隅低眉垂目盘膝而坐。
  筠姑娘急不可待地展开素笺投目一视。
  她这一望之下,顿如高楼失足,彷徨无依,并且心痛如割,花容色变,眼泪夺眶而出,娇躯颤抖不停。
  一向聪慧过人,机智绝伦的她,今天也一反常态,而感六神无主,手足失措,正应了俗语说的,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用这两句话来写照筠姑娘此刻的心情,最恰当不过……
  剑华写了几句什么话?值得筠姑娘如此急惶呢?
  原来素笺上仅书写着他的几句话:
  我身中剧毒,已危迫眉睫,非即时坐息排毒离体不可,否则!险矣,祈筠姐保护在侧,万勿远离。
  筠姑娘自和华弟弟结下合体之缘后,已将自身的一切一切,都无条件地奉献给华弟弟,视华弟弟重逾自己的生命。
  试想,筠姑娘骤睹此笺,内心里做何感想!
  蓦地,一串慑魂动魄令人震颤的厉啸曳空而至,余音缭绕,久久不绝,一听就知发声之人,尚在数里以外。
  此声,将筠姑娘从彷徨无依的复杂心绪中惊醒过来,顿时灵台空明,智朗神清,她这一恢复明智,周身立刻吓出一身冷汗,对自己刚才那种神不守舍的沉思,感到极度不安,暗道:“好险呀!这时如有人暗算华弟弟,那还不是垂手可得。”
  她忖思至此,余悸犹存,赶紧重摄心神,摒除杂念,伸手入怀,取出一围寒光闪闪的圆物,玉腕用力向外一抖,只见一道寒光四射耀眼生辉的长剑,挟着一声龙吟凤鸣的轻啸,临空颤抖不停。
  她手持软剑,俏立在剑华身侧三尺左右处,目光灼灼地向厅门及前后窗口注视着,并不时地向剑华凝视过去。
  她每向华弟弟看一次,心里的剧痛就加深一分,同时,珠泪亦越来越多,扑簌扑簌不停……
  倏地,刚才那声厉啸再度传来,并且是声声相接,由远而近,指顾之间,此声已临厅顶。
  筠姑娘闻声神色突变,双目精光暴长,向厅门及窗口凝视着,心里暗道:“纵然粉身碎骨,也不让贼徒动及华弟弟一根汗毛……”
  她屏息静气,蓄劲以待,丝毫不敢松懈,心里那份紧张连吁气都感到困难……
  未几,她已是香汗津津,沿着香腮涔涔流下,几乎阻碍了她的视线,然而她都忍受下来,不敢稍懈戒备。
  怕的是,敌人趁她拭汗之际而对华弟弟骤下辣手。
  此时,在她的心目中,不晓得有多少敌人围伺在侧,欲对华弟弟不利。
  可是,她始终都没想到自身的危险,好像这些敌人都是冲着华弟弟而来,与自己无丝毫干连似的。
  唉!她真是痴得可怜!
  时间,不声不响一刻一刻地溜走了。
  筠姑娘牙关紧咬,紧紧压抑着心剧烈的跳动。
  她忘记了一切,胸中脑际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保护华弟弟……
  良久之后,她所等待着的那场即将降临的暴风雨,却悄悄地溜了过去。
  因为刚才那声厉啸,又渐渐远去,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玉手轻挥,在玉靥上抹了一把。
  可是,当她略松心神,未及一瞬之际,一幕使她更紧张而更胆寒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原来她突然嗅到一股冲鼻欲呕的腥臭气,同时耳畔响起两声嘶嘶的吹竹声。
  她心神又是一震,循声望去。
  只见厅门窗口,不知何时,出现了几条经寸粗细的赤练毒蛇,红信吞吐,双睛圆睁,一眨不眨地向自己和华弟弟盯视着。
  她知道这种赤练蛇其毒无比,如被咬中,在两个时辰以内,准死无疑,如果仅是出现一二条,她还不怎么惧怕,而此刻的情形又当别论。
  她现在要以一人之力,而保护两人,再说剑华此时等于废人一般,不要说出手拒敌,甚而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况且,毒蛇又是如此之多,她一个应付不当,其后果是可想而知……
  那四五条赤练毒蛇在当地略停,即蠕动着身形,向筠姑娘爬过来,而嘶嘶之声起落不停。
  筠姑娘俯视着那几条剧毒之蛇,心里直往外冒凉气,眼看着数毒蛇一寸一寸地向前接近,而她和华弟弟的安全也就一分一分失去保障……
  这时耳畔突又传来一声其冷无比,而又阴森可怖的嘿!嘿!冷笑声。
  笑声入耳,她立时打了一个寒战,心里暗暗叫苦,可是她不敢移目稍视,怕的是眼前的几条剧毒之蛇乘机突袭。
  发出冷笑之人,在笑声甫落之际,又阴森森地对筠姑娘说道:“贱婢听着,老朽本不屑与尔等后生晚辈一般见识,只因你这一双小狗男女,胆敢破坏老朽的计划,逞强替此间主人医伤。要是依我往常性格,早命守洞灵蛇将尔等噬咬而死,今念在尔等年幼无知,既往不究,速背负小狗远离此庄,从今绝口不提此事,否则!哼,老朽挥手之间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筠姑娘虽在这紧张关头,她那高傲的天性并不稍减,如不是为了华弟弟的安危,她早破口大骂了,但此时仅气哼哼地哼了一声。
  厅中现身之人见状,张口发出一串如夜枭悲鸣的桀桀狂笑,道:“贱婢这是你自寻死路,不要怪老夫手辣心狠……”
  语声甫落,筠姑娘根本没看到这自称老夫之人长的是什么样子,只见,围伺在侧的几条赤练毒蛇,竟一齐飞纵而起,如怒矢疾驰般向她和华弟弟飞扑过来。
  筠姑娘被情势所迫,遂气沉丹田,力贯剑身,手中软剑顿时舞成一道剑幕,将自己和华弟弟笼罩起来,这样才算暂时遏止那数条粗如儿臂的赤练毒蛇的进袭。
  然而,那数条剧毒的赤练蛇经人饲养已通灵性,见无机可乘,竟纷纷停顿身形,盘成蛇阵,鼓着一对绿光闪烁的圆睛,一眨不眨地向前盯视着。
  想不到这数条软体毒物,竟懂得以逸待劳,伺机而动。
  筠姑娘见状,心里不禁叫苦不迭,暗道:“照这样相持下去,自己终有一时会筋疲力尽,那时……”
  她不敢再想下去,此时她心里的那种急苦,非言语所能形容。
  未几,她连急带累,已是香汗涔涔遍体生津,手中的软剑,已渐渐缓慢下来,檀口之内发出吁!吁!的娇喘声。
  那数条剧毒的赤练蛇见状,遂不约而同地松散蛇阵,身躯略为蠕动,如怒箭离弦般直奔筠姑娘和剑华标射过去,而嘶嘶之声较前更厉更频。
  筠姑娘心里一凛,手中软剑不得不重鼓余勇舞动加快,这才又暂时地转危为安。
  可是这并非长久之计,只要她略露空隙,那几条赤练毒蛇就会乘机扑袭过来。
  弄得她防不胜防,情势越来越严重,眼看着二人即将身遭不测时……
  蓦地一条金光闪闪的细小身形,挟着一阵低细的吱吱鸣叫声,由剑华身侧疾射而出,径奔一条刚将身躯跃起,蓄势疾扑过来的赤练蛇飞射过去。
  只听一声凄厉的吱吱惨叫声,接着又听到叭哒一声。
  一条粗如儿臂,长约数丈,周身红光闪闪逆鳞密布的赤练毒蛇,临空坠落下来,在地面上一阵急剧的挣扎蠕动,即慢慢静止下来,最后竟一动不动,看样子已经死了。
  那条金光闪闪的细小身形,出人意外的迅捷、灵活,行动如风,一举得逞之后,身形临空一弓一顿,慢慢地落回地面,现出身形,原来是那条小金蝮。
  踞地昂首,红信吞吐,一对殷红色的圆睛之内精光暴射,向另外几条赤练毒蛇盯视不眨,嘴里不时地发出一两声轻而细的吱吱鸣叫声,样子既顽皮又神骏。
  这时筠姑娘已顿止身形,睁着一双惊喜交集的大眼向小金蛇注视着,内心里对这小东西充满了喜爱和感激,并暗暗想道:“真糊涂!怎么竟把金蝮给忘了,要是早一点把它给放出来,岂不省掉许多麻烦……
  其余的几条赤练毒蛇,就在金蝮出现同伴惨毙的瞬息间,凶威顿敛,不约而同地齐齐后蹿,拥挤一隅,身躯颤抖不已,露出无比惊恐和畏缩之态。
  筠姑娘向小金蛇注视有顷,才移动目光向前搜视过去。
  群蛇惊惧之态,尽入眼底,她见状心里又惊又喜。
  惊的是,小金蝮果如蛇魔所云,具有慑服群蛇之威。
  喜的是,自己和华弟弟身畔有了此物,今后再不畏惧毒物的侵袭……
  她惊喜之情未已,突然间想起刚才指挥这几条毒蛇扑袭自己和华弟弟之人,为什么这半晌没听到他一丝声息呢?
  目光在忖思中向左右掠视过去,目光掠至厅门时,她立时打了个寒战,一股冷气沿脊而升,并差一点惊叫出口。
  原来迎门伫立着一个骨瘦如柴,年约六旬左右的老人,脸色苍白,长发披肩,双目深陷,从中射出两股惨绿的精光,一眨不眨地向小金蝮注视着。
  猛然一看,就好像是从棺木中爬出来的一具僵尸,伫立在厅门,令人一望而生寒意。
  所以筠姑娘才生出惊悚之感,此人向小金蛇盯视一阵后,才移动目光向筠姑娘望来。
  四目相交,筠姑娘只感此人的两道目光,锐利如刃,其冷如冰,不禁又连连打了几个寒战,连带内腑各处,都冒出一丝凉气……
  此人在筠姑娘的娇靥上扫视一眼,嘴唇一动,未语先发出一串阴恻恻的冷笑,道:“无知贱婢,胆敢伤害老夫的守洞灵蛇,将尔等锉骨扬灰,亦难消老夫这心头之恨……”今念在你年幼无知又非亲身所为,情有可原,老夫也不为已甚,放尔等一条生路,将金蝮留下,背着小狗尽速逃命去吧!”
  筠姑娘对老人虽生怯意,但她生性高傲倔强,遇事宁死不屈,再看华弟弟行功正值紧要关头,此时如稍加移动,不但前功尽弃,并且会因此招致剧毒人心的杀身之祸。
  她心意至此,顿时义愤填膺,秀目一瞪,正准备反唇相讥过去。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剧的嗒嗒马蹄声,其中还夹杂着一阵嘈杂的人语声……
  老人闻声神色微变,一怔之下,双肩一晃,身形快如风飙电闪,直奔姑娘欺了过来。
  同时右手戟立,左手箕张,一招两式,疾奔姑娘胸、靥抓点而下。
  筠姑娘见状,冷哼一声,软剑临空一抖,发出一串刺耳的嘶嘶之声,同时剑身由合而分,由分再分,立时化成千万把寒光闪闪的利剑,一齐指向老人。
  老人的神色又是微变,怒声道:“贱婢!你这是找死……”
  右手原式不动,疾点筠姑娘的气海穴。
  左手在语声乍起未落中挟着一股劲风,改抓为按。
  筠姑娘心头一震,陡感一股重逾千钧之力将手中软剑紧紧抵住,并且越来越重,手中宝剑几有脱手飞坠之势。
  同时老人疾点而至的右手就在这瞬息间,离着她的气海穴仅有数寸之遥。
  眼前的形势,只把她吓得花容失色,芳心狂跳,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其貌不扬的老人,不但功力深厚得惊人,而其出手之快捷诡异为她生平所少见。
  她虽然惊骇万分,却能沉着应付,相度情势身形微斜,将老人当胸点来的一指完全避过,接着暗中毕集全身功力运贯右臂,将软剑硬从老人的掌力下撤了出来。
  老人见状,神色微微一愣,接着阴恻恻地一声冷笑,身形一晃,快如败絮飘风般又奔筠姑娘扑了过去。
  筠姑娘惊魂甫定,伫足稍息,但她暗中却不敢稍有松懈戒备,因为她心里有一最大顾忌,那就是保护华弟弟的安危。
  此刻,她若不是为了保护剑华的话,依她目前的功力来论虽不是老人的敌手,但也绝不致于一招之下就呈败相,这是她心神不能专注之故。
  老人晃动身形,正欲再度向筠姑娘欺身而进之际……
  蓦地,夜空传来几声凄厉的长啸,并且是声声相接,听声辨意,可以听出发啸之人不是身受重伤,就是陷身险境情急而为,发啸向同伴告援。
  老人闻声脸色顿时为之一变,并略露惊慌之状,突将前扑之势改为后掠,夺门而出,循着啸声飞扑过去。
  这时筠姑娘才算惊魂乍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想起先前的惊险情景,心里余悸犹存,不寒而栗。翠袖轻挥,将粉靥上的汗水拭掉。
  举起一双充满了关怀和忐忑不安的大眼,向剑华睨视过去,心里暗暗想道:“不知华弟弟现在情形如何,是否已将剧毒迫出体外……”
  目光到处,只见华弟弟神态依旧,比先前并无丝毫好转,脸色、气息依然是那样苍白、浊粗,浑身汗浇如雨,连周围的地面都被染湿了一大片。
  她见状,热泪不由自主地又夺眶而出,如果不是怕惊扰剑华的话,她准会咽泣成声;睁着一双泪眼模糊的大眼,痴痴地向剑华呆望着,心里生出阵阵绞割之痛……
  这时原先那阵杂乱而无节奏的嗒嗒马蹄声,就在这短暂的顷刻间已由远而近驰进街镇。
  这阵急剧的马蹄声,使她猛然一惊,赶紧摒除杂念,再度凝神以待,目光不停地在厅门和窗口扫视着,而心里却暗暗思忖道:“自己今天怎么这样不中用呢?一点点事情都会使自己心惊胆战,失魂落魄”
  此时,那阵马蹄声突然静了下来,只偶尔听到一两声唏呖呖的马嘶,从马嘶声中可以听出群马就在庄前顿止下来。
  她心里一愣,暗道:“难道这些人,都是奔此庄而来的吗?用意又何在呢?”
  果如她之所料,就在她思忖未已之际,前进院落突又传来一阵杂乱的步履声,不过却没听到一丝人语。
  她现在就好像是一头惊弓之鸟,无论何处发出些声息,她都会悚然一惊,这阵杂乱的步履声就更使她担上一份心事,心扉紧扣,竖耳倾听。
  那阵杂乱的步履声越来越近,而她的心扉就越发地紧紧扣合在一起,并且慢慢向上升,几有夺腔而出之势,她下意识地紧闭双唇,好像这样就可以暂阻心房跳动而出之势。
  还好,这阵杂乱的步履声只在厅前略停,即沿着厅左的小甬路向后进院落走去。
  她这才略舒紧张之怀。
  由剑华中毒时起到现在为止,先后也没有一盏茶的工夫,可是,在筠姑娘看来,就好像经过了几十年一样。
  剑华经过片刻的运气逼毒,已是大功告成,心里暗叫一声“好险呀!”轻启双目向外望去。
  只见筠姐姐黛眉紧蹙,一脸的愁急之状,正目光不眨地向厅门和窗口盯视着。
  他心里一阵歉然,缓缓站起身形,走至筠姐姐身侧,低叫一声:“筠姐姐……”
  筠姑娘因心神过于紧张,连剑华走近她的身侧都没能觉察。故剑华对她一声低呼,反而把她吓了一跳,娇躯疾转,这才看清楚真相。
  心里顿时欣喜万状,咽声低呼道:“华弟弟……”
  娇躯在呼声甫落之际已扑进剑华怀里,激动得竟咽泣成声。
  剑华双臂紧揽着筠姐姐堪折的纤腰,一时之间也是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个人就这样紧紧地相依偎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倏地,后进院落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吼,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里,这声惨吼,显得格外凄厉刺耳。
  两人同时悚然一惊。
  筠姑娘睁着一双充满惊疑的大眼向华弟弟仰望着。
  剑华亦是惊疑满面,正怔怔地竖耳倾听。
  此刻,筠姑娘刚才那种由狂喜引起的激动情绪已渐渐地平静下来,同时神智已恢复正常,她略加沉思,即对剑华低声说道:“华弟弟,从种种迹相看来,分明是有人于欲不利此间主人,我们本着江湖道义,应助其一臂之力,不过不能贸然行事,要先将是非曲直弄清楚,以免助纣为虐,铸成大错。”
  剑华向筠姐姐深深地注视了一眼,然后将头一点,道:“筠姐姐,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先隐身暗处,以观究竟再做决定……”
  筠姑娘偎依在剑华胸前,甜甜一笑,螓首微点,玉手一拉剑华,轻声说道:“华弟弟,事不宜迟,走……”
  走字出口,两人已晃身出厅,目光流转,向四周略一审视,即掠登屋脊,直奔庄后扑了过去。
  两人展开身形,疾驰飞掠,远远望去,就好像是两头巨禽凌空飞翔,忽高忽低,轻灵迅捷不带声息,姿势美妙已极。
  就在剑华与筠姑娘疾驰之际,夜空突又传来一声较先更凄厉的惨叫声。
  其声之惨使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两人各怀着震惊的心情,循声扑去,并凝聚目光,向前扫视过去。
  只见,数十丈外,最后一进院落里,灯火明亮,如同白昼,但却是鸦雀无声,只闻呼呼的夜风,点缀着这死寂的夜空……
  蓦地,一声震颤心弦的桀桀狂笑从灯火辉煌、明亮如昼处传来。
  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里,此桀桀狂笑显得格外阴森刺耳,令人顿生悚然之感。
  剑华双眉微蹙,默然寻思道:“好深厚的内功,但是笑声狂傲不群,此人定非良善之辈……”
  筠姑娘亦有此感,俏目微眨,向华弟弟瞟视过去,看见华弟弟那付蹙眉沉思之状,已猜出他的心意,遂轻声对剑华说道:“华弟弟,刚才发笑之人,就冲着那种桀狂的笑声,定非良善之徒,少时,如果需要动手的话,我劝你还是收起那付慈悲心肠,放手去干,因为如除恶不尽的话,会……”
  筠姑娘语声至此,倏地戛然而止,一双明亮而澄澈如水的大眼里充满了疑询之意,向剑华睨视着,看神色好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件感到奇怪不解的事情。
  双目在剑华脸上睨视有顷,才疑惑不解地问道:“华弟弟,刚才,你真的中了剧毒?”
  剑华被筠姑娘没头没脑的一问心里登时一怔,茫然不解地向筠姐姐望过去,而不知道她问这句话的用意何在,是怀疑自己说谎吗,抑是别有用意?他虽然感到筠姐姐这句话问得有些唐突,但他心里并未生出丝毫责怪之意,并且点首示答!
  筠姑娘,确实没有丝毫怀疑剑华说谎之意,而是对其中毒之因,感到百思不解……
  因为她和华弟弟始终形影未离,要说华弟弟中毒的话,自己应当看出一点迹象才对,然而,自己不但未看出一丝端倪来,甚而连华弟弟于何时何地中的毒,自己都丝毫未察。
  这就难怪她感到惊疑了,在此之前,她因心神特别紧张及特别欣慰之故,遂将这个问题暂时地淡忘下来。
  等到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时,那个百思不解的疑问,遂再度涌现于脑际,不由自主地又对这个疑问,加以深思。
  由于心神不集中之故,才脱口向剑华询问中毒之因。
  现在她见华弟弟点首示应,遂又问道:“在什么地方中的,事先我怎么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剑华轻声答道:“在客厅……”
  筠姑娘等剑华厅字出口遂又急急问道:“是怎么中的毒?又是……”
  剑华微思之后,才又应道:“酒里有毒,至于何人所为,我一时尚不敢断定……”
  剑华话声甫落,筠姑娘立时恍然而悟,嘴里一声轻噢,并且自言自语地说道:“一定是他干的……”
  剑华直到现在,还没想出在酒里下毒,欲加害自己之人是哪一个,不过照情形推断,不是那少年,就是此间主人。
  现在听筠姐姐自言自语地说道:“一定是他干的……”心里遂暗暗寻思道:“他,究竟是谁呢?”
  遂对筠姑娘问道:“筠姐姐,他是谁呢?”
  筠姑娘盯视着剑华,咬牙说道:“一定是那个少年干的,因为他意有所图,并且是为了……”至此戛然而止,秀面无缘无故地飞起两片红晕,娇羞无限而又略带疚愧地向剑华睨视一眼。
  刚才是筠姑娘疑虑不解,现在又轮到剑华了,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少年为什么要加害自己,遂又向筠姑娘问道:“筠姐姐,我和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什么要加害我呢?”
  剑华这一问,使筠姑娘甚感为难,照实说吧,又羞于出口,不说吧,又怕华弟弟起疑心,迟疑了半天,她才避重就轻地说道:“我也不过是凭空猜想而已,还拿不太准,还是暂时不说出来,让你多闷一会儿。”
  说完不等剑华出声,即格格一声轻笑,双肩一晃,越过剑华,向前飞驰过去。
  剑华双眉一皱,怀着满腹疑团,亦加快身形,直奔筠姐姐追了过去。
  以两人的功力火候,身形起落之间,已驰临那处灯火通明的院落。
  两人不敢贸然现身,遂隐于暗处向下俯瞰过去。
  只见,屋下是一块宽敞的练武场,细砂铺地,约有半亩大小。
  此时,在练武场的东边,一排并立着三个装束特异,目蕴精光,两太阳穴高鼓的老人,脸上均露出冷傲之色。
  在此三名老人的面前,约十数尺处盘踞着四五条儿臂粗细数尺长短,周身红光闪烁的赤练蛇,仰首吐信并不时发出嘶嘶的声响,状极狰狞,令人一望而顿生寒意。
  在练武场的西边,黑压压地散立着一大群人,为数总在二三十名之多,其中就有此间主人及其二人在途中所遇到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和那名姿色秀丽的少妇。
  而这些人一个个均怒形于色,但是却掩饰不住内心里的忧惧之意,齐齐向那四五条赤练毒蛇盯视着。
  东西遥对,中间相距不足十丈,双方都是默然而立,缄口不语,只偶尔互相瞟视一眼,看情形好像是僵持不下,但无交手迹象。
  剑华与筠姑娘见状,两人均感疑惑不解。
  这时,那三个装束诡异的老人中立在下首的一个,突然发出一串低沉的冷笑,然后阴恻恻地说道:“李庄主,你要知道,我们老哥仨,也是奉命行事,出于无奈,还请阁下多多包涵……”
  稍停又继续往下说道:“如今兼旬之期已届,阁下究竟作何打算,是行,是不行,希望阁下痛快地说一声,老朽等也好向我们山主复命……”不过,我看在武林同道之谊的份上,奉劝阁下要慎思而行,不要逞一时之勇,而招致杀身之祸,到了那个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微一沉吟,又继道:“再者,我们山主已言明在先,借用贵庄订以百日之期,限期一到必定实践诺言,并且负责不损毁贵庄的一草一木。”
  那位老庄主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向三名老人看了一眼,然后沉声说道:“三位的盛情老朽是感激不尽,关于借用寒舍一事,本来是没什么,无奈我有难言之隐,对贵山主的谕命实难遵从……”
  这位老庄主的语音甫落,刚才发话的老人双目陡睁,两股似电的精光从中射出,紧紧盯视着他,嘴里发出一连串桀桀狂笑,其声之厉,犹如夜枭悲鸣,直冲云霄,历久不散,震得人耳鼓嗡嗡发响,接着厉声说道:“李桐荪,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换言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今夜我若不让你口服心服,跪地求饶,甘愿迁让此宅的话,我五指追魂张为然,从此隐姓埋名,再不踏入江湖半步……”
  剑华与筠姑娘隐于暗处,目光灼灼地向下注视着。
  看出那三名神色冷傲,装束诡异的老人均是功力深厚的内家高手。
  两人从双方的谈话中业已听出事情的端倪,同时也使二人感到惊异万分。
  剑华此时不仅是惊疑,甚而有点激动。
  原来他曾听师兄凌聪吉提到过与自己父亲有过命之交的一位前辈大侠,人称燕山一叟李桐荪。
  自那次谈话之后,他就将这位从未晤过面的李伯父牢记于心,并生出无限的亲切之感及殷切的盼望能够看到这位李伯父。
  造成他这种心理的原因很简单,适时他感怀身世的飘零,思慕亲情之心太切,下意识里想从这位李伯父的身上,间接地获得一点平生从未尝到过的天伦之情。
  唉!剑华这种心理虽有点天真和幼稚,但仔细推究一下,就不会觉得可笑,相反的会生出同情之心。
  试想他骤闻此间的老庄主也叫李桐荪时,心里作何感想。
  而筠姑娘所惊疑的是老人口中的山主。
  因为她从父亲和雪山大侠口里,得悉在这邛崃的深处,隐居着一位介于正邪之间的江湖高手,此人功力之高,就目前武林中一般高手来论能与其抗衡者,也不过几人而已,就连雪山大侠都要略逊一筹。
  而使人感到不解的是,此人手下网罗了不少高手,其自称山主,但从不出山作案,而深居简出,其隐居于此的真正用意就不为外人所深悉。
  雪山大侠与八手仙猿也仅知此地附近,隐居着这么一位武林人物,而此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那就不太清楚了。
  所以每当她纵骑出游时,其父八手仙猿必定严加告诫,不许她轻举妄动而招来麻烦。
  现在她见那三位老人对他们口里所说的那位山主露出毕恭毕敬之态时,才使她联想到父亲和苏伯父所提到过的那位介于正邪之间的武林高手,遂暗忖道:“老人口里的山主,就是那位武林高手吗?看来其强借此庄,定有不可告人……”
  她忖思至此,突见此庄的主人脸色骤变,接着仰天一声哈哈大笑,笑声劲厉而宏亮,一听就知是怒极而发,笑声一住即对那三名老人厉声说道:“老夫敬重三位是客,所以才温言相向,以礼接待,然而像你们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实不配踏入本庄一步,现在我也不为已甚,给尔等一条生路,火速离去,从此以后尔等如胆敢妄窥本庄一眼,斯时就别怪我李桐荪翻脸无情。”
  那三名老人闻声,只气得脸色数变,须发皆张,三人六只眼睛,一齐盯向李桐荪,嘴里发出阴森森的嘿嘿冷笑,居中的那名老人在冷笑甫落之际,接着发出一声低细的轻啸。
  数条赤练蛇,在老人低啸声中,竟一齐松开蛇阵,身形一躬,势如电闪,直奔李桐荪这班人飞扑过去。
  环立于老庄主李桐荪身后的一干人等见状,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纷纷向四周散开。
  老庄主李桐荪见状,神色微变,瞬息又恢复原状,一声冷哼,双掌高提过胸,掌心猛翻,迎着那数条赤练蛇缓缓平推过去。
  两股凌厉的掌风应推而生,直奔数蛇推扫过去。
  那数条赤练蛇,飞扑之势既疾而猛,与李桐荪的掌风碰个正着。
  这几条软体毒物虽是通灵之物,但是怎么能够和李桐荪修为了已有数十年之久的内家掌力相抗衡。
  只听“吱!吱!”的惨叫声中,一条条长大红影,满空飞舞,如断线的风筝翻翻滚滚直飞出数丈以外,才啪哒啪哒地坠落地面。
  李桐荪一招得手,而分立于他身侧的那位老婆婆和那位少妇,也举掌吐劲将由两侧飞过来的赤练毒蛇击落地面。
  那几条赤练蛇被击落地面,经过一阵蠕动挣扎和哀鸣,又重新盘成蛇阵,向老庄主李桐荪盯视过来,并无丝毫受伤的样子。
  李桐荪见自己那么深厚的掌力竟未能将几条毒蛇击毙,仅是略受轻伤而已,心里不禁大吃一惊,这时他才知道眼前的几条毒蛇,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容易对付。
  三名老人见状,脸上竟无动于衷,嘴里冷哼一声,居中的那名老人张口又发出两声一长一短的低细轻啸。
  几条赤练蛇又在老人啸声中,松散阵蛇,身形齐齐凌空飞起,再度奔老庄主李桐荪飞扑过来。
  不过,这次飞扑过来的情形与前次相较就大不相同。
  只见满空红光闪闪的细长身影,有的高,有的低,有的快,有的慢,蜂拥而至。
  李桐荪万万没有想到,这几条无知的软体毒物,会如此有灵性,竟懂得避重就轻。
  此时,他心里的那种急惶,非言语所能形容,暗道:“情势所逼,非冒险一试不可,否则,全庄上下将尽受其害……”
  心念未已,右掌凌空拍出一掌,略阻群蛇飞扑之势,然后伸手夺过少妇持在手里的宝剑,并对身旁的两人沉声说道:“后退……”
  身形在语声中一晃,迎着几条满空飞舞的赤练蛇飞扑过去。
  一幕亘古罕见的奇景展开来。
  飞驰,将数条赤练毒蛇逼得团团乱转,而嘶嘶之声就更不绝于耳。
  可是,尽管李桐荪展开身形,将数条赤练蛇逼得团团乱转,却无法伤及群蛇的一丝一毫。
  “像这样相持不下,终有一时会力不从心,那时就危险了……”
  他越想越胆寒,立时冒出一身冷汗,然而他又不能停手稍息。
  因为,只要他一露出空隙,群蛇会前仆后继,乘虚而入,向他扑噬过来。
  那几条赤练蛇为什么会如此厉害?在此之前要不是金蝮及时现身的话,筠姑娘就差一点吃了大亏。
  别看每一条仅有儿臂粗细,其实,都是数百年以上的罕见毒物,又经人饲养,已通灵性,不但身蕴剧毒而且皮韧骨坚,普通的兵刃休想伤害它们一丝一毫。
  李桐荪连急带怕,心里惧慌已极,由于心神不宁之故,功力就打了折扣,而空隙百出。
  眼看着李桐荪已危迫眉睫,左侧屋脊突然传来一声犹如龙吟凤鸣般的啸声,接着就看到一条人影挟着一道耀眼生辉的金虹自空而降,其势快如风电交驰,陨星倒泻,就在众人惊愣之际,此人已飘落当场,金虹闪处已连诛两蛇,接着身形轻晃,直奔正在向四外飞逃的群蛇衔尾追去。
  其中有一条逃慢了一步,被现身之人手起剑落劈成两段,而步上同伴的后尘。
  事起仓促,三个老人只感人影一晃,金虹连闪,自己千辛万苦,花费了无数心血方饲养有成的赤练灵蛇,被来人举手投足之间就连诛数条,心里既痛惜又愤怒,睁起凶光暴射的双睛,向现身之人怒视过去。
  目光到处,三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噫,并很快地相互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目光,如不是亲眼所睹的话,他们三人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
  居中的那名老人不仅是惊疑而且有点骇惧,他怀疑自己所见非实,双目惊愣地向前呆视着,心里却暗暗寻思道:“这不可能是真的,此子明明服了本门的五毒断魂散,此散其毒无比,除本门的解药外,可以说无药可救……”而此子竟若无其事,好像未曾服食该散一样。这真不可思议,难道此子已练成金刚不坏之体?”
  原来突然现身诛蛇之人就是剑华。
  他隐身暗处,本意是想静观究竟,等将谁是谁非弄分明以后,再决定自己的行动。
  孰料,一声李桐荪将其蕴藏在心里为时已久的孺慕之情给勾引起来,由于先入为主的观念,心绪激动异常,使他对这位李桐荪,从下意识中产生出无比的亲切好感。
  所以就在李桐荪危迫眉睫之际,才晃身而下,并力歼数蛇。
  筠姑娘也和剑华一样,心存先人为主的观念,认定这三名老人均是父亲所说的那位武林高手所蓄养的爪牙。
  其中之一虽曾驱使赤练毒蛇欲加害自己和华弟弟,但为了避免招致无谓的麻烦,故而才强抑怒意,并准备将心意告诉华弟弟,不要他贸然行事。
  然而剑华就在她暗自思忖之际,已飘身而下。
  她见状心里一惊,急急地低声说道:“华弟弟,不可鲁莽……”
  右手在语声中向剑华疾伸过去,想及时拉住他,可惜剑华的身形太快,她一把捞了个空。
  只见华弟弟的身形快如陨星倒泻,瞬息间就飘落地面,立即展开身手,在举手投足之间,就连诛数蛇。
  这种情形把筠姑娘看得黛眉紧蹙,芳心狂跳,并暗暗叫苦。
  此时,那位李老庄主双目之内充满了感激之意,向剑华望着,双唇一动,低声说道:“小友的仁心侠举使老朽两世为人,此恩……”
  剑华不等老人说完,即急忙插嘴说道:“举手之劳,何敢劳老前辈挂齿,倒是老前辈阴脉初解,真力未复,不宜劳动,您请至一旁稍息,一切事情由我来处理……”

  第二十九章:三鸟翱翔
  剑华此时已认定眼前的老庄主就是自己的李伯父,所以心绪较前就越发激动,对自己的行为,认为是份内之事,而义不容辞,所以才毫不考虑地将事情包揽一身。
  李老庄主闻声为之一怔,暗道:“这孩子的侠胆义肠,实令人钦敬万分,就是……太鲁莽了一点,将来终有一天会吃大亏……”
  而隐于屋脊的筠姑娘,她万也没有料到华弟弟会如此鲁莽,不问青红皂白,一口将事情包揽下来,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嘴里轻声骂道:“大傻瓜!大傻瓜!”
  那三名老人经过片刻愣忡之后,面色才稍稍缓和下来,其中站在最下首的一个脾气较另外两个要暴躁得多,他虽然看出剑华胸怀绝学,功力非凡,但暗忖凭自己数十年的内功修为,就不相信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同时胸中的怒火亦越来越旺盛,不容许他多作思考,所以不等另外两个同伴有所表示,身形一晃,挟怒而出,在剑华面前数尺处顿住身形,双目凶光暴射,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剑华,未语先发一串阴恻的冷笑,道:“小狗贼,好大的口气,一切事情由你来处理,真是大言不惭,就凭你这乳臭未干的东西也配?今夜老夫在二十招之内,若不取你的狗命,从此不叫五指追魂……”
  身形在语声中一晃直奔剑华欺身而进。
  同时左右两手,均是并拢如戟,挟着两股锐利的破空之声,一上一下奔剑华的章门、天柱两大要穴疾点而下。
  剑华天性忠厚,他虽然将事情包揽下来,但并未存着以武力解决事情的心意。
  所以老人的厉色恶言,并未引起他的怒意,只略感气愤而已。
  至此,委屈求全的心念,他还奢存于心。
  双膝微弯,身形向后滑出数步有余,轻轻避过老人的一招两式,嘴里并急急说道:“老前辈……”
  老人虽然是挟怒而出,但他到底是久历江湖,见多识广,剑华现身时所施展的身法,已使他大吃一惊,看出此子年纪虽轻,而功力却是不凡。
  所以他欺身进招,未存丝毫轻敌之心,而尽全力施为。
  现在见剑华身形一晃,就使自己的一招两式完全落空,身形之快出乎自己所想象,心里就更是惊上加惊,嘴里勉强冷哼一声,装出满不在乎的神色。
  身形一晃,如影随形,又奔剑华扑了过去。并将自己赖以成名的大千掌法全力施为。
  只见他的身形飘忽不定,忽东忽西,围着剑华团团转。
  而双手也是掌指并用,忽掌,忽指,远拍近点,眨眼之间,连着攻出四五招。
  若是换了根基稍差之人,恐怕早已伤在老人的一阵疾攻之下。
  在这种情形下,就显出剑华的功力来了。只见他的身形,轻如败絮飘动,在老人的掌指之间进退自如,从容不迫。
  老人的攻势虽然沉猛劲疾,但是休想伤及剑华的一丝一毫。
  这种情形,只把所有在场之人,看得目瞪口呆,原先他们也只看出剑华身手不弱,而万万没有想到,这其貌不扬的少年竟有如此超绝的身手,其所施展的身法,除了隐身屋脊的筠姑娘认识以外,其余的就再没有一人能够认出剑华所施展的身法。
  原来,剑华所施展的身法,就是雪山大侠赖以成名的奇门幻步,他学会尚不足一旬,还不太纯熟,否则,就更令人吃惊。
  那个与剑华过手的老人,他是越打越心寒,因为有几次他的招式用尽,空门大开,剑华如不是心存仁厚的话,他再多几条老命也丢掉了,而剑华都轻轻放过,不予理会。
  隐身屋脊的筠姑娘,将一双秀目睁得大大的,向下一眨不眨地盯视着,芳心深处是忧喜参半。
  喜的是华弟弟在短短的数日里,竟将此武林绝技练成,从此可以傲视江湖,连带自己也跟着感到光荣。
  忧的是,这三名老人若真是那位武林高手所蓄养的爪牙的话,那后果实在堪虑。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劲厉的长鸣,而在这长鸣声中却夹杂着两声令人悚然而栗的厉鸣,其声之难闻,无以伦比。
  剑华闻声心里一震,暗道:“墨儿厉鸣示警,其因何在?”
  身形在思忖中猛地向后滑出一丈有余,接着沉声说道:“住手!”
  剑华这声沉喝,还真有效力,与其过手的老人闻声一震,身形本能地顿止下来,并惊愣地向他望去。
  他也不理会老人的神情如何,随即仰首发出一声长啸,目光向天空搜视过去。心里暗暗寻思道:“墨儿这声长鸣,异于寻常,分明是怒极而发,难道它遇到危险或遭遇强敌了吗?”
  他一边暗暗寻思,一边向半空搜视过去。
  由于星月暗淡无光,视界受阻,天上的情景根本看不太清,这种情景使得他心里很焦急,暗暗替墨儿担忧,不禁张口又发出一声长啸,啸声甫落,头顶才又传来墨儿的厉鸣声。
  他闻声心里一喜,知道墨儿无恙,遂急忙移动目光循声搜寻过去。
  隐隐约约地看到半空里有一黑一白两团影子,正翻翻滚滚追逐不休。
  这是在晚上,看不太真切,要是换在白天,则定是一幕亘古罕见的奇景。
  剑华仰首上望,目光随着那黑白两团影子移来移去,他知道,那团黑影毫无疑问的是自己的墨儿,而另外那团白影当也是一只飞禽。
  不过他心里感到异常惊奇,因为那团白影,看起来要比墨儿小一倍不止,可是却灵捷异常,与墨儿追逐缠斗,并未露出丝毫败象。
  剑华仰首上望,心里却惊奇地思忖道:“墨儿的威猛,自己是清楚的,力大无穷,能生裂虎豹,一向罕逢敌手。而这团白影,竟能与墨儿抗衡,并且是势均力敌,不分胜败……
  剑华心里感到惊奇,而那三名老人的心意却和他不谋而同,同样的惊奇不止,也暗暗想到:“山主所饲的灵禽——三首飞鹞一向猛勇绝伦,无论人兽与其为敌时,均难逃出它的钢爪铁啄,同类群鸟见其无不悚栗惊颤亡命飞逃。
  “而这团黑影是什么东西呢?竟有如此厉害,不但与三首飞鹞战成平手,并且越战越勇,这真是不可思议……”
  除了剑华与三名老人各感惊奇外,其余在场之人虽不明了个中情形,但也猜测出个大概,遂不约而同地向天空惊愣地注视着。
  像这样足有盏茶之久,这两头异种灵禽已到了紧张关头,先前是一味的哑斗,现在却是厉鸣连连。
  在这死寂的深夜里,二鸟的鸣声就格外显得急厉洪亮,如不明真相者,准以为有数十只之多。
  一片一片的黑白羽毛在厉鸣声中纷落如雨。
  剑华每看到一片黑色的羽毛,心里就刺痛一下,可是爱莫能助,只有干着急。
  那三名老人虽不像剑华那么着急,但眼前的形势使得他们三人也渐渐地沉不住气,一旦三首飞鹞惨败下来的话,情势对自己极为不利。
  蓦地,墨儿与那头三首飞鹞由半天空直直地飞坠而下,而厉鸣之声就更频传不已。
  剑华见状,以为墨儿与其对手弄得两败俱伤,心里一急,身形一晃直奔墨儿飞纵过去,并且大张双臂,准备将墨儿飞坠的身形接住,以免摔成重伤。
  墨儿离着剑华的头顶还有一丈左右时,突将束敛的双翼猛地大张开来,使飞坠的身形在空中略顿,才轻飘飘地落在剑华身侧。
  剑华急忙在墨儿周身察视一遍,见其除羽毛显得零乱外,别无伤痕,神骏如昔,两只精光四射的圆睛向前怒视着。
  他这才放心,遂顺着墨儿的目光向前望去,目光到处,把他吓了一跳。
  只见在三名老人的身侧,立着一只顶生三首周身雪白的怪鸟,六只金光闪闪的圆睛,一齐向墨儿怒视着,其身形比墨儿小一倍不止,但神骏威猛却不逊墨儿,身上的羽毛也是零乱不堪。
  剑华看罢,寻思良久,也想不出此鸟的来历和名字。
  所有在场之人,除了那三名老人外,谁也不认得这只鸟。
  李桐荪大睁着一对充满了惊奇的目光,在墨儿和那头怪鸟身上看个不停,心里却暗忖道:“自己闯荡江湖数十年,今夜算是开了眼界……”
  同时他对剑华则更感激涕零,认为今夜若没剑华在场的话,对头单凭数条赤练蛇和这头怪鸟,就够自己对付的,他忖思至此,余悸犹存,立时打了个冷战。
  那三名老人忖度眼前的形势对自己三人极为不利,要是再纠缠下去,不但毫无制胜的把握,说不定会招致杀身之祸,还是及时撤身,回复山主,再作图谋。
  三人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居中的那名老人在那头怪鸟身上轻轻一拍,接着发出一声低啸,三人一言未发,在低啸声中,突然凌空直直拔起,晃闪之下已隐没在黑暗中。
  剑华和李桐荪见状均是一愣,二人万万没料到,那三名老人,会一言不发地就晃身退去。
  而筠姑娘除了感到惊愣外,心里则暗暗担忧,认为事情绝不会如此容易结束,说不定会因此引导起一场轩然大波,娇躯一晃飘落地面,俏立在剑华身侧,冲着李桐荪颔首一笑。
  李桐荪这才从惊愣中回醒过来,连忙展露笑容,对二人抱拳说道:“两位仗义援手,使本庄上下得免于难,此恩不啻重生,大恩不言谢,老朽只有永铭于心,以图后报……”
  剑华闻言,急忙说道:“老前辈如存此心,无疑是想折杀晚辈二人,再说,我辈行道江湖,济危扶倾,见义勇为,乃是应尽之天职,晚辈等天胆,也不敢承当老前辈的谢意……”
  李桐荪自步入江湖,先后算来已有数十年之久,阅人无数,他一眼就看出剑华天性忠厚,是一真诚君子,一番言语发自肺腑,绝无丝毫虚伪客套之意,心里对他就更生出无比的好感,遂暗暗打定主意,要将自己守了将近十年的一件武林至宝赠给剑华,以报解危之恩。
  他忖思至此,遂也不再客气,抚髯笑道:“老朽今夜能结识两位,心里异常高兴,来,我们到前边痛饮三杯,也让老朽我略进地主之谊。”
  说着冲着两人一抱拳,说声:“请。”遂头前带路,直奔大厅而来。
  此时,大厅当中已摆好一桌极丰盛的酒席。
  几人略一谦逊,即各自入座。
  连那位白发婆婆和那位少妇,亦在座相陪。
  席间,经李桐荪介绍之后,才知那位白发婆婆和那位少妇,一是其妻穿云燕李静英,一是其儿媳刘芝秀。
  剑华与筠姑娘分别以晚辈和平辈之礼,和两人重新相见。
  接着李桐荪又对二人问道:“两位来了大半夜,老朽还忘了请教两位的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及尊师是哪位高人?”
  剑华与筠姑娘遂将自身的一切,简言答之。
  李桐荪听后,神色倏变,变得惨淡黯然已极,同时双目之内泪光浮动,痴痴地向剑华呆视着,而嘴里却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谷剑华,谷剑华,谷……”
  突然激动地向剑华问道:“金梭追魂谷健雄,是你甚么人?”
  剑华自始至终,都怀疑这位李庄主就是自己所要找寻的那位只闻其名,而未曾晤过面的李伯父,他本意早想出言相询,苦无适当的机会,现在见状,越发料定不错,心里真是惊、喜、悲交集,情绪激动万分,身形霍地站了起来,同时热泪夺眶而出,咽声答道:“谷健雄乃是家父,您老人家,可是燕山一叟李伯父……”
  李桐荪也猛地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抓着剑华的两肩,脸上亦是惊喜交集,浮动的泪光终于夺眶而出,沿腮而下,他未答理剑华的问话,嘴里只自言自语道:“真乃苍天有眼,使义兄有后……”
  剑华见状还有不明白的道理,眼前的老人分明就是自己朝思暮想日日渴望——见的李伯父,一股孺慕之情油然而生,一头扑进李桐荪的怀里,咽叫一声:“李伯父……”就泣不成声。
  李桐荪泪眼模糊地俯视着怀中的剑华,用手在他头顶抚摸不停,心里联想到义弟和弟妹的惨死之情,越发悲从衷来,亦是咽泣成声。
  筠姑娘也替华弟弟暗暗高兴,俏目之内涌出两滴不知是悲抑是喜的泪珠。
  良久之后,李桐荪才用双手将剑华轻轻扶起。哑着声音道:“孩子!你我今日重逢,应当高兴才对,为何尽是哭哭啼啼,做出一般世俗儿女之态,来,坐好,将你脱险的经过及如何拜在智禅子大侠门下的情形告诉伯父,也好让伯父替我那死去的健雄义弟高兴高兴……”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老泪纵横。
  剑华泪罢归坐,微思,遂将别人处里听来的那段脱险的经过情形,详尽地述说了一遍。
  李桐荪双目盯视着剑华,而脸上的神色,随着剑华的叙述而变易,忽忧忽喜……一直等到剑华将脱险的经过说完,才黯然一声长叹,双颊之上不由自主地又挂上两行热泪。
  剑华望着李桐荪,呆了一下,才又问道:“李伯伯,您老人家因何从遥远的北方迁居此地呢?”
  李桐荪看着剑华,微思才轻叹道:“贤侄你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记得……”
  原来在金梭追魂谷健雄全家遭害之时,李桐荪已归隐燕山故居,恶耗传来已是兼旬之后。
  当时,他对这不幸的消息,认为是过耳传言,不可尽信,但又不能不信,他为了一明真相,遂怀着疑信参半及略带焦灼的心情,兼程南下。
  孰料,他到达义堂村一看,事实果如江湖传言,庄宅化为灰烬,黄土一杯长埋侠魂。
  他目睹这凄惨景象,顿如高楼失足,心如刃割,双目呆呆地向前直视着欲哭无泪,脸上痉挛扭曲,难看已极,此时,他心里的那种悲痛之情非言语所能形容。
  他伫立当地,良久良久……神智才渐渐恢复过来,仰天一声凄然长叹,语声嘶哑着道:“健雄义弟,为兄如不替你报此血海深仇,誓不为人……”
  说完,又在谷健雄的坟前伫立凝视良久,才强抑悲怀,毅然打马上路,只身一人再度沦入江湖。
  一路行来他不是明察就是暗访,先后经过了三四年的光景,才算打听到一点眉目,听说仇人就落脚在西南一带,他这才又仆仆风尘,赶来四川。
  但西南之大遍及数省,仇人究竟落脚在何处,几经探听还是毫无结果。
  然而他持之以恒,毫不气馁,认为纸包不住火,只要自己此心不变,终有一日会达到目的。
  苍天不负苦心人,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得到了全部事情的真相,同时,他万也没有料到,当初动手残害义弟谷健雄全家之人,并非真正的凶手,而是受人差遣,身后另有主谋。
  而主谋此事之人,据传言就是隐居在邛崃山深处的流云谷内,此人手下蓄养着无数黑道高手,他本人则以山主自居,而此人究竟是哪一个呢?却无从知晓。
  又据江湖传言,此人一身武功已达登峰之境,高不可测,在当今武林中能与其抗衡者可以说是没有几人。而此人不知因了何故,行踪异常诡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就连他的手下爪牙,除了特别亲信的一二人外,其余的均不知道他们的山主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李桐荪忖度当前的情形,认为仇人太过厉害,未敢贸然下手,遂暂时隐忍下来,准备暗中择机下手。
  但是他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经再三的思量之下,遂决定择居麦桑,以隐者示人,并将家小一齐接来,他借着游山玩水的名义,经常深入群山踩探仇人的巢穴。
  可是,仇人不仅防守严密,而且其巢穴更是隐秘难寻。
  他在麦桑定居下来,一晃就是十年,而在十年当中,他不但未探听出仇人的真实姓名,连流云谷在何处也未能找到。
  然而,岁月的流逝并未冲淡他的初衷,相反的更使他志坚如钢,誓死不逾。
  所以,十余年来,李桐荪无时无刻不在为义弟报仇之事筹谋。
  孰料,就在半个月以前,突然来了一名素不相识的老人,送交李桐荪一纸便函,无头无尾,其中大意为:
  因有急用,欲借他的庄宅一用,以半月为期。并且请他在二十日以内迁让出来,字里行间,虽未言明,但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出,如李桐荪不答应的话,不但对他一家大小不利,而全镇之人,亦将跟着受到鱼池之殃。
  李桐荪看完那封便函,沉吟良久不发一语,突然灵机一动,暗道:“送信的老人口口声声地说是奉了他们山主之命,难道此人就是自己所要探寻之人吗?”
  他思忖至此,越想越对,认为这是天赐良机,遂依计而行,将面色一沉,当着那个送信之人的面,将那只便函撕了个粉碎,并声言宁肯玉碎也不为瓦全。
  他这样做是冒着极大的危险,为了避免波及无辜,遂担当起护卫全镇之责,并立即差遣爱子宇龙,连夜动身远赴云贵,约请自己的几位好友来助一臂之力。
  然而,就在此事发生的第五天,一夜之间,他的双腿突然瘫痪失灵,寸步难移。
  这一来可把他给急坏了,可是,急又有什么用呢?
  二十日的限期,晃眼即至,而他的双腿毫无起色,如果不是剑华及时赶来的话,后果真不堪设想。
  李桐荪的一番追述,只把剑华听得热血沸腾,泪落如雨,想到父母的血海深仇雪报有日,脸上顿时展露出一付比哭还要难看的惨笑,咽声对李桐荪夫妇及其儿媳说道:“伯父、伯母、嫂夫人,华儿家门不幸,遭此惨祸,连累您们等舍弃故居,跋涉江湖,并替华儿觅获仇人踪迹,此恩此德,可比日月,华儿有生之日不敢稍忘。
  “华儿今代表含恨九泉之下的双亲,向您老人家谨致敬谢之意。”
  说完,就冲着三人跪拜下去。
  李桐荪赶忙俯身将剑华扶起道:“贤侄,我与汝父谊如手足,不要说为了汝父舍弃故居,跋涉江湖这点小事,就是因此而丧生,也是我份内应尽之责,此后你我相处,应像一家人一样,不要再提起恩德二字,否则就显得太见外了。”
  老夫人李静英也咽声说道:“孩子,你伯伯的话是对的,快起来,以后你千万不要再如此。免得彼此之间显得生疏。”
  剑华站起身形,低声应道:“是,伯父、伯母。”
  两老见状,老脸上顿露出欣慰之容,竟破啼为笑,向剑华望着。
  此时在座的五人当中,没有一个不是泪痕满面,其中筠姑娘比华弟弟好像哭得还厉害,一对明眸大眼已微显红肿,呆呆地向剑华望着。
  筠姑娘自从于翠枫谷和剑华结缘之后,已死心塌地将自己交给了剑华,所以视剑华的安危重逾自己。
  在她的心目中,认为与华弟弟有关的事情都与她有关,两人之间是气息相关,荣辱共存。
  所以当她看到华弟弟因悲伤过度,憨朴而英俊的脸上呈现出灰白之色时,芳心深处竟隐隐生痛,双眸不禁痴痴地向剑华望着。
  同时她心里尚隐隐泛起一丝不能说出来的忧愁。
  剑华起身归坐,微思之下,遂再度向李桐荪问道:“李伯伯,据你老人家的看法,杀害华儿全家的仇人确实落在流云谷吗?”
  李桐荪双眼望着剑华,将头轻点,黯然道:“贤侄,也是伯父我无能,十余年来我竟未能找到仇人的巢穴和打听出仇人的真实姓名。
  “不过,关于仇人是否落脚在流云谷这一点,你尽可放心,如果没有把握的话,我也不会在此地一住就是十年。
  “现在你来的正是时候,等此间事情一了,我们爷俩相偕入山;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仇人找出来,替我那义弟和弟妹,昭雪十余年的血海深仇。”
  剑华无限感激地向李桐荪望着,轻叫一声:“李伯伯……”
  一声李伯伯之后,又是泣不成声,再说不下去了。
  筠姑娘见状,情不自禁地也跟着啜泣起来。
  李桐荪轻叹一声,然后强扮笑容道:“我真是越老越糊涂,只顾说话,连华儿和朱姑娘由午至此尚未进食之事,都给忘了……”
  说着伸手端起一杯酒,又对二人说道:“这杯酒算是我对朱姑娘一点敬意……”说完一饮而尽。
  筠姑娘赶忙抹掉脸上的泪迹,并起身离坐,道:“老前辈的敬意,晚辈实不敢当,况且我和华……”
  不知因了何故,她一语出口,娇靥竟升起两片红晕,螓首紧紧低垂下来,眼神斜着向剑华偷偷望去。
  剑华因心切亲仇,脑际心胸充满了复仇之念。
  所以对筠姐姐的神情根本就没注意到。
  而另外几人却看了个一清二楚,同时对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李桐荪在举杯一饮而尽时,突然发现师侄周维英没有在座,心里一愕,满脸都是诧异之色,嘴里似自语又好像是对其妻和儿媳而言:“维英这孩子到哪里去了,这大半天怎么没看到他的人影?”
  李静英和刘芝秀这婆媳二人见状,心里也感到很奇怪,暗道:“是呀!这半天怎么没看到他的人影呢?”
  相互一视,诧异满面地向李桐荪望来。
  剑华由于心绪不宁,李桐荪的话并未引起他的注意,只茫然地向几人望着。
  而筠姑娘与剑华就不同了,她闻语心里一动,沉思片刻,认为事关重大,不应顾虑太多,遂整容向李桐荪道:“李老前辈,维英是哪一位呀?”
  李桐荪道:“他是我的一个师侄,就是第一次领你和华儿来大厅进餐之人……”
  李桐荪将话说完,用诧异的目光望着筠姑娘,而猜不出她打听维英是哪一个的用意何在。
  筠姑娘轻噢一声,沉吟半响,才再度向李桐荪说道:“李老前辈,晚辈有一言出口,对与不对,还请您老人家原谅包涵……”
  李桐荪心里就更感诧异,但嘴里却连忙说道:“筠姑娘有话只管讲,何必客气。”
  筠姑娘微思,才说道:“这话晚辈本不该贸然说出,但鉴于事关重大,后果可虑,故而才斗胆妄参末议……据晚辈看来,令师侄此时已远离庄宅,返回流云谷去了……”
  筠姑娘此言出口,举座震惊,一个个惊疑满面向她望着。
  她向众人扫视一眼,然后才又继续道:“还有老前辈的阴脉遭人暗算,据晚辈看来,也是出于此人之手……”
  李桐荪及其夫人和儿媳闻言,更是惊上加惊,双目睁得大大的,盯视着筠姑娘。
  李桐荪先还对筠姑娘的话,不太相信,经片刻的沉思,恍然而悟,接着,脸上的神色陡变,并哦的一声惊叫道:“朱姑娘所言不虚,老朽阴脉遭闭,一定是这畜牲干的……”
  原来他自剑华一语道破,说出他所患的腿疾是因阴脉遭闭所致时,心里已存了一个很大的疑团。他是百思不解,曾暗暗想道:“以自己数十年的功力火候,本身的五绝阴脉遭人封闭而不自觉,此事是剑华一语道破,如果换了别人的话,自己真有点不敢相信……可是,对自己暗下毒手的又是哪一个呢?”
  这个疑团在他心里一直存了好几个时辰,现在经筠姑娘这么一说,他这才恍然而悟。
  回想近半个多月来,除了师侄周维英经常侍候在侧外,自己实未接近过任何外人。
  他越想越觉得筠姑娘的话有道理,所以才惊叫一声,心里顿时气愤交加,双唇一动,正要开口说话时。
  蓦地,看见爱子宇龙扶门而立,脸上的神情,抽搐扭曲,苍白无色,而周身亦是伤痕累累,血流如注,双目之内神光涣散,很吃力地向他望着,双唇一阵颤动,发出一声微弱而嘶哑的语音。
  “爹、娘,孩儿……”
  一语出口已是力不从心,身形来回一阵摇晃,扑通一声栽倒地上。
  李桐荪见状,神色大变,急喊一声。
  “龙儿,你……”
  身形在语声中,一晃向爱子扑了过去。
  老夫人李静英,和少夫人刘芝秀见状,脸上的神色亦为之大变,热泪夺眶而出。
  一个哭叫一声:“龙儿……”
  一个哭叫一声:“龙哥……”
  这婆媳二人的身形,亦在叫声中,不约而同地向厅门疾扑过去。
  剑华与筠姑娘见状也各吃一惊,情不自禁晃身向厅门扑去。
  此时,李桐荪已将爱子宇龙抱在怀里,并已替他闭脉止血,正老泪纵横地在检视伤势。
  而李静英和刘芝秀这婆媳二人,则更是泪如泉涌,围俯在侧。
  剑华与筠姑娘,也及时赶至,向受伤的李宇龙望去。
  只见他周身的伤口,足有十余处之多,血流如注,遍染全身,猛然一看,就像是一具血人,真是惨不忍睹。
  李宇龙因伤势过重,再加上他受伤之后,勉力奔驰,真力损耗过巨,此刻已是气息微弱昏迷过去。
  剑华很快地将李宇龙周身的伤势察看了一遍,然后蹙眉微思之下,右手疾探,紧按在李宇龙的心坎穴上。
  约经过了半盏热茶之久,才将手掌撤开,接着伸手入怀掏出一只洁白的玉瓶,从中倒出几粒丸药,送进李宇龙的口内,然后说道:“请伯父、伯母及嫂夫人尽管放心,龙哥的伤势虽然很重,万幸均系外伤,未曾伤及筋骨及内腑,只是,龙哥于受伤之后,未能即时封脉止血及运气调息,以致出血过多真力受损,照伤势看来,最少也需十余日的休养,方能痊愈。”
  说完,将身形移至书案前,取一纸素笺,提笔疾书一挥而成,然后手持书就的纸笺,步至李桐荪面前,道:“伯父,华儿开具一纸治伤的单方,请伯父指派家人,照方配制,然后合水煎煮,煮好的药汤,一半内服,一半擦洗伤口,这样可使龙哥的伤势早日痊愈。”
  李桐荪知道这位师侄不但身怀绝学,同时对岐黄之术颇有造诣,所以对剑华的话尽信无疑,双目之内充满了感激之意,向剑华望了一眼,颔首道:“华儿,你暂时替我招呼朱姑娘,我将你宇龙哥哥送去后宅即来相陪……”
  然后又对筠姑娘道:“筠姑娘,老朽暂时失陪……”
  筠姑娘连忙答道:“老前辈,您只管请……”
  李桐荪冲着筠姑娘勉强展颜一笑,抱起昏迷不醒伤势沉重的爱子,正欲迈步出厅之际。
  蓦地,夜空传来一声急厉的怒鸣,鸣声一荡三折历久不散。
  李桐荪闻声一怔,目光炯炯地向厅外视去。
  只见一团约二三尺方圆的黑影,挟着阵阵呼呼风声,从空中飞坠而下,其势之疾如陨星倒泻。
  此团黑影离着地面不足一丈时,才略顿飞坠之势。
  这时,李桐荪才看清楚,原来那团黑影,竟是华儿所豢养的那头灵禽——墨儿。
  墨儿临空略一翱翔,才缓缓飞落,金睛怒睁,颈毛倒竖,冲着大厅一连发出数声急厉的怒鸣后,即再度振翅飞起。
  李桐荪见状,心里一惊,暗忖:“难道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的身形并未因暗自思忖而中止,移步向厅外走去。
  剑华在听到墨儿第一声厉鸣时,心里已感震惊,现在见墨儿竟显身厉鸣示警,他就更料定事不寻常,所以就在李桐荪的身形欲动未动之际,他已施展出师门的轻功绝技“缩地换形”,身形轻晃之下,快如离弦之矢,越过李桐荪抢先出厅。
  他为了阻止李桐荪前进之势,右掌向后虚虚按下,并急急说道:“伯伯,强敌即至,请伯伯速将宇龙哥哥抱回大厅,并严加围护,以免为敌所乘……”
  然后又对筠姑娘说道:“筠姐姐,请你严守厅门,协助李伯伯卫护宇龙哥哥,免被敌人乘虚而入……”
  剑华的身形在语声甫落之际,已掠至天井中央。
  李桐荪抱着爱子,正欲跨步出厅,突感一股绵柔之力,迎面袭来,在自己面前竖起一道无形的气墙,使身形寸步难移,欲进不能只有后退,这种情形使他愕忡在当地,心里是惊喜交集,双目怔怔地向剑华的背影望着,暗道:“想不到剑华这孩子的内功修为,竟达如此深厚境界……”
  他只顾暗自思忖,竟忘了此行的目的,筠姑娘轻叫一声“李老前辈”才将他从惊喜交集的沉思中清醒过来,啊的一声低沉惊叫,记起剑华警告之事,遂抱着爱子匆匆走回大厅。
  这时,夜空又传来墨儿的厉鸣声,同时在墨儿厉鸣声中,还夹杂着一种从未闻过而又刺耳已极的怪鸣声。
  剑华伫立天井,仰首上望。
  只见,顶空数十丈处,正有一大一小两头三首怪鸟在夹攻墨儿,三鸟翱翔追逐缠斗不休,并不时发出呱呱的刺耳怪叫和厉鸣声。
  这幕情景只把剑华看得血涌心跳焦灼万分,掌心紧捏一把冷汗,替墨儿暗暗担忧。
  因为,在一个时辰以前,他曾目睹墨儿和其中一头怪鸟战成势均力敌,胜负不分,一头怪鸟墨儿尚且不能取胜,现在又多了一头,眼前墨儿虽未呈露败相,但时间一久,是必败无疑,所以他心里暗暗着急。
  他越看心里越着急,嘴里不禁发出一声长啸,意在唤墨儿飞落地面,由他来对付那两头怪鸟。
  就在他的啸声甫起之际,蓦地,夜空飘来一阵低细的冷笑。
  他骤闻此冷笑声,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只感此笑声,冷峻而蕴寒意,就好像是用一小块一小块的寒冰连缀而成,连内腑都感到一丝丝的寒意。
  他心中一凛,脸色为之一变,心里暗道:“此人的内功修为,已达化境,自己难望其项背,此人如果与己为敌的话,那就危……”
  墨儿正在和双头怪鸟倾力一战,准备弄个两败俱伤,突闻主人发啸呼唤自己,逐渐舍弃原意,身形在一声长长的厉鸣声中,瞅准机会,束翼猛冲而下,飘落在剑华的身侧。
  原先发出冷笑之人,等笑声一住,接着又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啸。
  那两头怪鸟本打算向墨儿衔尾追过来,低啸传至,遂也改变初意,引吭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鼓动双翅,循着啸声,疾飞过去,晃眼之间,就飞得无影无踪。
  剑华因强敌环伺,心神不敢稍懈,所以对墨儿一眼都没多看,向四周的暗处巡视着,并凝神蓄势以待。
  他瞬视有顷,而不闻丝毫声息,这种现象出乎他意料之外,在他认为敌人的大援即至,定会立时现身,所以凝神以待,孰料,事实并非如他所料,心里大为惊疑,不禁又暗暗想道:“敌人又走了吗?”就在他这暗忖之念未已,左侧屋脊突然冒起数条人影。
  其中之一,未语先发出一声与先前酷似的冷峻笑声,然后越众而出,身形轻晃,不徐不疾地冉冉向地面飘下,其势就好像是一团败絮,随风飘动。
  剑华见状,心里顿时又为之一震,差一点惊叫出声,暗暗叫苦道:“此人所施展的身法,明明是武林中几将绝传的驭气蹈空的轻功绝技,施展此种身法者非内、轻两道均达上乘境界不可……”
  剑华在来人越众而出飘身下屋之际,已向此人打量过去。
  只见他头戴儒巾,身穿一袭宝蓝色的绸布大衫,脸上蒙罩着一块黑纱,将其庐山真面目尽遮其后,只有一对精光四射的睛眸露在外面,向剑华一眨不眨地盯视着。
  从其服饰和神态上,可以看出此人的年龄,是在二十至三十之间。
  剑华一面打量来人心里一面暗暗称奇想道:“其刚才所施展的身法,与其年龄和神情极不相称,同时,他为何用黑纱蒙面,而不以真面目示人……”
  现身之蒙面人,向剑华盯视几眼后,鼻端发出一声极其冷峻的哼声,然后移动目光向左右的厢房屋脊扫视一眼,才又将目光收回,又向剑华盯视过去,鼻端又发出一声与先前相同的冷哼。
  就在蒙面人移动目光向左右巡视时,剑华也不由自主地随着蒙面人的目光,向左右厢房上扫视过去。
  目光到处,心里不禁又是一阵怦怦狂跳,暗暗叫苦。
  原来东西厢房上,不知在什么时候,同时出现了数十条黑影。
  这数十条黑影伫立屋脊,平息静气,一声不响的向地面注视着。
  从精光闪闪灼烁不定的数十道目光中,可以看出,其中颇有几名高手。
  这种情形,也就难怪剑华暗暗叫苦而忧急万分了。那蒙面人收回目光又向剑华盯视一阵后,一语未发伸手由腰间取出一条似软鞭又非软鞭,似宝剑又非宝剑的畸形兵刃。
  只见这条似鞭非鞭,似剑非剑的畸形兵刃,由头至尾全长约四尺有余,拇指粗细,最前端是一段半尺来长,锋薄如纸,与剑尖极为相似之物,就是略窄而已。
  而后半段则是用一颗颗大如龙眼,两侧带锋中有一孔的圆珠连缀而成。
  而全刃隐发蓝汪汪的精光,一看就知淬有剧毒。
  剑华怔怔地望着那条畸形兵刃,心里千思百转,不要说认得这条兵刃,甚而听都没听说过,无怪他要发愣。
  那蒙面人见状好像已猜透剑华的心意,鼻端又发出一声极不屑的冷哼。
  接着将手臂轻挥,那条软绵绵的怪兵刃,即被抖的笔直,同时,三种不同的声音“哗啦!”“呜呜!”及“呼呼!”应挥而生。
  剑华被这几种不同的声音,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见状,心里一凛,暗道:“大敌当前,哪还允许自己分神旁骛,真是自寻死路……”
  遂赶紧摒除杂念,凝神静智,方寸灵台之间顿感明彻已极,抱剑蓄势,目光炯炯地盯视着蒙面人。
  蒙面人见剑华在这瞬息之间,表露于脸上的惊、疑、怅惘之色,一扫而空,换上一副庄重而凛然的神色,他对剑华这种沉着深厚的定力,亦为之心折。
  鼻端又发出一声冷哼,但他此刻所发出的冷哼声,与前两次相较,则有天壤之别,前者将其内心的不屑和蔑视之意,表露无遗,而现在与其说是冷哼倒不如说是一声轻笑来的恰当。
  他的身形在似冷哼似轻笑声中,一晃直奔剑华疾扑过去,同时手中的怪兵刃,抖出数朵蓝汪汪的光影,挟着一连串“哗啦!”“呜呜!”“呼呼!”的声音,直奔剑华的玄机穴点下。
  剑华忖度眼前的形势,知道要想善罢已势不可能,但他见来人,自现身至此,从未发出一言一语,只冷哼了几声,现在更是一言不发,就晃身向自己猛扑过来,心里已微感气愤,但他天性淳厚,认为,应先将来人的底细摸清,如果此人系从流云谷而来,则无论其是否正凶,自己亦要尽展所学誓杀来人,以雪灭门的血海深仇,相反以不动手为上策,免得误伤成仇。
  所以他在微思之下,即施展师门的轻功绝学“缩地换形”,向后飘出一丈有余。
  蒙面人见状,身形微顿嘴里发出一声惊噫,目光灼灼地向剑华睨视一眼,身形轻晃,再度奔剑华疾扑过去。
  剑华双眉微皱,淳朴的脸上已隐泛怒容,但他还是忍了下来,身形轻晃又向后飘出,这次他不等蒙面人的身形扑至,即沉声说道:“住手……”
  剑华这声沉喝,还真有效力,那个蒙面人闻声先是一愣,身形果然顿止下来,并惊疑地向剑华望着。
  剑华一声住手之后,紧接着说道:“阁下夤夜率众至此,意欲何为?再者在下与阁下是素昧平生,根本谈不上深仇大恨,阁下因何一言不发,即举刃相向……”
  蒙面人好像没想到,剑华在此种情形下会问出这种话来,不知道他是无言可答呢,还是另有难言之隐,只见他微思之下,鼻端又发出一声似冷哼似轻笑之声,对剑华的质问之语,根本未加理会,移动身形又奔剑华疾扑过去。
  剑华见蒙面人对自己的话,竟置若无闻,仅以一声轻哼代表了一切,并且再度疾扑过来,此刻,他已是忍无可忍,一股不可阻遏的怒意,瞬即弥漫于心胸之间。
  只见他剑眉轩动,目光电射,一眨不眨地向蒙面人盯视着,并默运真力贯注全身,对蒙面人疾扑过来的身形,视若无睹。
  一直等到蒙面人那条畸形怪刃离着胸前仅有一二寸左右,才晃身向左滑出一步有余,而手中的金钰宝剑亦随势递出。
  此时他心里虽然怒极,但天性淳厚的他,还不忍心骤下辣手,所以并未全力尽展所学,只将那套金钰剑法施展出来,但他心里却无丝毫轻敌之念。
  因为就凭蒙面人刚才所施展的那手“驭气蹈空”的身法,其功力就不见得在他之下。
  蒙面人见剑华身形轻晃,就将自己的一招完全避过,心里好像有所不甘,同时,他又见剑华所施展的剑法,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就更使他感到不甘心。
  鼻端不由自主地又发出一声冷峻的哼声,遂默运真力,贯注右臂,将手中那条非鞭非剑的畸形兵刃,上下一阵振动,顿时发出一声刺耳摄魄的呜呜怪鸣声。
  剑华刚将一式“风摆杨柳”递出,还未来得及抽招换式,闻声心里一震,同时感到蒙面人手中那条畸形兵刃,突然化成千万条蠕动欲飞的灵蛇,齐奔自己扑噬过来,心里就更大吃一惊,脚下不由自主地将新近学会的奇门幻步施展出来。
  此盖世绝学,确非凡响,雪山大侠这套独步江湖的奇门幻步,妙就妙在攻守兼宜,无论敌人的招式多么诡异绝伦,都能从容避过,并且使敌人根本无法捉摸到自己的准确部位。
  蒙面人见自己这一式“星离雨散”,不但未能收到效果,反而受制于敌人。
  只感对手的身形诡异莫测飘忽不定,忽东忽西,使自己无从捉摸,有几次如不是躲闪得快,就险些伤在对手剑下。
  这种情形使得他气怒交加,要知道他自小就是娇生惯养,在家里是颐指气使随欲而为,他除了对父亲稍具敬畏之意外,从未怕过任何人,而像今晚这种惨象,还是平生第一次,所以他心里才又气又怒。
  然而他虽然娇养惯了,及练就一身绝顶的武功,但由于他天性的善良淳厚,对人极和善可亲古道热肠,有事求助于他,只要他能力所及,定会全力相助,所以凡是和他认识的人,对他都留有一个极好的印象。
  本来他不会过问这件事情,也是五指追魂用激将法,将剑华形容的如何如何厉害,才激起他的好胜之心,率众而来,要和剑华比划比划,并伺机对剑华戏弄一番略加惩戒,以舒心愤,而其本心绝无半点伤害剑华之意。
  而眼前的形势,却使他愿与心违,事实恰恰相反,他反被剑华戏弄于股掌之间。
  他一时恼羞成怒,瞅得一个机会,身形猛地向后跃出,足尖用力在地上一弹,身形再度奔剑华疾扑过来。
  原来他借着这一退一进的机会,将父亲严禁轻用的夺命五式“天半朱霞”、“天降石麟”、“天克地冲”、“天衣无缝”、“天夺之魄”一齐施展出来。
  这夺命五式确非凡响,只见剑华被一片蓝汪汪而挟着呜呜……之声的光幕笼罩重裹水泄不通。
  蒙面人见状,心里不禁沾沾自喜,暗道:“叫你臭美,我也不伤你,只将你累到筋疲力尽开口求饶时,我才住手……”
  起初剑华的确有点心惊,脚下不由自主地停顿下来。
  他这一停顿身形不大要紧,只感周侧那片蓝汪汪的光幕挟着逼体生痛的劲风,一齐向里收缩过来,并且越缩越小,使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此时,他不再是心惊,而是大惊失色,冷汗阵阵,手里的金钰宝剑,顿时舞起一道剑幕,将自己紧紧裹住,暂求自保,然后再筹破敌之策,而脚下又自动地按着奇门幻步的步位,游走起来。
  说也奇怪,刚才他将身形暂顿,就立感压力骤增,而现在重展奇门幻步身形一动,那股如潮涌般的事情,接踵而至。
  原来剑华在那片蓝汪汪的光幕里,不但进退自如,并且三绕两绕竟绕至光幕之外。
  这种情形不但使得在场之人惊异万分,而连他自己也同样的惊异交加,愕在当地。
  而蒙面人的心情,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不仅是吃惊,甚且骇惧,愕立在当地,一双露在黑纱外的精眸,怔怔地向剑华望着。
  一阵沉寂之后,剑华才从惊愕中苏醒过来,举目向蒙面人望着,暗道:“好小子!我无伤你之意,你却有害我之心,要不是那套玄妙的奇门幻步,怕不早已陈尸当场,我非给你点苦头吃不可……”
  他心里虽作如此想法,但不晓得是为了什么,对这蒙面人却无丝毫的恶感,所以遂抱定吓唬吓唬蒙面人的心意,一声轻咳。
  蒙面人被剑华这声轻咳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剑华轻说一声:“你注意了,我要动手了。”
  身形在语声中,一面直奔蒙面人扑了过去。
  而手中的金钰宝剑,亦随势将那套优昙连锁八式施展出来。一式“吉光抖羽”脱手而出。
  蒙面人见状,心里真是进退维谷。动手吧,怕不是剑华的对手,而后果不堪设想,再说不动手撤身一走,那自己从此之后,就只有闭门不出,再无脸见人。
  他正在委决不下,进退两难之际。
  只见千万朵耀眼生辉的金星,满空飘动齐奔自己胸前诸大要穴罩下。
  他见状心里一凛,暗道:“在此之前,一直认为自己那式‘天半朱霞’已算得是盖世绝学,而现在和人家的招式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有云泥之分……”
  他在暗自思忖中,身形一晃,向后掠去。
  一向严谨、不苟言笑的剑华见状,竟一反常态,嘴里笑嘻嘻地说道:“别跑!我和你亲热亲热再走不迟。”
  手中的宝剑在笑语声中,由一式“吉光抖羽”改为“幽谷乔迁”,截断蒙面人的退路。
  蒙面人根本就没看清,剑华是如何变式及如何出手。
  他只感攻向胸前的那片耀眼生辉的金星,突然一阵飘动,就连缀成一道耀眼生辉的金虹,临空一绕就到了自己的身后,挟着一股逼体生痛的劲风,由身后向前疾袭过来。
  他见状心里一阵胆寒,暗叫一声:“不好……”
  默运真力贯注双足,将后退的身形硬给顿止下来。
  双膝一弯,又向前疾掠过去。
  剑华收剑晃身跃到蒙面人的面前,又笑嘻嘻的说道:“不错,你这人还真听话,让你回来,你就回来了……”
  蒙面人被剑华弄得已经够狼狈的,再经剑华这么一调侃,好像激起他胸中的真怒,一时竟不顾厉害,怒哼一声,一抖手那条畸形怪刃,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又奔剑华扑了过来。
  剑华见状,一声轻笑,滑步斜身,一招“云垂海立”随势递出。
  蒙面人刚将身形一探,准备向剑华疾扑时。
  只见一片金霞由合而分,一上一下奔自己的手足攻来。
  他被迫中止前扑之势,而设法自保。
  剑华由开始就未打算伤他,所以由“吉光抖羽”化为“幽谷迁乔”再化为这式“云垂海立”,从表面看来是危险万分,其实剑华根本未施出全力,只抱定点到为止,达到吓唬吓唬对方的目的。
  现在他见蒙面人被自己逼得慌作一团,嘴里不由自主地又发出一声轻笑,索性将其余五式一齐施展出来。
  只见一道矫若游龙的金虹满空飞舞,忽东忽西,忽高忽低,将那个蒙面人重重罩住。
  那个蒙面人在金虹笼罩下,显露出无比惊惶之态,身形飘动,左冲右闯,但始终无法越出雷池一步。而他心里更是迭迭叫苦,不过他已看出,眼前与自己过手的少年,实未怀有恶意,因为有几次,如不是对方自动撤招的话,自己早已受伤倒地了。
  这种情形使他略舒紧张之怀,并暗道:“我干脆顿住身形,看他把我如何?”
  就在这蒙面人心念未已之际,剑华已自动撤招,并晃身向后退出,抱剑伫身笑眯眯地向蒙面人望着。
  蒙面人见状,先是一愣,接着深深地向剑华望了一眼,二话不说晃身就想离去。
  这时西厢房上,嗖嗖嗖跃下几条人影,其中就有适才离去的那三名老人。
  三名老人跃落地面后,一字横列,对蒙面人恭施一礼,道:“小山主,就这样摔手一走吗?如何向老山主交待呢?他老人家一向是言出法随,无人敢违……”
  蒙面人闻声未作置答,只哼了一声,又回头向剑华深深地睨视一眼,左手冲着那三位老人一挥,首先晃身离去。
  三名老人脸露忧急之容,狠狠地向剑华瞪了一眼,略一迟疑,才一跺脚尾随着蒙面人的身后亦晃身离去。
  剑华望着渐去渐远而隐没于黑暗中的十数条黑影,亦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暗暗想道:“他们的目的究竟何在呢?其中如无不可告人的隐情,定不会大举来犯”
  剑华与蒙面人交手之际,筠姑娘一直怀着紧张而跳动加速的心情,伫立厅门,向华弟弟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当她看到紧张之处,连呼吸都有点变粗,而径寸芳心则更是高高提起,几有夺腔而出之势。
  当她看到华弟弟戏弄蒙面人时,她又不由得展唇轻笑,不过心里的紧张之情,并未稍减。
  一直到蒙面人率众离去,她那紧张之情才松舒下来,长长地吁了口气。
  而厅内的诸人,其紧张之情,并不下于筠姑娘,其中以李桐荪为最厉害,他不但担心剑华,同时亦忧急爱子之伤势。
  剑华思忖良久,也想不出那些人借用此庄的真正意图,如果是霸占,则断无订期归还之理。
  他越想越感到事非寻常,暗道:“李伯父也许略谙其中隐情,等向李伯父问明之后,再筹对策……”
  身形在思忖中慢慢转了过来,举步即奔大厅走去。
  蓦地看见后进院落,冲天冒起一股浓烟,接着就传来一阵闹杂的人群吵嘈声。
  他见状一愣,这时李桐荪已仓仓皇皇地由大厅里冲了出来,对剑华大声说道:“华儿!仓房起火,定是贼人所为,你随我去看一看。”
  说完,首先跃登屋脊,身形晃闪之下,直奔起火之处飞扑过去。
  剑华微思之下立即掠至筠姑娘面前,低声说道:“筠姐姐,敌人纵火,其用意不外是调虎离山之计,我随李伯伯到火场探察一遍,如无大碍,我立刻就赶回来,你就守在此处,协助伯母及嫂夫人卫护宇龙哥哥,免被敌人乘虚而入……”
  筠姑娘黛眉一皱,不知是何原因,双目之内竟满蕴热泪,深深地注视着剑华,咽声道:“华弟弟,你……要速去速来,因为……我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兆头。”
  说完,竟咽泣成声。
  剑华见状,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黯然之感,双目向筠姐姐凝视一眼,才毅然说道:“筠姐姐不要担心,我会很快就回来……”
  说完,身形一晃,掠登屋脊,展开身形疾奔火场扑去,几个起落之间,已远远望见起火之处,果是一间高大的仓房,看样子,火势并不太大,只烧去一角。
  此时,正有许多家人在扑救,他见状身形不禁缓慢下来,暗道:“火势并不太严重,有李伯伯一人在场指挥就足够了,我还是赶紧返回大厅较妥,免被贼人乘虚而入……”
  他思忖至此,正欲转身向大厅驰回之时。
  倏见李桐荪神色急慌,匆匆地疾驰过来,离着他还有数丈之遥时,即急急地说道:“华儿,我们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速返大厅,迟则……”
  剑华闻语身心顿时一阵震颤,一语未发,身形轻晃,一掠数丈,疾如离弦之矢,直奔大厅扑去。
  李桐荪见状,满罩忧容的脸上渗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不由暗暗想道:“此子不仅内功深厚,而且轻功之高,则更是冠绝群伦,放眼当今武林能与华儿相抗衡者,真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他的身形并不因为暗自思忖而稍稍缓慢,相反地却亦是快如风飚,因为他主要担心贼人乘虚而入,后果堪虑。
  由起火的仓房至大厅,中间相距不过是百丈之遥,以剑华的轻功火候来论,那还不是顷刻即至。
  可是,天下尽多出人意料之事,就在这短暂的顷刻之间,大厅中已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再说剑华怀着焦灼不安的心情,展开身形将师门独步江湖的轻功绝技“缩地换形”全力施展出来。
  远远望来,如不仔细辨视的话,准误认为是一只凌空的巨禽,按说剑华的身形是真够快了。
  然而,他还是迟了一步。
  就在他的身形离着大厅仅有二十余丈之遥时,耳畔突然传来筠姑娘啊的一声惊叫。
  筠姑娘这声惊叫,虽然是那么短促、低沉,在别人听来也许没什么感觉,而听入剑华耳中,就好像是听到一声乍响的春雷,使得他的身心为之一阵剧颤,顿时沁出一身冷汗。
  此际,他心里那种焦灼急惶,非言语所能形容,二十余丈的距离,竟被他一掠而至。
  当他的身形刚一飘落厅脊之时,蓦见一条矮小的灰色人影,肋下挟着筠姐姐,若无其事的只将双肩微晃,已轻飘飘地跃登屋脊,脚下未发出丝毫声息。
  此人对剑华的存在视若无睹,身形在屋脊略一停顿,根本未见他双足如何挪动,身形却是冉冉向前移动,快得令人难以置信,指顾之间已出去数十丈之遥。
  剑华见状,顿感气血逆行,头重脚轻,眼前金星乱舞,身形前后一阵摇晃,向地面栽落下去。
  此刻,他心里连急带慌,已失去了主宰,略呈昏迷,如不是李桐荪及时将他抓住的话,一定摔成重伤。
  李桐荪双手抓着剑华的双肩,往他脸上一看,知道他这是急痛攻心所致,遂沉声喝道:“华儿!”
  李桐荪这声沉喝还真有效力,顿使剑华从即将昏迷中惊醒过来。
  剑华神智复苏过来,想到筠姐姐此番被劫吉凶难卜时,心里顿如针刺,热泪如决堤之水,频流不辍,咽声对李桐荪道:“李伯父,华儿身受叶姑娘救命之恩,永世难酬,此番叶姑娘被敌掳去,吉凶难卜,我为了酬答叶姑娘活命之恩,哪怕是赴汤蹈火,也要将叶姑娘救出来,否则,只有以死赎咎……”
  说完,冲着李桐荪跪拜下去。
  李桐荪见状,亦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知道剑华是性情中人,在这种情形下,如加劝阻,不但收不到效果,相反地会惹起剑华的反感,所以强忍着满腔辛酸,任剑华离去。
  剑华站起身形,又咽声对李桐荪说道:“李伯伯请保重身体……”
  身形在语声中,一晃直奔筠姑娘被掳去的方向,疾驰而去。
  李桐荪泪眼模糊地望着渐渐远去的剑华,心里传来阵阵绞割之痛,仰首凄然而语道:“上天!何以惨酷至此,将厄运频频降诸在一个心地善良待人诚厚,并且已经尝够人间飘零之苦的孺子之身。”
  李桐荪自语至此,已是声泪俱下,咽不成声。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足见,李桐荪的心境是如何悲恸。
  适才剑华一见筠姐姐被劫,不及时追赶,何以竟哀痛欲绝呢?
  原来劫去筠姑娘之人,纵登屋脊及去时所施展的身法,竟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凌空步虚”的轻功绝技。
  此种“凌空步虚”的身法,比起适才蒙面人所施展的“驭气蹈空”的身法,要难练几倍不止,再者,此种“凌空步虚”的身法,如内功不达化境,绝难施展。
  剑华他知道凭自己这点功力,不要说追不上人家,就是勉强追上,也不是此人的对手,所以在急惶之下才昏迷过去。
  等他的神智清醒过来,微忖之下,认为一个人如果只顾个人的利害,而置义于不顾的话,将与禽兽无异。再说,筠姐姐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所以他才抱着必死的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筠姐姐救出敌手。
  他因为起步较迟,再加上那个矮小的灰色人影的身形太快,此刻早已失去踪迹。
  他一阵疾走,却始终看不到筠姐姐和那灰色人影的丝毫踪迹,他此刻是矢志逾恒,并不因此而稍感气馁,身形毫不缓慢地向前疾追过去。

  第三十章:树上箴言
  当他正在疾走之际,倏见数十丈外,一座占地极广的丛林拦住去路,身形略顿,很快地将四周的地形审视一遍,接着微思之下,认为掳去筠姐姐之人,除了穿林而过外,再无他途可走,所以他亦未多加考虑,即晃身入林。
  此刻他全心全意都放在筠姑娘的身上,故而对林中的一切都无暇细看,只见他展开身形左弯右绕,向前疾驰着。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感一股激烈的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
  他闻声一惊,身形本能地向右斜着滑出,同时举目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闪烁不定的火光,挟着一股强烈的破空之声,飞驰而至,钉在他眼前一丈左右处的一棵数人环抱粗细的大树上。
  他见状心里顿时一阵惊愣,凝聚目光向那道钉在树身上的火光望去。
  目光到处见是一只刚刚点燃不久的松油火把,深深插进树身,露在外面的火苗,伸缩不定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这种情形使他诧异不止。
  暗道:“投掷火把之人的用意何在呢?”
  就在他思忖未已之时,另一件使他感到更惊诧的情景映入眼帘。
  原来在火把的下面,有一块二尺长短,一尺多宽的树皮,被人剥去,露出白白的树身,上面刻有字迹。
  因为距离远,再加上林中光线暗淡,对那些字迹根本看不清楚。
  他见状顾不得搜寻投掷火把之人,而晃身上前向那些字迹凝视过去。
  只见那块二尺长短一尺来宽、光滑无皮的树身上,被人用指功整整齐齐地刻写下几行龙飞凤舞、含意深奥诗词皆非的字句:
  “片玉复现,金羽兴波。
  为践诺言,假手弭祸。
  良材难获,出此下策。
  欲明因果,见师自解。”
  另外尚有一行字迹,好像是后来加上去的,写的是:
  “勿再紧追不舍,速返成都,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即可重晤。”
  在这行字句的下面,没有落款,只划着两只残缺不整的人耳。
  剑华对着这几行寓意难解的字句,怔视良久,才算被他想出一点端倪来,接着又沉思有顷,才怀着怅惘而紊乱的心绪,转身向回路走去。
  他一面沿着来路向麦桑驰去,一面默默沉思道:“从种种迹象看来,此人定系一位性格奇特的前辈大侠,所言一切亦当属实非虚,然而……‘片玉’‘金羽’又是指何而言?再者,从字里行间中可以看出,筠姐姐此一被掳,仅是有惊无险,并且说不定因祸得福,练成绝技,负起一件造福武林的重任。”他忖思至此,忧急的心绪,才算暂时得到一丝安慰。
  然而,他这种心意,是从那几行字句中,揣测出来的含意而已,究竟是否如他所猜想,他就不敢肯定了。
  因此,在未见到筠姐姐之前,他心里总是被一团阴影所笼罩,同时有一种说不出的疚愧之感,他总感到自己做了一件极对不起筠姐姐的事情。
  所以他心中那丝安慰之感,也不过是昙花一现,顿即消逝,心胸之间遂再度被忧急、紊乱、疚愧……等混合而成的复杂心绪所充塞。
  在五鼓将尽的时候,他才回到了李桐荪的庄宅。
  他一步入大厅,一眼就看到李桐荪正聚精会神地替爱子擦洗周身的伤势,而老夫人和少夫人,荷刃蓄势如临大敌似地围伺在侧。
  他的脚步声,使得三人不约而同地向厅门望来。
  当三人看清来人是剑华时,脸上均展露出惊诧之色,其中以李桐荪为最甚,同时暗暗忖道:“事情定是有重大的变化,否则,华儿不会忧伤满面,垂头丧气地单独回来……”
  身形在思忖中向剑华踱了过去。
  他踱至剑华面前,用手一扶剑华的肩膀,低叫一声:“华儿……”虽仅仅一声低呼,但掩饰不住其内心的关切和爱怜之情。
  剑华泪眼模糊,仰首向慈祥满面,目蕴关切的李桐荪望着,内心里产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孺慕之情。
  咽叫一声:“李伯伯……”一头扑进李桐荪怀中,在这刹那之间,满腹的委屈悒郁之感,一齐迸发出来,伏在李桐荪的怀中,泣不成声。
  李桐荪见状,心里亦为之黯然神伤,一股热泪夺眶而出。
  半晌,他才强抑悲怀,将剑华半扶半抱地放在一张椅子上,然后又用衣袖替剑华将脸上的泪痕拭去。
  剑华经过一阵尽情的发泄,胸怀才稍感舒畅,同时情绪也渐渐由激动而平静下来。
  李桐荪见状,这才蔼声地对他说道:“华儿!事情是不是有了其他的变化……”
  他闯荡江湖有年,见多识广,对事理的判断颇具见地,他一眼就看出,剑华去追救叶姑娘,不但徒劳而返,并且发生了重大的变故,所以他一直等到剑华的心绪平静下来,才很技巧地向剑华询问。
  李桐荪问的虽然很技巧,但也将剑华存于心里的疚愧、忧急之感,又给引了起来。
  只见他的脸上顿时又布上一云层黯然之色,唏嘘有顷,才低哑着语声,将适才的经过情形,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李桐荪听后,双目之内精光陡然暴射,沉重的面色,如被利刃戮开一条缝隙,从中露出一丝惊喜之容,目光灼灼地向一处凝视着,嘴里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说是她老人家所为吗?”他这种突然的神态,使剑华感到无限惊奇,双目愣愣地向他望着。
  有顷,李桐荪才从思忆中清醒过来。
  剑华乘机问道:“李伯伯,她老人家是哪一位呢?”
  李桐荪对剑华的问话,未立作置答,沉吟有顷道:“如我揣测不错的话,劫去叶姑娘之人,恐是成名犹在尊师之先的,一代佛门隐侠半耳师太。因为我曾听先师道及,这位前辈异人的独门标记就是两只残缺不整的人耳。这位半耳老前辈不但成名极早,而其一身功力更是莫测高深,所向无敌。当年我奉师命下山行道之时,这位老前辈已归隐林泉绝迹江湖,故而我对其一生事迹,亦仅从先师处得知一二,未能详悉。”
  剑华闻语,暗道:“果如李伯伯所说,那这位半耳老前辈的寿数,如今怕不百龄有余……再者,片玉、金羽又是指何而言?”
  他思忖于心形诸于外,脸上罩上一层惊疑之容。
  李桐荪见状,好像看透了剑华的心意,微微一笑道:“这位半耳老前辈,如果还健在的话,恐怕要有一百五十余岁……”
  略顿,继道:“至于字句中所提到的片玉、金羽二事,我经过片刻思考,才猛然想起在三十余年前,武林中曾发生了两件震撼武林的往事,现在想来却不谋而合。
  “一是倏现即逝的‘片玉枯骨掌’。
  “一是‘金羽挫群豪’。
  “可惜,这两件震撼武林的大事发生之时,我正在师门习艺,故而对个中详情,亦仅听传闻,未能详悉。
  “好在令师智禅子老前辈,不但目击并且均亲身参与,将来你见到令师一问便知。”
  剑华听后,俯首沉思有顷,暗忖道:“听李伯伯之言,劫走筠姐之人,定系半耳师太无疑,可是其真正用意,果如留字所示之‘为践诺言,假手弭祸’的寓意吗?”那筠姐姐不是因祸得福,一夜之间得遇明师,变成了这位一代隐侠的衣钵传人……”
  他思忖至此,又将那几行字句,反复地想了一遍,觉得可能性极大,但是在事实未大白之前,他胸中那团阴影,却始终无法去怀。
  他这种蹙眉沉思之状,将其内心里的忧急之情表露无遗。
  李桐荪见状,轻叹一声,低唤道:“华儿……”
  一声华儿才将剑华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目光怔怔地向李桐荪望着。
  李桐荪强扮笑容,温言道:“华儿,事已至此,你空自着急又有何用?不但与事无补,反而徒乱心意……”再者,我看叶姑娘是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说不定会因祸得福,学得旷世绝学……”
  语毕,遂站了起来,用手一拉剑华,又道:“你劳累一天,也该好好休息休息,有甚么事明日我们再来商量……”
  边说边拉着剑华向厅外走去。
  剑华朝着李桐荪苦笑一声,默无一语地跟在李桐荪身侧向厅外走去。
  蓦然间他想到,于情于理,自己都应当先探视探视宇龙哥哥的伤势有无变化再去休息,同时亦应向李伯母和嫂夫人告辞一声才对。
  他思忖至此,遂对李桐荪道:“伯父,我去看看宇龙哥哥的伤势有无变化。”
  李桐荪睨视剑华一眼,然后颔首示应,遂陪着剑华,向爱子卧处走去。
  二人来至李宇龙身侧。
  剑华俯首在李宇龙周身仔细检视了一遍。
  见其全身上下,足有二十余处伤口,幸而均为外伤,未曾伤及筋骨及内腑,经过内服及擦敷药物之后,已无大碍,只是因出血过多真气耗损过巨,未能及时苏醒过来,还陷入半昏睡状态。
  他这才放心,遂对李桐荪及其夫人和儿媳说道:“请伯父伯母和嫂夫人放心,宇龙哥哥的伤势虽然很重,好在均为外伤,未伤及内腑,现已无大碍,最迟再过两个时辰以后,就可苏醒过来。”
  李桐荪闻言未作置答,轻叹一声,转身向厅门缓缓走去。
  剑华见状,心里亦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黯然神伤之感,暗叹一声,跟在李桐荪的身后向厅外走去。
  李桐荪将剑华领至一间书室,然后说道:“华儿,这是你宇龙哥哥的书房,你就在此暂时休息一晚,明天我再命人另外替你准备一间。”说完不等剑华答腔,即转身离去。
  剑华等李桐荪去后,即合衣而卧,他因心绪不佳,思潮起伏,思前想后,良久,良久,才朦朦胧胧地进入梦境。
  一宿无话,瞬即更尽天晓。
  剑华醒来时,已是日影斜照,天光大亮,他不由哑然失笑,暗道:“自己睡的可真够死的,已日上三竿尚不自觉……”
  他思忖至此,正准备站离卧塌之际。
  突见窗棂上钉着一纸素笺迎风飘动,上面是墨迹殷然似有字句。
  他见状心里一惊,不及多加思考,双掌一按卧榻,仰卧的身形,借着这一按之力,飘立地面,身形轻晃,欺近窗前,伸手将那纸素笺取在手中,并急急地向上注目望去。
  只见这纸素笺,无头无尾,上面有两行笔力苍劲的狂草字句:“欲悉仇踪,今夜午时请驾临镇左荒冢一叙。”一行写的是:
  “为防泄机,万勿轻示于人。”
  他看过这纸素笺之后,心里真是悲喜交集。只感胸中热血沸腾,伫立窗前久久……都一动不动。
  此时,他除了推测笺中所云的真实性,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使他委决不下,是否应将此事告知李伯伯。
  他忖思甚久,才暗暗决定,遵照笺嘱暂时隐瞒下来。
  是夜,万籁俱静,月明星稀,大地死寂得令人顿生窒息及惧怖之感。
  剑华为了防范未然,提早半个时辰动身。
  他到达荒冢之时,先选择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将身形隐蔽起来,然后放眼向四周打量过去。
  只见这座荒墓,占地极广,与其说是荒墓,倒不如说是乱葬岗来的恰当,一座座荒冢土丘不下数百个。
  荒墓的四周,栽植着为数足有千株左右的松柏,一棵棵高大的树影,随风摇曳不定,就好像是一条条蹈舞不停的鬼影,令人一望而生寒意……
  此时,他倏见一条黑影,疾驰而来。
  此人一面疾驰,一面不断回首后顾,好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
  此黑影驰进林中,状极焦灼地向四周张望不停。
  剑华借着月色,向现身的黑影打量过去。
  只见此人年约五旬左右,身穿一袭黑色的劲装,肩插长剑腰悬镖囊,鼻正脸方生就一副忠厚之相。
  不过,神色之间却焦灼而带隐忧,在林中转来转去,从其沉重的步履及呆缓的身形,可以看出此人的武功极为平常。
  剑华向现身之老人打量一遍后,又瞬目向四周审视过去,见无异状,这才气沉丹田,飘落地面。
  那名老人,正在焦灼不安,彷徨无主之际。
  倏见一个面带忠厚,衣着朴素背插单剑的少年,从一棵大树上飘落在自己眼前。
  剑华飘落在老人面前,双手一拱,道:“老前辈,在下谷剑华应……”
  那老人不等剑华将话说完,已是悲从中来,热泪盈眶,跨步上前,一把拉住剑华,然后咽声而急慌地说道:“少爷,速退出林中,再迟就来不及了……”
  说完,拉着剑华就向林外奔去。
  剑华被老人这突然的举动和称呼,弄得惊愕交加,茫然不解,怔怔地向老人望着。
  不过他从老伯语气和神色中看出,这位老人对他是绝无丝毫恶意。
  所以他心里虽然惊疑交加,但还是默无一言地跟在老人身侧,向林外走去。
  就在二人的身形,向前移出不足一丈左右之际。
  突闻左侧树巅传来一声低沉的冷笑。
  剑华闻声心神为之一紧,双目之内,精光暴射,循声望去。
  而那名老人闻声面色大变,冷汗浃流,慌不择言地颤声对剑华说道:“少爷,老奴徐伯奇,杀害老爷的仇人是……”
  老人是字出口,未及道出下文,突感心胸一阵剧痛,遂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只感眼前一黑,身形向前踉跄了几步,扑通一声,栽倒地上。
  剑华怀着紧张而又悲愤的心情,一面搜寻发出冷笑之人,一百竖耳静待老人说出仇人的姓名。这突来之变,使得他心神一震,暗叫一声“不好”,俯身将老人倚靠在怀中。
  只见老人脸上的神色,就在这刹那之间,变得苍白难看已极,扭曲痉挛,并颤抖不已。
  剑华目睹此状,真是心痛如割,热泪如决堤之水滚滚而下。
  此刻,他已将自身的生死置之度外,根本无心防范环伺在侧的敌人,即默运真力贯注右掌,紧按在老人的章门穴上,展起隔体疗伤的无上心法,企图挽回老人的性命。
  这时,老人在一阵急喘之后,缓缓睁启双目,目光涣散而费力地向剑华凝视着,嘴角挂上一丝痛苦而又带欣慰的苦笑,接着将头轻轻一摇,然后用手指着心胸,双唇又是一阵掀动,看样子是想说话,然而,由于伤势过重已是力不从心,不但未能发出只言半语,相反地却又换来一阵急喘,接着一口鲜血随势喷出,喷了剑华一脸一胸。
  剑华也顾不得将脸上的血渍拭掉,急急地向老人胸前望去。
  只见老人胸前的心坎穴上,插着一只形似鸟羽,纯金打造,仅有一寸余长的暗器。
  剑华由于机敏过人,又肯苦学不辍,故而他研习神医秘籍为时虽短,但已尽将秘籍中的岐黄医理,悟记于胸,换句话说,此时他已尽得神医真传,就是经验稍差而已。
  老人这种现象,他一眼就看出因伤致内腑,已是回生乏术,不过他还存着万一之想,所以按在老人章门穴上的右掌,并未撤开,将本身真力沿掌源源渡入老人体内。
  果如剑华所料,老人的急喘声,逐渐由高转低,由低转弱,最后竟弱至一息无存,显然已是气绝长逝。
  剑华见状,知道连那最后的一线希望,亦告绝望了,心里不由大恸,双手抚着老人的尸首,内腑不时泛起阵阵绞割之痛。
  只见他目光呆滞,神情木然,向怀中的老人凝视着,不言不语无声无泪,人好像骤然傻了一样。
  一个人在伤心悲恸过度时,往往会流不出一滴眼泪来,现在剑华就处在这种情景下。
  他像这样呆视不动,足有盏茶之久,神智才渐渐恢复过来,将那只形似鸟羽的暗器,伸手从老人胸前拔下来,然后将老人的尸体轻轻移离胸怀,缓缓站起身形,手持着那只形似鸟羽纯金打造的暗器,仰天凄然而语道:“老前辈阴灵不散,晚辈定替你老人家雪此血海深仇,此心誓死不渝……”
  就在他的语声甫落之际,左侧树巅突又传来一声与先前完全相同的冷笑声。
  他虽然悲恸逾恒,神智稍显不定,但由于内功深厚,所以冷笑传至,他根本未多加思考,身形本能循声疾转,目光灼灼的向左侧树巅盯视过去。
  这时,四周突然同时传来一阵,衣袂飘动的飒飒风声。
  他闻声心里微微一惊,目光分向左右斜视过去。
  只见就在这刹那之间,左右后方同时出现了六七名鬓发花白的老人。
  一个个目光灼灼地向他盯视着。
  他目睹此情,剑眉紧蹙,心里骤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紧张及不安之情,目光缓缓从两侧收敛回来,并暗暗筹谋应对之策。
  突然发觉面前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一名老人,他见状心神为之一震,暗忖:“此人何时现身,自己竟毫无所觉,看来其轻功之高,分明已达化境……”
  他一面默默思忖,一面向老人打量过去。
  只见面前这位老人,年约五旬左右,身着一袭黄色的葛布长衫,脸上神色冷傲,嘴噙冷笑,双目睁合之间精光四射,令人一望而生寒意。
  他将老人打量一遍后,遂又暗思忖道:“此人不但轻功极高,并且是一绝顶的内家高手……”
  他沉思至此,正欲将目光从老人身侧移开之际。
  蓦地,看见老人肋下挂着一只鹿皮镖囊,而囊中并排插着几只金色的羽形暗器,其形式之大小,与他从自称徐伯奇的那名老人胸前拔下来的那只金色羽形暗器,完全一样。
  此一发现使他顿感气血逆涌,适才那阵惊怯不安之感,为之一扫而光,双目陡启精光随之暴射,目光不但未移离老人,反而逼视过去。
  到剑华的两道目光,突然变得锋利无比,好像两把淬毒利箭,大有透穿自己心胸之势,不禁凛然忖道:“想不到此子貌不惊人,却有如此深厚的内家功力,今夜如不借机将其毁掉,后患难防……”
  这时剑华强抑胸中那股痛愤激动的心绪,将那只纯金打造的羽形暗器向老人一扬,然后沉声问道:“此物可是阁下所有?”老人见状,神色微变,同时,脸上闪过一丝疚愧不安之色,一怔之下,即借着一声低沉的冷笑,又恢复原先那种冷漠之态,傲然地将头一点。
  剑华见状,只感浑身微微一颤,再度强抑满腹激动之情,用手一指那名因伤至死,而自称徐伯奇的老人的尸体,沉着语声问道:“如此说来偷袭这位老人家者,亦是阁下所为?”
  老人闻声就是一愣,好像剑华的问语,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在一愣之后,脸上的神色即为之瞬变,阴晦不定,而目光亦是游离不定,显示出其内心对某一件事情,难做决定而深加思虑。
  有顷,他才再度发出一声令人闻后生寒的冷笑,接着模棱两可地说道:“娃娃,你此问的用意何在?是老夫所为,你准备做何打算?不是老夫所为,你又做何打算……”
  他的一双目光,在语声中一直向剑华盯视着,原来他要凭着数十年的江湖经验,来判断剑华的反应,以决定对策。
  而剑华的反应,却又大出其意料之外。
  就在老人的语声甫落之际,剑华竟仰首发出一声长笑,笑声劲厉而浑厚,一荡三折历久不散,震的枝叶纷落,宿鸟惊飞,而其本身则是泪随声下,将其内心的激动和悲愤之情,表露无遗。
  而其脸上的神情,则出乎异常的平静。
  剑华这种反常的神态,老人看在眼里,心里一凛,一丝不安之感闪过脑际。
  剑华当笑声甫落之际,瞬目向老人睨视一眼,然后淡淡地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位老人家如是阁下所杀的话,那就好办了……”
  他这几句话说得是平淡无奇,不明真相者,骤听之下,准以为他是与人玩笑,然而,从其先后数变的神态中观之,则就不然了。
  老人闻语,脸上顿时变颜变色,同时,从心底深处升起一丝寒意,借机除去剑华的心意就更坚决,他在微忖之下,即冷冷而语道:“娃娃,人是老夫所杀,不过我告诉你,其之死是罪有应得,因其擅自泄露我流云谷之秘密,罪同背叛,故而杀之。
  “娃娃,你与他非亲非故,听老夫良言相劝,赶紧洁身自退,别再干预此事,以免替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老人闯荡江湖有年,阅人无数,他一眼就看出了剑华的为人,纯厚、正直,绝不是一个贪生惧死,见利背义之徒,所以才假仁假义地劝说几句,其目的是将脚步站稳,日后,今夜之事一旦传入江湖,他亦有所借口。
  剑华果如老人所料,老人的语声甫落,他脸上的神色微变,瞬即又恢复原状,接着轻声一笑,平静地说道:“阁下的一番心意,在下是铭感五衷……不过,我辈行道江湖,讲究的是一诺千金,义无反顾,刚才,我已对那位死去的老人家许下诺言,誓死也要替他昭雪这杀身之仇。
  “所以,对于阁下的一番善意,只有心领了……”
  右手在语声中,轻轻拔出插在肩后的金钰宝剑,接着语声突变,凄厉地道:“今夜之事,不是你为流云谷尽忠职守,就是我为友赴义……”
  说完,不等老人答话,竟一反常情,晃身顺剑施出一式“吉光抖羽”,疾奔老人扑了过去。
  老人见剑华果如自己所料,心里不由暗暗高兴,对剑华这种大义凛然之态,亦衷心赞佩。
  就在剑华语音突变,拔剑在手之际,他已暗作准备。
  当剑华晃身出剑,向他疾扑过来之时,他已力贯双足,斜着向左滑出一丈有余。
  剑华见状冷哼一声,手中宝剑原式不变,只将上身向前微倾,身形快如箭驰,又奔老人衔尾疾扑追至。
  老人见状,心里暗暗一凛,他没想到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少年,竟具有如此高绝的身手,而其剑法之精妙,更是他平生所仅见。
  所以他不等剑华扑至,就又晃身向后退去。
  此时,围立在剑华身后的几名老人见状,竟不顾江湖道义,一个个晃身出掌奔剑华围袭过来。
  剑华一式出手,见眼前这名老人只连连后退,并未还手,他心里遂略感奇怪,但在这种情形下,他已无暇多加思考,身形一动,又向那名老人疾扑过去。
  倏感一股浑厚的掌力,挟着呼呼的风声,直奔他的左肋袭来。
  同时,迎面也袭来一股较身后那股更为浑厚凌利的掌力。
  情势所迫,使他不得不中止前扑之势,以求自保,而向左侧滑出,意在暂避前后夹攻之锋。
  孰料,就在他将身形向左滑出未及两步之际,耳畔倏又听到一声轻微的冷哼。
  就在这冷哼声中,一股挟有腥寒之风的劲力,向他飘袭过来。
  此际,剑华真可以说是处于四面楚歌之境,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有敌人。
  而围袭剑华的数名老人,个个是胸怀绝学,均系流云谷中的一流高手,他们衔命至此,用意极为狠毒,想一举就将剑华毁在当地,所以甘冒非议,对一个后生晚辈竟群起而攻。
  这时,剑华已发觉情势不对,他万也没有料到,看来身手个个不弱的几名老人,会卑劣至此,竟闷声不响地对他群起而攻,此时他心里那种急怒,非言语所能形容。
  只见他钢牙紧咬,双目怒睁,暗中已将轻易不敢施展的先天真气施展出来,身形似进突退,猛地向后疾掠过去。
  而发掌偷袭剑华左肋的那名老人,见状心里不禁暗暗高兴,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双掌贯足真力,猛的奔剑华左肋按下。
  煞星照命他尚且不知,还暗暗高兴。
  就在他的双掌递出,距离剑华仅有一尺左右时,他才发觉情势不妙,心里大吃一惊。
  只感对方少年的身侧似乎突然竖起一股无形的韧柔之力,将自己的掌力悉数反弹回来。
  此情使得他凛然色变,沁出一身冷汗,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急忙气沉丹田,将双臂猛然向怀中收回。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他蓄劲按出的双掌之力,不但反弹回来,并且尽罩其身。
  他只觉得胸中气血翻腾如中巨杵,而一双腕骨亦痛如刀割,就在这刹那之间肿起了一多高,眼前发黑身形向后踉跄了五六步,扑通一声,跌倒尘埃而昏迷过去。
  这突来之变,使另外几名老人顿感惊愣交加,他们根本就没看清楚同伴是如何受的伤。几人瞬即相互交换了一下惊疑不解的目光,其中一名老人晃身奔那个受伤的同伴扑了过去。
  而余下的几名老人,则原势不动,继续对剑华采取围袭之势,各守方位,并且均是暗中蓄劲待发。
  剑华一招得手,如按他目前的内功火候来论,应当伫立身形,暗中运气调息才对。
  因为,他刚才所施展的先天真气,是武林中几将绝传的内家绝技,威力之大小,视施发之人的内功修为而定,再者,如内功造诣不够火候的话,每施发一次,本身的真力亦损耗颇巨,所以,在此情形下,必定要先经过片刻的调息,以恢复真力。否则,即会呈现真力不继之势,那时就危险了。
  现时,剑华的内功修为虽够深厚,但并未臻达炉火纯青之境,再者,他此时的心情激动而恶劣,愤懑满胸,功力在无形中就打了折扣,如换在平时他定会趁机调息一下,而今夜的情形,就有点不同了。
  原因是他已将眼前的几人恨之入骨,杀仇泄愤之心胜过一切,哪还顾虑到那么多。
  他自下山以来,一直是秉承师训,以仁为先,从不轻易杀人,今夜这种充满杀机的心情,还是他下山来第一次,造成他此种疯狂嗜杀心理的原因:
  一者他认定,只要是从流云谷前来的人,均系间接、直接杀害双亲的仇人。
  再者他深深引咎自责,责怪自己疏于防范,才使那位自称孙伯奇的老人惨遭毒手。
  此时,他既悔责自己的粗心大意,又痛恨敌人的手段惨毒。
  心地善良而仁厚的他,哪里挨受得起这么重大的刺激,一时之间,竟失去控制,心胸脑际完全被复仇之念所淹没。
  所以他在施展先天真气,震伤一名老人之后,他只向那名受伤的老人斜视一眼,脸上不但未显露丝毫怜悯之色,反而引吭发出一声长笑,笑声凄厉刺耳,闻声辨意,一听就知他这是愤极而发,好像老人之身受重伤,对他来讲,不但未稍泄胸中的怨气,反而有增无减。
  只见他的身形在长笑声中,好像一只离弦之矢,直奔迎面而立的一名老人飞扑过去。
  此际,剑华就好像是一头饥渴交加而又身负重伤的猛虎,窜出山林,逢人便噬。
  围攻剑华的几名老人,因同伴的突受重伤,心里栗然而惴惴不安,原先对剑华的轻视之感,至此如风卷残云一扫而空,个个均于暗中蓄劲以待。
  迎立在剑华面前的那名老人,见剑华如疯似狂地直奔自己扑来,心里陡然大吃一惊,身形未避先拒,双掌本能地高提过腹,并贯足真力,迎着剑华的身形平推过去。
  掌风过处,草木纷飞,劲力之厚,非同等闲。
  而其余的几名老人,怕同伴吃亏,纷纷力贯双掌,直奔剑华欺身而至。
  前文已经提到,眼前的这几名老人,个个均是胸怀绝学之辈,功力之高,不但在流云谷是一流高手,而在当今武林中,亦堪称为一流高手。
  就在几名老人同时将双掌递出之际,这荒芜而沉寂的坟场里,顿时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呼呼风声,声势极为骇人。
  此刻剑华若名副其实地处于四面楚歌之境,而成为众矢之的。
  反观剑华,其神态之间却出人意外的镇静沉着,脸上照旧是一片冷漠之情,未露出丝毫惶悚之色,他对这片势如排山倒海狂飚似的掌风,竟视若无睹。
  只见他的身形不变,继续照原定的目标飞扑过去,看似无备,其实他暗中已再度将先天真气施展出来。
  他之再度施展先天真气,虽然借此解脱了一次大险,然而也因此差一点将性命送掉。
  与剑华应面而立的那名老人,见同伴已纷纷出手接迎,他这才略释惊悚之怀。
  双目之内凶光暴射,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剑华,胸中恶念陡生,嘴角立即挂上一丝惨酷的冷笑。
  接着,嘿的一声,开声吐气,暗中毕运周身真力,贯注双掌,上身向前一探,以掌借势直奔剑华胸前按来,意图一举就将剑华击毙。
  他这一心存恶念,倾力而为,竟替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这是他万也未料到的。当他的双掌挟着一股劲风,离着剑华的胸前仅有一尺左右时。
  突感少年身侧涌起一股无形的韧柔之力,不但摒阻住他的掌力,并且将他发出的掌力猛烈地反弹回来。
  论功力,他远比先受伤的同伴为高,而见闻亦广,此情此景,只把他吓得肝胆碎裂,冷汗浃背。
  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少年,竟然练成武林中几将绝传的罡气神功。
  此刻,他这才猛省同伴身受重伤之因,心里顿时悔恨不已,后悔自己不该妄生恶念,他对先天真气这种神功,虽不深悉,但他却知道这种神功的厉害,用力越大,受到的反击越烈。
  唯一解救之法,就是自散劲力,偏闪身形,以避其锋。
  在这危迫眉睫千钧一发之际,时间不允许他多加深思,他就凭着听来的经验,做孤注一掷的冒险打算。
  吐气,散功,同时将身形向左侧闪避过去。
  如果换在以往,他这样做是对了,至多身受轻伤,不会有性命之忧。
  而今夜情形就大不相同了,因为我们这位天性真诚仁厚的谷小侠,在极度的悲愤刺激之下,性情大变,歼敌复仇之念尽泯本性。
  所以,就在他的身形刚一向左闪出之际。
  剑华见状,竟发出一串从未有过的嘿嘿冷笑,身形在冷笑声中,向右一晃,而手中宝剑随势递出一式“吉光抖羽”,洒出万点寒星,将老人笼罩其中。
  辉的金虹,带起一片腥红的血雨。
  原来那个老人已被剑华剑穿心胸,尸横就地,他向老人的尸体扫视一眼,而他脸上的神情,较原先就更冷漠,丝毫无动于衷,仰首又发出一声凄厉的长笑。
  另外的几名老人见状,一个个惊怒交加,怒吼连连,伸手抽出背后的长剑,晃身跨步,又将剑华团团围住。
  这几名老人将剑华围在核心,并未及时动手,只瞪着凶光暴射的双睛,盯视着剑华。
  剑华眨目向周遭扫视一眼后,接着就发出一声刺耳的嘿嘿冷笑,身形一晃,如前法炮制,又奔一名老人直欺过去。
  同伴惨死的前车之鉴,已使这几名老人生出戒惧之意,几人的心意相通,就在这瞬息之间,已想出一种对敌之策。
  首当其冲者,虚晃一剑,不等剑华扑至,已将身形向后飘掠过去。
  而围伺在剑华左、右、后侧的几名老人,则于此时,纷纷向前欺身出剑,而每只长剑所指之处,均为剑华周身的几处致命要穴。
  剑华的神智,此时虽稍显不清,但对当前的危险情势,却看得很清楚,为了自救不得不放弃原来的打算,而挥剑自救。
  剑华此举正中这几名老人的下怀,换言之只要逼得剑华回身自救,他们就算达到了目的,纷纷飘身后退,又恢复原先的围拢势态。
  只要剑华身形一动,他们就又纷纷欺身出剑,将剑华硬给逼截下来,而始终不与剑华正面交手。
  老人们的举动和心意,从表面看来是笨拙已极,而暗下里却隐藏着一个极狠毒的阴谋。
  剑华一时不察,竟几乎送掉生命。
  再说剑华的身形,几度进退之后,对老人们的用意渐生怀疑,但是一时之间,实思解不透老人们的用意何在。
  这时他突感心浮气躁,血涌心跳,暗中运气一试,真力竟微呈涣散之势。
  此种现象使他大吃一惊,暗叫一声“不好!”他知道这是因两度施展先天真气,真力损耗过巨而如此。
  此时他心里惶悚已极,赶紧摒除杂念,暗中运气调息。
  可惜,他醒悟的迟了一刻。
  眼前现身的几个老人都是老江湖,一眼就看透剑华的心意,互相一打眼语。
  其中那名身挂金羽暗器的老人,突将长剑插回鞘内,然后飘身掠至剑华面前五六尺左右处,与剑华迎面而立,哼哼冷笑道:“小狗,你的心肠也太狠毒一点,今夜老夫若不让你血溅此地,难消心头之恨……”
  剑华正想运气行功,见状,不得不暂时中止下来,以戒备老人突下辣手,不过他知道自己的真力不继,实不能再轻举妄动,否则后果堪虑,遂强抑怒意,双目精光暴射向老人怒视过去。
  老人嘿嘿一阵冷笑,亦瞬目向剑华回视过去;四目相接互视不移。而老人的身形,亦于此时来回游走不停。
  老人的游走身形,却使剑华惊诧不已。
  因为老人的身形怪异已极,两腿半弯,双掌提与胸齐,相互搓揉不停,发出嘶嘶之声,而双目之内精光暴射却始终向剑华的双目盯视着。
  剑华对老人的游走身形,仔细注视之下,除发觉老人的轻功火候极高之外,而步法却是杂乱无章。
  但他知道老人此举定有深意,决不会毫无目的。所以亦就赶忙屏气凝神,默运真力蓄势以待,目光炯炯地向老人盯视着。
  而老人的举动却始终如一,只双掌偶尔倏分即合,又相互搓揉不停。
  像这样足有半盏热茶之久,剑华亦未发现老人的举动有丝毫异状,心里不禁纳闷不解,忖道:“其用意究竟何在呢?”他忖念未已,突感小腹之内微微一痛,如被针刺,心里陡然一惊,赶忙运气一试。
  他不运气还好,这一运气,适才所感到的那阵微痛,骤然加剧,真可以说是痛彻心腑,登时痛出一身冷汗。
  此时,他才恍然而悟,知道自己已遭老人的毒手,愤怒之下大吼道:“老贼!我与你拼了……”
  身形在语声中,踉踉跄跄直奔老人扑至。
  老人见状,张口发出一声桀桀狂笑,道:“小狗,你已中了老夫的无影毒芒,还有半个时辰好活,我劝你还是留点力气,掘墓自葬,否则!就要暴尸荒野了……”说完,又发出一声桀桀狂笑。
  剑华向前踉跄了几步,只感小腹之内就在这刹那间疼痛倍增,如被刀割。
  扑通一声栽倒地上,立时昏迷过去。
  剑华扑倒尘埃,曾联手围攻他的几个老人见状,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则各自不同,疚愧,傲然,冷漠,惋惜……
  从这些不同的神色中,可以看出每人内心里的真正感想……
  一个个木然而立,不约而同地向剑华注视着。
  蓦地,一声若泣若诉幽怨万千,却又清婉悦耳的琴声,随着徐徐轻吹的夜风飘送过来。
  从这声若泣若诉而又清婉悦耳的琴声中,可以揣想得到,抚琴之人定有一段伤心之事,郁结心头,深夜感怀,借琴倾诉。
  老人们闻声,神色之间均是微微一怔,相互一视,挟起一伤一亡的两个同伴,不约而同地展开身形,向林外匆匆飞驰而去。
  眨眼之间,几条庞大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这时,突然从一株高可参天的大树上,飘落一条看来纤巧而又矮小的身影,落地无声微尘不扬,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此人的轻功火候,已臻达炉火纯青之境。
  此人飘落地面之后,即步至剑华卧伏之处,俯身将剑华的身躯翻转,使其仰天而卧。
  然后,伸手人怀取出一块径寸大小而黑光发亮之物,神态之间略一迟疑,才毅然俯身,伸手撩起剑华的中衣,用那块黑光发亮之物,在其小腹上滚动不停。
  良久,良久……之后,此人才停止下来,并直起腰身,借着月光向那块黑色发亮之物,反复而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才揣入怀中。
  黑暗中,见此人的双目之内,精光外泄,一动不动地向剑华深深地注视着……
  情,愧赧的轻叹声。
  身形在轻叹声中,微微一晃,沿着那几个老人逃去的方向飞驰而去。
  此人向前驰出约有两丈左右,突又顿住身形,侧首向剑华看一眼,略一犹疑,才再度展开身形绝尘而去。
  就在此纤巧身影之人,已驰出去数十丈之遥时,蓦然间从另一株高大的树木上又飘落一条身影。
  此人飘落地面后,望着那个渐去渐远,身形纤巧之人轻声说道:“小山主的仁肠侠举,令贫僧沐尘钦敬万分,今贫僧谨代谷小侠向小山主敬致谢意……语声至此,略顿,接着举手当胸,遥向那个身形纤巧之人,稽手施礼过去,然后继道:“再者,烦请小山主致意令堂大人,明年的今日,贫僧将率谷小侠和小女,亲自登山拜谒令堂大人,并借机了断十四年前的一段公案……”
  此口称沐尘僧人的语声,虽低如蚊鸣,却清晰可闻。
  那个身形纤巧之人,好像字字俱闻。
  他已将飞驰和身形,停顿下来,掉首向后望去。
  然而,寂寂荒野,除了清风明月,巨木荒冢之外,哪有半条人影,就连地下的剑华,亦在刹那间失去了踪迹。
  卧凤崖位于川、康两省的交界处,一半在四川境内而另一半则在西康境内,故而说它界属四川亦可,说它界属西康亦可。
  因其位于群山的深处,一向是人迹罕至,所以也就没人肯冒险为它的真正界属加以勘测。
  晴空万里一望无际,从艳日高挂的方向及位置来看,此时,当在正午时分。
  虽然烈日当头,照在人身上,并无丝毫燥热之感,相反的山风上体,却令人顿生萧索之意。
  举目四眺,无论远树近木,都呈现出一片枯黄之色,这无疑是告诉我们,此时已届临深秋季节。
  一条三尺宽窄的溪流,沿着卧凤崖的蜿蜒之势,由西向东,缓缓地淌流不停。

  第三十一章:长眉卜神卦
  此时,在溪流的右岸,正有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席地而坐,弓膝支颐,双目怔怔地向缓浪不息的溪水注视着,脸上呈现一片茫然,从他木呆和茫然的神色中,可以猜想到,此刻,他正在溯忆着一件往事。
  蓦的一声慈祥而又和蔼的语声:“华儿!”打乱了他的思绪,使其从深思中惊醒过来。
  神色微愣之下,遂即侧首后顾。
  目光到处,只见身后五尺余处,伫立着一位相貌清癯,身材修长,年约四旬左右的中年僧人,正负手含笑地向他望着。
  少年见状,赶忙站起身形,拱手深施一礼并轻叫一声:“老伯!”
  中年僧人颔首一笑,目光灼灼地在少年脸上深深注视一眼,双唇一动欲言又止,微思,仰首向天空一望,才道:“华儿!此刻午时已届,家师出关在即,来,我带你去拜见他老人家……”
  语毕,即转身直奔一座藤蔓半掩的洞口走去。
  也不见他脚下如何移动,身形已冉冉向前飘动过去,并且是微尘不扬声息全无,如无绝佳的轻功,实难臻此境。
  少年轻应一声:“是!”
  身形在应声中,跟在中年僧人的身后,亦奔那座藤蔓半掩的山洞走去。
  原来这位少年就是剑华……
  昨夜,荒冢夜战,他一时不慎,竟被武林中提起色变畏如蛇蝎的绝毒暗器无影毒芒所伤。
  提起这无影毒芒来,却大有来历,此物本是远在三十余年前,名震武林的金羽凌波俏罗刹黄素莹的独门暗器。
  当年黄素莹就倚仗着这独门暗器无影毒芒,而扬威武林。
  此无影毒芒亦真够歹毒,其形如衣针,但仅有衣针的十分之一大小,用精钢打造,并且经剧毒煨炼,故而色呈深黑不生亮光,因其太过细小,发时不生丝毫声息,事先如不仔细注意,极难觉察,所以一般人才称其为“无影毒芒”。
  此物一经中敌,即循着气血的运行上行,半个时辰以内攻心毒发而死。
  身负此伤除了黄素莹的独门特制的吸铁可救治外,可说再无善策。
  也是剑华命不该绝,中伤之后竟有人为其及时救治,才使他得免于难。
  不过使人疑虑不解的是,替剑华治伤之人,好像和黄素莹有极密切的关系,因为其不但身怀黄素莹的独门吸铁,并且疗治的手法极为纯熟。
  由此看来此人不是黄素莹的门徒,就是她的子女,否则不会两者兼具。
  但是,其目的何在呢?(关于此人的来历,后文自有交待,此处暂且不表)。
  当剑华被夜风一吹,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只觉得此身被人挟在肋下,正风驰电闪般向前飞驰着。
  此种情形使他心里一凛,暗忖:“难道自己已被贼人劫掳?”他在忖念中,遂默运真力,身形猛地向外一挣。
  结果,他失望了……
  只感挟持他之人的臂膀,好像是一条粗状的铁环,将他紧紧的束住,休想挣动分毫。
  此时,他失望之余,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急沁出一层冷汗……
  倏地,耳畔传来一声慈祥而和蔼的语声,道:“华儿!你被武林中提起色变的绝毒暗器无影毒芒所伤,虽经人及时救治,而内腑已是受伤不轻。
  再者,你因相继两度施展先天真气,真力耗损过巨已生虚脱之像,为了不使你的内腑伤势加剧,所以,我才将你挟持而行。
  此刻你心里定是疑虑不解,很想早点知道,我是哪一个,及为什么要救你,现在我可以简单地告诉你……”
  原来此中年僧人,却是筠姑娘的父亲,八手仙猿叶嘉平。
  关于八手仙猿叶嘉平,无故离开洞天崖和爱女竹筠的一段情节,详见本书第二十一回。
  其实,叶嘉平之突然出走,并非有其他原因,而是奉恩师长眉禅师之召,因为长眉禅师要参研一种绝传的神功,坐关在即,而在坐关期间,需人在侧护侍,所以才用灵鸽传书,将叶嘉平召来。
  剑华这才恍然而悟,知道眼前之人,就是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心里真是惊喜交集,可是,因此又使他联想到筠姐姐,如今人在何处,生死未卜,不由得又悲从衷来,咽声道:“老伯!筠姐……”
  叶嘉平不等剑华把话说完,邓插嘴道:“华儿!关于筠儿失踪之事,我已尽悉,据我所知筠儿此次遇难,仅是有惊无险,并且因祸得福,个中详情我亦是知之不详,等见到家师之后,即可真相大白……”
  叶嘉平虽未将筠姑娘的去处说出,但亦足以使剑华郁积在心里的悲急之情,去之大半。
  只见他紧紧蹙在一起的双眉,慢慢向两边舒展开,同时脸上也罩上一层欣喜之色……
  这一对未来的泰山与女婿,边说边走,约盏茶时分就返回长眉禅师闭关之所——卧风崖。
  两人到达卧风崖时,长眉禅师还闭关未出,叶嘉平就将剑华领入另外一座洞府,先用本身的真力替他隔体疗伤,并且,助其运气调息以恢复损耗过巨的真力。
  一切就绪,天已大亮。
  叶嘉平因恩师出关之期将至,需他亲身侍俸在侧,以防意外,所以他在剑华真力恢复之后,即回至恩师坐关的洞府。
  剑华独坐洞中,甚感无聊;便信步走出存身的山洞,沿着卧龙崖的谷底,向前缓缓而行。
  此刻,因已届深秋,无论远山近木,都呈现出一片肃杀凄凉的景象。
  他触景生情,感怀身世,默默的静坐溪畔,望着缓流不息的溪水,一时之间思潮起伏,往事如烟——闪过脑际,神智完全陷入沉思中……
  一声轻唤“华儿!”才使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神色微微一怔,目光到处,见是叶嘉平,遂赶忙立起,拱手深施一礼,道:“老伯……”
  叶嘉平颔首一笑,道:“华儿!午时已届,家师出关在即,来,我领你去拜谒他老人家……”
  剑华又轻应一声是,遂随在叶嘉平的身后,奔那座藤蔓半掩的石洞走去,而心里则暗暗忖道:“这位长眉禅师,定是一位得道的高僧,但愿他老人家,能够示告筠姐姐的去向及安危……”
  叶嘉平的话,虽使他深信不疑,但事实未得到证实前,他对筠姐姐悬念之情,一时之间是无法去之净尽,所以,他才会生出这那种想法。
  两人来至洞口,叶嘉平回首对剑华说道:“华儿,你在此稍候片刻,我进去向家师通禀一声。”
  剑华将头微点,并轻应声:“是。”
  叶嘉平神态肃穆而恭敬地独自向洞里走进。
  顷刻间步出洞外向剑华道:“华儿,你进去吧!”
  剑华颔首应是,遂进洞中。
  他为了表示恭敬,一路上是目不斜视,神态之间庄重而严谨。
  约行数丈左右,眼前霍然开朗,一座穹形的石室出现在眼前,他这才很快地向四周打量一眼。
  只见这座石室,约五六丈大小,四壁萧条,无丝毫陈设,只在左侧陈放着一张石床,一张天然的石桌横在石床的东端,上陈一叠书籍,除此而外,整座石室里再无他物。
  而石床上正有一位身着灰色僧袍,阖目盘坐,雪眉奇长而骨瘦如柴的老和尚。
  他知道眼前这位老和尚,就是筠姐姐的师祖长眉禅师,他面对着这么一位当代武林中的前辈奇人,神色之间不敢稍露傲慢之态,遂赶忙向前紧走几步,俯身跪拜道:
  “晚辈谷剑华,拜见老前辈……”
  语毕,遂叩首下去。
  果如剑华所料,此老和尚果是长眉禅师。
  长眉禅师对剑华的大礼参拜,并未加以拦阻,闻声才缓启双目,向剑华注视过来。
  四目相接,剑华机伶伶打了个寒战。
  只感长眉禅师的目光,如同两道冷电疾射而出,使他不敢仰视,遂赶忙将头紧垂下来。
  长眉禅师见状,暗暗将头一点,好像对剑华颇具好感,但脸上隐隐透出一种犹疑不决之色,双目轻闭微思,即再度开启,在剑华脸上深深注视一眼,然后说道:“小施主,远来是客,老衲实不敢担当小施主的大礼参见……”
  右臂袍袖在语声中轻轻向外一抖,即涌出一股韧柔之力,奔剑华飞卷过去。
  剑华闻语正要谦逊几句,突感一股祥和而韧柔之力,将他轻轻托起,心里不由陡然一惊,暗道:“想不到这位老禅师的内功修为,已参化境……”
  遂揖手道:“恭敬不如从命,晚辈放肆了。”
  说罢,遂垂手恭立一旁。
  长眉禅师双目之内再度射出湛湛神光,在剑华周身瞬视一眼,双唇一动欲言又止,盘坐的身形,犹如一团败絮,轻飘飘地平着飞出,右手在剑华胸前一探,身形再度平着飞回,又端坐在石床上,这一去一来费时不过是一眨眼。
  剑华只感胸前微风轻飒,眼前灰影一晃,心里不由得一阵惊愣,眨目向长眉禅师望去。
  他这一望之下,心里就更惊愣不止,双目圆睁,怔怔地向长眉禅师望着。
  原来深藏在剑华胸襟里的那条小金蝮,就在这瞬息间已被长眉禅师擒捉过去。
  这突来之变,使剑华深感不安与惊愣,他实无法猜出长眉禅师擒捉金蝮的用意何在。
  那条小金蝮,被长眉禅师用两指紧紧扣住七寸腰部,露出极为痛苦之状,细长的身躯上下挣扎不休,一对朱红的圆睛,一眨不眨的向剑华望着,显露出乞求与求救之意。
  剑华见状,心里既痛惜又着急,他知道长眉禅师是一位得道的高僧,决不会做出违背常礼的举动。
  但是,他还担心万一之虑,他将如何来应付长眉禅师?焦灼、关心之情,很快地形诸于外,双目大睁愣愣地向长眉禅师望着。
  长眉禅师目射精光,又在剑华脸上扫视一眼,接着略一沉思,道:“数十年来,老衲曾走遍了天下的深山幽壑,想觅得一条蛄线金蝮,然而,因此物是洪荒遗种,至今几近绝迹,极为罕见,故而老衲的心愿始终未能如愿以偿,想不到小施主竟蓄饲着一条,看来,这真是天怜老僧……”
  略顿,接着又说道:“小施主,老衲想以一件武林至宝易换金蝮,未悉小施主肯否割爱相赠?”
  语毕,又用精光闪烁的双睛向剑华盯视过去。
  而那条小金蝮,好像听懂长眉禅师的话,神态之间显出恐怖而不情愿之状,细小的身躯挣扎得就更厉害,嘴里并发出轻而细的吱吱急叫声,朱睛内的乞怜和求救之意就更深浓。
  剑华心里真是左右为难,以他淳厚的天性,实不愿违逆长眉禅师之意,但他又舍不得小金蝮。
  因为,他和金蝮之间,在这短暂的几天里,已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况且,金蝮对他曾有两度救命之恩。
  他几经筹思,还是委决不下,沉思有顷,才暗暗决定,未语先对长眉禅师深施一礼道:“老前辈的令谕,晚辈敬领谨遵,不过……晚辈有一不情之请,尚望老前辈宽容恕宥,俯赐允诺……”金蝮对晚辈曾有两度救命之恩,晚辈有生之年,对其都不敢稍忘,至于老前辈想以一件武林至宝,易换金蝮,晚辈天胆不敢领厚赐,只祈老前辈能善视金蝮,晚辈就如同身受感激不尽……”
  原来剑华几经筹思,才决定忍痛割爱,将金蝮送给长眉禅师。不过,他又不放心怕长眉禅师杀害金蝮,故而才委婉地将心意道出。
  长眉禅师对剑华这种仁厚重义之怀,心里暗赞不已,而他这种赞誉之感,并未形诸于外,脸上神色不动,接着说道:“小施主,实不相瞒,老僧花费无数心血寻觅金蝮的用意,是因老僧想制炼一种功能治伤并兼解百毒的丹丸,此丹之制炼,非金蝮之血不足有效,所以对小施主的心意,实无法承诺……”
  语毕,还故意用眼神向剑华瞟了一眼。
  剑华一听长眉禅师讨取金蝮,原来是用金蝮的血制炼丹丸,竟大吃一惊,心里一急,脱口说道:“不行,前辈之言晚辈实难遵从……”
  身形在语声中一晃,奔长眉禅师扑了过去,右手默运真力,一把就扣住了长眉禅师执着金蝮之手的寸关穴,想一举将金蝮夺过来。
  倏感长眉禅师的寸关部位,其软如棉,默注右手的真力,竟丝毫拔不出去。
  这种情形使他大吃一惊,脸上亦变颜变色。
  长眉禅师见状哈哈一笑,将紧扣金蝮之手松开。
  那条小金蝮犹脱笼之鸟,吱的一声欢叫,身形疾如箭驰,飞回剑华的胸襟里边,一对朱红圆睛,充满了敌视和惧怖之意,从衣缝里向长眉禅师盯视着。
  剑华赶忙将手松开,神情极为尴尬,头赧然下垂。
  长眉禅师用手一拍剑华的肩膀,笑着说道:“小施主不仅骨格清奇,功力深厚,而心性之佳,更属罕见,对一软体畜类,尚能感恩图报,不为利诱,对人就更可想而知……”
  “今日能结识小施主,固然归功于缘,但亦是天意,老僧时时牵挂不忘的一桩心愿,至到今天才算如愿以偿……”
  长眉禅师在一声轻叹中,辍口不语,双目之内的逼人精光,就在这刹那间,一扫而尽,变得慈祥而和霭,深深地向剑华注视着。
  八手仙猿叶嘉平自进入石洞后,一直垂手恭立默无一语,脸上无丝毫表情,对恩师和剑华之间的一切举动,视如未见,现在脸上竟也展露出欣喜之容。
  剑华对自己的鲁莽举动,正羞赧得无地自容,现在见长眉禅师不但无丝毫责怪之意,反而对自己大加夸赞,心里就更感不好意思,嘴里嗫嚅道:“老前辈的夸赞之语,晚辈愧不敢当,尚祈老前辈恕宥晚辈这不恭之举……”
  长眉禅师笑着道:“小施主不必为此耿耿于怀,要知,老衲如不以金蝮相试,怎能窥悉小施主的仁厚胸襟……
  略顿,继道:“老衲自幼即对周易之术,颇具浓兴,所以潜于此道,至今已达数十年之久,虽不能说卜算如神,却也稍具心得。
  “昨日老衲在坐关之中,忽感心血来潮,遂连卜数卦以占吉凶……
  “初占,得兑下坤上,临六四之爻,象日至阳无咎,位当也隐示老衲久蓄之愿心,能意外获偿。
  “再占,得震下离上,噬嗑六二之爻,象示噬肤灭鼻、终当无咎,卦意所指,筠儿遇难成祥,获得旷世际遇,对小施主的未来,有莫大之补益。
  “复占,得坤下离上,否卦九五之爻,卦意吉凶各兼,老衲反复推占,才推算出小施主和老衲,不但渊缘甚深,而老衲的心愿得了,就应在小施主的身上……”
  长眉禅师语述至此,略顿,双目之内充满了无限慈爱和欣喜之意;向剑华深深的一顾,才继道:“老衲并从卦上看出,小施主当夜应有杀身之祸,所以,才命沐尘前往将小施主救回,并命其依计行事……
  “而卦中最后一节晦暗不明,又经老衲反复推占,始算出小施主难中得一阴人相助,才能脱解厄难,而此阴人与小施主亦恩亦怨,日后的无尽烦恼皆因此而起……不过,人定胜天,只要居心守正,以仁待人,上体天心,任何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语毕,又深深地向剑华顾视过去。
  剑华听罢长眉禅师的一番话,心里是亦喜亦惊,并有一丝恐惶之感。
  喜的是筠姐姐不但安然无恙,并且因祸得福,获得意外际遇。
  惊的是,自己重伤昏迷之时,曾蒙一位女人之助,才脱离险关,而这个女人和自己是怨、恩并具,日后无穷的烦恼,皆由此而起。
  而不安的是,长眉禅师已反复提到,将有一件重任加诸己身,担心自己力不从心,而有负重托。
  所以,他心里才会生出惶恐不安之感。
  他这种复杂的心绪,很快地就形诸于外,双目怔怔地向长眉禅师望着,低声说道:“救命之恩不啻重生,昨夜若非前辈义伸援手,晚辈焉有生理,此救命大恩,晚辈永生不敢稍忘……”
  略顿继道:“老前辈如有用到晚辈之处,只要力所能及,哪怕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再所不辞,只恐……力薄才疏,有负重托……不知老前辈有何差遣,敢请赐告……”
  长眉禅师对剑华注视有顷,才轻叹一声,道:“小施主不必过分担心,老衲自有安排,至于老衲所托之事,因时机未至,机不可泄,言之过早有百害而无一益,日后小施主自会明白。”
  稍停接着又说道:“适才老衲突又感到心血来潮,遂默占一卦,爻象所示,小施主宜速赶返成都,因为……此卦主凶而隐泛血光,主良友谊亲身罹大险,非小施主亲往解救不可,否则,将遗恨终生。
  “又据老衲默中推算,此事应在三日后的午时,以小施主的这身功力,立即动身尚不为迟……”
  剑华闻语,心神为之一震,脸色倏变,因为良友谊亲四字,使他很快地联想到,师兄凌聪吉和萍妹妹的身上,他联想至此,心里就越发焦灼不安,恨不得插翅飞回成都,一观究竟。
  可是,当他想到,李伯伯正处身于危境,自己怎么可以就抽身一走,而置李伯伯于不顾呢?
  此时,他真是去留两难,只急得六神无主,嘴里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感一股暖流,出命门穴注入体内,焦灼不安的心神,被这股暖流冲激之下,一扫而空,刹那间,只感智朗神清,心里一动,凝目向长眉禅师望去。
  只见长眉禅师笑意盈盈满脸慈祥地向自己望着,而右手却紧按在自己的命门穴上。
  他见状心里生出无限感激,暗道:“像老禅师这种世外高人,无论是一举一动,都含具深意,他既然命自己离此赶回成都,就一定有两全其美之策,否则……
  他忖思至此,正欲开口请示机宜。
  长眉禅师好像看透剑华的心意,不等他开口,已微微一笑道:“小施主只管放心返回成都,此间诸事,老衲自会一一详做安排……”
  剑华脸露欣容,对长眉禅师深施一礼,道:“此间诸事有老前辈代劳,晚辈自可放心火速赶回成都,烦劳之处晚辈将永生难忘……”
  此时,他真可以说是归心似箭,所以稍停,继道:“祈老前辈珍惜法体,晚辈就此告辞……”
  长眉禅师微思之下,道:“我知小施主去心似箭,老衲也不敢再加挽留,好在再会之期非遥。”
  说罢从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一册薄薄的小书来,递交剑华道:“你我相识一场,也是缘经早定,老衲无物可赠,今将此书赠授小施主,聊表心意。”
  剑华虽不清楚书中所载为何,但他知道绝非普通俗物,所以战战兢兢的用双手接过,接着深施一礼,道:“谢谢老前辈的厚赐,晚辈就此告辞……”
  长眉禅师颔首一笑道:“恕老衲不再远送……”回首对叶嘉平道:“沐尘,代为师送小施主出崖……”
  叶嘉平稽手躬身道:“是!徒儿遵命!”
  说罢,即领着剑华相偕向洞外走去。
  剑华又对长眉禅师恭施一礼,才跟在叶嘉平的身侧,举步向洞外走来。
  就在叶嘉平与剑华即将出洞之际,长眉禅师突又对剑华说道:“小施主一路上要多多善自珍重,老衲有两句话,望小施主谨记勿忘,睹若无睹,闻如未闻。”
  长眉禅师最后这两句话,使剑华顿感一愣,身形本能的停了下来。
  叶嘉平见状,用手一拉剑华,并低语道:“华儿!家师之语,是有因而发,决非虚语,你要谨记勿忘……”
  身形在语声中,拉着剑华晃身出洞。
  剑华的心里则疑惑不已,暗忖道:“长眉老前辈这最后两句话,分明暗示自己,遇事莫看,就是看到了也当做没有看到……用意何在?真使人百思莫解……”
  叶嘉平带着剑华,顺着崖底,向前飞驰过去。
  约有盏茶之久,已驰出卧凤崖,叶嘉平顿住身形,向身侧的剑华望去。
  只见他一脸茫然之色,显示出心里正在苦思不解。
  遂用手一拍剑华的肩膀,道:“华儿!家师所言,虽有违常情,但用意良深,并非无因而发,希你谨遵不忘……”
  剑华被叶嘉平用手一拍,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目光怔怔的向叶嘉平望着,将头连点几下。
  叶嘉平用手向前一指道:“华儿!你由此照直而去,约行数十里之遥,即可踏上直通成都的官道,恕我不再远送……”
  剑华对叶嘉平深施一礼道:“老伯请保重,小侄告辞了……”
  身形在语声中,即顺着叶嘉平所指点的方向,朝前飞驰而去。
  叶嘉平望着剑华飞驰的身形,直到完全消失后,才回转卧凤崖。
  剑华按照叶嘉平指示的途径及方向,朝前疾走下去。
  而脑际却在深思着长眉禅师所说的那两句话:“睹若未睹,闻如未闻。”
  他对这两句话百思不解,想不出长眉禅师这两句话的用意何在。
  他正埋首疾走之际,倏闻一阵清雅悦耳的琴声,随着微风徐徐飘送过来,这阵琴声,使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身形本能地停顿下来,心里暗忖道:“在这丛山深处,哪来的如此清雅悦耳的琴声……”
  他一面伫足倾听,一面不由自主地眨目向四周打量过去,下意识里想找出操琴之人的所在。
  就在这瞬息间,琴声突变,变得回肠荡气哀怨欲绝。
  闻后,令人凄悲难耐,泫然欲泣。
  剑华的神思,在无形中深受感染,一股悲凉之感,顿时弥漫了整个心胸,而心灵深处,对操琴之人生出无限同情之意,暗忖道:“操琴之人,定有满腹酸心往事……”
  他的身形在忖念中,迷迷糊糊地循着琴音,向前走去。
  这时,顶空突传来墨儿的长鸣声。
  墨儿的长鸣声传入剑华耳中,他就好像是听到了一声乍响的春雷,顿感耳鼓齐鸣,神智复苏,心里大吃一惊。
  他对长眉禅师所说的那两句话:“睹若无睹,闻如未闻”,恍然大悟,同时,心里对长眉禅师生出无限敬意,暗叫道:“好险呀!”
  那阵琴声,依然如旧,随着微风,徐徐飘送过来,而剑华已不为所动。
  只见他凝神静智,目光向左右略一顾盼,认准方向,朝前疾驰而去。
  此时,墨儿飞旋在剑华的顶空,连连发出几声充满了欢意的长鸣,好像是在向剑华邀功。
  剑华一面飞驰一面用爱怜感激的目光向墨儿望去。
  墨儿岁逾百龄,已善解人意,它从剑华的眼神中,已领会到主人对自己的善意。
  它心里好像得到了无限的安慰,身形在一声欢啸声中,冲霄而起,眨眼之间就飞得无影无踪……
  剑华望着墨儿逐渐消失的身影,嘴里轻骂一声:“淘气的东西……”右手在轻骂声中,慢慢伸进怀里,轻轻抚摸着静卧不动的金蝮,心里对这一雕一蝮,生出无比的爱意和感激,暗道:“近几日来,自己多亏墨儿和金蝮的忠心卫护,否则,自己焉有命在……”
  金蝮也好像了解主人的心意,遂探出头来,朱红双睛向剑华望着,嘴里也“吱吱……”欢叫不停。
  剑华像这样埋首疾驰,约有三数盏热茶之久,已渐渐望见官道的影子。
  他在踏上官道之时,耳畔还隐隐约约地听到那阵琴声,不过却已低如蚊鸣,如不是他内功深厚的话,怕早已听不清了。
  他怔怔地向卧风崖的方向望着,心里真是感慨万千……
  此刻,他的心情是喜抑是忧,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说出来。
  他伫足怔视良久,才轻叹一声,展开身形顺着官道,向前疾走下去。
  他归心似箭,所以是日夜兼程。
  一路上他除了打尖之外,根本未休息过。
  第三日的下午,他已赶到成都。
  他怀着跳动加剧和不安的心情,奔双龙镖局走去。
  当他的目光触及双龙镖局,所见已变成一片残瓦断垣时,几乎晕厥过去,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不相信也得相信,就在这眨眼之间,他如同害了一场大病,周身绵软无力,双足重逾千斤,而有寸步难移之感。
  数十丈的距离,他足足走了半盏热茶之久,才算走到。
  他有气无力地向那片惨不忍睹的残骸望着,心里传来阵阵刺痛,一时之间,只感六神无主彷徨无依,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现在所最担心的,就是怕师兄凌聪吉遭了毒手。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一声惊喜交集的呼叫声:
  “谷少爷,你可回来了……”言下大有酷旱盼雨之感。
  他本能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壮汉,向他飞跑过来。
  他仔细地注视之下,顿时大喜若狂,就好像夜行荒山,骤然发现一盏指路的明灯。
  他惊喜之余,也急急地呼问道:“张彪,你们总镖头可好?”
  原来这个中年壮汉,就是双龙镖局的趟子手张彪。
  他的身形在剑华急问声中,已到了剑华面前,未语,脸上先露出黯然神伤之色。
  剑华见状,已料到事情不妙,心跳较前更剧,几有夺腔而出之势,遂又惶急地问道:“张彪,你们总镖头究竟如何?人现在哪里?”
  张彪看了剑华一眼,然后才低哑着声音说道:“总镖头身受重伤,现在已是奄奄一息……”
  剑华闻听说师兄重伤未死,激动的心绪,才稍稍平静下来,遂又对张彪说道:“张彪,你们总镖头,现在身在何处,你快点带我去。”
  “是!”张彪轻应一声,遂头前带路。
  一路上张彪将剑华走后所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并顺便提及玉面秀士和萍姑娘已来到成都。
  可是他对镖局起火及镖头受伤之事,说得是含混不清,因为镖局上下,直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清楚真正的起火之因,他就更不清楚了。
  而对凌聪吉受伤之事,他们就更不清楚了,因为凌聪吉受伤之后,就一直晕迷不醒,根本没有道出自己受伤的原因,及被何人所伤!
  剑华听说萍妹妹已来到成都,心里是既惊喜而又矛盾不安。
  原因是他既怕见到萍妹妹,可是他心里又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萍妹妹……
  使他感到不安的是,他既不能忘情于筠姐姐,而又不能背义于萍妹,两者不能兼得,叫他如何处理才好?
  此时,他心里真是左右为难,紊乱而恍惚,对张彪所说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整个的神智,都被这个问题所占据,张彪所说的话,他连十分之一也没听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被几声急促的呼唤声:“谷少爷!谷少爷……”给惊醒过来目光愣愣地向张彪望着,嘴里连连问道:“张彪!什么事?”
  张彪冲着剑华苦笑一声,他还以为剑华因忧伤总镖头的安危而着急,致使神智恍惚,现在见剑华已清醒不少,这才放下心来,用手一指数十丈外的一所庄院,对剑华说道:“谷少爷,我们全局上下,就暂时寄居在这所庄院里……”
  剑华顺着张彪的手指,向前望去。
  果见前面不远处,有一所座北朝南占地极广的庄院,坐落在道旁两扇黑漆的大门,紧紧地扣掩着,门前寂静异常,丝毫不像一座镖局聚居之所,他感到很奇怪,正欲向张彪问询之际。
  突闻那所庄院里,传来一连串猿类的嗥叫声,叫声此起彼落,一听就知不是一只。
  其中,并夹杂着一人的怒吼声,一听就知是危极所发。
  剑华闻声顿时一惊,因为这声怒吼,对他来说太熟悉了,心里暗暗忖道:“这不是傅老伯的声音吗?”身形在忖念中,不由自主地加快不少。
  数十丈的距离,转眼即至。
  而那声怒吼此时已变成惊叫,叫声凄悲而急厉,闻后,令人顿生不安的寒意。
  剑华这时已断定发出怒吼之人就是傅君萍,同时,他很清楚地知道,傅君萍已陷入极大的险境,否则,叫声不会如此凄厉而着急。
  他顾不得敲门而入,身形一晃跃入庄内,循声向前飞奔过去。
  越过两进院落,只见一座宽大的客厅,耸立面前,而傅君萍的怒吼声,就是从厅中发出。
  他凝目向里望去,只见傅君萍抡着一条单臂,正和两头全身墨黑的异种猿猴在厮拼着。
  这两头异种黑猿,天赋异禀身轻力大,将玉面秀士逼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已是岌岌可危。(关于玉面秀士拼斗这两头黑猿的情节,详见第二十一回)剑华见状,心里一急,身形一晃凌空跃起,数丈的距离如飞而至,穿门而入。
  远远望来,就好像是一头巨禽飞进大厅。
  剑华来的正是时候,玉面秀士已危之一发。
  那两头异种黑猿的四只钢爪,已触及玉面秀士的胸衣。
  剑华身悬空中,见状,不及等身形坠落地面,右掌已运足十成真力,奔一头黑猿遥空一推,而左掌并立如刃,向另一头黑猿的长臂切下。
  只听两声惨厉的嗥叫。
  一头黑猿的身形,如断线的风筝,向外飘送过去。
  而另一头黑猿,捂着被剑华掌切之臂,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而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这时,厅门突又传来一声急怒的大吼:“小狗,胆敢伤害老夫的灵猿……”
  剑华只感怒吼声中,一股如排山倒海,并且其寒无比的劲力,汹涌而至,他暗叫一声:“不好!”想及时将身形飞坠地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显出剑华的过人功力。
  只见他身悬空中双掌提与胸齐,接着虚空下按,身形借着这一按之势,不但未再下坠,反而向上升起数尺有余。
  那股凌利风生的掌力,完全落空,由剑华的脚下横扫而过。
  只听哗啦一声暴响,一张上好檀木制成的方桌,应声而碎,木屑纷飞,尘雾弥漫。
  这时剑华已坠落地面,轻叫一声:“好险呀!”
  他适才进厅之时,因救人心切,目无暇顾,隐约中看到厅门放着一张藤轿椅,上面盘坐着一个人,关于此人长相如何,他根本就没注意到。
  所以他一飞落地面,立即顺着掌力的来势,向厅门凝视过去。
  此时,厅门现身的那位双腿齐残的老人,对剑华这种借力腾空的绝佳身手,感到欣赞不已,并暗忖道:“怪不得大黑二黑一招未过就被击成重伤,就凭此人适才那式借力腾空的身手,如无深厚的内功修为,实难达到此境……”
  他一面暗自思忖,一面瞋目向剑华望来。
  四目相接,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噫,暗忖道:“这不可能是真的!”双目怔怔地向剑华望着,说什么他也不相信这是真的。
  然而,适才的一切,都是他亲目所睹,事实俱在,又不允许他不相信,所以他才会惊愕交加地怔视着剑华。
  剑华对这位面色阴沉,虬髯长发的古稀老人,除了惊悚于对方的功力深厚外,心里却生出一丝厌恶之感,其因何在,他自己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所以对老人注视一眼后,即将目光慢慢移开,而脸上的神色,却是平淡得无任何表情。
  眼前的一切,如果换在数天以前,剑华除了惊悚外,定会将他那谦厚的天性表露无遗,而对老人生出崇敬之意,而现在则不同了。
  他自在麦桑经过几场鏖战之后,性情开始转变,变的疾恶如仇,易启杀机,除恶务尽一语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千古铭言。
  唉!剑华这种急剧的转变,固然是被环境逼迫所致,然而好像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似的,武林中的几场滔天巨波,都在剑华这种急剧的转变中,消弥于无形。
  他亦因此招致一场几乎丧生的大难。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再说那个双膝齐残的老人,向剑华怔视一阵后,突然仰首发出一阵桀桀狂笑。
  笑声洪亮浑厚,整座大厅都被笑声所震动,众人的耳鼓,被震得得嗡嗡作声,一个个均面露惊惶之色。
  唯独剑华不然,他不但未露出丝毫惊惶之色,脸上反而罩上一层怒意,只见他双目圆睁,精光暴射,向老人怒视过去,嘴里发出一声低沉而轻细的冷笑,道:“这就是阁下的看家本领!”
  他的语声,虽然是那么低沉轻细,夹杂在老人大笑声中,却丝毫不受影响,字字真切清晰可闻。
  如同狂风暴雨中,响起几声闷雷。
  老人的大笑声,就在剑华的语声甫落之际,亦戛然而止,同时脸上的神色亦为之瞬变,不是惊,也不是怒,而是一种无法言宣的古怪神色。
  只见他目光炯炯地逼视着剑华,有顷,脸上的神色才渐渐泛起一丝怒意,接着狞笑一声道:“就凭你这乳嗅未干的东西,也配让老夫施展看家的本领……”
  双手在语声中,各执起一根核桃粗细,四尺长短,下尖上圆,似笔非笔似拐非拐的奇形兵刃来,在地上一点盘坐的身形,就借着这一点之势,疾如飘风般,径奔剑华欺至。
  原来老人所持之兵刃,名曰笔拐,是他的独门兵刃。
  他离着剑华还有四尺余遥时,右手那支笔拐,突然提离地面。临空一挥,挟着嘶嘶的破空之声,直奔剑华胸前的藏血大穴疾点而至。
  而他那庞大的身躯,就凭着左手那支笔拐点地之力,悬空端坐,隐若泰山无丝毫下坠之势。
  剑华见状,对老人的深厚功力,亦暗暗心折。
  他的身形就在老人一式递出,离着胸前仅有数寸之际,这才微晃双肩,向右掠闪过去。
  老人嘿嘿一声冷笑,右手笔拐就在这冷笑声中,已拄立地面。
  而左手那支笔拐,已随势提离地面,临空一挥,疾如闪电般,将剑华掠闪的身形给拦截下来,笔拐所指之处,皆为剑华胸前的几处大穴。
  剑华见状,心里一阵惊骇,脚下本能地将雪山大侠所教授的“奇门幻步”施展出来。
  只见他的身形,在微微晃闪之下,已到了老人的右侧,双目盯视着老人,心里却暗忖道:“想不到这双腿残缺的老人,就凭着这两支笔拐皆非的奇门兵刃,不但进退自如,并且是攻守兼备左右皆能……”
  老人只感眼前人影微晃,风声飒飒,眼前已失去了少年的踪迹,而使他感到更惊骇的是,凭他数十年的修为,竟未看出少年是如何闪开的。
  此刻,老人才真正看出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少年竟然身怀绝世武学,原先的轻蔑之念,为之顿消,心里像风车般一阵转动,暗暗思忖道:“自己埋首荒山二十余寒暑,受尽了千辛万苦,才有了今日的成就,此次再度现身江湖,除了誓雪当年残肢之仇外,还准备争雄武林,重扬威名。而今稍受挫折,难道说就此罢手不成……”
  他忖思至此——将牙一咬,暗暗决定,争雄扬名可作罢论!
  而这残肢之恨不共戴天,却不能不报。
  他心念即定,双拐点地,身形就势疾转,又与剑华对面而立,双目之内凶光暴射盯视着剑华,狞笑道:“小狗,你再接老夫一招……”
  右手笔拐在语声甫落中临空一挥,一股股尖锐的破空之声,应挥而生,只见数十道吞吞吐吐的乌亮拐影奔剑华胸前点来。
  剑华见老人的右手兵刃,临空轻挥,由合而分,由分而合,瞬息间,化出无数条拐影,夹着一股尖锐而慑人心魄的破空之声,迅若灵蛇出洞,奔胸前疾点而至,他一时之间,竟看不出拐尖所指是自己的哪处要穴。
  老人这式“瑞气千条”,是他埋首荒山,穷二十余年的心血,始钻研而成的绝招之一,与优昙连环八式中的“吉光抖羽”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在奥妙和威力上来论,则较“吉光抖羽”逊色不少。
  剑华自经过连番刺激后,性情大变,变得阴沉而刚暴。

  第三十二章:又见佳人
  他目睹老人这式“瑞气千条”,诡异难测,神情为之一怔,瞬即恍然,就在这刹那间,不但洞悉老人这式“瑞气千条”的奥妙,并已想好对策。他等老人的拐影离着胸际仅有数寸之遥时,才曲膝晃肩,身形借势向后退去,同时抽剑在手。
  剑华身形一动,老人又发出一声令人生寒的狞笑,双拐交替点地,如影附形奔剑华接踵欺至。
  剑华见状,一声冷哼,暗中力贯右臂,将手中长剑上下轻轻一抖。
  剑身顿时发出一声如龙吟凤鸣的铿锵声,接着剑化“吉光抖羽”。
  只见万朵金星满空浮游,将老人笼罩在这片金星之中。
  老人怀着满腔信心,认为自己这一式“瑞气千条”,纵然不能追取少年的性命,而轻重得带点伤。
  然而,事实却大出他意料之外,少年只将身形轻晃,不但使自己这式“瑞气千条”完全走空,并且以退为进。
  同时递出来的招式,竟与自己的“瑞气千条”极为相似,然而,比自己那式“瑞气千条”,不知道要厉害多少倍。
  此刻,他才深深体会到,眼前这个乡巴佬似的少年,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不稍逊于自己。
  他于惊骇之余,顾不得再抢攻剑华,双拐点地展动身形向后飞掠过去。
  剑华鼻端发出一声冷哼,上身向前微倾,手中宝剑,已随势化成“幽谷乔迁”。
  剑挟劲风,由老人身后向前疾削过来。
  老人见状,只骇得冷汗交流,暗中力贯双拐,将疾退的身形,硬给顿止下来,并且斜着向前飞掠过去。
  剑华又发出一声冷哼,右臂在冷哼声中轻轻一挥。手中宝剑就好像一条金龙,临空飞绕,一式“云垂海立”又随势而出,倏合乍分,一上一下,奔老人首、足疾削而至。
  老人万万想不到这少年的招式如此精妙,此时,他的身形还在斜着向前疾掠中,无论是进是退,均难幸免于难。
  这种情形只把他吓得肝胆俱裂,悲从衷来,暗道:“想不到二十余寒暑的含辛茹苦,埋首荒山,此次复出,不但未能煎雪前耻,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就在剑华的剑锋离老人的脖颈,仅有数寸之遥时,大厅门口突传来一声低沉的语声,道:“华儿!撤剑住手,不许伤及华老前辈……”
  语声未落,一条身影,已飞掠而至。
  剑华闻声心里一惊,急忙撤招晃身向后滑出一步,嘴里并轻叫一声:“恩师……”
  原来现身之人,竟是剑华的授业恩师,一代奇侠智禅子老前辈。
  老侠现身当场,脸色深沉,怒视剑华一眼,嘴里轻哼一声,从其神态中,可以看出他对剑华的举动已深感不满。
  老侠扫视爱徒一眼后,即脸露笑容,对那位双腿齐残的老人,道:“劣徒无知,冒犯之处,尚祈华老弟担待一二,老朽今代致歉意……”说罢,即抱拳为礼。
  双腿齐残的那位老人,此时,脸上的神色既古怪又难看,对智禅子的谦恭之态,竟置若无睹,目光狠狠地扫视玉面秀士和剑华一眼后,遂即发出一声低啸,示意那头仅伤及右臂的黑猿,挟起受伤伏地的同伴——另一黑猿,一言未发,掠出厅外飞驰而去。
  别看老人的双腿齐残,仅借着一对笔拐行动,而身形之快,晃如一缕轻烟,众人只感眼前人影微晃,老人庞大的身躯已在低啸声中凌空而起,眨眼之间已是身影俱杳。
  老侠智禅子望着老人飞掠而去的背影,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轻叹。
  剑华自老侠智禅子现身之后,心里顿感惴惴不安,因为他从恩师的神色和微含怒意的一视中,已看出恩师对自己深感不满。
  他自记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恩师用这种神色对待他。
  所以他一直忡愕在当地,一动不动,只不时地举起一双充满了不安和祈求的眼神向老侠智禅子瞥视过去……
  这时,他突感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香,从身后徐徐飘送过来,同时,感到右手被一只软绵绵而柔若无骨的纤手紧紧握住。
  他心里一愕,目光本能地向后看过去。
  只见,自己怕见而又魂梦萦绕难忘的萍妹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悄立在自己身后。
  此时,萍姑娘正仰举娇靥,笑意盎然,圆睁着一对澄澈如水黑白分明的大眼,脉脉含情地向自己一眨不眨地望着,眼角却挂着两滴晶莹透明的泪珠。
  剑华见状,心里竟泛起阵阵隐痛,一股无言的愧赧之感掩袭而至,心绪紊乱而激动。
  此际如不是因在大厅广众之下,他定会将萍妹妹揽进怀里痛哭一场。
  他强抑心头的激动之情,轻叫一声:“萍妹妹!”
  萍姑娘见华哥哥的神色,在这一语之间,为之数变,芳心深处,即为之一震,娇靥上的神色,亦为之一变,但瞬即又恢复原态,亦低叫一声:“华哥哥……”
  娇躯情不自禁地向剑华更偎近一些,玉肩紧依在剑华的臂肘间,接着娇靥高仰,望着苦笑不语的华哥哥,又低语道:“华哥哥!你才回来呀?”
  无限的相思,尽在这一语之间表露无遗。
  剑华蕴藏在心里的愧赧和隐痛,就更扩大加剧,而情感亦更加激动,右手翻手将萍姑娘的玉掌紧紧握住,目光凝视着萍姑娘的娇靥,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萍姑娘亦凝视着华哥哥无语。
  千言万语和道不尽的相思,都在这四目凝视中表露无遗……
  萍姑娘翠袖轻举,抹去摇摇欲坠的两颗珠泪,然后幽幽而迷惘地说道:“华哥哥,想不到你这么久才回来!我天天夜晚都梦见……”欲言又止,两团红晕升罩双颊,羞态毕露,螓首一垂,靠在剑华的肩上,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串低声娇笑。
  剑华暗叹一声,愁绪倍增,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黯然神伤和不可自抑的痛苦!
  他下山至今,虽然尚不足一年,但在这短短一年当中,由于他目睹耳闻,及亲身所经历的一切,已使他的阅历和经验增进不少。
  但是他对自身当前的处境,却感到彷徨而茫然,不知择何而从,同时,他更深切地了解当前的处境,要是一个处置不当,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萍姑娘她哪里会想得到,她的华哥哥此时如同置身于痛苦的深渊中,已无力自拔。
  她还以为华哥哥和自己一样,正憧憬着未来的幸福和欢乐……
  所以她将螓首紧靠在剑华的肩上,双眸轻阖,唇角挂着幸福和满足的微笑,而嘴里的低声娇笑,继而不辍。
  这两个大孩子,将自己埋进两个极端不同的深思中一喜一愁,他俩均忘记了此时正处身于大厅之中而对其他人之存在,已是茫然无睹。
  一声低沉的轻咳才将他俩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萍姑娘轻启双眸向四周略一巡视,见众人正笑眯眯地向自己和华哥哥注视着。
  她这才恍然而悟,一时只把她羞得无地自容,此时地下如果开裂一条缝隙的话,她定会不顾一切地钻进去。
  只见她秀肩微晃已跃离剑华身侧,嘴里嘤咛一声,扑进玉面秀士怀里,连揉带搓并嗔声说道:“爹!你坏!帮着别人来欺负萍儿……”
  玉面秀士在先后不足旬日当中,接二连三地遭逢数次平生前所未有的生死频临的大难,他的心性虽然豁达,但亦挨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万念俱灰,出世之感就更坚定不移。
  现在他被爱女这种娇憨天真的神态,引逗的开怀大慰,积压在心底的悒郁之情为之消散不少,用手轻抚着爱女的秀发,笑着说道:“傻丫头!这是你自己找的,与爹爹我有什么关系?”稍顿,低声说道:“你和华儿的事!已成公开的秘密,任人皆知,你索性放大方一点,尽管找华儿去玩,对身外的一切只当无睹好了。”
  萍姑娘自记事以来,就随着母亲千手观音云忆茹,住在几乎与人世完全隔绝的断魂谷,除终日伴随着母亲习文习武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与翠娘和阿黄为伍,因其少与生人来往,再加上环境使然,日久使她自然而然地就养成了一种豪放而不拘俗礼的性格,并且任性胆大。
  然而她到底身出名门,再者,少女的矜持与娇羞,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在这种情形下,她只有紧紧依偎在父亲的胸前不肯起来,以掩饰其内心的羞赧,实在不好意思照着父亲的话去做。
  剑华的心情本就紊乱异常,这么一来多少亦有点羞赧之感,默立一旁低头无语。
  玉面秀士见状,也以为剑华脸嫩害羞,他哪里会料想到剑华内心的苦衷,遂即发出一声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声,双手分别拉起爱女和剑华,随着众人坐了下来。
  剑华和萍姑娘傍依着玉面秀士坐了下来,两人对适才的情景多少还感到有点羞赧,所以低首默坐而不好意思向众人凝视过去。
  萍姑娘虽在低首默坐,眼神却不时地向华哥哥瞟视过去。
  然而,她每瞟视剑华一眼,她那充满了欣慰的心情,就会无形中增加一分沉重之感。
  原因是剑华好像有无限心事,蹙眉、凝眸、沉思不语,脸上并隐隐泛起一层淡淡的忧容。
  就在这瞬息之间,她那开朗而充满了喜悦的心灵深处,亦渐渐地蒙上一层愁雾,而感到不安,如不是众人环坐在侧的话,依她的个性,定会跑过去问个究竟。
  只见她黛眉深锁娇靥含怨,目光茫然而毫无目的地向左右巡视过去。
  蓦的,她发现智禅子老侠亦正向自己望来。
  四目相接,她的心神顿时为之一震,只感老侠双目之内满含慈祥和怜悯之意。
  这不是她第一次发现老侠用这种眼神看她,而在此之前,她曾发现了好几次,原先她根本还没有理会到,而现在由于剑华的特异神情,使她很快地联想到,一定发生了与她自身有密切关联的事情。
  因而,她的心神就更紊乱,同时,心灵深处突然涌出一种极不祥的预感,而这预感好像应在她和华哥哥身上。
  深坠爱河的青年男女,反应是最灵敏不过的,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会使他或她生出无限猜思。
  这也难怪,萍姑娘在这短短的兼旬当中,曾奔波于栖霞、成都、雅安之间,三地相隔遥遥数千里,她不辞劳苦奔波其间目的何在?还不是为了剑华,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了华哥哥,怀着满腔雀跃之情,想和华哥哥畅叙离衷。
  孰料,剑华的反应却大出她意料之外,与她高兴欣慰的心情恰成相反,自现身到此时为止,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此情此景,如何不使我们这位心地纯洁善良而又深坠爱河的萍姑娘,不疑虑丛生而愁绪万千呢?
  再加上老侠智禅子异乎常情的眼神,无形中给了她一种启示,使她担上无限心事……
  她内心里的不安之情,很快地就形诸于外。
  老侠智禅子一眼就看透了萍姑娘的心事,不由暗叹一声,微思,遂对剑华说道:“华儿……”
  剑华低首默坐,心里却是思潮起伏,浑然忘我,一声“华儿”,才打断了他的思潮,赶忙垂手恭立,嘴里轻叫一声:“师父……”
  老侠智禅子对剑华睨视一眼,又将目光移向萍姑娘,说道:“你师兄和朱姑娘,服下千年灵药雪莲子,已有半个多时辰,我想药力已经行开,苏醒在即,于情于理你都应当先去探望和问候一番,现在可请萍姑娘领你前去。”
  剑华轻应一声:“是……”然后对老侠智禅子深施一礼,这才转身又对环坐在侧的群雄抱拳一礼,脸上并展露出一丝的苦笑,然后才向萍姑娘低声说道:“萍妹妹,麻烦你了。”
  萍姑娘聆听智禅子的一番吩咐后,芳心深处不禁沾沾自喜如沐春风,浑身都感到温煦舒畅,亦赶忙站立娇躯,对智禅子检衽一礼,并轻声说道:“是!伯伯。”
  一双大眼内深情横溢地瞥视剑华一眼,将螓首微点,低目垂首向厅外走去。
  剑华默默无语的跟在萍姑娘的身后,向厅外步出。
  智禅子望着剑华和萍姑娘的背影,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有感而发的轻叹!
  这声轻叹别人听了还无所谓,而听入玉面秀士耳内则就不然了,他只感心神为之一震,感到老侠这声轻叹,是有因而发,其中并蕴含着无限深意,说不定就应在爱女身上。
  他思忖至此,不禁举起充满了焦急和忧虑的目光,向老侠望过去。
  玉面秀士在短短的几天当中,连连受挫于人,已使他心灰意懒,过去的雄心壮志,已消泯净尽,出世之念就更坚定不移。
  然而尽管他万念俱灰,心如止水,可是骨肉之情,不但无法去怀,反而较前更深更重,对爱女的牵挂和关怀,与日俱增。
  故而,当他发觉智禅子叹声有异时,使他很快地就联想到爱女的身上,预感将发生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智禅子见状心里感到极大的不安,双唇启动结果欲言又止,微思,才蔼然对玉面秀士说道:“老弟,万事天注定,人力难强求,令媛和小徒之间,本来是一段很美满的良缘。
  “孰料,竟横生枝节,老哥哥我为了此事曾筹思再三,目前虽未筹得善策,但我可以向老弟你保证,无论如何决不让令媛受委屈,我将尽力促成这段良缘,在时机未成熟之前,老弟你千万不要对令媛稍露一点口风,以免令媛一时想不开,而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老侠智禅子这番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一根根的利针,刺在他的心上,他对老侠智禅子所说的话,虽有甚多不明了之处,但是他却预感到,看来异常美满的一段良缘,现在已不太美满了,他对此倒不太担心,而最担心的是爱女倔强和偏执的性格,如果一个处理不当,准会酿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所以,现在他就更忧形于色了,不过他对老侠智禅子所说横生枝节一语,却百思不解,遂暗忖道:“难道说,华儿此次西行,另有他遇,而置萍儿于不顾?”
  他这种想法很快地又被他自己否认了,因他对剑华的为人深深了解,他认为无论在任何情形下,以剑华的淳厚个性都不会做出这种近乎背义之举。
  然而,他对老侠智禅子所说的横生枝节一语指何而言,却百思不解……老侠智禅子望着忧容满面惘然若失的玉面秀士心里生出无限感慨,暗忖道:“真是天下父母心……”
  老侠智禅子为了使玉面秀士稍释愁怀,微忖之后遂再度说道:“老弟,老哥哥我一生中,从未诳打一言半语,你尽管放心,令媛和小徒之事,包在我身上,绝不使萍丫头稍受半点委屈。”
  玉面秀士用感激的目光看了老侠智禅子一眼,嘴角牵动,露出一丝苦笑,而未发一语。
  再说萍姑娘,怀着喜忧参半惴惴不安的心情,首先步出厅门,向前疾走十数步之遥,即拐入通往后院的甬道中,看看已走出厅中诸人的视线,脚下猛然顿止下来,娇躯疾转,嘴里低叫一声:“华哥……”
  哥声未落,娇躯已扑进剑华胸怀,将娇靥深深埋在剑华的胸前,玉肩耸动,咽泣成声。
  剑华自见到萍姑娘那刻起,一直就心乱如麻,疚愧难安。他既感到愧对萍妹妹,又担心她那倔强个性,自己一个应对不当,将会铸成弥天大错,恨海难填。
  然而,他和筠姐姐的一段情缘,隐瞒一时,而不能隐瞒永久,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真情大白,到那个时候,自己将用何言以答……
  他每每默思至此,就会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身冷汗来,而想不出一个妥善之策。
  现在他看到萍妹这种凄楚哀怨的神态,就更加深了他内心里的疚愧和不安。双手轻抚着萍姑娘的一双玉肩,久久才强抑止住紊乱和激动的心绪,低叫一声:“萍妹妹……”
  剑华一声轻呼,不但未能使萍姑娘稍释怨意,相反的好像更引起她的无限伤心似的。
  玉肩耸动得更频更紧,泣声亦越来越大。
  这种情景使剑华感到手足无措,俯视着怀中的玉人,嘴里嗫嚅无语,而不知道如何是好。
  内心里的不安和疚愧之感,除逐渐加深外,并稍起阵阵隐痛,双目之内不由自主地亦含蕴上两泡热泪。
  萍姑娘经过片刻咽泣之后,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螓首微扬,向华哥哥睨视过去,目光到处,只见华哥哥忧伤满面黯然欲泣,目光呆滞地向她望着。
  剑华这副神情,使她感到老大不忍,芳其心如被针刺,热泪又如决堤之水,沿着玉颊滚滚而下,一双玉臂情不自禁的抱住剑华脖子,嘴里爱怜交加地轻声频唤:“华哥哥,华哥哥……”
  剑华因愁伤过度,神智已稍显不清,萍姑娘几声轻唤,才使他的神智慢慢复苏过来。
  当他的目光移到萍姑娘那张秀美绝伦而又充满了关注之情的娇靥时,心里那种痛苦非言语所能形容,双臂情不自禁将萍姑娘紧紧搂着,嘴里亦似梦呓般地轻唤:“萍妹妹,萍妹妹……”
  两人像这样紧紧依偎在一起,足有数语之久,才慢慢分开。
  萍姑娘由肋下抽出一条绢帕,先替剑华拭去挂在眼角的两股热泪,然后又将自己的双眸轻轻揉拭一阵。
  收起绢帕无限深情地睨视剑华一眼,接着嫣然一笑,玉掌轻举,握住剑华的右手,娇躯紧紧依偎在剑华的身侧,沿着甬道慢步向前走去。
  萍姑娘生的本来就美秀绝伦,刚才的嫣然一笑就更增色不少。
  如果换在两个月以前,剑华尚未认识竹筠时,萍姑娘这嫣然一笑,定会使他心波荡漾,绮念倍生。
  而现在呢,却事得其反,不但未能使他绮念倍生心波荡漾,反而更加深了他内心的愁苦之感。
  换言之,萍姑娘越对他好,就越使他感到痛苦和不安,他真希望萍妹痛快地责骂他一顿,那样他的心情也许会好受些。
  两人相偎相依,慢步缓行,数十丈长的甬道,都届要走尽,而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萍姑娘曾不止一次含情脉脉地向身侧的华哥哥瞟视过去,而朱唇亦曾几度轻启,结果,每次都是欲言又止。
  非是她无话可说,而是满腹相思之语,不知从何说起,同时,她心里尚有难言的隐痛,对剑华生出无限怀疑。
  剑华则一直是愁眉苦脸,忧心忡忡,垂首默行,心里好像怀着无限心事。
  所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萍姑娘的神情。
  直到甬道走尽,又穿过一进院落,萍姑娘才轻启朱唇低哑着语声道:“华哥哥,数日小别,在我就好像经过了千秋万载那样久,要是你再不回来的话,唉!我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简单数语,已将她内心里的相思之情,表露无遗。
  剑华天性忠厚,闻语深受感动,内心里的疚愧和不安之感就更加深加剧,双眸之内不由自主地又溢满了热泪,他真想将自己和筠姐姐在翠枫谷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直陈不讳。
  然而,当他想到后果堪虑时,不得不咬牙将已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惭愧交加地向萍妹妹望着,嘴里哽咽道:“萍妹妹,你……”
  你字出口,已泣不成声。
  萍姑娘就在这刹那之间,前后判若两人,过去的娇蛮倔强个性,已点滴无存,现在变得温驯已极。
  只见她翠袖轻举,很快替剑华拭去挂在眼角的珠泪,接着柔声说道:“华哥哥,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伤心,我发誓,从现在起,不再说一句惹你伤感的话。”
  唉!情之一字,使古今多少英雄好汉,向其俯首称臣,换言之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为其而葬送了一生。
  萍姑娘自记事时起,就与野兽为伍,所以才养成她倔强好胜、任性刁蛮的个性,心里想到就做就说,从不多加考虑,而现在却变的温柔已极,这是什么力量,使得她转变如此之大呢?
  萍姑娘说到做到,立即实践诺言,嘴里虽咕咕呱呱地说个不休,却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当两人进入第三进院落时,萍姑娘指着西厢房对剑华说道:“华哥哥,凌总镖头就在此屋养伤。”然后又指着东厢房道:“那位身世可怜的朱姑娘,在此屋养伤。”
  她说到朱淑敏时,有意无意地对剑华神秘的一笑。
  剑华双眉微蹙望着朱淑敏养伤的厢房,心里思潮起伏……久久不言不动。
  萍姑娘见状,暗叹一声,眼圈一红差点又落下泪来,强展笑颜,柔声对剑华说道:“华哥哥,我们先去看凌总镖头是否苏醒过来。”说罢,遂拉着剑华步入凌聪吉养伤的西厢房。
  凌聪吉因身中武林中绝毒无比的片玉枯骨掌,虽服下治伤圣品——千年雪莲子,终因伤势过重,现尚未苏醒过来。
  两个人只对凌聪吉注视一眼,就悄悄退了出来,折入朱淑敏养伤的东厢房。
  朱淑敏和凌聪吉的情形差不多,因伤致内腑五脏离位,现在亦未能苏醒过来。
  剑华虽然只对凌聪吉和朱淑敏注视一眼,因其深谙医理绝学,虽仅仅一瞥,已看出二人的伤势已无大碍,如不发生意外,最多再有两个时辰左右,就可以苏醒过来。
  两个人遂又悄悄退出朱淑敏养伤之屋。
  这时,剑华突感一股细小得几乎无法觉察的劲风,挟着一股低微而略带尖啸的破空之声,从后向他和萍妹疾袭过来。
  这种情形使他登时一惊,因为他已辨别出,这股细微的劲风,是一种体积甚微而又极为歹毒的暗器。
  同时,他更判断出施发之人不但功力深厚,而其居心更是歹毒难测。
  而紧紧依偎在剑华身侧的萍姑娘,对此竟茫然无察,只见她黛眉深锁,玉靥含忧,双眸怔怔地凝视着自己的一双玉足,正陷入深思中。
  就在这刹那之间,剑华只感那股细微得几乎无法觉察的破空之声,已疾袭而至,离着自己和萍妹妹已不足数寸之遥。
  此时,他已无暇多加思考及通知萍妹妹。
  而在这种间不容发的情形下,就显出他过人的功力。
  只见他剑眉陡扬,脸罩煞气,暗中力贯右掌,将萍姑娘的娇躯向外猛力推送过去,接着滑步斜身,左掌劲力外吐,迎着那股略带尖啸而又低细的破空之声,遥遥推击过去。
  说来话长,其实剑华这一连串动作,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剑华一掌拍出,只见两点闪闪烁烁的银星,如枯叶飘风般在空中翻翻滚滚落在十数丈外。
  他对此仅微瞥之下,即举目向东厢房顶上怒视过去。
  此时,东厢房上突然凌空涌起一条白色的人影,此人身悬空中,对剑华发出一声冷峻的轻笑,微晃之下即没入屋后。
  剑华脸罩煞气,剑眉轩动,嘴里发出一声怒哼,身形在怒哼声中暴长,如离弦怒矢,奔那人疾扑过去。
  那条白色人影的身形,是真够快的,就在这刹那之间,已失去踪影。
  剑华伫立屋脊,目光炯炯,向四周略一打量,又发出一声怒哼,身形一动,正准备奔屋后的一条小巷疾扑过去之际。
  蓦地,左侧一丈左右处,传来一声低沉的语声:“华儿!让他去吧……”
  剑华闻声一怔,身形猛地顿止下来,嘴里并恭应一声:“是!恩师。”身形亦借势转了过来,向后望去。
  只见恩师智禅子立在左侧一丈左右处,面罩寒霜双眉紧锁,目光灼灼地正向他盯视着。
  剑华见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惹得恩师如此不快,一连两次用这种冷峻神色来对自己,他边忖边又恭唤一声:“恩师……”头在语声中,紧紧下垂。
  老侠智禅子对爱徒盯视有顷,才轻哼一声,接着沉声说道:“跟我来……”
  语声甫落,身形已飘落地面。
  剑华又低应一声:“是!”跟在恩师身后飘落地面。
  萍姑娘被华哥哥一掌推出,因事情太过突然,把她骇了一跳,心里既惊且疑,一双大眼睁得大大的,向华哥哥注视过去,见状,才恍然而悟,遂暗骂自己太没有用了。
  就在她微忖之际,老侠智禅子已飘落地面,她赶忙迎上前去,笑叫一声:“老伯……”
  老侠智禅子,颔首一笑,径自步入他卧息的北屋。
  萍姑娘见状,芳心深处亦微微一凛,因为她见这位慈祥和蔼的老伯伯,虽是笑容满面,但尚有一丝余怒挂在脸上。
  她和老侠智禅子相识虽为时甚短,但留给她的印象却是那么深刻,在她的意识中,认为这位慈祥和蔼的老伯伯,如不遇到特别事故,断不会遣怒于人。
  故而她对老侠智禅子仅仅看了一眼,已使她感到,定然发生了非比寻常的事故。
  同时,使她很快地联想到,这件事定与华哥哥有关,她联想至此,径寸芳心,如被鹿撞跳个不住。
  “萍妹妹……”
  一声萍妹妹,打乱了萍姑娘的思绪,微愣,循声望去。

  第三十三章:人面蜘蛛
  只见华哥哥唇角挂着一丝苦笑,伫立在她面前,正向她望着。
  她见状心里一震,急急说道:“华哥哥,你……”
  剑华又发出一声艰涩的苦笑,打断萍姑娘的语声道:“萍妹妹,我不知在何处犯了大错,已惹起恩师的怒意,你到前边等我,等一会儿我会来找你!”
  说完,又发出一声艰涩的苦笑,不等萍姑娘有所表示,匆匆步入老侠智禅子卧息之屋。
  萍姑娘望着华哥哥的背影,芳心深处不由暗暗焦急,替个朗担上一份沉重的心事。
  她了解华哥哥,如不是身犯大错,断不会引起老侠智禅子的怒意。
  她越想越感到事情严重,真担心华哥哥为此会受重责,她忖思再三,真想不顾一切地闯进老侠智神子的屋里,代华哥哥求情,并愿以身代过。
  可是,少女的矜持和顾及弄巧成拙,她还是忍耐下来,低垂螓首怀着不安的心绪,向前院慢慢走去。
  她向前走了约十数步的样子,突然心里一动,秋波一转,很快地向四下看了一眼,身形一晃即掠入老侠智禅子的隔房之内。
  老侠智禅子一时大意,他万也没有想到,萍姑娘会有这种举动。
  就因为这一时疏忽,差一点铸成弥天大错,恨海难慎。

  夕阳西下,薄暮余辉!
  寒鸦阵阵残鸣,划空而过。
  放目四眺,无论远山近木,都呈现出一片凋衰枯黄之色。
  这是已入深秋的景象。
  处身此境,定会触景生感,而生凄凉之情。
  蓦地,一阵不疾不徐,很有节奏的嗒嗒马蹄声,划破这静寂的长空。
  奇怪!在这荒凉而四无人烟的群山丛中,况且又是天色将暗之际,什么人有这种闲情逸致,放马邀游?
  就在这眨眼之间,蹄声已由远而近……
  一匹体躯矮小毛呈金黄,但却神骏异常的小黄马,沿着蜿蜒的山势,缓缓驰来。
  马上乘座着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
  只见她秀发蓬松,一身酱紫色的劲装,已落上一层薄薄的灰尘,脸上则更是风尘满面,但掩饰不住她那国色天香、秀美绝伦的绝世姿容。
  从种种迹像显示出她已赶了不少路程。
  令人怀疑不解的是,她好像怀有无限伤心之事。
  因为,她自现身至此,两条黛眉始终紧紧锁在一起,娇靥上更流露出深深的忧伤之色,两颊泪痕宛然如新,想是适才还哭泣过。
  她端坐鞍头,任马驰骋,而娇躯却不摇不晃,稳如泰山,这!又显示出她的内功已有相当造诣。
  此时,她那双大而明亮的睛眸,始终凝视不动,她分明是已陷入沉思而浑然忘我,一声唏呖的马嘶,才将她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螓首微扬,眨目四视,四周的景象,使她感到有点惊奇!暗忖道:“这是什么地方?”但见四周,峻岭重叠,林木丛集,她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坐骑带进了群山环抱中。
  蜿蜒的山势到此而止,一座高可插云的峻峰阻住了她的去路,再往前走已是无路可循。后退,已记不清来时的方向。
  她身处此境,心里不由暗暗焦急,腹内亦感到饥渴交加,要知道她从昨夜至今,可以说是滴水未沾,粒米未进,这种情形就是铁打金铸,也会受不了,更何况她是一个人,又是一个童心未泯,仅有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还算她内功深厚,否则,恐怕早就受不了了。
  就在她微微怔神之际,天色已完全黑暗下来,夜幕笼罩了整个大地。
  夜风渐渐加厉,发出呼呼的吼声,吹在身上,令她连连打了几个寒战。
  在山风呼号中,不时传来一两声,闻后令人悚然不安的兽鸣。替这荒凉的群山丛中,更添上一份恐怖气氛。
  少女在这种进退维艰饥渴交加之境,芳心深处不由感到彷徨无依,暗暗思忖道:“要是华哥哥来了该多好,他一定会替我找吃的,找水喝……”
  她忖思至此,猛然发觉自己的想法不对,不禁呸的一声,自责道:“没出息的东西,他害的你还不够吗?还好意思去想他,发誓,今生今世绝不再见他、想他……”
  她虽然在深深自责,可是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张淳厚,而略带憨气的脸,正向她蹙眉凝视着。
  她怕看到这张刻骨难忘的脸庞,遂赶紧闭起双目。
  然而,她不紧闭双目还好,这一闭上眼帘,那张她怕看到的脸庞,不但更清晰更鲜明,甚而生生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的心绪在极端矛盾痛苦之下,神智已略显昏迷,她胸中那股强行压制的热情,如脱缰之驹,奔腾而出,嘴不由自主地轻叫一声“华哥哥!”遂扑伏马背泣不成声。
  原来,这名少女就是萍姑娘。她因何至此呢?
  追溯前章,当她发现老侠智禅子神色不对是为着华哥哥时,她那芳心深处,不由替剑华担了无限心事,她怕老侠在盛怒之余,对华哥哥责以重罚,关心剑华之情胜于一切,竟摒除一切顾虑,偷偷潜入邻房。
  她之本意是想窃听华哥哥犯错之因,必要时她将挺身而出,愿以身代过,她之用心实为良苦。
  然而,老侠智禅子并未深责剑华,只沉声告诫剑华,此后要秉承他的意志,不得轻启杀机,将师门的清誉毁之一旦。
  她竖耳倾听之下,才将一颗跳动加剧高高提起的心,缓缓放了下来,并轻轻吁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去之际。
  老侠智禅子竟于此时,追问剑华此行的一切详情。
  她心里一动,暗忖:“既来则安,听听华哥哥究竟干了些什么,一直耽搁到今天才回来……”
  孰料,她不听还好,她这一听之下,才知自己的美梦成空,顿感天旋地转,心如刀割,一阵冷汗沁出如雨。
  她恍恍惚惚中,走回了下榻的客栈。
  此刻,她只感前途茫茫,天下之大何处堪容此身……两行热泪沿着腮颊缓缓淌流而下。
  她独坐客室,沉思了足有数盏热茶之久,才见她无限凄伤地自语道:“从何处来!还是回到何处去!”
  原来她在反复筹思之下,认为断魂谷才是她应去的地方,并暗暗决定,此去将老死终生,有生之日不再做出谷的打算。
  她之心念已决,遂不再多加考虑,将随身携带的东西打成一个小包,背在身后走向马厩,将那匹小黄马牵了出来,毅然踏上远行的征途。
  一路上她因为心神不属,神智恍惚,胸中脑际可以说是千头万绪,再者她对返回断魂谷的途程,毫不谙熟,只知在西边,所以就一个劲地往西走。
  至于所走的路线及方向对不对,她对此已不再重视,认为只要离开成都不再看到那个令自己又爱又恨的华哥哥就行了。
  故而一路上,她都是伏首沉思任马驰骋而不加管束,迷迷糊糊地走进这块绝地。
  一声“唏呖!”的马嘶,才使她从沉思中苏醒过来。
  眼前的绝境和饥饿的痛苦,又使她自悲而痛泣起来。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她才再度被一声“唏呖……”的马嘶,给唤醒过来。
  当她坐直娇躯玉手轻揉双眸之际,那匹小黄马又发出一声异乎寻常的厉鸣,同时,她突然感到,小黄马的鬃毛根根倒竖,一对金光闪烁的圆睛,向后怒视不瞬,嘴里频频发出低沉的厉嘶!
  她见状心里大吃一惊,因为,她从老侠智禅子和剑华处,得知这匹小黄马,别看它体躯短小,却是一匹举世罕见而具灵性的龙驹,其不但神速异常,并且力能降虎,普通的野兽根本不放在它眼里。
  现在它这种神态,分明是有所发现,否则,断不会如此。
  就在她微忖之际,身后的密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野兽哀鸣声!接着她就看到,身侧一两丈左右处,一条条长大兽影,挟着哀哀的厉鸣,犹如丧家之犬,向前飞驰而去。
  天空浓云密布,星月无光,四周漆黑一片,她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点影子,而分辨不出是一些什么样的野兽。
  但她可以断定,身后密林中,一定出现了一种极为凶恶之物,否则,群兽不会望风而逃。
  她身处此境真有点惶恐不安,进退维谷。
  小黄马好像看出了女主人的心意,张口发出一声低而沉的嘶鸣!接着四蹄齐扬,一跃数丈,蹑着群兽的身后,直奔对面的高峰飞驰过去。
  此时萍姑娘只感小黄马那种快速,是她平生所仅见,真好像在飞一样,只觉得耳畔风声呼呼,两侧看不甚清的景物向后飞倒过去,风劲而冷,欲透胸而过,她遂赶忙将娇躯爬伏在马背上,心里则暗暗想道:“随它去吧!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思忖未已,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刺耳,闻后令人生寒的嗥叫声。
  凭她的经验判断,此声嗥叫,尚远在十数里以外,她这才略略放心,认为身后的凶物再快,于短时间内,亦不会赶上来。
  小黄马却于此时,又发出一声低沉的怒鸣!速度较前更快,好像是尽力施为。
  她心里微感诧异,不知小黄马因何又突然将脚程加快……
  她对小黄马的举动甚感费解。
  然而,她这个猜疑,很快地就找到了解答,同时,更将她骇出一身冷汗。
  因为,就在这眨眼之间,凄厉的嗥叫声,再度传来,并且较第一声近三分之一不止,这种迅快的程度,如何不使萍姑娘骇惧万分。
  “嗥!”“嗥!”一声!又一声!相继传来,并且一声比一声近。
  她默默计算,为时不足半盏热茶之久,那刺耳难闻的嗥叫声,已离着她不足一二里之遥。
  她只顾竖耳静听,和凝神计算凶物离此的距离,根本无暇再注意其他的事情。
  倏感,正在疾奔飞驰中的小黄马,突然顿住驰势,四蹄在当地趔趄不进,而嘴里则频频发出急厉而低沉的嘶鸣!
  她见状心里一怵一震,知道灵驹又有所发现,说不定前面又遇上极大的凶险,否则,灵驹断不会露出如此怯惊的神态。
  她怀着震颤而悚惧的心神,凝聚目光向前凝视过去。
  只见一条狭长而曲折回环的涧谷,横在眼前,刚才从她身侧奔驰而过的群兽,现在都齐集在涧谷的入口处,为数不下数百头。
  因为天色太暗,她看不甚清,只约略看出一条条长大的黑影,在涧谷的入口徘徊不前,咻咻……之声,不绝于耳。
  令她感到更惊奇的是,群兽只在涧谷的入口处,徘徊不去,而没有一头敢过入口进入涧中。
  她微忖之下瞬即恍然而悟,同时,机伶伶打了个寒颤,暗道:“照情势推断,谷中一定潜踞着一种令群兽恐惧的恶物……”
  她的目光在忖念中向涧中搜视过去,然而她除了隐约看到林立的怪石,及一丛丛的矮木外,并未看出任何异状。
  但是她深信坐骑的嘶鸣,及群兽齐集趔趄不前的反常情形,是有因而发绝非偶然。
  这时那“嗥!”的厉叫声,已较前更为接近,乍听就好像发自身侧。
  群兽闻声,竟发出一阵骚动,其中一小部分,好似怕极了,竟不顾一切地窜入涧谷,顺着曲折之势,向前飞跑而去。
  而大部分则继续徘徊在涧谷的入口处。
  从群兽进留的情形,可以看出涧谷中的凶险尤胜过涧外,否则!群兽不会伫立待毙,怕不早已顺着涧谷亡命飞逃而去。
  眼前的情势,使得萍姑娘越发惴惴不安,而胆颤心惊,一股悲凉之感油然而生,凄然自语道:“前进有险,后退无路,想不到我傅忆萍,竟命舛如此……”
  自语未已,双眸之内已是泪光浮动,摇摇欲坠。
  前文已经表过,黄马已是一匹通灵的神驹,它虽然不谙人语,但从它那左顾右盼的神色中,可以看出,它亦正在筹谋脱身之策。
  就在萍姑娘的自语声甫落之际,它又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接着四蹄齐扬,直奔左侧的陡峭山壁飞扑过去。
  黄马刚将身躯飞跃离地,那嗥叫声,已临近这一人一马的顶空。
  萍姑娘闻声色变,秀目流转,循声望去。
  只见一条数尺高矮的黑影,挟着逼体生痛的劲风,凌空向她飞扑而下。
  在这危之一发的情形下,萍姑娘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双目一眨不眨地盯视着那条黑影,暗中力贯右臂,透达碧玉杖身,一式“吉光抖羽”,脱手而出。
  但见一片耀眼生辉的,碧绿寒星,迎着那条凌空下扑的黑影飞击过去。
  萍姑娘这式“吉光抖羽”,不但用得精妙绝伦,并且是全力施为,所以,真力透过杖身发出嘶嘶之声。
  那条黑影如不见机躲避的话,轻重之伤是再所难免。
  然而,天下事情,往往出人意料之外。
  那条黑影就在萍姑娘玉杖出手的刹那间,猛然顿住下扑之势,腰腿微微伸弹之下,竟向上飞升数丈左右,然后才慢慢落回地面。
  萍姑娘的一式“吉光抖羽”完全落空,她举起双目向那条黑影,盯视过去,目光到处,心里不由惊奇万分,暗道:
  “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来毫不起眼的东西,竟有震慑群兽之威……”
  原来适才凌空下扑的那条黑影,竟是一头高不足尺,周身黑毛茸茸,长发散披的怪物。
  这头怪物也真奇怪,好像认识萍姑娘。
  因为,萍姑娘向它望来时,它竟报以吼吼的嘻笑,双爪亦在地上蹦上蹦下,将其心中的愉悦之情,表露无遗。
  萍姑娘就越发感到惊奇,她虽然看出这头怪物对自己已无恶意,但她并未稍懈戒意,仍旧暗中蓄势待发。
  那头怪物又对萍姑娘欢啸几声,双膝微弯,身躯就借着这微弯之势,竟凌空拔起十余丈高下,飞落在群兽当中,长臂轻伸,已抓起两头有一二百斤重的狼孤之类,飞登林巅如履平原一般,呼啸而去。
  萍姑娘望着那头怪物逸去的方向,心里是惊异万分,她不认识眼前这头怪物,同时,怪物对她的友善神态,更使她百思不解。
  不过,她知道其中定有原因。
  怪物虽然离去,而齐集在涧谷入口处的群兽,却无散去的迹象,依然逼留不去。
  夜已深了!风声加厉。
  灰暗的云层,低低的垂罩下来,令人顿生窒息之感,这种情景是大雨将来之先兆。
  萍姑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情已渐渐松驰而平静下来。
  然而,饥渴之情却于此时接踵而至,腹内不时发出阵阵雷鸣,喉干舌焦有刻不容缓之势。
  她紧蹙着双眉,目光不停地在四周瞬视着,企图能发现一两株野生的果树,那样也好暂时压抑一下难以忍受的饥渴之苦。
  可是!她失望了。
  四周漆黑一片,以她那种深厚的内功,数丈以外就看不清楚,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幢幢高大的树影,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一棵是果树,哪一棵不是果树。
  同时,当前的情景,又不容许她挨株审视,怕的是万一遇上凶猛的野兽,那时就危险了。
  眨眼之间,她感到饥渴之情,越来越厉害,现在不仅是口干舌焦,而且是五内如焚,口舌喷火,周身都感到异样难受,暗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冒险一试,挨株审视,也许上苍见怜,让我找到一株果树,也说不定……”
  她心念未已,夜风突然飘送过来一股沁人肺腑的幽香,这股清香进入腑内,使她顿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舒畅。
  令她难以忍耐的饥渴之情,为之锐减,她不由自主的,用力抽动了一下鼻子,可惜那股清香犹如昙花一现,瞬即随风飘逝,她仅仅嗅到一丝尚未散尽的余香。
  她心里一动,暗道:“这股清香可真有点古怪,其味纯而不邪,难道此地生有奇珍异果……”
  她忖思至此,精神为之一振,暗暗决定,循着清香飘送过来的方向,慢慢找寻过去,也许……
  她思绪未已,黄马突然发出一声嘶鸣!然后四蹄划动,向前飞驰而去。
  她先是一惊,接着心里大喜若狂。
  因为,黄马所驰奔的方向,正是飘来那股清香的方向。
  此时,她心里那种喜悦之情,非言语所能形容,气馁、忧伤顿时为之一扫而空,紧紧伏在黄马背上,任其狂驰飞奔,而心里则无丝毫恐惧之感。
  因为,她对黄马的灵异,已是深信不疑。
  月黑风高,她伏在马背上,由于好奇心所致,不时侧目环视,但因视线受阻,远不及一丈,目光到处只看到一棵棵高大的树影向后飞倒过去,除此而外,任什么也看不清。
  于是,她索性不再侧视,双目紧紧闭起,而将自己浸沉在憧憬和遐思中。
  黄马驰骋在黑暗而又险峻百出的峰岭间,如履平原,嘴里不时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嘶鸣!
  像这样足有盏茶之久,萍姑娘心里正感奇怪,暗忖:“怎么这半天,再没嗅到一点暗香的气味,难道……”
  蓦地,那股幽香再度随风飘送过来,并且是络绎不断。
  萍姑娘连嗅几次,使她感到这股幽香就好像从左近散发过来,双目陡启,下意识地向四周打量过去。
  萍姑娘见状心里一怔,暗道:“此峰峻峭仞直,分明无路可攀,黄马因何向此峰飞驰过去呢?”
  就在她神情微愕之际,黄马已驰到峰脚,沿着一条迂回而倾斜的陡坡,向下飞跃过去。
  她见状这才恍然而悟,暗道:“看似无路却有路……”
  但是她穷极目光,也看不清楚陡坡下的情景,只看到一条模模糊糊的深涧,涧底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至此她心里就更雀跃万分,同时,那股沁人肺腑的幽香,较前更浓更烈,嗅入腹内,只感神清气爽,周身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她微闭着双目,强抑着因欣慰过度而跳动加剧的心房,默默地祷念着……
  语声低微,无法听清她祷念的字句。
  此刻,黄马突然顿止飞驰之势,并引吭发出一声欢鸣,鸣声洪亮而悠长,弥漫在涧谷的顶空,历久不散,回声四播,林木涧壁都为之震撼。
  这声欢鸣,将萍姑娘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双目大睁,向黄马注视过去。
  此刻,黄马亦正回首向她看着,二对圆睛之内,金光四射,在这漆暗如墨的深涧里,更显得精光锐利。
  四目相接,萍姑娘只感黄马目光之内,充满了无尽的喜慰之意。
  黄马又发出一声低沉的欢啸,慢步向前缓缓踱去。
  萍姑娘移动目光,向前凝视过去。
  黄马所踱去的方向,却是这条深谷的尽端,看来已无路可通。
  由于适才的经验,她亦不感到奇怪,认为黄马的一举一动,都是有因而发,绝不是她可以理解的……
  那股沁人肺腑的幽香,越来越浓烈,整条涧谷都被幽香所弥漫,置身其中,使她顿感心旷神怡,灵台清明,心如明镜止水,涤尘不染。
  黄马一步一步地向前慢踱过去,状极恭谨。
  萍姑娘见状,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认为自己骤然之间,变的愚钝无知,远不如黄马。
  她大睁着双目,向前凝视着,但见迎面的涧壁越来越近,寄生在岸壁上的矮松藤萝之类,已清晰可辨,默计相距不过数丈之遥。
  她的目光仔细地在岸壁上搜视着,目的在找寻散发幽香之物。
  然而,除看到一株株随风摇摆的矮松及飘曳不停的藤蔓外,别无所见,更看不出散发幽香的来源。
  黄马慢步在涧底的碎石上,发出有节奏而清脆的嗒嗒蹄声,替这条宁静的如同死境的涧谷,带来一份生气。
  蓦然,黄马又发出一声低鸣,接着顿止下来,一对金光闪烁的圆睛,向一座藤蔓半掩的石壁注视不瞬。
  至此,萍姑娘才发现,藤蔓之后尚掩藏着一座山洞,若非黄马的神情有异,引起她的注意,否则,她断不会注意到藤蔓后面的石洞。
  那股清郁的幽香,就是从石洞中散发出来。
  她返身跃下马背,目光向那座石洞注视有顷,心里既喜且惧,而踌躇不前。
  喜的是眼看着旷世奇缘即将来临。
  惧的是,凡是这种举世罕见的奇珍异品,大都有毒蛇猛兽守伺在侧,择机而为。
  她筹思良久,将牙一咬,暗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命中如注定有此奇缘,当无话可说,否则!因此涉险也是命该如此……”
  忖毕,遂紧握玉杖,向洞中掩进。
  黄马又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一步一趋地跟在萍姑娘身后,向石洞中走进。
  石洞因受藤蔓遮掩的原故,从外看来,洞口显得狭窄而矮小。
  其实,石洞口的高下足足一丈有余,宽窄也有七八尺。
  起先她还担心黄马体躯庞大,无法进入洞中,现在则可以放心了。
  她用手中的玉杖,轻轻拨开垂掩在洞口的藤蔓,然后向里凝视过去。
  而她暗中则蓄势以待,准备应付突来之变。
  然而,洞中较洞外更是黑暗,她穷极目光也无办法视见洞中的情景。
  她不禁紧蹙双眉,筹思有顷,暗道:“洞中黑暗异常,虚实不明,万一有恶兽潜踞,自己进去不是首当其冲……”此时,寅末癸初,距离天亮最多还有一两个时辰,我还不如坐等天亮,再进去也不为迟。”
  她思忖至此,竟打消了入洞之念,目光瞋视,准备觅地而息。
  蓦地,狂风骤起,空际的乌云,如万马奔腾般向四外飞驰过去。
  刹那之间,风停云收,碧空如洗,大地顿时洒上一层皎洁而灿烂的银光,照耀的如同白昼。
  双目四视,无论远山近木,都清晰可见。
  萍姑娘见状,心里暗喜,以为这是天赐良机,又打消了觅地而息坐等天明的心念。
  重新凝聚目光,向石洞里搜视过去。
  只见这座石洞,四壁光滑如镜,约数丈长短,左侧有一处向里凹进,石洞的中央,有一二尺方圆碧莹清澈的潭水,中生一株无枝无叶,食指粗细黄褐色的异草,猛看就像一根已枯干甚久的木枝插在水中。
  那股芳烈而清郁的幽香,就是从此异草上散发出来。
  除此而外,空无一物,别无所见。
  她怀着因狂喜而颤动的心房,小心而谨慎地,一步一步向那潭清水走了过去。
  她离着那潭清水,只有四五步之遥时,心房颤动得较前更厉害,气息都有点发粗。
  眼看着那株草,就要被她攫在手中时。
  突然,洞壁凹进之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幽叹,道:“亦缘,亦孽!面壁十年都未能脱解此劫……”
  萍姑娘闻声,大吃一惊,万万也没有想到,洞中会有人,在敌友未明之前,她不敢大意,遂摆动玉杖,横于胸前,不求攻敌先求自保。
  然而,她这些动作都是白废,只感到一股轻细的劲风,迎面飞来,接着即感到晕田穴一麻。
  她暗叫一声,“不好!”好字出口,人已昏迷过去,而不省人事,娇躯猛然向前栽倒下去。
  这时,向里凹进之处,突然飞出一条人影,双手轻轻托住萍姑娘的娇躯,然后发出一声轻叹,抱着萍姑娘又掠回凹进的洞壁里。
  此人连来带去,费时不过眨眼之间,根本没看清此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不过其苍老的叹声中,可以猜臆出,是一年老之人。
  黄马对此好像视若无睹,四蹄一弯而倒卧下来,双目慢慢合起,看样子已进入梦乡……

  昭光易逝,瞬眼之间,已是第二年的春天,距离萍姑娘失陷绝壁石洞,已经半载有余。
  萍姑娘的不辞而别,使剑华跌入痛苦的深渊中,终日愁容满面,神情恍惚,心情没有一天是开朗的。
  他本来就沉默寡言,现在则更甚,整天不说一句话,心里始终存着一个意念。
  无论如何,也要将萍妹找回来。
  在这期间如不是因了师命难违的话,他早就踏上寻觅萍姑娘之路。
  双龙镖局自从被火焚毁后,半年来在凌聪吉加紧雇工建造,已逐渐恢复旧观,甚而较往昔更辉煌更宏伟。
  这天距离落成之日,尚有两三天的工夫。
  晨曦微薄中,剑华独自徘徊在即将落成的镖局大门外,蹙眉怔目仰望着云天,又想起了行踪不明;而又毫无江湖经验的萍妹妹,心里传来阵阵隐痛,嘴里喃喃叫着:“萍妹妹!萍妹妹……”
  蓦地,一条纤巧的人影缓缓踱至剑华身后,见状,双目之内不由泪光浮动,未语先发出一声轻叹。双手在轻叹声中按在剑华的肩上,低声叫道:“华弟弟……”
  剑华闻声一怔,接着徐徐转过身形,对来人苦笑一声,道:“朱姐姐,您早……”
  原来,这后来之人即是朱淑敏。
  她自服过千年雪莲子之后,在萍姑娘离去的当天晚上,就苏醒过来,又经过两三天的休息,内腑的伤势,已完全康复。
  当她尽悉剑华西行及萍姑娘出走的详情之后,心里的那份凄苦之情,实不亚于剑华。
  感到人海茫茫,无处是她的归宿。
  她感激剑华为她不避一切艰难,远赴大雪山采觅灵药之恩,遂暗暗打定主意,决心委身图报。
  不过在萍姑娘和竹筠未归来及找到之前,她不愿再给剑华增添丝毫痛苦。
  所以,她一直未对剑华表露丝毫心迹,将此心意深藏不露,而等待良机。
  唉!朱淑敏的用心,亦真够良苦。
  这半年多来,对剑华可以说是尽到了一切心意,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有关剑华的一切,无不亲手而为,对剑华的一举一动,都缜密注意。
  所以,剑华的行踪所至,她都悄悄跟随,就好像照顾小孩一样,生怕发生意外。
  她每看到剑华那种忧伤的神情时,径寸芳心就会发出一阵阵隐痛。
  她用双手轻按着剑华的双肩,娇面上勉强扬起一丝笑意,温柔而体贴地说道:“华弟弟!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智禅子师伯的话,是不会错的,萍妹妹福相深厚,此去是有惊无险,而且一定会回来。
  “再者,智禅子师伯,已征得傅大侠的同意,使萍妹妹和叶姑娘效娥英女皇共事一夫,如此,一切问题都可应刃而解。
  “你还是将心放宽,不要再苦自己……”
  剑华睨视朱淑敏一眼,然后无限沉痛地低语道:“朱姐姐,你不了解萍妹妹的个性,任性倔强,又毫无江湖经验,我既担心她的安危,又担心她在一气之下,而误入歧途。”
  朱淑敏轻唉一声,道:“你想的太多了,据我的看法,这是绝不会发生的。”
  剑华幽幽地说道:“但愿如此,那我就安心了,否则我将痛苦一生。”
  这时,远远的天空中,突然传来墨儿的长鸣声。
  鸣声甫落,墨儿已飞临在剑华的头顶上。
  剑华怀着无限希冀的心情,向墨儿急急问道:“墨儿!此行如何!是否已发现萍姑娘和黄马的踪迹。”
  墨儿将头来回一阵摆动,然后,又发出一声低鸣。
  剑华见状,怅然若失,头又慢慢地低垂下来,嘴里喃喃自语道:“萍妹妹,究竟到哪里去了……”
  剑华发现萍姑娘不辞而别时,他即立刻派遣墨儿出外寻觅。
  然而,每一次总是失望而归。
  剑华并不灰心,一次又一次地将墨儿派遣出去。
  现在墨儿是昨天上午,奉剑华的指示出去一天一夜才回来。
  结果,还是失望而归。
  朱淑敏冷眼旁观,她知道剑华此刻的心情,在失望之余,一定倍加痛苦,遂一摆手命墨儿飞去休息,然后用手轻拉着剑华柔声说道:“华弟弟!我们还是进去吧!不要又让大家等我们吃早点……”
  剑华木然无语,跟在朱淑敏的身侧,向里走进。
  三天的工夫瞬眼而过,双龙镖局的重建已告竣工。
  落成之日,凌聪吉广散请柬,大宴宾客,凡是稍具盛名的武林同道,均在约请之列。
  此举,凌聪吉是聆遵老侠智禅子的指示,其中别具深意。
  这天一早,剑华穿戴整齐,紧紧跟在凌聪吉的身侧,周旋于众宾客之间。
  李少华与其他十余位镖师,亦是各有专责,散布在各处。
  从表面看来,双龙镖局处处都呈现出一片喜气。
  其实,外弛内张,随时都可能发生巨大的变故。
  正午,宾主开始入席,极尽言欢。
  席间,凌聪吉除对众宾客殷殷致谢外,对焚烧双龙镖局一事,只字不提。
  剑华默坐在凌聪吉的身侧,神色之间微微透露出一丝紧张之情,目光不眨地向众宾客扫视过去,如果不是仔细注意的话,根本无法看出他这种略异寻常的神情。
  这一筵席足足吃了有一个多时辰,才告结束。
  一部分贺客于席散后即行告辞离去。
  这时,剑华的神情显得更加紧张,目光一直在众贺客中扫来扫去,对任何一个贺客都不放松。
  然而,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他所准备接待的一场暴风雨,不但未曾来临,甚而连一点端倪也没有,他心里不由疑虑丛生,暗忖道:“恩师一向料事如神,因何直到现在,不但未显示出丝毫迹象,甚而连一刺眼之人,都没看到,真使人费解。”
  他虽心生疑虑,并未形诸于外,依然凝神戒备,对每一位宾客的一举一动,都严加注意,而防万一。
  像这样一直到午后酉时将尽时,贺客才陆陆续续地相继辞去,只剩下一位与凌聪吉交情睦厚的挚友,尚未离去。
  至此,剑华才松下一口气来,并暗忖道:“照眼前的情形看来,当再无意外发生……”
  他思忖至此,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这时,他眼见宾客已陆续辞去,当不会再发生意外,遂向凌聪吉告辞,正准备返回卧室稍息之际。
  蓦见一名叫李秀的镖伙,双手托着一方红漆描金的拜盒,匆匆走了进来,呈给凌聪吉,即准备转身离去。
  剑华见状心里一动,暗道:“此时尚有人致送贺仪,其用意何在?”
  他不动声色跟在李秀的身后,步出大厅,走至厅中诸人视线不及之处,遂将李秀唤住,轻声问道:“李秀,送礼之人现在哪里?”
  李秀闻语,神情一怔,接着说道:“谷少爷,送礼之人将那方拜盒交与在下后,即行离去……”
  剑华眉头一皱,继续问道:“此人长的什么样子,在此之前,你可曾认识他?”
  李秀茫然地将头一摇,微思道:“此人约二十余岁,穿着华丽,仪表不俗,而步履之间异常稳健,像是一个身怀绝学,久走江湖之士……”
  “他说什么没有?”剑华急急的追问一句。
  李秀微思,一边轻轻摇头,一边说道:“没有……”
  剑华的两条剑眉紧紧地皱在一起,对李秀一摆手并说道:“没事了,你去吧!”
  李秀轻应一声:“是!”遂疾步向外走去。
  剑华望着李秀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慢步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一路行来,脑际一直在思索着适才那个问题,总感到事情有点蹊跷。
  他在快要进入卧室时,心里一动,脸上登时露出紧张之情,暗道:“毛病定是出在那方描金拜盒中……”他忖思至此,越觉得自己所料不差,遂疾奔大厅而来。
  凌聪吉从李秀手中,接过那方漆绘精致的拜盒时,心里也是一怔。
  暗中一掂手中的拜盒,轻飘飘的似如无物,一时之间猜不透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当着宾客的面前,不好意思当时打开来,遂装出无所谓的样子,顺手放在一旁。
  凌聪吉的惊愣神情,虽然一现即逝,但怎能瞒过当前的这位老江湖,如果交情泛泛,他看到也会当作没看到,不好意思加以追问。
  而眼前的这位,却与凌聪吉有深厚的友情。
  所以当凌聪吉顺手将那方拜盒放在一旁时,他即顺手拿起,双手掂着那方拜盒,目光注定凌聪吉有顷,庄容道:“聪吉!老哥哥有一言出口,对与不对,尚祈不要见怪……”
  凌聪吉赶忙说道:“魏大哥,你我谊如手足,有话只管讲,小弟焉敢见怪大哥……”
  原来这姓魏的客人名瑜,系四川巴县人,一身内外功力均有相当火候,尤其掌中一柄长剑,更是神鬼莫测,远在二十余年前,即已名满江湖,提起千剑断浪魏瑜来,可以说无人不知。
  魏瑜与凌聪吉虽甚少往来,但二人的情谊却堪称莫逆。
  凌聪吉语声甫落,魏瑜即左手抚髯右手持盒,将头微微一点,接着庄容而道:“老弟,今天我—进门,就看出你神色不对,外表强扮欢颜,而内里却满怀心事。
  “本来我早就想询问你的,只是碍于宾客众多,我假若一时贸然出口,如你有难言之隐,岂不使你为难,所以我一直隐忍至今,才贸然启询。
  “但不知老弟有什么为难之事,能否让老哥哥我略知一二?”
  凌聪吉轻叹一声,接着慨然道:“不瞒老哥哥说,小弟我现在实处于危境……”稍顿,即将与铁掌结冤以及与剑华相逢等情,简略以告……述至双龙镖局遭焚时,又稍顿,才继道:“说来亦令人难以置信,事到如今,我还不清楚,夜焚双龙镖局是出于何人之手。
  “因为当时我正身受重伤,不省人事,而等我伤势痊愈后,向师弟李少华启询此事。
  “孰料,师弟李少华亦只知在事情发生的头一天,奉到老侠智禅子的指示,将全局上下人等,秘密撤离之策,而对个中详情亦不甚明了。
  “我对此事曾思之再三,认为此事定系铁掌帮所为,并判定对方出动无数高手,志在一举成功。
  “而老侠智禅子可能事先得悉内情,为了避免伤及无辜,才生出暂时撤离,以避其锋。
  “事后,老侠智禅子始终未对我提起过,而我则更不便于启齿相询。
  这次,双龙镖局之重建,以及大宴宾客,均出于老侠智禅子的授意,并命小弟吩咐合局上下,于落成之日要严加戒备以防万一。
  “我深知贼子的手段,毒辣异常,万一动起手来,定会使诸位知朋故友身受连累,斯时,我将疚愧难安,故而忧忡于怀,不想被老哥哥看出了小弟的心事。”
  凌聪吉的一番话,只把魏瑜听的神色数变,久久不发一语。
  此刻,大厅中静默异常,如同死境一般。
  足有盏茶之久,魏瑜才轻吁一声,道:“老弟,你的判断很对,不过依老侠智禅子那身功力,堪称当代第一高手,能与智老侠同日而语者,可以说绝无仅有。
  “而智老侠对那夜火焚双龙镖局之事,尚且如此慎重,可见当时的来人,定非少能无名之辈。
  “至于重建双龙镖局,及大肆铺张一节,我想其中定是另有用意,并且,智老侠已筹得妥善之策,否则依老侠的为人,定不会贸然而动。”稍顿,目光一扫手中的红漆拜盒,继对凌聪吉问道:“适才我见你接过拜盒之时,脸上的神色遽变,难道说此盒与火焚双龙镖局之事,有关连不成?”
  凌聪吉凝眸遥视,未立既作答,沉思片刻才答道:“因事情太过突然,此次小弟广散请柬,大宴宾客,被约之人,大都与小弟有数面之识,而请柬又远在兼旬以前,就命人专程送达,又据小弟暗中审视,凡是被约的一般武林好友,大致均已来齐。
  “试想,致送拜盒之人,定非小弟所约,因其既未亲身前来,而又借人之手将此盒送来,其用意安在,故而小弟就联想到对头身上,在盒中做了手脚,不想,小弟的心事,又被老哥哥看穿了。”
  魏瑜将头一点,道:“你猜臆得不错,不过,我想小小的一方拜盒,能有多大的危险……”
  魏瑜这一念之起,几将一生的盛名断送于此,更差一点将一条老命也给贴上。
  他边说边用手将拜盒轻轻启开,目光向里注定,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怔,嘴里并发出一声惊噫!
  原来拜盒中并无他物,只叠放着几张洁白的素柬。柬上写着八个鲜红欲滴的楷字:“黄道吉日,佳时良辰。”
  红白相映,倍感刺目,今人顿生悚然之感。
  就在魏瑜轻启拜盒之际,凌聪吉瞪大了双睛,注视不眨。
  见状,而臆测不出这两句话的真正寓意。
  魏瑜目光扫视一眼,遂轻抬右手,欲翻阅下去。
  就在这时蓦感身侧传来衣袂飘风的飒飒风声,他心里不由一惊,正欲侧目回视,突又感到右手寸关被人紧紧扣住,登时血行阻滞,整条右臂为之运转失灵。
  他心里既惊且骇,遂默运真力贯注右臂,意图挣脱被扣之手,同时,瞋目怒视过去。
  只见紧扣自己右手寸关之人,竟是好友凌聪吉的师弟谷剑华。四目相接,剑华脸上立时露出一丝歉意,慌忙将手松开,对魏瑜赧然而语道:“小弟一进厅门,就看见素柬在阳光反映下,隐隐泛起一层淡淡的蓝光,照情形推断,柬上分明涂有剧毒,我怕魏英雄一时不察,而中了敌人的阴谋,故而贸然出手,尚祈魏英雄涵宥。”
  原来剑华快要回返卧室时,突然灵机一动,认为拜盒来得太过突然,其中定有蹊跷,担心师兄一时不察,而身遭不测,所以才又匆匆返回大厅。
  他一进大厅,刚好看到魏瑜将拜盒打开,一丝淡淡的蓝光从盒中的素柬上泛射出来,一闪而逝。
  他已看出柬上涂有剧毒,正要出声示警之际,突见魏瑜竟欲伸手翻阅,心里一急,才晃身上前,一把扣住魏瑜的寸关,而使其解脱一场大的危难。
  剑华简单的几句话,将两人听得神色为之遽变,其中,以魏瑜最甚,大睁双目注定剑华。
  剑华赧然一笑,伸手取过魏瑜尚托在左掌中的拜盒,接着命下人取来一大碗酒及一双竹筷。
  他手举竹筷,将那张书有“黄道吉日、佳时良辰”的素柬轻轻夹起。
  下面又显出一张同样书有八个鲜红字迹的素柬,不过文句却与上一张不同:“上干天心,以仁为本。”
  二人一眨不眨地的注视着剑华的动作,脸上的神色既惊奇又茫然。
  剑华将第一张素柬轻轻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将第二张轻轻夹起,下面又是一张,除了文句不同,而色调格式完全一样的素柬,上书:
  “欲挽危厄,实践信诺。”
  前面两张上所书的文句,两人看过之后,只感到无法臆测书柬之人的用意何在,而这第三张上的文句,却使两人顿生悚凛之感。
  剑华脸上的神情,亦是微微一变,两条剑眉轩动了好几下,才静止下来,又举筷将第三张轻轻夹起。
  当剑华刚将这第三张素柬夹离拜盒之际,二人的目光注视到最下面的一张时两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叫,脸上的神色就变得更为悚凛交加。
  其中,魏瑜低喊一声:“好险!”伸手在头上抹了一把冷汗。
  原来这最后一张上,却写着十六个令人注目心惊的血红楷字:
  “柬涂剧毒!
  触之无救!
  自焚新建!
  灵丹为酬!”
  这四张素柬,是出自一人手笔,而前三张均是无头无尾,只有这最后一张的右下角,画着一根拐杖,一只乌黑的手掌及一只栩栩如生的人面蜘蛛。
  剑华将柬文默读一遍,鼻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怒极的冷哼,举手又将这最后一张夹出拜盒。
  盒底突然滚出两粒色作碧绿的丹丸,他对那两粒丹丸瞥视一眼,即伸手端起那碗酒来,淋浇在那几张素柬上。
  酒一沾到柬上,立时发出一串“哧”!“哧!”之声,接着冒起一股浓密的白烟。
  白烟消散,再看桌子上的那几张素柬,已尽成灰烬,连木桌都被烧焦了好几处。
  由此可以看出柬上所涂之毒,是如何的厉害。
  凌聪吉二人惊愣相视,而不发一语。
  剑华手举着竹筷,慢慢转过身形,面对着大厅后窗沉声道:“这即所谓的上干天心,以仁为本?”
  语声甫落,手中竹筷突然化成两道黄光,直奔后窗,疾飞过去。
  只听“哧!哧!”两声,竹筷已破窗而出。
  他随势一晃身形,正欲向后窗扑奔过去蓦闻身后传来极轻微的飒飒风声,他心里一惊,身形以进为退,斜着向左滑出一步。
  而右手则听声辨位,反臂向后拍出一掌,以遏阻敌人的追击。
  剑华这一连串动作也不过是一转瞬间,由此可以看出他功力之厚及反应之快。
  而剑华的身后,此时却传来一阵阴森森的冷笑,冷笑声住,相继传来一冷冰冰的语声。
  “想不到你这个傻头傻脑的东西,还真有两手,老夫三十余年来,未踏入江湖寸步,今再度出山,就拿你发个利市好了!也不枉此次之行……”
  此时,剑华已转过身形,循声望去。
  只见身后一丈左右处,立着一个霜发雪须,跣足长衫貌像阴鸷的老人。
  闻语剑眉轩动,目射威棱,注定眼前的老人,未语先发出一声冷哼,缓缓而语道:“未必见得……”
  老人一阵冷笑,接着伸手入怀,掏出一只乌黑发亮数寸粗细半尺来长的铁筒,然后冷冰冰地说道:“凭你也不配和老夫交手,如果你能够在老夫这只灵蛛毒吻下逃生,我就转身离去,暂时饶你不死……”
  老人等语声甫落,突将手中铁筒用力一甩。
  只听吱的一声,一只核桃大小的殷红之物,凌空飞出,直奔剑华扑噬过来。
  剑华双掌贯力,正准备连环拍出之际,突见金蝮自胸前飞出,迎着那只无法辨识的殷红毒物飞扑过去。
  金光红影,凌空相遇,互相纠缠在一起。
  老人见状,脸色大变,怒叱一声:“小狗敢杀害老夫的人面灵蛛……”
  左手在怒吼声中轻轻一弹,数缕银丝挟着强劲的破空之声,疾如风驰电闪般,直奔金蝮电射而去。
  剑华见状,心里大吃一惊,他实在未料到,老人会突然对金蝮猛下毒手,欲救已迟。
  就在这一瞬间,两声凄厉的“吱吱”惨叫声,相继传来。
  剑华闻声,心神登时为之一颤,心底深处传来阵阵难言之痛。
  要知道剑华天性淳厚,并禀承了乃师以慈悲为本的教诲,所以他的性格既善良而淳厚。
  他自翠枫谷巧服金蝮以来,为时虽短,但他与金蝮之间已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并生出无比的感恩之心。
  因为,金蝮对他曾经有过数度救命之恩,以他那种淳厚的天性,对金蝮还不感恩待报?
  故而,当“吱!吱!”的惨叫声相继传来时,只把他惊骇得肝胆震颤,冷汗频流。
  但见他双目陡启,两道充满了急怒和焦灼的精光,从中暴射而出,循声望去。
  目光到处,才使他如释重负,轻轻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焦灼神色,亦渐渐平静下来。
  原来金蝮所受的伤势,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严重和不堪设想。
  仅被一根二寸余长细如毛发的针形暗器,穿透尾部钉在地上。
  此刻,金蝮正仰首躬身用力挣扎,一对朱红圆睛望着剑华吱吱哀鸣不已。
  金蝮的伤势虽说不重,但看在剑华眼里,已使他心里产生一种说不出的痛惜和惨然之感。
  只见他晃身上前,伸手将钉在金蝮身上的那根钉形暗器,两指捺住尾部,用力拔起。
  一枚细如发丝的血箭,随势疾射而出。
  剑华被这突然的变故,骇了一跳。
  而金蝮却好像无甚感觉似未受伤一般,细长的身躯,在地上一阵蠕动,仰首发出一声欢鸣!
  身形就在这欢鸣声中,又蹿进剑华的胸襟之内。
  此时,剑华才真正地如释重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激动而愁急的心绪平复如初。
  然而,此刻他心里却感到无比的惊奇,暗道:“这大半天怎么没听到老人的半点声息!莫非已……”
  目光在思忖中,向前瞋视过去。
  只见那名老人木然而立,满脸均是痛惜和急愤之情,一对寒光闪闪的精眸,一眨不眨地向地面凝注着。
  剑华心里一动,顺着老人的目光向地面望去,目光所至,才使他恍然而悟,不由暗暗思忖道:“这真是害人未成,却害了自己……”
  原来老人的目光凝注之处,却僵卧着一只只有核桃大小、形像狰狞、周身赤红的人面蜘蛛。
  在其周身各处,杂乱无序地也钉着七八根针形暗器,而每一根都深深透体而过,并牢牢地钉在地上,看情形那只人面蜘蛛,因伤势过重,已死去多时。
  那名老人圆睁着一对寒光闪灼的精眸,凝注着那只人面蜘蛛的尸体,从他脸上的神色可以看出,此时,他心里既悔恨又痛惜。
  剑华望着老人,心里说不出是疚愧还是侥幸。总而言之,此时,他心里决无丝毫幸灾乐祸之意。
  这时,老人倏地将目光移向剑华,厉声说道:“小狗,老夫数十年的心血,今日被你毁于一旦,此仇不共戴天,如不取尔命,难消老夫心头之恨……”
  老人于语声甫落中,十指箕张,身形一晃,直奔剑华欺身而进。
  双掌交挫而出,一上一下,十指指尖,挟着嘶嘶的破空之声。其势凌厉已极,一看就知老人是怒极出手。
  剑华双眉轩动,神色生变,微思之下,屈膝躬腰,力贯双足,身形斜着向左滑出两步有余,然后沉声说道:“住手!”
  老人似如未闻,嘴里发出一声愤怒的大笑,道:“小狗!哪里走,拿命来吧!”
  如影附形,双掌招式不变,又朝剑华疾扑过来。
  剑华见状,脸现怒意,剑眉轩动,双目之内精光暴射,盯注着老人的身形。等老人的双掌,离身侧仅有数寸之际。
  才将右足向后微撤,身形借势绕至老人左侧,右掌中食二指骈拢如戟,直奔老人的曲池穴疾点而下。
  老人神色微变,怒哼了一声,左臂猛地向下一沉,身形半转,右掌易抓为拍,直奔剑华左胸全力拍出。
  剑华亦发出一声冷哼,右掌原式不动,左掌高提与胸齐,迎着老人的右掌缓缓推出。
  剑华这缓推之势,看似无力,其实他已运足了十成真力。
  老人见状,脸露狞笑,嘿的一声,开声吐气,右掌亦运足了十成真力,掌力加速而进。
  双掌凌空相遇,只听砰的一声。
  两人的身形,在这砰的一声中,各向后退了三四步,才将身形稳住。
  剑华里一惊,暗道:“好深厚的功力!”
  而老人的神情也是微微一变,接着鬓发怒张,沉声说道:“小狗!再接老夫一掌试试……”
  双掌在语声中,高提过胸,遥奔剑华猛力推出。

  第三十四章:玉西瓜
  剑华硬接老人一掌之后,只感气血翻腾,心腑之间似略受震动,他知道自己的功力,较老人为逊,如果再硬接老人一掌的话,非身受重伤不可。
  可是,当前的情势,不容许他后退或闪避。
  因为,两人相距不足数尺,而老人变招又快,再者,与高手过招,一旦失去主动的话,那后果就更不堪设想。
  他为情势所迫,遂再度凝聚真力,贯运双掌,迎着老人的掌力平胸推出。
  两人之间,相距不足数尺,眼看四只挟着呼呼劲风的掌力,即将接实而生死立判之际。
  厅外,倏地传来两声急厉的长啸,老人闻声神色大变,张口也发出一声厉啸。
  双掌在啸声中硬收了回来,同时身形向后掠出一丈有余,足尖用力在地上一点,庞大的身躯,借着这一点之力,凌空跃起,一言未发穿窗而出。
  老人的突然之举,使剑华惊愣木立,百思不解,双掌依然伸手未收。
  有顷,才见他将双臂慢慢放了下来,嘴里低语一声:
  “好险!”
  挥袖拭去脸上的汗水,目光却呆呆地注视着老人逸去的窗门,心里则是思潮起伏,眼前的一切一切,都使他感到深思不解……
  凌聪吉与千剑断浪魏瑜,在剑华与老人动手之际,以二人的功力经验,已看出剑华的内功火候远较老人为逊,两人心里不免暗暗着急。
  尤其看到老人与剑华四掌相推,再度硬拼时,两人不由遽然色变,几乎惊叫出声,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凌聪吉暗中毕运全身真力,集凝双掌,准备剑华万一危险时,他要不顾一切地出掌相救。
  啸声传来,老人突然离去后,他这才吁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情亦才松弛下来。
  剑华深皱双眉,对老人逸去的方向凝视深思有顷,才将目光缓缓移向凌聪吉和魏瑜,望着二人苦笑道:“师兄,魏大侠,小弟适才和老贼硬拚一掌,内腑似略受震动,必须及时回房调息自疗,以免耽搁过久而使伤势加剧,师兄与魏大侠稍坐,小弟失陪了。”
  说罢,对凌、魏二人拱手一礼,转身向厅外走去。
  魏瑜望着剑华的背影,心里则是感慨万千,暗忖道:“此人年未弱冠,而机智功力均超人一等,适才与老人硬拼一掌,如换了自己,后果实不堪设想!
  “唉!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
  剑华怀着满腹繁乱而悒郁的心绪,默然地向卧室奔去。
  他进入卧室之后,并未真的调息自疗。
  只见他深皱双眉,两手支颔,目光凝视着窗外的云天,脸上的神情,随着思绪起伏而变幻不已……
  从他这神情看来,他适才所说之内腑受伤需及时自疗——语,实是由于心绪欠佳,托辞而已。
  他像这样沉思不懈,一件件往事,都一一涌现脑际……
  想到了血海亲仇至今未雪,不由怒形于色,咬牙错齿。
  想到了筠姐姐,脸上隐露喜忧交加之情。
  而当他想到了萍姑娘时,脸上顿时一阵抽搐,心如刃割,痛苦之情尽溢于外,嘴里情不自禁喃喃而语道:“萍妹妹,你究竟在何处啊?”
  他思至深处,虎目之内,竟然泪光浮动,摇摇欲坠。
  他的思绪,至此,已由紊乱而变得稀疏单纯,脑际完全被一件事情所占据,那就是萍姑娘的去向和安危。
  此刻,他的整个身心,随着思绪而坠入痛苦的沉思中。一切一切,都悄悄地从他的意识中溜走。
  所以,连深夜的来临,他都未曾发觉。
  倏地,一片刺眼的光亮及一股沁人肺腑的幽香,将他从茫然而痛苦的思潮中,惊醒过来。
  就在他的神情怔愣之际,一只欺霜赛雪、柔若无骨的手掌,轻轻地抚按在了他的左肩上。
  这时,他的神智已完全清醒过来,微思之下,已经臆测到来人定是朱淑敏,遂侧首望去。
  果如他之所料,朱淑敏不知何时悄悄进来,并将案头的灯火燃亮。
  剑华侧首望来时,朱淑敏亦正凝眸向他注视着。
  四目相接,朱淑敏凄婉一笑,无限关怀而又略带埋怨地道:“华弟弟!夜已深了,你也该早点休息,何苦如此折磨自己……”略顿,继续说道:“近半年来,我不知道对你说了多少遍,劝你将心境放开,不要尽自咎自责,忧思伤神,要知万事由天,你空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你对我的话,却始终置若罔闻,当作耳旁风,难道说,我所说的话,连一点足以采信之处都没有吗?”
  她说至最后,语声凄哀,竟咽不成声。
  剑华闻语,心里顿时感到疚愧不安,伸手握住朱淑敏抚在肩上的一只玉掌,急急地说道:“朱姐姐,你所说的话句句均是金玉良言,我谨遵尚且不及,焉敢置若罔闻……”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并非我不听你的话,而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不允许我不引咎自责而疚愧难安。试想萍妹妹出走至今已半载有余,不要说将她找回来,甚而连一点音讯都没有。再者,萍妹妹,尚是一个毫无江湖经验的女孩子,极易受人利用而误入歧途,这还是小,而我最担心的是她的切身安危。
  “因为,她的个性本就倔强任性,在失望之余,性情定会大变,遇事就更任性更倔强,一个应付不当就会招至极大的危险!
  “朱姐姐,你我易境而处,你当做何感想……”
  他的一番至情至理之言,使朱淑敏深受感动,心底的凄怨之意,为之一扫而空,目光在剑华脸上注视有顷,才又温语安慰道:“华弟弟!事已至此,着急除了徒乱人意外,又有什么用呢?再说,事情并不一定就像你所想象的那样堪虑!
  “我又旧调重弹,劝你还是看开一点,不要再折磨自己,你知道每当我看到你那种愁眉不展的样子时,心里有多么难过。”
  说罢,娇躯有意无意向剑华紧紧偎进,并发出一声幽幽的轻叹,双目之内充满了关注爱怜之情,深注在剑华的脸上。
  剑华心里对朱淑敏生出无限感激,双唇一动,张口欲语。
  朱淑敏不等剑华开口,急将玉手一伸,堵在剑华的嘴上,然后展颜一笑轻轻地说道:“天色实在不早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剑华口鼻只感阵阵中人欲醉的幽香沁入肺腑。
  此时,他心里对朱淑敏除了感激之外,并生出一种令他深感愧赧的绮念。
  他暗中提醒自己,并尽量将那股渐渐升起的绮念压抑下去。
  然而,他究竟尚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况且他对朱淑敏早已深具好感,只因了竹筠和忆萍的关系,而不敢轻将心迹形诸于外,怕的是一个处置不当而掀起情海巨波。
  朱淑敏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意,表面上不露出丝毫痕迹,而暗中则尽量借机与他接近,用柔情来感动他。
  别说是天性敦厚的剑华,就是换了任何人,时日已久,也会渐渐把持不住,而深坠情网。
  朱淑敏在第一次邂逅剑华时,芳心已暗暗爱上了剑华,如不是环境所不许的话,他早已对剑华表露心迹。
  夜阑人静,烛光摇曳。
  两人依偎互望默无一语……良久,良久之后,朱淑敏好像突然身受重伤似的,娇躯乏力,慢慢地向剑华怀中滑倒过去。
  剑华只感胸前压上两团软棉棉的肉峰,同时,那股中人欲醉的幽香,则更是不间断地沁入肺腑,神智开始有点把持不住,而感到昏晕,血流为之加速,两条猿臂,不由自主地一拢秀肩,一拢纤腰,将朱姐姐紧紧搂在怀里,用力用力……
  朱淑敏此时不知是喜,抑是悲,娇靥偎在剑华胸前,竟咽泣成声,双目似闭似启,斜视着剑华。
  剑华低视着怀中的玉人,心里则是天人交战,几次他都想将朱淑敏推离胸怀。
  然而,几次念起瞬落均告失败。
  突然间一股似兰似麝的浓郁的幽香,冲鼻而入,使他的神智登时迷乱起来,低垂的颈首越来越低……
  朱淑敏见状,芳心登如鹿撞,怦怦跳个不停。
  同时,一股难言的羞意掩袭而至,她索性紧闭双目,来个不理不睬,然而,她心里此时却是喜多羞少。
  就在朱淑敏双目紧闭的刹那间……
  只听啧的一声,四片火热的朱唇已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月华如水,万籁俱静,烛光摇曳下,只见两条人影已由分而合,渐渐地已融为一体……
  此刻,斗室之内除了听到断断续续的轻微喘息声外,再也听不到任何一丝声息。
  这时,窗外倏地传来一声低沉的轻叹!
  这声轻叹,虽是那么低沉轻细,但传入剑华与朱淑敏耳内,就仿佛听到了一声春雷。
  二人已濒临迷乱的神智,立时清醒过来,同时两人的脸色为之瞬变,遽然分开。
  朱淑敏抬手一理散乱的秀发,并嗔视剑华一眼,接着双肩一晃,已穿窗而出,临去之际又回头对剑华低语道:“华弟弟,海枯石烂,此心永属,汝如负我,青灯红磬伴此残生……”
  说罢,身形一晃而失去踪影!
  剑华望着朱淑敏渐渐逝去的身影,心里真是苦甜兼有,同时一种无言的愧赧,倍塞心胸。
  怔立良久,才轻叹一声,熄灯就寝。
  辗转床第,久不成眠,至到曙光微曦,晨鸡报晓,他才迷迷朦朦的进入梦乡中……他一觉醒来,已是日影西斜,午未之交,他见状苦笑一声,暗叫一声:“惭愧。”
  他略事束装,正要举步出室之际。
  只见小厮文福走了进来,对他施礼说道:“谷少爷!智禅子老前辈请您去趟大厅。”
  剑华将头一点,遂随在文福的身后,奔大厅而来。
  他一路上暗暗思忖,对恩师突然命人来召的用意何在则猜测不出……他默思有顷,心念倏地一转,不由暗暗一惊,忖道:“莫非恩师他老人家,对自己昨夜的荒唐举动,已经知道了吗?那……”
  他忖思至此,不由得机伶伶打了寒战,心里既悔恨又愁苦,感到事情相当的严重。
  他怕的是,恩师责问起来,将用何言以答。
  情,步入大厅,目光扫视之下。
  只见大厅中,只有恩师及千剑断浪魏瑜、凌聪吉三人在坐,而无他人。
  他对三人见礼之后,即默坐在凌聪吉的下手。
  老侠智禅子用含有深意的目光瞥视剑华一眼,接着将双眉一皱,未语先发出“唉!”的一声轻叹,慨然而语道:“一着之差,几铸成大错,我万也没有料想到,此次铁掌帮为了应付双龙镖局,不但尽全力以赴,而该帮帮主玄掌翻天黎瑶曾,曾三上博平崖,将其恩师千臂独龙搬来。
  “这还不说,其又下苗疆登六诏,将老朽当年的两个仇人,金蛛毒叟严浩琳,与辣手红线胡玉倩,煽动出山。
  “其中辣手红线胡玉倩,就是黎瑶曾不请她下山助拳,她为了朱姑娘的事,也会单独找上门来,这早在我之预料中。
  “而金蛛毒叟严浩琳,与千臂毒龙之肯破戒出山,我实未料到,就因这一念大意,几使魏老弟与聪吉身遭不测,现在想来,还令我不寒而栗……”稍顿,继道:“照目前的情势看来,我原来所拟订的计划,不得不加以改动,否则,如照原计划行事,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老侠智禅子说至此处,目光一扫剑华,然后对凌聪吉说道:“聪吉你吩咐下去,如有生意上门,只管照接下来,至于由何人护送,等起程时,我再告诉你……”
  凌聪吉唯命是从,嘴里轻应一声:“是!”然后招手将小厮文福唤至身侧,命其将老侠智禅子的话转告李少华,让他依计行事。
  小厮文福应了一声,躬身而退,匆匆往前院走去。
  老侠智禅子等小厮文福离去之后,遂也站起身形,对凌聪吉和千剑断浪魏瑜说道:“两位稍坐,我要出去一趟,最迟在掌灯时分,就可归来……”目光一扫剑华道:“华儿!你随我来。”
  说罢,带着剑华拱手而退。
  剑华怀着满腹鬼胎,跟在老侠智禅子的身后,退出大厅。
  老侠智禅子带着剑华,离开双龙镖局后,一路上一言未发,沿着一条大街,直向城外匆匆走去。
  这一来剑华就更感到惴惴不安,他不知道恩师带自己出城的用意何在,但他也不敢询问只有默默地向前走去。
  师徒二人虽是慢步当车,缓缓而行。
  但较常人也要快出不少。
  未几,这师徒二人已出西门到了城外。
  这时,老侠智禅子突对剑华低声说道:“华儿!沿着护城河,照直向北走去,一路上不许左右顾盼,并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剑华知道恩师此举定有深意,也不敢多问,轻应一声:“是!”身形在“是”字声中,遵照恩师的吩咐向前走去。
  老侠智禅子等剑华走出数十丈之遥时,突然又转身向城里走去,挤入人群中,三晃两晃就失去了踪影。
  剑华谨遵照恩师的嘱咐,沿着护城河,一直向北走去,神态之间,表现得极其自然,未显出丝毫痕迹,而他心里则疑窦丛生,猜臆不出恩师此举用意安在。
  他正行走间,身后突然传来老侠智禅子的语声道:“华儿!向东拐过去……”
  剑华心里一惊,本能地回头一望。
  只见恩师不知何时已紧蹑在他的身后,而他竟未能发觉,心里不由感到一阵惭愧,暗暗思忖道:“凭自己的功力火候,十丈之内可闻落叶,而恩师蹑身跟踪,自己竟未能发觉,若是换成敌人的话,那就不……”
  他忖思至此,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老侠智禅子一语之后,遂又越过剑华,头前领路,从东门又进入城中,目光向四周略一打量,接着将身形一晃而闪入一条小巷中。
  剑华见状,不敢怠慢,紧跟在恩师身后,亦掠入巷中。
  此条小巷位处僻静,巷中无一行人。
  在这情形下,这师徒二人的身形,无形中就加快不少。
  二人沿着小巷,向前疾行,约半里之遥,来到一座红漆大门前。
  老侠智禅子连忙将身形停了下来,然后伸手在门上轻轻弹了三下。
  智禅子弹指声刚落,大门呀的一声,应弹而开。
  此刻剑华心里感到无比的惊奇,原因是半年多来,他才知道恩师在城都另辟有居处,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然而,使他惊奇的事情接踵而至。
  只见他大睁着双目,向门里惊愣地怔望着。
  原来出现在门里之人,竟是玉面秀士傅君萍和黑小子,他这恍然而悟,心里暗道:“怪不得,每次向傅老伯追问黑小子去向时,他总是微笑不语,再不然就以日后自知一语答复自己!”
  黑小子一眼看到剑华时,神色之间登时大喜若狂,未语先发出两声呵呵憨笑,接着粗声粗气地大声说道:“白小子!这些天你躲到哪里去独美,真把我给想死了……”
  语声中,他遂摆动两条罗圈腿,直奔剑华,连跑带走地扑了过去。
  老侠智禅子见状,眉头一皱,笑着说道:“虎儿!有话到里边去说……”
  别看黑小子傻里傻气,对老侠智禅子的话,还真唯命是从。
  只见他将一双母狗眼一翻,咧嘴一笑,道:“是哩!老……”
  他老了半天,也没老出个所以然来。
  老侠智禅子望着黑小子微微一笑,接着用手一拍他的肩膀,径向门内走了进去……
  剑华隔门对玉面秀士将手一拱,张口欲语……玉面秀士不等他开口,即笑着说道:“华儿!你现在该明白了吧!”
  剑华笑着答道:“傅老伯,就这样已把侄儿我瞒的够苦了!”
  玉面秀士又笑着说道:“这不怪我,一切均是令师授意我这样做的。”
  说罢!又微微一笑,转身向里走去。
  黑小子等老侠智禅子和玉面秀士都离开之后,遂走近剑华,双手用力在剑华肩上一抓,用嘴一指两位老侠的背影悄悄地说道:“白小子!这两个老小子,太害人了,天天逼着我练……练……什么功,要是练不会,饭都不给我吃饱……”
  用手一指老侠智禅子的背影,将声音压得更低,继道:“这个老小子,更害人!不但饭不让我吃饱,有的时候,用指头在我身上乱点,哎哟!那可不好受……”
  黑小子这番话,只把剑华听得忍俊不禁,他从种种情形中已看出黑小子在这短短的半年当中,各方面都有了很大的进步。
  尤其在功力方面,已有了相当火候。
  因为,双肩被抓之处,竟隐隐生痛,心里不禁代这个傻弟弟暗暗庆幸。
  他微思之下,将面容一整,对黑小子沉声说道:“黑小子,他们全是为你好,以后不许再老小子、老小子的乱叫一气,要喊老伯,如果不听话我就再不理你了……”
  黑小子不等剑华把话说完,即涨红着脸急急地说道:“我一定听你的话,以后叫老……伯……你……要理我。”
  他这副急惶的神情,将其内心里的真挚情谊流露无遗。
  剑华望着黑小子那副惹人发笑的神态,心里不但不感到好笑,相反的深受感动,用手轻抚着他的肩膀,向前慢慢走去,并低声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黑小子见状,心里好像异常高兴,嘻嘻地憨笑,道:“我是你的好兄弟,我是你的好兄弟……”
  两人低语慢行,边说边走。
  突然黑小子好像想起了什么,只见他眉头一皱,翻瞪着一双母狗眼,望着剑华,思索了一下才低声问道:“白小子,那个妞妞和小金马到哪里去了,我很想念她们,你能带我去看看她们吗?”
  黑小子的无意之语,刚好触中剑华的痛处。
  只见他脸上的神色登时为之一变,变得黯然已极,怔愣良久,才轻叹一声言不由衷地说道:“她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等你将功夫练好以后,我……我再带你去看她们……”
  他这句话完全是为了敷衍黑小子,因为,他清楚黑小子口中的妞妞,是指萍姑娘而言。
  同时,他深深了解黑小子的个性,淳厚、憨直,一件极容易了解的事情他也要费半天唇舌才能向他解释清楚。
  他为了避免引起心灵深处的伤痛,才出言敷衍黑小子。
  剑华由于心绪不佳,根本无心浏览这所宅院的建造情形,一路行来老是蹙眉沉思……
  好像他有永远想不完的心事。
  剑华和黑小子两个人,逞着两种极端不同的神情,一个蹙眉沉思,一个咧嘴傻笑,相偕走完一条通道。
  剑华目光巡视之下,只见恩师同玉面秀士静坐在客厅里。
  这时,老侠智禅子亦正举目向剑华望来。
  四目相接,剑华心里不禁为之一颤,慌忙将目光移开,低首进厅,而不敢再向恩师注视过去。
  因为,他只感到恩师的目光严厉而带有谴责之意。
  他百思不解,近半年来,恩师为什么尽用这种目光注视自己。
  他蹑足步入大厅,对恩师及玉面秀士行礼之后,即肃立一旁。
  黑小子见状,亦放轻了脚步,进厅行礼,肃立在剑华身侧。
  此刻,四人均缄口不语,厅中静寂无声,如是无人之境。
  有顷,玉面秀士目光一掠几人,微忖,似有意打破这令人难耐的沉闷气氛,遂向老侠智禅子问道:“老哥哥,我将近四五天未离此宅,不知外边的情势如今演变到何种程度?”
  老侠智禅子轻叹一声,慨然而语道:“老弟,情势发展得实出乎你我意料之外,黎瑶曾不但全力以赴,并将老哥哥当年两个极厉害的仇家,千臂毒龙与金蛛毒叟煽动出山,我一时大意未虑及此,却几乎铸成弥天大错。
  “我对这两个魔头重现江湖倒不甚在意,而我最担心的是此二人素以心狠手辣著名江湖,一怒之下也许会乱伤无辜。
  “我在得到此一消息之后,曾筹思再三,已决定釜底抽薪独肩巨任,将千臂独龙、金蛛毒叟、辣手江线等人引离成都。
  “只要此三人不参予行事,铁掌帮就不足为虑。”稍停,继道:“据我暗中访察的结果,片玉枯骨掌至今尚未离开成都,所以老弟你宜继续隐匿不出,而避免无谓之惊险……”
  玉面秀士怔怔地望着老侠智禅子,脸上的神色忧怒交加,有顷才长叹一声,沉声说道:“老哥哥!难道……”
  老侠智禅子不等玉面秀士说完,即笑着说道:“老弟,你不要心急,一切老哥哥我都有妥善的安排,你虽隐匿不出,但有重任要托付于你……”
  说完,一招手将剑华唤至近侧,一阵低语后,才大声说道:“华儿!望你谨记吾言,勿擅自行动,现在去吧!”
  剑华唯唯称是,然后带着黑小子躬身而退。
  再说,凌聪吉等老侠智禅子带着剑华去后,遂再度叮嘱师弟李少华,命其遵照老侠的嘱咐,只要有生意只管接下来。
  然而,整整的一个下午,却无一件生意上门,这种情形,使凌聪吉和李少华均感意外。
  掌灯时分,老侠智禅子果然依言而至。
  凌聪吉遂将午后的情形据实以告……老侠智禅子听后,亦甚感意外,沉吟有顷,而自语道:“难道,铁掌帮又另有阴谋不成……”
  老侠智禅子沉思至此,心情异常沉重,感到事情辣手已极,两条寿眉不由紧紧蹙在一起。
  依老侠智禅子在武林中的威望,和过人的机智,尚且如此,如换了别人,就更感彷徨无依,一愁莫展。
  就目前的情势来论,不是老侠智禅子多愁善感,而摆在眼前的情势,也实在令人愁急交加。
  老侠智禅子命凌聪吉大兴土木重建双龙镖局的目的,重振声威尚是其次,而真正的目的,则是借机辱挫铁掌帮,使其不致横行无忌,而维护武林中的正义。
  孰料,铁掌帮主玄掌翻天黎瑶曾,却于此时,将横行江湖数十年,以毒齐名的千臂毒龙和金蛛毒叟两个魔头煽动出山。
  黎瑶曾此举,实出老侠之意外。
  本来玉面秀士是一得力助手,然而其为了避仇,而不能露面,只有暗中援手。
  故而,老侠智禅子在获悉详情之后,为了免得波及无辜而改变初衷,独肩巨任,甘冒大险将辣手红线、千臂独龙,金蛛毒叟引离成都,使铁掌帮阴谋不致得逞。
  老侠智禅子之用心,实为良苦……
  他沉吟有顷,一时之间,使我们这位机智功力均过人一筹的老侠智禅子,颇费踌躇……
  这时,李少华突然由外匆匆走了进来。
  老侠智禅子与凌聪吉一见李少华神色凝重地匆匆进来,就知前面定然发生了事情,否则,李少华不会如此惊慌。
  所以,凌聪吉不待李少华开口,已先问道:“师弟!是不是前面发生了事情……”
  李少华将头一点道:“适才当地富贾刘道成,登门造访,言及他有一价值连城的玉西瓜,欲进贡于朝,他唯恐沿途有失,想雇请我们护送至京,他并坚持指派由剑华师弟出马。
  “小弟因事关重大,未敢贸然承接下来,特此请示老前辈与师兄,予以定夺。”
  老侠智禅子一直凝神静听,待李少华语言甫落,即说道:“李师傅,你只管应承下来,并尽可答应他之一切要求……”
  说完,侧首对凌聪吉说道:“聪吉贤侄,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大约在二更左右,即可归来……”
  说罢,即步出大厅,身形一晃而消失在夜幕中。
  凌聪吉目送老侠智禅子去后,一人独坐大厅,对烛沉思,一时之间,只感脑际千头万绪,莫所是从……
  一件件往事,犹如电光火石般闪过脑际,此时,他的神智完全跌进错综复杂的思绪中。
  连有人进入大厅,他都未曾觉察。
  一声“师兄!”才将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惊愕地注目望去,见是师弟剑华,含笑立在身侧,他不由哑然一笑。
  剑华对师兄凌聪吉注视一眼,然后说道:“师兄!你还没休息……”
  凌聪吉颔首一笑,接着又将面容一整,遂将下午所发生的事情,详尽地道出……剑华凝眸沉思,道:“师兄,依你看来,刘道成是否与铁掌有关?”
  凌聪吉望着剑华,苦笑道:“事到如今,为兄已不敢妄加推论,这要等智禅子老前辈回来后,才能知晓……”
  这时,剑华倏地身形疾转,面对厅门,沉声喝道:“什么人?”他之一语出口,厅外接着就传来老侠智禅子之声:“华儿,是为师……”
  语声甫落,老侠智禅子已步履从容地踱进大厅。
  凌聪吉与剑华赶忙上前见礼。
  老侠智禅子点首还礼,并坐了下去。凌聪吉与剑华分坐两旁。两人同一心意,急待老侠智禅子道出此行原委。
  老侠智禅子,好像看出两人的心意,目光一扫二人,缓缓而语道:“果不出我之所料,刘道成已被铁掌帮胁迫利诱,甘心献出家传至宝翠玉西瓜,欲陷双龙镖局于绝境,用意至为歹毒!”目光一扫剑华,语声突变得严厉而低沉道:“华儿!你此行责任极为艰巨,事关为师一生之清誉及双龙镖局存亡,望你珍惜自重……
  “再者,希你谨记吾之训诲,责己恕人,不可乱伤无辜,除非万不得已,不得轻易出手伤人。
  “依你目前的功力,负此巨任当无大虑,只是你心地淳厚机智不足,易为奸徒所乘……
  “为此,我曾思至再三,已决定命虎儿及朱姑娘,与你相偕同行,以朱姑娘之机智及江湖经验可补汝之浑厚缺憾。
  “虎儿是一可造之材,外憨内慧,除轻功一道,因受秉赋及体质所限无法习练外,内功火候已超逾你甚。
  “在这半年当中,他已将为师所授之混元一气功,练至收发由心之境,惜心性憨直,出手不知轻重,极易招祸,一路上你要对他多加规谏,善言诱导,不要让他轻易出手伤人。
  “有此二人与汝相偕同行,为师当放心不少,遇事尚希你三思而行并谨记吾言。”
  老侠智禅子真可谓详虑至周,认为已是万无一失。
  然而,他万也没料想到,在他认为极尽妥善的安排下,却几乎送掉爱徒一条性命。
  老侠智禅子又对凌聪吉殷殷嘱咐一番,并命其将心意转告朱淑敏,方再度离去。
  凌聪吉与剑华躬送老侠智禅子离去后,遂转回各自的卧房。
  更尽天晓,曙光微曦,万籁俱静的黑夜已悄悄离去,四周喧嚣声已由小而大由疏而密。
  剑华感于责任重大,心神紧张,一夜都未成眠。
  在天将破晓时分,他已收拾停当,正要迈步出门。
  倏见朱淑敏又恢复到初见时的文生装束,喜意盎然地走了进来,秋波一掠剑华笑道:“华弟弟,一切我都命人准备好了,就等早餐以后动身了。”
  说完,她突然娇羞无限晕上双颊,螓首紧紧低垂下来,玩弄玉指。
  剑华见状,先是一愣,接着恍然而悟,也感到很不好意思,低唤一声:“朱姐姐……”
  朱淑敏不等剑华道出下文,已嘤咛一声,晃身穿门而出。
  剑华轻吁了一口气,怀着一腔连他自己都无法形容的心情,步履缓慢地步出卧房,直奔大厅而出。
  早餐以后,凌聪吉由条几上双手托过一方半尺见方的檀木匣子,对剑华说道:“师弟,这就是刘道成所交付护送的玉西瓜……”
  说罢,右手轻启匣盖。
  匣盖启处,陡见一道红绿相映、耀眼生辉的光华从中射出,整座大厅都被这道光华所笼罩。
  剑华向匣中注目过去。
  只见一层厚厚的黄绫当中,裹放着一个晶莹透明、四寸大小、红绿相映的玉西瓜。形式与真的西瓜无甚差别,只是光华耀眼而已。
  他心里暗暗称奇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凌聪吉在剑华思忖中,又轻轻将匣盖掩好,满室光华随之而息,他用一方黄绫将檀匣包好,递交剑华。
  剑华双手接过这个有关师门清誉,及双龙镖局存亡的玉西瓜,深感责任重大,心情既紧张而又惶恐。
  就在刹那间,他已抱定舍身全责的决心。
  厅,直奔大门而来。
  此时,朱淑敏与黑小子,早已端坐马上,伫候起程。
  剑华由李少华手中牵过那匹被他视为恩人的斑白花马,睹马生感,心灵深处陡然间涌上无限哀伤。他强抑悲意,晃身上马,在珍重声中,踏上了艰巨而生死莫卜的征程。
  凌聪吉一直望着剑华等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感慨万千地走了进去。
  剑华所保的这趟镖,既无趟子手开路,也无车辆,只是简装轻骑。
  与其说是明镖,倒不如说是暗镖来的恰当。
  三人纵骑出西门,顺着川、陕官道,绝尘飞驰。
  自上路以来,剑华都显得有点心神不属,凝视遥望,时作沉思,从未说过只言半语。
  朱淑敏虽也没有说话,但她的神态,却与剑华大不相同。
  只见她娇靥含春,笑意盎然,水明澈如不的秋波,不时向剑华斜视过来,而几次朱唇轻启,欲言又止。
  而黑小子那付滑稽形态,最惹人注目,路人皆为之掩口忍俊不禁。
  他对这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一双母狗眼睁的又圆又大,不时左顾右盼,好像每一样事物,都使他兴起新奇之感,看到特别高兴时,那张雷公嘴,不由大张开来,呵笑不已。
  他这副形象,将其纯朴憨厚的天性,表露无遗。
  三人像这样默默而行,剑华与黑小子尚不感到什么。
  其中朱淑敏已感不耐。
  只见她脸上的笑容已渐渐收敛,一股无法言喻的幽怨之情随之形诸于眉梢眼角,两条黛眉则微微地蹙在一起。
  她自得悉老侠智禅子,命其与华弟弟偕行护镖之后,芳心深处,则是亦喜亦忧。
  喜的是天赐良机,可以无拘无束的与华弟弟朝夕相处,畅所欲言,互诉衷情。
  忧的是深感责任艰巨,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将无颜见人。
  除此,她心底深处,还隐藏着一个极大的隐忧,那就是她的恩师辣手红线已将她恨之入骨,不将她处置于死地,是不会甘心的,她所担忧的是,万一在这条路上相遇,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不过,她内心里还是喜多忧少。
  然而,剑华的神情,却使她感到无言自慰,不由得伤怀身世幽恨,思之深处,竟双眸含珠,泫然欲泣。
  在这刹那之间,她的心神已完全跌入哀怨愁伤的深渊中。
  蓦的,一声阴寒刺耳的哼!哼!冷笑声,将她由沉痛的苦思中惊醒过来,循声瞬目望去。
  只见尘雾迷漫中,一条高大灰色的人影,快如箭驰,就这瞬眼间,已没人一片矮树丛中。她惊愣地望着那条人影,心里暗忖道:“好快的身形,此人如果是冲着自己和华弟弟而来的话,那就……”目光在思忖中,不禁向华弟弟瞟视过去。
  剑华亦被这声冷哼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眨视之下,同时亦感到惊奇和不安,目光正向朱淑敏注视过来。
  四目相接,他陡然发现朱姐姐神情哀怨目蕴泪光,心里不由一惊,遂脱口问道:“朱姐姐,你哭了……”
  朱淑敏白了剑华一眼,嗔声说道:“要你大惊小怪!”
  剑华傻怔怔地望着朱淑敏,脸上透出一片茫然的神情,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开罪了朱姐姐而惹她生气。
  朱淑敏一语出口,心里很悔恨,埋怨自己不该如此冲动,心念瞬转之下,娇靥上立时展露笑容,对剑华柔声道:“适才不小心,一粒风沙飞进眼里,故而流泪。”她略加解释,即将话锋调转,语声低低地说道:“弟弟!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点子已经坠了下来,从现在起,你我已是寸步皆险……”
  剑华双目不眨地注视着朱淑敏,将头一点,道:“我亦有此感,不过……”稍停,语声突转坚毅,继道:“这样也好!贼子们早一点亮相,也省得终日提心吊胆,反正事情迟早要来临的,届时我倒要看看他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我们……”
  说罢又恢复了原先的神态,遥视沉思,纵马疾行。
  朱淑敏见状,神色微变,黛眉深锁,一对明澈如水的大眼注定剑华,关切之情尽溢言表。
  剑华对此,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神态依旧,凝神沉思,好像他有永远想不完的心事……
  朱淑敏轻叹一声,缓缓收回目光,俯首凝视,她亦同样的跌入沉思之中……
  至此,两人之间,又告缄默沉寂下来。
  三人自上路以来,中间毫无耽搁,再加上座骑的脚程快,所以在已未相交时分,他们已赶到了德阳。
  德阳是他们事先预定好的打尖之处。
  三人勒马缓行,顺着市街向前慢慢而行,在市街的当中找了一家比较像样的酒楼,匆匆用毕午膳,遂又打马上路。
  他们离开德阳后,依然马不停蹄地纵骑飞驰。
  剑华的神态依如上午一样,缄默不语,任马飞驰。
  朱淑敏见状,心里既忧急又痛惜。华弟弟,怕他因此而招致意外。
  但是!她深深了解剑华的性格,在这种情形下,非三言两语,能够使他的心情开朗起来。
  所以,她曾几度欲言又止。
  正当此时,来路上倏地传来一阵急剧的嗒嗒马蹄声,这阵马蹄声,并未引起两人的注意。
  因为,在这种阳关大道上,别说一阵马蹄声,就是再多一点,那也是司空见惯之事。
  然而这阵马蹄声,来的可真够快,瞬息之间,已到了他们的身后。
  剑华与朱淑敏同时蓦然一惊,感到身后这匹马快的出奇。
  两人本能地眨目向后望去,就在他两人的目光移瞬之际。
  从身后飞驰而来的那匹马,已擦着剑华的身侧疾掠而过。
  马上之人,并回首对剑华发出一声冷哼。
  由于尘雾迷漫,再加上那匹马的脚程实在快得出奇,就在这眨眼之间,已驰至数十丈之外。
  剑华与朱淑敏也只概略地看出,是匹通体漆黑的健马,背上骑着一个身材矮小之人,至于此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两人根本就没看清楚。
  当那马上之人临去回瞥,并朝剑华发出冷哼之际。
  剑华先是一怔,接着心如鹿撞狂跳不已,脸上的神色瞬息万变,惊喜交加,嘴里啊的惊叫一声。
  然而,当他的目光注视到那已渐去渐远的黑马时,神情又嗒然若失,黯然神伤已极。
  朱淑敏冷眼旁观,以她过人的聪慧,一眼就看出,适才绝尘而去之人,华弟弟一定认识,并且两人之间必有很深厚的情谊。
  但是!使她深思不解的是,二人既曾相识,如何不出声招呼,却又视如陌路,她忖思有顷亦不得要领,眼珠一转,遂脱口问道:“华弟弟!你可认得那个骑黑马之人?”
  剑华苦笑一声,道:“我看她极似……极似……”
  他极似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朱淑敏惊诧地盯视着剑华,急急地追一句:“极似哪一个呀?”剑华又发出一声苦笑,嘴唇掀动欲言又止。沉吟了一下,才黯然而语道:“我看她极似负气出走的萍妹妹……”
  朱淑敏听罢,神色倏变,怔望着剑华,心里立时渗出一丝妒恨之意,好半天才又轻声问道:“华弟弟,你从什么地方证明,她是萍姑娘呢?”
  剑华一时之间为之语塞,怔愣有顷才轻叹一声道:“非是有所证明,实是突然生出的感觉。”
  朱淑敏望着剑华那种痛苦的神情,不知因何,心里竟传来阵阵刺痛。
  一股失望的哀伤,弥漫了整个心胸。
  只感心鼻交酸,热泪夺眶而出,她怕剑华看出自己的心意,遂赶忙移首他望,借以掩饰。
  剑华适才的惊喜神情,并非如他所说是突然而生的感觉,实是有因而发……
  因为,那声冷哼,他听来不但极为熟悉,简直与萍姑娘生气时所发的哼声是一般无二。
  是以,他才会惊喜交集,以为萍姑娘来了。
  可是!他这种惊喜心情,犹如镜花水月转眼成空。他那种失望后的痛苦心情,非言语所能形容。
  因而他在一语之后,亦赶忙将目光移开,不敢向朱姐姐看去,原因是他也不愿朱姐姐看到自己的痛苦神色,而借机掩饰。
  两人都有意避开对方的视线,所以谁也没发现谁的异样神情。
  缄默不语,两人之间遂再度沉寂下来。
  黑小子只顾饱览沿途的风光,根本就没注意到两人的异样神情。
  冗长的沉寂,更加深了两人的沉重心情。
  一个是感到心愿难偿,而伤怀身世。
  一个是怀念伊人,愁绪倍增。
  两人像这样沉默不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夕阳西下,晚风拂体生寒,两人才算清醒过来。
  剑华见状,不由脱口而语道:“时光如矢,过得好快呀……”
  朱淑敏经过三四个时辰的反复沉思,心情已渐渐平静下来,暗中打定主意,抱着有志竟成的心意,不到完全绝望时,绝不灰心。
  当剑华的语声甫落之际,她即含笑接着说道:“可不是吗?不知不觉的,天已经黑下来了。”
  剑华指着前面一座黑压压的城池,对朱淑敏说道:“朱姐姐,你看绵阳已遥遥在望,今晚我们就在此地过夜……”
  朱淑敏颔首一笑,道:“好的……”
  说罢,又脉脉含情地睨视剑华一眼,一抖马缰,首先疾驰而去。
  剑华望着朱淑敏的背影,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疚愧。
  斑白花马,是通灵的龙驹,它不等剑华有所表示,已四蹄齐扬,朝前疾驰,追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玉面飞红
  剑华回过头来,对黑小子说道:“黑小子,快点跟上来……”
  黑小子呵呵一声憨笑,抖缰加鞭,随后紧紧赶来。
  约半盏热茶的工夫,已驰至绵阳城外。
  三人同时勒马缓行,夹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进入绵阳城内。
  此时,绵阳城内已是万家灯火,夜市初上,叫买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人群如过江之鲫,涌来涌去。
  三人找了一家名叫悦宾的客栈,住了下来,梳洗已毕。为了谨慎从事,进店之后,就再未走出房门一步,连晚饭都是命店家送进来的。
  晚饭过后,黑小子一拍肚皮,对剑华与朱淑敏说道:“白小子,妞妞,我困了……”
  说罢,倒头便睡,眨眼之间,已是鼾声大作,浑然忘我。
  剑华与朱淑敏互视会心的一笑,朱淑敏微思之下,即对剑华说道:“华弟弟,据我的看法,铁掌帮断不会在今夜动手。”
  剑华将头一点道:“朱姐姐,你的看法很对,不过,还是谨慎一点的好,以防万一……”
  朱淑敏亦将螓首连点,笑着说道:“这是当然,稍时……”
  她一语未了,正待道出下文,倏地鼻端嗅到一股中人欲呕的腥臭,接着又听到一阵“嘘!嘘!”的吹竹声。
  她心里一惊,倏见剑华双目凝注房门,沉声对她说道:“朱姐姐!注意……”
  她闻语本能地向四周巡视过去。
  只见,客室门外,盘踞着一条核桃粗细,周身黑鳞密布的长蛇,盘成一团蛇阵,红信吞吐嘘嘘有声,一对绿光闪烁的圆睛,一眨不眨地向自己和华弟弟盯视着。
  她一时之间,竟认不出这条黑蛇的来历,心里正暗暗思索之际,突又听剑华说道:“朱姐姐,这是一条罕见而绝毒无比的铁线蛇,从其身躯的大小看来,此蛇已是数百年之物。”
  那条铁线蛇,就在剑华的语声中,已松散蛇阵,蛇首高高扬起,离地足有半尺有余,慢慢向二人爬了过来。
  红信吞吐,较前更频更急,“嘘!嘘!”的吹乐声,更是不绝于耳。
  朱淑敏见状,霍然离坐,伸手拔剑,正要蓄势扑袭过去时。
  剑华突又深声说道:“朱姐姐,镇静勿慌,此蛇周身坚逾精钢,刀枪不人,我自有除此毒物之策……”
  朱淑敏闻声,赶忙稳住扑袭之势,身形一晃,移至剑华身侧,俏目流转,注定剑华,她要看看华弟弟如何除此剧毒之物。
  剑华对她微微一笑,接着用手一指自己的胸前。
  她顺着剑华的手指望去,这才恍然而悟。不过她心里还暗有怀疑,不相信那条仅有竹筷粗细,长不逾尺的小金蝮,能有多大威力。
  原来藏在剑华胸襟里的小金蝮,在嘘嘘之声传来的时候,它已将那颗小脑袋探了出来。
  剑华对小金蝮的威力,是知之最深,所以才有恃无恐地出言阻止住朱淑敏犯险前扑。
  此时,那条小金蝮已由剑华的胸前爬至桌上,并盘成一团小小的蛇阵,双睛之内金光闪烁盯视着那条铁线蛇。
  一物降一物,已是古之铭言。
  再看那条已具数百年火候的铁线蛇,在金蝮出现的刹那间,不但将身躯停了下来,并且凶威尽敛。
  惨绿的目光,畏怯地向金蝮注视着,而周身的逆鳞,一齐倒竖,身躯一阵蠕动,又盘成一团蛇阵。
  高扬的蛇首,紧紧缩在蛇阵里面。
  小金蝮安祥盘卧在桌上,等铁线蛇将身躯完全盘定之后,它突然松散蛇阵,顺着桌腿爬了下来,缓慢地向铁线蛇直欺过去。
  那条铁线蛇,好像预知大难临头似的,周身竟颤抖不已。
  小金蝮对那条铁线蛇的恐惧神态,视若无睹,细小的身躯,毫不停留地爬了过去,这还不算。
  它竟一直的爬上铁线蛇所盘成的蛇阵,小脑袋顺着空隙就往里钻,好像是进入自己的洞穴一样从容。
  此刻铁线蛇颤抖地较前就更厉害,嘘嘘的吹竹声,已改为呱呱的怪叫。
  从其颤抖及惨叫的情形看来,它对小金蝮已是恐惧到极点了。
  剑华微笑着望着朱淑敏,好像是说:“你不再轻视我的小金蝮了吧?”朱淑敏双目圆睁,惊奇的注视着这幕亘古罕见的奇观,而心里疑虑尽消,并暗暗思忖道:“想不到这小东西,会有如此威力……”
  此刻,小金蝮的短细身躯,差不多已有二分之一钻入铁线蛇的蛇阵里边,眼看其余的二分之一也快尽没时。
  倏见那条铁线蛇,猛地松散了蛇阵,巨口大张,呱的一声厉叫,直奔金蝮噬来。
  金蝮如不是动作灵敏的话,差一点就被铁线蛇抖出身外。
  此际,它紧紧地缠附在铁线蛇的七寸部位,周身的金鳞倒坚,嘴里吱的一声怒鸣,对铁线蛇反噬之举,恍如未睹,细尾临空一阵掀抖,尽击在铁线蛇的头部。
  只听细碎的啪啪声中,夹杂着铁线蛇的呱呱惨鸣,再看其头部,则是伤痕累累,还不断地向外沁着血水。
  至此,铁线蛇已是凶威尽敛,一对绿光闪烁的圆睛已紧紧闭起,伏在地上颤抖不已哀鸣不绝。
  金蝮在铁线蛇伏卧颤抖之际,细尾已停止不动,一对金光闪闪的小圆睛,斜睨铁线蛇一眼,然后小嘴巨张,猛然咬了下去。
  只听呱的一声惨厉的哀鸣!
  那条铁线蛇的巨长身躯,在呱的哀鸣声中,已由颤抖变为抽搐,而抽搐之式,由频而慢,由慢而缓,渐渐地僵卧不动。
  这时,金蝮亦松开了嘴,头部高扬吱的一声欢鸣,接着爬离了铁线蛇,将背部一躬,又蹿回剑华怀中。
  一幕亘古罕见的奇观,至此遂告一段落。
  而朱淑敏的惊奇神情,并未稍减。
  只见她圆睁着一对大眼,盯视着那条铁线蛇的尸体,好像在深深地思索着一件使她无法了解的难题。
  剑华的脸上,也同样地布满了惊疑的神情。木立默想道:“金蝮威能慑服群蛇,是自己所深知,而它那条细尾抡打之下,竟能将坚逾精钢不畏利刃的铁线蛇,击得皮开肉破,这却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他哪里知道,金蝮乃天下奇蛇,不仅威慑群蛇善解剧毒,而周身的金鳞更坚硬无比,可以说是无坚不摧。
  剑华不明个中原因,故而生出惊疑之感。
  朱淑敏的惊奇心情,此时已渐渐平静下来,秋波一扫剑华,见其木立深思之状,心里一动,轻启朱唇唤道:“华弟弟……”
  她这一声轻唤,将剑华惊醒过来,目光愣愣地望着朱淑敏。
  朱淑敏抿嘴一笑,道:“华弟弟,你啊!一天到晚不是愁眉苦脸,就是木然无语,叫人看着多不好受!你心里要是有事不妨提出来商量商量,何苦一个人闷思不响呢?”
  说罢,双眸含情对剑华深注不瞬,关怀爱怜之情尽溢言表。
  剑华心里一阵感动,同时也感到愧惭不安,跨前一步,捉住朱淑敏的一双柔荑,苦笑道:“朱姐姐!我心里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对金蝮的威猛,感到惊奇而已……”目光含着无限情意,一直盯视着朱淑敏的娇靥。
  朱淑敏被剑华看得心跳如撞娇羞无限,两片红晕罩上双颊,同时心里无限喜慰,秋波一掠剑华,随着螓首低垂下来。
  她的娇躯,有意无意间地向剑华偎靠过去。
  剑华只感一股似兰似麝的幽香,扑面而至,心神在这股幽香冲激之下,荡动不已。
  右手不自主地紧紧揽住朱淑敏的纤腰,而左手轻轻抚摸着朱淑敏的香肩,嘴里轻叫一声:“朱姐姐……”
  朱淑敏轻阖双目,嘴里含混不清地回应一声。
  两个人仅仅是一唤一应之后,即寂然无声。
  此时,两人都是无语胜有语,心犀相通。
  朱淑敏这个时候,只感自己好似肋生双翅,轻飘飘地飞上半天,漫无目的自由自在地飞翔不停,那种美非言语所能形容。
  剑华虽也心神俱醉,有一股说不出的甜蜜之感。
  但是,他嘴里却好像含着一腔苦水,不时沿着口腔流淌下去,使那种甜蜜的心情,始终不能完整不缺。
  他这种苦、甘交融的情景,是笔墨难以描绘!
  倏地窗外传来一声冷哼。
  这声冷哼虽然又低又细,但却尖锐得刺耳已极。
  两人猛然一惊,霍然分开,相顾一视,剑华突对朱淑敏说道:“朱姐姐!请暂留屋内,我出去看看……”
  说罢,身形一晃,越门而去。
  朱淑敏将头一点,俏目流转,略一相度四周的形式,然后身形一晃,移至阴暗的一角,目光盯视着一窗一门,心里对那个暗中发出冷哼之人恨之入骨,暗道:“好贼徒,只要你敢步入房门一步,我就非让你血溅当场不可……”
  冷哼传至,剑华匆匆一语之后,即晃身出屋,他的动作不能说不快。然而,偌大的庭院,除了清风徐吹,树影摇曳外,一无所见,他心里暗暗惊奇道:“来人好快的身形……”目光在暗思中,又仔细地向四周搜视过去。
  他的目光在搜至窗下的阴暗处时,突然发现一个身着黑色劲装之人,僵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适才,他实由于乍明忽暗,视界不清之故,未能看的太真切。
  他在看清楚窗下那团黑影的确是人时,身形一晃疾欺过去。
  他预防有诈,故在移动身形时,已暗中蓄劲以待,他一掌护胸,一掌前探,俯腰对地下那个人察视一番,才恍然而悟,自语道:“噢!原来已遭人点了重穴……”
  突然他发现该人的背上,有一纸素笺被风吹起,上面墨迹殷殷,显然上面还有字句,心里一动伸手取了过来。
  因夜色太暗,笺上的字句模糊一片,看不清楚,他遂将那张素笺揣进怀里,俯腰伸手,打算替那个人解开受制的穴道!
  蓦然心念一转,想道:“看情形此人来意非善,还是让他多受会儿罪,以示惩戒……”
  他的目光在思忖中,又朝僵卧在地上的那个人扫视一眼,然后,又向四周打量一遍,见无异状,才转身进屋。
  朱淑敏一直屏息静气,神情紧张地注视着房门及窗户,同时,还分出一部分精神竖耳静听……等她看到剑华安然归来,紧张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身形一晃就到了剑华的身侧,迫不及待的问道:“华弟弟,是不是贼徒已闻声逃走?”
  剑华将头一摇,道:“事情并非如此,并且颇令人费思……”稍停,即将所见的情形,简略地说了一遍,并伸手入怀取出那张素笺。
  两人就着烛光,向笺上注目过去。
  只见是一张普通的信笺,上面有四句字迹娟秀的词句,颇似女人手笔,写的是:
  “有目如盲。
  聋若无耳。
  憨浑至此。
  何堪重用。”
  笺上的字句,虽仅有四句,而寓意却极尽挖苦。
  剑华与朱淑敏看完之后,只将二人气得面色瞬息数变。
  朱淑敏樱唇高高嘟起,恨声说道:“总有一天,我要让此人知道知道,我这个聋、瞎都不如之人的厉害不可……”
  剑华心里虽也感到有点气愤,但由于天性淳厚,经过片刻之后,忿愤之情已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重新拿起那张素笺又看了一遍,感到语气虽然尖酸刻薄已极,而寓意却至善非恶,意在示警两人不要太粗心大意。
  同时,在娟秀的字迹中看出,此笺是一女人所书。
  然而,从他的意识中,根本猜想不出,此事究系何人所为,况且,他已认定是一个女人所干的。
  他苦思良久而毫无头绪,已渐感不耐,不由轻言自语道:“管他哩!此人如果是友非敌的话,终有一日会水落石出……”他在自语声中,瞬目向朱淑敏望去。
  只见朱姐姐依然樱唇高嘟怒容满面,嘴里恨声不绝!
  此刻,他感到朱姐姐这种嗔怒之态,另有一种说不出的娇媚动人,心里一荡笑着说道:“朱姐姐!你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再说……”稍顿,继道:“再说,人家所说的话,不无道理,试想,我们两个人在屋里,让人潜至窗下而不自觉,这与聋瞎残废之人,有何区别,我们应多加反省,而不应当……”
  朱淑敏越听气越大,不等剑华把话说完,已将双目一瞪,盯在剑华脸上,轻叱道:“住嘴,我不要再听……”
  说完,又恨恨地瞪了剑华一眼,娇躯一转,面对着窗门,而不再理睬剑华,樱唇依然高高地嘟着。
  剑华也自悔失言,苦笑一声,走至朱淑敏背后,用手轻抚着她的玉肩,轻声地说道:“朱姐姐!都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从现在起,我们不再提适才那件事,免得又勾起你的怒火……”
  朱淑敏经过剑华这么一阵抚慰,怒意尽消,娇躯不由自主地向后慢慢偎了过去,芳心深处,有种说不出的慰藉舒贴。
  螓首侧扬,含情脉脉地望着剑华,展颜一笑,轻声说道:“华弟弟!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是太任性了一点……”
  朱叔敏这种回嗔作喜娇羞无限之态,较前越发的妩媚动人,只把剑华看的心神俱醉,目光贪婪地停留在朱淑敏的玉靥上,鼻息却由细转粗,双手在不知不觉中,已移至朱淑敏的纤腰间,用力地向怀里揽来。
  朱淑敏何等聪慧,见状,心里真是喜惧交加,顿时玉面飞红,连耳根都红如晚霞,嘤咛一声,道:“华弟弟!你……你……”
  一语出口,螓首低垂,玉靥深深埋进剑华的怀里,双肩则耸动不已,显然,她的心绪已很激动而紊乱。
  剑华已渐至神荡魂摇,几不可自持,朱淑敏一叫一动,使他的神智立时清醒不少,暗叫一声:“惭愧……”双臂渐渐松了下来。附在朱淑敏的耳畔,轻轻说道:“朱姐姐,天色已经不早,我们该休息了,明天还要赶路……”
  朱淑敏唔的轻应一声,然而,她依然紧偎在剑华的胸前,一动不动,剑华眉头一皱,又轻声说道:“朱姐姐,你睡到床上,我坐息一会儿就够了……”
  边说边将朱淑敏的娇躯轻轻扶起,半拖半抱地送至卧塌旁边。
  原来他俩事先已计议好,为了慎重从事,及便利互相照应起见,决定不分房休息。
  此时,朱淑敏惊惧之心,已渐渐消失。
  可是,接踵而来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失望、落寞之感。
  她轻阖着双目,任剑华将她抱送至塌边,合衣而卧。
  剑华又注视朱淑敏一眼,轻吁了一口气,挥袖息烛,盘坐在一张椅子上,由于心情激动,思潮起伏,久久都无法达至灵台空明之境……
  朱淑敏何尝不是如此,辗转难眠,久久才朦胧入梦……
  天色微曦,晨鸡报晓,曙光渐渐升起,死沉的大地已渐渐的复苏过来,嚣叫之声,由疏而密,刹那间已连成一片。
  此刻,三个人已先后苏醒过来。
  剑华由于内功深厚,两三个时辰的盘坐调息,已使他的精神完全恢复过来,当他的目光接触到窗门时,心里忽然一动,并轻叫一声:“糟糕……”身形一晃,穿门而出,并急急地向窗下望去,目光到处,空地一片,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不由皱眉自责道:“真浑蛋,如此粗心大意,实不堪肩负重任……”
  他之惊慌神态,已引起朱淑敏的注意,她已跟踪追出,见状,已了然于胸,心里亦感到一阵惭愧!
  而她却不敢表示出来,怕的是更加深剑华的疚愧之感,遂轻移莲步,走至剑华身侧,柔声说道:“华弟弟,这件事在我看来,无所谓是错是不错,你敢断言,照本意处理,将来贼救醒,就是对的吗,其实不尽然,其中因果,非片言所能道尽,这种无关重要的事,还是不去多想的好,以免因小失大……”
  剑华苦笑一声,欲语又止,接着将头微微一点!
  朱淑敏玉手轻伸捉住剑华的右手,双双踱回卧室。
  三人梳洗早餐已毕,又打马上路!
  晨光微曦,天幕薄寒,路上行人极为稀少,三人放松缰绳,任坐骑狂驰飞奔,一个时辰左右,已出去一百余里。
  剑华抑郁的心情,经朱淑敏不断地慰劝开导,已渐渐舒朗起来,又说又笑,与先前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朱淑敏见状,芳心深处如释重负,亦为之宽慰不少。
  三人像这样,快马驰奔,不知不觉中又度过了四五个时辰,在午、未之交时,已赶到了预定的打尖之所明村。
  明村,是一荒野小镇,居民不足百户,但其却是途中驿站,居民虽少,客栈酒楼却有数家之多,从这种情形看来,这几家客栈酒楼,专门做过往客商的生意。
  剑华领着二人,找了一家看来比较洁净的酒楼。
  随便点了几个菜,就与二人共进午餐。
  别看此地位处僻乡,菜的味道还真不错,就是价钱较大城镇内昂贵了一些,剑华亦无心计较这些,结清帐目正准备离去之际!
  突见一名小厮,手里拿着一张折叠成方的信笺,直奔剑华等三人走来,双手将那纸信笺呈给剑华道:“客官,适才贵友临去匆匆,命在下将这封信函,呈交阁下过目……”说完,不等剑华开口即躬身而退。
  剑华一愣,伸手接过那张信笺,心里不由惊疑地暗思道:“这又是哪一个呢?”他在寻思中,慢慢打开那张折叠成方的信笺……
  朱淑敏亦惊愣地望着剑华,心里传来一阵跳动,感到吉凶难测!一对大眼睁的又大又圆,密切地注视着剑华的神情反应。
  只见剑华展开信笺,尚未来得及阅览内文,脸上已立现惊容,嘴里并啊的一声轻叫,喃喃自语道:“又是她……”
  他的目光在轻叫声中,草草地将函上字句看了一遍,眉头不禁一皱,将信函递给朱淑敏,道:“朱姐姐!你看此人的行径举动,真使人难以揣摸……”
  朱淑敏对剑华所说的话,恍如未闻,只急急地接过信笺,注目望去,娟秀的字迹,使她一眼就看出,先后两函均出诸一人之手。
  她对这位留函示警,未曾晤面之人,已深表不满,因此又将她已平复下去的仇愤之情给引了起来。
  她强抑怒意,仔细阅读下去,只见上面同样写着四句诗词皆非的辞句:
  “两毒加一刹!
  一怒为娇娃!
  水林伏重险!
  祸患因仁发!”
  文意虽然简单,但一时之间,二人都无法完全洞悉无遗,因人多口杂,两人只相互一视即唤着黑小子上马离去。
  三个人离开明村,未及一里之遥!
  倏见迎面尘雾弥漫中,有五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各骑着一名身着青色劲装,年约三旬左右的壮汉。
  这五名壮汉对剑华三人恍如未见,只是纵骑飞驰目不斜视,情形极为扎眼,剑华双眉微蹙,对朱淑敏说道:“朱姐姐,你看这五个人是什么来路?”
  朱淑敏小嘴一抿,黛眉微扬,轻笑道:“什么来路?除了铁掌帮的贼徒还会有什么人?”
  她之一语未已,迎面又有一拨飞骑疾驰而至,而马上的骑者,无论是神态、服装,与先行的五名壮汉,无丝毫差别,只是人数较多而已。
  接着又一拨,又一拨……像这样过去足有五六拨之多。
  剑华先还有点震动,知道事发在即,但经过片刻的沉默思虑之后,认为事已至此,空着急又复何用,反不如听天由命,处之泰然,他就不相信,凭三人之力还闯不过去。
  他的心情就在这刹那之间,来了一个大转变,胸中豪气大发,引吭一声长笑,望着朱淑敏说道:“朱姐姐,你不是早就意存观赏优昙连锁八式的威力吗?你等着好了,机会马上来了……”
  说罢,又发出一声长笑,笑声较前更为深厚洪亮,犹如龙吟虎啸,直达云霄历久不散!
  朱淑敏大睁着一对澄澈如水的睛眸,呆望着剑华,对他这种突变的神态,心里不知是喜,是忧……
  她端坐马上,秋波流转,发觉整条大道上,除了她们三个人以外,绝少行人,这种反常的情形,使她感到微微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墨儿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顶空,盘旋而下,嘴里并连连发出嘹亮的长鸣!
  剑华仰视着墨儿,笑着说道:“墨儿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墨儿低鸣一声,飞坠在剑华的马前。
  剑华翻身下马,步至墨儿身侧,俯腰爱怜地轻抚着墨儿的顶羽,看着这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灵禽,再想到此次长安之行,吉凶难测时,心里不由感慨万千,轻轻唤道:“墨儿……”
  一声轻唤再无下文,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良久之后,才又轻轻说道:“墨儿,此次假若我遭不测,你就回到卢老前辈的身边去吧!不要在外多伤生灵,以求善……”
  墨儿未等剑华把话说完,突然发出一声厉鸣,周身的钢羽亦为之根根倒竖,一对金光闪烁的圆睛怒视剑华一眼,瞬又恢复驯态,颈首在剑华胸前一阵擦抚,接着低鸣一声,振翅起飞空中,临空飞旋一周,顺着官道疾飞而去。
  墨儿已是通灵之物,适才它的动作分明是责怪剑华不该语出不祥,故而出声打断剑华的话语,其用心实为良苦!
  剑华呆呆地望着渐飞渐远的墨儿,心里的惆怅之情,更形加重,直到墨儿的身影完全隐没不见后,才轻叹一声,跃身上马!
  人禽之间的这份挚情流露,使朱淑敏深受感动,并且替华弟弟感到欣慰和庆幸……
  黑小子自上路以来,虽甚少讲话,而他的心情却显得很愉快!因为他的脸上始终未离开笑容。
  就在剑华下马与墨儿周旋之时,他好像颇不耐烦似的,竟然一抖马缰,顺着官道当先飞驰而去。
  朱淑敏见状,怕黑小子发生意外,柔声对剑华说道:“华弟弟!黑小子已先行一步,我俩还是催马赶上去的好,免得他愣头愣脑地迷失了方向或闯出祸事来……”
  剑华闻语凝眸遥视,果见黑小子就在这不大的工夫里,已失去了踪影,他心里一急,回头对朱淑敏说道:“朱姐姐!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赶快追上去……”
  说罢!用手一抖马缰,双膝微微用力一夹。
  花马唏呖呖一声低鸣,四蹄齐扬,飞驰而出。
  朱淑敏亦抖缰催马,紧紧跟在剑华的马后。
  两个人催马一阵紧赶,然而,黑小子依然杳如黄鹤,剑华心里不由更加着急……就在这个时候,倏见官道的右侧百数十丈外,有一座占地极广的密林,剑华心里一动,勒缰顿马回头对朱淑敏说道:“朱姐姐!你看这座密林,会不会与黑小子有关……”
  朱淑敏朝密林凝视一眼,沉吟一下,道:“我看……”
  她一语未了,密林中蓦地传来几声刺耳生寒的桀桀狂笑,在狂笑声中,并夹杂着黑小子急怒哇哇叫声。
  剑华闻声剑眉轩动,毫不犹豫地抖缰策马,直奔密林飞驰过去。
  朱淑敏见状,黛眉一皱,望着剑华的背影,朱唇轻启,结果欲言又止,银牙紧咬,亦策马追了过去……
  百数十丈的距离,那还不是转眼而至。
  剑华一马当先,冲至林边,他根本未多加思考,双手一按马背,身形凌空而起,疾奔林中扑了过去。
  此时,黑小子的哇哇怒吼声,相继传来,不绝于耳。
  朱淑敏见剑华毫不考虑地就向林中扑了过去,心里一急,不由大声说道:“华弟弟!小心贼徒的狡计……”
  剑华对朱淑敏的话,不是没听到,而眼前的情势逼的他,不得不冒险一试,因为他太心切黑小子的安危了。
  他在树间纵跃如飞,深入约二十余丈左右,眼前豁然开朗。
  同时,出现在眼前的情景,差一点使他大笑出声!
  只见开阔的空地上,有一潭占地足有四五十丈方圆的泥沼。
  而黑小子就陷身在这泥沼中,周身各处尽被污泥所染,两条腿深深地陷在污泥中,进退两难,只有急怒得哇哇大叫。而他所骑的马匹,已失去踪迹!
  眼前的情景,在在都使剑华感到惊疑莫释,暗暗思忖道:“他何以舍弃官道,而纵骑入林呢?还有马匹呢?他怎么会陷身泥沼中的?”这些每样都使他感到蹊跷。
  朱淑敏这个时候,亦跟踪而至,站在剑华的身侧。
  剑华望着朱淑敏,将自己的心意说出。
  朱淑敏秋波流转,将四周的情景相度一遍,不假思索地说道:“这是贼徒设下的饵诱之计……”
  一言惊醒梦中人,剑华噢的一声,不由对朱姐姐的机智感到钦敬,嘴里轻轻地说道:“对!对……”
  似自语又似回答朱淑敏的话。
  他虽然洞悉贼徒的阴谋,但不能眼看着黑小子陷身泥沼而不加以援救,微忖道:“朱姐姐!无论情势多么危险,我们也得设法将黑小子救出来才行啊……”
  朱淑敏斜视剑华一眼,未作答复。
  一对澄澈如水的大眼,不时向四周瞬视不停……
  就在这个时候,林中四周,突然嘘嘘之声大作,同时随风飘送过来阵阵使人欲呕的腥风。
  接着,从泥沼的四周,涌出成千累万的毒蛇,由于数量过巨的原因,竟层层相叠,围伏在泥沼的四周。
  剑华一见神色大变,心如油煎,他怕这些数量众多的毒蛇,越过泥沼,扑噬黑小子。斯时,黑小子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心如油煎,如不是朱淑敏紧紧捉住他的臂膀的话,说不定他就奋不顾身地跃进泥沼,企图将黑小子救出。
  朱淑敏一面紧抓住剑华,一面低声埋怨道:“华弟弟,你怎么这样沉不住气!要是一旦投身泥沼,那不就刚好中了贼徒们的阴谋,我敢担保,他们绝不会伤这黑小子……”
  剑华强抑着煎心之苦,双目圆睁,盯视着围拢在四周的千万条毒蛇的动向。
  说也奇怪!
  那成千累万的毒蛇,虽然红信吞吐,嘘声大作,却没有一条敢进入泥沼半步。
  这种情形,才使剑华略定心神。
  这时,群蛇突然一阵鼓噪,其中部分较长大的数十条,竟然越众而出,爬入泥沼,蛇首高扬,发着“嘘!嘘……”刺耳之声,向黑小子浮游过去。
  剑华目睹此情,心神再度呈现紧张不安之状!
  由于他对黑小子关心太切之故,竟不顾自身的危险,双肩一晃,就准备施展师门的轻功绝技,意图飞临泥沼救黑小子脱险!
  然而!他的双肩一动,身形只来回摇晃了一下,竟未移动丝毫!他心里一怔,瞬视之下,才恍然而悟。
  原来,他的心神过于紧张之故,一时之间竟将身侧的朱淑敏给忘记了,同时,他就更记不起,双臂尚被朱淑敏紧紧捉住之事。
  这时朱淑敏亦正圆睁着一对澄澈如水的大眼,深情无限而又焦灼万分地向剑华注视着。
  四目相接,朱淑敏苦笑一声,道:“华弟弟,稍安勿躁,我想贼子们的饵诱阴谋,在未达目的之前,对黑小子绝不会轻下杀手。
  “华弟弟,你还是沉住气,静视演变,再谋善策亦不为迟。”
  剑华望着朱淑敏蹙眉微思,认为她的话不无道理,这才将头一点,目光又移向泥沼。
  孰料,就在这短短的数语之间,疾奔黑小子浮游过去的百数十条毒蛇,已渐渐接近黑小子并形成了包围状态,距离最近的几条仅有十数尺左右。
  此际!黑小子的急怒啊声,已渐渐嘶哑含混不清。
  剑华见状,骇急之下,再也无法遵照朱姐姐的话去做,安心静观以谋善策,只见他惶急满面,剑眉轩动,身形再度一动,意图冒险投身泥沼,施救黑小子。
  朱淑敏见状,心里那种焦急,并不下于剑华。
  因为,她既担心自己一时估计错误,而使黑小子身遭不测。
  再者,她断定只要剑华投身泥沼,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招致极险,她权衡厉害,焉肯任剑华冒险!
  所以,她的双手依旧紧紧抓着剑华的右臂不放!
  剑华用力一挣,身形依然呆在当地,未能向前移出分毫,他在急怒之下,登时对朱淑敏起了极大的反感!认为她既自私又无情义,不由怒目瞪视着朱淑敏,口不择言沉声说道:“松手!难道你准备陷我于不义……”
  朱淑敏只觉得他的两道目光,犀利如刃,欲洞穿己胸,并含着无限鄙视的怒意……她目睹剑华这副神色,芳心深处,不禁一寒,并夹杂着一股无法言宣的含冤受屈之感,顿时热泪夺眶而出,花容惨变,颤抖声音说道:“华弟弟……你……误会我的……心意……”
  由于她的心情过于哀怨与激动之故,说至最后,已是语音颤抖而泣不成声了。
  虽然她内心里哀怨愁苦万分,但她的双手依然牢牢抓着剑华的左臂而不放松……
  原因是她深深地知道,只要自己一时控制不住理智,松手任剑华自去的话,那将铸成弥天大错,恨海难填。
  是以,她宁肯含冤受屈,使华弟弟对自己误会加深,亦不放开剑华,等日后再加以解释。
  其用心,亦算是良苦至深。
  朱淑敏这副泪眼婆娑,花容惨淡的神情,看在剑华眼里,他心中也不由得感到一阵愧疚,悔责自己不该出言过重。
  疚愧之感在他脑际一闪而逝,另一念头很快地接踵而至,他认为这是朱淑敏故作姿态,无非想换取自己的同情。
  此念一起果如朱淑敏之所料,他对朱淑敏的误会越发加深了,只见他的面色微霁又寒,冷哼了一声,欲言复止。
  目光在冷哼声中,又移向泥沼,并且暗中默运真力意将右臂挣出,准备先救出黑小子再说。
  然而,当他的目光移至泥沼时,不由一怔,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惊喜不已,挣动的右臂,自然而然地辍止下来!
  原来直奔黑小子浮游扑噬过去的百数十条毒蛇,在离着黑小子仅有数尺之遥处,齐齐停顿下来。
  这还不算,一条条如骤遇强敌克星,走避无路,头部纷纷向泥浆里猛钻进去,仅留下半尺来长的一段细尾,临空挣扎不休!
  这幕思不透解不开的奇观,可把我们这位聪明绝顶的谷小侠给看愣了!其因何在?他百思不解。
  朱淑敏那颗哀怨、而又跃跃欲夺而出的心,亦随之扑通一声,落了下来,并轻轻吁了一口气。
  双手一松,撤了回来。
  剑华在心绪稍稍平静之后,目光缓慢地移向朱姐姐。
  这时,他的目光再不犀利如刃满含鄙视,而是充满了疚愧及祈谅之意,望着朱淑敏,赧然无语。
  朱淑敏狠狠地白瞪了他一眼,鼻端轻哼一声,道:“你呀!”一声轻叹之后,又勾起满腹哀怨辛酸之感,珠泪较前流淌的更频更急,并咽泣成声。
  剑华更是急惶满面,双手用力地揉搓着,连声低呼道:“朱姐姐,朱姐姐……”他本意是想说句表示歉意的话,但在这种关头,他心里一急,连半句话也没说出口,只频声低呼朱姐姐……
  朱淑敏偷偷地向剑华望去,看到他那种急惶的样子,芳心深处顿时感到无限安慰,满腹郁气亦天霁云开消之泰半。
  轻举翠袖将泪痕拭擦干净,接着又横了剑华一眼,接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佯怒薄嗔地说道:“算了吧!你就是叫我一万声姐姐,又有什么用呢?只求你以后,少发点牛脾气,少骂人家两句,就行了……”
  剑华见朱姐姐破涕为笑,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赶忙应道:“是!此后一定记住……”
  朱淑敏就在这刹那之间,其心情起了两种极端不同的变化。
  前者,是幽怨悲凄,委屈万分。
  现在,则是转悲为喜,欣慰甜蜜。
  但是,一时之间,她既不好意思将芳心深处的喜悦之情,完全形诸于外,遂又佯怒薄嗔地瞪了剑华一眼。
  而她的两道秋波,仅在剑华脸上一瞬而过未敢停留。
  其因,不外是怕剑华看出自己的心意,借此掩饰而已。
  可是,当她的目光不经意地向泥沼望去时,身心登时又为之一震,神情突变,变得惊恐交加,惶惶不安,嘴里并惊叫一声。
  朱淑敏的突变神情,看在剑华眼里,他先是一愣,接着心里亦蓦然一惊,他知道事非寻常,否则,朱姐姐不会如此惊惶失措。
  他的目光在忖念间,向泥沼望去。
  呈现在他眼前的情景,几使他昏厥过去,只感身心剧颤,冷汗交流,而他脸上的神情,则变得凄厉已极。
  泥沼中有何重大变故,而使他俩如此惊恐交加呢?
  原来,陷身在泥沼中的黑小子,不知是因为他用力挣扎过度呢,还是泥沼底部起了变化,身躯竟自动地沉陷下去。
  剑华与朱淑敏望来时,黑小子的身躯已陷至胸部,至此并未辍止,还慢慢地向下沉去。
  在这种情形下,试想天性淳厚的剑华,如何不急惶交加。
  但见他双目大睁,两股蕴含着无限惊恐,急怒的神光从中暴射而出,在二人存身树桠左右,略一瞬顾之后,即疾伸双臂,握住一根足有碗口粗细的枝木,用力向下一弯。
  但闻喀嚓一声,那棵树枝应声而折,他又立掌如刃一阵削砍,仅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木桩时,他才住手。
  他对那根枝木略加端详,遂即用双手紧握一端,暗运真力,向中一挤,只听一串木裂之声相继传来。
  那根七八寸粗细数尺长短的木枝,被他用力一握之下,竟完全碎裂分开,足足有十数根之多。
  这时,他毫不犹疑地将这十数根碎裂的木条,用发暗器的连珠手法,相递投入泥沼,根根直立,一线排开,间中距离如用尺量。
  他回头对朱淑敏说道:“朱姐姐,在我专心救人之际,烦劳在侧护卫,千万不要让贼徒切断我的退路……”
  原来,剑华要在这强敌环伺,万险丛集之下,冒险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来施救黑小子。
  此刻,朱淑敏心里的那种急惶痛苦,真比万箭刺心,还要逾越数倍。
  因为,她知道华弟弟此一冒险之举,要想安然无恙,在她看来势比登天还要难上加难。
  但是,她又深深了解华弟弟的为人,在这种情形下,如出言拦阻,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招致更不堪的后果。
  是以,她在微忖之下,即紧咬银牙,忍泪含悲地说道:“华弟弟,一切要当心……”
  说至最后,已是声泪俱下。
  剑华望着朱淑敏苦笑一声,道:“朱姐姐,请宽心以待,我自有脱险之策……”
  他的身形在语声甫落之际,已暗运一口真气,接着即施展出师门独步江湖的轻功绝技“缩地换形”,头下脚上凌空飞跃而下。
  远远望来,就像是一头巨禽凌空,姿势美妙已极。
  朱淑敏在剑华跃离树桠时,她亦晃身跃落地面,并反手抽出背后的长剑,目射寒光向四周瞬视过去。
  剑华身悬空中,目光一扫深插在泥沼中的碎木条,接着挺胸屈腿,身形猛然倒转过来,遂变成头上脚下之势,飞疾而下,足尖一点竖立在泥浆外面的木条顶端,身形借着这一点之力,再度凌空跃起。
  他像这样骤起疾落,远远望来,就好像一只凌空的巨禽,掠波嬉水,姿势美妙已极。
  黑小子陷身之处,离着泥沼的旁边,足有二十余丈左右。
  剑华在心切救人之下,那还不是全力施为!
  是以,这二十余丈的距离,在他全力施为之下,也不过是眨眼之间,已跃至黑小子的身侧。
  此时,黑小子的情势,已危迫眉睫,泥浆漫过胸膛,快与肩齐。
  剑华见状,暗叫一声:“好险……”
  因为,他如晚到一瞬间,黑小子就会完全沉没泥沼之底,那个时候,纵有回天之力,也将无法挽回黑小子的一条命。
  剑华提气轻身,俯腰伸手紧紧抓住黑小子的右肩,暗中默运真力尽贯右臂,猛地向上一提。
  只听噗的一声,黑小子那庞大的身躯,就在这噗的一声中,已完全被剑华提离泥沼,脱出险境。
  可是,此刻剑华的处境,却危如叠卵。
  他陡感脚下凭借伫身的木条,因压力太大竟沉没下去。他的右足已完全陷入泥浆中,此种情形只把他吓得肝胆俱裂,冷汗交流。
  但他知道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无论如何不能惊慌失措,否则,不仅黑小子不能脱险,而自己也将步其后尘,葬身泥沼。
  他的心念微转之下,已决定冒险一试,冀图幸生,暗中将右足向下用力一蹬,身形借这一蹬之力,猛地向上跃起。
  他在用力下蹬之际,已看准了落脚之处。
  所以他在飞离泥沼的刹那间,手提着黑小子直向眼前数尺处的一根直立的木条飞扑过去。
  说来话长,其实剑华由飞落泥沼,救起黑小子为止,费时也不过是一两句话的工夫。
  他提着黑小子跃落在第二根木条上,因为有了适才的经验,再不敢丝毫大意,一口气紧紧提起,将身形微顿,正待前跃之时。
  倏地,一串令人寒悚的桀桀狂笑声,从左侧林中传来,同时右侧林中,亦传来一阵嘿嘿冷笑声。
  狂笑!冷笑!相互应合,使这已经沉寂而令人窒息的丛林,骤然间又加增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怖气氛。
  笑声传来,剑华的神色为之大变,他心里的那种惊恐、悚惶之感,非笔墨言语所能描绘,不由得暗叫一声:“苦也!”
  他知道朱姐姐的话,已经应验了,自己已完全坠入敌人的圈套中,虽然如此,他尚不甘心就这样束手待毙。
  同时,他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只要朱淑敏能暂时阻遏住敌人不断其退路,容他再向前移去十丈左右,他就有把握脱险!
  所以,他内心里尽管惶惶不安,而表面尚沉着如常,身形再度向前飞跃过去,落在第三根木条上。
  然而,就在他身形一顿,暗中蓄劲前跃之际。
  突见左右两侧的林中,同时飞出数十点寒星,挟着嘶嘶的破空之声,直奔泥沼疾飞而至。
  而这数十点寒星,却没有一颗是奔他来的,完全飞落在他的跟前,并且排成一条直线,将那十余根竖立在泥沼中的木条,悉数击倒,而没入泥浆中,以断其退路。
  剑华目睹此情,顿感身心一阵抽搐,手脚冰冷,丝丝寒气由体内向外滚滚冒出,豆大的冷汗沁落如浆。
  他仰天一声长叹,凄然而语道:“天绝我也……”
  但他心里却有一事,百思不解,那就是在这紧要关头,如何没听到朱姐姐的半点声息……
  然而,他哪里会料想得到,他的朱姐姐此时亦身处险境,岌岌可危,比他强不了多少。
  原来朱淑敏在剑华飞落树桠之时,她亦晃身跃下树来,反手抽剑,暗中蓄势凝神,并不时向四周环视过去。
  对于剑华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得很清楚。当她看到华弟弟因救黑小子身涉极险时,一颗芳心紧张得几乎夺腔而出,花容色变,惊叫出声。
  直到剑华脱险,跃落第二根木条上,她才轻吁一口气,而她心里的急慌之情,并未稍减,除非剑华安离泥沼,她的心才会踏实下来。
  笑声传至,她的心身不由得为之一阵震颤,知道事情要糟,她所担心的是敌人趁华弟弟身形跃起之际,而猛下毒手。
  那个时候,纵然华弟弟身负绝世功力,亦将束手待毙。
  可是,左右两侧均发现了敌人,她究竟奔哪一个方向去好呢?

  第三十六章:神秘的中年人
  就在意念难定,委决不下之际。
  蓦闻身后传来一声阴阴的冷笑,同时感到一股逼体生痛的劲风由身后疾袭而至。
  她未多加考虑,身形本能地向右滑出数步有余。
  顿身侧视,目光到处。
  只见一个鬓发霜白,年约六旬左右的老太婆,身着一袭天蓝色长垂及膝的半大袄,手中持着一柄通体殷红暗无光泽,宽仅二指左右的长剑,嘴噙冷笑,目射寒光,向她盯视不瞬。
  她对这老太婆仅瞬视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个老女人,是一名武林高手,无论内外两道均已臻至上乘境界。
  但她对这个老女人却陌生的很,不要说认得,甚而连听说都没听说过,不过此时,她亦无暇揣思眼前老女人的来历。
  目光一瞬之后,又很快地移向泥沼。
  当她看到华弟弟身陷泥沼,退路已断时,只把她骇得热泪盈眶,就好像高楼失足,天动地摇,心胸之间如被利剑戮着一样。
  其内心里的痛苦之情,无以形容。
  而那个老女人见状;不但无丝毫怜悯之情,反而嘿!嘿!一阵冷笑,举剑飘身直奔朱淑敏当胸刺来。
  朱淑敏虽在万分痛楚之下,神智并未昏迷,正苦思冥虑解救华弟弟脱险之策。
  长剑袭至,她已惊觉,身形本能地向后滑出数步有余。
  他忖度眼前的形势,知道如果自己不能将眼前这个老女人摆脱开的话,那就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华弟弟惨遭横祸,灭顶泥沼。
  她忖思至此,内心里的焦急之情,如被油煎,暗中将银牙一咬,准备以死相拼以图侥幸,遂恨声叱道:“老虔婆,本姑娘和你拚了……”
  她在语声一落之际,倏地剑划长弧,猱身而进。
  老女人又发出一声“嘿!嘿!”冷笑,身形轻晃,向左微闪。待朱淑敏一式完全递空,接着斜步欺身,剑走轻灵,挟着嘶嘶的破空之声,奔朱淑敏的左胸疾划而至。
  朱淑敏陡然一惊,要想撤招换式,已是不及。
  此刻,她心有牵挂,对自身的安危,已漠然无视。
  只见她瞋目切齿,对老女人当胸刺来的一剑,竟视若无物,不闪不避,剑锋陡转,由后向前反削而至。
  老女人见状,心中一凛,立现惊容,她对朱淑敏那种不顾生死的打法,感到惶悚不安。
  她眉峰紧皱,滑步晃身,剑锋下垂斜着划起一道半圆的弧形,与朱淑敏反削的一式逢个正着。
  但闻呛啷!一声巨响,双剑一触而分。
  朱淑敏的身形,在双剑相交的刹那间,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她只感右臂发麻,虎口生痛,长剑几乎脱手飞出。
  而那个老女人屹立如铸,神情如初,对适才的一幕,好似无甚感觉,依然冷漠如初,目射寒光向朱淑敏盯视着。
  朱淑敏对老女人一瞬之后,很快地又将目光移向泥沼。
  当她看到华弟弟手挽着黑小子,停身在一根木枝上,目光呆呆地向前凝视着,脚下那根木枝因负荷过重正缓缓地向下沉去,情势已危险万分。
  她目光及此,顿时心痛如绞,遍体生寒,身形一晃凌空拔起,直奔一株高树飞跃过去。
  原来她要在这千钧一发之下,折枝铺路,渡华弟弟脱险。
  可是,她的动作够快,而那个手持朱红长剑的老女人比她更快。那个老女人已先她一步,跃登树桠,右掌平举,徐徐向前推迎照她拍了一掌。
  朱淑敏凌空的身形,硬被老女人的强劲掌力阻落尘埃……
  老女人的身形,亦随势飘落地面,一摆手中的朱红长剑,又奔朱淑敏疾袭而至。
  朱淑敏因系念华弟弟的安危,心神两分,功力自然大打折扣,以致被老女人的凌厉剑式,逼得节节后退,没入林中。
  此时,朱淑敏真是其苦难言,进退不得,只把她急得珠泪频流。
  而剑华此刻的情势,越来越危险了,他脚下凭借伫身的那根木枝,由于不胜负荷,已快全部没入泥浆中,仅余半寸不到的一段露在外面。
  倏地,适才桀桀狂笑声再度传来,并说道:“姓谷的娃娃,你现在已成了老夫的嘴上肉,杀别存留,全在老夫意念之间,不过老夫本上天好生之德,让你落个全尸而终。”
  说完,又是一桀桀狂笑。
  剑华面色铁青钢牙咬碎,双目赤红向发笑的方向怒视着,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瞬息间,剑华的情势更加危险了,那根木枝已全部没入泥浆中,右足已触及泥浆。
  看样子最多再有半盏热茶的工夫,他与黑小子就要身遭泥浆灭顶之危……
  千钧一发,右侧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惨吼。
  接着,林中笔直地飞出一条数十丈长的黄影,其疾逾矢。眨眼间,已越过泥沼,飞至剑华身侧。
  隐约中似乎听到有人低呼道:“姓谷的抓住……”
  剑华正绝望地等待死神的降临,神智虽未昏迷,但是已无心旁顾,所以那声低呼,他可以说是根本没有听到。
  此时,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故而,黄影飞至,他毫不考虑地疾伸左手,一把将其紧紧握住。
  黄影入手,他只感韧柔有力,心中不由一动,低眸审视之下,见竟是一条粗逾核桃的百年老藤。
  他微忖之下,用力将长藤向怀中一带,竟力逾生根,他知道投掷长藤之人的用意,是援引自己脱险。
  此情此景,使他大喜若狂,也不管判断的对否,暗中力贯左臂将长藤用力向怀中一带,身形借着这一带之力,向前飞蹿过去,等力过身落,再度用力一拉长藤,身形又借势向前飞出。
  他像这样四五个起落之间,已安然脱险飞离泥沼。
  那根长藤,说也奇怪,就在剑华刚刚脱险的瞬息间,已从空中扑通一声,坠落地面。
  剑华对暗伸援手之人,心存感激,顺着长藤向前望去,林木交错,清风徐吹,哪有半点人影。
  他心里一怔,极目搜视过去,情景依旧,无所发现,不知道什么原故,他心里竟感到怅惘悒郁,愣立良久,才轻吁一口气。
  猛然想起黑小子尚昏晕不醒,急待救治,他赶忙将黑小子平放在地上,戟指连点其胸前几处要穴。
  然后又在其周身审视一遍,见他仅是气血运行受阻所致,并无大碍,他这才放心,接着运掌如风,一阵拍打,而助其气血运行。
  约数语之久,黑小子已苏醒过来,双目一睁,翻身坐起,哇呀一声,张口大骂道:“臭老小子!我非和你拼命不可……”
  一眼看到剑华立在身侧,神情一愣,接着又说道:“白小子!你……”
  剑华看到黑小子那狼狈滑稽的神态,差一点笑出声来。他强忍着笑意,将手一摆,说道:“黑小子,你稍安勿躁,我一定想办法替你报仇。”
  黑小子将头一点,站起身来,左右一阵顾盼,道:“白小子,妞妞呢?”
  一言惊醒梦中人,剑华机伶伶打了个冷战,神色一变,身形轻晃,疾向适才存身之处奔去。
  他边走边对黑小子急急地说道:“黑小子!快一点随我来……”
  黑小子一翻母狗眼,嘟嘟囔囔的,摆开两条罗圈腿,一撇一撇的,随在剑华身后,向前走去。
  剑华展开身形,一掠数丈,离着存身的那棵大树,还有一二十丈左右时,耳畔突听得一阵阵兵刃破空之声。
  其中,夹杂着朱姐姐气急败坏的娇叱声。
  他心里一急,二十余丈的距离,晃身而至。
  他到的正是时候!
  朱淑敏已险象环生,娇喘吁吁,汗淋如浆,不要说还手,连招架之力也没有了,真是险极!
  手持朱红长剑的老女人,冷笑连连,招式转厉,绵绵不绝,疾攻而至,眼看朱淑敏就要身遭不测时。
  剑华适于此时赶到,他见状肝胆俱裂,急怒之下,仰首一声长啸,犹如龙吟凤鸣,身形在长啸声中,凌空而起,头下脚上,先向老女人推出一掌。他这一掌是含忿出手,已用上六成真力,只将那名老女人逼得向后退出好几步。
  接着,剑华拔剑在手,一式“吉光抖羽”,脱手而出。
  只见万点金星,满空飞舞,将老女人尽罩其中。
  老女人眼看着自己就要得手,不防剑华从旁突袭而至,不但未能得手,反而差一点被其掌力所伤。
  心里既惊且怒,一把朱红长剑正准备迎着剑华下降的身形用力递出之际……
  倏见,万点金光闪闪的寒星当头罩下。
  这种凌厉无双、绝世罕见的剑法,她不要说见过,甚而连听说也没听说过,叫她如何从容应对,心里不由一惊。
  就在她惊愣恐惶的刹那间,那满空浮游的万点金色的寒星纷纷飞坠而下,离着她的头顶不足半尺之遥。
  这一来只把她骇得神色瞬变,冷汗浃流。
  还算她功力深厚,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尚能沉着不慌,当机立断,挫腰屈腿,上身猛地向后倒去,与地面几乎相接。
  紧跟着足尖用力,庞大的身形,捷如怒箭离弦,平着向后飞射过去。
  剑华心怀忿愤,对于今日现身的一干贼徒,恨之入骨,心胸之间,已充满无限杀机,见状,冷峻的一哼!
  他不等双脚着地,足尖交互相点。
  飞坠的身形,借着足尖互点之力,微顿即疾如风驰电闪般,蹑着老女人的身形,飞扑过去。
  老女人认为自己这一式“安土重卷”,一定能化险为夷,脱出险困,孰料,她刚刚直起腰身,剑华已接踵而至,他安心要将这个老女人毁在当场。
  故而,先展“幽谷乔迁”,封其退路。
  老女人见状,魂飞胆落,她万也没有料想到,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少年,不但剑法精奥绝伦,而轻功之高,也是当世罕见。
  但她成名极早,此次受人礼托重入江湖,不甘就此束手待毙,遂将心一横,暗中力贯右臂,身剑合一,直奔剑华飞扑过来。
  原来,她要在惊险重重之下,与剑华同归于尽。
  剑华早就防到她这种拼命的打法。
  所以,他等老女人倾力前扑之时,双膝微屈向后滑出一步有余,接着将金钰剑迎空一绕,横于胸前,一式“冷气云昏”缓缓递出。
  只听嚓的一声,双剑相交。
  老女人心里一喜,暗道:“这真是天赐良机,小狗剑法精奥,轻功绝伦,而内力绝敌不过自己数十年的修为……”
  她在暗忖中,尽运周身真力,贯注剑身,企图一举就将剑华击成重伤。
  她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不加以思虑,对方不仅剑法、轻功高过自己,如无绝对把握,焉肯做殊死之斗。
  她只感自身的真力,透过剑身源源而出,如入无人之境。
  这种现像更使她感到欣喜万分,认为对手不堪一击,胜券在握。
  然而,她之喜意未已。只感少年剑身发出一丝阴柔之力,如灵蛇般进入体内,随着气血的运行,直袭内腑丹田。
  这还不算,自身的真力,受此阴柔之力冲击之下,已渐呈涣散之势,并且周身顿感疲惫乏力。
  她这才猛然醒悟,先前的判断已完全错误。
  势成骑虎,欲罢不能。
  此时,她心里别提有多难过,同时,心里掀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悔恨之感,怪责自己不该逞一时意气,而贸然应邀。
  剑华冷眼相视,看出对手已成强弩之末,再有片刻工夫,对手定然身受重伤力谒而亡。
  就在这生死立判,千钧一发之际。
  倏见数点寒星挟着飕飕的强劲破空之声,直奔剑华胸前几处要穴疾射而至。
  剑华心里一凛,为情势所迫,不得不撤剑自救。
  但是,他不甘心功败垂成,而轻轻放过对手。心念微转,突将金钰宝剑向怀中一带。
  老女人骤不防后,身形本能地向前一扑。
  剑华趁势跨步斜身,几点寒星紧擦着他的胸前飞驰而过。
  他不等老女人稳住前扑的身形,突将手中长剑猛力向前推滑过去。
  只听哧的一声,老女人就在这噗哧声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吼!身形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扑通跌坐尘埃!
  顿时,面无人色汗落如雨。
  胸臂之上一条半尺余长的伤痕,鲜血汩汩地淌流如注,襟衣尽湿,这还是她见机力闪,才仅受重伤,死中逃生。
  这时,剑华真想跨步上前补上一剑,除此强敌。
  但天性淳厚的他,再也硬不起心肠,身形轻晃,退至倚树而立、暗中运气调息的朱姐姐身侧。
  他的双目之内,充满了焦灼与怜爱之情,盯视在朱淑敏的娇靥上,一眼就看出朱姐姐这是因真力损耗过巨所致,遂低语道:“朱姐姐,你此时真力亏损,气血两伤,经过片刻的静心调息,即可复原,不过,在真力未复及气血畅行无阻之前,切要做到凝神静气灵台空明,否则……”
  说到此处,疾伸右掌,紧紧抵在朱淑敏命门穴上,暗中运足真力,沿掌而出,徐徐渡入朱淑敏的体内。
  他因心切朱姐姐的安危,不惜损耗自身的真力,从旁协助朱姐姐运气行功,以求事半功倍之效。
  朱淑敏轻阖着双目,对华弟弟的一字一语,均听得真真切切,芳心深处立时涌现出无限温馨甜蜜之感。
  她因为心里过分喜慰之故,凤目之内竟自然而然地涌出两滴晶莹透明的珠泪,沿着玉腮缓缓流淌而下。
  倏感一股暖流,透穴入体,通经行脉,遍运全身,适才那种疲惫力竭之感,随之逐渐消失,并感舒畅无比。
  她知道这是华弟弟不惜损耗自身的真力,隔体相助所收到的效果。
  她意念至此,心里既喜慰而感激!
  平静的心田深处,血潮波伏,掀起阵阵绮念。
  她之思念一生,顿时气浮神游,那股本来畅行无阻的暖流,突然凝滞缓涩下来,几有辍止之势。
  她心里一惊,此时突听得华弟弟柔声而语道:“朱姐姐,智朗神清,气透玄关,运聚紫府,通经行脉重归丹田。”语声至此,戛然而止。
  一语惊醒梦中人,朱淑敏暗叫一声:“惭愧……”
  她赶忙重摄心神,运气行功。
  未几,她又进入浑然忘我,无相无生之境。
  像这样约经过半盏热茶之久,她感到疲惫尽消,气血畅行,真力已完全恢复常态。
  剑华亦于此时,撤回右掌,盘膝趺坐运气行功。
  朱淑敏在一声轻呼中,缓启双目,向剑华望去。
  目光所至,她心里感到无限惊奇。
  只见华弟弟盘膝趺坐,面色如常,嘴角尚噙着一丝笑意,根本未呈现出丝毫疲惫乏馁之状。
  当她的目光射至时,剑华亦睁启双目向她望来,见状微笑道:“朱姐姐,你的体力完全恢复……”
  朱淑敏惊瞪着一双大眼,惊奇地盯视着剑华,对他所说的话根本没有听到,心里却直喊:“奇怪……”
  短暂的刹那之间,华弟弟能够恢复如初,并且无丝毫异样。
  如非她亲目所睹的话,她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剑华亦被朱淑敏这种神情,弄得惊愣交加,目光呆呆地向她凝视过去,而心里则是疑窦丛生。
  这时,左侧林内,蓦地突来一阵衣袂飘动的“飒飒”风声,两人闻声心惊,霍然而起,目光循声扫视过去。
  只见左侧林中,缓步走出一高一矮,黄衫葛履,年已知命的老人。
  这两名老人,在离着他们二人约数丈左右处,停步不前,四目寒光灼灼,在两人周身略一瞬顾。
  其中身材矮瘦的老人,未语先嘿嘿一声冷笑,接着扭头对身侧的同伴冷冷而语道:“老大!如非朱剑罗刹亲口说出的话,我真不相信,她是栽在这两个乳嗅未干的小狗手里。”
  身材较高的老人闻言,长眉一皱,道:“老二!你的老毛病,总是……”
  语意未已,突然中止,双目之内威棱四射,紧紧地盯视着剑华,有顷,才微笑道:“娃娃!真如神僧老前辈,是你什么人……”
  剑华神情一愣,接着,猛然想起一件事情。
  记得,萍妹妹曾对自己说过,那套优昙连锁八式剑法,是真如神僧费尽无数心血,精研而成。
  他本来对这两个老人厌恶已极,现在见其在话语之间,对真如神僧甚为恭敬,心里不由对两名老人生出一丝好感,忖道:“自己和真如神僧虽无师徒之名,但说起来已算是有了师徒之实,眼下的两名老人,说不定就与真如前辈有深厚的渊源,自己还是谨慎从事,以免铸成大错,而愧对真如前辈在天之灵……”
  他忖思至此,遂笑容可掬地说道:“在下与真如老前辈,虽无深厚的渊源,但间接的曾沾露雨之恩……”不知阁下与真如老前辈,有何渊源?盼赐告一二,以免……”
  身材高大的老人,闻言立时面现惊容,欲言又止。
  矮瘦的一个似感不耐,扬眉冷笑道:“老大!这小子真乃大言不惭,想真如前辈乃一代奇人,况且已仙逝……”
  他语声至此,蓦闻身后,传来一声破锣似地大吼道:“好小子们,你们都在这儿!活该我走运,省得再跑冤枉路……”
  剑华一听就知是黑小子,并猜知他因找不到自己和朱姐姐而急起来,遂笑着说道:“黑小子!我和朱姑娘都在此地……”
  矮瘦老人闻声,神色陡变,脸罩杀机,目光在冷哼声中,向后顾视过去,嘴里阴恻恻地说道:“泥沼游魂,也敢大言不惭……”
  右臂在语中缓缓抬起,胞袖下裸,露出一只洁白如玉、掌心泛红的手掌,迎着黑小子徐徐推送过去。原来他误会黑小子所说的话是冲着他而来的,故而猛下杀手。
  身材高大的老人见状,神情微变,沉声喝道:“老二!使不得……”
  身形一动,就准备移步上前加以阻止……
  剑华在矮瘦老人出言推掌之际,已感到事情不妙,生恐黑小子浑憨无知,而身受重伤。
  同时,矮瘦老人所裸露出来的那只迥异寻常的手掌,使他怵目心惊,就越发感到事情不妙。
  是以,身随念动双肩轻晃,脚下施展出师门独步江湖的轻功绝技“缩地换形”。
  庞大身躯就如败絮荡风,一掠而至黑小子的面前。
  他尚未来得及转过身形,陡感一股阴柔绵软,砭骨生寒的力道,连绵不断地徐徐飘送过来。
  他心里一惊,仓促间扭曲上身,双掌当胸而立,运足十成真力,猛地向前推出。
  只听一阵呼呼的劲风,迎推而生,枝叶纷落,沙石飞扬。
  他借着这一推之力,把整个身形疾转过来,与矮瘦老人迎面而立,掌力亦沿掌源源而出。
  矮瘦老人始料未及,剑华出手会如此之快,心中不由微微一惊。
  不过,他自出道成名以来,会过无数高手,能够硬接他一掌之人,可以说是聊聊无几,眼下剑华矫捷的身手,虽令他暗吃一惊。
  但一向狂妄高傲目中无人的他,岂能将剑华这个不见经传的后生晚辈放在心上。
  故而,惊奇之念一瞬而逝,暗中运足了七成功力,单掌改推为拍,意图一举就将剑华击毙当场。
  其用心之狠毒真可说是无以复加。
  然而,当两人的掌力凌空相接的刹那间。
  他只感剑华的掌力势如万钧,不但将自己拍出的掌力轻轻化于无形,并且连绵不断排山倒海般当胸袭至。
  此时他心里的那种惊骇之情,非言语笔墨所能形容。
  还算他功力深厚,机智过人,知道眼前的少年,确是身怀绝学之士,非自己力所能敌,如果自己一意逞强下去,结果吃亏的定是自己,盛名受损事尚属小,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在微忖之下,暗中将运集右臂的真力自行散掉,接着身形一晃,倏地向右滑出一丈有余,才算脱离险境,不由轻叫一声:“好险!”
  矮瘦老人这一连串动作,散力、晃身,剑华看得清清楚楚,他只要随势将双掌向左微移,纵然不能将矮瘦老人击毙当场,也会使其身受重伤。
  天性淳厚的他,不愿乘人之危而猛下毒手,有失英雄本色。
  是以,就在矮瘦老人晃身右移之际。
  只见他将当胸手推出的双掌,轻轻向上一翻,接着,倏地屈肘缩至胸前。
  势如万钧的两掌之力,就在他翻掌出肘缩臂之下,悉数轻轻收回来,伫立空地,峙立如铸,面不改色,好像未曾有过适才之举似的。双目之内寒光闪烁,向矮瘦老人盯视不瞬。四目相接,矮瘦老人机伶伶打了个寒战,惊骇之情更甚!
  他万也料想不到,眼前此一土头土脑,毫无惊人之处的少年,功力之高,已达收发由心之境。
  在场的几人当中,不单是矮瘦老人的心里惊骇交加,而与他同路的高大老人,露在脸上的惊怔神情,比他强不了多少。
  而拔剑在手蓄势待发的朱姑娘,亦同样地惊瞪着一双澄澈如水黑白分明的大眼,向华弟弟愣视着。
  如非亲自所睹,她真不相信,华弟弟在短短的半年当中,功力竟精进如此,已达收发由心之境。
  其中,只有立在剑华身后的黑小子,未能看出所以然来,他仅看出剑华替自己硬接了敌人一掌。
  他圆睁着一对母狗眼,在几人身上溜了一眼,见一个个均木立不动,脸现紧张之色,他误认为敌我双方都在暗作准备,蓄势待发,不由大声说道:“白小子!你闪开点,我非揍那两个老小子不可,适才就是……”
  黑小子这一声大吼,好似春雷乍响,将几人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身材高大的老人,一听黑小子的话语,心里则是一惊。
  他怕黑小子直言道出自己适才的卑劣行为,而惹起剑华的杀机。
  同时,他更顾忌今日之事,一旦传入江湖,自己数十年的清誉,从此将付诸东流,为武林同道所不耻。
  是以,他不等黑小子把话说完,已移步上前,抱拳一礼,对剑华抢着说道:“小友,适才的一切均出诸误会,而追根结底,错在舍弟,老朽今代致歉意,望小友海涵,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他语声至此,正待招呼矮瘦老人双双离去之际!
  倏闻左侧林中传来一声冷笑,接着听到:“一对恬不知耻的老废物,赶紧滚回去吧!免得再丢人现眼……”
  语声清脆,但话锋极其刻薄。
  身材高大的老人,闻声色变,双目圆睁,寒光暴射,朝左侧林中盯视过去,暗中已力贯右掌,伺机待发。
  身材矮瘦的老人,脾气既暴躁个性又狂傲,适才受挫于剑华,心里已满不是滋味,一肚子气正无处发泄。
  这几句毫不留情的讽刺辱骂之语,对矮瘦老人来说无疑是火上加油。
  只听他暴吼一声道:“狗娘养的缩头乌龟,胆敢肆言辱骂老夫……”
  语声中双掌倏翻,运足了十成真力,循声疾拍过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静寂的茂林中,陡然间狂飚呼呼,残叶断枝满空飞舞。
  矮瘦老人脸现杀机,并未将双掌立即收回,依然平举在空中,而暗中地贯足了真力,一对寒光闪烁的圆眼,朝着掌力击去的方向盯视不瞬,心里暗忖道:“狗娘养的,不管你是谁,只要一现露身形,我就猛下杀手,以消心头之恨……”
  他忖思至此,不由低沉的一声狞笑……
  然而,林空寂寂,除了残叶断枝,断断续续地飘落外,再无一所见。
  他心里不由一怔,又暗暗想道:“这缩头乌龟的轻功火候,还真不弱,自己双掌之力,至少在千斤左右,又在出其不意之下拍出。不但未能伤到他,甚而连身形都未显露一下……”
  此时,假若他知难而退,稍微地忍一口气,一切均可暂时平静下来。偏偏他傲骨天生,不但不知难而退,反而认为隐身之人,借仗凭着轻功过人,来戏弄自己,他意念至此,心里则更加怒火高涨,嘴一张正待张口喝骂之际。
  倏感一股劲风,挟着嘶嘶的破空之声,迎面袭来,他心里一惊,急将身形向右一晃。
  然而,他还是迟了一步,只觉左耳一阵剧痛,并感到有一样东西坠落肩上,他在痛怒之下,神智已略呈昏迷状,不由又破口大骂道:“好狗娘养的,你敢暗算老夫,今天若不将你这缩头乌龟碎尸万段,难消老夫这口恶气……
  就在他语音甫落之际,倏地,又感到一股劲风迎面袭来。
  他有了适才的经验,遂力贯双足,身形猛然向右疾掠过去。
  然而,他依然晚了一步。
  适才是左耳,现在却是右耳传来刺心的剧痛,较适才更难忍受。
  只把他痛得眼前发黑,冷汗交流,身形乱晃,几乎站立不稳,两手分按着受伤的左右耳,在当地暴跳如雷,乱骂一气。
  身材高大的老人,身形一晃移步上前,目光惊恐地向地上注视着。
  原来地面上有两只鲜血淋淋模糊不清的人耳。
  矮瘦老人也许是因为极痛智昏,他一直尚不晓得,自己的双耳已被人用暗器齐根削掉。
  身材高大的老人,目光惊恐地朝那两只血迹模糊的人耳注视一阵后,微思一下,权衡利害,伸手帮矮瘦老人封穴止血。
  接着将脸容一整,面对左侧林中,沉声说道:“林中是哪位高人,想我赤土双杰与阁下可说是素昧平生,实谈不上深仇大恨,而阁下出手竟如此狠毒,此残耳之恩,老朽与舍弟永生难忘,如不嫌弃,我东海赤土岛,随时扫榻恭候大驾光临。”
  他之语声甫落之时……
  林中随即传出一声极尽轻蔑的冷笑,道:“残耳薄惩咎由自取,东海赤土岛,既非龙潭更非虎穴,在下要去就去,要走就走,有何不敢……不过!在下临来之时,曾受林老前辈所托,命在下传言两位,从此闭门谢过洗心革面,勿再为恶江湖,否则!将自食恶果。”
  语声中从巨树之后,慢步走出一个通体玄装,身材纤巧,面带病容,年约三十余岁的中年人来。手里尚握着一根通体漆黑暗无光泽的乌杖。
  此人虽面带病容,但双目睁合之间,却寒光闪灼烁分明是一内家高手。
  其步出林中后,目光一扫那自称赤土双杰的高、矮两名老人,然后将目光慢慢移向聚立在一起的剑华、朱淑敏及黑小子身上。
  四人八道目光相触之下,此人双目之内,突然放射异彩,瞬息万变。
  变得喜、怨、恨、怒……等兼而有之。
  但他脸上的神情,却仍旧木然无动于衷,令人不解。
  剑华见状,心里一动,脸上立现惊喜之容,向前跨出一步,张口欲语。
  而此人见剑华张口欲言,目光瞬即恢复原状,狠狠地盯视剑华一眼,即很快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剑华暗叹一声!垂首黯然无语,愣立在当地。
  朱淑敏心思灵巧,聪慧过人冷眼旁观,已看出华弟弟和那名中年人,不但相识,并且有耐人寻味的关系。
  但是她苦思良久,而不得要领。
  此时,那名身材高大的老人,经过片刻的沉默,忖度眼前的情势,于己方极为不利,遂决定见势而退,再谋后图,遂又发话道:“良言恩赐,令老朽感激莫名……”稍顿继道:“老朽现有一不情之请,望朋友赐告大名并以真面目相示,而令老朽图报有望……”
  那满面病容的中年人冷哼一声,斩钉截铁地说道:“此非其时,日后自知,到时不用贤昆仲费心,我白爷登门求教……”
  身材高大的老人两眉齐扬,嗫嚅未语,扶着受伤的矮个老人狼狈而去。
  那中年人轻吁了一口气,又回首瞬扫视剑华等人一眼,踌躇微时,正准备离去。
  剑华如大梦初醒般,张口说道:“朋友!请留步……”
  那中年人闻言,身形徒转,两眼瞪视着剑华,怒道:“谁是你的朋友,再敢胡言乱道,休怪我出手无情。”
  说罢!并将手中那根乌杖扬了扬,才再度转身欲去。
  一句朋友,换来了一顿抢白,剑华并不以为忤,内心里则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黯然、惆怅……
  两眼直直地望着那个中年人渐去渐远的背影。
  他突然灵机一动,暗道:“冒险一试!真伪立辨……”
  原来他一直认为,眼前的这个中年人,就是失踪已逾半载的萍妹妹。不过他心里还存着一种无法解释的疑虑。
  那就是此人的功力,要较萍妹妹高得多。
  基于此因,使他不敢贸然相认,现在见那中年人越走越远,才决定冒险一试,遂张口喊道:“萍……”
  剑华萍字出口,那中年人倏地止步转身,对剑华厉声叱道:“萍什么……你还罗嗦,再敢出声相阻,我定要追取尔……”尔字出口,戛然而止,又瞪视剑华一眼,晃身没入林中。
  剑华怅惆若失,呆立不语,神思顿时陷入无边痛苦中,此刻,他已认清,这中年人就是萍妹妹的化身。
  其因何在?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朱淑敏轻蹙黛眉,至此她就更确定自己所料不差。华弟弟与此中年人,定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然而,她依然想不通!
  因为,剑华所有的亲友,她差不多全都认识,并且见过,眼前之人,不但没见过,甚而听也没听说过,这就难怪她感到惊奇了。
  正当她凝神沉思之际……
  蓦地一声冷哼打断了她的思绪,将她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冷哼入耳,使她的心神为之一震。
  因为这声冷哼太熟悉了,好似自己……
  她怀着震颤不安的心情,循声望去。
  目光到处,只把她吓得浑身一阵乱颤,木立当地不言不语,好像在这瞬息间突然身患重病,变成了白痴傻子一样!
  而娇靥上的神色一变再变,惊恐惨淡,面无人色!
  朱淑敏何以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惶恐不安呢?
  原来!立在她身后之人,竟是其恩师辣手红线胡玉倩。
  试想!此时此地,胡玉倩之突然出现,怎不令她惊恐万分呢?
  胡玉倩双目怒睁威棱暴射,盯视着朱淑敏。
  朱淑敏强抑心惊,战战兢兢地施礼跪拜下去并低声说道:“徒儿参见师父……”
  胡玉倩一顿足,沉声说道:“贱婢!你心目中还有我这个师父……”
  朱淑敏周身又是一阵颤抖,仰起泪眼婆娑的娇靥,咽声说道:“恩师!徒儿……”
  胡玉倩不等她把话说完,即又沉声喝道:“贱婢!住口,你心目中如果还有我这个师父的话,赶快自戕一死,以谢师门,否则!哼!我就要亲自动手啦!”
  朱淑敏从襁褓时,就被胡玉倩抱上山去,十余年来,二人之间情逾母女,所以她对胡玉倩的个性知之甚详,易怒而暴躁,并且出手狠辣异常。
  她知道恩师胡玉倩此刻正在气头上,多说无益,遂低垂粉颈闭口不语,看样子好像是内心有愧,甘愿领责。
  其实,她一万个相信,华弟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而任恩师将自己击毙当场,所以她心里并不感到怎么害怕。
  然而,事情却大出她意料之外……
  胡玉倩已连着催促两次,令她自戕以谢师门,而始终也没听到剑华的丝毫反应。
  在这种情形下,她在失望之余,骤然间对剑华既寒心而痛恨,认为,剑华以往对自己的一切一切,全是虚情假意,现在才露出了真面目。
  她思至伤痛处,心如刃戮泪若滂沱,满口玉齿咬的吱吱发响。
  其内心里的伤惨愤恨之情,尽形诸于外。
  胡玉倩意颇不耐,再度沉声喝道:“贱婢!不动手,难道非要我自己动手不可……”
  朱淑敏猛将臻首抬起,嘶哑着声音对胡玉倩说道:“恩师望你老人家多多保重,不孝的徒儿去了……”
  说罢!抬臂举剑,直奔颈项戮刺而下。
  胡玉倩虽然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但朱淑敏到底是她一手教导成人的,况且二人之间又情逾母子。
  尤其,当她听完朱淑敏所说的两句话时,见爱徒在临死之前对自己尚且如此关怀,心里顿时悔恨交加。
  但碍于尊严,不便出手拦阻。
  心里不由一阵惨然,老泪纵横,以袖遮面不忍目睹。
  眼看着朱淑敏就要血溅当场,魂游冥府。
  倏地,一声破锣似的大吼道:“妞妞!那太痛哩……”
  黑小子外憨内秀,在胡玉倩与朱淑敏话锋相对的时候,他已经看出事情不妙,又不敢出言相劝。
  此刻,他和朱淑敏抱同一心理,认为白小子绝不会袖手旁观,他一面静听胡、朱两人说话,一面斜起眼神向剑华望去。
  可是久久也不见剑华有丝毫反应,心里不由大急,真想出声招呼剑华,但又怕触怒了胡玉倩,而对妞妞不利。
  在胡玉倩连声催促,朱淑敏自戕以谢师门时,他心里就更急慌,他知道事情发展到此,已达最紧张的关头。
  而眼神斜处,见白小子依然目光凝视,仰首沉思,对这边的紧张情势,如同无闻。
  他在极度急慌之下,身形不由得悄悄掩至朱淑敏身后。
  黑小子移动身形,胡玉倩与朱淑敏均未觉察。
  原因是一个积数月来的仇怒,发泄于一时,而无闲心旁顾。
  一个是心情在极端恐惶与绝望之下,就更无闲情逸致顾到其他。故而,当黑小子将身形移至朱淑敏身后,竟没有一个人觉察到。
  黑小子圆睁着一对母狗眼,在胡玉倩与朱淑敏师徒身上,溜来溜去,而心里则暗暗筹思解危之策。

  第三十七章:死谷
  正当朱淑敏凄然语绝,横剑自戕时,黑小子见状,心中一凛,右手在吼声中疾伸,五指紧紧扣住朱淑敏握剑之手的寸关穴。
  他怕自己的力量不够,暗中竟全力以赴。
  朱淑敏在极端愤恨与绝望之下,已视死如归,所以她抬臂举剑,这一连串动作,迅捷而毫不犹豫。
  由此可见她对剑华愤恨之情,已达到何种程度。
  就在剑锋距离颈项,不足数寸之遥时!
  倏感握剑之手的寸关,传来一阵麻痛,如同罩上五条铁箝,劲力全消,五指本能的一松,宝剑“呛啷!”一声坠落地面。
  同时,耳畔隐隐传来黑小子的急吼声!
  她神情微怔之下,即恍然而悟,心里对黑小子生出无限感激。
  黑小子望着泪眼婆娑,笑容惨然的朱淑敏,内心里也泛起一股无言的伤痛,咧嘴苦笑一声,道:“妞妞……”
  语意未尽,倏感一股强劲的力道,当胸点来,同时听骂声怒叱,道:“丑鬼!你胆敢袒护本门的叛徒……”
  黑小子从外表看来,是一个十足的憨傻任事无知的浑人。
  其实,黑小子不但生就异禀,而天赋也异于常人,否则,雪山大侠北行之时,不会再三地拜托老侠智禅子,尽心照料。
  劲风袭至,黑小子一惊,巨掌本能地迎着那股劲风,一按一推,接着眨目循着劲风来处望去。
  只见那个霜发雪鬓的老女人,怒容满面,以手握拐,当胸点来,他望着辣手红线胡玉倩,咧嘴一笑道:“老老……”老了半天也没老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他不晓得,怎么称呼,是老女人哪!还是老妞妞……
  所以,他老了半天,也没老出个名堂来,他有他的办法,索性跳过称呼不讲,继续说道:“你为什么要打我?”原来,胡玉倩以袖掩面,老泪纵横,不忍目睹爱徒惨状!正待转身离去之际。
  蓦地!看见一个生相奇丑、满身污泥的矮汉,及时救了爱徒一命,此刻她心里,亦喜亦怒。
  喜的是爱徒临危遇救!
  怒的是,爱徒的一只晶莹洁白的玉手,被丑汉紧握不放,这还不说,爱徒不但无挣脱之意,反而仰首上视,脸上展露着楚楚动人的笑容。
  这幕情景,看在她的眼里,一时之间怒火中烧,对朱淑敏的一丝爱怜之意,为之一扫而空。
  认为适才的一切举动,全是假的,其用意无非想换取自己的同情。
  子胸前点来。
  身形随势前移,右足疾奔朱淑敏心坎要穴踹下。
  其用心实够狠毒,想一举将两人毙于当场。
  孰料,她尽力一点之势,被黑小子随手一安一推之下,拐身登时向外荡出一尺有余,这真出乎她意料之外,心里陡然而惊。
  而她的身形,反因此更加速向前扑来,右足尖离着朱淑敏的心坎要穴,不足半尺之遥。
  以辣手红线胡玉倩的功力,这一脚如果踹实了的话,朱淑敏焉有命在。
  而朱淑敏对此却茫然不觉,依然凝视沉思,娇面上展露出极其痛苦的神情,故对当前的危机丝毫不察。
  黑小子隔空一掌推开胡玉倩的拐杖时,见其右足并未因势稍缓,反而加速直奔朱淑敏踹来,他认为朱淑敏一定会闪开。
  然而,事情相左,朱淑敏不闪不避,神情依然木呆凝视,对眼前的一切一切,均茫然无睹。
  黑小子目睹此情,心里不由大急,张口吼道:“妞妞!不跑要完蛋……”
  语声中他将左腿向前跨出一大步,右胯刚好挡在朱淑敏的胸前。
  只听砰的一声,胡玉倩这一脚完全踹实在黑小子的胯骨上。
  黑小子嘴一咧,用手抚着跨骨,道:“好大得劲儿……”
  朱淑敏这才从懵懂中苏醒过来,见状,更加深了她对黑小子的感激之意,热泪不由夺眶而出。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黑小子的跨骨,咽声问道:“黑兄弟,我我……”
  黑小子望着朱淑敏那张如带雨花的娇靥,只感眼前一亮,心里暗赞一声:“好美哟……”接着咧嘴笑着说道:“妞妞,不要紧,就是劲大了一点……”
  辣手红线胡玉倩惊愣在一旁,心里暗暗想道:“万也料想不到,眼前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丑汉,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适才随手一按一推之力竟大得出奇,自己的双臂都被震得微感麻痛,今天错非是自己,如果换一个人的话,拐杖恐怕早已脱手飞出。
  而这丑汉,硬挨了自己一脚,却好似无碍,看来此人比谷剑华的功力还要深厚一些……”
  她想到剑华,又引发她胸中的怒意,认为弄成今天这种情势,完全是他一手造成。
  目光如刃,又朝黑小子及朱淑敏射来,同时,越过两人,向前搜视过去,见心目中的仇人谷剑华远远地立在一旁,仰首沉思,峙立如铸,对当前的一切视若无睹。
  她双目赤红望着剑华,暗骂道:“好小狗,等我将丑汉及叛徒处置完之后,再来找你算帐……”
  辣手红线胡玉倩成名极早,是当今武林中有数高手之一,在其未成名之前,本性并不太恶,只是骄傲暴躁一点。
  自从中计失身,因受刺激过甚,性情大变,尤其对好色轻狂之徒,从未从轻放过,她就误会剑华是这种败类,引诱爱徒叛离自己,故对剑华恨之入骨,非杀之难泄心恨。
  小子及朱淑敏望来,见其二人状极亲密。
  一时之间,心里不知是恨、是怒、还是妒?总而言之,她胸中如同包藏着一团熊熊烈火。
  只见她青筋暴露,双目赤红,向两人盯视着。
  倏地,拐杖在一声厉吼声中,疾朝黑小子及朱淑敏横扫而至,杖身发出呼呼的劲风,吹得枝叶纷飞,尘土飘扬。
  朱淑敏见状花容惨变,惊叫一声,欲避已迟。
  黑小子亦被这万钧之势,吓得发出一声惊呼,并本能地吼道:“妞妞!要完蛋!快闪啊!”
  胡玉倩诚心要将黑小子及朱淑敏毁在当场,故横扫之势已全力施为,拐身发出强烈的破空之声。
  就在黑小子急吼声甫落之际,胡玉倩横扫的拐身,离着两人已不足半尺之遥……
  朱淑敏心情痛苦,再加上连骇带怕,已慌作一团,双目黯淡无光,木然呆望着瞬息即至的拐杖,已失去闪避的能力。
  黑小子见势不妙,他只要向前跨出一大步,就可以化险为夷,可是那样一来,他自己是脱出了险境,而朱淑敏就首当其冲,惨毙拐下。
  以黑小子那样敦厚的天性,在这种情势之下,断不会临危忘义,舍朱淑敏而不顾。
  只见他闭口不语,圆睁着一对母狗眼,嘿然出声,双臂前探,直奔胡玉倩即将横扫而至的拐杖扑抓过去。
  朱淑敏虽然骇恨交加,心绪烦乱。
  但她的神智尚很清醒,黑小子的冒险行动,只把她吓的花容惨无人色,心往下一沉,如同被大力撞击,连呼吸都要静止下来,周身变得冰冷麻木毫无知觉。
  檀口半张,频频喘吁。
  其紧张惊骇之情,尽形诸于外。
  辣手红线胡玉倩见状惊喜交集。
  她喜的是,黑小子这是自寻死路,不过,她已用看出黑小子天生的异禀神力,而心里难免略生顾虑!
  说来话长,其实眼前的一切一切,均发生在瞬息之间。
  但听一声大吼!黑小子的双手已紧紧握住胡玉倩横扫过来的拐杖,硬将这横扫之势给阻止下来。
  胡玉倩只感一股万钧之力,压住拐身,进退均难。
  她已尽毕身劲力,贯注双臂,向前猛推过去。
  然而,拐身依然重逾山岳,未能移动分毫。
  此时,她才真正地了解黑小子身具超人的功力。
  而黑小子的情势,亦并不大如理想,由其青筋暴露,双睛怒突的神情看来,他亦是全力推拒。
  两力相抵,胡玉倩那根精钢打造而成的拐杖,竟被两人硬给弯成弓形。
  黑小子喘息吁吁地吼道:“老!老……”他老了半天,不晓得称胡玉倩为老女人,或是老妞妞哪个较为妥当。
  他结结巴巴,正为了称呼为难时,猛然想到,应当问问白小子,他一定会告诉自己。
  他忖思至此,遂张口大吼道:“白小子!我叫她老什么好啊?”
  剑华对黑小子的吼声如同未闻,依然如故。
  黑小子心里一急,又问了一遍。
  剑华依然如旧毫无反应……
  黑小子一急,尽力的一声大吼,好似春雷乍鸣。
  这才将剑华从错综复杂的思绪中惊醒过来,他根本就没有回头看一下就随口应道:“随便……”
  黑小子一听就是一愣,暗忖道:“叫她老随便……”
  他感到随便两个字,实在有点不妥,但是!他又无法自解不妥的原因何在,不由又暗暗想道:“白小子的话,实是对的,我就叫她老随便好了……”
  心意即定,遂张口对胡玉倩吼叫道:“老随便,你听我说……”
  他这声老随便,把胡玉倩叫得啼笑皆非,同时她看出,黑小子虽具有一身超人的功力,却是一个十足的浑人。
  黑小子一语出口,见胡玉倩只怔怔地望着自己,无丝毫反应,遂再度吼叫道:“老随便!你听我说,妞妞对你好,我也对你好!所以你也要对我和妞妞好……”
  他这一大片好,听入胡玉倩耳内,越发的啼哭皆非,她仅仅弄清楚,黑小子说这段话之本意的一半。
  可是,她却无法应答一句话,因为,她知道对这种浑人,有话也讲不清楚,多说无益,遂噤口不语。
  暗中气沉丹田,力贯双臂,趁着黑小子分神说话之际!猛然向前推送过去,准备先解决了黑小子再说。
  黑小子陡感一股强劲无比的大力,疾如狂飚沿着棍身袭击过来,虎口生痛,两臂酸麻,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两三步。
  他心里一惊,咬牙运力,才将那刚猛无比之势给遏止住。
  而脑门已汗出如浆,呼呼发喘!
  情势真是危机万分了……他在心神稍定之后,又结结巴巴地说道:“老老随便,你你为……什么对我不好!”
  最后一句是一气呵成,说完喘息声更大更频,如同拉动风箱,呼呼之声,不绝于耳。
  剑华一语随便出口,神智已完全清醒过来,同时,耳畔听到黑小子喘息及结巴的语声,心里一惊。
  霍然转身,向后望去,展露在眼前的情景,登时心弦为之一阵剧颤……
  黑小子的拚力拒敌,朱姐姐的凄哀神情,在在却使他疚愧难安。
  此时,他既担心黑小子的安危,又愧对朱姐姐的处境!
  身形一晃,如离弦之矢,掠至黑小子身边。
  他不等身形站稳,已疾伸右手,抓住拐杖的正中间,暗运真力,嘿!的一声,开声吐气,沉喝道:“松手……”
  胡玉倩与黑小子,同感一股绵软阴柔之力,沿着拐身源源而去,双手十指被这股阴力撞击得无法再紧握拐身,本能的将十指一松。
  那条已成弓形的拐杖,硬被剑华夺了过去。
  胡玉倩江湖经验老到,她为了防范剑华借势对自己不利,遂于松指的瞬息间,向后掠出一丈有余,瞪着一对怒欲喷火的赤红双睛,咬牙切齿地向剑华盯视着。
  黑小子怔怔地看着剑华有顷,突然张口吼道:“白小子,你的劲奇怪……”
  剑华朝黑小子一笑,并未说话,正欲转身向尚跪在地上神情木然的朱姐姐走去。
  蓦闻,一声凄厉的惨叫,道:“小狗!老身和你拼了……”
  只见辣手红线胡玉倩在厉叫声中,直奔剑华凌空扑下。剑华闻声心惊,身形本能地向后移出数尺有余。
  胡玉倩疾厉的下扑之势,完全落空。
  她此时已急怒攻心,神智略呈昏迷,将自身的安危已完全置之度外,她双足一点地面,再度奔剑华扑去,并厉吼道:“小狗!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其凄厉刺耳,根本不像是发自胡玉倩口内。
  由此可见,其内心里的羞愤急怒之情,达到何种程度!
  剑华自上路以来,已经憋了一肚子闷气,肝火异常旺盛,见状,剑眉轩动,左掌缓缓提起,遥奔胡玉倩凌空下扑的身形拍去。
  胡玉倩情急拼命,根本不顾防范自己,凌空的身形双手箕张,门户大开,如果容剑华将掌力拍出,她这条老命就算断送于此。
  就在这个时候,朱淑敏尖声大叫道:“谷剑华!你不许伤我师父……”
  两人相距,不过七八尺远近,她在尖叫声中,见情势危急,不及站起身形,双掌一按地面。
  身形借势,直奔剑华疾射过去!
  剑华闻声心里一愣,接着倏将左掌撤回,循声向朱淑敏望来。
  而胡玉倩的疾扑身形,已于此时堪堪扑到。
  剑华被情势所迫,只得滑步闪身,向左移出!
  朱淑敏较其师胡玉倩慢了一刻,中途见剑华收掌闪身,这才将紧张的心弦松了下来,轻吁了一口气,飘落在剑华身旁。
  胡玉倩因全力施为,等扑势落空,要想及时稳住身形,已是力不从心,直奔一株合抱的大树扑撞过去。
  朱淑敏见状,心胆俱裂,认为恩师这次绝难幸免于难,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师父……”
  身形随声疾扑过去,想及时将恩师救下来。
  可惜,胡玉倩去势太疾,她已无能为力,不忍目睹恩师惨死之状,以袖掩面痛哭失声。
  眼看着胡玉倩就要撞树而死,身遭不测时。
  倏地,一股绵绵强劲的力道,越过朱淑敏,击在胡玉倩的身上,其身形受此劲力一推,斜着向右飞出。
  同时,一条人影随势而至,与胡玉倩的身形首尾相连。
  此人凌空探臂,抓住胡玉倩的一条臂膀,硬给带落地面,将胡玉倩救离险境之人,原来竟是剑华。
  胡玉倩踣卧地面,圆瞪着双目,望着剑华,心里不知是恨,还是感激……朱淑敏亦停止哭泣,悄悄走了过来,并且又跪在胡玉倩的面前,咽声叫道:“师父!”
  胡玉倩神情如故,对朱淑敏的叫声,如同不闻,倏地张口发出一声凄厉难闻的长笑,如疯狂般,跃起身形,直奔林之深处飞奔而去。
  朱淑敏随后赶去,嘴里并连哭带喊道:“师父!师父……”
  剑华神情惨淡,他怕朱姐姐因刺激过甚,而招致危险,遂将身形一晃,拦住朱淑敏狂奔的身形。
  两手按在朱淑敏的玉肩上,低首柔声说道:“朱姐姐,你镇静一点,我想令师胡老前辈,只因刺激过甚,神智不清,片刻之后,神智就会复苏如常,你随后赶去,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有百害而无一利……”
  朱淑敏泪眼汪汪地看着剑华,仔细一想也对。
  不过,她此时已对剑华生出误会,心情矛盾已极,晃肩摔掉剑华按在肩上的双手,一言未发,转身向后走去。
  剑华被朱淑敏这种冷漠无情的态度,弄得为之一怔,揣想不出朱姐姐的态度,为何会突变如此,不过,他知道其中定有隐情。
  摇头轻叹一声,跟在朱淑敏身后,向前走去,心里正在盘算如何对朱姐姐加以解释,而求得她的谅解。
  他一步一趋地跟在朱淑敏身后,正在集神忖思之际。
  倏闻身后林中传来一声极其冷峻的冷笑,道:“枉为一代奇人之徒,竟然做出天人共愤的不义之举,先诱拐其徒,后持技再伤其师,这与禽兽有何区分。”
  剑华一听就知道,身后之人是指自己而言,这种血口喷人之语,只把他气得肺腑欲炸,挫步转身,厉声喝道:“什么人……”
  目光到处,只见一个年约二十岁左右的英俊少年,身着一袭儒衫,双手袖背身后,正从林中缓步踱出。
  剑华仔细一打量此人,见其玉面朱唇,剑眉朗目,踱着方步向他走来。
  看神情十足的一个文生秀士,但其脸上却隐露着一种令人生厌的煞气,双目亦精光闪烁,分明内功已有相当火候。
  此一文生秀士,在剑华面前数步之处,顿下身来。
  目光一扫剑华,嘴角立刻噙上一丝轻蔑的冷笑。
  剑华知道眼前的少年书生,是一个身怀绝学之士,遂沉声问道:“朋友……”少年不等剑华道出下文,将头一摇插嘴冷冷地说道:“事实胜于雄辩,阁下所做所为,是真是假,自有公论,用不到多做解释!
  “今天我找阁下,并非想替胡玉倩兴师问罪,而是有一事,想在阁下面前讨教,那就是玉面秀士傅君萍现藏身何处,望阁下坦诚以告,于你我均利,否则!哼……”
  剑华听完少年的一番话,心神为之一震,眉头一皱,正要开口答话。
  蓦见那个少年神色一变,目光如刃盯视着一处,厉声喝道:“什么人?”在少年书生的语声甫落中,即听有人阴恻恻地答道:“天下人行天下路,与阁下何干,未免也太过多事……”
  少年书生闻言,神色微变,双目陡启,两股利如寒刃的目光,循声望去……
  剑华亦不由自主地,循声注视过去。
  只见一个年约六旬左右的老者,满脸阴鸷,嘴噙轻蔑的冷笑,由左侧林中缓步踱出。
  神态之间,倨傲已极,望而令人生厌!
  此人在相距剑华与少年书生一丈左右处,止步不前。
  少年文生见状,以他那种目无余丁的高傲性格,心底深处登时泛起一股无法压抑的傲气,双眉轩动,冷哼一声道:“天下路天下人走,固然不错,但隐隐藏藏地,却有失磊落,在下问上一声,何以算得上多事?还望阁下道个明白!”
  书生高傲过顶,话锋更是咄咄逼人。
  老人马脸一板,嘿嘿一声阴笑,道:“磊落?什么是磊落?你他妈的在老夫面前挂起磊落幌子来了!我非要教训教训你这混账小子!让你尝尝磊落的味道。”
  话声中,欺身猛进,一只黑黝黝大掌径向少年书生面颊上掴去。
  少年文生面现不屑,对老人的疾扑之势,视若无睹,冷哼一声,右臂轻轻向外一拂!
  一股回旋强劲之力,应拂而生,径奔老人飞卷过去!
  老人疾扑的身形,被少年文生一拂之下,硬生生给阻止不进,一顿之后竟又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扑通一声,跌坐尘埃!
  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嗥,踣地不起!
  剑华伫立一旁,见状心神为之一震,暗忖道:“此人年未弱冠,竟有如此深厚功力……”
  朱姑娘愣怔着一对秀目,向前凝视着,对当前的一切浑然不觉,只是紧蹙黛眉,遥视深思。
  老人所发出的一声凄厉哀号,才使她从迷懵中苏醒过来,玉靥顿现惊容,急忙眨目望去。
  目光巡扫全场一遍,当她看到剑华无恙的呆立神情,芳心深处才放下心来,惊容亦瞬即消失净尽!
  这时,四周突传来一阵衣袂飘风的飒飒之声!
  接着,就见十余条黑影,夹着杂乱的怒吼声,齐齐飞落在少年文生与受伤老人身侧!
  黑小子见状,圆睁着一对母狗眼,放低语声对剑华说道:“白小子!来啦!来啦……”
  剑华望了黑小子一眼,苦笑一声,目光仍然向前注视过去!
  朱姑娘朝剑华一瞥之后,即向现身的十余人注视过去。
  只见现身的十余人,老弱兼有,从种种迹象看来,个个均非泛能之辈,不由一皱眉尖,忖道:“这些人若是冲着自己和华弟弟而来的话,事情还真有点扎手!”
  她忖思未已,蓦见一名貌像阴鸷,年若六旬的老人,未语先发出一声刺耳的阴阴冷笑,道:“何人胆敢掌伤本帮堂主?尽速招来,免得老夫多费唇舌……”
  朱姑娘本能地向这名老人仔细打量过去。
  只见在其身侧,立着两个年约三旬左右的壮汉,双目怒睁,满脸杀气,手按刃柄!
  看神情大有一怒出手之势!
  少年书生神情潇洒,未容老人把话说完,即冷笑一声,道:“是在下所为,未悉老前辈有何见教……”
  其声沉宏有力,耳鼓都被震得嗡!嗡!生响,并微感刺痛!所有在场之人,都面现惊容,而现身的十余人,面色微变之后瞬即恢复原状。
  接着相继发出一阵凄惨、阴森、轻蔑、高傲……多少种不同的笑声混合在一起,犹如山崩地裂,鬼哭神号,久久不绝地荡漾在旷野间,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黑小子在这阵恐怖的笑声中,跑到剑华身边,伸手拉着剑华的袖口,缩着脖子,瞪着母狗眼,嘴里不住地喊:“白小子!白小子……”
  剑华向他看了一眼,又把眼光注意到前方,同时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肩膀,意思是叫他不要怕,可是未开口。
  那原先说话的老人,目光向众人一扫,然后轻咳一声。
  与其同来的八九人见状,登时止住笑声。他将目光缓缓从两侧收回来,又看向少年书生,接着冷哼一声,道:“娃娃!念你年幼无知,不为已甚!赶快自残双臂以赎前衍!否则!哼!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其声,说至最后突变得阴森可怖!闻而生寒!
  少年书生轻蔑地冷哼一声,道:“凭你这老狗,也配在少爷面前说这种话!十招之内取你老命!是杀剐存留任尔等自便……”
  老人闻言,脸色一变再变,青筋根根暴露,鬓发竖立,双目圆睁,盯视着少年书生,一字一句的说道:“小狗!你,这,是,找,死……”
  语声中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柄乌黑发光的芭蕉扇,晃身直奔少年书生欺至。
  少年书生仍然大模大样,如无事一样,望着老人说道:“我看该死的是你!而非本少爷……”
  老人气得哇呀一声怪叫,道:“看招!”
  只见他手中芭蕉扇一摇,顿时一股其寒无比的狂飚,夹杂翻江倒海之势向少年书生拍来。
  少年书生一声轻笑,只见白影一晃,人已踪迹不见。
  就在老人哇呀怪叫声中,剑华料定他这一招,一定是歹毒的奇术,所以忙不迭地望着朱姑娘叫了一声:“朱姐姐,快让开!”
  他忘了朱姐姐是乔装打扮的男人,竟毫无遮拦的叫起朱姐姐来,待他自觉,想收已经是收不回去了。
  他这一声姐姐不大要紧,朱淑敏竟成了众目之矢的对象。他怎会想到,一片好心,反给朱姐姐带来更多的麻烦。
  朱姑娘闻声,登时玉面生辉,不胜羞赧,满目怨嗔之情,狠狠地瞅了剑华一眼,娇躯轻晃向后移出一丈有余。
  剑华自悔失言,脸一红紧跟在朱姑娘身侧向后移出,而心里则暗道:“真糟糕……”他不好意思再向朱姑娘望去,目光仍然向场中看来。
  只见少年书生已轻而易举地避过老人凌厉的一式,俏生生地立在老人身后,冷笑道:“老狗!第一招让你!赶快趁着我未还手之前,报上名来,免得做了无名之鬼……”
  老人虽在气怒之下,神智却异常清醒,他对少年书生未存丝毫轻视之意,因其已看出眼前这少年,功力至高。
  故而,他对少年那种极尽刻薄挖苦之语,充耳不闻,听声辨位,一摆手中蕉扇,反臂横扫过去。
  老人的突然之举,实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少年书生对老人这一式好似早就预料到,只见其双肩微动,已轻轻地闪开,不过也够险,老人的蕉扇擦着其胸衣而过!
  黑小子在少年书生惊险的霎那,沉不住气地大叫一声嘿!
  剑华和朱姑娘都不由自主地替少年书生暗道一声“好险!”
  其他数人每个人脸上都罩上一层惊讶的表情。
  少年书生让过这奇险的一招之后,又抓着空隙说道:“老狗,两招了,还不报上名来吗?难道说是真想做无名之鬼呀?”
  少年让过两招,老人心里已经有了点寒意,心说:不能让一个娃娃一味地以轻功取巧,非要哄着他过过真招不行,否则,让他晃过十招,自己这张老脸可就没有地方放了!
  老人心里想着,一腔悲愤竟也渐渐平息,双目狠狠地望着少年书生,道:“小狗!不要竟图一时的口齿之快,更不要一味的闪避,有本事尽管拿出来,老夫蕉扇追魂苗炳生也好瞧瞧你是跟哪个偷鸡摸狗的下三流师父,学来只会躲躲闪闪的功夫?”
  少年书生嘿嘿一声冷笑,道:“老狗,总算你识时务,赶忙地把名字报了出来,要不,下辈子投胎都轮不到你的份,现在好了,投胎也有份了,最后八招,就让你到阎王老爷面前去报到啦!”
  老魔头闻言,肝火顿又大炽,刚要发作,一旁已有人抢在他前面说道:“苗老前辈,杀鸡焉用牛刀,请你老人家暂退一旁休息,眼前这条无知小狗,交给晚辈来打发吧!”
  话声中,一个年约三旬左右的壮汉,已纵身来到场中。他首先向苗炳生毕恭毕敬地深施一礼,然后平身目视老人静候定夺。
  少年书生未容老人思虑,已开口说道:“你这小小的无名鼠辈,既然前来逞能寻死,那么少爷就成全你,你跟老狗一起上吧!”
  苗炳生本来巴不得有个台阶可下,壮汉前来请命,可以说是正中他的下怀,他刚想顺水推舟,不料少年书生又大言不惭地出言挑拨,只激得他七窍生烟,五脏欲裂,大吼一声:“小狗!找死!”吼声中已再度欺身扑进。
  这时,那名壮汉也抡剑一势“八方风雨”,向少年书生砍来,登时三个人打在一起了。
  只见三条人影乍分倏合,瞬息之间,彼此过了几个照面。
  黑小子见他们三人打得极其激烈,不由咧着一张大嘴,嘿嘿傻笑。
  站在场旁的其他各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场中情况,只有剑华和朱姑娘,相互顾盼了一眼。
  这一盼间,两个人竟彼此交换了一个共同意见,另外的人谁也不会知道,只有他们两人懂得彼此交换的意见是什么。
  只见剑华猛然转身,伸手扯着黑小子一只手臂,刚欲起走,陡听一声暴喝,道:“呔!站住!想溜?!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话声中,只见灰影一掠,那个身着灰布长衫,面黄如纸,瘦赛皮猴,手执旱烟杆的老者,哂着一张嘴,拦在三人面前。
  剑华与朱姑娘见势,知道刚才两人都估计错了,原来来人并不是完全为了那少年书生,而对自己另有蹊跷,遂不约而同地又默默地相互望了一眼。
  尤其朱姑娘,聪明剔透,所以智禅子才打发她同剑华一路保送这趟奇特的镖,原因就是因为她机智多谋,善于应变,否则,老侠怎能放心让爱徒铤而走险?
  此时,朱姑娘心里已暗下决定,道:“不知老前辈拦住去路,有何赐教?敢请明告吗?”她这是明知故问。
  这时,剑华、朱姑娘和黑小子三人身旁,又相继围拢来五六个人。
  瘦黄老人呵呵一笑,道:“听说你们身上带着给当今皇上进贡的翠玉西瓜一个,没有别的,就是想请三位把翠玉西瓜拿出来,让老夫开开眼界。”
  朱姑娘闻言微微一笑,道:“原来老前辈为了这个,这有何难。”稍一沉吟,转脸冲着剑华,道:“华弟弟,请把翠玉西瓜拿出来,给这位老前辈看看吧!”
  剑华闻言,心里一愕,心说:“朱姐姐今天怎么一反常态,处事竟是如此的不知轻重?假若翠玉西瓜背在身上,谅不致被人抢走,可是要是亮出来,那就没有这么保险了。”
  他心里虽是这样暗自忖度,但却不便执拗己见,而辩驳朱姐姐,因为她已经说出来了。
  他反手往背上一摸,登时耳鸣心跳,冷汗浃腮,脸色亦为之瞬变!
  原来他摸了半晌,背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翠玉西瓜!
  剑华心里这一急,瞬即额头见汗,簌簌下淌。
  朱姑娘见剑华神色突变,知道大事不好,忙瞬目向剑华背上望去,只见他背上的包袱仍在,但已经是塌塌瘪瘪的了!
  她见状顿时花容失色,心说:“两个人保着这么一个包袱,竟然让人把里面的西瓜偷去,亦然不觉,两个人是怎么活的呢?今后何颜见人,更妄想报那杀父母的深仇大恨了……”
  朱姑娘心里这一阵子自赧,真恨不得有个地缝让她钻进去,可是天下事哪能尽如人愿,硬梆梆的地皮会裂个缝吗?
  所以,急愧得她花容失色,泪如雨下。
  这突如其来之变,令这两个大孩子登时来手无策,呆如木鸡。
  因为他们俩人深深知道,这趟镖保得实在关系重大,万万遗失不得,否则!后果如何,他俩已不敢再想下去。
  两人自赧自愧地不住追忆那翠玉西瓜可能是在什么地方丢的呢?何时丢的呢……
  拦住剑华和朱姑娘去路的那个老人见状,也不由暗自一愣,心想:“视其两人的焦急神态,一点也不像做作,莫非那宝瓜真的丢了不成?”他心里如此想着,但却不愿这是事实,因为宝瓜一丢,就不容易找回来,找不回来宝瓜,又怎能按时送进皇宫?这一连串问题,在老者脑中风车般一转,心里不由暗自焦急万分,急忙追问道:“怎么?丢啦?”
  话声刚落,远处传来一声苍老的狂笑……苍老的笑声甫毕,即道:“天地间至宝,有德者据之。尔等何能何德……”
  声音越来越小,以剑华推断,发语人已远去里外不止。
  而那听来近在一旁的轻笑,道:“没丢,在这儿!你接着。”
  话声中,风声飒然,像是暗器疾进带起的劲风之声,直向这方飘来。
  剑华和朱姑娘在老者追问之际,神智已经清醒,闻声心里一喜。
  只见二人倏地把目光向飞来的东西望去,果见一个碧绿绿的圆东西,挟着劲风,疾射而来。
  围站在剑华朱姑娘身旁的六七个人,连老者也在其内,亦同时发现了飞来之物,均以为是真的翠玉西瓜,竟不约而同的一一身形暴起,向那飞来之物迎去。
  刹那间,八九条身形齐齐凌空而起。
  然而一个个又都大失所望地落回地面,其中只有剑华和朱姑娘面现笑容,俏生生的落回地面。
  可是这时先掠回地面的六七个人,一个个均亮出了奇形怪状的长短兵刃,趁着剑华抱着西瓜刚刚落地的刹那间。已不约而同地冲着剑华围扑过去。
  剑华脚踏实地,见状,遂力贯劲道,正待晃身后退之际。
  只听一人大声疾喝:“哎呀!住手。”
  这简短的四个字虽然是由一个人口中发出,但却有两种不同的情感,前面哎呀两个字既轻且短,显然充满了惊讶与怜惜之情。
  而后面两个字其音高而大,显然是由怒与惶恐中发出。
  所以,骤间之下听起来,极其扣人心弦。
  奔剑华疾扑而出的几人,闻声一愕,便继又把手中兵刃向剑华疾袭过去。
  虽然只是这一愕的刹那,说起来是那么极短暂而又短暂,但情形却大大地不同了,一则,几人的劲力都在这一顿间打了折扣,再则,招式也无形中缓慢许多。
  因此,无形中给剑华造成一个闪避的良机。
  只见他轻晃身形,向后滑出数步有余。
  而就在这个时候!右侧林中,突然又传来一声沉喝,道:“幽谷乔迁,以避其锋……”
  这八个字,只有剑华知道是什么意思,他闻声微愣,脸上顿时展露出惊喜之容。
  接着,双手原式不动托着那枚翠玉西瓜,单足拄地,身形向左疾旋过去,而左腿就在这疾旋之际,向围扑而至的群贼横扫过去!
  剑华这一式“幽谷乔迁”,以退为进,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甚而,连朱姑娘亦未料想到。
  本来“幽谷迁乔”是优昙连锁八式中的一剑式,而现在剑华临危应变,以腿代剑,横扫群贼。
  再者,他求功心切,右腿已贯足了真力。
  只听哎呀!扑通!一声,群贼已半数以上,应声踣跌在地,骨折筋断,呻吟不绝!
  幸免于难的几个贼徒,一个个均瞪起惊怒交加的目光,向剑华盯视过去,一时之间,被其威势所慑愣立不动!
  而剑华对这些好似无睹,屹立场中,呆立沉思,而脸上的神情,忽喜忽忧,瞬息数变……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除了他和萍姑娘之外,可以说再没有知道“幽谷乔迁”是什么意思,而暗中提醒他的人,对优连锁八式,好似异常熟悉,否则,不会一言而中,使他转危为安!
  此人是谁?他一时之间,无法肯定说出。
  至此,又使他联想到,失踪已达数月之久的萍妹妹,他想起萍妹妹,立时全身血腋澎湃。不由自主地脑海中现出那个,在林中现身的蒙面怪人,心说:“难道他真是萍妹妹吗?”
  他只得这样猜度,也只能这样希望着,因为事实告诉他,那人虽然用奇异的眼光看过他,但却没有认他呀!
  他想,萍妹妹是绝不会当面不认自己的……
  在剑华转危为安之时,朱姑娘轻轻舒了一口气,竟喜极而泣。
  她这份惊喜,是笔墨无法形容其万一的。
  黑小子虽然是个浑人,也知道利害好歹,当剑华被群贼包围,岌岌可危的刹那,他也惊吓得目瞪口呆,一旦见包围过去的人,乍然向后分开,同时还有数人扑地不起的瞬间,他竟狂喜得不可自抑,大叫:“白小子,好!白小子,好……”
  同时连蹦带跳地蹿到剑华身边。
  剑华被黑小子的吼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瞠目四顾,希冀着暗中隐身之人能够现身。
  然而,他失望了。
  倏地一声令人闻之悚然的惨号,划空传来,剑华不由循声望去!
  只见一玄服壮汉,如断线风筝般凌空飞起!
  而那个少年书生,却处在六七个身影包围之中,足见他们的厮杀仍在极酣之中。
  剑华和朱姑娘只向那方看了一眼,马上把目光收回来,注意身前五名对头。
  站在剑华身外丈余远的五名铁掌帮中成名人物,也在方才那声惨号声中,向那方面凝视一眼,登时全都面现惊容,因为他们看见自己这方面六七个人,一时竟无法将那少年了断,而自己这方面,前后两下,已伤亡了六七人之多,心里既急且惊。
  但他们只有干着急,不敢上前助阵,因为他们此来的真正目的是追踪剑华,所以一个个侧目顾视之后,又不约而同地向剑华与朱姑娘望来。
  他们往剑华和朱姑娘身上一望,登时脸色立变,变得既惊讶又狐疑,同时,异口同声地自语道:“西瓜!”
  剑华先不知几个人为什么脸色突然有这种转变,待听到西瓜两个字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刚才抢夺到手的那个飞来之物,便低头往手中看去。
  朱姑娘闻声,往剑华手中一看,把刚才敛去的忧急之容,瞬即又袭上娇靥。
  剑华看完手中的东西之后,直气得两手发抖。原来他手里托着的,不是西瓜是什么呢?顿时,把手一抡,那翠绿圆球,摔在地上,只听嘭的一声响,红、绿、黑一齐相迸乱飞。
  奇变突发,令人啼笑皆非。
  围伺在侧的铁掌帮帮徒,个个心神不安之状,登时溢于神色之间。因为他们十余人,一路不分昼夜追踪剑华、黑小子和朱姑娘,其目的是毁掉三人之后,夺回这翠玉西瓜,想不到事到临头,竟落得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让他们怎么回去交差?另外还有,就是那盗窃之人是哪一个呢?
  翠玉西瓜一丢,他们既交不了差,更见不得人,一旦传扬出去,还有甚么脸面,立足江湖。
  此时所以每一个人均把满腔愤懑,统统迁怒到剑华头上。
  这次铁掌帮为了势在必得,竟倾全力以赴,分批采取行动,此地现身的十数人是专为跟踪剑华、朱姑娘和黑小子而来的,而另一拨实力更大,人数更多,目标是成都双龙镖局,他们准备来个双方牵制,让他们彼此无法呼应,而杀他个寸丁不留,算盘虽好,但哪能尽如人意?
  只见瘦老者眉头深皱,嘴角一翘,发出一声阴恻恻的冷笑。
  朱姑娘自剑华把西瓜扔在地上那时起,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恨、怒、悲、疚……几种不同的情绪,默默地在心中起伏。她想:“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与其让他们缠着,白白浪费时间,不如速作了绝,或许还有找回翠玉西瓜的希望……”
  就在朱姑娘心念转动间,而剑华亦正是心情焦灼,进退难决的时候。
  倏忽,一股劲风,直奔剑华袭来。
  剑华本能地探手一捞,一片树叶,沉猛入手。他瞬目向树叶上一看,只见小小的一片树叶间,竟有以指甲刻成的“速入死谷寻宝”六字。
  剑华微微一愕,心说:“这又是何人?”此时,朱姑娘已下定决心,决定与剑华先脱众围,而后再议寻宝之法,遂向剑华说道:“华弟弟,我们走!”
  走字甫落,一条俏生生的身形,已凌空而起。
  剑华看完树叶上的六个字,心意正同朱姑娘不谋而合。
  所以,当朱姑娘走字刚出,他已牵着黑小子一只手,正待展开“缩地换形”身法……
  铁掌帮众人一见三人要溜,一声呼啸,意欲拦截。
  忽地,一股狂飚,夹着数点寒芒,冲着铁掌帮众人袭击而至。
  众人突遭袭击,不由一愕,再一细看袭来之物,更是胆颤心寒,心说:“来人竟已练到摘叶飞花可以伤人的地步,功力之高,足使自己望其项背所莫及……”
  铁掌帮众人在惊愕间,剑华已手牵黑小子紧蹑朱姑娘,扬长而去。
  铁掌帮众人意欲再追时,业已失去三人的踪迹。
  在这种情形之下,铁掌帮众人,只有恨得牙根痒痒,跌足谩骂那在树上暗地突袭之人的份儿。
  但声迹寂寂,哪还有人再理他们。
  少年书生见状,冷哼一声,扬长径去。
  朱姑娘、剑华和黑小子三人穿过古老阴森的茂密丛林,约数盏热茶之后,已相继登上一座巍峨的山峰。
  山风习习,摇撼得枝叶哗哗作响。

  第三十八章:三十年前的旧事
  朱姑娘伫立在一棵搂余粗的古树旁,向剑华瞥了一眼。
  她这一瞥,内中像有数种情绪,是怨?是恨?是怜?是爱?
  总之她是别番滋味在心头!
  少女心,海底针。谁能估得透她的心事呢?
  剑华自认识她以来,她总是爱多恨少,何曾有过今日这种冷漠的态度,和无法揣摩的目光?
  所以当他的目光刚刚和她的眼光互相一接触,他便很快地将目光撤回来,同时,内心中竟会不期而然地产生一种不安的感觉。
  他本想把暗中有人指点迷津之事道出,共商对策,现在目睹朱姑娘这种冷漠、愁苦的神情,竟呐呐无语。
  不由低头默想,他越想越乱,越想越烦,终于他捺耐不住这种不可思议的苦闷,脱口叫了声朱姐姐!
  他想把心中的这份忧虑和感想,道给朱姐姐听一听,然后彼此研究一个对策,寻觅死谷,追回失宝,所以当他把朱姐姐叫出口,目光也向朱姑娘伫身处望去。
  朱姑娘此时,面背着他而立,对他的呼叫毫无反应。
  剑华见朱姐姐对他不理不睬,内心里更加牵动了一层不安与烦躁。他忙向前跨了一大步,又叫了一声朱姐姐!
  朱姑娘还是讷然木立,对他不理不睬。
  剑华这回可就感到奇怪了,他想:“朱姐姐生我的气了吗?”他心里纳闷,竟不期然地瞬目向前瞟去。
  他这一瞟,不由得被远远的那方石碑所吸引。
  原来那方足有丈高的石碑上,显露着两个一尺方圆的大字,那两个字大概因为时日太久,经风蚀雨淋日晒,已经斑蚀得字迹不太清楚,但要是仔细辨认,仍可识得出那两个字写的是死谷。而在石牌的左侧,尚有四个拳头大小的字:“擅入者死!”
  剑华这一发现,如同酷旱逢雨,因为他正在发愁找不到死谷其地,想不到就在眼前,所以心里为之大喜!
  剑华望着那块石牌,喜容满面,不禁又脱口叫道:“朱姐姐……”
  蓦地,一声洪亮的啁啾,起自半天空,给这寂寞阴沉的峰巅,平添无限的萧瑟凄凉。
  剑华纵然对这啁啾非常熟稔,但却从来未曾听到过这般凄凉哀感的声调,心头不由抹上一层迷惑的阴影。
  他本能的把头抬起来,果不然,他的墨儿正在他头上的半天空,振翼盘旋,并不时发出一声凄惋的哀鸣。
  剑华无法揣测此时它的心意,为何会这样哀伤和不安?
  他焦躁地的唤道:“墨儿……”
  墨儿闻唤低鸣一声!敛翼下扑。
  石牌疾飞一匝后,又吭鸣一声,振翼向西北方疾飞过去。
  墨儿这种举动,不是无因而发。
  但人禽之间,语言不通,剑华一时之间,也猜不透墨儿的用意何在?
  朱姑娘机智过人,她与墨儿相处为时虽短,业已看出墨儿的真正用意,微思之下,暗自一惊道:“此地绝非善地,否则!墨儿不会如此哀鸣示警!莫非我和华弟弟,已深临极险之境吗?”
  她在思忖中,目光向眼前那座云雾弥漫,曲折蜿蜒的山谷望去,当目光再度扫及刻在那方石牌的死谷二字时,脑际突然涌出一种极不祥的意念!
  同时心灵深处,亦泛起阵阵寒意,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不由黛眉深蹙,侧目向剑华瞟视过去。
  剑华此时亦正为着墨儿异于常情的举动在沉思!
  朱淑敏见状,遂轻咳一声,道:“华弟弟!据我看来,墨儿的哀鸣,分明是示警,此非善地,应尽速向西北方退去!不然,将会招致极险!”
  剑华待朱淑敏把话说完,微思之下,遂将那张树叶递交朱淑敏,道:“朱姐姐,这张树叶是我临离开密林时所接!我苦思良久,亦猜不出此人是友,是敌?
  “同时,也摸不透此人的用意何在,朱姐姐你……”
  朱淑敏在剑华简叙声中,已将树叶上的字迹看了个一清二楚,当下心里一动,暗道:“我与他恩义已断,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原来她对剑华已产生出极大的误会!认为剑华对其根本无情,否则林中辣手红线现身,逼其自戕时,何以剑华竟束手不管?
  既然剑华能对此事无动于衷,也不由令她一直梗塞于胸,并暗萌去念,从此永不再见剑华!
  所以,当她看完树叶上的示警之语后,遂暗中决定让剑华随着墨儿向西北方退,而她自己则要独闯死谷。
  至于危险与否,她已无暇计较这些!
  她心意已决,遂轻举螓首,向剑华望来,剑华正笑容满面地向她望过来,四目相接,她芳心深处,陡感一阵剧痛,如被刃戮,想到此别将成永诀……一想到昔日的种种,不由心鼻交酸,热泪盈眶。
  她不愿意剑华看到他这种凄伤的神情,遂又赶忙将螓首低垂下来。
  生离死别,本就是人生最最凄伤的事情,有哪一个人,愿意由于自己一手造成这种不幸呢?
  所以,朱姑娘虽有此动机,但终为往昔的恩情,把她心中这种意念慢慢驱除。
  朱姑娘纵有超人的机智秉赋,却并非圣贤,要想一下子把七情六欲摆脱,实在不容易。
  时下,她终为情之一字所牵,想起过去,不由心里一酸,眼圈突红,所幸含在眼中的泪珠儿尚未滚出来。尤其想起智禅子老人家对自己此行的重托,更是不敢稍有退意。心想:“纵然华弟弟辜负了自己,我也要委屈求全,陪他达成此行任务,以求有始有终,完成作人的道理……”
  她已暗中决定,心念就在这刹那间,又来个大转变。
  只见她粉面顿罩刚毅之色,双目更是神光焕然。
  她重又在剑华身上打量一眼。
  这一眼似有意要看穿剑华的心迹,既凌利又刻薄,只看得剑华站立一旁,心神发怵,心中默默地想:“朱姐姐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朱姑娘轻叹一声,道:“富贵在天,生死由命,人生多折磨,眼前祸福未卜,暂且走着瞧吧!”
  话完,首先启步,越过石牌,直向死谷走进!
  剑华对朱姐姐心中的感怀,是绝对的不知不觉,他见朱姐姐起步,亦手牵黑小子,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剑华、朱姑娘和黑小子三人历尽奇险,行入山谷。
  黑小子舒了一口气,然后嘿嘿一声傻笑,道:“白小子,到了吧?”
  剑华深知黑小子是个有话说不通的人,也就懒得与他多费唇舌,只是向他摇了摇头,表示回答。
  黑小子立刻哭丧了脸,道:“白小子,我肚子饿啦!”
  剑华抬起头来看看天上的太阳,已近正午,该是打尖的时候了,尤其折腾了大半天,腹内亦有些饿意,但今早临动身前,却未准备干粮携带在身上,此时腹内闹了饥荒,在这荒无人迹的地方,倒让他也是无法可想。
  他无可奈何地望了朱姑娘一眼,道:“朱姐姐,时已正午,你也有些饿了吧?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陷身在这荒山深谷中,恐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东西吃,我想,你们两个暂时在此休息一下,让我去打个野食来让我们充饥如何?”
  朱姑娘向四下里打量一眼,微摇螓首,道:“前后两侧尽是峭壁悬崖,左右两旁又是怪石嶙峋,荒芜杂莠,你到哪儿去找野食吃?我看,我们还是暂时忍耐一下,走到前面去再说,也许在路上能遇上个把飞禽小兽,这样,我们既可赶路,也可大家一起注意野食,不是比我们在此等你一个人去找野食好的多吗?”
  剑华觉得朱姐姐讲得有理,且面面顾到,遂望着黑小子道:“黑小子,刚才朱姐姐讲得很对,只要你此时稍微忍耐一下,我们一起向前面找一找看,只要碰到一只野兽,不管是飞鸟也好,兔鹿也好,只要让我们碰上,就不会让它跑掉,我们捉到了野食,肚子不就解决了吗?黑小子,忍耐一下,走吧!”
  黑小子听到剑华和朱姑娘言词一致,都是主张边走边找吃食,尽管他饿得发慌,老大不高兴,但也无法执拗,于是,翻起母狗眼,向剑华和朱姑娘瞪了一眼,道:“倒霉,倒霉……”
  他说完两声倒霉之后,嘴里仍不住地嘀咕,但说些什么,别人可就听不清了。
  三人向前走了足有顿饭工夫,路上所见,除了怪石之外,就是不时发现一两具枯骨,每具枯骨左近,均有兵刃一类的东西弃于一旁。
  剑华望着前面的一堆白骨道:“朱姐姐,山谷太也过于奇怪,你看!我们所经之地,枯骨无数,何以竟有如此多的人,在此山上或谷中丧生?这是何道理?”
  朱姑娘面色一沉,道:“方才在山上你不是明明见到那块石碑了吗?”告,以增见闻?”
  朱姑娘道:“我跟你一样,也是不能尽详,但我在很早却曾听人说过,江湖上传言有这么一个死谷,但死谷在什么地方却罕有人知晓,不知现在我们所身临其境的死谷,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死谷?假若是的话,我们今日就是凶多吉少了!”
  剑华闻言,不由一愣,道:“朱姐姐,你既然知道,何不早说……”
  朱姑娘莞尔一笑,道:“早说也不能阻拦我们不入死谷呀,除非我们不想找回我们失去的翠玉西瓜!”
  剑华闻言更是一愕,道:“朱姐姐,那我们……”
  朱姑娘见剑华心神有些不安,她反而笑逐颜开,像是早已成竹在胸,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生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但总免不了一死,若死得其所,却也快慰平生!”
  朱姑娘真是感慨万千,竟一口气说出这么一大套似禅理非禅理的言词。究竟她说这话的动机何在,剑华是讳莫如深。
  剑华愣愣地望着朱姑娘,道:“朱姐姐,据你所知,传说中的死谷,厉害到何种程度?以致令你如此气馁?”
  朱姑娘淡淡一笑,道:“我实非气馁,而是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想起我这一生,坎坷多舛,不由偶有所感。”
  朱姑娘话说此地,已是泪盈眉睫。
  剑华料不到朱姐姐一向刚愎自恃,何以一时竟如此懦弱?不由豪气顿生,道:“朱姐姐,休要难过,只要我谷剑华有一口气在,今后绝不让姐姐再受一丝委屈,纵若是死,我谷剑华也要死在姐姐前面……”
  剑华生性淳厚,不善言词,他虽然没有摸清朱姑娘的心意,但这几句话,也是够打动人心的,所以,他的话尚未说完,朱姑娘已是如沐春风,面现桃红,道:“傻弟弟,不要再说了,只要你有这番心迹,我朱淑敏死也瞑目了……”
  女人的心细如发,容不得一点逆己之事。
  朱姑娘虽是性情中人,但也不能例外。
  她曾为剑华未在她师父面前表明态度,痛不欲生。此时被剑华两句直性话一说,芳心顿感滋润,因此,竟激动得落下两颗热泪。
  剑华仍一本正经地说道:“姐姐,我说的是真的。”
  朱姑娘苦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不用再说了,以后日子长着呐!”
  剑华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谷剑华对姐姐好不好,日子久了,姐姐自会知道。”
  朱姑娘道:“是啊,那就无须再挂在嘴上了,现在我们还是寻找吃食,探寻死谷吧!”
  剑华点点头,三人又继续往前走。
  走不多远,前面现出一片房舍,三人一见,不由喜形于色。尤其是黑小子,更是喜极若狂,蹦蹦跳跳地,边跑边喊道:“白小子,有东西吃了!白小子……”径向房屋扑去。
  朱姑娘突见房舍,先是一喜,但瞬即竟将脸上的喜色敛净,望着黑小子奔去的背影,叫道:“黑小子,回来!黑小子,回来!”
  黑小子是个浑人,但也最听话。此时,他虽跑出去三数丈远,听到朱姑娘的呼唤,就马上停步不再前进。
  朱姑娘见黑小子止步不前,对剑华道:“华弟弟,前面所现房舍,想系那死谷魔头蟠居之所,你我都应慎重,见机而为,万万大意不得。”
  剑华点点头,道:“朱姐姐,这死谷主人究系何人?”
  朱姑娘道:“江湖中只传云死谷这一名称,但却无人知晓其所在此,因此,也就更无人得知其内情,依我们一路所见推测,这谷中主人,定是一万恶不赦的魔头,要不,谷中岂能有如此之多的骷髅?足见他已伤人无数!”
  剑华虎目含威,道:“朱姐姐,不管他是个怎样的厉害家伙,为寻回我们沦于他手的翠玉西瓜,也要会一会他!”
  朱姑娘淡然一笑,未置一词。
  剑华神色倏地一变,道:“朱姐姐,你听……”
  朱姑娘凝神静听,果然听到一阵阵不断的丝丝吹竹之声。
  黑小子远在丈前,一声惊呼:“哎呀!白小子!”呼声中反身奔了回来。
  黑小子跑到剑华和朱姑娘身前,一张黑脸膛黑中透紫,同时一双母狗眼瞪得足有铜铃那么大。
  剑华未及细看,黑小子竟一个踉跄,踣地不起。
  就在黑小子踉跄仆地之际,一只足有斗大的毒蝎,背生两条红翅,张牙舞爪地向黑小子踝部扑来。
  剑华朱姑娘一见,就知这是一种举世罕见、剧毒无比的红翅飞蝎若被其噬中,难有生理。
  所以,二人一见,顿时大惊失色,遂忙不迭地向堪堪就要噬食黑小子的红翅飞蝎猛力推出一掌。
  二人全力施为,威力之强,自不可睨视。
  顿见一股狂飚,卷起凶悍无比的毒蝎,斜刺里飞出丈远,吧哒一声,摔落尘埃。
  那红翅飞蝎虽然系山中顽物,凶悍无朋,但挨这一下重的,虽侥幸不死,也是伤得不轻。
  剑华、朱姑娘一掌将飞蝎袭开,未去理他生死,即蹲下身形,向暗地不起的黑小子看去。
  此时,黑小子已晕迷不省人事,浑身呈乌紫色。
  剑华、朱姑娘均知黑小子身中剧毒,不由忧形于色。
  朱姑娘神色焦躁地道:“华弟弟,黑小子身中剧毒,生命垂危,你看,这怎么办?”语声嘶哑!目蕴泪光,焦急之情尽溢言表。
  剑华虽精擅岐黄之术,但在这种情形下,却也束手无策,因为一时之间,无法找到所需的药物。沉吟有顷,道:“朱姐姐,此时唯一办法,只有施展先天真气去替他隔体逼毒,除此而外,别无他法,请姐姐一旁代劳护法,容我为他隔体逼毒。”
  剑华说完,即盘膝坐于黑小子身旁,两掌贴在黑小子的天灵盖上,足有盏茶工夫,黑小子猛古丁地一声暴啸,然后霍地由地上一跃而起,咧着一张大嘴,道:“白小子,我浑身好热!热得我心里好像有蚂蚁直爬。”
  黑小子真是既浑且愣,他在剑华为他导气逼毒殆尽之后,神智清明,直觉一股热流,在周身如蛆行蚁走般地难耐,竟不顾一切的蹿身跃起。但他不知剑华正在极易走火入魔之紧要关头。
  朱姑娘在剑华为黑小子输气逼毒之际,一直注意四外动静,生怕惊动了他,而铸成走火入魔,恨海难填的大错。孰料,外界未受到丝毫惊扰,反而,竟遭愣头愣脑的黑小子一顿惊吓。
  朱姑娘闻到动静,瞬目看来之际,已嫌太晚,因为黑小子在这瞬间已像条猛虎般地一跃而起。
  朱姑娘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顿时花容惨变,暗泛灰白。心情之急惶,一看即知。
  黑小子话完,见剑华阖目盘膝,坐在地上,对他不理不睬。他再瞬目看看朱姑娘,只见朱姑娘僵立一旁,双目蓄泪地望着剑华发愣,对他却若无其睹。
  黑小子不懂这是怎么回事,母狗眼翻了半晌,望着朱姑娘道:“小妞!白小子干什么?”
  朱姑娘望着剑华,木讷当地,思潮起伏。虽然听到黑小子向她问话,但无心答他。
  她只想:剑华就此走火入魔,怎么办呢?
  黑小子见无人理他,也就自顾自地弯腰去抓他踝部的痒处,不再去理会剑华和朱姑娘。
  剑华默运先天真力,导气给黑小子逼毒,行功正在紧要关头,想不到黑小子不声不响地霍然跃开,以致真力一直外泄,一时难以收手,几遭真力殆尽,导致走火入魔之厄。所幸,剑华素知黑小子愣头愣脑的个性,在行功时已加防范,但仍无法避免此殃。
  所以,当黑小子跃开之后,他又费了足有盏茶工夫,才使真力渐渐恢复。
  剑华暗道一声“好险!”然后深舒一口气,这才站起身形,向朱姑娘和黑小子看了一眼。
  朱姑娘在六神无主中,见剑华安然地站起来,心头一块大石,才算落地。
  朱姑娘望着剑华无限关心地问道:“没有怎么吧?”
  剑华会心的一笑,将头一摇道:“没有什么!”他嘴里说没有什么,而心里则暗叫一声:“好险呀!”
  朱姑娘道:“没有什么就好,刚才我真怕你受了惊吓会走火入魔呢!”
  剑华道:“确实也是真险。”
  朱姑娘白了黑小子一眼,似埋怨地轻骂一声:“傻瓜!”然后又向剑华道:“怎么我们已进魔窟这大半天,竟不见里面有所举措?莫非这魔窟此时无人?我们赶快进去看看吧!”
  剑华望了朱姑娘一眼,心里也同样泛着狐疑,道:“是啊!难道真的无人不成?我们进去看看。”
  二人说完,向黑小子看了一眼。
  黑小子经红翅飞蝎咬伤,所中剧毒由伤口被剑华先天罡气逼出后伤口就发着奇痒,所以令他无法忍受,便不住抓挠,直抓得皮开肉绽,仍不能止痒,此时,他正龇牙咧嘴抓挠得兴发,也不管手上弄得满是乌血和鲜血,仍是不住的抓挠。
  朱姑娘见他那种憨态好笑,禁不住嘻嘻地笑出声来。
  剑华看得不忍,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黑小子,不要再抓了!因为你这毒伤,是越抓越痒,还是忍耐一时,慢慢地自然就会好了。”
  黑小子直起腰来,望着剑华翻了翻母狗眼,咧嘴一阵苦笑,连连点头,道:“白小子,我这里边会不会是生蛆了呢,要不,怎么钻着往里痒?白小子,你得给我想办法!”
  剑华望着黑小子,真是啼笑皆非。
  他微皱眉头,不知该向眼前这个浑人怎么解释才好。
  朱姑娘却在一旁开口,道:“黑小子,你别再傻了,这是什么时候?会刚刚抓破,里面就生蛆?哪怕是五伏六月,也没有这么快就生蛆的吧?你别再犯疑啦,忍耐一会儿,待会儿就好的,现在咱们到那边屋里去看看,你肚子不也早就饿了吗?咱们到那边屋里,就有东西吃了,你去不去?”
  黑小子一听有东西吃,就把什么都忘了,嘿嘿一阵傻笑,道:“我去!我去!”
  朱姑娘道:“走!我们一起走!”
  三人鱼贯向房舍之处行去。
  黑小子却不敢再冒失地走在前面,一直拉着剑华,随在朱姑娘身后六七步远向前行来。
  腐尸枯骨,自入谷以来,已是司空见惯。纵然此时仍不时的有枯骨残骸落入眼帘,三人却再也不去看它,只是一心一意地向着眼前建筑物,欲进内去探个究竟。
  数十丈的距离,还不是瞬息即至。
  三人尚未走进院落大门,突然一条灰影,夹着一股腥膻无比的狂飚,迎面袭来。
  黑小子是受惊之鸟,首先发出一声哎呀怪叫,随即向后蹿出丈远。
  朱姑娘首当其冲,但她却早有准备,所以当这灰影刚一露面之际,她已看清来者是什么东西,所以,未等来物近身,她已身形微挫,挥掌迎着来势拍出一掌。同时叫了一声:“巨蟒!”
  掌势如山,径向袭来巨蟒压下。只听砰然一声巨响,巨蟒身形暴起丈余高,伸起两颗葫芦大的椭圆巨头,红信吞吐,丝丝之声不绝于耳,同时腥膻之味更是扑鼻,令人闻之作呕。
  剑华在朱姑娘出掌迎敌之际,也已看清蹿袭而至的是一双头巨蟒,其体粗有数寸,生有斑鳞,长约数丈。
  双头巨蟒一击受挫,凶性更炽,双头在半空中一阵摇晃,即向朱姑娘欺身扑来。
  就在它欺身下扑之际,一团团白雾,竟在它红信吞吐之间喷了出来。腥膻之气,数丈可闻。
  朱姑娘见巨蟒口中喷出白雾,知是蟒中毒涎,着身立腐。她哪敢怠慢,忙将身形一晃,宛如行云流水一般,斜刺里飘出一丈多远。
  就在朱姑娘飘身而起,蟒头欲倾袭而未到之际,剑华怀揣着的小金蝮,已由剑华怀中探出头来,同时发出一声“吱!吱!”嘶叫。
  朱姑娘飘身丈外,见巨蟒昂头欲袭不下,心里不由透着奇怪。
  她向剑华身上一看,这才恍然而悟,原来小金蝮与巨蟒已敌锋相对,蓄势以待。
  巨蟒与小金蝮相比,相悬不下千百倍。但说也奇怪,那比小金蝮大于千百倍的双头巨蟒,竟是战战兢兢,朱晴暴瞪,望着小金蝮,全力戒备,不敢稍懈。
  小金蝮虽然凌威慑敌,但像是也有忌惮,不敢贸然而进,却不断地发着吱吱的嘶鸣。
  两下相持足有盏茶时光,双头巨蟒身形已渐渐后挪,却是凶焰未减,朱眼暴射,红信伸缩不已。
  浑人性直,乃天经地义之理,黑小子可以说是个浑中义浑的人,性子当然更憨更直。他为了要充饥,竟想不顾双头巨蟒的厉害,越剑华往里闯,以期填饱饥饿的肚肠。所以当他心念一动,身子也就跟着行动。人由剑华身旁,擦肩而过,直向里闯。
  朱姑娘见黑小子愣头愣脑地越剑华径往里闯,清叱一声:“黑小子!停身!”
  剑华突闻朱姑娘一声厉喝,才由朦朦然中惊醒。
  此时的他正聚精会神,探听那由房内所传出的时继时断的喘息之声。因为那喘息之声,极小极小,同时又是时续时断,极难分辨,是由什么东西口内发出来的声音。他为分辨那声息,以致忽略了黑小子,所幸朱姑娘叱喝得快,及小金蝮的及时抢攻,黑小子才算免遭蟒吻之殃。
  剑华由朦然中惊醒,即见小金蝮身如脱弦之箭,嗖的一声,疾向黑小子扑来的双头巨蟒蹿去。
  双头巨蟒虽然看来其笨无比,但此时却灵异异常。只见它双头在晃缩间,已躲过小金蝮的突袭,同时翻颈向小金蝮噬去。
  小金蝮身轻体灵,一袭未着,即又躲过巨蟒噬啄之势,矫躯疾旋,猛向双头巨蟒盘去。
  双头巨蟒闪身不及,猛喷一团白雾,疾若银河倒泻般向小金喷去。
  小金蝮深知双头巨蟒所喷出来的毒雾厉害,疾将矫躯一拧,躲过其锋,然后待巨蟒换气之际,矫躯一弓,疾如星飞弹射般向双头巨蟒七寸处蹿去。
  双头巨蟒抖身晃头欲避其锋,小金蝮已瞄准双头巨蟒七寸之处,欺身疾啄,恰好啄个正着。
  双头巨蟒七寸受制,顿时兽性大发,怒焰高涨。
  只见它把长硕的身躯一曲,紧接着一阵痉挛,然后抖尾疾扫,同时右边那只头,张口疾厉地喷出一团毒雾,向小金蝮连扫带喷过去。
  小金蝮何等灵异,当它啄住双头巨蟒的七寸处,未待巨蟒有所举措,矫躯一抖,已如钢箍铁锁般将双头巨蟒缠住。
  小金蝮缠住双头巨蟒的硕大身躯,既越缠越紧,越缠越深,同时利齿扯碎巨蟒七寸,顿时血流如注,洒了一片。
  双头巨蟒顿时真力尽散,身躯一阵战颤,即僵卧地面,再也不动。
  小金蝮待双头巨蟒气断魂亡之后,这才松口散身,向剑华游去。
  剑华、朱姑娘和黑小子三人,见小金蝮已将巨蟒除掉,同时小金蝮不但安然无恙,且依然行动矫捷如昔,不由喜形于色。
  剑华过去将小金蝮重又揣入怀中,即同朱姑娘和黑小子向房内行去。
  三人进门一看,只见木榻上端坐着一个白发银髯,面如黄纸,阖目盘膝,暗自调息的老人。
  老人静坐榻上,已是心无旁骛,所以三人的来去,老人根本不理不睬。
  这种情形,落在剑华和朱姑娘眼中,一看就知,老人已被人点了穴道,此时正以本身真力,欲破被封穴道。
  但是,他的内家功力,几将耗尽,依然无法破解被封穴道。眼看真力即将不济,生命濒临堪虞之际,剑华二话不说,登榻与老人面对盘膝而坐,两手按着老人手心,行起先天罡气玄功。
  剑华连老人是敌是友均未弄清,便以本身先天罡气助老人运气破解被封穴道,他这种见义勇为济人危难的宽厚心地,是任何人所不能及的。就因他有这么一颗善良宽厚淳朴的心,才结下不少兰因絮果,日后受用不尽,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朱姑娘深知剑华个性,见他登榻助老人运气解破穴道,心里虽然不悦,但没有表现出来,所以当剑华运起玄功的时候,她除在一旁戒备之外,并不时地撒眼向四下里打量,希冀能找到遗失的翠玉西瓜。
  约有半盏热茶工夫,老人鼻息渐渐由细而粗,由粗而匀,终于和好人一样。
  剑华知大事告成,遂轻启双目向老人看了一眼。
  这时,老人也正好启目肃视,以便明了何人有此高深的内家功力,助自己破穴。
  当他的眼光落到剑华的身上,他真不相信,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功力。不由多看了几眼。
  剑华见老人一双灼灼朗目,不住在他身上打量,不由赧然于色,起身冲着老人一揖道:“后进末学谷剑华,刚才未得允诺,即在老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实在失敬,望祈见责……”
  剑华话声未定,老人哈哈大笑,声振屋瓦,咯咯有声。
  老人笑罢,道:“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言至此,神色倏地一变,变得阴晦难测。“老夫柳川青一时眼拙,在森林中失神,未看出谷少侠身怀绝技,而不露皮相,实在难得难得……”
  话完,不由唏嘘不已。
  朱姑娘一听老人报出字号,不由神色一栗,竟险乎惊叫出声。
  原来,五毒魔君柳川青,早在五十年前,就已名震遐迩,令人谈虎色变。黑白两道高手,死在他手下者,竟不胜枚举。
  树大招风,这是必然的道理,同时也是因他树下强敌太多,以致在三十年前,才遭到三奇、五怪、十三剑的联手夹攻。直打了一天一夜,三奇五怪十三剑无一不多少挂彩,但有轻重之别而已。据说,那一役,五毒神君柳川青亦受重伤,而究竟是生是死,除三奇五怪十三剑之外,无人知晓。自此之后,三奇五怪十三剑都归隐不出,退出江湖,再不过问江湖间事,因此,五毒神君柳川青的生死也就更成了个谜。
  想不到,剑华朱姑娘三人,误打误撞,竟撞进死谷,遇到这位几乎与世隔绝了将近三十年的五毒神君。所以,朱姑娘乍听起来,怎能不惊不惧?
  朱姑娘惊惧一旁,暗自嘀咕不已。心想:“怪不得死谷中尸骸遍野,原来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老魔头隐居于此,看来,今日之事,欲想生离死谷,恐怕比登天还难……”
  这里按下朱姑娘在一旁暗自嘀咕不表。且说剑华听完柳川青的话后,谦虚道:“前辈过奖,后进实不敢当。”
  柳川青倏地脸色一板,道:“不管是过奖也好,夸赞也好,总之,老夫自有生以来,从未得人半点施惠,今日死谷之恩,老夫不敢言谢……”
  至此一顿,寿眉微皱间,继又问道:“谷少侠进我死谷,有何见教?”
  剑华见问,就将为寻翠玉西瓜之事,直陈了出来。
  柳川青听完叹了一声道:“说来惭愧,谷少侠晚来一步,已被别人捷足先登……”
  朱姑娘闻言,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人?”
  柳川青看了朱姑娘一眼,道:“这位姑娘是谷少侠的……”
  这个问题怎样答呢?朱姑娘实在难于启口,不由竟窘得粉面通红,一股本能的潜在意识,让她低下螓首。
  剑华见朱姐姐羞答答的不语,便从旁说道:“这位是我的朱姐姐,刚才只顾说话,忘记给老前辈介绍了。”
  柳川青两眼在二人之间眨了眨,随即点点头,哦了一声,道:“怪不得!”
  话完,又看了朱姑娘一眼。
  朱姑娘智慧天生,对老魔头往昔的作为,由师父辣手红线胡玉倩那里,知之甚详。此时听他话音,似对自己不满,忙检衽一礼,道:“小女朱淑敏,叩见柳老前辈。”
  柳川青淡淡地呵呵一笑,道:“朱姑娘,免礼!免礼!”
  柳川青在呵呵声中,已经是前嫌尽释。
  足见一个人,不管他自己为善为恶,却总是喜欢受别人的恭维。
  这些些小事,本不足道,柳川青笑过之后也就算了,随即言归正传地说道:“老夫得那翠玉西瓜回来,即鉴定是否是膺品,经鉴定之后,并非膺品,也许因此而大喜过望,以致疏神,遭人由背后暗算,多亏小侠及时援手,得免此难。”
  柳川青言至此唉了一声,继又道:“三十年荒谷苦修,能否一酬我的雄心壮志?实难预料。尤其以今日所遇之事看来,武功一道,学无止境,老夫更不该托大妄为了。但前仇不湔,死后何能瞑目……”
  言至此,不由感伤不已。
  略顿继又道:“老夫为这翠玉西瓜,可以说是已耗费了三十年的光阴,为它日思夜想,但终不知其下落,想不到,皇天不负苦心人,三十年不出谷,日前偶然心血来潮,出谷一转,竟说巧不巧地让我得到了翠玉西瓜的下落,所以,老夫就一路上跟踪你们下来,准备伺机下手。孰料,翠玉西瓜仍如往昔一样,勾起江湖朋友们的觊觎。以致你们森林遭困,我看时机已到,不可错过,免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外,才现身抢劫。我满以为三十年来的夙愿得以报偿,又谁知,变起肘腋,不但白落一场空欢喜,反遭敌人一击……”
  剑华和朱姑娘都觉得柳川青所说话离题太远,听起来令人不痛不痒,简直如同转大弯子穷卖关子。
  但当他突然把话戛住,两人反而渴望他再继续说下去。四只眼睛巴巴地望着他,露出迫不及待的焦急样子。
  柳川青在房中踱了一阵子方步,突然面色肃穆亢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老夫总要报今日这一指之仇,并且要由他手中把那翠玉西瓜拿回来不可!”
  剑华和朱姑娘,都不知他口中所说的他是指何人?早就想问个明白,但无机插嘴,此时正是好机会,遂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川青双目如电,在二人脸上一闪,道:“他身手极快,一闪间点了我玄机要穴,便劫去那翠玉西瓜,但却被老夫看清,他是个通体玄装,身材纤小,面色似带病容,年约三十余岁,手中尚握着一根通体漆黑乌杖的中年人。虽然老夫被他点了玄机要穴,当时却豁出老命,当他临飞出门之际,老夫亦狠狠地由后拍了他一掌,但不知是否中着?”
  剑华一听柳川青所描叙之人,恰似森林现身,颇费自己猜疑的那人,难道莫非就是他吗?他是谁?是不是萍妹妹呢?假若是萍妹妹的话,她劫走翠玉西瓜用意何在呢?同我作对?还是有意帮我?朱姑娘为想知道这一问题,这大半天听柳川青一直东拉西扯,简直令她如坐针毡,此时,柳川青终将她所想知道的说了出来,她兴奋之情,自不在话下。但是,当她稍一筹思,到哪儿去找那人这一问题的时候,不由又忧愁满面,望了剑华一眼。
  她见剑华低头默无一语,知他也正在暗自思量。
  她偶然想起黑小子,便瞬目在房中四下里寻觅,但哪里还有黑小子踪影?心说:“黑小子到哪里去了呢?”朱姑娘心念一动,便问剑华道:“华弟弟,黑小子怎么不见了?”
  剑华一听,突然一愣,四下打量,见无人影,忙道:“他跑到哪里去了?”柳川青面色急惶,道:“两位请随我来,我们快找!”
  柳川青深知自己所眷养飞禽走兽,均是罕世奇毒异种,只要是人或兽稍一不慎触及,即非死无救。所以他一听说剑华身旁带来的黑小子不见了,便急惶地领着剑华、朱姑娘走出房门,径向后院而去。
  他们到了后院,膻腥之气令人作呕,朱姑娘一皱眉头,欲言又止。
  剑华四下一打量,仍无人影,道:“没有哇!”
  柳川青道:“两位随我逐房找来!”
  他们跟着柳川青首先跨进一房,进房一看,房内所豢养的尽是毒蝎,二人一见,不寒而栗。同时打了个寒战。
  三人见黑小子未在此房,遂又走进第二间石室。
  剑华和朱姑娘已经有了前面的经验,所以进门时,已经提神作了准备。虽然一进门就看见无数大小不一,形色悬异的怪蛇,却并未受到惊吓,反向那些数不尽的怪蛇,像是对三人特别畏惧,尤其是对剑华,如退潮般远远避去。
  第二间石屋仍未见黑小子的踪影,三人又进第三间石屋。
  三人进内一看,四小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当中。
  剑华首先奔过去,蹲下身来仔细一看,黑小子已面如死灰,直挺挺地一动不动。
  他伸过手去,一把他的脉搏,脉搏已弱如静息。
  朱姑娘和柳川青随后赶到,向黑小子一看,也不由神色黯然。
  柳川青道:“他乃中了蟾涎剧毒,已无望生还!”
  剑华和朱姑娘闻言,均不约而同地向他的脸上凝望过去,在灼灼的眼神中,含着希冀之意。
  柳川青在四只灼灼的眼神下,脸上泛起一层愧赧之色,道:“若在半个时辰以前,老夫的解药,尚能凑效,但现在为时已晚,蟾毒已传遍周身,只心房一处尚未全死而矣。”
  剑华闻言,顿如晴天霹雳劈顶,忙眨目在黑小子脸上稍一打量,竟如万刀割腹,其痛不可言状。
  朱姑娘惶恐地望着柳川青,道:“柳老前辈,黑小子就连一点救都没有了吗?”
  五毒神君柳川青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剑华虽精通岐黄秘术,但对身中不知名的剧毒,却是束手无策。
  只见他,剑眉深锁,焦灼满面地不住以拳击掌。
  这时,朱姑娘好似忧急攻心,不克自恃,身形连晃,竟摇摇欲倒……
  五毒神君迈步向前,一把扶住了她。
  剑华也同时跟着紧凑过去。
  五毒神君扶住朱姑娘,瞬目在她脸上一望,不由竟哎呀惊叫一声。
  剑华忙问:“柳老前辈,怎么了?”
  五毒神君见二人所中之毒,均是无意触及蟾涎而致,不由赧然于色,道:“她也中了蟾涎剧毒!”
  剑华闻言如雷轰顶,肝胆碎裂,急声追问:“有没有救治之法?”
  五毒神君道了一声:“有!”
  剑华焦灼的脸上,瞬即掠上一层喜悦之色,道:“用什么医治?”
  五毒神君稍一沉吟,道:“金针过穴!”
  剑华闻言,不但喜悦之色顿敛,同时,心灵深处竟泛起一股寒意。
  因为他深知这金针过穴的厉害,凡是一个人,经过金针过穴之后,就只能苟延生命,再无作为了。
  他虽然亦懂施展金针过穴之法,但他怎能忍心下手?此时,朱姑娘已面泛青光。
  五毒神君见黑小子及朱姑娘生命已奄奄一息,而剑华却惊愕不语,忙问道:“谷少侠,你是忍心看着他们死呢,还是愿意他们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剑华在这种情形之下,已是神智凌乱,难以下定语,罔若无闻,心说:“若不及时设法给朱姐姐医毒,死期已为时不远……”
  他不敢再想下去,因为那太可怕了。
  同时,他的脑海突被另一个心念占据,令他不由自主地溜出口来:“朱姐姐,你不能死!朱姐姐,你不能死!”
  他不住地喃语着,同时,泪珠儿恍如块堤之水,夺眶外泻。
  英雄有泪不轻弹,此时剑华竟是以泪洗面,足见他对朱姐姐是多么关怀了。
  五毒神君目睹此景,也不由柔肠百转,心说:“我柳川青罗致天下奇毒,为了用以对付强敌。今日却无意连送二人性命,虽然他们是误撞误挨,但我又于心何忍?”
  五毒神君暗自唏嘘不已。
  生离死别,谁也不愿。
  剑华虽然极不愿黑小子和朱姐姐自此苟延生命,或者死去。但他有什么办法?终于,他痛定思痛地抬起满面泪痕的脸,望着柳川青,道:“柳老前辈,除了金针过穴之外,难道就无他法医治了吗?”
  五毒神君凄然无望地说:“此时,除了金针过穴还比较易于施救外,其他只有……”

  第三十九章:金腹疗毒
  剑华未待五毒神君沉吟之声甫落,忙追问道:“只有什么?”
  五毒神君道:“只有在三个时辰之内能找到天下一种极罕见,极罕见的奇物,有了那种东西不但两人生命无虑,而两人所中的剧毒,瞬息可尽除。”
  剑华复又问道:“那是一种什么奇物?”
  五毒神君稍一思索,道:“百年不易一见的金蝮。”
  剑华闻言,惊喜得啊了一声,道:“敢情是这个!”
  此时剑华的惊喜心情,笔者是无法用这只秃笔,能描绘其万一的。
  只见他脸上泪痕顿断,焦灼之色亦悉数尽敛,换来的是满面春风,湛湛的双睛之内,射出奇异之光。
  同时,他轻轻一拍胸前。一条金光闪闪的小金蝮,已由他的怀中爬了出来。
  他手托这小金蝮,眉开眼笑地望着五毒神君道:“柳老前辈,可是这个?”
  色,道:“你身怀奇物,何不早讲?害得你我空急一场。”
  剑华听到柳川青的埋怨,心说:“早知道小金蝮能医治朱姐姐和黑小子的身毒,我还不至于急得流眼泪咧!”
  剑华心里想着,举手把脸上未干的泪痕,以袖摸了一把。
  剑华拭干眼泪,瞬及又想到,小金蝮曾二度解救自己于危中,不由竟对它从心底产生亲切爱护之感。
  五毒神君见剑华托着金蝮木讷般地站着不语不动,似在想心事。遂催促道:“谷少侠,你还不赶快把金蝮拿过来?难道你忘了还有两个人等着活命吗?”
  他在话声中,将黑小子和朱姑娘扫视一眼。
  剑华不知柳川青将以金蝮怎样救治二人所中剧毒,竟不由又替小金蝮的生命担了一份忧。
  他正欲开口问一问五毒神君柳川青。可是尚未及开口,五毒神君已急急地说道:“不好!糟了!糟了!”
  剑华闻言,不知柳川青指何而言,不由暗暗大吃一惊,凝目向五毒神君望去。
  只见五毒神君柳川青寿眉微皱,双目灼灼地凝视着朱姑娘。
  剑华不解是怎么回事,忙道:“柳老前辈,怎么的了?”
  五毒神君道:“我猛然想起,所有药引已在日前用罄,现在徒有金蝮,亦不能救活两人性命,也是枉然!”
  剑华闻言,心里的一份兴奋之情顿时扫尽,道:“那……这怎么办呢?”忧急之情,溢于言表。
  五毒神君柳川青满面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道;“看来这是天意,两人命该如此,否则,怎么会不是少这,就是少那的,这般不顺利?以我之见,还是赶快施以金针过穴,拯救两人性命要紧……”
  这真是好事多磨!
  除非事不关己,关己者定迷。此时剑华就是如此。
  他在这无限悲伤之下,已是六神无主,听完柳川青的话,茫然应道:“好死不如歹活着,为了使二人活命,也只好如此了!”
  五毒神君点点头道:“那么你就在此稍等片刻,待我回房去取银针。
  说着话,已径自出房而去。剑华像石雕木刻般地站着,一脸阴沉愁苦之色。
  这时,朱姑娘像是梦呓地说道:“弟弟我……宁愿……死……”
  剑华闻声忙向她扑过去,蹲在她的身旁,轻叫道:“朱姐姐!朱姐姐!”
  朱姑娘不声不响,不理不睬。
  剑华见久唤朱姐姐不应,也就住声不再呼唤,心说:“朱姐姐为什么要说我宁愿死?莫非她听清我们的谈话,不愿以金针过穴之法,来给她医毒吗?其实也真是,以朱姐姐争强好胜的个性讲,她岂能终生瘫痪在床上……”
  剑华一念至此,脑中恍如空无一物,失去了意识。
  但泪珠儿像断线之珠,簌簌滚落下来。
  就在剑华脑中尽为忧急占满,恍如无物之际,小金蝮已悄悄地由他身上爬下去,直奔黑小子而来。
  只见小金蝮由卧在地上的黑小子手背,直爬到胸际,然后由胸际又爬到鼻端。
  小金蝮爬到黑小子的鼻端,竟无情无义地在黑小子鼻尖上噬了一口。
  顿时,黑小子鼻尖,犹如喷泉似的,射出一条尺来长的乌线。
  这时,五毒神君柳川青恰好拿着银针由房外进来。
  五毒神君一进门,就发现黑小子鼻尖射血,不由惊讶地噫了一声。
  剑华听柳川青进得房来,什么话没有讲,竟先噫了一声。不由心里透着奇怪,转身望去。
  五毒神君柳川青见剑华转身向自己望来,一指黑小子,道:“你看!”
  剑华顺着五毒神君手指方向看去,也不由惊异万分。
  只见小金蝮张口含住黑小子鼻尖,竟狂吸猛吮起来。
  霎时,小金蝮腹胀体粗。
  小金蝮直吸到自己腹中满而又满,不能再装,这才住口。
  只见它一转身,将吸进腹中的毒血尽数吐出来,然后就又爬到黑小子鼻端,含着他的鼻尖,继续吮吸。
  这样周而复始二三遍,才由金蝮口中吐出一些鲜血。
  小金蝮见黑小子体内已无乌血,再由鼻尖往外泻,这才住口不去吮吸。但它犹如职责未了,倏地把尾巴翘起来,送到自己口内咬了一口。
  只见一滴红艳的鲜血,挂在它的尾巴上。
  它谨慎地将尾巴送到黑小子的鼻端,将一滴血涂在黑小子的伤口上,这才爬下来。
  金蝮能以此法祛毒。前此,他只知以金蝮之血调合蜘蛛卵,让中毒者服下,可以解毒。
  此时见状,陡增见闻,不由喜形于色。
  剑华更是喜不自胜,并暗自为黑小子和朱姐姐庆幸不已。
  小金蝮由黑小子身上爬下来之后,径向朱姑娘爬去。
  小金蝮爬到朱姑娘身上,如法炮制,再给朱姑娘医毒。
  约过顿饭工夫,黑小子和朱姑娘已相继苏醒。
  黑小子由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眨了眨母狗眼,冲着剑华嘿嘿一声傻笑。
  朱姑娘苏醒过来,先向四周打量一眼,然后满面飞红地一跃而起,道:“我一定要把害我的毒蟾宰掉不可!”
  说完,满面含威,宛如寒铁。
  她虽然是为一时羞怒,无法发泄而发,但令五毒神君听起来,却是非常的不顺耳,因为他为筹集天下毒虫异草,曾耗尽他多少心血,和历尽多少艰险与光阴,始得来这些赖以成名的东西,怎能任人宰割?那不简直如同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一样的心痛么!
  所以,朱姑娘话完,他竟发出一声嘿嘿冷笑,道:“怎么?你要宰我的金蟾?那何不杀我?好!好!好!既然如此,你有什么本事,尽管往我身上施为吧!”
  朱姑娘闻言,深知自己刚才一句话,竟说错了口,马上面色一变。
  剑华深怕两人为此事而僵持起来,忙道:“柳老前辈,恐怕是朱姐姐一时的气话,你老人家怎的当起真来?”
  这时,朱姑娘也回味过来,忙冲着五毒神君赔礼,道:
  “柳老前辈,你老人家可千万不能生气,因为我不知毒蟾是你老人家的呀!假若我知道是你老人家的,慢说我只有一个胆子,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呀!算啦,你老人家别生气啦!”
  朱姑娘甜言蜜语,并且赔上了笑容,总算是打动了五毒神君的心。
  只听他敞口哈哈一声大笑,道:“你们这两个孩子,可是真会说话,我明明知道,刚才姑娘是冲着我说的,但见我发怒,同时又知我是不好沾惹的,马上认错。总算你们识时务,常言道:识时务者方能称英豪,我最欣赏这话,也就原谅了你们。再者,刚才我也就没有真的生气,假若我真的生气,你想,那我还能饶得了你?”

  一钩新月,高高地挂在湛蓝的苍穹上。
  无数小星,闪闪烁烁,像是相互争辉媲美。
  由成都往西安的官道上,一匹白马,像风驰电掣般地向前奔驰。
  在淡淡的月光下,依稀可以看见,白马上卧着一人。但却分辨不出马上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就在那白马骋驰如飞之际。
  突然由官道左前方,一片乌压压的森林中,传出一声“唏呖呖……”嘶鸣。
  那白马听到这声嘶鸣,竟然弃官道不走,直向那乌压压的森林驰去。
  同时,它边驰骋边昂首不住的嘿儿嘿儿长鸣,好像是同林中鸣声呼应。
  须臾,白马驰进那片乌压压的森林里去。
  月光洒在树梢上,给这茫茫的一片森林,罩上一层淡淡光彩。
  大地呈现一片死静!
  倏地,远处传来一声长啸,竟划破了这天地间的静谧。
  啸声甫落,由那片密林中又传出一声唏呖的嘶鸣!
  在唏呖呖声中,由森林中首先骋出一匹斑白花马。随后,又跟着跑出三匹健马,其中有一匹就是刚刚跑进林去没有多久的那匹白马。
  斑白花马骋出森林,循着长啸之声,绝尘飞驰,而另外那三匹马,亦扬起四蹄,在后紧随不放。
  若顿饭工夫,斑白花马已领先驰到一少年身旁!
  少年身后,站着二人。只见这两个人……
  一个是高不足三尺,横宽倒有两尺八九寸,皮肤黝黑,一脸憨像的傻小子。
  一个是美秀绝伦,丹唇杏眸,年龄与站在斑白花马前的少年相差无几的美少女。
  三人见斑白花马伫足身前,均不由自主地由内心里泛起微笑。
  站在斑白花马身前的少女,首先说道:“朱姐姐,我说的话不假吧?通灵异马,是绝对不会被人任意掳走的,你看,怎么样,它来了吧!”
  那被唤为朱姐姐的少年,闻言淡淡一笑,道:“好了,华弟弟,这还不是侥幸,假若它被铁掌帮歹徒发现的话,此时纵然不被掳走,恐怕一条老命也早就没有了!”
  二人这一答话,笔者不说,读者们也自然会明白,此时现身的三人是谁。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由死谷出来的谷剑华、朱淑敏和黑小子。
  朱淑敏话犹未了,随在斑白花马身后的三匹健马,已相继驰来。
  剑华、朱淑敏二人发现白马上伏着一个人,不由脸色突然一变。
  朱淑敏惊噫一声,道:“华弟弟,你看,白马身上驮着的,不是镖局的副总镖头吗?”
  剑华闻言,却未答话。
  只见他身形一晃,已欺近白马身旁。
  他扶起仆伏在马背上的人,仔细一看,不由泪盈满眶,冲着朱淑敏,咽声道:“朱姐姐,这可不正是少华兄吗?”
  这时,朱姑娘已走到剑华身旁,道:“他怎么会弄到这步地?还有气吗?”
  马上的李少华,缓启双目,但眼中已是神光涣散。
  他向剑华和朱姑娘迟钝地瞟了一眼,瞬既复把两张枯涩的眼皮阖起来,有气无力地断断续续的说道:“华……弟……弟……老侠……智……和镖……全完……”
  声音既小,而又含糊不清。
  可是,剑华和朱姑娘二人听起来,却是字字犹如春雷,震扣心弦。
  剑华的脸色已是一连数变,忖道:“成都发生了什么事?恩师怎样了呢……”
  尤其他对全完两字,更是惴惴不安。
  他不敢再往深远之处去想,因为越想越使他惶恐。
  而一旁的朱姑娘,挂在娇靥上的焦急神情,并不稍逊剑华。
  只见她面现悲戚之色,愣愣地凝视着李少华。
  剑华虽然是回肠百转,却想弄个明白,遂忙不迭地追问那奄奄一息的李少华,道:“少华兄!成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那恩师如何?”
  语音嘶哑,几不成声,将其内心的焦急之情,尽溢言表。
  只见李少华嘴唇频频张动,但却是有气无声。
  剑华见状,已知少华伤致内腑,五脏碎裂,眼前纵有仙丹灵芝,亦是枉然,热泪夺眶而出。
  同时,他不住地呼唤着李少华的名字,道:“少华兄……”
  朱姑娘虽然也为李副总镖师的生命感到惋惜悲伤,但她却不如剑华那么激动。因为她深知,当前急务,不是李少华个人的生死问题,而是关系着更多人性命的双龙镖局存在与否!所以,当她看到剑华,此时竟一味的惶急、悲伤,而不能有所决策时,便提醒他道:“华弟弟!”
  剑华闻唤,抬起头来望着朱姑娘。
  朱姑娘一声华弟弟叫完,即道:“看来李副总镖师已是灯干油枯,已无生望的了。”
  剑华不知朱姐姐此时说这话,用意何在,竟茫然地愣视着朱淑敏。
  朱姑娘继又道:“依我推测,成都不但是凶多吉少!而且惨得不堪收拾!”
  剑华闻言,惊异地道:“朱姐姐你……”
  他不由心慌语塞。
  朱姑娘目射寒光,道:“其实我们在此胡乱猜疑,也是枉然,不如赶快回成都去看看,一切悬疑,都可以一清二楚。”
  剑华点点头,道:“那么,事不疑迟,我们就走吧!”
  朱姑娘道:“可是,我们与柳老前辈之约怎么办呢?”
  这一问题,又令剑华沉吟难决,亦是不能善作安排。
  朱姑娘见剑华深吟不语,遂又提议,道:“我看这样吧!你同黑小子赶回成都,让我一个人去赴柳老前辈之约会如何?”
  剑华将头一点,道:“朱姐姐,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但你赴柳老前辈之约以后,务必等我。”
  朱姑娘点点头,同时道了一声好。
  剑华忽然又想起了以后的问题,忙又道:“朱姐姐,假若你等我二天,仍不见我赶到地头,那就表示成都这里,已经发生了变故,所以我才不能前去,同时希望姐姐届时速速赶回来接应。”
  朱姐姐神色黯然,复又点点头,低哑着语声道:“华弟弟,保重了……”
  姑娘话完,即转身牵过她由成都所骑来的健马。
  只见她身形一纵,已俏坐鞍头,望着剑华道:“华弟弟,望你到成都,一切平安!”
  语完,扬鞭策马,飞驰而去。
  剑华望着朱姐姐的倩影,渐渐地在月光下消失,不由怅然若失,转身唤着黑小子,一同上马,直奔成都而去。
  一路上,剑华望着李少华的尸体,悲伤不已。
  虽然剑华心急若焚,想早些赶回成都,但也不能不管黑小子,而让他忍饥挨饿。
  所以,当次日中午,黑小子一迭声地嚷着肚子饿的时候,剑华就在一个小镇甸的客栈前,下马打尖。
  剑华一下马,客栈的店伙已急急忙忙应了出来,道:“少爷,要打尖吗,请里边坐!”
  迎出大门的这个瘦长店伙,一看另外一匹马上驮着一个死人,不由眉头一皱,暗自连呼:“倒霉!倒霉!”
  剑华见店伙迎出门来,即道:“掌柜的,请你赶快给我们这三匹马,先喂些草料,我们打过尖之后,马上就要上路。”
  店伙一连答了几个是却望着李少华的尸体,犹豫不决,心说:“上门的买卖,不能不接,接下吧!却又有个死尸,实在令人晦气!”
  剑华见状,忙向店伙道:“掌柜的,你是不是有什么忌讳?假若有忌讳的话,那我们就不进去了。”
  店伙闻言,一时竟答不出口,道:“这……”过了半晌,望着已走进大门,愣头愣脑的黑小子,道:“少爷,我们开的是客栈兼做酒饭生意,只要有生意上门,我们就该热诚招待,至于忌讳不忌讳,买卖人为了生意起见,是向来概不计较,您请里边坐吧!我这就给你喂马。”
  店伙说得颇近情理,令人深受感动。
  剑华遂向店伙一笑,即向内走去。
  剑华同黑小子找了个无人的空位子坐下,并要了两样可口的小菜,便大吃大嚼起来。
  两人正吃得盘碗狼藉之际,突然有个沙哑的声音,在剑华身后言道:“听说成都的双龙镖局,刚刚重新修建不久,竟又突遭一把无名大火,直烧得片瓦不留,唉!这真是多灾多难。”
  剑华闻言,不由心如鹿撞。
  沙哑之声甫落,即又听另一人接言道:“魏老弟,这年头人心难测,咱们庄稼汉,一向是孤陋寡闻,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会闹翻天。而人家那些常年在外的人,才不像咱们这样少见多怪咧!人家失火,与咱们何干?说穿了,这还不是江湖上的事。你还是少开口为妙,免得惹麻烦……”
  剑华闻言,心说:“这人敢情胆小怕事,难道你说一说,就会有人找你麻烦吗?”
  其实,那人并不是胆小怕事,而是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尤其是对江湖上的是是非非,明了甚详,所以才拦阻那姓魏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少开尊口。免得一言不慎,轻则使人生疑,重则惹祸烧身。
  那被称魏老弟的,闻言频频称是,道:“朱大哥!我这张嘴,就是这么贱!真是该打!该打!”
  剑华再听二人所谈,竟是些风马牛各不相干的农家事,便付清账目,同黑小子一起离店上马,放辔直奔成都。
  剑华恨不得马上就到成都,看个究竟。但已是日落时分。却离成都还有二十余里之遥。
  剑华看看即将沉沦的一轮红日,真是心焦如灼。
  突然,破空一声清唳。
  剑华举目一看,墨儿正紧随身后,振翼飞翔。
  往常他会冲着墨儿会心地笑一笑,而此时,他烦乱的一颗心,犹如一堆乱麻,哪里还有心情再冲它微笑。
  所以他闻声只向墨儿望了一眼,即又将目光落在前方。
  渐渐夜幕低沉,大地笼罩在黑暗中。
  成都在夜色茫茫中,像一只仆伏的巨虎。剑华远远望着它,就像看见盼子归来的母亲一样,令他感到是那么迫切的希望投进它的怀抱。
  在灯火辉煌下,剑华由人丛中穿过了两条大街,每个人都向他投以奇异的目光,可是他却毫不计较,径直向双龙镖局旧址扑去。
  一大片巍峨的建筑物,此时已变成一堆颓炭。
  剑华目睹眼前这片焦臭扑鼻的废墟,一股无可言状的落寞孤独之感,顿时袭上心头。
  他愣愣地端坐马上,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他面现凄苦、焦灼、愤怒、悲伤之色,同时,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由眼眶中迸出来。
  黑小子虽然木呆憨直,但神色间,亦洋溢着惊异凄苦之容。两只母狗眼瞪得赛如铜铃般大小,咧着一张嘴不住地默默嘟囔。
  剑华在悲戚之余,却仍存着一线希望。
  那希望就是像他上次由雪山回来,正当找不到双龙镖局而心神不宁的时候,会有人前来指引他,让他同恩师以及凌师兄重聚。
  但是,他在废墟的火场旁,徘徊了足有半个时辰,却连一张熟稔的面孔也未见着,因此,他连这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告破灭了。
  他望望身旁往来过路的行人。
  那些人除了对他投以奇异的目光外,却无一人理会他。
  剑华想:“我何不问问过往行路之人,或许他们能知道双龙镖局搬迁的新址也说不定。”
  剑华心念一动,便下马走到一个行路人的前面,抱拳施礼道:“请问这位大叔,您可知双龙镖局失火后迁到哪里去了吗?”
  那人打量了剑华一眼,摇摇头道:“自昨夜失火之后,全城恐怕都再无一人见到过双龙镖局的上下人等,也不知在这一夜之间,他们搬走他乡,还是全部罹难?实在颇令人耗费猜疑!”
  那答话之人,言至此一顿,随即又喟叹一声,道:“那凌总镖头,为人正直,却想不到在一年中连遭两次毁家劫难,说来实在令人为他感伤。”
  那人言罢,竟摇头唏嘘不已。
  剑华目睹这人神态,言中决不会有半句虚言,因此,更令他茫然无措,竟连一个谢字都忘了向那人说,愣愣地看着那人离去,待他猛然想起,自己该向那人道声打扰或谢谢,那人已失去踪迹。
  剑华自谴地道:“糊涂!糊涂!”
  他一边自责,一边凝目向周遭打量过去。
  只见他身旁丈远处,站着一个身材纤小,面带病容的书生。
  剑华猛地心头一跳,再凝目细看,他不正是那森林现身的怪人?
  那书生目视着焦灰颓炭,默默出神。同时,在他那长长的睫毛下深深地蓄着两汪堪堪欲滴的泪水。
  何渊源?”
  尤其是令他久久不能释怀的一个念头,竟在此时,接踵而至的在脑中起伏。不由默默地说道:“他恐怕就是萍妹妹的化身!”
  他想起萍妹妹,情不自禁地向病容书生走了过去。
  同时,一双眼睛更是死死地盯着病容书生,他越看越觉得病容书生的身段高矮竟与萍妹妹不相上下,尤其是那一对炯炯的眼睛,更令他深信不疑。
  他走到病容书生身旁。
  病容书生怔怔地望着那堆废墟,默默沉思,对剑华的到来,根本不知不觉。
  剑华走到病容书生近前,轻轻地叫了一声:“萍妹妹!”
  病容书生在沉思积虑中,听到有人亲切地唤她一声萍妹妹。猛地一惊,同时本能地向发话人凝视过去。
  在这一瞬间,他的面部神情,依旧木呆无任何表情,但他双目之内,却充满了惊、喜、疑、恨、忧……等复杂的情意。
  终于,他望着剑华,把蓄在眼中的两泡热泪流了出来。
  同时她不可自抑地扑在剑华身上,叫了一声:“华哥哥……”
  剑华真没有想到,病容书生果然就是自己思念不已的萍妹妹,时下见状,心里这份狂喜,竟把一切一切地悲忧苦痛,均抛诸脑后。紧紧地搂着眼前这唯一的亲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可是,他眼中两行热泪,竟也不由自主地又由心底泛滥出来。
  久久,他的神智才由狂喜中清静下来,轻轻地叫了声:“萍妹妹!”

  傅忆萍为了同剑华负气,一怒离开成都,随着小黄马的意念,任其驰骋,闯进一座不知名的空山古洞。
  萍姑娘在古洞中巧遇异人,学就一身高不可测的功力。
  山中无岁月,萍姑娘也不知陪着那位慈祥可亲的异人,在古洞中住了多久,但当她出洞的时候,已是草长莺飞,到处花香的季节了。
  她在古洞随着老人学艺隐居的这段期间,思潮始终未曾能够获得平静,她虽然不下数百次地想把剑华由她脑中摒除,但始终办不到,往往在无意间,剑华的影子,又会浮现在她的脑中,令她又恨又恼人们的心情永远是矛盾的,傅忆萍亦不能例外。
  出山后,她本想不再见到剑华,并且乔装易容,免被熟人识破。这足可证明她的心迹是如何坚毅。但却又偏偏按不住下意识的驱使,往成都扑来。
  森林相见,她几不能自恃,上前与剑华相见,但有朱姑娘守在一旁,才把动摇的一颗心,复又镇定下来。从那时起她就迷迷糊糊地跟在剑华的左右。
  时下,眼看双龙镖局竟成一片土炭,而且人迹杳然,一股悲凄之感油然而生。茫茫人海中,似乎只有剑华,还能与她有关系。所以剑华走过来唤她时,她竟情不自禁地扑到剑华怀中,哭泣起来。
  萍姑娘一腔忧怨,几竟随着两行热泪,尽泄无余。
  同时,令她又回忆到断魂谷中两人缱绻的情绪。
  当她再度听到剑华颤巍巍的轻唤,忙抬起螓首,道:
  “华哥哥,分手才只半载,想不到双龙镖局竞又再度遭毁,可不知这次火灾,是否仍为铁掌帮所为?凌总镖头和智禅子老前辈等现在之行止?颇费猜疑。”
  萍姑娘慨言至此,复又跌入感伤之中。
  剑华听完萍妹妹的一番话,悲凄之情重又泛上心头,道:“我也正为着此一问题在发愁……”
  两人均为此一问题跌入沉思之中。身旁已站着三个虎视耽耽的汉子,他俩仍浑然不觉。
  突然一股疾利的破空之声传至,才把两人的沉思打断。
  两人均具高深的内家功力,闻声辨器,本能地探手一抄,同时,瞬目迎着飞来之物看去,却未发现丝毫痕迹。
  他们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手,可是飞来的那件物事,却落在萍姑娘手里。
  萍姑娘把接在手中的物件一看,竟是一个纸团。
  她见状心里一动,连忙打开纸团,看了一眼,即交给剑华。
  剑华看过纸上字迹之后,脸上顿时罩上一层疑云。
  萍姑娘盼了剑华一眼道:“华哥哥,你有什么意思?”
  剑华稍微犹豫了一下,道:“萍妹妹有何高见?”
  萍姑娘道:“我想我们这就去看看如何?”
  剑华点点头道:“好哇!可是,少华兄的尸体如何处置?还有黑小子,是否一同带去?”
  萍姑娘道:“带他们一同去好了。”
  剑华复又点点头,随即牵过马匹,请萍妹妹乘坐。
  萍姑娘莞尔一笑,道:“小黄马到现在仍未归还你呢!”
  剑华猛然想起小黄马,不由产生一种思念之情,道:
  “那小黄马现在哪里?萍妹妹为何未曾乘骑?”
  萍姑娘道:“寄存在客栈里,我这就去牵来如何?”
  剑华忙阻止道:“那就不必了,北门距此不远,我们走去,亦耗费不了多少时间,何必再麻烦一趟去牵马呢?”
  萍姑娘淡淡一笑道:“那也好,回头你也就到那间客栈里去吧,同时你也可顺便看看,与你分别了半年之久的小黄马呢!”
  剑华报以微笑,道了声好,两人牵着三匹马,并肩向北门走去。
  黑小子坐在马上,母狗眼一眨,问道:“白小子,到哪里去?”
  剑华回头向他看了一眼,简短地答道:“北门。”
  黑小子又问道:“到北门去干什么?”剑华知道跟他多说无益,便未理他。
  黑小子见剑华不回答他,心里就把这一问题挂在心上,因此,便不住地叨念着:“北门!北门!”
  剑华、萍姑娘并肩而行,剑华几次想开口问萍妹妹几句话,但却始终未开声。不久,他们就到了北门。
  二人走出北门,四野寂寂,哪有半个人影。
  萍姑娘首先噫了一声,道:“怎么不见人影?”
  剑华亦觉得奇怪,道:“是啊!纸笺上明明写的是北门外候驾五字,怎么我们来了,竟不见半个鬼影?”
  萍姑娘刚要开口说:“我们受人嬉弄了吧?”但尚未及出口,即听身后有人答话,道:“这不是来了吗?”
  这答话之人,原本是盯着两人而来的,此时他听两人一问一答,一张油嘴也就跟着插进口来。
  剑华和萍姑娘闻言,往后一望,只见离二人丈外,竟站着三个穿着打扮一样的人,二人不由惊愕,同时默默心语,道:“这三人是何时盯上我们来的?怎的竟不知晓?”
  萍姑娘心念转罢,即冲着发话之人冷然地说道:“不知阁下邀约我们来此,有何指教?”
  那人哈哈一声大笑,学着剑华的腔调道:“萍妹妹!你想我们三个汉子,邀一个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们的姑娘前来,有何指教?姑娘是聪明人,哪还用我详加解说?”
  那人口无遮拦,存心想讨便宜。
  剑华一眼即看穿,三人乃前日在森林中,截袭自己之人。此时闻他口出秽言,一股悲愤之火,顿时高燃。恨不得走上前去狠狠掴他一掌,方泄心头之怒。
  萍姑娘闻言,直气得浑身发颤,狠狠地呸了他一口,道:“你是找死……”
  声色俱厉地向那人扑去。
  剑华见萍妹妹怒扑过去,深怕她一人,经受不住三个不讲江湖道义的人的围袭,忙欺身跟进。
  那人哈哈大笑,道:“姑娘送上来了!”
  话声中身形一晃,竟欲闪过萍姑娘的抢攻。
  萍姑娘自半年前古洞获得奇遇,一身功力已达化境。
  那人身形够快,可是萍姑娘比他更快,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二人身形都同时停下来。
  萍姑娘冷冷地对那人说道:“薄惩示儆,下次再敢如此胡言乱语,定取尔的狗命!”
  那人咧着一张嘴,鲜红的血渍,涓涓地顺着嘴角流下来,但他竟一动也不动。
  局外人一看,就知是怎么一回事。敢情是他已被萍姑娘封住穴道。
  另外那二人,一见姑娘功力竟如此深厚,合三人之力亦非其敌,都不由暗自惊震。一股寒意泛上心头,转念一想,有援在后,何惧之有,遂双双暴喝一声:“丫头!你是找死……”
  话声中,呛啷连声,竟有一人亮出一种奇门兵刃。
  只见右边那人,獐头鼠目,年逾五十,手执一把蛇头杖,而右边那人,身高体大,年约四十,手使一对日月双轮。
  萍姑娘不屑地睨视两人一眼,接着发出一轻蔑的冷哼。
  “找死的是你们两个……”
  那身高体大壮汉见状,虎目生威,桀桀怪笑,道:“丫头!还不快快亮兵刃!”
  萍姑娘轻蔑地瞟他一眼,道:“与尔等动手,哪用得着兵刃,只要你们能在姑娘手下走满十招,我就认败服输,听凭尔等处置。”
  二人闻言,均鼓目牙眦,暴喝一声:“丫头找死!看招!”
  喝声中,二人飞身疾扑,向萍姑娘猛攻。
  萍姑娘身轻如燕,巧蹿疾晃,竟如穿花蝴蝶般在二人之间穿来穿去,眨眼之间,已进手五招。
  剑华惊愣地注视着萍姑娘,心里暗暗想道:“半年不见,萍妹妹的功力,竟精进如此……”
  黑小子此时见萍姑娘犹如矫龙般穿梭在二人之间,不由竟咧开大嘴,拍掌叫好。
  萍姑娘与二人交手五个回合,已把二人的进手招式看准,未待二人稍有喘息的工夫,右掌戟立,夹着嘶嘶的破空之声,疾奔二人肩井穴点去。
  首听身高大汉一声哎唷!人如狡兔般地蹿出圈外。
  身高大汉刚刚蹿出圈外,即又听那獐头鼠目的老者闷哼一声,竟如赖驴一般仆卧尘埃,连连呻吟不已。
  萍姑娘在瞬息之间,将两个敌人,竟打的一躺一伤。
  只见她,身如出谷黄莺,眨眼间已俏生生地站到剑华身侧,道:“华哥哥,我们走!”
  剑华点点头,跟在萍妹妹身后,走进城门。
  黑小子骑在马上,在后面仍不住地望着萍姑娘喃喃叫好!
  萍姑娘走在前面,一直把剑华他们带到她所投宿的客栈,这才伫足,冲着剑华道:“华哥哥,你住在这家客栈可好?”
  剑华不知萍姑娘就是住在这片客栈里,遂问道:“你呢?”
  萍姑娘噗嗤一笑道:“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就是住在这客栈里呀!”
  剑华嗯了一声,道:“既然萍妹妹也住在这客栈里,当然我们也住在这里是最好了,但不知是否有空房?”
  萍姑娘道:“我所订下的房间是内外两间套房,同时是一单独的跨院,倒是满清静的,你随我去看看可中意如何?”
  剑华忙道:“只要有你住在一起,一切我都中意……”
  萍姑娘闻言心里一乱,娇羞无限地瞟了剑华一眼,轻啐一声:“油嘴……”说着,闪身向里走去。
  剑华伸手抱住萍姑娘的玉腰,道:“萍妹妹,慢着!少华兄的尸体应如何处理?”
  萍姑娘柳眉一皱,道:“我们把少华兄的尸体带在身边总不是办法,依我看,我们先买口棺材,把他停放起来,日后找到凌总镖头,然后由他来发落好了。”
  剑华觉得萍妹妹所说的办法非常妥当,遂点点头道:“这是最好不过了,但不知到这般时候,是否还能买得到棺木?”
  萍姑娘道:“天色到这般时候,凭我们去找恐怕已找不到棺材店了。不过,我们可以把店小二叫出来,向他打听棺材店的地址,然后我们再按地址找去,只要找到地方,就不怕不卖给我们了。”
  剑华道:“那么我们把店小二请出来问问看吧!”
  他们住的这座店房,是酒楼兼栈房,此时正是忙的时候,整座客栈几乎成了乱糟糟的娱乐场。其中有小贩叫卖的吆喝声、猜拳行令声、南腔北调的歌声,夹杂着不成韵的笑浪……混成一片。店小二马不停蹄地穿梭在这一片混乱中。
  萍姑娘还没有走进这片声浪,一颗头几乎就大了。
  她赶忙找到一个店小二,把他由声浪中拉到院中,她这才算松一口气。
  萍姑娘向店小二问了几句话,打听清楚棺材店的地址,并向他吩咐了几句,这才回到剑华身旁,道:“华哥哥,我已打听清楚!”
  二人一前一后,拐弯抹角,走了足足有顿饭工夫,这才在一条僻巷中找到了一家棺材店,但大门已关。
  剑华赶忙过去,“砰!砰!”地敲了几下大门。
  遂即听里面有人应道:“谁呀?”剑华答道:“掌柜的,请开门,我们来买东西。”
  那里面应声道:“来了,请稍候一下啊!”
  未多久,即听脚步声渐渐迫近,随即,大门呀的一声大开。
  一位年约六旬,满面和蔼的老者,手提风灯,站在门里,向剑华道:“二位,敢莫是要买棺木吗?”
  两人将头一点。
  老人即提着灯笼,领着剑华和萍姑娘挑选棺木。
  二人选了一口质料上好的棺木,议定价格。老人道:“你们可曾带人来抬吗?”
  剑华道:“未曾带人。”
  老人犹豫了一下道:“那么只你们二人,怎么抬呢?”
  剑华淡淡一笑道:“请老伯不必为在下发愁,这么一口棺木,凭一人之力,即可搬走了。”
  老人满面孤疑地望了剑华一眼,道:“不行吧?”
  剑华未置一词,就蹲身凝气一提,先把棺材一头提得跷起来,随即伸手由底下往上一托,一口四五百斤的棺木,竟被他举了起来。
  老人何曾见过这种神力,不由老眼暴睁,怔视着剑华。
  剑华把棺木放于大门外,随即把少华的尸体,由马上抱下放入棺中,他已是戚容满面,不堪言状。
  萍姑娘和剑华把少华的遗体安顿在西门外的一座寺院内,这才洒泪离去,返回客栈。
  剑华躺在床上,由于心事重重,翻来覆去,竟始终不能成眠。心里暗暗想道:“死谷柳老前辈所描绘的病容书生,不正如萍妹妹的装束一样吗?但她为何今天竟把死谷之事,一字不提?难道那个病容书生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剑华跌进不可解释的疑团里。
  斗转参横,远远传来一声声的鸡鸣,剑华依然无法阖眼。
  他索兴下床,负手踱到小院,借着清新的晨光,排遣愁怀。
  当他一脚跨进庭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苗条婀娜的背影,不由令他一怔。
  他把那婷婷玉立的背影,上下打量个够,始嗫声说道:“萍妹妹,你早!”
  那人闻言,转身撤步,冷冷地看了剑华一眼,道:“你看清楚了没有?就随便乱叫!谁是你的萍妹妹?”
  剑华在她转身之际,已把她的容貌看得一清二楚,顿时惊怔得噤若寒蝉,久久不能开口。
  同时,他知道认错了人,更深感尴尬。
  那姑娘见他不语,遂说道:“双龙镖局的漏网孤魂,还不尽速远离成都,除非是想束手待毙!”
  剑华闻言,神色陡凛,刚想回话,突然房内传出一声清叱,道:“何人口出狂言?”

  第四十章:五毒神君与赛神农
  话声中,只见人影一晃。萍姑娘已由房中飞出,站在剑华身侧。
  原先那位姑娘向萍姑娘瞟了一眼,淡淡笑道:“这位敢莫就是萍姑娘?”
  萍姑娘余愠未消,道:“我就是傅忆萍!请问姑娘高姓芳名?”
  剑华看看萍妹妹,见她今日装束,竟与昨日截然不同。不但恢复了本来面目,而且稍经打扮,更显得别有一番风韵。
  同时,他心里暗暗地想,眼前这位未谋一面的姑娘是谁?是敌是友?其意何在?
  那位姑娘依然笑颜未灭,道:“姑娘姓黎,小名慧芳。”
  萍姑娘继又问道:“姑娘方才所云束手待毙,可是指我们而言?”
  黎慧芳点点头。
  萍姑娘面色一寒,冷哼一声道:“没有那么容易!”
  黎慧芳明眸一转,道:“我已言尽于此,听不听完全由你们自己了。”
  话完,转身跑出院门,径自离去。
  剑华和萍姑娘看着她去后的背影,欲言又止。
  同时,两人对她的来意,犹如坠入五里雾中,深感迷茫不已。
  久久,剑华偶一低头,竟在黄土地上,发现了有如东西划过似的浮土。他走过去细细一端详,竟然是几个横竖不规则的字迹。忙唤萍姑娘,道:“萍妹妹,你过来看!”
  萍姑娘正在低首沉思,突闻剑华一声轻唤,忙抬起螓首向剑华望过去。
  她见剑华双目凝视地面,并且满面狐疑之色。忙趋步向前,同时两眼亦往剑华所望的地方看去。
  她把地面上的字迹看罢之后,亦不由满面忧容地道:“九顶探师是甚么意思?”
  剑华蹙眉道:“我想了大半晌,也估不透是怎么回事!”
  萍姑娘沉吟有倾,道:“假若这四个字,不是随心所欲,信手拈来的话,依我判断,倒有一个可能……”
  剑华忙问道:“可能什么?”
  萍姑娘情深万种地白了剑华一眼,道:“可能是黎姑娘要去九顶山去探望她的恩师,特地前来邀你一块儿去吧?”
  姑娘先是一本正经,但当她把话说完,竟噗嗤一笑。
  剑华本是个淳厚爽直,不善于言笑之人。闻言不由赧然于色,道:“萍妹妹,你……你……别开玩笑啦!以前我根本未见过她,她怎么会来邀我一同去见她恩师呢。”
  萍姑娘故意绷着笑脸,道:“是呀!我也正深深地感到奇哩!”
  剑华不知萍妹妹是有意捉弄他,竟而为此深深感到羞涩和尴尬。
  只见他红着脸,焦急地分辩道:“萍妹妹,我觉得这事绝不如你所想象那么不可思议。我看恐怕是她随意在地上胡乱划一划,根本毫不存意地写下这几个字,你想对不对?”
  萍姑娘见剑华越是认真,反而越想跟他开玩笑,遂又道:“华哥哥,我想不会,假若她真无心,而是胡乱划的话,她怎不到别处去划,竟偏偏地划到咱们这个小跨院里来呢?”
  剑华欲再分辩,却是苦口无辞,讷讷地道:“这……”
  萍姑娘见剑华窘相毕露,这才忍俊不住地噗嗤一笑,道:“华哥哥,你何必这么死心眼?既然你不认识人家黎姑娘,人家还会赖着你非让你认识不可?实话告诉你吧!我却已由这四个字中,悟出当前一件大事来了。”
  剑华闻言,啼笑皆非,因此,而更感尴尬,不由心底暗暗轻咒:“你这个坏丫头……”
  但当他听到萍姑娘后边所说的两句话,顿时神智一紧,道:“萍妹妹,你悟出一件什么大事了,赶快说呀!”
  萍姑娘神色突然一庄,道:“刚才戏言,但九顶探师四字,我想,确实是对我们所讲。因为她若是毫无存意的话,是绝对不会留字在这里,尤其我们跟她未曾谋过一面。现在既然她留字在这里,很显然,暗示于你,智禅子老前辈已去九顶山,令你前去探视!”
  剑华闻言,面露喜色,频频颔首,道:“对!萍妹妹说得很有道理。我以前怎么竟笨得没有想这一层呢?”
  他慨言至此,望着萍妹妹淡淡一笑,继又道:“萍妹妹,现在我们就到九顶山去看看如何?”
  萍姑娘闻询,竟望着剑华,久久未置一句可或不可!
  直把一旁的剑华急得连连搓手不住。
  少女心,海底针,令人难以捉摸。
  原来,萍姑娘芳心深处,正被一个难以解释而又令她感到不安的问题所困扰,反复深思——那个自称黎慧芳的姑娘是谁?与华哥哥有什么关系?
  在蜿蜒崎岖而坎坷的山径上,这时,正驰骋着两匹神骏的健马。
  只见为首的一匹斑白花马上,坐着一位年未弱冠的年轻少年。少年身后,紧跟着一匹黄马,马上坐着一位豆寇年华的少女。
  两匹马一前一后,顺着蜿蜒崎岖的山径,向前飞驰着。
  突然,前面那匹斑白花马先是发出一声唏呖呖的嘶鸣,而后竟伫足不前。
  后面的小黄马,瞬即迎头赶上,但前面的路被斑白花马挡塞,想过也过不去,因此,也停顿下来。
  马上少女望着前面少年说道:“华哥哥,怎么忽然停下来不走了呢?”
  少年回头答道:“萍妹妹,我也不知这匹通灵神驹,为何突然不进?大概是前面遇有险阻,所以它才伫足不前。”
  萍妹妹闻言轻噢一声,遂翻身下马。
  少年在少女噢声中,亦翻身下马。
  两人下了马,径自沿着崎岖坎坷的小路向前走去。
  两匹马望着两位主人离去后,竟自动掩至路旁,隐在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径自啃起草来。
  原来面前这一对少年男女,也正是书中主角——剑华和萍姑娘。两人在客栈商榷一阵之后,即动身往这九顶山而来。
  两人沿着山路,拐了一个陡弯,突然山势转险。
  只见陡峻山岩,光滑得难以伫足。两人望着难以伫足的岩石,相互一笑,剑华道:“果然被我料到了。”
  萍姑娘樱唇一抿,道:“料到了又怎样?还不是照样要上!”
  剑华忙一笑道:“话不是这么说!”
  萍姑娘凤目含威,一闪道:“怎么说?”
  剑华仍是笑容可掬,道:“我们这两匹通灵神驹,可以说是举世罕逢,但这还不足为奇,所奇的是,我总觉得,这两匹神驹,对我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切之感,令我永远忘不了它们,你说怪不怪?”
  萍姑娘桃腮一绷,哼了一声,道:“原来你在客栈里说的,完全是谎话呀!你说什么,自我走后你就无时无刻地不在想我。现在,不打自招,你哪里是想我,而是想你的小黄马!”
  剑华哪里会想到,萍妹妹竟然把二件事混为一事而谈。见她生气烦恼,不由心急,忙解释道:“萍妹妹,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你怎么混为一谈,我想小黄马确实不假!但我惦念着你,也是真呀!怎么能说我说谎呢?”
  萍姑娘依然绷着脸,道:“我不管,反正刚才你说过。”
  剑华望着萍妹妹不悦的神情,急得抓耳挠腮,道:“萍妹妹,你怎能越来越不讲理呢?”
  萍姑娘闻言,像是更加恼怒,只见她桃腮绷得更紧,凤目一瞪,道:“你骂我不讲理,好!从现在起,以后谁也不要理谁!”
  话完,径自娇躯一纵,恍如大鹏凌空,随即身子一晃,俏落崖沿。这样三五个纵落,人已在半山中不见。
  剑华闻言,先是一愣,直待萍姑娘在半空中不见,始恍然而悟,喃喃自责,道:“谷剑华呀!你真糊涂,萍妹妹一向就爱撒娇,难道你竟忘了不成?”
  他喃声方毕,人已巧如猿狸,向山上飞纵而去。
  同时,嘴里还不住地叫:“萍妹妹!你等一等!萍……”
  一声清唤,换来群山回应,可是,剑华已奔近山巅,却未得到萍妹妹半声回应,不由心里暗暗着急,道:“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要延误时间!”
  他想尽速找到恩师,以便由恩师那里,获悉双龙镖局此次遭毁的经过,以及所有人的下落。所以,不免对萍妹妹竟抱怨起来。
  他的怨言刚住,突闻身后冷哼一声。
  剑华闻声,反身一看,萍姑娘依然绷着脸站立身后,道:“谁延误时间?难道我比你慢啦?”
  剑华虽然见萍妹妹依然绷着脸,同时话无好声,但心里已舒然大半,忙冲着萍姑娘一笑道:“哎呀!我的好妹妹,明知我不会说话,偏偏要促狭我,算我认输,向你赔礼如何?”
  言罢,果然抱拳深施一礼。
  萍姑娘见状,已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绽唇笑了起来。
  这一刻,两人竟然把儿女之间的爱慕之情,表现无遗。
  盏茶后,两人已登上山峰。
  山上光秃秃的,竟无一物。两人见状,顿时面布惊疑之色。
  萍姑娘首先发话,道:“华哥哥,想不到我们竟受了黎慧芳的愚弄!”
  剑华抱着满腔热望而来,不料见到的竟是这种荒凉景象,不由大失所望!因此,竟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丧着脸,久久不发一言。但心里却暗自在想:“若不是你自作聪明,硬把地上九顶探师四字,当作留书示意,何致跑这一趟冤枉路呢?”
  心念未已,突闻墨雕由斜坡下传来一声清唳。
  剑华骤闻墨儿的叫声,一股亲切之感,顿时袭上心头,竟不由自主地信步朝那方向走去。
  萍姑娘听到墨儿的叫声,心里也深感奇怪。跟在剑华的身后向那方向走去。
  两人在山后的斜坡上,突然发现一栋竹舍建于山拗之内。墨儿正伫立在那门外。
  两人正感奇怪,自那竹舍内倏地传来一声沉喝:“什么人?”
  剑华闻声心里一怔,遂即答道:“晚辈谷剑华、傅忆萍,擅闯仙居,有扰清兴,尚望贤主原谅……”
  屋内之人惊噫一声道:“原来是你们两个,快进来……”听其语气,对剑华和萍姑娘,好像异常熟悉似的。
  剑华与萍姑娘相互一视,满脸泛着狐疑之色,相偕向竹舍走去。
  两人步入精舍,只见一位慈眉善目,一身农夫装束的老人,正含笑不语地向两人望着。
  剑华抱拳施礼,启唇欲语,目光突然看到东墙下摆着一张竹榻,榻上正有一人闭目垂帘盘坐调息。
  此人不是别位,正是剑华念念不忘,萦怀难释的老侠智禅子,而智禅子,对两人的进来,恍若无睹,依然盘坐不语。
  此时的剑华不仅功力过人,并且深谙岐黄之术。
  他虽然向恩师智禅子,仅看了一眼,已看出恩师已中剧毒,现时正自闭百穴,运气迫毒,根本无暇他顾。
  剑华只觉热血沸腾,心里一惨,热泪登时夺眶而出,不及向那位农夫打扮的老人打招呼。
  身形一晃,直奔智禅子盘坐竹塌扑了过去。
  萍姑娘和那位农夫打扮的老人,亦默默地跟了过来。
  剑华不敢惊动恩师,只睁着泪眼模糊的双睛,在恩师的周身上下仔细地打量又打量。
  萍姑娘在一旁目睹华哥哥那种凄惶之态,芳心深处不禁传来阵阵刺痛,低咽着语声向那老人问道:“老伯伯,智禅子老前辈身中何伤?”
  老人寿眉微蹙,道:“智大侠并非有伤,而是中了太湖游魂的夺魂透骨粉!”
  萍姑娘闻言,神色立变,惶急地问道:“他老人家怎么会中那种毒呢?”
  萍姑娘又道:“老伯伯,有无解救?”
  老人目光灼灼,看了智禅子一眼,道:“除了太湖游魂自己研制的解药之外,就只有千年雪莲子可治。”
  萍姑娘听到雪莲子三字,神色顿时一朗,目泛彩光,但瞬即又归黯淡,轻轻地叹了一声,道:“可惜华哥哥由雪山得来的雪莲子,已全部用光。要不!智禅子老前辈此时所中剧毒,不是轻而易举地就解了?”
  “已经没有雪莲子了,那还说它干什么呢?”
  萍姑娘想了一想,道:“老伯伯,除了那样东西之外,难道就无望了?”
  老人顿时洒下两颗清泪,道:“除非请那长眉禅师,前来施佛门无量神功!但此人平生,行无定所,到哪儿去找呢?”
  萍姑娘目睹老人一脸凄伤之状,也不由悲从衷来,簌簌地落下两行热泪,咽声说道:“老伯伯,除此而外,就无可想……”
  剑华哀伤欲绝,正在聚思诊察恩师所中何毒,对老人和萍妹妹的谈话,根本没有注意。
  当老人说出长眉禅师及无量神功两句话时,他心里一动,脑际闪过一丝光亮,遂连忙抬头,对老人急急地问道:“老人家说的可是佛门无量神功?”
  老人见剑华猛然转身,向自己问了这么一句话,不知其意,道:“对!现在只有佛门无量神功,或许能治你恩师之毒!”
  剑华登时笑逐颜开,道:“老前辈!我学过……”
  老人闻言,不信地问:“你说什么?”
  剑华低声继道:“老前辈,我于无意中,学会了佛门无量玄功,但习之未久,不知能否勉为其难……”
  老人目光炯炯地盯视剑华有顷,道:“华儿,不要胆怯,只管尽力施为,我想不会有多大问题……”
  剑华将头一点,转脸对萍姑娘说道:“萍妹妹,在我全力替恩师通毒之时,烦劳在侧护卫,在四个时辰之内,无论发生何重大变故,也不要惊动于我,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而我也可能因此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萍姑娘大睁着一对秀目,银牙紧咬,将头轻轻一点。
  剑华又向老人望了一眼,遂即登榻盘坐在恩师面前,双掌倏举,紧紧抵在智禅子的命门及气海重穴上。
  老人与萍姑娘相互望了一眼,双双走出房门,担负起护卫职责。
  四望山峦叠嶂,却了无生气,令人望之顿生凄凉寂寞之感。萍姑娘和老人两人,在山上不住地踱来踱去。将其内心里的紧张之情,尽溢于言表。
  突然,山拗传来一声声呼啸。
  同时,那阵啸声,竟渐渐向山头迫近。
  老人首先伫足俯瞰,神色间尽为错愕。
  萍姑娘闻声亦不由花容失色,一步步向老人趋来。她走到老人身旁,道:“老伯伯,此时山下传来这阵啸声,似是颇有蹊跷。”
  老人点点头,道:“铁掌帮早有排除异己之心,但久久未能行诸于行动,直到最后二三年来,才大刀阔斧的,在江湖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所以,双龙镖局才有两次被挑的惨事。不过,双龙镖局虽然被挑,可是尚有一部分人,在大肆包剿之中,逃出活口,铁掌帮为了要赶尽杀绝,免留后患,当然要踩探这些活离现场之人。所以,此时这阵呼啸,怕不就是那些人,前来踹盘了。”
  老人滔滔不绝地感言至此,呼啸之声竟渐渐迫近。
  须臾,山坡上现出四五个铁掌帮的枭雄。
  老人发现铁掌帮徒众后,即暗暗自语,道:“果不出所料,他们竟寻到这久无人迹的荒山中来,看来,我这封刀已久的农夫,在这清修庐前,又要再作拼斗,大开杀戒了。”
  他心里想着,已向山下群枭迎去。
  一旁的萍姑娘,此时亦是心念重重,她想:“今日之事,恐怕是决不能善了的了!”
  她默默想着,亦身不由主地,随在老人身后,向山下人迎去。
  萍姑娘此时哪里知道,当她和剑华离开成都之后,铁掌帮竟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惨剧!由于那幕惨剧,才使铁掌帮徒众,对凡是与双龙镖局有关系的人,均是恨之切骨!
  原来这次铁掌帮,出动了将近四五十名的高手来成都为的是想把凡与双龙镖局有关之人,悉数一网打尽。同时为使下手顺利起见,并先以那翠玉西瓜为饵,将双龙镖局的实力分散。计划虽然周详,但不料好事突生内患,在这四五十人中,竟有暗中帮双龙镖局的奸细,以致于处处发生掣肘之事,最令人不解的是,他们认为是罪魁的凌聪吉,竟在当晚不翼而飞。
  智禅子亦被人救走!
  一件件不如意之事,接踵发生,简直令参与此事的铁掌帮徒众,个个无颜见人。尤其是主持其事的首脑陈煌,事后不由气得浑身发抖,拍案大骂:“无能的酒囊饭袋们,限你们在三天之内,务必将凌聪吉和智禅子两个人的贼首割下,拿去见我们帮主,我神策陈煌,为作各位楷范,先向帮主谢罪!”
  言罢,手起掌落,直向他自己的天灵盖上拍下。
  骤闻一声啪的巨响,陈煌人头竟被自己一掌打得粉碎,顿时,脑浆与腥血乱迸,溅得在场中人均沾上血污。
  这一幕惨绝人寰的自戕,令在场的铁掌帮众心惊胆落。
  陈煌死后,当夜三十一人,在他身旁,默默地坐了一晚。
  在那三十一人之中,就有黎慧芳在内。
  铁掌帮在成都发生这一幕惨剧,次日就传遍了整个铁掌帮,蹑踪紧盯剑华的十余人亦得到此消息,所以,当剑华与朱姑娘撞进死谷,他们即返回成都,参与陈煌的哀丧之事。
  剑华赶回成都,正是他们举行陈煌丧事的时候,所以,当晚虽被三人发现了他和萍姑娘的行踪,但终未闹大事,能在汇发客栈安度一宵,其因亦在此。
  剑华和萍姑娘返回成都,在铁掌帮中人看来,两人已是俎上之肉,生死已操纵在他们之手。所以,才未马上动手。
  同时,在他们知道剑华和萍姑娘返回成都之前,智禅子被人救上九顶山的消息,已不胫而走。
  汇发客栈和九顶山的两件事,成了一件未了悬案,只待陈煌的丧事办完他们即可动手。
  黎慧芳得此消息,天人交战了一夜,最后终于决定了她的计划。所以,才冒奇险,在汇发客栈跨院,与剑华会了一面。并以地为纸留字,暗示先机。
  她的用意何在?说来令人落泪!
  原来远在二十年以前,黎慧芳不但未曾出世,她的母亲亦不过尚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呢。
  那一年的某一晚,姑娘晚餐过后,即回绣房,在油灯下赶做女红。突然间,传来一阵剧烈的金铁交鸣之声。
  姑娘闻声,花容顿变,忙放下手中活计,即提剑奔出绣房此时,庄院中上下人等,已乱成一团。
  姑娘刚刚提剑出房,即被五个大汉团团围住。
  双手难敌四掌,好汉也怕人多,何况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怎能敌得住多人的围攻,不大工夫,已是遍体鳞伤,血迹殷殷。
  就在姑娘岌岌可危之际,恰好玉面秀士逢其时地赶来,才由燕山五虎手中把姑娘救下,姑娘始算幸免此难。
  玉面秀士听到千手观音的笑声,突然离去之后,姑娘百思莫解,她想不透玉面秀士为什么会乍然离开她。她想:“难道我有何瑕癖,被他发现?”
  姑娘想到肌肤相触的那一幕,不由心如鹿撞,面似火烧。
  但姑娘哪里知道,玉面秀士一片侠肠,不仅遭致爱妻千手观音的误会,将一对美满鸳鸯,从此硬生生地拆散,更因此,铸成一场恨海难填的悲剧,那就是令千手观音到临死之际,仍不能宽恕玉面秀士对她的薄幸。这真是只有天晓得的一件事。
  姑娘在悲恸之余,强打精神,将家中被害之人,安柩之后,即收拾细软,动身直往东北,寻访师祖关东异叟。
  姑娘单身独骑,遇山过山,遇水涉河,行行复行行,非止一日。
  这日,天空飘着鹅毛大雪,西北风刮在身上,砭骨生寒。
  姑娘骑在马上,四望既不见村庄,又无道路可循。同时,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不由心里暗自焦急。她想:“难道我富英萍,命该千里迢迢,赶到这漫无人迹的雪地,就为了前来送死不成?唉!”
  她唉声未落,已是珠泪轻弹。
  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唏呖呖的马嘶。
  姑娘闻声,精神为之一振,同时,喜上眉梢,暗道:“既有马嘶,就不会没有人家,我何不循声前往,看个究竟?”
  心念一动,忙把手中缰绳一带,掉转辔头,疾向那马嘶方向,飞扑过去。
  盏茶工夫,富英萍在茫茫大雪中,迷迷蒙蒙地似见前面有一巍峨高耸的黑影,辨不清是寺院,庙宇,还是土丘。
  她已无暇思虑,即向前扑去。
  当她驰到近前一看,不由喜出望外。
  原来竟是一座雄伟壮观的寺院。但寺门已关。
  富英萍此时哪里还有心情打量它的气魄,忙不迭地翻身下马,伸手前来叩门。
  寺门呀的一声大开,露出一颗光秃秃脑袋。
  “何人前来叩门?”富英萍在昏暗中见是一个小和尚来应门,忙道:“打扰小师父,我富英萍因急于赶路,竟在茫茫大雪中迷失路途,因而才造次登门,求小师父容我借宿一晚。”
  那小和尚的噢了一声,道:“原来是借宿的,请你进来跟我师父去商量吧!我实在当不了这个家。”
  小和尚说完话,就转身向里走。
  富英萍犹豫了一下,见寺院甚大,即牵马走进大门。
  她把马拴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上,忙随小和尚向里走去。
  富英萍在小和尚引导之下,参见寺中主持,并向主持此寺老僧道明来意。
  老僧见她是一孤身少女,忙命身旁小僧把她安顿在后院的一间斋房。
  富英萍次日一觉醒来,已雪霁天朗。
  当她与寺中老僧告别准备启程之际,突然禅房外又撞进一人,来向老僧告别。
  富英萍向来人偷偷一瞥,即转身出了禅房。
  富英萍踏雪登程,走了盏茶工夫,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转身一看,身后马上,正是那在寺中跟她一起向老禅师告别的书生。
  书生坐骑,脚程颇快,瞬息工夫,已越过富英萍而过。
  当那书生与她擦身而过之际,那书生曾转身向她瞟了一眼,始扬长而去。
  姑娘大半害羞,富英萍亦不能例外,当那书生向她望来之际,她忙低垂螓首,权作不知,直待那马蹄声渐渐去远后,她始把头抬起来,并望着书生背影默默出神。
  说也奇怪,书生坐骑脚程虽快,但当夜落店的时候,他竟同富英萍投在一个客栈落宿。
  两人一见,不由一愣,但均未出口,只相互淡淡一笑。
  富英萍望着那位书生淡淡一笑之际,却引起身旁两个客人的馋涎,因而,相互无聊地打趣道:“曾老弟,我看你交了桃花运吧!要不,今晚怎会送上门来!”
  另一人忙道:“张大哥,你别吆喝好吧!雏虽嫩,小心扎手。”
  那姓张的忙道:“怎么,曾老弟,你怕扎手吗?那我就……”言此突顿,接着一阵哈……哈……哈……大笑。
  姑娘明知身旁两人,是冲着她而故意取笑,但她也不敢上前诘问,生怕招非惹事,所以,竟充耳不闻,疾向自己房中走去。
  姑娘进房落了闩,坐在床上,为方才之事,越想越气越气越觉得自己凄凉孤单,不由竟落下两行热泪。
  一宿无话,次日姑娘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客栈中投宿客人,此时已离去大半。
  姑娘早餐后启程,那英姿飒飒的书生,竟也随后出了客栈,向北疾驰。
  光阴荏苒,转眼间已过月余。
  但一路之上,姑娘仍不时地见那书生似有意若无意地跟着她。因此,她对那书生竟也留意起来。假若偶尔二三日不见那书生,她竟会窃窃地想他,直待书生再度出现,她才会把这颗无告的心平静下来。
  冬残腊尽时节,富英萍带着一颗悲恸的心,出了天下第一关。
  自出关之后,姑娘就再未见到那英风飒飒的书生。
  不知怎的,她的心情,竟日渐沉重。忽然一日,突病在客栈之中。一个孤身少女病在异乡,该是多么可怜。幸亏店家古道热肠,见富英萍辗转呻吟床间,即命大女前来伺候。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偏偏在富英萍卧病之际,狠心宵小竟又把她细软悉数偷光,并欲奸污她的清白之身。
  恰巧凌聪吉初道行侠,由此路过,把宵小赶跑,使姑娘未遭侮辱,得获无瑕,并探清姑娘病情,赠以师门特制祛除百病神丸,代为医病。凌聪吉那日种下兰因,想不到二十余年后的今天,竟获絮果。
  所以双龙镖局再度被毁的那晚,黎慧芳为救他一命,暗中点了他的穴道,夹持出城,安顿在一间破庙之中。原来这黎慧芳就是富英萍所生之女,其父就是时下叱咤江湖的铁掌帮主黎瑶曾。
  那时,富英萍病中被宵小光顾,竟连玉面秀士的血龙玉钱亦一同被窃,后来,竟想不到几经转折,到了凌聪吉之手,而转赠于小师弟剑华。
  再说黎慧芳奉母之命,前来暗中行事,却不料竟把全部行藏,被帮中群枭窥破,飞报帮主,请求定夺。而黎慧芳身在成都,仍然参与群枭的清剿行动,对自己已被密告,即将招致杀身之祸,亦浑然不知。
  这时,铁掌帮众已来到近前,竟同时发出一声阴沉狂笑,道:“你们隐身在这荒无人迹的深山之中,就以为逃得过这场劫数么?实话告诉你们,你们纵然遁到天涯海角,大爷们也要除尽杀绝!”
  狂言至此,竟得意忘形地发出一串哈哈大笑。
  老人闻言,不由气冲牛斗,道:“狂妄无知的鼠辈,竟敢在我赛神农面前,口无遮拦,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不成?既然如此,就报上尔的名,纳上尔的命来吧!”
  至此萍姑娘才知眼前的老人,竟是智禅子的挚友,赛神农归耕耘。
  这时,铁掌帮徒众,不但越来越多;同时,也越来越近。渐渐地竟把赛神农和萍姑娘两人围在中央。
  赛神农神态肃穆,眼射威棱地扫视了围伺于周遭的铁掌帮徒众一眼。
  萍姑娘手提翠玉拐杖,蓄势待敌。
  围在外圈的铁掌帮徒众,其中一满面疤痕年约三十之人,咧嘴说道:“赛神农归老头子,你既然久不过问江湖间事,五日前就更不该在成都伸进一腿,将那智禅子老匹夫救出火坑,逃之无踪,今日冤家路窄在此见面,望归老头把那智禅子老贼交了出来,我们事后,也绝不会太为已甚,恕你一死,也就是了!”
  赛神农闻言呵呵一声冷笑,冲着方才发话之人,道:“阁下敢莫就是那疤面无常冷平生么?怪不得你有此狗胆!敢叫老夫交出智禅子来。既然你有此狗胆,那么老夫也不能辜负了你,来,来,来,我们就彼此较量几招,只要你疤面无常在十招之内,能逃出我这一双肉掌,我赛神农不但把那智禅子交出来,就连我自己,也情愿束手待毙,任由宰割,你说好是不好?”
  疤面无常听赛神农不慌不忙地说了这么一大篇的话,极尽挖苦之大成,直气得疤面泛青,咧嘴喝道:“老狗!休要卖狂!我疤面无常就要会一会你!”
  话声中,反手由背上抽出青钢宝剑,一式“鹰赶泼兔”,疾向赛神农欺身扑来。
  赛神农见了冷哼一声,袍袖一拂,道:“疤面无常,一旁休息去吧!”
  顿见一股排山倒海的狂飚沿袖而生,卷起滚滚飞尘,疾向那欺身扑进的疤面无常迎面击去。
  疤面无常正在欺身疾扑,顿感一股万钧之力袭来,欲想躲避,已然不及,肥大的一条身躯,竟身不由主地连连向后退出十余丈远,才扑通一声,跌坐尘埃。虽然未死,却也站不起身子来了。
  疤面无常踣地不起,竟勾引起众贼凶性,群起喧哗,一声打字甫落,十余条身影,齐抡兵刃,疾向中央的赛神农和萍姑娘扑来。
  赛神农见群枭群起夹攻,生怕萍姑娘不是对方敌手,而又碍于自己出手,忙道:“萍姑娘,赶忙闪开!”
  赛神农话犹未了,萍姑娘已向逼来群枭欺身扑进。
  只见她抖手间,金星万点,杖影如山,夹着雷霆万钧之势,疾向群枭点扫而至。
  同时,快似风驰电掣,眨眼即至。
  赛神农一见,不由惊喜交加。因为他真未料到姑娘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惊人高深的功力,若以造诣来论,自己数十年修为,恐怕尚不如她。
  就在赛神农暗自惊讶之际,萍姑娘已如穿花蝴蝶般穿梭在群枭之间。
  铁掌帮群枭,只见碧绿长虹疾闪,同时在长虹闪处,犹如千万点寒星,径向自己致命处点来。
  瞬息工夫,已是哎呀之声频频相传。
  每当哎呀之声起处,即有一人应声踣地。
  须臾,即有十数人仆地不起,但后继之人,仍不断出现。
  铁掌帮徒众见此情形,均不由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个个施展平生所学,疾向萍姑娘猛下杀手,但招未用老,姑娘碧绿长虹,夹着万点寒星骤然点至。
  盏茶工夫,九顶山山坡,已是横七竖八,躺满了铁掌帮徒众僵尸。
  赛神农望着萍姑娘,英姿勃勃,不由频频颔首,暗自赞许。
  突然,一阵桀桀怪笑,划空而过,震得百谷相应。
  赛神农和萍姑娘循声一望,均不由大惊失色。
  原来此时,一条灰影,已疾如殒星飞泻般向竹舍内扑去。
  两人于急怒之余,不约而同地怒叱一声,身形在怒叱声中,凌空而起,直奔那名扑向竹舍的铁掌帮徒,疾扑而下。
  两人因心系老侠智禅子和剑华的安危,急怒之下,已全力施为,真是快如风驰电掣。
  远远望来,就好像是两头凌空下扑的巨禽,神姿美妙已极!
  那名扑向竹舍的铁掌帮徒,见状神色微变,暗中亦全力施为,疾奔竹舍门首飞掠过去!
  萍姑娘凌空下扑,目射寒光,见状冷哼一声,道:“贼徒!你是自蹈死路……”
  左手在语声中,并拢如戟,遥奔那名飞掠疾跃的铁掌帮徒的背后命门穴,隔空点下。
  一线劲风,划空而过!
  赛神农与萍姑娘,虽同时凌空跃起,在这瞬息之间,赛神农的身形,已较萍姑娘落后半步。
  这并不是赛神农的功力较萍姑娘为差,而是他别具用心。
  由适才的一幕剧战中,他已看出萍姑娘的功力并不在他之下,所差的是对敌经验不足。
  尤其在这种凌空袭敌的情形下,他深恐萍姑娘只顾全力袭敌,而忽视自身的安危,未作敌人暗器偷袭之虑。
  所以,当他虑及于此之际,遂将身形微顿,错后半步,暗中将真力运贯双掌,目光炯炯地向四周瞬视过去。
  赛神农不愧为一代武林高手,无论机智、功力,均有过人之处。所虑极是,令人钦服。
  然而,当他看到萍姑娘,戟指遥点破空生风的情形时心里登时惊疑交集,暗暗想道:“此女不仅功力绝高,并胸怀几将绝传的内家至高无上的破玉指绝技,这实出人意料……”
  他哪里会知道,萍姑娘于半年前,负气出走,竟机缘巧合,荒谷旷世奇遇,才练成这种破玉指内家绝技。
  这不仅他没看出来,甚而,连剑华也不晓得。
  就在赛神农分神顷思之际!
  萍姑娘已身陷极险之境!
  原来,萍姑娘见形势已危,她知道如果容眼前的贼徒闯入竹舍,老侠智禅子和华哥哥,定难幸免于难!
  她心急如焚,所以才不顾一切地将练成未及半载,从未施展过的内家绝技破玉指,给施展出来。
  在她初练此功的时候,那位异人曾再三告诫,非到万不得已时,不得轻易施展。眼前她为情势所迫才施展出来。
  正当她力贯掌指,吐劲遥点之际!
  左侧一块突岩之后,突传来一声充满了无限惊骇之情的噫声!接着就见那块突岩之后,飞起一条人影。
  此人由石后扑出,未待双足落地,嘴里已暴吼一声:“打!”
  打字出口,猛将双掌向萍姑娘一抖!
  只见万点细如针芒,而不带丝毫破空之声的寒星,疾奔萍姑娘罩落,情势危险已极!
  萍姑娘见状,心神为之一震,急忙气沉丹田,力贯杖身,一式“吉光抖羽”,当头一抡,洒出了万点碧莹莹的寒星,将一条纤巧的身形,尽行笼罩住。
  同时,临空双足互点,身形突如离弦之矢,疾往竹舍门首,飘落过去!
  她在这千钧一发,危迫眉睫的情形下,尚不忘截袭敌人,所以,她不退反进,冒着奇险,向竹舍冲扑过去!
  石后现身突袭萍姑娘的那名铁掌帮徒见状,遂发出一声阴森森的冷哼!接着又将双手猛力向前一抖。
  适才他所发出的两掌暗器,是由上下落,现在则是由两侧向中围拢过去!
  扑向竹舍的那名铁掌帮徒,就在萍姑娘分神闪避暗器的瞬息间,已掠至竹舍门首,侧目一望,见萍姑娘不顾死活地又飞扑追来,他遂将身形一晃!
  先萍姑娘一步,扑进竹舍,目光瞬视之下,已看清了当前的情景,心里不由大喜,双掌贯足了十成真力,遥奔老侠智禅子和剑华,猛推过去!
  萍姑娘看到这幕情景,真是柔肠寸断,肝胆碎裂,心胸之间,如被万钧之力猛然一击,真力一泄,身形顿如风中败絮,摇摇晃晃地,向地面坠落下来!对于身侧疾袭而至的暗器,恍如未见,不闪不避。
  说来话长,其实一切的一切,彼时也不过瞬息之间!
  当赛神农惊觉时,萍姑娘已陷身于万险之境,他见状亦被骇得魂飞胆落,贯足了真力的双掌,本能地当胸推出,股呼呼的掌风,应推而生,将萍姑娘身形左侧的一片暗器,悉数击落。
  然而,萍姑娘身形右侧的一片暗器,则毫不受影响,依然奔萍姑娘飞至。
  赛神农目睹此情,要想再度挥掌援救,已是不及,眼看着萍姑娘即将身遭不测。他于急痛之下,老泪顿时夺眶而出,尽洒胸前!
  就在这个时候!
  只听啊的一声慑人心魄的惨叫闷吼,竟由竹舍内传出。
  萍姑娘身陷绝境!危系一发之际!
  竹舍内突然传出来一声扣人心弦的冷哼,冷哼声中,竹舍门首出现一位皓首蓬发的高大老人。
  老人现身之际,也正是萍姑娘千钧一发之时,只见他凹目怒突,双掌疾出,一奔萍姑娘娇躯左侧击去,一奔暗袭萍姑娘的铁掌帮徒拍下!
  只听嘭!嘭!声中,萍姑娘娇躯左侧的万点寒星,悉数被老人一掌之力,击得四散分飞!
  而暗袭萍姑娘的那名铁掌帮帮徒,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身形如断线的风筝,直向后倒飞出去!
  赛神农老泪滂沱,心如刀割,在他看来萍姑娘已是万无幸理,这突然之变化使得他又喜又惊,本能地向现身的老人望去,一望之下,心里既惊且疑,暗道:“这老魔头还没有死?他与萍姑娘有何渊源,竟临危施救……”
  萍姑娘惊魂未定神智半昏,突见高大老人傲然屹立面前,不由怒火如山,误认此高大老人就是杀害剑华与智禅子之人,原来她一直认为剑华与智禅子已遭毒手。
  所以一言不发,抖起手中翠玉拐杖,一式“吉光抖羽”,疾如闪电般地向高大老人递至。
  萍姑娘这一式乃是神智不清,且想早作了断,才痛定思痛,以全力施为。
  她想把目前之事赶快作个了断,好去看看竹舍里的华哥哥和智禅子老前辈。
  她这一全力施为,那高大老人,骤不及防,竟弄得慌了手脚。
  因为他真没有料到,姑娘不但不领他的情,反而翻脸不认人,倒打一耙。
  这可真令他啼笑皆非,忙把身形一晃,同时,双手一错一翻,两股排山倒海的掌力,应手而生。一拦萍姑娘袭来拐杖,一袭萍姑娘下盘。
  萍姑娘翠玉拐杖虹万道,寒星万点,但却不敢轻应老人的浑厚掌力。
  赛神农归耕耘讷然屹立一旁,竟如坠五里雾中,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心说:“老魔头刚刚把萍姑娘救下,怎么两人一言不发竟又会打在一起?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赛神农暗自推敲,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撒目向四下里一望,铁掌帮群枭,已死的死,伤的伤。
  此时,除了有的还在呻吟之外,四下里已不见人踪。
  他再向老人和萍姑娘望去,两人依然是打的正酣,胜负不分。
  既能同他挡上一阵,同时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来向她暗袭,我何不回房看看我的老友和谷剑华的安危?”
  他的心念一动,即身形一晃,快似行云流水,疾向竹舍扑去。
  赛神农进门一看,不由脸色顿变。现出一种极其惊异错讶之色。

  第四十一章:生离别
  他以极惊异的目光朝竹榻上一扫,嘴角眉梢竟带上舒然笑意。
  原来老侠智禅子和谷剑华依然安然而坐,竟无半点差错。
  而此时在他的脚下,竟卧着一人。他瞬目往脚下一望,僵卧于地的竟是黑道之上,颇有点声望的岷山三雄中的老大劈碑手郑承斌。
  郑承斌僵绷绷地卧在地上,像已死去多时,但由他的脸上和所露出来的肌肤所呈现的乌紫之色推断,显然是中了剧毒。
  赛神农望着郑承斌呈现乌紫的皮肤,沉思有顷,始默默点头,道:“这一定是他所为……”
  他瞬即想到,若不是他及时赶至的话,老友此时焉有命在?
  至此不由黯然一笑,又向竹榻上智禅子和谷剑华看了一眼。
  两人依然如故,对外界之事竟不理会,他这才泰然翻身出房,向老人和萍姑娘奔去并且心里暗自在想:
  不管他过去行为如何,现在既然出手救了老友,总算是有恩于我们,怎能眼看着他与萍姑娘这样火拼下去呢?要是时间一久,双方总免不了会有一人落败,到那时……赛神农越想越觉得不该让他们再火拚下去,遂忙不迭地赶到二人近前,道:“请两位住手,让我老农夫请教个明白……”
  萍姑娘听归老前辈前来调解,首先抽身向后一跃,俏生生执杖站于丈外,闪目向归耕耘看了一眼,脸上挂着自然的微笑。
  高大老人被萍姑娘玉杖所困,顿感惊异,心说:“你这丫头也未免得糊涂得过火点了!数日不见,竟把死谷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同时若非老夫刚才救你,你哪里还会保得住命在?你这丫头呀!真是既不知好歹!更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原来现身的高大老人,竟是五毒神君柳川青。
  此时他恼虽恼,恨虽恨,但他总没有忘掉这个丫头给他的印象,是个天真活泼爱使小性子的人,所以出手并未认真,以为姑娘向他讨气。
  其实他也错了,光急于救人,而没有看清她的模样,在他的心目里,还以为眼前姑娘就是朱淑敏哩!
  因为,他由死谷出来,首先落店,就无意间听到铁掌帮中人大肆喧哗,说成都的双龙镖局被烧,烧得片瓦无存,局中一干人等,死的死,逃的逃,总镖头被人救走,下落不明,老侠智禅子遁于九顶山伤势颇重,恐无生望,保镖去的一对年轻男女赶回成都,已被铁掌帮盯住,奇怪的是两个少年不知由哪里得来消息,竟然去九顶山探望智禅子,但不管去哪里,总是一死……
  所以,他听信了这传言,才会弄错,也就因这一错,萍姑娘才保住一命,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五毒神君既然没有存意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听到赛神农一声喝住也就抽势外纵,纵出丈余远之遥,望着赛神农,道:“老农夫,你到现在还没有死啊?”
  赛神农哈哈一笑,道:“我若是死了还能见得到你?老魔头,三十多年没有听到你半点消息,我倒是以为你早死了呢!”
  五毒神君亦是哈哈一笑,道:“我死!我假若死了的话,何人替我报仇?思之再三我还是不想死,错非是三奇五怪十三剑,一个个都躺在我的面前,那我死后才能瞑目,否则,我是永远不死。倒是你早该躺在九泉之下歇息歇息去了。”
  言罢,又是一阵狂笑,哈哈之声,震得四谷回应历久不绝。
  赛神农又笑着说,道:“老魔头,既然你不能死得,可是我又何尝愿意死呢?再说,我死的话,谁来打发那些横行逆施的铁掌帮徒呢?”
  五毒神君未待他的话完,道:“哎哟!我说老农夫,我看你真是王老二卖瓜,自卖自夸!时下里凭你这把老骨头,恐怕是不中用了,不用提别人,就以眼前这位姑娘来说吧……”
  言至此,瞬目往萍姑娘脸上一望,不由惊愕不已,心说:“这可滑稽了,原来不是那朱姑娘啊?怪不得她刚才不认我!不过,不认识的人也不能恩将仇报呀!”
  他不住地暗自嘀咕,望着姑娘手中的拐杖不由泛起怀疑。
  眉头深皱,默默苦思,沉吟道:“那病容书生的拐杖,跟她手里这条拐杖一样吗?好像个子高矮也差不多,差就差在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
  萍姑娘在五毒神君望着她沉吟之际,她已作了打算,暗自说道:“只要你敢跟我要翠玉西瓜,咱们就没完……”
  赛神农望着两人这副诧异神情,道:“老魔头,你怎么的啦?话说半截,怎么竟发起愣来了呢?是不是不认识姑娘,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
  言至此,冲着萍姑娘说道:“萍姑娘,这位就是几十年前名震遐迩的五毒神君柳大侠。”
  萍姑娘在赛神农替他介绍五毒神君之际,心里已暗自打好主意,心说:“不提翠玉西瓜,就不会翻脸成仇,只要双方不记仇,施个礼又算得了什么?”
  心念未已,却恭身拜了下去。并道:“小女傅忆萍叩见柳老前辈!”
  五毒神君望着萍姑娘,淡淡一笑,道:“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亲新人胜旧人,连日尽让我遇到了些后起的杰出人材,因此也就令我这一颗复仇的心,更感黯然无光了,唉……”
  萍姑娘平身站于一旁,望着五毒神君黯然神伤,无限唏嘘感慨之态,竟不由泛起一股愧赧难安之意,竟也泪满盈睫。
  赛神农目睹五毒神君这副黯然神色,也不由感慨嘘,道:“老魔头,你不是没有死吗?那又何必枉自唏嘘,只要是你老魔头能苦心钻究,些微小事,何值悲戚呢?刚才你不是还有一腔壮志,何以霎时竟化为乌有?哈!哈!老魔头,千万别钻牛角尖,应该往宽处去想。咱们现在没有别的话好讲,只冲着你救了我的老友及两个娃娃性命,已是义薄云天,我老农夫不敢言谢,倒是想以现成的陈年茅台,敬你一杯,只要是你老魔头尚不嫌弃,就请屈驾,赴我小小茅舍狂饮几杯如何?”
  赛神农喋喋不休,讲完这大篇话之后,五毒神君沉吟良久,始道:“老农夫,我这恶名四海的老魔头,苦修三十年,修养仍不如你,现在既然被你搔住痒处,也就不必隐瞒,干脆,让你搔个痛快,走,咱们到茅屋,把那智禅子老匹夫整弄好,然后大家一起谈谈!”
  赛神农点点头,摊手道了声:“请!”
  五毒神君亦毫不客气,头前向竹舍走去。
  萍姑娘见二老大摇大摆向竹舍里走去,遂也跟在二老之后,一步一趋地跟了过去。
  三人鱼贯入房,五毒神君在智禅子脸上打量一眼,哎了一声,道:“何须耗此害人的功力,这不但是慢,而且又不易见效,赶快把金蝮拿出来,只须半滴血,智禅子马上即可痊愈。”
  小金蝮果然灵异,一听五毒神君提到它,竟马上由剑华怀中探出头来,并且不住地将脑袋摆来摆去,红信伸缩,煞是精灵。
  赛神农几曾见过这种通灵物,尤其听说它能疗毒,尤感纳罕。
  萍姑娘虽听剑华提过,金蝮领淳重义,但不知它还有疗毒的本性,亦不由甚感奇怪。
  五毒神君望着小金蝮,道:“你这小东西!怎么竟偷起懒来了呢?”
  金蝮闻言,先一摆头,随即身形一晃,径自爬上智禅子的肩头,然后蠕蠕地把头探到智禅子的鼻端,用口咬一小口,遂即吞吮起来。
  老侠智禅子和剑华,依然盘膝面对而坐。
  片刻工夫,金蝮腹部渐渐膨胀。膨胀得几乎不能再往里吸进一点东西,它这才松口。然后,把吸进腹内的毒血,延口喷了出来。
  只见一条乌紫的血线,斜刺里泻下,瞬即,黄澄澄的地上,竟被毒血染去一片。
  这时,老侠智禅子面色已渐呈红润,呼吸亦渐趋均匀。
  金蝮把腹内毒血吐完,即将尾巴送到口内咬了一口。登时涌现了一滴血珠,然后,它把尾部那一滴血,涂在智禅子鼻端被咬的部位,始算大功告成。它慢慢地复又爬到剑华怀中。
  智禅子体内潜毒,尽被金蝮吸净,顿时血畅神怡,启目望了四周一眼。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他的爱徒剑华,其次是五毒神君、赛神农和萍姑娘,均以笑脸看着他。
  他看了数人一眼之后,面上除了表现着惊喜之余外,并有一团疑云,笼罩在他的脸上。他想:“剑华前去西安保送翠玉西瓜,何以独自一人回到我的身旁?那朱姑娘和黑小子呢?萍姑娘何时回来?怎么五毒神君竟也围伺一侧?”
  剑华在老侠智禅子睁启双目时,他亦睁开眼,讷讷地望着恩师,心底泛着无法压抑的欢欣,唤了一声:“恩师!”
  老侠智禅子微一颔首,即冲口而出,道:“双龙镖局情形如何?”
  原来那日,智禅子在成都双龙镖局,独力抵抗铁掌帮的众顽枭,虽在众寡悬殊之下,老侠仍然未呈败象,但却未曾防到身后,暗里袭来一篷箭雨,待他发觉,已是闪避不及,而被箭雨所伤。
  老侠智禅子身中箭伤,顿时周身犹如虫行蚁走,并且发着奇痒,已知所中之箭,定是喂过剧毒,不然,不会有此现象。不由竟由心底泛起寒意。
  同时,他把钢牙一咬,展开煞手招式,准备以死相拚。
  铁掌帮众枭,见智禅子已中太湖游魂的夺魂透骨粉,知他已离死不远,所以一声呼啸,竟舍他直向镖局正厅扑去。
  就在铁掌帮众枭雄舍弃智禅子,径向镖局正厅扑去之际,蓦然传来一声轻喝,道:“智禅子赶快自封穴道!”
  话声中只见人影一晃,竟把智禅子夹持而起,然后只见几个起落,已出了成都,直奔九顶山。
  智禅子自从自封穴道之后,就再也不知外界之事,他此时一睁眼,眼中所见到的,均非他所想象中的人物,所以才不由脱口而出,问起双龙镖局之事。
  五毒神君未等开口先哈哈一笑,道:“智禅子,有话慢慢讲!何必这么猴急?咱们三四十年不见,一见面就谈闲话,那未免有点扫兴,还是让老农夫把陈年茅台拿出来,大家坐在一起,彼此叙叙旧情,然后再谈什么铁掌帮啦双龙镖局啦,等等之事也不迟啊!”
  智禅子、赛神农和五毒神君,可以说是在同一时期,前后扬名于江湖之士,但彼此间却无瓜葛,亦无往来,虽然见面相识,但是,却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此外彼此谁也不理谁。刚才,智禅子一眼看见五毒神君出现在他面前,已感讶异。因而,竟估不透,他何以会撞进自己这个生活圈子?而颇费猜疑,此时闻言,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赛神农一眼望穿智禅子的心意,未待智禅子开口,道:“智禅子有话不忙讲,因为今日之事,实在是绝非三言二语可以讲清,还是待我取出未开封的陈年茅台,边喝边谈以酒助兴,再则,我老农夫难得请到各位,因此也略尽一点地主之谊。”
  言此一顿,又道:“各位请坐,待我去去就来。”
  四人异口同声,说了一声请便!赛神农便在请便声中,出了房门。
  五毒神君待赛神农去后,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剑华早已步下竹榻,与萍姑娘并肩而立。他俩凝视着老侠那张沉闷的面孔,欲言又止。
  老侠沉默一时,忽然双目一闪,威棱毕现,望着剑华道:“华儿,你去西安,何以只身返回成都?”
  剑华几次想把自己这几日遭遇,禀明恩师,但每欲开口,却又因见恩师默默沉吟,因而,不胜惊扰,所以,嗫嚅良久,亦未出言。此时闻言,忙把双膝一屈,跪于老侠面前。
  只见他面现凄容,泪如雨落,道:“华儿罪当万死……”话至此竟咽不成声。
  老侠面现迷惑,双目灼灼地望着剑华,简接问道:“什么事?”
  剑华抽搐有声,但他却在抽搐声中,依然将此次经过,禀告老侠,道:“保送的那枚翠玉西瓜,竟在中途被窃!”
  智禅子闻言,顿时神色大变,道:“双龙镖局数十年的名望,岂不被你毁于一旦!”
  五毒神君未等智禅子再往下讲,竟先唉了一声,道:“智禅子,你休要埋怨令徒,说起来这事完全怪我!”
  五毒神君话犹未了,萍姑娘扑通一声,拜在老侠面前,道:“这事完全怪我!”
  智禅子闻言,不由心里更起讶异,暗道:“这与你五毒神君有何瓜葛?萍姑娘怎的又言这事完全怪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未把心里的话说出口,只是疑惑不解地望着五毒神君和萍姑娘。
  五毒神君经验老道,他不用拿眼去看,就会猜想得到智禅子此时的神情。所以他马上就想接言,但突然听到萍姑娘插进话来,说这事完全怪她,不由心里暗自纳闷,如坠五里雾中。
  剑华听萍姑娘突然插进此语,不由竟止住悲泣,愕愕地望着她。
  萍姑娘望了剑华一眼,见他正以惊疑的目光瞪着她,不由赧然,道:“华哥哥,请你不要埋怨,实在是被铁掌帮闹得心慌意乱,所以刚才才忘记告诉你,那翠玉西瓜,已被我重又夺回!”
  此言一出,顿惊四座。
  因而,才把失掉翠玉西瓜之事,向恩师照直禀报。此时听萍妹妹说出,已将翠玉西瓜夺回,不由大喜如狂,咧嘴默笑不已。
  老侠智禅子,闻言亦不由惊喜交集双目炯炯地望着萍姑娘,频频颔首,道:“萍姑娘何时回折成都?这一向去往哪里?令尊大人为了想你,几乎想出病来,唉,你们年轻人,不育儿女,实难体会父母心……”
  老侠智禅子言罢,不由神色黯然,默默唏嘘不已。
  那五毒神君,此时心情极乱,因此脸上神色,在犹豫不决之间。
  只见他怔怔地望着萍姑娘,发出一声嘿嘿的冷笑,道:“萍姑娘,死谷一指之仇,老夫应当向你怎样索还?”
  萍姑娘一听五毒神君果然要讨还一指之仇,顿时满脸罩上一层红晕,微笑道:“老前辈,你说怎么偿还呢?”
  艺高人胆大。姑娘身负绝世奇学,所以,此时也竟不甘示弱。
  剑华个性淳厚,此时,见两人针芒相对,深恐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遂忙不迭地插言说道:“柳老辈,萍妹妹,你们过去都不相识,所以才生此误会。可是现在,说起来都不是外人,柳老前辈你老人家还好意思向我这萍妹妹索那一指之仇么?万一你老人家认为实在不能饶萍妹妹,那晚辈就代萍妹妹身受如何。”
  剑华一番话,实在动听,五毒神君闻言首先敞口哈哈一笑,道:“小侠真会说话,既然如此,咱们前账,就算了!”
  萍姑娘听完剑华一番话,内心深受感动,不由粉面一红,暗语道:“华哥哥仍然对我体贴关怀倍至,我怎好拂他一番善意?说实在的,我才不怕他五毒神君哩!”
  智禅子见剑华和五毒神君,言谈话语间,像甚熟络,不由暗自默犯猜疑,道:“他俩之间有何渊源?”
  智禅子与萍姑娘暗自私语之际,剑华已向五毒神君言道:“前辈肯将一指之仇,从此不究,实令晚辈替萍妹妹感激你老人家的宽宏海量……”
  五毒神君未待剑华话完,忙道:“哪里!哪里!根本谈不上什么宽宏海量,只不过是将我们三个人之间的恩仇做了一次彼此折衷的解决就是了。其实这样折衷也好,否则,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要感恩你一辈子哩!”
  言罢,哈哈一阵大笑。
  剑华在五毒神君笑声中,赧然道:“柳老前辈,常言说得好,尊敬不如从命,此时就听你老人家的了。只要你老人家说是怎么样,就算怎样吧!”
  五毒神君频频点头,道:“这样很好!这样很好!”
  这时,赛神农手提酒坛,跨步进来,道:“你们之间,在谈什么?”
  五毒神君遂把他为夺取翠玉西瓜,及前后所发生各事,和他赶来成都的心迹,详详细细地数说一遍,说到最后,继又补充一句,道:“老农夫,这样恩仇一折衷,彼此勾销,不是很好么?”
  智禅子听完五毒神君的叙述,始算打开了心中的闷葫芦。
  赛神农微笑点头,附和道:“很好,确实是很好!”
  言此稍一沉吟,即又道:“不过,新账目前无法偿还,只好请你记下了!”
  五毒神君忙哈哈一笑,道:“老农夫,我们老一辈的事,怎能跟年轻人相比。所以刚才那事,实不足提!望你从今以后,万勿再谈!”
  五毒神君和赛神农,虽然均未提到,智禅子和剑华遇难之事,但智禅子已有了些觉察,遂忙向五毒神君道:“多谢神君鼎力相助……”
  五毒神君忙道:“智禅子,你说这话,那就太见外了,五十年来,我们虽然彼此不相识,但在江湖上的名声,都是熟稔得很,难道我们今日见面,就不能交个慕名之谊?拉拉近乎?”
  赛神农在一旁插言道:“那太好了,今日我这一坛,就算慕名酒吧!”
  这时,他已把酒坛打开,剑华和萍姑娘忙赶过来,将酒筛好。
  老侠智禅子笑容满面,未置一语。
  赛神农瞬视五毒神君与老侠智禅子一眼,道:“只是我这做主人的,未能善尽地主之谊,尚祈两位原谅……”
  智禅子与五毒神君,连忙说道:“哪里!哪里!倒是叨扰之处,还祈归兄原谅……”
  五人在言笑声中,相继入座。
  席间,谈起铁掌帮横行逆施的行为,无不愤恨填膺。
  直至现在,智禅子对双龙镖局再度遭焚之事,还讳莫如深,遂向剑华垂询详情。
  剑华闻问,面现凄怒之容,道:“启禀恩师,双龙镖局已再度被火焚毁,同时凌师兄及局内上下人等,均下落不明!”
  智禅子闻言面色一变,双目怒睁寒光暴射,数十年平静无波的心田深处,竟掀起阵阵激浪,沉声说道:“黎瑶曾如此三番二次挑衅,再不还以颜色,就会以为我们是怕了他了!今日既然我智禅子未死,一定要进入铁掌帮,会会他这魔头!”
  话声中他竟站了起来,愤怒与激动之情,竟均溢于言表。
  赛神农此时忙道:“慢来!慢来!此时纵入铁掌帮,斩掉黎瑶曾,但亦不能平息未来的这场血风腥雨,因为那黎瑶曾,身后尚另有其人主持此事。”
  智禅子闻言,更觉奇异,不由讶然望着赛神农。
  赛神农道:“虽然我同你一样,已久不过问江湖间事,但却还有一点耳闻,听说黎瑶曾身后之人,即是那隐居流云谷的金羽凌波。”
  五毒神君突然插口,道:“原来是那老魔头!照理说起来,那三奇五怪,一定会侍奉于他身侧了!”
  赛神农道:“这倒未听人讲,故而不能尽详奉告。”
  智禅子沉吟有顷,道:“想不到金羽凌波,居然尚存人间,怪不得黎瑶曾能罗致天下群枭,受其差遣!”
  就在这个时候,竹舍外突传来一声虎啸。
  五人闻声色变,同时站起身形。
  剑华道:“三位老前辈,请继续饮酒!待华儿出去看看!”
  萍姑娘道:“我也去!”
  两人出了竹舍,瞬目一张。
  顿见一头猛虎,挟着一声闷吼疾如飘风般向萍姑娘扑来。
  萍姑娘本能地身形一晃,避过扑来的猛虎。
  剑华见猛虎向萍妹妹霍然扑来,亦毫不怠慢,忙将身形一挫,凝气作势,即欲照猛虎额际拍出。
  萍姑娘忙唤一声,道:“华哥哥且慢!”
  这时,那猛虎两只前爪伏地,一颗斗大的头颅,不住晃来晃去,尤其是它那一条长尾,卷起无数碎石,发出一阵哗啦声响。
  剑华闻到萍妹妹一声呼唤,忙收势泄力。
  但他不懂萍妹妹是什么意思,所以一双朗目,惊疑地凝视着她。
  萍姑娘道:“阿黄,你怎的这般莽撞?竟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错非我眼尖认出是你,怕不让你挨华哥哥一下重的。”
  那猛虎仍不住地摇头晃尾,像是无限欢欣。同时嘴里亦不停的连连闷吼。
  剑华一听萍妹妹向那猛虎唤阿黄,陡然想起在断魂谷中,萍妹妹所养的那条通灵猛虎,不由喜上眉梢,道:“萍妹妹,原来这是阿黄啊!好久不见它了,几乎竟忘记了,错非你即时唤我一声,否则,那一掌不就打下去了么!”
  萍姑娘一笑,道:“幸亏你没有打,假若你打坏了我的阿黄,那我不让你赔才怪呢!”
  剑华闻言,扮了一个侥幸的笑脸,却未开口。
  萍姑娘冲着向她表示亲热的阿黄道:“你自己来的吗?还有那翠娘呢?”
  阿黄闷吼一声,转头向后望去。
  只见半山坡处,那翠娘正和一位鬓发皆白的老人,徘徊在死伤的铁伤帮枭雄之中,并不时替伤者们点解穴道。
  萍姑娘一见翠娘,若见亲人,飞快地疾扑过去。
  同时嘴里频唤“翠娘……”
  剑华亦蹑萍姑娘身后,向下飞驰而去。
  那猛虎暴吼一声,扬爪疾蹿,在后追赶。
  二人一兽,一条线似地向前飞驰,不知内情的人,一定说是猛虎追噬二人了。
  短短的一段距离,瞬眼即至。
  萍姑娘身形着地,那翠娘已是欢欣鼓舞地迅即的蹿到萍姑娘身边,欢叫频频。
  她们那种亲昵的相拥相抱,令人睹后,会不可自抑地淌下眼泪。
  剑华用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可是未干的泪痕即又潮湿。
  老人眨一眨枯涩的老眼,然后轻咳一声,道:“姑娘敢莫就是那萍儿?”
  萍姑娘揉了一下眼,望着老人,讷讷地点点头,道:“老前辈可是栖霞老师祖?”
  老人淡然一笑,瞬即又被一丝凄凉的暗影所罩,道:“不错,前时汝父女赶赴栖霞,适我不在,令汝父女空跑一趟,不料今日在此相晤,也算够巧……”
  萍姑娘听说老人就是栖霞老人,忙屈膝下拜,道:“萍儿拜谒师祖!”话声中连连拜了三拜。
  老人哈哈一笑,道:“萍儿免礼,不知尔父是否也在这清修炉?”
  萍姑娘闻言,不由戚容满面,连连摇头。
  因为栖霞老人这一提,不由竟令她重又把一腔忧愁翻了出来,而暗自追怀老父的行止和安危。
  老人见萍姑娘凄然不答,就知玉面秀士又与爱女分开,也不由黯然神驰,埋怨道:“傅君萍何致如此糊涂,二十年前一场误会,拆散一对鸳鸯,如今犹不能敛心……”
  老人一声浩叹,像是泄尽满腹幽伤,继又道:“赛神农此时可在清修炉?”
  萍姑娘木然地点点头。
  一旁的剑华抱拳施礼开口答道:“他老人家正与恩师商量要务,可要在下与老前辈人内通禀?”
  老人向剑华打量一眼,道:“小友贵姓高名,令师是哪一位?”
  剑华又一抱拳,道:“晚辈姓谷名剑华,家师……”
  萍姑娘此时,却在一旁插嘴道:“师祖,他是智禅子老前辈的门徒。”
  老人点头微笑,道:“我说呢,除了他谁能教出这么好的徒弟来!”
  剑华赧然施礼,道:“老前辈过奖!”
  栖霞老人在剑华话语中,笑容满面地向竹舍走去。
  萍姑娘带着阿黄跟在师祖身后向清修炉走来。
  剑华抢先进内通报,三老闻栖霞老人驾临,忙起坐迎出室来。
  四老会首,彼此一阵寒喧,即相偕入室。
  栖霞老人坐定之后,就问三老,会商何事?
  赛神农即把近二三年铁掌帮在江湖中所掀起的风波,简略地叙述一遍,最后又把双龙镖局两度被挑的情形,和刚才拟定的计划,合盘托出。
  栖霞老人闻言,怒形于色,道:“彼等也未免太狂妄自大!”
  老人言此一顿,懊悔道:“刚才我在山坡,还给铁掌帮中几个伤者解开被封穴道,早知此事,何致办这放虎归山傻事!”
  智禅子忙宽慰老人,道:“老哥何必为此些微小事懊悔,其实我们正好利用他们,寄语那黎瑶曾,中秋月满,就是他寿寝之日如何?”

  这是一个日落崦嵫的傍晚,成都的每条大街,均是行人如鲫,熙来攘往不已。
  此时,夹在热闹的人丛当中,有一个美艳绝伦的少女,手牵一匹高头大白马,神色惶张地向东走,同时,边走边说:“对不起!请让让路。”
  声如玉盘滚珠,娇滴滴,好不令人神往。
  凡是听到这声请让路的声音,莫不望着姑娘,投以惊异的目光。
  并且心中会默默地想:这是哪一家的姑娘?出落得如此美艳照人?
  姑娘却毫不理会别人对她的注目,只是照直的走。
  姑娘走着走着,竟在前双龙镖局,现在已是一片颓圮的址前伫足。
  她双目炯炯地望着,那已被焚毁的残垣断壁,良久良久。
  可是,在她那吹弹得破的粉面上,却泛着无限悲伤凄凉之色。
  同时,炯炯的双目,渐渐地蓄起两汪晶莹的泪水。
  终于,眼中泪竟蓄存不住,像断线珍珠般地滚落下来。
  天黑了,可是成都依然如昼。
  但双龙镖局的旧址,却被黑夜所吞占了,这块被黑夜吞占的地方,显示了黑的阴沉,也显示了黑的凄凉与恐怖。
  姑娘默默地站在这块黑暗的边缘,愣愣出神。
  突然,白马发出一声唏呖呖的嘶鸣。
  姑娘被这马鸣声惊醒,机伶伶打了个寒颤。遂即拭干脸上的泪水,抬头看看暗淡的苍穹。稀落的寒星,冲着她眨了眨眼。
  姑娘凄凉的轻唉一声,即调头往这闹市中心而来。
  姑娘在一座巍耸于闹区的新兴客栈门前停下。里边的店小二,忙着迎了出来。
  姑娘把手中缰绳交给店小二,嘱咐多加草料之后,即向前厅走去。厅内酒客,顿为姑娘美色所慑,不由均停杯住盏。馋涎欲滴地瞅着姑娘。
  姑娘竟如身入无人之地,对酒客们不瞧不望,照直走到账桌前,同账房先生轻语几句。
  那账房先生笑容可掬,闻言不住频频颔首,并且唤住由他身旁经过的伙计,叮咛几句,领着姑娘,穿厅向里走去。
  姑娘被带到一所一明二暗的三合小院。撒眼向四周打量一眼,觉得院子虽小,但还清静,遂即点了点头。
  店伙明着灯,把姑娘让进去,问明吃的用的,然后礼貌地退了出去。
  姑娘自在新兴客栈住下,晃眼已有半月。
  她在半月中,每日进进出出,不下数十趟,但她忙些什么,无人知道。
  店伙虽然窃议纷纷,有人说她来寻亲,有人说她是来办事……究竟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始终是个哑谜。
  有人想问问姑娘,但为她那端庄的举止和严肃的表情所镇慑,竟无一人敢擅自开口。
  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愈是这样,越是有人想揭穿这个谜。
  因此,才有人窃窃地跟踪了姑娘。可是所得的结果,只不过是陪着姑娘,瞻仰几次双龙镖局所留下的凄凉惨景。而且是屡试屡验,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再有探出此一哑谜的兴趣。
  姑娘仍是每日出进几次,可是一副美艳绝伦的姿容,却日显憔悴。
  这一日,姑娘由外边闷闷不乐,蹒跚地走了回来。并且犹如往日一样,依旧是不言不语,甚至连用眼角,看都不看别人一眼,即径自往里走。
  当姑娘刚刚走进正厅,正要穿门而过,步向客室,突然听到在侧传来一声刺耳的沙哑声道:“老二,现在事情是越来越棘手!”
  沙哑语声甫落,即听有一人发出宏亮的语声紧接着问道:“怎么回事?”
  刺耳的沙哑声,压低了嗓门,道:“咱们帮里发生吃里扒外的这回事你总该晓得?”
  姑娘闻声,心里一动,微忖,即装着毫无所闻的样子,在一张空位子上坐了下来,并向店伙招了招手。
  她趁机向左侧瞟视过去,只见一张席位上坐着一胖一瘦,面现阴鸷的老人,正在低声互语。
  店伙应招而至,她随意点了几样小菜,令店伙做好了之后送到这儿来,店伙闻言虽然诧异她这破例的举动,但却不敢动问,径自退下。
  她向邻座的两位老人瞟视一眼后,即低垂螓首,默默而坐。
  只听那宏亮的声音,压低嗓门,道:“晓得是晓得,但我总觉得奇怪!奇怪这事似乎不该是帮主的亲生女儿所为。但那与她同行的一十四人,却都一口咬定了是她,这不是邪门么?我想,内中定有隐情。”
  沙哑的声音道:“据我看来,这内中不但有隐情,并且牵连……”
  下边的好像是二人在窃窃耳语,令外人无法听清。姑娘虽身怀绝学,十丈之内可闻飞花落叶之声,但亦听不清此时胖子向瘦子说了些什么。
  只听瘦子哈哈大笑道:“听说人已被押回总坛!但不知帮主如何处理这件事?”
  胖子冷哼一声,道:“若照帮规论罪,是死有余辜!九顶山一役,若不是这通风报讯的,那一对狗男女,绝不会适时赶至!而帮中弟兄也不致于死伤的那么惨重!所以,依我的看法,她被押回总坛,哪能会好得了!”
  高瘦的老人面现肃容,低沉着语声说道:“既然人已经被押回滇南总坛了,那还有什么扎手的事呢?”
  胖子唉了一声,道:“老二你脑子怎么这么简单!认为那丫头被押回去就没有事啦!实话告诉你吧!不知那姓谷的小狗,怎么得来的消息,竟追了下去啦!不过我们已有准备,管叫他……哼!”
  姑娘闻言,脸现惊喜之容,并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心说:“这二人口中那姓谷的定是剑华弟弟,华弟弟何以为一个铁掌帮的女人,千里迢迢地撞入她的总坛,谅两人定有一段不寻常的牵葛!”
  她心念转动间,已如置身针毡,霍地由座位上站了起来。
  姑娘这种粗鲁举动,却未被任何人发现。
  姑娘站起来,就径自向外走。走不足三步,突然身后有人道:“姑娘要的菜好了。”
  姑娘闻言,转身一看,果然店小二手中托着热气腾腾的菜肴,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姑娘犹豫了一下,道:“麻烦你给我送到里院来吧!”
  店小二应了声是即随姑娘到了她的住处。
  姑娘进了房门,二话不说,先由包袱内取出一锭银子,道:“这有纹银十两,拿去同账房先生结账,剩下的不用再拿回来,就算是小账好了,不过要请你马上把我的马匹备好,以便上路!”
  店小二接过纹银,谢了一声,即退出房门。
  但他却非常纳闷,这个年青姑娘,怎么这样性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可真奇怪!
  他哪里知道姑娘在客栈一连住了十多天,并且不时暗自啜泣,形影憔悴许多,可以说是完全就为了刚才那一消息。此时她已稍获眉目,岂能容这消息错过。
  姑娘目送店小二离去之后,就归检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并且着扎一番,遂后走出房门。
  姑娘走出新兴客栈的大门,店小二刚好把她的高头大白马牵来。
  姑娘接过缰绳,在一片珍重声中上马,遂即只见扬起一片尘雾,终于,姑娘艳丽的倩影,渐渐地消失在尘雾中。
  这姑娘究竟是谁?她与谷剑华有何关系?
  假若读者诸君不健忘的话,一定会猜想到,她就是在麦桑失踪的叶竹筠。
  她在麦桑被半耳师太夹持返回潜修的深山,醒来之后,即苦苦哀求老尼,泪眼婆裟道:“老前辈,请你发发慈悲,放我回去吧!”
  可是老尼早已看中她那百中难得选一的好资质,认定除了她之外,将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完成她的宿愿,所以,任凭她怎样苦苦哀求,老尼仍是不能依她,道:“你想回去,那有何难,只要能答应我一件事,是没有不可以的!”
  她向老尼脸上狠狠地地看了一眼,道:“不要说是一件,只要我办得到,就是十件百件,我也绝对可以答应!”
  老尼淡淡一笑,道:“只须一件就够了,何能再要求十件百件!”
  筠姑娘闻言,暗自揣想,道:“这一件事,一定是极其难办而又辣手!”
  但当她想到,她不能失去剑华,更不能令剑华为她焦虑的时候,她的心紊乱极了。因此,她只希望老尼的要求不太苛刻,能够早些办完,好早点回去,所以,遂忙不迭的问道:“请你老人家快说,是件什么事吧?”
  老尼望着她笑道:“你能学会我的武功吧?”
  姑娘闻言,顿如冷水浇头,眼巴巴地望着老尼,讷讷无语。
  她已说过,只要能办得到,是绝对答应老尼的。可是她哪里会想到,老尼竟提出这样一件看似容易,行来极难的一个问题呢?
  同时,她能说这件事办不到么?
  因此,她为了守信,她为了践行诺言,她含泪在那深山中住了下来。
  流光如逝,转眼间过了半年。
  在这半年内,她含辛茹苦,不辍不休的,跟半耳师太苦修绝世奇功,终于有志者,事竟成,她捱到了可以下山的这一天。
  可是,她过去平坦的小腹,此时已微微突起。
  这个秘密,她能向谁说?向谁诉呢?只有剑华。因为她腹中那块肉,是他的呀!
  所以,她下山之后,就直奔成都,寻访剑华。可是又孰知,好事多磨呢?
  十几天的日子,在她心目中,无疑过了十几年。
  所以一听说剑华去了滇南,并且是为了一个女人,遂毫不考虑地赶了下去!
  且说剑华在九顶山清修庐,听完恩师与五毒神君、栖霞老人,和赛神农计议对付铁掌帮之事后,即向恩师禀明,黑小子尚留在成都,必须赶回去把他接出来。
  智禅子一听黑小子一人留在成都,也颇不放心,遂命剑华即刻返回成都,把黑小子接上九顶山,免生意外。
  剑华领命下山之后,即向在座几位老人告辞!
  萍姑娘虽想与剑华同往,但在几位老前辈面前,却不敢言明,因为深恐几位老人,笑她把剑华缠得太紧。所以,她几次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结果,仍是眼巴巴地望着剑华离去。
  剑华在山坳找回自己的斑白花马,即直奔成都而去。
  剑华策马疾驰,行至半途,突然看见迎面驶来三辆马车。车上有篷,同时篷帘低垂。不知车内坐的是人,还是载运的货。
  剑华见前面有三辆马车迎路,遂把缰绳一拽,即偏着那三辆马车,擦身而过。
  当他由车旁掠身而过之际,突闻车篷内,似乎传出细碎的挣扎声,和女人的呻吟声。
  但他却未十分在意,只稍觉奇怪地微一沉吟,即随着花马的驰骋,与三辆马车,错过去十数丈远。
  剑华连夜赶回成都,回到客栈一看,已是人去楼空,不由心急如焚。
  遂向店中伙计追问黑小子的去向。
  据店中伙计说,在傍晚时分,黑小子被一年约四十的壮汉挟持着乘坐一辆篷车而去!
  剑华闻言,不由大惊失色,暗自揣想,道:“莫非路上所遇到的三辆篷车中,其中就有一辆载着黑小子么?”
  剑华默默沉思一阵,计算一下时间,觉得若是自己赶快追的话,在天亮之前,或许还能将三辆马车赶上。
  遂马上走出大门,骑上自己的斑白花马,驰出城外。
  唤下空际的墨儿道:“你赶快追踪三辆马车的去向,一旦有所发现,快来通知我!”
  墨儿领命展翅飞起,暴唳一声,振翼而去。
  剑华在淡淡的月光下,亦顺着车轮留下的痕迹,一路策马飞奔。
  飞驰间突然发现,官道至此分岔而行,他仔细审视之下,心里不由暗暗叫苦!
  因为每条路上,都留有车轮辗过的痕迹。
  他望着那几条小路,一时竟犹豫彷徨不下。心说:“该循哪一条路走才对?”
  就在他彷徨无依、心急如焚之际。
  突闻顶空传来墨儿清唳声。
  此时墨儿的清唳声,对剑华来说,不异如获至宝。欢欣鼓舞,急忙昂首高呼,问墨儿,道:“你是不是已发现三辆马车的行踪?赶快带我走!”
  墨儿一边盘旋,一边频唳,但它的心意,令人难测。
  剑华见它盘旋不去,气喝道:“混蛋!”
  墨儿闻喝,竟不啁不啾,沿着一条岔路向前飞去。
  剑华跟着墨儿飞去的方向,策马直驰追去。
  他端坐马上,双目精光闪烁,不时向左右及前方凝视过去,然而在东方渐白时,他仍然没发现一辆马车的影子。
  心里不由焦急万分,遂将满腹怒气,发泄在墨儿身上,暗自责骂道:“他心里虽然又气又急,除了继续追赶下去外,又有什么办法!
  然而由晨曦追至日正当头,还是只见车痕,不见马车踪迹。又暗急道:“照这样追下去,不知要追赶到何刚才能追上?可是恩师和萍妹妹还在九顶山等我消息,见我久不回去,岂不令他们焦急?”
  剑华深怕恩师和萍妹妹悬念,遂停下马,写了一张简帖,令墨儿即刻送回九顶山。
  剑华安排就绪,即又策马前进。并且暗自决定,不截下黑小子,他决不回头。
  如此,行行复行行,非止一日。
  可是,他所循的这条途径,却是直往正西,与他所想象铁掌帮总坛的目标,而相偏甚远,因此,他越追越是暗自犯疑,心道;“根据店伙所说,那日带黑小子出店之人,装束明明是铁掌帮中之人,何以此时这马车竟不去滇南?而直奔西行?莫非他们故布疑阵……”
  他思忖至此,恍然而悟,道:“怪不得在成都,三辆同样装饰,同样配备的马车,同时出城,原来他们早有安排。
  剑华越想,越觉得是中了他们的诈术,遂放弃了向前直追的念头,改道向滇南铁掌帮总坛而去。
  当剑华折身往滇南赶去的时候,萍姑娘和四位老人已前后分成两批亦向滇南赶来。
  原因是他命墨儿送回的简帖,首先被细心的萍姑娘发现。
  原来那日萍姑娘自剑华只身下山之后,即惴惴不安,一夜未曾阖眼,直盼望到翌日天明,仍不见剑华回来,遂走出房门,在外徘徊,以遣心愁。
  正当她独自徘徊,暗为剑华挂心的时候,突然墨儿一声清唳,随后落于她的身前。
  萍姑娘见墨儿回来了,心头不由暗自高兴,因为她以为剑华会随后赶来。
  但她望着山下,却久久不见剑华的影子。
  正当她望着山下,暗自心焦之际,突然墨儿衔着一张简帖过来。萍姑娘接过简帖一看,不由花容色变,暗道:“怪不得华哥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原来是追截黑小子去了……”
  她进了竹舍,将简帖恭恭敬敬地献给智禅子,道:“请你老人家过目。”
  智禅子望着手中简帖,默自沉吟。

  第四十二章:无量山上无量血
  栖霞老人、五毒神君、赛神农见智禅子拿着简帖不语,遂问道:“怎么回事?”
  智禅子淡淡一笑,道:“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孽徒命墨儿送回来的一封报信简帖,请各位过目。”
  说着话,已把简帖递给栖霞老人,随后又并补言一句道:“我想他截住黑小子,就会马上赶回来。”
  栖霞老人、五毒神君、赛神农依次看过之后,均一致点头,表示赞同智禅子的这番见解。
  可是,站在一旁的萍姑娘,却深表不然,心说:“你们几位老前辈在此等好了,我要赶上去看看,万一华哥哥发生难题,我也好帮帮他。”
  姑娘暗自想着,已出了房门,走下九顶山,骑上小黄马直往通向滇南的大道,向前骋驰。
  四老等天一黑,不但未见剑华回来,竟连萍姑娘的影子,也是有半天未见。
  四老一想恍然而悟,知道萍姑娘一定是追剑华去了,也就未把这事过于放在心上。可是,一天过去了,仍不见剑华和萍姑娘回来,四老这才渐感不安,但却未马上采取行动,直到翌日天明,四老觉得两人出去这么久仍不回来,一定是奔滇南而去。这才联袂下山,在后追赶。
  小黄马脚程颇快,当它驰到那三岔路口之际,尚未容萍姑娘思虑,该由哪一条路追赶?它已如箭般地驰过岔口,向前骋去。
  萍姑娘不住默默嘀咕,华哥哥是否也是走的这条路呢?
  她虽然暗自嘀咕,但却毫无主张,只好任小黄马随意奔驰。
  姑娘晓行夜宿,赶了三天三夜,犹未见到剑华的影子,直到第四日傍晚落店,竟使她出乎意料地碰到黑小子。
  姑娘乍见黑小子,由刚停在客栈前的一辆马车车篷内钻出来,顿时芳心一跳,并且喜上眉梢,刚想呼唤……
  车帘一掀,继又钻出一个年约四十,身着灰布长衫的壮汉。
  姑娘只稍一打量,就知这壮汉是铁掌帮中之人。遂忙把已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并把身形向旁边一闪,静观动静。
  黑小子和那壮汉下车之后,随即又由车内下来一人。
  二人相继下车之后,慎重地将车帘掩好,始向客栈内走来。
  萍姑娘见此情形,心里已暗觉奇怪,心说:“难道车厢里还有奇货怕人看到不成?”姑娘心里想着,但两眼仍看着门外。
  只见由车上下来的二人牵着黑小子进门之后,随即就有五个一式灰布长衫打扮的老人,紧跟着鱼贯而入。
  萍姑娘眼看着他们走入大堂,选了一张八仙桌坐定之后,即唤店小二准备酒菜。不由暗自想道:“他们此时只一心一意在于喝酒,我何不掩过去,把车厢内装的东西,看个明白!”
  姑娘心念一定,即贴着墙边,走出大门,然后转到车辕的外边,四下一打量,见虽有铁掌帮中人把守,但他们却未注意自己,忙伸手掀起车帘一角,向里一看。
  姑娘这一看,不由花容顿变,轻噫一声道:“这不是黎慧芳吗?”萍姑娘在新兴客栈,曾见过黎慧芳一面,并蒙她独居匠心的地下留言,令她与剑华得晤智禅子等老前辈。虽然那天只相见短短,但留给萍姑娘的印象极深,所以此时一见,竟能认识得出。
  萍姑娘见黎慧芳,被封穴道,弃于车内,犹感惊疑,心说:“她身为铁掌帮之人,何以穴道被封,而同道竟不替其解开被封穴道,而让她独自受苦?莫非与她同行之人,竟无一人能有替她解穴的能力……”
  姑娘心里暗自想着,并不安地审视黎慧芳被封穴道情形。
  姑娘细细审视一遍之后,更感奇怪,因为黎姑娘所被穴的几处穴道,以及点穴手法,均极平易,只要稍有一点点武功修为的人,即可替姑娘解开穴道,何以她的同道竟无人动手解破?萍姑娘越想越觉得其中大有蹊跷,心想替姑娘解开被封穴道,又觉不妥,因为自己尚未弄清其中原因,万一失手,或其中另有文章,而与铁掌帮等人,在这人烟众多之地,翻脸动手,未免惊世骇俗。但不替她破解,又觉不安,就在萍姑娘犹豫不决之际,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姑娘闻声,不由猛然一惊,忙蓄势转身向后一看。
  只见一位过路之人,对她毫不理会地沿途而过。
  姑娘见状,不由哑然失笑,心说:“这真是做贼心虚,我此时何以竟被过路之人吓了一跳。”
  萍姑娘经这一岔,心里已暗有安排,默道:“我何不蹑踪而下,看个究竟?若他们对黎姑娘和黑小子有不利之举,再插手解救不迟……”
  姑娘思念一定,即离开马车,走回客栈。
  姑娘回房着扎一番,并留下一锭白银,作为店钱,然后在脸上罩上一副假面具,霍然以一位病容书生出现。
  姑娘在人们均不经意的时候,走出客栈,并在马厮中,牵出自己的小黄马。
  姑娘走出客栈,即远远的在一旁伺守,直待八人酒足饭饱,由客栈里徜徉出来,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眼望马车,在众星拱月一般的情势之下,走出闹市,她这才放辔急驰,跟了下去。
  行有二十余里,突然前面护卫马车的五人,调回马头,向来路奔来。
  萍姑娘见五人迎面驰来,就知他们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由暗自冷哼一声。
  这正所谓是艺高人胆大,萍姑娘明明见五人向她迎来,她不但毫无惧意,并且勒缰缓行,并认为他们来的正是时候。
  五人骋到姑娘近前,勒缰一字排开,拦住姑娘去路,道:“你这只留三分气在的病鬼,一路蹑踪你家大爷们,其意何在?”
  萍姑娘冷冷一笑,道:“五位壮士,你们这话可就错了,难道这条阳关大道,就只有你们可以走,别人就不能走了么?”
  言此一顿,继又道:“若说我跟你们的踪,那简直更是笑话,你们有什么踪值得跟呢?是偷了人家?还是抢了人家?要不,哪会做贼心虚!”
  姑娘口齿伶俐,句句逼人。
  五人闻言,顿时怒火高涨,哈哈一阵冷笑,道:“估不透你这半身人土的东西,竟敢顶撞你家大爷,难道你吃了熊心豹胆不成?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萍姑娘成竹在胸,不愤不怒,道:“就凭你们这五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东西,也配讲这种话……”
  五人怒道:“少放狗屁,赶快报上你的狗名,免作无名之鬼!”
  萍姑娘道:“尔等听着,大爷姓谷名剑华。”
  人的名,树的影,五人闻言,顿时一怔,心说:“据说谷剑华乃一功力绝伦少年,这病容书生年约三十,何以竟以谷剑华自居,莫非是想借名吓唬吓唬我们不成?”
  五人心念至此,又怒声喝道:“你这无耻小狗,竟敢假冒谷剑华那兔崽子的幌子,来蒙骗你家大爷?告诉你,你莫说不是谷剑华,就是真正的谷剑华,大爷们也不怕,也要送你到鬼门关。”
  萍姑娘哈哈一笑,道:“你们既然不信大爷就是谷剑华,那就废话少说,尔等想怎样,就赶快划出道儿来吧!”
  五人相互一一打暗示,道:“既然无耻小狗,自愿找死,我们就打发了他吧!”
  话完,各亮兵刃,道:“小狗让你报名,你不报名,死后变个无名小鬼却也怪不得大爷们了,亮兵刃吧!”
  萍姑娘掂了掂手中翠玉拐杖,道:“大爷应付尔等这种无名小卒,何须用得着兵刃?就凭手中这条短棍,十招之内,不叫你们躺下叫爷,我谷剑华情愿三字倒过来写。”
  萍姑娘口口声声谷剑华,究竟存意何在?
  可是铁掌帮五人听她口口声声以谷剑华自称,心里不由犯疑,而渐生怯意。
  因为他们谁也未曾见过谷剑华,究竟谷剑华长的是什么模样,他们一概不知,是以,不由半疑半信。
  五人虽然心里犯疑,暗生怯意,但却不能为此,而被谷剑华的名声吓回去,同时他们更有一种异想天开的想法,那就是凭五人之力,能把谷剑华毁于此地,岂不是一件大功么……”
  五人心念至此,均不由为之精神一振,抡起手中兵刃,齐向萍姑娘袭来。
  五人五把宝剑,顿如五条银蛇,在虎虎风声中,疾如风掣电闪,瞬即将萍姑娘笼罩其中。
  萍姑娘见势,不慌不忙,只将手中拐杖一抖,势化“吉光抖羽”。
  顿见寒光万道,银星千倾,骤把五条袭来宝剑,掷入她这片寒光银星中。
  五人一势落空,欲想撤招,已然不及,只觉对方拐杖,势若排山倒海,力倾万钧般压来。忙不迭挺剑着架,但慌得手忙脚乱,犹不能以求自保。
  萍姑娘犹如根本没有这回事一样,道:“你们五个怎么不赶快搬出看家本领?否则,就该躺下求饶啦!”
  五人招架都感吃力,唯恐一眼照顾不及,就得当场出丑,哪里还有余心同姑娘闲扯?
  萍姑娘见五人不答,遂又道:“我来问你们,你们服不服我谷剑华?只要说一声,我谷剑华绝不为已甚,放你们一条生路?但还有一事,你们务须说清,那黎姑娘为什么被封穴道?她犯了何罪?何人所为?受谁主使?”
  萍姑娘竟以优昙连锁八式中的一招“吉光抖羽”即令其无喘气之隙。因此,令他们五人怎不胆寒?暗自叫苦!
  五人听完姑娘一番话,何疑如久雨乍见到一线晴天。但却是昙花一现,因为这不仅要他们服输,并且还要他们道出黎姑娘被押回总坛的前因后果。
  在他们想来,服输可以,但要让他们把黎姑娘被押之事说出,那是万万不能,因为若那样办的话,将遭到比目前还要重的惨刑。所以,仍不作答。
  萍姑娘见五人不答,即又道:“你们若再不答,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语毕,手中拐杖招势一变而为“云垂海立”,顿如天塌地倒,令五人顿时惊惶失措。
  只听闷哼连声,五人竟接踵滚落尘埃,仆地不起。
  五匹健马,也不由同时受惊,唏呖呖一声长嘶,扬蹄分袂驰去。
  萍姑娘只以七成功力,将五名拦路之人,悉数点中期门要穴,翻落鞍头,仆地不起。
  她把五人点下鞍头之后,凝目往前路上一望,哪里还有那马车踪迹,遂忙将手中缰绳一带,驱马疾奔。
  小黄马受意,急扬四蹄,恍若风驰电掣般往前骋去。
  小黄马展开脚程,何须盏茶工夫,已将前面马车赶上。
  车上两人,见车后只有病容书生一人赶来,而不见同伙五人踪迹,心知不妙,忙将兵刃亮开,蓄势待敌。
  萍姑娘抢在飞驰般的马车前面,拦住去路,道:“欲往何处跑?还不停下!”
  话声中,把车辕中的马缰一拉,那马受勒,登时停下蹄来。
  这时,车内顿起一道银虹,直奔萍姑娘脑后袭至。
  萍姑娘突闻风声飒然,知身后有暗器袭来,忙将手中拐杖翻身一拨,顿闻当的一声脆响,打为暗器,已被震出丈远,飞落地上。
  萍姑娘翻手拨开暗器,道:“还有什么能耐,一齐使出来吧!”
  姑娘话声未落,车篷内已跃出一人,道:“狂妄鼠辈,看剑!”
  声起剑落,疾如电闪,急向姑娘劈来。
  姑娘手中拐杖一抡,道:“出手!”
  只听呛啷一声响,拐剑相击,顿起一片星光,四迸五射。
  那人骤感虎口发痛,登时宝剑出手。
  姑娘一招得手,随之手腕一翻,乍演“吉光抖羽”疾如电光石火般向那人周身要穴点去。
  那人骤失兵刃,又见寒虹乍现,金星万点,蓦如狂风暴雨般袭来,正想撤身回避,但为时已晚,竟被点中期门要穴,顿时栽下车辕,仆地不起。
  黑小子坐于车篷之内,不知篷外发生何事,不由在内傻喊,道:“来人啦!来人啦”
  究竟来的什么人,他根本不知。
  篷内那另外一人,见伙伴在眨眼间一招未出,即已落败,扑通一声,栽下车辕,一时气怒交加,身形一晃,疾如脱弦之箭,蹿出车篷。同时,运足十成真力向萍姑娘遥空拍下。
  萍姑娘早知车内尚有一人,所以在击下方才那人之后,已暗自戒备,此时,见狂飙乍起,同时又见一人蹿出。忙将身形一闪,避这狂飙其锋,然后手中拐杖一领,一势“幽谷乔迁”,疾向那人点去。
  那人身手不敌,见势忙将身形一拧,并挥掌疾向姑娘拍下。
  那人是快,但姑娘比他更快,就在他身形一拧之际,翠玉拐杖已点在他的章台穴上。顿时身子不由自主的跌下车来。
  只不过瞬息工夫,姑娘又将铁掌帮内三堂的两名高手,击落车下。
  姑娘毫不费劲地完成心意,随即翻身下马,上了马车,冲着黑小子,道:“黑小子,你怎么一人跟他们出来,准备到哪里去你可知道?”
  黑小子母狗眼一翻,咧嘴嘿嘿一笑,道:“他们带我去找白小子,你怎能把他们打倒?”
  姑娘一听,知道黑小子受了愚弄,也不再与他多费唇舌,出手替黎慧芳把被封穴道解开,然后在她胸际一阵揉按。
  黎慧芳经萍姑娘一阵揉搓之后,已渐渐苏醒过来。她睁眼一看,惊异地道:“你……”
  萍姑娘见黎慧芳惊异地望着她,忙道:“我乃被你引上九顶山拜谒智禅子老侠之人。”
  黎姑娘仍是不解,双目威棱闪烁,道:“你究是何人,带我来此?居心何在?”
  她在成都分舵,突遭人封住穴道,即人事不知,此时竟见一面不相识的病容书生向她答话,不由既惊且疑。所以才一再追询,以明真相。
  萍姑娘见黎姑娘仍不明了自己身份,索兴将面具往下一拉,道:“姑娘你看,这总该明白了吧!”
  黎慧芳向萍姑娘凝望有顷,始恍然而悟,噢了一声,道:“原来是你!”
  萍姑娘点点头,莞尔一笑,道:“你认出来了吧?”
  黎慧芳坐起身来,点点头不安地道:“你把我带来此地,用意何在?”
  萍姑娘道:“并非我带你来此,而是他们。”用手一指车下,“我正想问你,究竟为了何事,被他们押回总坛?”
  黎慧芳闻言,甚是惊讶,顺着萍姑娘手指往下一望,果见车下躺着魏真平和霍春辉两人,再一沉吟,已恍然而悟,道:“噢,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虽然已明真相,但仍不知其内中详情,本来嘛!她以帮主爱女身份,相信不敢有人在她身上,擅动毫毛,当然就更不信,他们敢封她穴道,押她回坛。
  萍姑娘见她已然明白,遂道:“真相已大白,你想怎么办呢?”
  黎慧芳道:“这有什么?我回去看看就是了。”
  其实她此时仍被蒙在鼓中,不知自己在成都的一切行动,均已败露。大祸即将临头,仍浑然不觉。
  萍姑娘道:“我能跟姑娘一起走一趟嘛?”
  黎慧芳沉吟不语。
  萍姑娘见黎慧芳沉吟不答,遂又道:“其实我不一定要到贵帮总坛,只要是在路上遇到我的华哥哥,即刻同他一起回去。”
  黎慧芳眼珠一转,灵机立动,道:“那位谷少侠到滇南来了吗?”
  萍姑娘点点头,道:“不错,我那华哥哥,为追赶黑小子,已先我而来。”
  黎慧芳道:“那他为什么没有赶上我们,而竟让你遇上?”
  萍姑娘道:“那谁知道他怎么会能与你们错过?”两人谈论一阵,即弃车乘马而去,并且亦未理会地上两人。
  翌日,三人买一雕鞍,给黎慧芳坐骑备上,又替黑小子购一坐骑代步。
  三人迤逦而行,随时注意过往行人,期望能遇到剑华。但半月下来,却连一点影子也未见到。
  这一日已到双柏,眼看离铁掌帮盘踞的无量山,已遥遥在望。可是,仍是毫无所获。
  当晚,三人找了一间客栈落脚。黎慧芳和萍姑娘因一路同行,情感甚洽,竟也无话不谈。
  慧芳坐在灯下,对萍姑娘,道:“明天就可上无量山了,不知你是否真的要上去看个究竟?”
  萍姑娘道:“既然来了,当然要上去瞻仰瞻仰,不过,铁掌帮总坛能否容我进去,却难意料了。”
  慧芳姑娘道:“你随我来,难道他们还敢拦下你不成?快别为这事操心,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早些赶路哩。”
  黎姑娘敢大包大揽,实不为过,但她哪知自己已成众矢之的罪魁?
  次日起来,即启程上路,沿途尽遇到一些铁掌帮眼线,虽然他们都用奇异的眼光来看她们三人,但却未遇上任何阻碍。
  直到日落西山之际,三人才到山脚,因为黎慧芳归心似箭,主张连夜上山,萍姑娘当然也不反对。
  萍姑娘跟黎慧芳由前山而上,却不料当日剑华亦由后山掩至,并且比她们还要早到一个时辰左右。但他却不知晓而已。
  剑华在崇山峻岭之中,行非一日,竟不知不觉的攀上无量山巅。
  正当他忧急、怅惘,默默前进之际,突然身前三五尺之遥,猛然由一盘石之后,蹿起三人,三人现身后,冲着剑华道:“来者何人?竟敢擅撞铁掌帮重地!难道不要命了不成!”
  剑华突闻铁掌帮三字,不由喜上眉梢,心说:“想不到,竟让我瞎摸乱撞的碰上了。”
  剑华心念在脑中瞬即一闪,即冲着身前三人,道:“原来这就是铁裳帮设坛的无量山啊?”
  三人见剑华这种似蠢非蠢,似愣非愣的举止,颇觉好笑。其中一吊眉斜眼之人向剑华,道:“你说的不错,这正是我们铁掌帮的重地!你来有何贵干?”
  剑华道:“我来找一个人?”
  那吊眉斜眼之人道:“什么人?”
  剑华照直言道:“被你们掳上山来的黑小子。”
  那吊眉斜眼之人,一听话碴不对,心说八成是来找岔的,忙道:“我们这里没有什么黑小子,你赶快给我们滚下山去,少在此罗嗦!”
  剑华听那人话带脏字,不由无名火起,道:“你说什么?叫我少在此罗嗦?告诉你,你简直是自不量力,自讨苦吃,现在丑话说在前面,你们若不赶快通报你那帮主,叫他把黑小子交出来,休怪我谷剑华可就要不客气了。”
  三人乍听谷剑华三字,顿如醍醐灌顶,二话不说,转身撒腿就跑。逗得剑华摇头微笑不已,暗骂道:“这群饭桶!”
  其实他不知,近数月来,谷剑华三字,在铁掌帮中喧嚷甚广,简直无人不知。刚才那三人,只不过是铁掌帮中个把喽罗,一听这个显赫一时的名头,简直吓坏了胆!因此,焉有不跑之理?
  剑华眼望那人在星夜中消失踪影,这才顺着他们跑去方向,继续前行。
  剑华穿进一片蓊郁阴寒的森林,脚下落叶盈尺,走在上面,步步发颤。
  若有一个时辰,剑华始穿过这片阴林恐怖的森林。抬头上望,灯火辉煌,显然,铁掌帮总坛已离此不远。
  剑华望着头顶上的灯光,淡淡一笑,心说:“快到了!”
  他心里想着,仍不停地往上直攀。
  此际,山顶不时飞起一串串的星火,剑华望着这些星火,不知是讯号,还是标记的烟火,可是,直到巍峨高耸的铁掌帮总坛,历历在望,他却未再受到任何阻拦。
  剑华心里暗自透着奇怪,心说:“那三人绝不会把我谷剑华,撞上无量山之事,隐下不报。”
  他暗自想着,却未停止他向上攀登的步子。
  突然,铁掌帮中灯火遽熄,只有一处,尚燃着一盏明亮的火烛。
  当当……当……
  宏亮的钟声敲了九响,嗡嗡的余音,在四野震荡,历久不绝。
  剑华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但猜亦可猜得出来,八成是传讯报警,这么一桩事。遂仍不理会这些,继续向铁掌帮总坛行来。
  剑华此时神态,虽然若无其事,其实,他正步步为营,随时防范突袭,所以,他不施展轻功,而要一步步走的原因亦在此。
  剑华由后山走到前山,沿石阶而上,行来更是迅速。
  再有盏茶时间,剑华即可身入铁掌帮总坛重地。因此,他所见隐于暗处的哨卡,也就越来越多,但却都对剑华不理不睬,任听其便的往里闯。
  此时山下,几处地方,又传来报讯的星火,铁掌帮中的钟声,复又当……当……当的响了起来。
  剑华在当当的一片钟声中,已步入铁掌帮的关卡。只见既高且宽的城垣之内,是一片宽大广场,占地足有数十亩。
  黯淡的月色下,隐见广场四周,屋舍连云,因光线太暗看不甚清,不过从其宏伟耸立之势看来,这片房舍建筑的一定是美奂美仑!
  剑华隐身暗中,对那片房舍打量一阵后,暗道:“看此处情形,可能就是铁掌帮的总坛所在地,不知黑小子是否已被押解来此……”再者,从种种情形看来,自己的行踪已遭贼徒监视,鸣钟示警,暗作准备……”
  他思忖再三,毅然决定,就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不然,黑小子的安危可虑!
  他心悬黑小子的安危,竟不避极险!暗中气沉丹田,真力透体,身形一晃,施展师门独步江湖的轻功绝技“缩地换形”,凌空而起!
  远远望来,犹如夜禽横空,一闪而没。
  果如剑华所料,其形迹不仅暴露无遗,并且其一举一动,都在铁掌帮徒的监视中。
  所以,就在他身形微晃,掠至广场,正要奔那片房舍疾扑过去之际!
  广场四周,突然灯火辉煌亮如白昼,他见状心里一惊,本能的闪目四视,蓄劲以待!
  这时,迎面的厅堂中,步出一年若古稀的老者,顺着高约十丈的台阶走了下来,神态之间,从容倨傲已极,其身后尚跟着十余名,高矮不等的一群人。
  老者在剑华面前数丈左右处,顿身不前,目射精光一瞟剑华,遂即沉声问道:“阁下何人?夤夜擅入本帮重地,意欲何为……”
  剑华双眉轩动,正要道明来意,倏闻一声大喝道:“启禀帮主,此人就是屡与本帮做对的谷剑华同时,也是谷主严令追杀的谷氏孽子……”
  语声中从老人身后走出两人。
  剑华一听,心里一震。顿感热血沸腾,双目陡启,凶光暴射,盯视着发话的两个人,接着沉声喝道:“听两位之言,在下尚是贵帮严令追杀之人,但不知谷氏孽子一语,做何解释……莫非十五年前,谷健雄老英雄惨遭灭门大祸之事,是尔等所为……”
  其说至最后,语音低得几不成声,将他内心的激动之情表露无遗。
  两人闻言,桀桀一阵怪笑:“小狗,你说的一点不错,正是大爷们所为,可惜当时不慎,让你逃得一命,事后悔之莫及,想不到十五年后,你竟自动送上门来,看来天意注定,你应当死在大爷之手……”说完,又发出一阵桀桀狂笑!
  剑华闻言,只感轰的一声,如闷雷当头,神情呆滞,木立无语,但虎目之内却泪如泉涌,良久之后,陡然扬首发出一声凄然长笑!
  笑声凄厉浑厚,直达云宵历久不散,惨笑声中伸手抽出金钰宝剑,双目充血盯视着两人,一字一语地说道:“血债……血还……”
  还字出口,气沉丹田力透剑身,一式“吉光抖羽”脱手而出,万点金光闪闪的寒星,临空飞舞,将那两人笼罩其中。
  原来越众而出,发话的两人是现任铁掌帮内三堂堂主之二的滇南三怪中的老大双头蛇毛归,及老三狐面狼心赖檀。
  剑华的惨然长笑及凄厉怒视,已使两人心惊胆寒,仗持身后大援,并未将剑华十分放在心上。
  就在剑华身形一动之时,两人已滑步后退!已全力施为,所以,当二人的身形退至中途,剑华猛将肘腕微抖,“幽谷乔迁”应抖而生,从两人身后,疾削而去。
  铁掌帮帮主黎瑶曾伫立一旁见状心里既惊且骇,因为他只听说剑华功力绝高根本没有亲眼见过。
  现在目睹剑华变招之速,功力之厚,为其前所罕见,心神一震,目闪凶光,向左右略一顾盼,随即将手一摆,照耀如昼的灯光火把,在黎瑶曾摆袖之下倏地一闪而息。
  就在这瞬息间,被剑华剑光所笼罩的毛归与赖檀,同时,发出一声凄嚎!
  黎瑶曾本意是趁机救人,然而迟了一步,毛归与赖檀双双死于剑华剑下。
  他的身形向后一扑而至,接着向暗中飞掠过去!
  剑华手刃毛、赖两人后,并不甘心,认为黎瑶曾亦是自己的深仇大敌,故而,当黎瑶曾向后飞驰而去时,他怒吼一声,道:“贼徒!哪里走……”
  黎瑶曾充耳不闻,却越走越快,疾逾飘风。剑华在后,亦毫不放松的紧随身后。
  约行有盏茶工夫,黎瑶曾突然止步不前,转身一望,孰料他这一望之下,发现总坛重地,就在瞬息间已陷入一片火海,火海四周杀声震野。而身后那谷剑华亦至面前,他见自己数十年的功业,竟毁于一旦,不由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冲着剑华发出一声,比狼哭鬼嗥还要难听的桀桀怪笑,笑罢,言道:“谷剑华,十八年前能容你逃得一命,可是今日,却由不得你了!”
  话声中猛然出掌,顿时荡起一股狂飙,势若排山倒海,疾向剑华拍来。
  剑华见势,身形暴起,但他不知,黎瑶曾此来已早有安排,所以当他身形暴起之际,突感身旁树上,斜刺里,同时罩下一股万钧之力,他在无备之下。只有丢剑运掌,准备硬拚硬接,但终嫌迟了一步。
  就在他撤手丢剑之际,树上那股乍起的狂飙,已结实地拍在他的身上,只听他闷哼一声,身如脱弦之箭,竟疾向峭壁千仞的落燕峰下堕去。
  想不到剑华一时不慎,竟惨堕无底深渊。
  隐身树上那人见一招得逞,不由发出一声狂傲的大笑,笑罢,言道:“今日手除这心头大害,已不枉此行。”略顿,对黎瑶曾说道:“瑶曾,无量山已非善地,随老夫去吧!”
  言罢,身如陨星飞泻,疾向下扑去。
  东方已显出鱼白色,无量山头人影穿梭,只远远地听到一声声的呼唤:
  “华弟弟……”
  “华哥哥……”
  但四野寂寂,哪里还有谷剑华的回应?只有冲天而起的乌烟,在人间飘荡。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本书续集《彤管流芳》。
  Q群7649715中华武侠小说,未来OCR,古陌阡2025.9.5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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