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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蛊上九《双剑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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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双剑冢 蛊上九著
  托名:龙凤诀 金童著 1990内蒙版

  第一章
  无锡石塘山前,有一片千亩大小的杨梅园,夏初结实,恍如一片红云,依偎山麓,杨梅园的中间,盖着一个庄子,叫做红梅山庄。庄主复姓上官,双名伯勋,自幼拜给灵隐主持方丈大圣僧为徒,练就一身武功,由于嫉恶如仇,一条钢鞭,打出了个“火德星官”的雅号。二十五岁上,娶妻千手观音文素娟,轻功暗器都在乃夫之上,加之性情温和,心地仁厚,人又长得标致,所以不只是做了上官伯勋不折不扣的贤内助,同时也收束了火德星官一颗放纵的心,替他省去了不少烦恼,消除了多少怨恨。可惜得子太迟,直到四十岁才生下一个粉装玉琢的孩儿来,真是人见人爱,在三朝汤饼宴的那天,江南武林人物来贺喜的可真不少,谁见了也夸不绝口。尤其是几十年不问世事,一直隐居在太湖上的前辈高人太湖渔隐伍子桐更是一见之下,极口大赞道:“好一个根基深厚的娃儿,好骨格,好风采。”因此不惜降尊纡贵,毛遂自荐,一定要收其为门徒。上官伯勋听说之后,知道太湖渔隐的武功已到深不可测的地步,儿子能够归他门下,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不由得心里大喜过望,然而他却又另有一重顾虑,所以表面上仍是犹豫不决的没有开口。
  太湖渔隐一看,瞪着眼对上官伯勋说道:“怎样?难道我老头子还不配做你儿子的师父吗?”他话才出口,马上就看出了上官伯勋的心事,于是接着转过口气,开玩笑似的说道:“别人求我我还不收呐!这样好了,我这一辈子就没收过徒弟,今天既然破例收徒,就索性破例到底吧!古人说‘只有就学,从无往教’,但是谁叫我不顾老脸,自己上门来找徒弟呢?所以将来授艺,也仍然由我上门传授,不让你们父子有片刻的分离,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这一说,上官伯勋固然是百虑全消,满口答应,即就是江南群雄也没有想到太湖渔隐这老头,今天竟然如此迁就,所以也都一齐向他道贺起来,把个太湖渔隐直乐得牵髯大笑道:“老朽不才,而且也天生好懒,所以没能在江湖闯出一番事业来,不过现在好了,拚着我压箱底的破烂儿,或许年后,可以由这娃儿来替我弥补弥补过去的缺陷了。”
  这番话,无疑是要把上官伯勋的儿子视为传人。上官伯勋顿时喜溢眉宇,于是抱着孩子对太湖渔隐说道:“孩子尚无名,一发请师父成全了吧!”
  太湖渔隐道:“名字是他自己带来的,还要我取做什么?你们看看这张小脸,该多么英俊,不叫上官英还叫什么?”众人又是一阵鼓掌,上官伯勋也连忙道谢。
  其中只有灵岩神僧一尘大师坐在一旁摇头不语,太湖渔隐一眼瞥见,心中好生不悦,但也知道老和尚是当代高人,所以并没有发作,只是对圣僧说道:“老和尚,你是在说我不配做师父。还是在吃我的醋呢?”
  一尘连忙笑道:“老衲全无这般想法,不过这孩子杀气太重,恐怕将来不能……”说到这儿,竟住口不语。
  太湖渔隐一听,笑道:“难道真的老朽不才,连一个徒弟也护持不住。还要让他受人家的欺负吗?”说毕,大笑不止,这是他误解了圣僧的话,圣僧也就没再接下去说,大家一笑而罢。
  光阴一转眼就是二十年。太湖渔隐也真的在二十年中,每日风波来去,尽心教导,加上上官伯勋夫妇的传授,已把上官英造就成一个文武全才,誉满江南,更由于上官英生性纯孝,所以大家在他岁生日这一天,公送了他一个绰号,叫做玉面专诸。从此以后,太湖渔隐不大常来,上官伯勋夫妻爱子若掌上明珠,家里又有钱,万事都顺着儿子的心愿,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照这样说,上官英就应该事无不顺,万般如意的了?可是却大谬不然,在他二十岁生日过后,不多几日传来噩讯,他的夫婚妻一病去世,这一房媳妇原本是他自己看中了才订下的,现在这一死,真使上官英痛苦万分,终朝永夕,老是萦念着那个美丽的倩影,不能忘怀,时间一久,竟如醉如痴,对月长吁,临风自语,茶饭无心,人也渐渐地瘦了下去。直把上官伯勋夫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才好。
  这时候,上官英的结拜义兄弟小龙神跑来看他。提起这小龙神,又是江南一个出色的公子,他叫陆鼎。父亲是姑苏木渎镇翠云庄庄主金面龙神陆伯通,娶妻早死,只留下这一个孩儿,继承了他的一身武功,水旱两绝,因为太湖黑白两道都对他父子尊敬,所以有了这龙神的雅号,可惜后来金面龙神续弦淞江府毒蝎子吴方之女赛飞燕吴柳花为妻,这吴方在江湖上的名声本不太好,可是金面龙神看上了吴柳花的美貌,任凭亲朋好友百般劝说不听,最后终于招致杀身之祸,连自己的儿子都几乎死在她手里。
  上官伯勋夫妇看到陆鼎,不由大喜过望,要陆鼎多多开导上官英。陆鼎一力承当,可是和上官英连谈三日,丝毫无补。因此想出另一个办法,建议和上官英一起到京口去玩一趟,一则可以一览金焦北固之胜,再则还可以看看一位老友柳世传。上官英本想不去,但看到父母在一旁焦急的样儿,他是一个孝心很重的人,因此也就一口允了下来。上官伯勋夫妇这才太喜,富家做事,一则有钱,二则有人,所以无不咄嗟立就,派人派船,一应齐全,这哥儿俩也就辞别上道。临行前,上官伯勋夫妇又自有一番叮嘱交代,不在话下。
  开船之后,一路上山明水秀,景色宜人,加上陆鼎又是有心替他解闷,东一搭,西一搭,天南地北的跟他穷扯,倒也把上官英连日的积郁消除了不少。
  船过常州时,两人在船头上并立眺望,直如一对玉树临风,也不知羡煞了多少乡村姑娘,望着他俩直发呆,因此又增添了陆鼎取笑解闷的资料。有一次,竟从半空里飞来了一个莲蓬,落在上官英脚边,两人四目一看,早见岸边楼窗口倚着一个女子,打扮得妖妖娆娆,冲着上官英笑逐颜开,眉目传情,虽说是十分姿色,但总遮盖不住那一股放荡之气,二人以为这不过是章台北里之人,所以取笑了一阵之后,并没有在意。
  船到京口,两人上岸,直向西门外走去。
  原来他们的老朋友柳世传,是京口的一家富户,世代书香,却不懂得武艺。柳世传有个哥哥,名叫柳世杰,两榜进士出身,曾任苏州知府。世传随兄在任的时候,偶在狮子林和他们二人相识,虽说文武异途,但竟一见如故,把酒论交,颇为相得。后来世杰讨了一个苏州粉头翠凤为妾,病殁任上,世传扶柩回籍,这一别又是两年。除了头几个月还鱼雁互通外,后来竟消息杳然,所以这次上官英肯到京口来,也就是不放心老朋友,想来探听一个究竟。
  二人在柳家门前停下,举手敲门,好半天才听到有人应声,走来开门,二人一见,正是柳家老仆柳富,于是问道:“你家二公子在家吗?”
  柳富见是他二人,连忙请安回道:“二爷在家。”随请二人入内,一面高呼二爷,转过大厅,早见柳世传从书房里迎了出来。三人握手言欢,相让坐下,畅叙别情,柳世传吩咐柳富置酒,好半天也不见出来,急得柳世传亲自起身进内相催。
  柳世传一走,陆鼎轻声对上官英说道:“你看出了没有?”上官英问他看出什么?陆鼎道:“我看柳兄心事重重,定有难言之隐。”
  上官英笑道:“这话怎讲?”
  陆鼎道:“以柳家的门第来说,他不应该闭门家居,不求仕进。即以他家的境况来说,也不至于如此萧条,连一餐酒饭都开不出来,这不是令人可疑?”
  说到这儿,柳世传已经出来,二人连忙住口,不再说下去。上官英对柳世传一打量,果见他这么热的天气,还穿着一件旧绸夹衫,同时脸上也比过去清瘦了不少。虽然笑脸迎人,但一片忧郁凝聚眉宇,非常显然。又过了一会,柳富这才端出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小壶酒和两碟蔬菜和豆腐,柳世传不由一阵脸红,直达耳根,上官英与陆鼎对看一眼,心里格外不解,因此再也忍不住问道:“柳兄,我们情如手足,你有什么事就不该相瞒。”这一问,柳世传的脸更红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连称没有什么。
  柳富在一旁忽然流下了眼泪,说道:“二位公子有所不知,我们二爷这一年半来……”
  说到这里,已被柳世传喝了一声道:“此处不许你多口,出去。”
  柳富被这一喝,只好抹着眼泪,退了出去。
  上官英一看这情形,知道里面定有蹊跷,正要开口,却被陆鼎作势止住,只见陆鼎笑道:“柳兄,令嫂好吗?”
  这话当然问的是柳世杰的夫人,他知道正面问答,一定做不出什么文章,所以才从旁说起,拿话套话,好打听出个眉目,同时也不至于给柳世传脸上难堪。上官英本来是聪明人,未尝想不到这些,但近来由于心上人去世,不免有点失常,现在听陆鼎这一问,又给了他一个眼色,立时省悟过来,所以在柳世传回说“家嫂已于去年辞世”之后,接口问道:“那么翠凤呢?”因为他们都知道柳世杰讨翠凤为妾的事。
  柳世传见上官英问到翠凤,不由心里一阵恐惧,颤声道:“也好。”
  陆鼎抢问一句道:“她还在家?”
  柳世传答了个“是”字,竟扑扑的掉下泪来。又连忙歪过头去,偷偷用袖拂泪。
  上官英一看,就知道毛病出在翠凤身上,也抢着问道:“翠凤现在怎么样呢?难道她在外面……”
  话未说完,柳世传已抢着答道:“不,她连大门都不出。”
  这句话却把上官英给搞糊涂了,他想到一个妓女出身的人,丈夫死后,原有可能不耐空闺,下堂求去,或是招引狂蜂浪蝶,做出些风流勾当来,但他也知道柳世传不会说谎,所以一时竟想不出个道理来。正要再问,柳世传已催着他们喝酒,跟他们来个顾左右而言他。所以他们也就没再问下去。
  可是酒过两巡,壶内已空,柳世传只好告罪,亲自拿壶入内,上官英见陆鼎使眼色叫他不要拦阻,因此也就随他自去。
  柳世传一进去,陆鼎急忙说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我们约他出去再问。”
  上官英点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但怕他还是不肯说。”
  陆鼎道:“他再不说,我们一人绊住他,一人回来问柳富,总可以问出个水落石出来。”
  上官英一想不错,也就没再说下去,尽等柳世传出来。隔了半天,才又见柳世传空着两手,身后柳富端着三碗糙米出来,根本不再提起酒的事情,二人也不再问。大家吃饭后,陆鼎说道:“柳兄,这次我们到京口来,一来是拜望仁兄,二来是一览三山盛迹,上官伯父只许我们在京口耽搁三天,就要回去,所以我们真是一刻千金,想今天就出去玩个痛快,柳兄能陪我们一起去吗?”
  他这话本是藉词,好让柳世传立刻和他们出去,谁知柳世传也不挽留,也不答允同去,只道:“二位兄台要去,恕小弟不能奉陪。”同时连留住的话都没有说一句。
  二人不禁格外诧异,倒反坐着不走了,还是柳富在旁说道:“二位公子且慢,还请原谅我们公子他不能出门。”
  说至此,柳世传又横了他一眼,柳富只好住口不说,陆鼎只装没有看见,笑对柳富道:“那么请你陪我们去一趟好不好?京口我们不熟。”
  柳富看了柳世传一眼,见他急得鬓角出汗,也就只好说道:“老奴也不能奉陪二位公子。”
  柳世传这才松了一口气,二人看情形如此,当然不好再留,随即起身作别。柳世传送到门口,对二人拱了拱手,连忙命柳富关门,竟象逐客似的,把二人关在门外。二人对愣了半晌,还是陆鼎说道:“这其中必有蹊跷,现在别管他,今晚我们再来探听个明白好了。”
  上官英一想,别无他法,只好怏怏和陆鼎回船,谁知没走几步,就看到柳家墙外拐角空地上,聚了一大堆人,不知围在那儿看什么。二人好奇,也挤进人丛,一看原来是一群卖解的,在那儿使棒弄枪,倒也有门有路,比一般江湖卖解的花拳绣腿要高明得多。上官英正看得出神,却被陆鼎轻轻的拉了一把,对他说道:“你看,这些东西不是好人。”
  上官英被他一提醒,果然看到卖解的一个个横眉竖眼,旁边还坐着一个道士,也是满脸横肉,一身邪气。正打量间,耳边又听陆鼎说道:“我看京口要出劫案,不在今晚就在明夜。”
  上官英低低问道:“你怎么知道?”
  陆鼎道:“我看他们是踩路子来的,卖解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那个老道可能就是茅山上的贼道。”
  提起茅山贼道,江南无人不痛恨切齿,本来好好的一座三清观,由于主持人多年来,交结江洋大盗,作恶多端,无所不为。而且这三个主持贼道上清真人、中清真人和下清真人武功深不可测,就是那些徒子徒孙,也莫不造诣颇高,但他们却从不亲自出手,就是非亲自出手不可,也总是暗地里从事,不留证据在外。江湖上一些侠义,虽然有心为民除害,但总拿不住他们的证据,兴师无门,这才隐忍未发。
  上官英经陆鼎这一说,不由得动了侠义念头,向陆鼎说道:“那我们就看下去好了。”陆鼎点头同意。
  不一会,由于看的人前挤后涌,场子愈缩愈小,卖解的无法施展手脚,乃又使出流星锤来打场子,一面吆喝,逼人后退。
  就在这时候,上官英和陆鼎同时听到耳际有一个苍老声音说道:“你们两个娃儿来啦?回头可不许插手,别给你们家里添麻烦。”
  二人循声回顾,却看不出出于何人之口,以二人的武功,已能在百步之内,落叶辨风,当然不会听错,即使是两人看人,也可以分辨得出对方武功的高低。二人四面一看,竟都是俗夫凡子,不由惊愕,上官英向陆鼎道:“你听见什么没有?”
  陆鼎道:“你也听到了?”这就证明了二人所听非虚,但是出于何人之口呢?就在这当儿,耳边声音又起,道:“现在别找我,回头我来找你们。”
  这一来,二人不由格外吃惊,知有高人在侧,但始终不见人影,二人相视,说不出话。突然又听到斜对面的观众,一阵大笑,举目看时,原来是两个矮老头儿被人潮一挤,站不住脚,竟滚跌了出来,因此引得众人大笑。
  陆鼎眼快,早看分明,矮老头不僧不俗的打扮,一件灰袍,长得及膝,足登双梁云履,不由得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他们俩。”
  上官英一时没猜出,正想问是谁,早见两个矮老头已爬了起来,冲着挤他们的人群一笑,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可是他们并没有退回人堆里去,却是直冲着使流星锤的人走了过来,你牵我扶,好象脚都站不稳似的。使流星锤的正使得呼呼风响,一见他们走了过来,马上大声呼喝,要他们让开,可是他们竟充耳不闻,已经到了流星锤面前,眼看就要碰上,使流星锤的倒也怕打坏了他们,急骂一声道:“你们找死!”流星锤还没有来得及收回,一眨眼间,二矮老头已从流星锤下走了过去,竟不知他们是怎么过去的,使流星锤的人出了一身冷汗,又骂了一句道:“你们活得不耐烦了?”
  两位矮老头已经走到上官英和陆鼎面前,点点头对二人一笑,刚好使流星锤的骂完,他们随即转身,回骂了一句道:“你们才活得不耐烦呐。”
  说着又冲着那家伙走了过去,使流星锤的被他们一顿骂,不由大怒,恶念陡生,一抖手,流星锤直对二位矮老头双腿卷去,围着看的人都大吃一惊,叫了起来。谁知二矮老头若无其事,堪堪流星锤到了他们脚边,也没见他们怎么动,照常向前行走,流星锤竟从他们脚底下滑了过去,一点没有伤到他们。流星锤一过,只听见其中一个矮老头说道:“老弟,什么东西在脚底下钻了过去?”
  另一个回答道:“别是老鼠吧?我们回去找找。”说着回身又走,低着头满地乱找,嘴里还不住地骂道:“死不掉的老鼠,也不知道我们多大年纪了,在脚底下钻来钻去,碰坏了你祖宗可怎么得了?”
  这一说,不由得引得围观的人一齐大笑,两位矮老头听众人大笑,立定说道:“过街的老鼠,人人打得,你们也不来帮帮我们的忙,尽笑什么?现在笑得高兴,看你们将来哭的日子在后头呐!”
  众人听了,并不知道他们话中有因,只觉得他们痴痴癫癫得好玩,越发笑得厉害起来,可是眼看那个使流星锤的,却青筋暴露,怒不可遏,一收索子,把流星锤提在手里,拦住两位矮老头嚷道:“老不死的,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是真的趁早给我滚,如果有心踢场子的话,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两个老头好象没听见他的话似的,看着他手上的流星锤,用手一指,相对笑道:“老鼠在这儿,老鼠在这儿,大家打老鼠呀!”
  使流星锤的这一听,越发大怒,说道:“老子本叫飞天鼠,你敢怎么样?”
  二矮老头道:“不是飞天鼠,是过街鼠,大家打得。”说着,又招呼众人来打,当然没有谁肯上前动手,可是自称飞天鼠的家伙,却耐烦不住了,一抖手,流星锤就要向二矮老头打去,就在这当儿,忽然旁边又插进一人,一把拦住了他,嘴里说道:“赵老弟,使不得。”
  飞天鼠这才停住了手,二矮老头却瞪着眼向那人道:“你说什么?‘糟老弟,死不得’?不对,我看是一条过街老鼠,还会有命吗?”
  飞天鼠听了又要动手,仍被那人拦住,那人带笑向二矮老头问道:“请问二位贵姓?”
  二矮老头随口答道:“我们姓爷爷。”
  那人不由得怀疑道:“姓爷?”
  二矮老头答应了一声,那人又连连说了几声“爷”,在想是个什么名字。于是那人说一声“爷”,二矮老头就应一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人尚未察觉,旁边的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这一笑,才把那人笑得清醒过来,不由得红生满脸,也想发作,但随即又压了下去。
  可是二矮老头也不知是真是假,却又对众人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们这么大年纪,就让他多叫几声爷,又有什么关系?听得我们舒服了,那才是他的福气呐!”说着回过头来对那人问道:“你自己说是不是?”
  那人且不理他们,仍然按捺着性子问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二矮老头道:“我们想什么,你应该知道。”
  那人一怔,说道:“那你是存心找碴儿来了。”
  二矮老头道:“不是,不是,我们是来踩路子的。”
  这话一出口,那人好象被打了一记耳光,大吃一惊,喝道:“你说什么?”其他的五六个人也围了上来,气愤愤就想动手。
  二矮老头一看这么多人围上来,立刻向地上一躺,放声大叫起来道:“各位救命呀!各位来评评这个理,我踩我的路子,他们踩他们的路子,谁还管得着谁吗?我赶老鼠,是为着大家,你们为什么不明白呢?放着老鼠不打,等在墙上打了洞,咬破了衣箱,看有谁来赔你们的,你们还不来救救我们老头子吗?”说着又连声大喊救命。
  上官英早知那两个矮老头是前辈高手,但一时竟想不起来是谁来,问陆鼎,陆鼎只说道:“先看下去,回头再说。”
  这时看到二矮老头被那些家伙围着,躺在地上直叫救命,不由得就想举步上前,可是他脚才动,却又听到二矮老头喊道:“我说不要人帮忙,就不要人帮忙;叫别人不要插手,谁就不要插手,现在我不喊救命了,我不要任何人帮忙,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孙子,你们打死你爷好了。”说着手一伸,竟平躺在地上不动。
  上官英一听这话,立刻想起刚才耳边之言,同时就在矮老头一伸手之间,觉得有一阵劲风在自己面前一挡,这明明是不要自己上前,因此只好收脚,又站在原处不动。他这一举动,原本极微,别说旁人没有发觉,竟连陆鼎也没有发觉,心里不由得对二矮老头愈加注意,心想:“自己离开他们少说有一丈开外,竟能随便一伸手,在人缝里打出刚劲,挡着不叫自己向前,同时还能不叫别人知道,这种内功功力之深,可想而知。但这还不算奇,奇的是他们一面躺在地上和人说话,一面却又能在人群里注意到自己的行动,而发制机先,这在当今武林之中能有几人呢?”
  这时二矮老头见那些人不敢打他,倒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说道:“你们不打了吗?好,那我们大家还是各踩各的路子吧!”说着转身就想走,可是这句话又把飞天鼠惹火了,一纵身拦住他们的去路。
  二矮老头道:“怎么?老鼠又来了,真是死不掉的。”
  飞天鼠这一下可真火了,一抖手,用了个十成劲儿,两个流星锤闪电一般的对二矮老头的脑袋打去。这时候,他们两相距离不过三四尺远近,流星锤出手,又重又快,照理说,二矮老头非遭毒手不可。围着看的人,连吃惊都没来得及,上官英却大吃一惊,可是也无法抢救,谁知流星锤离二矮老头鼻尖不到一寸的时候,只见二矮老头轻轻把头一偏,流星锤从耳边擦了过去,真是间不容发,可却没有伤到他们一根汗毛。外行人看来,绝不以为是矮老头躲过,却以为是使流星锤的家伙功夫俊,有意吓唬吓唬矮老头罢了。使流星锤的家伙正要把流星锤收回,发手再打,却见那道士已立起身,向使流星锤的一招手说道:“跟人家胡闹什么?回去吧!别耽误了自己的事儿。”
  使流星锤的一听,这才缩手不打,对二矮老头瞪了一眼。转身就去收拾枪棒,七八个人连钱也不收了,跟着道士就走。
  二矮老头一看,笑道:“走了好,要走就走远点,别再回来才好。”
  那些家伙头也不回,反而赶到道士的前面急急走去,当然人群也就慢慢散了。忽然二矮老头又相对道:“不对,怕他们没听清楚,还是再嘱咐小道士几句吧,叫他带个信儿给老道士好。”说着大声喊道:“小道士,你回来。”
  那道士理也不理,矮老头用手一招说道:“小道士,你帽子掉了,还不回来。”话才说完,果见那道士的帽子从头上落下,一路翻滚,恰巧停在二矮老头的面前,这一来,那道士无法,非回来不可。
  二矮老头道:“这些话当然不能让大家知道,咱们都是一个道儿上的朋友,怎能叫别人听了来找麻烦呢?来,我们咬个耳朵。”说着又是用手一招,那道士也真听话,立刻把耳朵凑上前去,虽然仍带着满面不高兴的神色,但又好似无可奈何的样儿,也不知道矮老头在他耳朵里说了些什么,这才大声说道:“回去吧!记清楚了?”那道士铁青着脸,从地上拾起帽子,恨恨而去。
  上官英见二矮老头露出这手纵鹤擒龙神功,方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们两老。”这才想到当代前辈之中,唯有栖霞二老得此绝学,站在面前的这两个怪矮老头,不是他们俩还有谁呢?
  提起这两个怪矮老头,真是誉满武林,谁也不敢说他们的武功到底高到什么程度,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出于何门何派,只知道他们一个姓南,双名松隐,一个复姓北宫,单名一个潜字,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从何处而来,在栖霞后山绝顶上,筑了一个小小的茅庐,上不顶天,下不及地,无路可通,他们就住在里面,所以人称栖霞二老。又因为他们生得短小,身高不及五尺,背地里又喊他们栖霞二矮,不过他们生性滑稽突梯,游戏人间,也不管人家喊他们什么,都不会生气,仍然是嘻嘻哈哈,玩笑事固然是尽情玩笑,那就是正经事,也莫不以玩笑出之。尤其是他俩神目如电,对任何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在玩笑之中,倒也有个尺寸,对正入君子,不过是诙谐而已,对付恶人,却是谑而又虐,但在戏谑之中,又含有警惕深意在内,从不肯轻易出手伤人,总想引人入止,化罪戾于无形,因此在江湖上,人多敬畏爱重之。上官英虽然没见过他俩,但早听熟了,而且仰慕不止,这时他连忙上前一步,躬身一礼,说道:“二位老前辈在此,后辈年轻,过去未能识荆,还请二老不吝赐教。”
  二老却象和他是老朋友似的说道:“娃儿,你师父可好?给我带个信儿问问他。”
  上官英连忙应是。这时陆鼎也过来了,他们之间到底见过几次的,陆鼎更熟知他俩的脾气,所以一上来就拉着他俩的手,问了声好,很亲热而又熟不拘礼的说道:“咱们一起去喝一杯怎样?说什么也比站在这儿强。”
  南松隐头一抬,望着他笑道:“你请客?”
  陆鼎道:“那当然。”
  北宫潜道:“老南,咱们别上他的当,这小子今天没带钱,回头吃完了,又得讹住我们俩付帐了。”
  陆鼎一听,一摸身边的钱包,早已不翼而飞,知道已被二老开玩笑,做了手脚,自己空负一身武功,竟丝毫没有察觉出来。但他并不生气,一样的开着玩笑说道:“晚辈作东和二位作东,还不是一样吗?”
  南松隐道:“不行,你们和我们一起喝酒,回头惹下了闲是闲非,替你们家里找上麻烦,被你家大人知道了,只说我们老没正经,不带孩子上正路。”
  北宫潜接着说道:“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你们还是回去的好,要找妞儿,这京口可没有你喜欢的。常州虽然有喜欢你的人,可是你又不见得会要她,这么着好了,你们马上回去,我们负责替你在无锡找一个如何?
  南松隐抢着说道:“对,对,这倒是个好主意,一举两得,咱们去牵线,让老和尚、老尼姑来主持,再妙也不过了。”两老嘻天哈地的这一阵说话,明明是对上官英而言,知道上官英死了未婚妻的事,但又未曾说明,当然他们听不全懂,尤其是上官英,被他们扰得糊里糊涂,讪讪的红着脸在那儿发怔。陆鼎且不管这些。仍然一定要拉着二老去喝酒。
  南松隐笑对北宫潜道:“你看这孩子比我们还会耍懒,我们千万要当心,别在阴沟里翻船,吃他讹了去。”
  北宫潜道:“可不是嘛,放着自己有钱,反而讹咱们两个穷老头儿,这说得过去吗?咱们走吧!看看小道士带的信可带到了没有。”
  陆鼎听话里有话,回手一摸,钱袋却还好好的系在腰里,便不由得大笑起来,正想说话,却听南松隐笑着用手一指说道:“看看爱你的人,那不是来了吗?”
  二人顺着他所指的地方回头一看,果然有一个打扮得千姣百媚的女子,含笑姗姗而来,同时耳际听到二老说道:“千万别多管闲事,免生是非,这儿的事都有我们呐!”二人再一回头。那儿还有二老的人影,知道他俩走了,寻也无用,所以只好作罢。
  再一看那女子,却又好生面熟,生的一张宜喜宜嗔的脸,两道似弯非弯的眉,眼似秋波,颜若桃色,红唇下露出两排如玉贝齿,青丝梳着一个倒马宫妆,说美也美到极点,说妖也妖到万分。佻达中又隐露正气,柔媚里更暗藏杀机,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又急切地想不出来。再看她一身打扮,是满头珠翠,遍体绫罗,明明是大家小姐,但又独步街头,卖弄风姿,却不象是好人家女儿,就在这一刹那间,那女子已自走到二人身畔,直冲着上官英含情脉脉的一笑,一闪而过,越发的把上官英笑得丈二头陀摸不着头脑,还是陆鼎用肘一撞他说道:“这不是常州楼头女吗?她怎么也会到了这儿来?”
  上官英听他这一说,这才想起舟过常州,有人掷莲蓬给他的事,心里不由一震,正想不出该如何是好,却又听见身旁有人喊了一声道:“二位公子,老奴有话禀告。”
  上官英回头一看,正是柳富,满面忧戚的站在一边,因此也就放下那女子的事不再去想,转头问柳富道:“你有何事?我们正要找你。”
  柳富道:“这儿不是说话的所在。”
  陆鼎道:“那就到我们船上去好了。”柳富点头,三人也不再说话,匆匆回船,在舱里落坐,也予了柳富一个座儿,让他坐下好说话。
  年轻人的性情是急的,柳富刚坐下,上官英便开口问道:“老管家,你们公子到底为了什么事?赶快说给我们听。”
  那柳富嘴里长叹了一声,未语泪先流,颤声说道:“二位公子和我们公子是好友,一切还仗二位公子做主,救我家二公子的性命才好。”接着便说出了一番话来:
  原来自从柳世杰讨翠凤为妾,纵色过度,一病身亡,柳世传扶柩回藉,翠凤她是怎等样人,当然耐不得这空衾寂寞,如果柳世传是个明达世故的,应该多给她几两银子,让她自去才是。可是柳世传却是个年轻不解事的书生,只懂得女人应该三从四德,那知烟花女子的种种,竟把她当作嫂嫂看待。而翠凤呢?又看上柳世传的风流倜傥,存下了一个不良的心事,打算勾搭上手,所以也就不作下堂之想,随着柳世传回京口,一路之上问暖嘘寒,倒也真象个做嫂嫂的样儿。柳世传不知道她心有别用,反见叹息不止,对她越发的敬重起来。翠凤便认为这位叔叔对她有意,不过在途中船上,家人奴才一大堆,无从下手罢了。
  不一日,回到京口,柳世杰的原配夫人倒是个治家谋事的主妇,一看翠凤回家,当时也不说什么,一直等到世杰出殡安葬之后,这才把世传喊到上房,对他说道:“你哥哥不幸去世,翠凤年轻,你对她作何安排?”
  柳世传答道:“哥哥去世,翠凤当然应该守节了。”
  他嫂嫂一皱眉道:“可是她的出身……怕不是守得住的人吧!”
  柳世传一听,倒反而替翠凤辩护起来,举出一大堆古今出身微贱的贞烈妇女来,嫂嫂知道和这书呆子说不明白,于是一正脸色说道:“我知道,可是这些是千万人中的凤毛麟角,哪能作为一般的例子来看,为着日后清静,倒还是打发走了的好,反正我们也不会克扣她,多给她几个钱,不就算了。”
  柳世传见嫂嫂如此一说,不由得大为翠凤不平,争执起来,其实果真能依着嫂嫂把翠凤打发走,倒也省掉日后不少的麻烦,但是这一来,却惹下了杀身的大祸,就不是他所想得到的了。
  嫂嫂也被他缠得没法,这才说道:“这样好了,咱们看她自己的意思去决定吧!”说着也不容柳世传再说什么,就派人把翠凤传来,对她问道:“老爷已死,你年纪还轻。我怕耽误了你的终身,所以预备下五百两纹银由你带走,你看如何?如果认为不够的话,也不妨对我直说。”
  翠凤是个出身风尘,聪明透顶了的人,那还会听不出这番话的意思来,早知道是要打发她走。可是她进门时,也早看到柳世传一副作急的样儿,她不知道柳世传是要她做个三贞九烈的节妇,却认为柳世传对她有意,舍不得她走,心里不由得一阵酥麻,脸上可并没有表露出来,倒反而拿出惯技,双眼一挤,扑扑泪下,一屈膝就跪在地上说道:“老爷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情愿服侍夫人一辈子,来报答老爷的恩典,不敢作别的打算。”
  这几句话说得非常得体,不独柳世传为之泪下,连他嫂嫂的心也不由得为之一软,脱口连声问道:“你不后悔吗?你耐得这份孤寂凄凉吗?”
  翠凤连声应是,并且早已听出柳夫人已经回心,可以留下她了,所以越发的做作起来,说道:“夫人如果信不过奴婢,奴婢即刻毙命于夫人之前,以表寸心。”说毕,放声大哭起老爷来。
  柳夫人是个贤德人,看她如此,也就相信了她,说道:“能这样才好,你放心吧!去歇着好了。”
  翠凤见事已成,这才站起,看了柳世传一眼,意思似乎在告诉他。柳世传果然也露出欣慰之色,当然他的欣慰和翠凤所想的大有出入了。
  翠凤起身之后,且不忙走,又替柳夫人倒了杯茶,才低头退了出去,柳夫人也不由点点头说了一声“难得”。可是她到底不能完全放心,因此随即安排,把家里所有的男仆遣散大半,只留下两三个老实的服侍柳世传,并且规定,非奉呼喊,不得进入二门以内,除了老家人柳富而外,连柳世传都不例外。当然她也怕柳世传多心,所以对他说道:“你哥哥已死,家里已用不着这许多人,所以我遣走他们,也好节省一点,等将来你出仕之后再添不迟,而你明年就要赴京大考,也应该在书房里加紧用功,无事不必进来,以免分心,有什么事我自会叫柳富告诉你,你看如何?”
  柳世传是个书呆子,当然听不出嫂嫂话中另有用意,只觉得这样处置正是道理,所以连声应是,自去用他的功去了。
  柳夫人这一安排是防微杜渐,别人倒还罢了,其中只急坏了个翠凤,她已无法再向柳世传下手勾搭,不由大悔不该留下,但话已出口,一时又转不过来。起初总想柳世传会来找她,但一住四五个月,始终没看到过柳世传的影子,花晨月夕,那能耐得下去,几次三番想向柳夫人开口求去,但又舍不下柳世传。就这么一晃已是半年,这也真是该当有祸,再躲不过。这年夏天,柳夫人感染时疫,一病身亡。她这一死,翠凤自然不再打要走的主意了,何况柳世传不懂得管家,所以这偌大一份家产,竟落在翠凤的手里。翠凤也就格外的对柳世传体贴起来,并且不时的色授魂与,作尽种种姿态。可是柳世传是个读书守礼的君子,心中一派纯洁,根本就不懂得这些勾当。翠凤经过多少次的挑拨之后,仍然得不到柳世传明确的表示,心里这才想到他是个书呆子,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怜爱,也因此竟有点不择手段起来。柳世传过去虽然没想到翠凤对他存有邪心,但翠凤这一露迹,那还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因此也就不由得对她正颜厉色起来,真的连二门都不进了。翠凤看到指望已绝,心头大恨,一计不成又生他计,反正家产已在她掌握之中,所以就尽情的对柳世传刻薄起来,饮食起居,固然是不成话说,连世传要出去会友论文,也不肯拿出一文钱来,逼得柳世传只好闷坐在家里,交游全绝,所以上官英和陆鼎这一年多来没有收到他的信,也就是这个道理。
  第二年春天,柳世传本应赴京赶考,可是翠凤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儿来,柳世传被迫无奈,只好来到堂前想和翠凤当面相商,谁知翠凤却坐在房里始终不出,只叫丫头传出话来道:“二爷有什么话,请到房里商量好了。”
  柳世传那肯进去,但翠凤也坚持着不肯出去,丫头几次三番的传话之后,最后对柳世传说道:“奶奶说了,二爷如果有要紧的事,就请你进去当面说个明白,不然的话,二爷就回到书房里去吧,奶奶不稀罕和二爷见面。”说完就溜了进去,任柳世传再喊,也看不到人影儿了。
  柳世传急得无法,几次想回书房,但考期已近,思来想去,只好一脚跨进了门,头也不敢抬起,耳听丫头说道:“二爷,奶奶在套房里呐。”
  柳世传这才抬头一看,果然不见翠凤,迟疑了一阵,又硬起头皮,慢慢的走进套房,他前脚一进门,后面丫头早就把门带上。柳世传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连忙转身想出去,可是身后已响起了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只听得翠凤笑道:“二爷请坐呀!怎么一进来又想走呢?你不是有事要和我商量的吗?”
  柳世传被这一喊,倒真的不好再走了。想到不和她商量,事情不能解决,因此又转回身,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说道:“嫂嫂这一向可好?”
  说完了又不知如何是好,呆呆的低头站在那儿,隔了好久,才听到翠凤叹了口气说道:“我只道你再也不来见我了呢!”说完这一句,就不再说下去。
  柳世传无法,只好结结巴巴的把要赴京赶考的事说了一遍。翠凤听完笑道:“这可是正经大事嘛,难到我做嫂子的,还能拦着你吗?坐下来吧!”
  柳世传听翠凤这一说,心里倒放宽了几分,慢慢的抬起头,可是眼光一看到翠凤,吓得连忙又把头低了下去。
  原来翠凤斜倚在美人榻上,云鬓微松,薄施脂粉,上身穿着一件葱绿夹纱短袄,少扣了两个扣子,半露酥胸,现出一角红绫胸儿,下系一条银红洒花散脚裤,一只脚上趿着一只绣花鞋,一只脚跷在美人榻上,白藕似的一段粉腿,纤毫毕露。这种阵势,柳世传几曾见过,所以不由得吓得连眼睛都闭上了,心里越发的跳得厉害,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耳听到一阵悉索细步,鼻子里同时闻到一阵甜香,听翠凤说道:“冤家,只要你答应了嫂子,上京赶考的事,嫂子是会替你好好安排的。”
  话声未了,柳世传又觉得自己的手,已被两只暖洋洋柔黄握住,连忙睁眼一看,翠凤含笑站立面前,一只手正牵住自己的左手,因此不觉一阵脸红,既羞且怒,猛用右手一拂,左手一甩,挣脱了翠凤的拉扯,嘴里说道:“嫂嫂庄重。”说罢返身就想走。
  这时翠凤已经欲火上升,那能放过这到口的肥肉,因此不顾一切的抢前一步,拦住去路,平张两手,就想搂抱,柳世传一看不好,不及转身就向后退,翠凤一抱不着,便不由得向前一撞,这一撞却正好撞在柳世传的怀里。柳世传已经退到美人榻前,被她这一撞,站不住脚,倒跌在美人榻上,翠凤跟着向前一扑,正扑在柳世传身上,这个机会她当然不肯放过,两手早就搂住了柳世传的脖子,一点樱唇,递了上去,和柳世传嘴对嘴亲个正着,柳世传一歪头让过,翠凤就又在柳世传的脸上乱亲起来,嘴里也哼哼唧唧的发出浪声,并且一只手又活动起来,在柳世传身上扰动不休。
  柳世传这一急,也不知道是那里来的一股劲儿,两手一推,就把翠凤推倒在地,接着翻身一跃而起,翠凤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衣角,他向前一冲,“嘶啦”一声,一片衣襟撕了下来,头也不回,打开房门冲了出去,耳边还听到翠凤在骂道:“给脸不要脸,等着有你受的。”
  柳世传当然顾不了这些,一直奔到书房,心里还在跳个不停,这么一来,赶考的事当然无法再提,连柳世传的日常饮食,也越发的坏了下去。
  这件事情当然瞒不过柳富,他要柳世传把翠凤赶出去,可是柳世传不肯这么做,怕翠凤出去之后,蜚短流长,有辱家声。而翠凤也未尝不想下堂离去,但又舍不下柳家这偌大的一份财产,如要带走,又顾忌着柳家族大人多,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也知道柳世传有家丑不可外扬的顾忌,所以就暂时不作此想,只是加倍的对柳世传虐待起来。这一晃,又是几个月,等到上官英和陆鼎来时,柳世传已经憔悴不堪,而款待他们的那点酒菜,也还是柳富典当衣服换来的。
  上官英和陆鼎走后,依着柳富,就要柳世传亲自去找二人商量办法,但柳世传不肯,因此柳富才偷偷地跑了出来,找到二人,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要他们二人念着好友的份上,设法帮忙,说毕痛哭不止。
  上官英和陆鼎二人听柳富说完,一时也不知如何才好,这是别人的家事,而主人又不愿意张扬开来,当然也就不好越俎代庖了。但二人到底是侠义性情,不肯袖手不管,思忖之后,便想到翠凤身上,陆鼎问道:“那女人除了对你二公子有心而外,是不是另有什么呢?”
  柳富回道:“这个老奴不敢乱说,从前大夫人在世的时候,当然不会出问题,及至大夫人去世,外面原留下服侍二公子的人,又都被她开革了,家里除了二公子和老奴而外,就没有第三个男人,老奴也曾注意过这件事,不只没见过什么男人和她见过面,也没有见她出去过。”
  上官英听到这儿,又不由得皱眉苦思。
  柳富忽然又说道:“不过最近几天内,老奴曾经看到屋上有个人影,一晃就不见了。第一次老奴以为是眼花,没有注意,后来一连看到几次,可是又看不清是人不是人,也没听到内宅有什么惊动,或许是家门不幸,是大仙也说不定。”
  陆鼎和上官英听他这一说,不由得对看了一眼,两人心里有数。陆鼎说道:“你回去吧!等我们查明以后,再做计较好了。”说着又取出两封银子,交予柳富道:“你拿去存着,替你公子花用,且别告诉他好了。”
  柳富本不肯收,但一想他们是好友,而且又有正事求人家,不能过分见外,所以也就道谢收下,并且又叮嘱拜托了一番,这才叩头离去。
  这时日已黄昏,晚霞照在金山寺塔上,可是二人被柳富这一打扰,也就无心再去欣赏。匆匆吃过晚饭,等候天黑二更之后,收拾停当,佩上兵刃。上官英是一口宝剑,陆鼎是两把金刀,起身上岸,向柳家驰去。从墙外一跃上屋,毫无声息,两个翻跳,早到了大厅外,向书房一看,柳世传已自安寝,因此也就不再惊动他。越过二门,上房里灯犹未熄,隐身窗下,在窗纸上用小手指点破一个洞,朝里看时,只见翠凤已卸晚妆,歪坐在窗前,手托香腮,好象是在等什么人似的。二人心里越发有数,也不再看下去,互相一招手,又上屋面,隐身在天沟里,静静等待。
  没过多久,忽见不远所在有一条人影,正在屋面上飞驰,身形非常之快,乘着月色一看,那人一身青绸夜行衣,苗条的身材,象是一个女子,但连头带脸都包了起来,根本看不见面目。二人一想,这绝不是正路。不约而同一起身形,就追了过去,二人的轻功本已极高,所以追过几十丈外,早到了那人身后。
  那人也真了得,头也没回,就知道身后有人,一回手,剑已出鞘,“旋风落叶”直向二人扫去,上官英和陆鼎一晃身形,双双躲过,兵刃也都出手,上官英比陆鼎快了一着,一抖剑花,“雪月盖顶”罩向那人头上,陆鼎抱着江湖规矩,见上官英已和那人搭上手,只好退身一旁,不再上前。
  那人见上官英剑法奇特,娇呼一声道:“来得好。”轻扭柳腰,一记“分花拂柳”连打带削,解开了这一剑,立刻俯身前进,“指路问樵”,剑尖直取上官英胸前。
  上官英倒真没想到这人身形如此之快,但他毫不惊慌,微一仰身,那人剑招落空,正面还击之时,那人已仰身抬头,正和上官英打了个照面,不由得笑着说道:“原来是你。”言语中含有无限的情意,手里的剑便收了回去,停身不动。上官英被她这一来,也由不得收招不发,只听那人问道:“你们今夜出来做什么?难道不知道那般贼道今夜有事吗?”
  上官英见她毫无敌意,只是蒙着脸,看不清楚是谁,于是说道:“这我知道,但你是谁?”
  那人并不答他问话,又说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这么大意?连面纱也不戴一个,就不怕找麻烦吗?”说着从百宝囊中掏出两块面纱,分给二人说道:“戴上吧!和那般贼道打交道,还是小心点好。”说着也不管二人要不要,就塞进他们手里。
  上官英手持面纱,又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咯咯一笑道:“既然不认识我,还是改天再见吧!现在我还有事。”说完人早飞起,恰象一缕轻烟,转瞬就出了十来丈。
  以二人的轻功来说,也未见得就追不上,但是一方面对方并无敌意,同时自己还另有事,所以就放手作罢,仍旧回到柳家屋面,刚伏身下去,便已听到屋内有声,连忙侧耳一听,就听到一个男人说道:“小心肝儿,宰那么个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有什么可怕的,咱们还是先快活一阵才是正经,别为他阻扰了我们的兴趣。”接着就是“唧唧”两声,跟着就听见翠凤说道:“死鬼,连胡子也不剃剃,扎死人了。”
  二人听了,知道就在他们追那女子的时候,有人进来对柳世传下了手,不由一惊,暗说“不好”,再听到这男女两个的话,肺都气炸了,骂了一声“该死”,丢掉手上的面纱,纵身下屋,上官英剑尖一挑,窗口大开,口中骂道:“狗男女做的好事!”人也跟着飞了进去,一记“白蛇吐信”,剑尖直指那人后背。
  那人也真快捷,闻声便知不好,身后剑风已至,想避已来不及,他本抱着翠凤在怀内,因此并不退手,一个转身,把翠凤推到上官英的剑上,自己向后一退,才算躲过了这一剑,可是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翠凤被那人一推,上官英收剑不及,翠凤早被剑透酥胸,轻呼一声,鲜血直喷,已自无救,这也是淫妇的下场。就在这一刹那,那人已飞起一脚,踢开后窗跳了出去。上官英一拔剑,如影随形,跟踪而至,那人到了后院,取出一对判官笔,和上官英动手,嘴里问道:“你是柳家何人?”
  上官英这时怒火上升,那里还有什么顾忌,一面进招,一面说道:“好贼子,连你上官少爷都不认识吗?”这一句不打紧,又引出了无限的是非,种下了可怕的恶果,以致连自己的一条性命都差点赔上,这是后话,正是:是非只为多开口,遭损全由强出头。

  第二章
  却说柳世传守礼绝裾而去,不肯领受翠凤的一番情意,在他固然是多受了一番折磨,而翠凤却也并没有得到好处,相反的是格外的觉得难受,因此花前月下,五鼓鸡鸣,那一番滋味,实在不大好受,不知道咬烂了多少被头枕角。
  俗话说得好,“物必自腐,而后虫生”,翠凤这一来,当然也就招来了邪魔。那一日夜半三更,翠凤听得檐前风响,又加上两只不知趣的猫儿,在屋顶上追逐,呼叫不已,直扰得翠凤心乱如麻,在枕上左右翻滚,格外觉到惆怅难眠,睡不着干脆坐起身子,披上衣,懒懒的扭亮银灯,推开窗户,对着那半弯明月在那儿发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看到对面屋顶上有一人影,心头一吓,不由得后退两步,正要张口叫喊,眼里只是一闪,面前却多了一个人。二十以上年纪,一张俊秀的脸,含情脉脉的在对自己笑。这一来,把发到嘴边的一声喊叫又吞了下去,痴痴的看着那张俊秀的脸发愣,心里是一半儿怕,一半儿喜,怕的是不知此人是谁,三更半夜到来为的何事,喜的是有此年轻英俊的男人在此寂寞之时出现。
  那人虽年轻,倒是个老手,早就瞧出了八九分,一伸手握住翠凤两只手,轻轻向怀里一带,软香温玉,抱个正着。翠凤迷迷糊糊的也没拒抗,一抬头,又正好把张小嘴儿送了上去,让人家亲个正着,心里不由得一阵麻痒上来,也就双目一闭,暗渡丁香,领略这荒废了两年来的滋味。
  原来那俊秀的脸,正是江南有名的采花贼,茅山三清宫贼道鬼脸仙童尤飞的俗家弟子,小黄蜂马大器。他跟着鬼脸仙童练成一身轻功,高来高去,尤其是一手独门的点穴法,更是阴险无比。所以在采花的时候,不是持刀威逼,便是用着薰香,更靠着这一手点穴的功夫,一点“麻”、“哑”两穴,动固然动不了,喊也喊不出,那只有让他尽情弄个够。这夜小黄蜂路过柳家,恰巧看到翠凤倚在窗前,翠凤本来就长得不错,加上那副怀春之情,就越发的动人三分,小黄蜂看在眼里,那里能放得过,一纵下屋,正打算伸指点穴,没想到竟这么容易上手,抱住翠凤亲了一阵之后,便在翠凤耳边说道:“莫辜负了这大好春光,里面去吧!”
  翠凤求之不得,当然不会拒绝。两人厮搂着,同进罗帏,不一会儿,只听得翠凤“嘤咛”一声,罗帏中高高伸出翠凤一条白白小腿,悬在那儿不住的颤动。
  从这夜之后,一个贪欢,一个妖淫,正好配成一对儿,马大器也就常常来往。柳富看到的影子,正是他。
  几天之前,翠凤食髓知味,贪而无厌,又认为这样还是不能过瘾,便要求马大器替她拿主意,离开柳家做个长久的夫妻。马大器在贪爱头上,当然不会拒绝,何况柳家又有的是钱,所以这才下定主意,央求师兄黑手魔君蒋璧伟带了飞天鼠赵明、小旋风李义等几个人来,打算杀了柳世传主仆,连翠凤带柳家的财产,一起运送上山。没想到白天被栖霞二老扰乱了一场,临行时让黑手魔君蒋璧伟带信给三清真人,赶紧清理门户,免遭劫数。
  谈起黑手魔君,本来也不是好惹的,可是在栖霞二老面前,一身武功竟不知到那里去了。他虽认不出二老是谁,但心知再留在京口依照原来计划动手,不但不能成事,反会送掉性命,所以这才回到下处,和大家一商量,准备回山。众人也知道二老不大好惹,倒也无话,唯有马大器不肯罢手,他向蒋璧伟说道:“咱们既不能一起动手,但我一个人去又有什么关系?好歹有翠凤在,暗地里杀了柳世传,留下柳富去顶这门官事,过个三五天,再由翠凤出面搬家,就白天里也不会有人拦着咱们了。”
  蒋璧伟一想不错,因此留下小旋风在京口住几天,不准出外惹事,自己连夜回山向师父鬼脸仙童报告去了。
  没想到小黄蜂杀了柳世传之后,又碰到上官英和陆鼎,反而害了翠凤。他跳出后窗,一问上官英姓名,暗想:“这小子如此可恶。”嘴里说道:“你和我河水不犯井水,各走各的路,要你来多管闲事做什么?”
  上官英道:“天下事天下人管,那容得你们猖狂。”说着剑招已经递上。马大器不敢怠慢,一横判官笔,挡了一招,直震得手臂发麻,兵刃险些震脱。
  上官英痛恨马大器如此凶残,所以一上手,就运足了劲,猛攻上去。马大器当然招架不住,这时候,一回头又看到陆鼎也到,心想这回要糟,因此不等上官英再攻第二招,牙根一咬,“刷刷刷”使开判官笔猛攻上去,逼退上官英一步,一拧身形,就上了房,不再回顾,飞一般向前逃走。
  上官英那肯放过,对陆鼎说了一声道:“大哥,你在这儿招呼柳富,我去追他。”说着早上了屋,如箭离弦的追了下去。
  不提陆鼎唤醒柳富,上县衙报案,且说上官英追赶马大器,早就出了京口县城,到了马大器落脚的地方,他回头一看,只有上官英一人追来,胆子不由一壮,嘴里喊道:“大家出来动手呀!有人和咱们作对。”
  小旋风等正待马大器的回音,听他这么一喊,连忙各带兵刃,一涌而出,四面齐上,把上官英团团围住,抢攻上来。
  上官英艺高人胆大,倒也不惧,展开剑法,力斗群寇,起初倒还是有攻有守,可是时间一久,到底一人之力有限,不觉已渐渐落了下风,又加上群寇无耻,不只是群打聚殴,同时还不断的有暗器出手,上官英就格外的吃力了。心想这样缠斗下去,有害无益,正打算施展出杀手三剑,逼退群寇,然后缓过手来,取出他母亲千手观音文素娟传授给他的独门暗器太阳神针,来个败中取胜。就在这刹那,耳听旁边林内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你们别再拦住我了!”
  接着又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和他无缘,何必自寻烦恼,这娃儿败不了,你放心好了。”
  上官英已得太湖渔隐真传,内功绝顶,略一辨识,早听出是栖霞二老和那蒙面女子的声音。心一分神,手下一缓,差点中了一支袖箭,一抬手,腋下的衣服被打了一个洞。同时这一抬手,门户又开,三四件兵刃一起递过来,眼看除非逃走落败,非受伤不可,因此一提真气,也不招架,临空而起,一跃丈余。那些凶徒也真不弱,看到上官英一招落空,随即猛举兵刃,一片刀山,就等着上官英落下,心说你小子不死也非带伤。群寇心中一喜,不由得齐声大喊道:“好小子,这下看你逃到那儿去!”
  这时,林中的蒙面女子一看,可忍不住了,喊道:“你们再拦我,我就和你们拼了。”声出人到,那女子已在栖霞二老的笑声中,似乳燕离巢似的飞了出来。
  上官英也是艺高人胆大,他直落下来,脚尖在一把刀尖上一点,二次飞身再起,斜纵出去,跳出了群寇所布的刀山,安然落地。
  那女子却还没有赶到,栖霞二老笑着说道:“瞧见了吧,告诉你没有关系,你偏不信,是不是?”
  上官英朝林中一看,没见二老踪迹,知道他们隐身在林内,也不寻找,转身又向群寇扑去。这一次他已胸有成竹,威势又自不同,加上那女子紧跟在他身旁,二人剑一联手,结成一片剑光,早把群寇围了个四面不通,情形立刻反转过来。
  上官英恨透了马大器,只见他剑如雨下。马大器虽有飞天鼠和其他两个帮忙,也无济于事,连连招架手忙脚乱。
  小旋风和其余的又被蒙面女子接着,也是险象丛生。不过小旋风仍是嘴上不让人,大声喝问道:“你是谁?报出名儿来?好叫你死而无憾。”
  那女子也喝道:“我是谁,你们不配问!”
  小旋风道:“蒙着脸的不是好汉,难道是个见不得人的丑丫头吗?”他的意思,是想认清了对方之后,即使目前败了,将来也好去寻仇报复,所以采用激将之法。
  突然,栖霞二老喊道:“别上他们的当,千万不要去掉面纱,对付这些东西,可讲不得江湖规矩。”
  那女子说道:“我知道,就是让他们认清楚了,也没有关系,有你们在此,他们今天还能活着回去吗?”
  小旋风一听,不由一惊,他也听出林中的声音,正是白天找麻烦的那两个老头儿,心想这一下是完了。
  二老接口说道:“不行,我们两个老头子就是不敢杀人,也不敢抓住他们让你们杀,没有办法,所以你们非得自己小心不可。”
  小旋风一听这才又放下了心,打定主意逃走,但耳边却又听见矮老头在拍手叫好,直喊热闹。
  就在这个时候,那边上官英手上剑一举,一招“回风落叶”,已绞飞小黄蜂右手上的一支判官笔,跟着一挥手,剑势斜回,削向小黄蜂腰际。小黄蜂一声“不好”,忙向后纵退,身形才起,躲过了腰,却没有让得开腿,剑尖早在大腿上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还算他逃得快,不然的话,这一剑就是不把他削成两断,一条大腿也绝对保不住了。小黄蜂这一受伤,上官英并没有就此罢手,剑招一变,脚下踏上一步,又跟着连刺带挑的追了过去,幸亏旁边的贼寇冲上前,死劲一挡,才算救了小黄蜂的性命。
  小旋风一见小黄蜂受伤,立刻嘴里胡哨一声,通知大家准备逃走,其实不打招呼,倒还可以再支持一时,这招呼一打,群寇心里反而乱了起来,不过只是一时间摆脱不掉对方的攻势,同时已经落在下风。瞬间,又被上官英和蒙面女子伤了好几个,眼见得就要全军覆没,上官英越战越勇,紧盯着小黄蜂不放,这时小黄蜂已经受伤,无法跳出圈子,若不是飞天鼠紧护着他,早就了结了。
  上官英决心非杀小黄蜂替柳世传报仇不可,所以剑锋越发犀利,又恨飞天鼠护着他,因此大喝一声,使出太湖渔隐独门天刚剑法中绝招,一手三式,剑尖向小黄蜂一点,走了一招虚招。小黄蜂一跳让开,上官英却又回剑向飞天鼠手腕刺去,这一招虚实并用,疾如闪电,飞天鼠回避不及,腕上着了一剑,撒手丢了兵器,就地一滚,才算躲过。其实上官英意不在他,否则的话,那能那样轻易逃避得了,就在剑刺飞天鼠以后,立刻又转锋向小黄蜂削去,这变化之奇,出手之快,小黄蜂别说没见过,连想都没想到,剑已临颈,腿上伤口又痛,挡固然挡不住,跳开躲避又跳不起来,眼见就非死不可了。
  谁知就在这时,半空里忽然飞下一团黄影,“呛啷”一声,上官英的剑,已经被架住,接着一阵劲风反扑过来,上官英感到那风劲甚急,距离又近,想避已是不及,因此一运真气,就想伸出左掌硬接一记。谁知就在掌势未发之际,耳际听到栖霞二老喊道:“使不得”。话声未完,上官英整个身子已向后直退,但不是被从前面打来的力道所迫退,却是被身后的一股力量所拉退的。在这股力量之中,自己竟软绵绵的丝毫施展不开,及至落地,定睛一看,自己正立在二老身侧,对面却站着一个又矮又丑的道士,那不是鬼脸仙童尤飞是谁?在他身旁的正是白天的那个道士黑手魔君蒋璧伟。
  这时,其他的人也都停下手来,走向尤飞身后,蒙面女子也依偎着上官英而立。
  鬼脸仙童皱眉看了一眼几个受伤的贼寇,向黑手魔君问道:“这两个丫头小子,是不是和老贼一道儿来的?”
  黑手魔君白天没看到他们,所以不知道,摇摇头说不认识。小黄蜂却忍着痛,说道那丫头蒙着脸看不出,这小子他自己说是姓上官。
  鬼脸仙童一瞪怪眼,向上官英问道:“火德星官是你的什么人?”
  上官英还没答话,南松隐已抢着说道:“火德星官是你爷爷,你管不着,有什么事找我们矮老头子好了,你也是个矮鬼。咱们矮对矮,还有说不通的事吗?”边说边对上官英看了一眼,意思是说他不应该露相报名,上官英少年气盛,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上,所以仍旧若无其事的站着。
  尤飞一生最怕,也最恨别人说他矮,一听不由得勃然大怒,对小旋风道:“你们先走吧!”
  小旋风他们巴不得有这一声,扶着几个受伤的同伴,急匆匆的就向后退去。
  上官英也是个得理不让人的,见他们要走,就想追上前去,但也知道鬼脸仙童武功高强,如果一追过去,势必被他拦住不可,所以也就不动声色,暗暗地抓了一把太阳神针,一扬手,猛地就向那些贼寇发了出去,嘴里喝道:“看你们还能逃到那里去!”几十根金针,一闪就越过鬼脸仙童,向那些贼道追去。
  鬼脸仙童也真不含糊,事起仓促,他没想到,但金针刚一过身旁,他立刻察觉出来,嘴里说道:“小子焉敢伤人。”随手向后一挥,一阵劲风,已把金针打落了大半,只剩下数根,竟完全钉在小黄蜂一个人身上,小黄蜂大叫一声,倒地不起。
  这一来,鬼脸仙童越发怒不可遏,一扬手,就遥向上官英一掌打来,上官英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举手,又想硬上,但早被南松隐挡在前面,也没见他还手,正好用身子遮住上官英。上官英只觉四面劲风,擦身而过,不免有点毛骨悚然起来,这才想到茅山贼道的鬼手阴风掌的狠毒厉害。
  就在这时候,又听到北官潜说道:“娃儿,这儿没有你们的事,赶快走吧!”
  上官英还不想走,可是那蒙面女子已一把拉住他的手,小嘴儿凑在他的耳边,说道:“咱们听二老的话赶快走吧,别惹他们生了气,撒手不管,那就便宜了贼道了。”说着拖住他就跑。
  上官英一看,那些贼寇早已走得无影无踪,自己也知道斗不过鬼脸仙童尤飞,因此也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了。
  他们这一走,尤飞当然怒不可遏,起身就追,可是北官潜已拦在他身前,在他鼻子上狠狠的一刮,说道:“不要脸的东西,专想欺负小孩子。”
  鬼脸仙童被他这一刮,又痛又羞,以他那么高强的武功,竟没躲过,心头火起,一拳就向北宫潜当胸打去,可是拳到半路,又变为掌,这是他的诡计,知道人家对他们茅山上的鬼手阴风掌有所顾忌,所以出拳变掌,以使对方来个措手不及,谁知今天却碰到栖霞二老,就无所用其技了。
  北宫潜容他打了一掌,假装“啊呀”一声,倒地不起,直挺挺的好象死了一样。
  鬼脸仙童一见,以为他真的死了,不由大喜,心中暗忖道:“人言栖霞二老了不起,其实也不过如此。”
  一念未完,早见南松隐哭哭啼啼的又上前来拦住他,也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骂道:“不要脸,竟暗算人家。”
  这一下比刚才北宫潜刮的一下更重,鬼脸仙童也顾不得痛,伸手也照刚才一样,以拳变掌的打了出来,把南松隐也打得“啊呀”一声,躺在地上不动,这才冷笑一声,直对上官英走的方向追去。虽然还没有追出几十步,就觉得面前人影一闪,连忙收步定睛看时,只见栖霞二老好好的站在面前,伸手一人刮了他一下鼻子说道:“不要脸,打死了人就想跑吗?”
  鬼脸仙童这一惊,真吓了个魂不附体,刚才明明把他们打死在地上,怎么忽然又拦在自己面前?这才知道二老果然不好惹,因此转身拔腿就跑,可是那儿跑得掉,逃到东,二老在东等着刮他的鼻子;逃到西,二老在西边等着刮他的鼻子,没多久,竟把个鼻子刮得又红又肿,一副鬼脸越发的难看了。心中暗想这下糟糕,但二老除了刮他的鼻子而外,并没有别的要命的招儿,心里又不由得一宽,停身不逃,问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二老笑道:“我们想和你玩儿。”
  鬼脸仙童说道:“今儿有事,没空跟你们玩。”说着就要走。
  二老道:“就这么走不行。”
  话未说完,鬼脸仙童鼻子上又着了两下重的,连泪水都疼了下来,只好又停下来道:“你们说好了。”这句话等于是无条件投降,听对方吩咐。
  二老道:“那简单得很,你不准去找人家娃儿的麻烦,还得立刻回山,把我昨天告诉你徒弟的话,再告诉你师父一遍,我们就让你走。”
  鬼脸仙童最初是想追上官英,但到后来被二老戏耍得无可奈何,就一心想回山请三清真人下山报仇了。现在二老这一说,正合心意,可是嘴里还不认输,说道:“谁有空去找那小子。”说完放开脚步,转身向茅山奔去,二老也就一笑走了。
  不提鬼脸仙童和栖霞二老的事,且表上官英被那蒙面女子拉着手,一口气就跑到北固山下,这时天已大亮,上官英急着要回去看陆鼎,到底把柳家安排得如何。因此停步不走,说道:“多蒙相助,非常感激,不过我现在还有事要进城一趟。”
  那女子不等他说完,便接口说道:“那你等我换好衣服,我陪你一起走。”说着又拉着上官英走到江边,上了一条小船,叫上官英在船头上等候着,自己一低头,钻进船舱里换衣服去了。
  上官英站在船头上,眺望江景,旭日初升,江上是一片金霞,瑰丽无比,晓风吹在身上,心中十分舒畅,远处金、焦两山,浴在波际,越发显得玲珑别致。但又忽然想到人家帮了自己的忙,到现在还没请问人家的姓名,这也未免太不礼貌了,因此不由得问道:“姑娘贵姓?”
  只听得舱里银玲似的一笑道:“你还不认识我吗?我却知道你是鼎鼎大名的玉面专诸上官英,对不对?”
  上官英说道:“小可正是上官英,但不知姑娘能否以芳名见告?”
  舱里答道:“我姓华,和你是同乡,怎么就这么健忘?”
  “姓华?”
  上官英想道:“无锡姓华的是不少,但倒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会武的小姐。”于是又问道:“府上住在……”
  “常州。”那女子笑道:“索性一齐告诉你吧!我叫华紫妍。”
  “华紫妍”,这名字上官英是听过的,江湖人称玫瑰仙子,是个美丽到极点,也放荡到极点的人物,专门喜欢打扮得妖妖娆娆,眉目含情地勾引男子。但又心狠手辣,谁想动她的脑筋,谁就非死在她手下不可,凭着她那一口剑,一手喂过毒的飞鱼刺,也不知道葬送了多少好色之徒的性命。因此一来,邪魔鬼怪恨死了她,而正派人又看她不起,但在她却无所谓,依然我行我素。
  上官英正在想着,华紫妍已换好衣服,从舱里钻了出来。一身五彩轻绢,恍如霓裳仙子,朝阳映照在她脸上,越发的眉目如画,一出来就又拉住上官英的手说道:“现在你认识我了吧?”
  上官英一看,却正是常州楼头掷莲蓬给他的人,心里不由得一阵不快,急忙缩回了自己的手,面上的颜色也就变了。华紫妍也不生气,又上前一步,重行拉住他的手说道:“你想出是我了吗?你也怕我是不是?英弟弟,别人对我不存好心,我就非宰了他不可,可是你……你却是例外。”说着嫣然一笑,情深似海的望着上官英。
  上官英见了,也不由得心里一荡,但又连忙收摄住,二次把手缩回说道:“姑娘庄重,男女有别。让人家看到不象话。”
  上官英本来受他母亲天性的遗传,从不肯疾言厉色地对付人家,所以对华紫妍虽然心里不快,嘴上的话,却并不说得太重。
  这几句话一入华紫妍的耳,却自有不同,她认为不过是单纯的怕被人看见而已,并没发觉他已经是对自己不快,所以仍然笑着说道:“这里没有别人,有什么关系呢?英弟弟。”
  上官英看她越说越不对劲,而且一声英弟弟叫得怪亲热,心里格外反感,因此说道:“对不起,华姑娘,我还有朋友在等着,失陪了。”说完一拱手,就跳上了岸,向城里走去。
  华紫妍是个什么脾气,换了别人这样对她,不杀了你,那才有鬼。可是她对上官英一见钟情,不管上官英如何,她也总不怪他,现在见他一走,不由喊道:“英弟弟,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走的吗?等等我,这么忙做什么?”说着也跳上了岸,追了过去。
  上官英见她追来,脚下一紧,打算摆脱她,但是他快,她更快,而且路上已有行人来往,上官英一想,这叫人家看了更不象话,自己被一个女人喊着追着,算个什么呢?只有把脚步放慢了下来。
  华紫妍追上他,还噘着小嘴埋怨道:“英弟弟,有事让他多等一会儿也不要紧,干嘛不等我一道走?”
  北固山离城不远,两人这一追一说,早已进了城,上官英实在被她缠得无法可想,猛然心生一计,说道:“姑娘的莲蓬是家里种的吗?”
  华紫妍听他提起莲蓬,不由得心里一高兴,说道:“你喜欢吃吗?”
  上官英随口答道:“甜得很,也香得很。”
  华紫妍这时已有情于他,那还想得到上官英在用计,听他这一说,不由得又撒娇说道:“既然你喜欢吃,怎么刚才又不说哩?我也喜欢吃,现在我船上还有,这么好了,你在这儿等我,我替你回去拿吧!”
  上官英一听,心中大喜,可是脸上并没露出一丝欢喜,他本想藉莲蓬为名,和华紫妍约定在常州见面来摆脱她,现在见她要回船去取,当然更是求之不得,因此说道:“这就麻烦姊姊了。”
  这一声姊姊,越发把华紫妍乐得迷迷糊糊了,也不再说别的,转身出城,飞奔而去。
  上官英见她一走,疾步赶往柳家,进得门时,里面早已乱成一片,原来官府已经来过,柳富又把柳家的亲族找来,正在为柳世传计划治理丧事,并且替翠凤收尸。上官英找到柳富,问他陆鼎何在?
  柳富答道:“陆公子今早回无锡去了。”上官英不由奇怪。
  柳富道:“今天天刚亮的时候,陆公子家里来人说,陆老爷有急事要陆公子马上回去,陆公子接到讯,正急得不得了,恰巧在这时候又来了两个矮老头,和陆公子说了一阵话,陆公子这才写下了这封信留给公子,立刻和那两个矮老头匆匆出门走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上官英。
  陆鼎留信,赶回木渎。上官英心想:“要明白其中究竟,除非回家,再到木渎去不可。”他和陆鼎是从小的结拜兄弟,情如同胞手足,这种情形,当然放心不下,同时又看到柳家的几位亲族,为人都很正派,为柳世传治丧、立嗣,一切办得有条不紊,合理合情,这边的事,已经可以袖手不管,因此决定先去木渎。他走到柳世传的灵前,上香行礼,大哭一场,随即告辞出来,准备回船,可是正走在路上,却又有人在他身后喊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栖霞二老,笑咪咪地走了过来。上官英看到栖霞二老,心中大喜,连忙上前见礼,又知道他们和陆鼎见过面,当然知道陆鼎为什么急匆匆回去的原因,所以马上问道:“二位老前辈知道陆兄为什么忙着要回木渎吗?”
  北宫潜道:“他父亲叫他回去的呀!”
  南松隐道:“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谈好了。”说着一指斜对面的华阳楼,对上官英说道:“那儿怎样?可是我们是没钱的,要去就得你请客。”
  上官英知道他二人的脾气,一笑说道:“前辈取笑了。”说着陪同二老走上华阳楼,在一个雅座里坐下,又吩咐下酒菜。
  华阳楼是京口有名的大酒楼,等不多久,堂倌早把酒菜送上,满满的堆了一桌子,二老也不客气,动手就吃,酒到杯干,想说话也没空,及至嘴里稍为空一点儿,又连声呼道:“这娃儿不错,够朋友,我们请不起他,总得要好好的送他一样东西才好。”
  两人一搭一挡,竟把个上官英弄得插不上嘴去,好不容易才等到二老酒足饭饱,一拍肚皮,坐在那儿打嗝儿舒气,这才问道:“请老前辈见示陆鼎赶回去的原因好不好?”
  南松隐道:“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他父亲来信也没提起,不过你尽可放心,既然他老头子能亲自写信来,而且来的人也没有说起他有病,那就证明了他是无病无痛,除此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上英官听他这样说,一想也有道理,焦急的心情不由得放松了一半。北宫潜接口说道:“倒是你对玫瑰仙子的样儿应该改一改,人家爱你,你不喜欢人家倒也无所谓,却千万不该欺骗人家,幸亏老头子替你打个圆场,不然的话,这个麻烦看你将来怎么收拾。”
  上官英听他们一说,脸上不觉一红,自己也认为不妥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松隐却道:“别吓唬人家娃儿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华丫头虽说在江湖上被许多人误会,落得名声不好,但是她倒真是个守身如玉的好丫头,这一点老头子可以保证,也只有我们两个老头知道得她最清楚,她是任性不羁,却不是放荡淫邪,而且她就利用这点,去铲除那些淫邪不法之徒,所以你将来遇见她的时候,应该对她尊敬点儿才是。”南松隐说一句,上官英应一个是,脸上也变得非常庄重。
  北宫潜又说道:“不做夫妻,就做朋友也不要紧呀!好了,好了,这些没要紧的话还说它做什么,我们还是谈点正经的吧!”
  南松隐一拍手道:“对,对,吃了人家的,总得报答人家才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黄黄的纸,放在桌上。只见纸上有一幅画,画中山头上有一棵松树,树下面是个土地庙,旁边有一块大石,上官英不知二老用意何在。
  北宫潜道:“这是马迹山,你知道马迹山吗?”
  上官英答道:“知道。”
  北宫潜道:“这就好办了,你能够上得马迹山,搬开这块石头,就有好东西在那儿等你,这可关系着你的终身安危,茅山老道现在正在练一种邪门功夫,一时不会下山,尤飞回去说了,也会碰一鼻子灰,但上清真人一定会让掌门弟子阴阳道人郭子江约束那些邪魔鬼道,不许惹是生非。可是你已经落在他们眼里,和他们结下梁子,将来老道功夫练成,难保不找你算帐,那就棘手了,就是你师父肯出来,要他一个人对付三个老贼道,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所以你这次上马迹山是越快越好,千万大意不得。”
  上官英听得毛骨悚然,一旁南松隐也开口道:“怎么又来吓人家娃儿?千万别怕,东西到手,马上上灵岩去找一尘老和尚,就说我们叫你去的,缠住他别放松。不过千万要当心马迹山下的道士,最好不要硬闯,东西没到手,你是闯不过去的。”
  北宫潜一拍手笑道:“你不是也在吓唬娃儿吗?”两人一阵大笑说道:“好了,我们有事,不能陪你一起去,何况这是个人的缘分,也不能有别人帮忙,现在酒足饭饱,我们也该走了。”
  话刚完,跟着把那张画拿起,用手一团,手一展,已成纸未,散落地上,也没见二人离座,笑声已在窗外,瞬刻走得无影无踪,直把个上官英佩服得五体投地。上官英不敢再在京口多耽搁,也不敢从常州走,怕遇上华紫妍不好说话,所以立刻回船,写了封信打发家人先回去,自己则取道金坛,从溧阳转宜兴,打陆路上绕大圈子向马迹山走去。
  这马迹山就在太湖里,离红梅山庄不过数十里,可是上官英为着绕过常州,竟多走了不少冤枉路。这天来到雪堰镇,时间还早,走到湖边,眼看马迹山就在湖中,高矗波际,山下的庙宇看得清清楚楚,心想凭几个道士有什么可怕的。因此打算找一条船,立刻过去。可是一问船家,谁都摇头不语,任你给多少钱也不肯摇到马迹山去,再问底细,更是一问三不知,好不容易问到一个老渔翁,老渔翁一看四下无人,转过头问道:“客官要上马迹山干什么?”
  上官英不敢说是找东西,只说道:“进香。”
  老渔翁奇怪道:“客官和庙里的道爷认识吗?”
  上官英道:“不认识。”
  老渔翁摇摇头说道:“我劝客官还是不去为妙,庙里的道爷不准任何人上山。”
  上官英问道:“那是为什么?”
  老渔翁凑上上官英耳边,低声说道:“道士厉害得很,而且蛮横不讲理,咱们打鱼的早就由他们吩咐过,不得到他们许可,不准送人上山,也不准谈论山上的事,所以谁也不敢开口。”说完又看了看四面,连忙走开。
  上官英一听原来如此,他又想起栖霞二老的话,倒也不敢冒昧从事,但怎样才能上得山呢?想着想着,脚下也就不由自主的沿着湖边踱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撞到一个人身上,这一撞不由得吓了一跳,原来对面来的是个瞎子,自己撞了他,不但没把瞎子撞倒,却象撞上了一堵墙,被震退三四步,不过瞎子手里的竹杖,也被撞掉在地上,瞎子说道:“什么人能把我的竹杖撞掉?”
  上官英连忙把竹杖拾起,送到瞎子的手里道:“对不起,是我撞了你。”
  那瞎子听了声音,马上说道:“年轻人,你姓什么?为什么到这儿来?又有什么心事?走路会撞到瞎子身上来?”
  上官英道:“我姓上官……”底下的话,他不敢直说,只道:“是我不当心撞了您,请您原谅。”
  瞎子翻了翻眼道:“我当然会原谅你,年轻人,你为什么到这里来的?可得给我讲实话,否则我不能原谅你。走,跟我来。”
  上官英随着瞎子进入一幢茅屋中,里面只一床、一桌、一椅,别无它物。瞎子先让上官英坐下,然后道:“年轻人,快告诉我,你为什么事到这儿来的?”
  上官英撒谎道:“为了除去茅山老道,我要上马迹山去。”
  瞎子道:“你不怕哪里老道厉害?他们是横蛮不讲理的。”
  上官英看这瞎子也不象他们的人,也就不再隐瞒,道:“怕什么?凭我一身所学,才不怕他们呢!”
  瞎子沉吟了一阵,说道:“你想去马迹山上我送你去,但你必须接下我三招。”说话间他一横竹杖,直对上官英点去。
  上官英一闪避过,瞎子跟着横杖一扫,上官英一纵身,人向屋外飞去,瞎子也奔了出来,招呼道:“年轻人,走吧!我送你过湖。”
  上官英连忙落地,跟在他后面,瞎子走出门,转到屋后,在湖边柳树上解下一条小船,一跃而上,稳坐船艄,招手叫上官英也上去,上官英就在船头坐定,眼看瞎子的一举一动,竟比好人还利落,不由觉得奇异。
  这时瞎子已开口说道:“开船以后,我们就别说话,免找麻烦,而且我也只能送你过去,不能接你回来,因为真正动起手来,我到底不行了,何况你能打赢道士,前山有的是船,你不怕回不来,若打不赢道士,当然你就无法出山了,我接你也接不到。现在就开船了,我送你从后山上山,不管路大路小,见白杨树向左拐弯,见黄杨树向右拐弯,就可直上山头,前山的路好走,也不用我多说了,反正是你自己小心要紧。”
  说完就拿起桨,在水面一划,船即调头,再划时,船去如箭,直向马迹山驰去。行到半路,突然慢了下来,船在水面上滑行,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是瞎子怕惊了道士。又过了一会儿,船到马迹山后山下,瞎子把船靠岸,挥手叫上官英上去,上官英正想开口,瞎子又连连向他摇手,上官英只好把话咽下,轻纵上岸。回头看时,瞎子已一桨点岸,船滑出了十来丈远,一调头,直向来路驶去。
  上官英定了神,见这后山一片沉寂,渺无人烟,因此拔剑在手,走上山路。果如瞎子所说,一棵黄杨立在路侧,上官英向右转弯,走不几步,又见到一棵白杨,乃向左转弯,就这样倒也一路无阻的走上山头。这时已是四更多天,天将快亮,所以上官英不敢怠慢,举目一望,土地庙就在旁边不远,一棵树,一块石,完全和那张画上的一样,因此不再迟疑,伸手一摇那石,似乎可以搬动,收剑归鞘,扎定马步,两手抱石,将大石移开一边,低头看时,仍是黄土,乃又拔出剑来挖掘。谁知剑尖插入土内,用劲一挑,竟听到“铮”的声响,剑被震断,心里不由得说了声:“糟了!这样下山,遇到道士,赤手空拳,如何是好。”但是事已如此,空着急也没有用,因此干脆蹲下身来,用那半截断剑慢慢挖掘,不到五七寸深,已看到一个石匣,连忙加紧动手,石匣便已完全出土。
  上官英看这石匣,长约四尺,打开一看,赫然是两把宝剑,横卧其中,上官英这一喜,简直非同小可,拿起一看,鲛皮为鞘,金镶玉珮,剑柄上一把刻着一个“鸳”字,另一把刻着一个“鸯”字,长短大小毫无二致。再把鸳剑拔出一看,只见寒光闪闪,晶莹夺目,连天际斜月,也为之黯然失色,心知这是一件无价之宝,因此不由得望空向栖霞二老拜谢。
  拜毕起身,解下腰间的剑鞘,抛弃在地,改佩上鸳剑,把鸯剑提在手中,坐在石上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准备下山夺舟。
  过不多久,天光已经大亮,立起身来,便向山下走去,谁知才走到半山,就听到山下有咤叱之声,心中一怔,连忙纵身上树,只见一个女子,正和七八个道士在交手,打得尘飞土扬,并且看出那几个道士所使的都是长剑铁棍等重兵器,而且武功了得,眼见那女子已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非落败不可。上官英这一急,再顾不了许多,心想和道士交手的人,总不会是坏人,所以就在树上,提起轻功,向下直飞下去,转眼便到,也就在这时候,那女子手中的剑,已被道士磕飞,正在凭着一身轻功,纵跳躲闪,可是这决不能支持太久,稍一缓慢,立刻就有性命之忧。
  上官英不再延迟,拔剑在手,飞身而上,一记“落红成阵”,向道士卷去,口中大喝一声道:“恶道休得恃强,看少爷来收拾你!”声到人到,首当其冲的一个道士,已自避让不及,半个脑袋飘然而起,尸身栽倒一边,其余的道士看见,不由大惊,齐同后退,让开来势,上官英乘隙而进,一伸手把鸯鞘交给了那女子,口里说道:“请先用吧!”
  那女子这时候也来不及客气,一把接过,剑已出鞘,等道士再围上来时,二人剑已联手,局面顿时改观,直杀得众道士手忙脚乱,两支剑恰象游龙一般,一派光芒,把众道士束成一堆,连逃走的份儿都没有了,若不是他们二人顾忌道士的兵刃太重,不敢撞击,众道士早就横尸遍地。
  这时,忽又听到庙门口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何方来的小子,胆敢动手伤人。”
  上官英和那女子听了,一分神,众道士已纷纷乘机跳出圈子,分列两旁。两人联臂而立,抬头看那来人时,也是一个道士,身高八尺,黝黑的一张面孔,虬筋露骨,大颧骨,突眼睛,颔下一绺黄须,身后跟着两个矫小童儿,正是江湖上人称钢爪道人的玄成。练就一身铁布衫,用两只象手套一样的钢爪,套在臂上。这钢爪也是百炼精钢打造而成,任何刀剑伤他不得,所以在对敌的时候,专夺对方的兵刃。这玄成又生得力大无穷,内功造诣极深,所以在江湖上几十年来,未遇对手,也就养成自大自傲,目中无人的脾气。五年前,爱马迹山上风景幽美,带着七八个徒子徒孙来,把庙中原有的道士杀害,占了他们的庙。从此以后,再不准别人上山,上山的人非死即伤,讨不了好去。今天连得警报,一女一男先后出现,而且还被来人杀死了一个徒孙,这才勃然大怒,亲自出庙。一看之下,不由得目瞪口呆,原来来的二人,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男的恍如临风玉树,女的恰似出水芙蕖。那玄成本来就是个色中饿鬼,不但酷嗜女色,尤其偏爱男风,看到这一对玉人儿,那有不动心之处。因此馋涎欲滴,挂上了一脸奸邪的笑容道:“你们两个是那里来的,难道不晓得上了我这马迹山,是有来无去的吗?”
  上官英还没开口,那女子已抢着骂道:“不要脸的贼道,难道这山是你家的吗?”
  玄成被骂并没有生气,仍然笑着说道:“不过你们俩又当例外,我可以收你们为徒,传给你们武艺,而且夜里也还有你们痛快受用的,你们是小两口子吗?”
  这一派不伦不类的话,连上官英这么好脾气的都听得怒生心底,更何况那女子本就是个从小娇生惯养,任性惯了的人,那还按捺得住,不由得满脸通红,一声娇叱道:“贼道该死!”剑走中官,直扑而上。
  玄成向后一退,用手一挥道:“你们俩去收搭他,可只准要活的,不准伤害她分毫。”那两个童儿应命而起,一人一口短剑,恍如两团黄影,抢在玄成前面,拦住那女子。
  那女子也是愤怒已极,一出手就是杀招,让开来势,好象未站稳似的,身子直晃,剑也摇摇摆摆地平伸在前,全身门户大开,直向二童中间跌去。
  二童一见大喜,两边齐上,就想拿人,上官英也吃了一惊,正要上前打救,倒是玄成识货,急救二童退身,可是那里还来得及,只见那女子手足一团,右脚跟落地,人竟旋转起来,就在这一旋之间,身形暴长,剑气如山,玄成一声不好还没有出口,二童已被剑光一卷之下,挥成四段,横尸于地。
  上官英这才看出那女子所使的是雪山剑术中的一记精华,“醉转乾坤”,专门诱敌入彀,心知这女子是雪山门人,但却不知是谁,而且从口音上听来,又正和自己同乡,同乡中竟又从来没见过这样出色的女子,心中正在捉摸,那边玄成已自出手。
  原来玄成一见两个心爱的娈童惨死剑下,不由得怒火冲天,这些东西,本无江湖道义可言,大喝一声道:“一起上,休放走了这两个东西!”说着,已亲自带着众道士四面围攻上来。
  上官英那敢怠慢,早就纵身上前,和那女子背对背四面迎敌,玄成这一发怒,众道士当然是舍命而上,玄成竟是飘忽之至,下手猛辣诡诈,伸手专想夺二人的宝剑,二人当然也已看出他手上的钢爪,知道如果剑被抓住,就非被夺走不可,所以不得不对他处处避让。这一来倒使玄成气焰越发高涨,二人处处受制,转眼就过了二三百招,二人越加处境困难,守多攻少。
  上官英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一看形势不对,早就抱元守一,紧守门户,不求有功,先求无过,而那女子却好逞强,虽然在万分危急之中,仍然仗着雪山剑术的精绝,不惜蹈危履险,得隙就以杀手招反击过去。
  上官英在旁偷眼看时,不由得替她焦急,找了个机会,一拉她的衣袖,说了声“守定门户”,但那女子那肯听他的,回道:“今日不杀尽贼道,势不下山。”
  说完,又是奇招迭出,早有一个道士腿上中了她一剑,大叫一声,摔倒在地,那女子也真狠,见道士倒地还不肯放过,冲前一步,一记“拔草寻蛇”,又在那道士的肚子上划了一剑,直到胸前五藏六腑都被挑了出来。
  玄成见又有人丧命,不由得两眼喷火,大吼一声,平伸双手,直向那女子扑去,伸到半途,突然一变,变成一上一下,去势迅疾,这一招来得飞快,那女子要想跳开躲避,已是无及,迫不得已,只好横剑一挡,也就顾不得玄成夺剑了。玄成是个夺剑的老手,当然不会放过,右手钢爪早就握住剑锋,往回就夺,那女子也不肯就此撒手,往回一带,就在这一夺一带之中,只听得“蹭”的一声响,那女子倒还是手握宝剑,而玄成已大叫一声,四个钢爪连手指一起被削了下来。原来这一对鸳鸯剑乃是武林至宝,吹毛得过,削铁如泥,在江湖传闻已久,却无人知其下落,现在为上官英所得,本也一时没想得起来,现在那女子一断玄成的钢爪,因此才猛然想起来,便不再对那些重兵器顾忌,反而专门找了上去,一试宝剑的锋利,这一来那些道士可就遭殃了。上官英横剑一扫,就连断了二支长剑和一根杯口粗细的铁棍,接着上前一步,剑一摇摆,两个道士一左一右的两只臂肘,又被卸了下来。
  同时那女子更是得理不饶人,乘玄成负痛大之叫际,又是一剑,把玄成另一只手连小臂削下,跟着反手向上一挑,竟把玄成劈成两半,左右倒地。
  其余的四个道士一见,魂飞魄散,那里还敢对敌,转身拔腿就逃,那女子飞身上前,早就拦住了去路,一抖剑光,将道士完全圈住。眨眼间又有三个横尸地上,剩下一个道士,心里越慌,竟撒手把兵刃当暗器,对那女子打出,这也是那道士恶贯满盈,心慌意乱所致。这一丢兵器,当然打不着那女子,就在转身逃跑的当儿,只觉得后心一凉,剑已透胸而过,大叫一声,尸身倒地。
  这时候马迹山所有恶道已被除尽,就剩下被上官英卸下臂膊的两个受伤道士在地上痛得打滚,那女子跳过去又各加上一剑,这才不动。上官英想拦也没拦得住,那女子又已转进庙,去搜余孽,上官英跟在她后面,踏进庙门就见一个老道跪在地上哀叫道:“饶命。”
  那女子举剑又要杀她,幸亏上官英拉拉住,说道:“饶了他吧!”
  那老道士也说,自己并非恶道同党,是被他们捉来的,五年来受尽恶道的折磨,被逼着替他们烧饭。
  那女子这才放手,用手一挥道:“去吧!”
  那老道叩头道谢退去。这时太阳早已升起,二人又在庙中巡视了一遍,果然并无其他人影,走回到殿上,忽听到身旁有脚步声,那女子挺剑又想飞身出去,上官英伸手一拉,没拉住她的袖子,却拉住了她的手,说道:“算了,我们走吧!”
  那女子一看还是老道也就罢了,回头对上官英一笑,上官英柔荑在握,一股热情直透心房,竟忘了放下,而那女子也没有将手抽回,就让他这么握着,二人面对面的互相凝视,竟忘了还有个老道留在身旁。
  上官英见那女子一头青丝,光可鉴人,包着一方青绢,面如满月,柳眉凤眼,真如荷粉露垂,杏花烟润,不由得情愫陡起,不可遏止。
  那女子也是脉脉含情的望着上官英,欲语含羞,就这么握手站着,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老道在旁边说道:“二位也饿了吧?请吃点点心吧!”
  这才把二人惊醒,相对一笑,放下手,回头看见老道手里捧着一盘馒头,那女子道:“谁要吃你的脏东西。”转身又对上官英笑道:“你帮了我的忙,我请你到我家去吃东西好不好?我们走。”说着一牵上官英的手,就向庙外走去。
  上官英这时对她,已成了无可无不可,竟容她牵着手走出门来到岸边,那女子自去解船,上官英想道:“她是谁呢?”因此问道:“请问姑娘贵姓?家住何处?”
  那女子经他这一问,放下缆蝇,回身笑道:“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姓什么呢!”
  上官英道:“我复姓上官,单名一个英字,家住红梅山庄,你也是无锡人吧?”
  上官英这话一出口不打紧,那女子突然脸色一变道:“你就是上官英?”
  说完早已拔剑在手,对上官英胸口直刺过去,事出仓猝,上官英不由“哎呀”一声,猛向后倒。
  同时湖上又来了三四只船,船头上站着二三十个人,口中一齐大喊道:“别放走了那小子!”
  正是:多情反被多情误,不是冤家不聚头。

  第三章
  话说上官英受栖霞二老指点,往马迹山取宝,在雪堰镇上,巧遇盲隐,指示途径,果然在马迹山头获得雌雄鸳鸯剑,下山时又帮助了一女子,力歼钢瓜道人玄成师徒,替那女子解围,二人一见钟情,互生情愫,但谁知那女子一听到上官英说出姓名之后,竟突然变色,拔出剑对上官英分心便刺。
  上官英惊愕万分,根本没有想到那女子会有这一手,但他到底是个武功精绝的人,一声“啊呀”出口,便施展出“铁板桥”的功夫,平仰下去,避开剑峰,脚跟一使劲,倒穿出去八九尺远,腰肢一挺,人便站了起来,“刷”的一声,剑也出鞘,一记“落英缤纷”,用了一半,早把全身护住。
  上官英这一倒,一穿,一挺,一剑,疾如闪电,干净俐落,直把那女子看得怔在一边,由怒变成惊喜,手中的剑竟垂了下来。
  上官英见那女子已停剑不发,也就把招数收住,万分不解的问道:“你……你这是……”
  一语未了,那女子茫然的接口说道:“我……我本想杀了你。”
  上官英听了,愈觉惶惑,说道:“我和姑娘今日初次见面,自问没有得罪姑娘的地方,为什么竟会惹出姑娘生这么大的气?”
  那女子嘴唇动了几下,欲语还休,上官英又说道:“即便我有什么不是,姑娘也应该明白相告,别尽让自己生气才好,不然的话,今天第一次和姑娘见面,就叫姑娘生这么大的气,将来……”
  上官英说到这儿,那女子突然脸一红,说道:“你乱说些什么?”说了这一句,脸上不由格外红起来,头也低了下去,把方才的一身杀气,完全化作娇羞。
  上官英说的本来是几句真心话,但经那女子这一提,也自感到冒昧,自己和人家素不相识,今天不过是初次见面,那里就能谈到什么将来,这话不是说得太远了吗?所以脸上不由得也红了起来,拿眼偷看那女子,恰巧那女子也一抬头,四目相对,上官英心里又是一震,一回手宝剑入鞘,上前两步,轻声说道:“姑娘如果认为杀了我可以高兴的话,就请动手吧!我真后悔方才为什么要躲避,又添姑娘的烦恼呢?不过请姑娘在杀死我以前,赐知姑娘的芳名,那我就死而无憾了。”
  那女子仍是一声不响,脸上是欣喜忧恨,瞬息万变,过了一会,才一咬银牙,两眉一紧说道:“不!我不听你的,你还是拔剑出来吧!我和你斗三百回合,让你死而无憾。”
  上官英那肯拔剑,摇摇头道:“不能,我不能这样做,姑娘,你难道还不明白,我自从见到姑娘之后,这颗心已经交给姑娘了吗?”这几句话,说轻薄是轻薄到了极点,说痴情也痴情到了极点。
  那女子听了,并不认为轻薄,可见他们已是心心相印。上官英见她不答话,又上前了两步,紧贴在那女子身边,说道:“姑娘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那女子不由得点了点头,低下头去两手摸弄剑柄,上官英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胆子不由一壮,伸手牵住她的柔荑说道:“那么我回家后就奉告父母,派人到姑娘府上去说如何?”
  那女子本已点头,但又忽然说道:“这不行,你家的人不能去。”
  上官英奇道:“为什么呢?”
  那女子的眼里突然滚下了两颗亮晶晶的泪珠,轻轻一摇头,好象有无限烦愁似的说道:“你为什么要姓上官呢?”说完一转身背了过去,宝剑入鞘,抽巾拭泪。
  上官英伸手攀住她的肩头,想把她攀转过来,那女子轻摇两肩,摆脱了上官英的手,却微微向后一靠,正依偎在上官英的怀里,这一靠,两人越发的如醉如痴。
  这时候,湖面上来的船,离岸已不及十丈,头前一只较大的船头上,七八个健汉簇拥着一位身高膀宽,面如重枣,一部海须,多岁的老者,并排立着一位风姿绝世的中年妇人,后面跟着的两三条小船,也挤都满了人,只听得那老者喊道:“玉儿,你这样任性怎么好?不把我们两人急死吗?”
  那女子一听这声喊,才惊醒过来,连忙反手一推上官英说道:“你赶快走,我爹娘来了。”
  上官英抬头一看,不由大惊,认识来人正是他父亲的宿仇,晴天霹雳史刚和霓裳仙子陆佩芳,心里一急,想道:“难道她竟是我仇家的女儿吗?”因此两眼呆呆的看着那女子,人也傻了,根本就没有动。
  那女子见他不走,格外着急,说道:“你为什么还不走呢?被爹看到了,非杀死你不可。”
  这话也不知道上官英听清楚没有,仍是痴痴的看着她,嘴里喃喃地说道:“杀了我也好,姑娘,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说着又滚下了两滴热泪。
  那女子见他这样,心里是又痛又急,可是这时来船已靠岸,史刚和陆佩芳也都纵身上了岸,那女子连忙迎了过去,叫了一声:“爹!娘!”一手拉住史刚的手,人却扑在陆佩芳的怀里,这一挡,老两口子当然停下脚步。
  陆佩芳抚着那女子的头发说道:“不听话的孩子,你想吓死你爹娘吗?吃了亏没有?”
  那女子也没说话,只摇了摇头,将小脸蛋在陆佩芳的脸上蹭了几下,陆佩芳的满心烦愁,这才化为乌有。
  史刚这时也看清楚女儿不独没有受伤,而庙门前又横七竖八的躺着恶道钢爪道人玄成师徒的尸体,便问道:“你把玄成师徒都解决了?”语气中流露出对女儿的夸奖和内心的喜悦。
  那女子笑了笑,一点头说道:“是他帮我解决的。”边说边指上官英。
  史刚本没有见过上官英,看到这英姿勃发的少年,心头也自一喜,问道:“他是谁?”说着就想走过去。
  陆佩芳也注意到了,心头不由一惊,因为她在回娘家翠云庄时,曾经看到过上官英,非常喜欢这个年青人,但也知道他是自己丈夫仇人的儿子,现在忽然看到他和自己的女儿在一起,又那能不惊呢?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怀抱里的女儿已转投进她父亲的怀里说道:“爹,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史刚虽然是个性烈如火的人,但对爱女却是百依百顺,好象完全另变了一个人,现在见爱女说是累了,要回去,当然不会不答应,同时他又是一向惟我独尊惯了的,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所以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既然人家帮了你的忙,就请他一道回去谢谢他吧!”
  史玉连忙拦住道:“他另外还有事,不会和我们一起走了,把我们带来的船留下一只给他好了。”说着也不容史刚再说什么,拉着他转身便向船上走去。
  史刚也就笑呵呵的跟着女儿走了,那女子一面走、一面偷偷的回过头来,含情脉脉的向上官英看了一眼,示意要他回去。
  这些都完全落在陆佩芳的眼中,她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女儿已经爱上了人家,所以才处处护着人家,心里一时竟被扰得紊如乱丝,理不出头绪来。及至史刚招呼她上船,回头看见上官英还痴痴的立在那儿,这才向前几步,对上官英说道:“你不是陆鼎的义弟吗?你是不是要去看他?”
  上官英被她这一问,才惊醒过来,冒冒失失的答道:“是的,我正要去看他。”
  陆佩芳笑道:“那很好,十天后你在翠云庄上等我,我有话和你谈,现在你也回去吧!”说完就转身上船,和史刚父女,在两三只小船的拥护之下,返棹而去。
  上官英见他们走远,这才垂头丧气的走向岸边,解开那女子留下的小舟,带着满心酸甜苦辣,掉浆归去。他本是在太湖边上生长的,对于行船,当然没有困难,只好一人撑船而去。
  原来那女子是无锡石塘后山飞鹅堡堡主晴天霹雳史刚的独生女儿,俏罗刹史玉,今年十八岁,生得美如天仙,和她母亲翠云庄庄主金面龙神陆伯通的妹妹霓裳仙子陆佩芳长得一模一样,可是脾气却又象她父亲,性如烈火,嫉恶如仇。加上从小娇生惯养,又得了雪山神尼大乘的绝学真传,练就一身江湖上罕见的剑术和轻功,孤高自大瞧不起人的毛病,竟比她父亲犹有过之,动起手来,更是心狠手辣,所以这才被人称为俏罗刹。照理说,从前的姑娘家,一过岁及笄之年,就得出嫁,但史玉眼高于顶,根本就没有她看得中意的人,而史刚又一向是顺着她惯了的,因此才一误再误。误到今天,十八岁仍然待字闺中。
  三年前,灵岩神僧一尘大师也曾来为上官英提过亲,想使他们两家借着结亲,言归于好,因为史刚和上官伯勋本是结义兄弟,不过因为一点误会反目,本没有大不了的事,可是当时,二人年纪轻轻,性情又都倔强,竟没有一个肯稍微退让一步,结果经过好多次械斗,两方面互有死伤,反而把这仇越结越深。最后还是一尘大师出面,约齐太湖渔隐、雪山神尼、栖霞二老、金面龙神以及江南老一辈的英雄,在石塘山头为两家调解,空费了半天唇舌,也没有得到解决。众英雄本和两家都是至友,但事情至此,都由不得纷纷大怒,还是栖霞二老亦庄亦谐的为两家划下道儿,以石塘山头为界,两家人等无事不得过山,即就是有事过山,也不准携带兵刃,否则的话,谁先破坏信诺,就算错在谁方,这才暂时把两家的仇恨按捺下去,十几年来,没再发生流血的惨剧。
  一尘大师在十几年后为两家提亲,也算用心良苦,一番好意,但却在两边都碰了一鼻子灰,后来上官英又定下亲,因此也就只好放手不谈。栖霞二老在京口得知上官英丧了未过门的亲事,说要替他在无锡物色,这也就是有旧事重提的意思,一方面赠剑给上官英,一方面就写了信给一尘大师。要他传授两仪剑术给上官英和史玉,因为一来好由他们将来两剑合壁,对付茅山恶道,二来也想乘练剑的当儿,让两个小的先生出情感,到时候不怕两家老的不答应了。古人交友,莫可说得上是仁尽义至无微不到了,谁知上官英又和史玉已先在马迹山上会了面,虽然说他们一见钟情,但却又因此生出许多岔枝,把二老一番苦心的计划,化为齑粉,仍然离不开一个悲剧的下场。正是:诸葛伯温都束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那么史玉是怎么上马迹山的呢?
  原来那一天洞庭山凸壁山庄庄主紫髯重瞳小孟尝叶公泰和常熟铁掌翁戴盛带着女儿海燕儿戴小霞来看史刚,史刚因为有戴小霞在座,所以也叫史玉出来陪着她。这戴小霞轻功绝妙,但人长得平常,又生来腼腆,此次和父亲来到太湖来,是为了打听她师父的下落。因为她师父和钢爪道人玄成有隙,年前听说玄成占据了马迹山,就有意上山,一来报仇,二来为世人除害,谁知一去之后,杳无音信,临行的时候,曾经对戴盛说过:“如果报仇得成,立即转来,报仇不成,则要戴小霞在登萍渡水的轻功练成之后,再去替他报仇。”不过他也曾提到,在上马迹山之前,一定会有信给戴盛父女。可是戴盛父女一等五年,信既没收到,人也不见回来,死活存亡,一概不得而知,而马迹山上的恶道,则依然如故,所以这才来到太湖寻找于他。叶公泰在太湖一带有小孟尝之称,人来客去,莫不以他的凸壁山庄为归宿,戴盛父女,当然也不能例外。
  再说到戴小霞师父的名讳,却也是一个响叮当的人物,外号人称追风客司徒循,其轻功造诣可知,同时又得了一部残缺不全的峨嵋真经,练来颇有心得,也曾答应过戴小霞,将来一定传授给她。
  戴小霞今年十六岁,相貌生得平常,性情又十分腼腆,因此史玉那里会把她看在眼里,坐在一旁,并没有和戴小霞交谈,反而对几个大人所谈的,听得津津有味。
  及至听到戴盛把个钢爪道人玄成说得本领通天,极其难惹,她早存下了个不服之心,当天无话。第二天一清早,天还没亮便起身,穿上一身水旱两用衣靠,佩带兵刃,带好暗器,偷偷的就打算从后门溜出去。冷不防走到房门口,就和她的丫头萍儿撞个正着。
  萍儿一见她这身打扮,知她要出去,便问道:“姑娘,这么早那里去?”
  史玉道:“上马迹山杀老道,中午带人头回来替客人下酒。”原来史玉非常好强好胜,她满想一个玄成算得什么,上得马迹山,还不是手到擒来,砍下他的脑袋带回家,露这么一手给戴盛看看。
  那萍儿跟她已久,知道她的脾气,同时也常常为了她任性,代她受了史刚夫妇不少的责骂,现在听她说要上马迹山,连忙问道:“这事老爷、夫人知道不知道?”
  史玉一瞪眼说道:“你管不着。”
  萍儿一听便已明白,也不再多说话,转身便走。
  史玉知道她是要去告诉爹娘,连忙喊她回来,萍儿那里肯听,史玉三声喊不回来,早已大怒,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抓住萍儿的肩头,返身把她提回房中,往椅子上一丢,说道:“你不准去告诉老爷、夫人,就在这儿等着我回来,如果敢离开这椅子一步,看我收拾你。”
  萍儿一向畏她如虎,见史玉这样,只好坐在椅子上急得哭道:“姑娘,这不是叫我夹在当中受罪吗?姑娘要上马迹山,不让老爷、夫人知道,回头老爷不敢怪你,又是我受气,这是何苦呢?”萍儿越说越响,越哭越高。
  史玉一想不好,这样闹下去,即就是萍儿不去报告,也会把爹娘闹来,马迹山去不成,这个脸也就露不成了。一急之下,恶念顿生,双手齐伸,萍儿的麻、哑两穴早被她点住,哭声顿息,静静地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史玉这才对她笑了一下说道:“我回来放你。”说着反扣房门,偷出后庄,在湖滨解了一条小船,直向马迹山划去。可是一上岸就被守卫的道士截住,三两个回合,那道士已自不敌,才大声把其余的道士都喊了出来,向上一围,这一来史玉就受了罪了。
  原来史玉的剑术虽高,但到底是个弱女子,功力不济,俗话说得好:“英雄不敌人多。”何况恶道们又都使的是长剑、铁棍等重兵器,不能硬接,这就吃亏多了。百招之后,偶而手中剑被磕飞,情形格外严重,若不是上官英及时赶来援救,就怕不只是脸露不成,连性命也难保。
  上官英解救了她,她一看上官英,好似前缘注定,早就一缕情愫,油然而生,不可遏止。后来知道上官英是她父亲仇家之子,十多年来的耳濡目染,加上她一向任性,想到那儿做到那儿,所以才又拔剑向上官英分心刺去。剑峰出手,立时又想到这是救过自己而且是自己所爱的人,连忙一收已发出去的劲力,停剑收招,否则就算是上官英躲得快,只要她跟踪下手,上官英不死也非伤不可。
  上官英也是个自幼娇养惯了的公子,性情又天生的平和、温存,这才没遮拦的说出几句心坎里的话,使史玉爱他之心,又增十分,当时史玉虽然独自跟随爹娘回家,但这两颗心早已经牢牢地系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史玉回家之后,固然是思念上官英不置。上官英回家之后,又何尝能把史玉放得下,从此花晨月夕,两地相思,但上代仇恨,却横亘其间,使两人无法接近,更不敢对父母开口。
  且说上官英到家之后,把一路情形,奉告父母,就只没有说起和史玉见面的事,便自恹恹的回到自己的书房。
  上官伯助夫妇,一则以为儿子旧病未消,又丧好友,二来路上辛苦,所以当时也就没有多加过问。
  谁知这时上官英的脑海中,除了史玉的影子而外,不单把栖霞二老要他上灵岩找一尘大师的嘱咐忘了,连陆佩芳约他十日后赴翠云庄见面的话,也忘得干干净净。数日里,见了花儿,花儿上坐的是史玉,见了露珠,露珠里也是她。甚至以为星星月亮之中,也有史玉的影子,因此终日自言自语,呆呆的活象个疯子。
  这一晃已是半个多月,当然就失了陆佩芳的约了。
  陆佩芳那天回到家里,也没敢先和史刚商量,到了晚间一个人悄悄的走进史玉房中,只见史玉独坐窗前,手上抚摸着一把宝剑,翻来复去。陆佩芳仔细一看,这口剑不象是她平日所用的那口剑,因此走到史玉身边,拿起宝剑察看,这才把史玉惊醒,一伸手又夺了回来,抬头一看,见是母亲,叫了声“娘”,脸上飞红,起身让座,把剑藏在身后。
  陆佩芳坐下之后,一把把史玉揽在怀里,说道:“玉儿,这剑是那儿来的?给娘看看。”
  史玉把脸伏在陆佩芳的怀里,摇头不肯。
  陆佩芳一笑,扶起她的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道:“傻孩子,还有什么事不能告诉娘吗?”
  史玉睁着两个大眼睛望着她母亲,就是不开口。
  陆佩芳问道:“你认识那孩子吗?你知道他是谁吗?”
  这无疑的是指上官英而言,史玉经这一问,脸上顿时飞红,陆佩芳叹了口气说道:“那孩子倒真是个好孩子,我曾经见过,他是你表哥的结拜弟兄,但可惜他父亲和你父亲……”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史玉见母亲这一说,心里不由得一宽,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又叫了一声“娘”,说道:“你认识他?”
  陆佩芳点点头,又问道:“这剑是他送你的吗?”
  史玉摇摇头道:“我的剑断了,这是他借给我的,我忘了还他。”说着把剑递到她母亲手中。
  陆佩芳出身大家,本是一个识货的,剑没出鞘,已知是一件宝物,剑一出鞘,寒光耀目,不由得赞了一声“好宝贝”,接着问道:“这应该是雌雄一对,还有一把鸳剑是在那孩子手里吗?”
  史玉点点头,陆佩芳又把马迹山上的情形问了一遍,史玉也都说了,只没说出两人互爱的话,不过在字里言间,已经把上官英捧成天人。
  俗语说得好,“知子者莫若父”,以史玉一向高傲的脾气,竟对上官英这样夸赞,而且又一口一个亲亲热热的“他”,陆佩芳那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但自己丈夫的脾气如何,她也清楚得很,听后,不禁又叹了口气说道:“孩子,这怕你父亲不肯答应呢!”
  史玉见母亲这一说,泪珠儿早已滚了下来。陆佩芳见了,又是怜,又是爱。过了一会,这才说道:“好吧!一切由我去办好了,好在我已经约他十日后去翠云庄上见面,让我先探听探听他对你如何,然后再对你父亲说去,拼着大吵一阵,女儿是我生的,谅他也反对不了。”
  史玉知道父亲一向对母亲有三分顾忌,同时也知道上官英对她,正如她自己一样,现在母亲这一说,当然完全放下了心,立时收泪,但少女的娇羞,又涌上心头,伏在母亲怀里,再也抬不起头来。
  陆佩芳又爱抚了她一阵子,这才起身离去。过了几天,也就动身往翠云庄去了。史玉从此在家日抚宝剑,静等佳音,虽说难熬,倒还高兴。
  再说上官英在家,临风长叹,对月嗟吁,心想自己的命运,为什么竟会这样坎坷,一个心上人才死去,这一个却又是仇家的女儿,眼看着仍旧是一场镜里花,水底月。他心里知道这事必然不能成为事实,但又念念难忘,几次狠心不去想她,可又几曾能够舍弃得下,那一个可爱的倩影,已经牢牢的钉在心头,推拂不开。
  最初几天,上官伯勋夫妇还没注意到,可是时间一长,自己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儿子,那还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何况有一天,当上官英独坐对镜,自怨自艾的时候,他看到镜中自己的影子好象已变成为史玉的影子,也正在那里对他发愁。因此对镜说道:“姑娘,你也发愁是吗?自从见到你以后,握过了你的素手,在你的眼睛里,我才找到了我真正心爱的人。姑娘,你不啻告诉了我,我从前的恋爱,是假非真,我请求你饶恕,我恨死了我自己,为什么不生在别人的家里,而偏偏生在这红梅山庄呢?”
  他说着,那镜子里的人忽然回问他道:“你说什么?”
  上官英惊喜欲狂,说道:“姑娘,你跟我说话了吗?你不恨我了吗?”
  那镜里人说道:“姑娘?是那一个姑娘?”
  上官英道:“你,就是你,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你现在在那儿呢?你是真的来了吗?”他话才完,已看到镜中人影变成了两个,在他身边正立着他的心上人,就是消瘦了许多。他道:“姑娘,你瘦多了,我知道你也一定在想我,不过,你虽然瘦了,却是更美了,你简直变得和母亲一样美了。”
  镜中人听了,已经泪流满面。
  上官英道:“姑娘,你别哭,你为什么要哭呢?我不会忘记你的。”
  说到这儿,那镜中人已泣不成声,一把抱住他,叫了一声:“英儿,你是怎么了?”
  这一声“英儿”才把上官英惊醒,转头一看,是他母亲,直把个上官英羞得无地自容,而文素娟已经一声乖一声肉的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文素娟才忍声收泪,向上官英说道:“傻孩子,你怎么这样痴心呢?人死不能复生,你再想她又有什么用处?”原来文素娟误会上官英仍在思念死去的未婚妻,所以才这样一阵伤心。
  这一来,倒反替上官英解了围,所以上官英也没再开口,只陪着他母亲掉泪。
  文素娟又说道:“孩子,天下的好女子多得很,只要你看中了,你爹和我无不给你办到,不要再这样自己苦恼自己了。孩子,听娘的话不会错的,可别叫爹娘为你烦心。”接着又问上官英有没有心爱的人。
  上官英是个出了名的孝子,那肯说出自己爱上仇家的女儿,伤爹娘的心呢?所以始终不肯开口说出实话,只说再不会有什么了,请爹娘放心。
  文素娟既未想到其他,见儿子又这样说了,也就牵着上官英的手说道:“走吧!前面有客人要见你,你爹还在等着呢!”说着母子两人,擦干眼泪,向前厅走去。
  再说陆佩芳回到姑苏木渎镇翠云庄,见过长兄金面龙神陆伯通,兄妹见面时倒也有一番喜悦,然而陆佩芳已看出这偌大的一个家庭,竟有点不似从前起来,兄长是落落寡欢,除了和陆佩芳见面的那一刹那,稍露喜色而外,充整天的把自己关在房里,和任何人都不见面,连赛飞燕吴柳花都被摆在一边,不闻不问,好象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心事似的。
  陆佩芳问小龙神陆鼎,也没有问出个究竟来,陆鼎只说,自己在京口被叫回来以后,也只见过父亲一面,问父亲有什么事?金面神龙看了他半天,说了一声:“你回来就好了,休息去吧!等我想一想,过几天再和你详谈,凡事自己当心。”陆鼎一向怕他父亲,所以也没敢多问,从此再没和他父亲见过面。
  陆佩芳的弟弟,水怪陆昌,从小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后来甚至于做出偷吃扒拿的丑事,被父亲赶了出去,在江湖上流荡了二十多年。一直到父亲死后,金面龙神念及手足情深,同时又是个好面子的人,这才四路派人把他找了回来,住在翠云庄上,人称二庄主。陆佩芳本来就不喜欢他,金面龙神要找他回来时,也曾激烈的反对过,事后为陆昌所闻,所以姊弟二人,有如陌路,陆佩芳这次回来,陆昌固然不会来见她,当然陆佩芳也不会去找他。
  吴柳花看到姑奶奶来了,倒是一团火似的显得非常亲热,可是陆佩芳是个心高气傲惯了的人,就从没把她当作嫂嫂看待,除了问声好而外,更是无话可说。
  其余的几个老家人奴婢,又已死亡殆尽,满眼里都是生人,而且有许多一身三七像,流气十足的家伙,心知是由吴柳花的父亲毒蝎子吴方带过来的,甚是看不惯。
  所以陆佩芳这次回来,竟是寂寞异常,更惹了一身的不愉快,但她约好了和上官英十日后在翠云庄见面,这才依旧住下去,谁知一住十天,计算约期已是半月有余,仍未见上官英来到,不由得又添不快,心想:“年轻轻的小伙子,与人言而无信,何以立世。”这一想,对上官英信然冷了大半,在翠云庄也就再住不下去了,立刻收拾行李,向金面龙神告别回家。
  金面龙神见妹子要走,也没多留,只派了阴司里秀才沈子方相送,并且对陆佩芳说道:“这个人是新近投到我庄上来的,倒还老实伶俐,看妹妹能留下的话,就留着使唤好了,不必再打发回来。”
  当时陆佩芳一肚子的不高兴,也没多说,就告辞走了。一路之上,见沈子方小心伺候,倒也讨人喜欢,回家之后,对史刚一说,就把沈子方留在飞鹅堡,从此又生出无数的风波来。
  原来沈子方就是茅山恶道黑手魔君蒋壁伟的徒弟,那一天看见师祖鬼脸仙童和师父铩羽归来,请祖师爷出山向栖霞二老报仇,恰逢三清道人在练一门邪功,抽不出空,因此不独没有答应,反而禁止已出家的徒子徒孙,不准下山惹是生非,直气得尤飞暴跳如雷,可是师命难违,又有什么办法?
  沈子方当时在场,眉头一皱,诡计上心,马上向鬼脸仙童献计道:“祖师爷不准师祖、师父下山,却对我们并无禁令,那么我们下山当然不能算是违背祖训了,您老人家看怎么样?”
  鬼脸仙童骂道:“你们下山有什么用?还不是死路一条!”
  沈子方笑道:“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徒孙下山,又不是正面去和他们斗法,还怕什么呢?倒不是徒孙自不量力,凭我这一肚子的锦囊妙计,准能把江南群雄搞他个天翻地覆,如果不成,情愿受罚。”
  鬼脸仙童知他诡计多端,一想也有道理,脸上就缓和了下来,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先说出来我听听。”
  沈子方不慌不忙的说道:“江南群雄,当然以翠云庄、凸碧山庄、红梅山庄和飞鹅堡为领袖,现在红梅山庄和飞鹅堡两下不睦,这正是一个好机会,而金面龙神的老丈人毒蝎子吴方,我是认识的,所以只要我能打进四处里的任何一处,就不怕没有机会下手了,他们自己一闹起来,栖霞二矮还能置身事外吗?师祖,您说对不对?”
  鬼脸仙童听了连声叫好道:“你就这么办了,马上下山,事成了,回来有赏。”
  沈子方奸猾地一笑,说道:“谈赏徒孙不敢领受,只求师祖慈悲,把鬼手阴风掌传给徒孙,就受用不尽了。”
  鬼脸仙童报仇心切,满嘴答应,沈子方这才收拾下山。
  原来沈子方本在吴方手下混过一阵子,吴方并不知道他已投奔茅山,沈子方也没说出来,所以就轻易的在翠云庄上住下,现在听说能进飞鹅堡,当然高兴,一路之上已蒙住了陆佩芳。见了史刚之后,格外施展出浑身解数,处处小心,貌似忠厚,更把个史刚骗得竟将他倚为心腹,言听计从,片刻不能离开他,这是后事,暂且不提。
  且说陆佩芳回到飞鹅堡,第一个高兴的人,当然是史玉,出门迎接,把她迎了进去,可是陆佩芳却是一言不发,史玉当然也就不好意思立刻追问,如此三天,陆佩芳始终没有开口,直把个史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天进出母亲的房里几十次。
  陆佩芳当然瞧得出来,第四天,才和史玉说道:“玉儿,他没有去。”
  史玉听了这一句,已是冷了半截,泪珠儿扑扑落下。陆佩芳见了,自是心痛,连忙笑着安慰她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好急的,天下的好孩子多得很呢!娘自然会替你作主。”
  这话史玉怎受得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道:“我不!”说着返身就要走。陆佩芳探身一把拉住,说道:“傻孩子,别急,这样好了,我明天就写信叫你表哥来,要他去一趟红梅山庄也就是了。”
  史玉听母亲这样一说,方才收泪,但是当夜陆佩芳却又病了起来,一连请医生看了好几天,也未见好,当然写信的事,也就只好搁下不谈,史玉虽然着急,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一天也是合当有事,陆佩芳刚吃了药,蒙被睡好,突然史刚泪容满面的冲进房来,站在床前说道:“佩芳,你知道吗?你哥哥死了。”
  这不啻是一声平地惊雷,直吓得陆佩芳推被坐了起来,问道:“你说什么?他是几时死的?怎么死的?”
  史刚说道:“刚才来人送信,说大舅在中午还好好的,吃过午饭在花园凉亭上午睡,以后就没有醒来,等人去看,已经断气多时,竟不知道是因何而死,何时死去的。”
  陆佩芳本已生病,听到这个消息,一阵急痛攻心,不由得一张口就喷出了一口热血,人也跟着昏倒下去,史刚、史玉急得连忙抱住她叫喊,正是:兄妹同根如手足,断来焉得不伤心。
  史玉几曾见过这种情形,除了痛哭而外。别无办法,还是史刚有经验,一手掐住了陆佩芳的人中穴。一面吩咐丫环,端来参汤,拨开陆佩芳的牙齿,灌了下去。过了好久,才见陆佩芳悠悠醒转,瞪着两个大眼睛,直直的望着史刚。
  史刚知道她是急痛攻心,一时闭塞住了,于是扶她坐起,让她倚在怀中,说道:“佩芳,你哭,你好好地哭一场吧!”
  陆佩芳耳中虽然听得明白,但那里哭得出来。史刚见状,运掌在她背上一拍,陆佩芳“哇”的一声,这才哭了出来,哭得声嘶力竭,舌燥泪干,哭声才止,立刻就要赶翠云庄奔丧。史刚知道阻拦不住,好不容易才劝她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亲自带着史玉陪她坐船往翠云庄去。
  进门以后,陆佩芳在灵前又是一场痛哭,这时翠云庄上已是闹哄哄乱成一片,里外一片白,附近的水陆英雄,早就赶了过来。陆鼎哀戚过分,神销骨立,不能亲自料理,所以内外一切,全部由水怪陆昌和毒蝎子吴方两人作了主,好在金面龙神生前是一方的领袖人物,自动帮忙的人多,加上和尚道士昼夜不绝的诵经拜谶,倒也把个丧事办到热热闹闹。
  第三天中午,上官伯勋也和文素娟带着上官英来了,这时史刚本在大厅上招待客人,见到上官伯勋,虽然觉得满心不快,但到底自己有半主之分,而人家是遵礼来吊丧的,也就不能不敷衍一下,两人虽然没有交谈,却也相互拱了拱手。
  上官英与父母吊丧毕,便去找陆鼎去了。
  可却喜坏了两个人,那就是栖霞二老,两人看得明白,互相耳语了一阵,又找上一尘大师,低着头二人又是一阵“叽哩咕噜”。一尘大师点头微笑,别人因为他两个一直好开玩笑,无所顾忌,所以也未注意,但一转眼之间,已不见了他两个的人影。
  且说上官英找到陆鼎,两人见面,执手痛哭了一阵之后,上官英安慰陆鼎道:“老伯既已跨鹤西归,大哥哭亦无益,还望节哀顺变才好。”
  陆鼎哭道:“贤弟,你有所不知,这其中……”说至此,突然截住,一把拉着上官英,出了套间后门,走进花园,藏身在一座假山石的山洞里。
  上官英见他神色有异,知道必有什么大事,也就跟着走了,在山洞中坐定后,这才问道:“大哥,你要说什么?”
  陆鼎又哽咽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道:“贤弟,你知道我现在已成了孤身一个,连商量的人都没有了吗?现在你来了,我正有事要和你好好的商量一下,你千万要帮我的忙。”
  上官英道:“大哥说那里话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弟虽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陆鼎道:“兄弟,你知道我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吗?”
  上官英听了,不由一惊,急问:“此话怎讲?”
  陆鼎又停了一下,这才拭泪说道:“父亲把我从京口唤回来,我虽然看出他有满腹心事,但他老人家始终没向我讲过什么,只说过些天再说。从此以后,他老人家终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和任何人也不见面,我也曾去请过几次安,他老人家也不开门,只说一声‘知道了’,就叫我走开,最后一次,竟严厉的吩咐我说,非奉呼喊,不准再去惊扰他。”
  上官英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陆鼎道:“我也不知道。”说着又掉下泪来道:“总是我母亲死得太早,要不然的话,怎会变成这样呢?”
  上官英急于要知道下文,又问道:“后来呢?”
  陆鼎道:“后来我就一直没见过他老人家,五天之前下午,我正在书房里的时候,突然陆福跑来告诉我,说是他老人家已经归天,并且是死在凉亭里的。”说着,用手一指。
  上官英顺着他的手探头向洞外看去,那座凉亭也不过离金面龙神的书屋二十步远近,后面是一片幽林。
  陆鼎接着说道:“我听了这讯,连忙赶去,只见他老人家躺在凉榻上,两眼睁得大大的,脸上充满了恐怖、愤怒和痛苦的样子,嘴也没有闭拢,两手抓住凉椅的扶手,把得紧紧的,这当然不是因病逝世,所以我觉得他死得不明不白,一定是遭了什么人的毒手。”
  上官英道:“大哥有没有看过老伯身上是否有伤痕?”
  陆鼎道:“这我当时就想到,所以在装殓的时候,由我亲自照应,我仔细检查过,内外伤痕都看不出来。”
  上官英想了一想,又问道:“老伯去世的时候,吴方和你叔叔他们在那儿?”
  陆鼎听上官英提到这两个人,脸色一变,顿时铁青,非常难看,回答道:“他们当时都出去了,不在家。连那女的也出去了,过了好久才回来。”那女的指的是赛飞燕。
  上官英啊了一声道:“他们一起都出去了?
  陆鼎牙根一咬,说道:“哼!我绝不放过他们。”
  上官英问道:“你有证据吗?”
  陆鼎摇摇头说道:“还没有,可是我却做了一个梦,是我父亲托给我的梦。”
  上官英道:“老伯有梦给你?”
  陆鼎道:“是的,就在第二天的夜里,那天晚上,我曾在父亲灵前祷告过,请他老人家给我指示,我用了两天的时间去侦查,什么痕迹也没有查得出来。果不其然,当夜三更我父亲就给了我一个梦。”
  上官英摇摇头说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不能作准的。”
  陆鼎正色道:“不然!这梦奇怪得很,那时我正独自一人在伴灵,席地而坐,忽然一阵风起,在眼前打了一个圈子,烛光突然长了七八寸,接着又缩了下去,变成一点点绿火,我正奇怪,忽然眼前一花,急睁眼看时,只见我父亲走了进来。当时我想喊他,但是喊不出声,连手脚都软得抬不起来,心里正急,父亲已经走到我的面前说道:‘孩子,你要替我报仇,我是被人用金线蛇害死的。’说着又用手一指身后说道:‘你看害死我的人已经来了。’我回头一看,又觉得我已经坐在凉亭里,眼看到吴方和那女人以及我叔叔,偷偷地急步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低头在凉亭四面草里寻找,再一睁眼,想看他们在找什么,可是我已又回到灵前,父亲仍然站在我面前,说道:‘孩子,记清楚了,你自己也得当心,这对无耻的狗男女会对你下毒手。’说完了转身就走,我心里一急,才喊出了一声爹,可是也就在这时候,忽然象做梦醒来了一样,烛光亦恢复了正常,不过还在那儿摇晃,时正三更,兄弟,你说这还能叫人不相信吗?”
  上官英又想了一想,说道:“大哥,你就应该注意他们的行动才是,不过千万不可鲁莽动手,等找到确实的证据,才可以师出有名。”
  陆鼎点点头道:“是的,我也注意过了,而且已经获得了初步的线索。”
  上官英问道:“真的吗?”
  陆鼎道:“是的,前天我到凉亭上去的时候。天还未亮,正看到我叔叔已先在那儿,他果然低着头在那儿草里寻找。”
  上官英诧异道:“竟有这事!”
  陆鼎道:“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当然不会错。”
  上官英问道:“就他一个人?”
  陆鼎道:“起初只有他一个人,后来吴方才走来把他叫走。”
  上官英道:“他们说了什么没有?”
  陆鼎道:“那天我也就躲在这儿,距离太远了,没听到。”
  上官英道:“他们没看到你吗?”
  陆鼎道:“没有。”
  上官英道:“好!你千万当心,别让他们发现你已在注意他们才好。”
  陆鼎点点头,说道:“兄弟,我现在方寸已乱,你应该替我拿个注意才好。”
  上官英想了一想,说道:“现在那边没人,我们也去看看好吗?”
  陆鼎点头同意,二人这才起身,走出山洞,到了凉亭外面,陆鼎看到那张凉椅还摆在那儿,不由得又流下泪来。
  上官英把四面一看,亭外绿草如茵,除了几张石桌、石凳分布在竹林前面而外,什么也没看出,因此就拉着陆鼎坐下,正要开口说话,相劝于他。
  突然听到一声娇喊:“英弟弟当心!”接着身后风响,上官英是武功绝顶的人,临危不惊,早就一纵而起,避开一边,他眼快,已看到是一根飞鱼刺打在草上,同时看到草里一丝金线一闪就已不见了,鼻子却闻到一阵轻微的膻气。再抬眼看那发飞鱼刺的人,正是玫瑰仙子华紫妍,一边笑着,一边向自己走来,上官英看到她,就想起了京口之事,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烧。
  那华紫妍倒反而若无其事的,走到上官英身边,也不顾有陆鼎在侧,一把牵住他一只手笑道:“英弟弟,刚才真把我吓坏了,你若是被那金线蛇咬上一口,那还了得,怎么这里这么个好地方,会有这种毒物呢?”
  这“金线蛇”三字一入上官英和陆鼎的耳中,不由得互相对看了一眼,但由于有华紫妍在侧,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大家心里有数。
  原来这金线蛇,产在苗疆瘴疠地区,其毒无比,最喜欢钻人七窍,而且受毒身死之后,并无痕迹可寻,所以苗人下蛊,最毒的并不是金蚕蛊,而是金线蛇。不过因为金线蛇百年难得一见,而且纤细如丝,捕捉饲养都非常困难,所以不为一般人所知罢了。
  姑苏是江南天堂,当然不可能有这种毒物产生,所以上官英和陆鼎二人,心中越发有数。
  上官英被华紫妍牵着手,挣又不是,不挣又不是,只好期期艾艾的说道:“那天在京口,实在对不起……”说到这儿,下面的话,竟不知道如何出口。
  华紫妍说道:“我都知道了,英弟弟,我今年二十九岁,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但是我自从在常州看到你后,也不知道是前世的缘,还是来世的孽,我心上就有了你,一刻也放不下,所以才追到京口去。你骗我,我当然恨你,但是矮老前辈劝我,说是你和我无缘,强迫不得。可是我,英弟弟,你知道我是个不相信命运的人,虽然矮老前辈告诉我说,如果我硬要和你在一起,迟早会惹下杀身大祸,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但是我也不怕,真的我能够为你而死,我也是高兴的。我是个从小就没了爹娘的人,我没有受过教养,不免放纵了些,因此搞得大家都看不起我,连你也看不起我,但是我知道自己是守身如玉的。”说到这儿,两眼泪汪汪,竟是楚楚可怜。
  上官英听了,也不由得对她同情起来,说道:“你不要说这些,我知道,华……华姊姊。”他把想称呼她华小姐,但为了安慰她,心中一软,不由得喊了她一声姊姊。
  华紫妍听到这一声姊姊,心中大喜,泪珠竟流了下来,手也牵得更紧,说道:“你是喊我姊姊吗?你已经爱我了吗?”
  上官英连忙挣脱了手说道:“不,不,不是的,你不要误会,只当我是愿意把你当作我的亲姊姊罢了!”
  华紫妍也没有生气,说道:“矮老前辈的话也许是对的,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是我不管你如何对我,我仍然是爱你的,我要永远等着你,我要和命抗争,我要等到你那一天爱上我,我才死心。英弟弟,你那一天爱上我,你马上告诉我,我就是你的人了。”
  上官英听她越说越露骨,只好说道:“华姊姊,我是不值得你这样做的,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你自己,因为我……”上官英说到这儿就住了口,他怕伤了华紫妍的心。
  华紫妍是个聪明绝顶的人,那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因此说道:“难道你已经又有了爱人了吗?不过这也不要紧,我只要看看你所爱的人是不是配得上你,如果配得上你,我就当姑子去;如果配不上你,我就杀了她。”
  这话直听得上官英毛骨悚然,连忙说道:“你你不要说这些好不好?我怕被别人听了去笑话。”
  华紫妍眉毛一扬,笑道:“这怕什么,这儿就是我们三个人。”说着一指陆鼎,道:“他是你的义兄,和我在京口也见过面,算是老朋友了,难道还会笑话我们吗?”
  上官英正要答话,却已听到不远处有人笑着说道,“这儿何止你们三个,连我们不有六个才怪,小龙神不会笑话你,难道就不怕我们俩取笑吗?何况还有人听了去不舒服呢!”
  三人抬头看去,原来是栖霞二老联袂而来,同时书房旁边人影一闪,已自走开,但他三人并没发觉。
  华紫妍见了栖霞二老,说道:“你俩就是取笑我,我也不在乎。”
  南松隐道:“要是有人听去了不高兴,又将如何呢?”
  华紫妍知道二老为人,只以为他们还是在开玩笑,笑了一笑,也没在意,二老也是大笑一阵作罢,所以三人都不知道刚才的一番话,已被人窃听了去。
  这时北宫潜已开口说道:“你们就散了吧!我们和这娃儿还有话说。”说着一指上官英。
  华紫妍一向对二老非常听话,陆鼎当然不会留下,所以都各自走开了。
  北宫潜这才对上官英说道:“好娃儿,真有你的,我们俩正打算替你们做媒,讨杯喜酒喝,你们却先私自相受授起来,难道想赖掉那杯喜酒不请吗?”
  上官英听了脸上一红,但随即想到二老行动已臻神化。任何事都瞒不过他俩,而且他们现在既然这样说法,当然是肯出面帮忙的了,所以只好老着脸说道:“二位老前辈如果肯帮忙成全,晚辈当然感激不尽,那敢不谢二位呢?”
  北宫潜连忙叫好说道:“果然是个好娃儿,只要肯请我们喝酒,一付担子全由我们负担好了,不过你得听我们的话,别再像以前一样,到了家就忘了去找老和尚,如果再这样的话,我们就撒手不管了。”
  上官英想起这个,也觉得自己太不应该,连声告罪。
  南松隐道:“过去的事,还提他做什么,现在我们教你一个妙法儿,你去如此这般,先把史老头儿敷衍好了,我们也叫你心上人向你爹娘献个殷勤,然后再由老和尚出面去说,要你们二人上灵岩学习两仪剑,好对付茅山贼道。这样一来,公私两尽,一方面可以替他们化解嫌隙一方面也完成了你们的心愿,此事有关江湖大义,他们当然也就不能拒绝,这不是一举三得了吗?”
  上官英听了果然不错,喜得连声道谢。
  北宫潜道:“好事多磨,迟为鬼妒,你这就赶快去吧!在大厅门前等着我。”
  上官英连连应是,向大厅赶去,这时厅上坐着,又何止数十人,只不见自己父亲和史刚在座,这是他二人都怕见面的原故,上官英于是在厅门口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不一会,果然看见南松隐一个人走了进来,一进门就问史刚何在?在一旁伺候的陆家仆人回说:“姑老爷在房里休息。”
  南松隐一迭连声道:“快去请来,我有话说。”
  陆家仆人也知道二老的脾气,应了声是,立刻就把史刚请到,就在史刚跨门槛的时候,忽然脚在门槛上一绊,人就向前栽去。以史刚的武功来说,当然不可能有这种事发生,这无疑的是南松隐以“纵鹤擒龙”之功跟他开了个玩笑,而给予上官英一个机会。同时也就看出南松隐的功力高深来了,以史刚这样的武功,竟没有发觉已被人暗算,那还了得。
  史刚向前一跌,上官英早已抢前一步伸手扶住,嘴里说道:“叔父走好。”
  史刚借他一扶,这才站定,虽没有摔倒,当众丢人,脸色微红。上官英又接着说道:“叔父为陆伯父悲痛过度,也应该节哀珍重才好。”
  这两句话等于是替史刚说的,而且把史刚说得情深义重,史刚那得不喜,一看上官英,他虽不知道就是上官伯勋的儿子,但已在马迹山见过一面,所以不由说道:“是你?”
  上官英答道:“侄儿上官英给叔父请安。”说着蹲下身去。
  南松隐在旁说道:“史老头儿,他就是你义兄的孩子。”
  史刚早听说上官伯勋有个好儿子,这一见果然不差,同时又这样懂理,不只是帮了自己的忙,而且在大庭广众之前,给了自己十足的面子,虽说自己和上官伯勋不睦,但也已是十几年前的事,现在都已垂垂向暮,还有什么可争的。这一想一喜,不由得就伸手把上官英扶了起来,对他看了又看,脸上现出一丝笑意来。
  南松隐见大功已成,向史刚招手道:“史老头儿,这边来,现在大家都在座,我想和你商量对付茅山贼道的事,这事没有你出面,是办不好的。”
  这一番恭维的话,更把史刚乐得喜上眉梢,嘴里虽在谦虚着,连说不敢,脚下却向南松隐走去。
  南松隐又示意要上官英走开,让他们好说话,上官英会意,也就向后堂去了。
  刚进二门,就遇到北宫潜,北宫潜对他一笑,轻轻说道:“你那儿办好了,我这儿也办好了,你看,她们婆媳俩多亲热。”说着一笑走开。
  上官英向里看时,就见自己母亲已拉住史玉的手,不住的在夸好,心知北宫潜也象南松隐一样的耍了什么花样了。
  上官英心下一喜,忙走进书房,取过一张纸,写了几个字,捏成一团,复又匆匆进内,乘人不注意的时候,塞进史玉的掌心,转身就向花园走去。
  这时已是日落黄昏,晚风乍起,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异常寂寞,加之昼暮未全消,所以上官英进到园来,心里却在一片凄凉之中又感到一些烦躁。
  上官英在假山石洞前徘徊,不时引颈翘望,好一会仍不见有人过来,不由得又显出了些怀疑和着急的神色,正在这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一声轻微的叹息,急转身看时,这才大喜过望。只见十步之外,有一女子背对着他,站在那儿,那不是史玉还有谁?
  上官英这时也不知道是从那儿来的勇气,走上前去,对史玉低低说道:“你看过了我给你的条子才来的?”
  史玉不答。
  上官英又说道:“我这半个多月来,无时无刻不想着你,今天总算是得到了这个机会,我们可以畅谈一番了,你说是不是?”
  史玉仍旧低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背对着上官英,两手在抚摸着剑柄。上官英见她不理不睬,心里一冷,几乎不敢再说下去,但一想到她既然接到自己约她来谈谈的条子,而又竟然来了,当然不是不愿意和自己见面的表示,因此胆气又不由得一壮,一伸手攀住史玉的肩头,就想把她攀转过来,面面相对好说话。但史玉两肩一摇,已卸掉上官英的双手,依然背对着他。
  上官英无法,只好自己转到史玉的面前去,可是等他转到前面的时候,史玉也已转身,还是背对着他,如次三番两次,始终不肯和上官英面面相对。上官英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不愿意见我,那又何必来呢?”
  这句话一出口,总算逼她说话了。
  史玉一扭头道:“那我再走好了。”说着提步就走。
  上官英连忙抢上拦住,陪笑说道:“既然来了,又何必马上就走,难道你的心就那么冷吗?”
  史玉一瞪眼,说道:“你管不着。”她嘴里虽这样说,脚步却停了下来。
  上官英见她这样矫嗔薄怒,越发的觉得她可爱,随口说道:“你爱怎样就怎样,我怎敢管你,只要你不生我的气,我就高兴万分了,妹妹。”这一声妹妹,也不知他从那儿来的勇气,叫出了口。
  史玉听他叫自己妹妹,心里一甜,但女孩子到底是心眼儿非常之窄而且多,更何况是史玉这样一个天生高傲,任性惯了的小姐呢?就在这一甜之后,马上又醒上心头,说道:“妹妹?谁是你的妹妹?你既然有了好姊姊,还要什么妹妹,别来骗人了。”
  上官英听了一怔,一时并没想得出她这话的意思,只以为是少女的矫情,所以仍然笑说道:“妹妹,我父母就只生了我一个,那儿会有什么姊姊呢?”
  史玉哼了一声,也没再答话,只是不理他。
  好不容易上官英又妹妹长,妹妹短,说了许多好话,这才见史玉的脸色慢慢好转,双颊上显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上官英执住她的两手,一点儿没再挣扎。
  上官英道:“妹妹,你真比月亮还美,你的美,我相信一定会受到月亮的妒嫉。妹妹,你瞧瞧天上看,月亮不是已经羞得躲进云层里去了吗?”
  史玉听了,抬头向天上瞥了一瞥,便直视在上官英脸上,一瞬不瞬,听上官英说道:“妹妹,北宫老前辈也对你说过了吧?将来我们一起到一尘大师那儿学剑的时候,不是就可以整日都在一起了吗?我真希望这一天赶快来到,我相信现在一尖大师一定已经在对我们的父亲讲了。”
  这件事史玉当然知道,而且也非常高兴,可是她嘴上偏偏不承认,反而说道:“我不去。”
  上官英一听可真急了,说道:“你你为什么不去呢?这是二位矮老前辈一心要帮我们的忙,成全我们,并且也想借此化解我们两家的仇恨,你有什么理由可以不去?你说给我听。”
  史玉经他这一问,一时倒真的编不出一个理由来,因此随口说道:“就因为你是我家的仇人,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上官英一惊道:“你真的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你认为我们两家就这样仇恨下去是对的吗?”
  史玉又随口应了一声道:“嗯!”但接着说了“除非”两个字,可是又没有再说下去。
  上官英急忙问道:“除非怎样?”
  史玉想了想,说道:“除非等我们两家的仇恨消除了再说。”
  上官英道:“依你看,要怎样才能消除仇恨呢?只要我做得到,我无不从命。”
  史玉道:“只怕你做不到。”
  上官英道:“你说好了,不管怎样,我也要做到,即就死,我也愿意。”
  史玉见上官英已急得满头大汗,因此一不做二不休的拿他开玩笑,说道:“正是要你死,你让我杀了,我对你家的仇恨也就消了。”说到这儿,不由得“咯”一声,笑了出来,说道:“等我杀了你以后,我就和你一起上灵岩跟一尘老和尚学剑去。”
  上官英听到这儿,才知道史玉是在和他开玩笑,凑趣说道:“好妹妹,那就请你现在杀好了。”说着两手分开,向后一伸,把胸脯挺了起来,像是真的让她下手似的。
  史玉也是一向娇纵惯了,而且年轻好玩,她爱极了上官英,因此越发的撒起娇来,竟真的一反手,拔出了宝剑,剑尖抵住上官英的胸脯,开玩笑取乐。
  谁知就在这一刹那间,远处传来一声娇叱:“贱婢敢下毒手!”跟着一块石子正打在剑尖上,力道奇猛,“铮”的一声,把剑震了开去,震得史玉虎口生痛,险些宝剑脱手。
  一刹那间事,人随声到,华紫妍已飞跃过来,把上官英一拉,挡在他的面前。
  原来华紫妍在前厅一转眼不见了上官英?因此到处寻找,偏偏到处不见,她想到上官英大概又是到花园里来了,同时她马上就想到了金线蛇,她怕上官英被蛇咬了,所以也向花园寻来。她本不知道史玉是上官英约来的,更没有发觉他们两人之间的相爱关系,只知道他们两家有仇,这一走进花园,恰巧就在史玉剑指上官英胸前之际,前面的事她不知道,前面的话当然也没听到,所以不由得心头一急,怕飞鱼刺出手打伤了上官英。这才随手在地上拣起一块石子,对剑尖打去,把剑震开,先救上官英要紧,她本是发暗器的能手,同时又是拼着全力,当然威势就格外不同了。
  史玉一看是华紫妍,也不禁心头火起,她本来就对华紫妍不痛快,因为白天上官英和陆鼎到花园来的时候,她也暗暗跟了进来,虽然她不好意思当着陆鼎的面出来和上官英见面,但她却觉得多看上官英一眼也是舒服的。这种心理,正是沉溺在爱河里人所不免的,尤其是少女。所以当陆鼎和上官英走出山洞的时候,她就藏在陆伯通的书房后面,把华紫妍对上官英的一番倾诉,完全听个明白,暗骂华紫妍无耻,心里恨透了她。依着她的个性,当时就想冲出来对付华紫妍,但一则师出无名,怕落人耻笑,再则在上官英话里,又听出他并不爱华紫妍,而且隐隐的并没有忘了自己,所以才能忍住。后来栖霞二老来了,话里好象已经看到了自己,这才悄悄地起身离去。
  史玉刚才被华紫妍打了一石子,还骂了她一声贱婢,并且当着她的面,又把上官英夺了过去,这在平常人已经难忍,更何况是俏罗刹。只见她两眉倒竖,脸色突变,顿时杀气满脸,冷笑一声,说道:“你骂谁?”接着不由分说,一抖剑就对华紫妍刺了过来。
  华紫妍当然也不是个好说话的,见史玉一剑刺来,自卫还不忘上官英,用手一推上官英道:“你让开,等我来收拾她。”说完一挫步,已避开这一剑,跟着剑也出手,还击过去,两人这一搭上手,只看到剑气弥空,身影如电,“刷刷刷”就交换了十来招。
  她两人这一交手不打紧,可把上官英急坏了,不知帮谁是好,想劝解,却又急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一旁干喊:“不要动手,有话好说。”象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在劝架似的。当然她们两个,各怀各的心事,谁也不会理会他。
  转眼之间,她们两人又已过了三四十招,尽是出手狠辣急如闪电的绝招。依功力来说,两人堪相伯仲,但华紫妍在江湖上走得多,见得广,经验丰富,可是史玉手上的,却是一把断金削铁的利器,这才又拉了个平。
  这时,华紫妍已杀得性起,虚出一剑,指向史玉咽喉,但剑到半路,却突然划了半个圈子,剑走下盘,向史玉两腿削去,快是快到极点,使敌人除了硬挡一招而外,别无他法可以解脱。不过这一招中仍有套招,就是敌人来硬挡,她马上可以变削为绞,所以只要敌人的兵器一搭上,就非脱手不可。
  华紫妍这一招使开,果见史玉挥剑来格,华紫妍心中不由一喜,但却没想到史玉手上的是一柄宝剑,所以两剑相交,华紫妍使劲一绞,一声大喊,史玉倒没有什么,华紫妍的剑却已变成两截,华紫妍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纵身后退。
  史玉那里肯舍,如影随形,剑光早把华紫妍罩住。华紫妍知道这一下已万无幸理,因此牙关一咬,也存了个两败俱伤的心,一伸手就摸出了一把啜过毒的飞鱼刺来,眼看史玉剑已临头,竟不避让,一扬手就想打出。
  上官英旁观者清,一看不好,不由得嘴里大叫一声:“动不得!”早已拔出宝剑,飞身上前,一剑架开了史玉的剑,同时拦在华紫妍的前面,使华紫妍飞鱼刺出不了手。上官英也是忙中无暇顾虑周到,他这一拦一架,却是面对史玉。把华紫妍掩在身后,好象是单帮华紫妍来对付史玉似的。
  史玉一看,当然格外怒不可言,心想:“原来你是这么个东西,你骗得我好……”竟又把恨华紫妍的心,一起移到上官英身上来,剑势如山,直对上官英倾泻而下。
  上官英当然不肯和史玉交手,但一时又脱不下身来,只好尽量躲闪,只守不攻,同时又看到华紫妍仍是手扣飞鱼刺在找机会打算对史玉下毒手,因此也不敢跳出圈子,一个身子回护在她们二人之间,直累得手忙脚乱。
  他们这一闹,早惊动了前面的群雄,一个个飞赶过来,正生病的陆佩芳听到女儿和人家动上手,也顾不了病躯,连忙赶来。他们这一来到,二人便住手了。
  史玉一看母亲来了,想起上官英对自己的无情,一阵伤心,竟扑在陆佩芳的怀里,哭了起来道:“娘,他们欺负我。”
  上官英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正想开口解释这场误会,那旁史刚早已断喝一声道:“好小子,你竟敢在这儿欺负人!”说着遥对上官英就是一掌打出。
  上官英猝不及防,同时以他的武功,也无法硬接史刚的这一掌,一股劲风,已扑上身,眼看着就非重伤不可。
  这时栖霞二老早已气得袖手一旁,背身不管,一尘大师又离得较远,欲救无及,只有上官伯勋,护犊心急,也就不论是非,眼看史刚手掌推出,他也运足了劲,一掌打出,嘴里说道:“要较量我来陪你。”两人这一掌,虽然都是劈空打出,但两股劲力一碰,地面上竟起了一阵狂风,尘土飞扬。
  上官英也才能乘此向后一纵,幸免于难。
  一尘大师在一旁看到,不由一皱眉头,说了声:“善哉,善哉!因果前定,老僧也无能为力了。”
  正是:偏偏好事多磨,一误何堪再误。

  第四章
  史刚性烈如火,听女儿说是被人欺负了,这还了得,也就不问青红皂白,运足真气,对上官英就是一掌打去,半途上又被上官伯勋截住,没打着上官英,而且还听到上官伯勋说“要较量我来陪你”的话。这一怒,竟把自己少年时候的脾气,完全爆发出来,也就指着上官伯勋骂道:“不知死活的老匹夫,难道我还怕了你?”说着,奋然作势,须眉俱张。
  上官伯勋的脾气,也是个见不得火的,一燎就着,既见史刚不顾身分,对晚辈猛下毒手,已痛子心切,再经他这一骂,那还能忍,因此也就蓄势待发,甘心一拼,呵呵冷笑说道:“这敢情好,几十年来的谁是谁非,今天就解决了吧!”
  可是群雄在此,那能由得他们再动手,早就横身其间,你拉我劝。这时只乐坏了一个阴司里秀才沈子方,他跟着史刚来到翠云庄,早看出上官英和史玉的神情,便想借此引起两家的纠纷,想不到他们已自把这个机会送上门来,不正是一滴水滴在油瓶里,正合我意吗?因此乘人不备,反倒一缩身退到毒蝎子吴方和水怪陆昌的身旁,“叽叽咕咕”的和他一阵耳语,众人这时尽顾着上官伯勋和史刚两人,不让他们交手,那还注意到他。
  陆鼎一声“姑父”,一声“伯父”,两边劝阻无效之后,看到栖霞二老背身不管,连忙走向他二人央求,请他们出来劝解。
  群雄中赤面尊者常惺,虽说已经出家,但脾气并不下于晴天霹雳和火德星官,而他的徒弟笑和尚悟因,又是个鬼灵精,在一旁早就瞧出一二,于是把所想的告诉了常惺。虽然悟因所想的并不全对,但常惺一看情形,却也认为华紫妍不应插身其间,因此竟把所有引起纠纷的责任都加在华紫妍头上,开口就责备起华紫妍来。
  群雄也都是江湖侠义,性情爽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无顾忌,听常惺这说,又加上平素就对华紫妍不满,所以有那口快的,也都对华紫妍你一言,我一语的,认为是华紫妍做得不对。
  华紫妍又岂是个好说话的?心里一肚子酸劲,还没有发泄,那能再忍得下这些,气得面红耳赤,冲着常惺说道:“难道我华紫妍是好欺负的吗?咱们后会有期,你等着好了。”说着人已跃起,也不向主人告辞,飞奔出庄而去,这一走不打紧,竟使江湖上又起了一番纷争,自己也几乎没落个好下场。
  再说陆鼎央求栖霞二老,二老本已有了活动的余地,二老生气不过是气的刚和一尘定好计谋,为上官伯勋和史刚解除仇恨,并且正在和二个老顽固谈出点眉目,这一来功败垂成,又得多费唇舌。现在华紫妍被常惺气走,他们俩虽不是华紫妍的师父,却是江湖上对华紫妍最了解、最同情,也最怜爱的两个人,所以心里也不由得格外不痛快起来,但脸上还是嘻嘻哈哈的对陆鼎说道:“小哥儿,这儿既然有大来头的人肯出面讲话,还要我们这两个没出息的老头儿干什么?我们本是在山野散漫惯了的,早就不该插手管事,自寻烦恼,现在既然有人出头,一切当然可以迎刃而解,我们两个也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就此再见吧!”话才说完,也不等陆鼎开口,人影一晃,早就走得无影无踪,直把个陆鼎急愣在当地。
  二老这一走,就比华紫妍的那一走格外严重了,不只是陆鼎打好了想请他们帮忙为父报仇的主意无法实现,上官和史家两家的仇恨,更加麻烦,并且消除了茅山恶道的一大顾虑,使江南凭添无限风波,这是后话,暂且不谈。
  且说二老一走,群雄莫不目瞪口呆,常惺站不住脚,也就负气,一牵笑和尚的手,不辞而去,眼看这场乱子已是愈来愈不可收拾。
  这时最感痛苦的,不是别人,就正是上官英和史玉两个。史玉虽说气恼上官英,但爱他之心,并无丝毫减损,仔细一想,还是由于自己任性开玩笑所致,所以非常后悔。
  上官英心中甚是难过,这一来,既得罪了华紫妍,又得罪了史玉;得罪了华紫妍固然不好,且对栖霞二老说不过去;而得罪了史玉,岂非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万一史玉竟因此恨上了自己,不再理会自己,又当若何?何况现在父亲已经出手,眼见两家的仇恨无法消除,还不都是由于自己一个人所引起的吗?他是个孝心很重,痴情更浓的人,痛苦之情,立刻布满脸上。
  史玉见上官英痛苦,越发难过,上官英见史玉难过,也越发痛苦,二人深深地沉溺在苦海之中。
  所幸一尘大师的涵养,已到了无相境界,还是他走了过来,对上官伯勋和史刚一合计说道:“二位施主,这是何苦,即就是不看在老衲面上,难道也不为令郎、令媛打算,更不为江湖大计作想吗?”
  上官伯勋和史刚本来就敬重一尘大师,听他这一说,回头再看到儿女那一脸痛苦的表情,心里早就软了下来,怒气也平息了三分,齐向一尘大师说道:“大师明察,这能怪我吗?”
  二人虽然没有认错,但也就在找台阶下台了。
  一尘大师那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哈哈一笑,说道:“二位本都没有错,这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现在还是大事要紧,我们再去继续谈谈我们的正经事吧!”
  他两手分牵上官伯勋和史刚,就向前面走去,群雄一见一尘大师三言两语,已把这场纷争解决,也才放心,跟在他们后面。
  谁知一尘大师和上官伯勋、史刚走没一步,却横里跳出了个水怪陆昌,拦在前面,用手一指他们三人,说道:“这里是我陆家,可不是让你们讲理说事的地方,你们要讲理也好,要再动手也好,我当然管不着,不过要请你们离开这儿,爱到那儿都行,就别在我陆家找麻烦。”说着竟是一派流氓腔调,歪着头,斜着眼看着一尘他们三人。
  这几句话一出口,群雄尽是一怔,尤其是陆鼎,见陆昌这时竟以翠云庄主人自居,说出这种话来,竟气得张口瞪目,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晴天霹雳见陆鼎这样,他并不知道这是沈子方的阴谋,故意叫陆昌出来惹是生非,却以为是陆鼎和陆昌两人商量好了似的,所以更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也再顾不得一尘大师不一尘大师了,什么话都听不入耳,一迭连声的就催着:“收拾行李,回去、回去!”说着转身就走。
  陆佩芳见丈夫如此,当然也不好独自留下,看着陆鼎说了一声:“你好!”手扶史玉,也跟在后面去了。
  史玉拿眼偷瞧了上官英一眼,见他仍然痛苦不堪,满想上前说几句话,又碍得自己被母亲扶着,停不住脚,且当众不便如此做法,怕落笑柄,也就默默无言的走了出去。
  史刚一走,群雄也觉得没意思再留下,竟纷纷向陆鼎拱手告别,一下子就散了大半。连一尘大师也叹了口气,走到上官伯勋面前说道:“上官施主,老衲要先走一步了,任何事情忍耐为上,容老衲再慢慢的设法化解吧!”
  又转头对上官英说了一声:“有什么困难,不妨到灵岩来找我。”说完话,大袖轻飘,人已不知去向。
  这时陆鼎才从气昏中醒转了过来,不由虎目落泪,眼看上官伯勋在招呼着文素娟和上官英离去,心知挽留无用,竟一声不响的送到门外,这才向上官伯勋说道:“老伯小侄想留英弟弟陪伴几天,还请老伯垂悯则个。”说着泪如雨下。
  上官伯勋本和陆伯通交情深厚,而且也一向喜欢陆鼎,看他这样,虽然仍在气愤头上,亦不禁为之心动,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表示答应让上官英留下,自己和文素娟上船了。
  上官伯勋由陆家走出虽在史刚之后,但下船却在史刚之前,因为上官伯勋就住在船上,并没上岸,而陆佩芳有病,史刚已陪着她住进翠云庄,多了一番收拾,这就慢得多了,所以陆鼎留下上官英的情形,都被沈子方看了个清清楚楚。
  沈子方眉头一皱,诡计又生,主意立刻又打到上官英的身上去。于是在史刚面前,又翻花样找了个借口,竟把自己留在翠云庄上,第二天才走。
  这天晚上,沈子方看到上官英陪着陆鼎守在金面龙神灵前,就借故走了过去。
  陆鼎和上官英正在谈话,见沈子方来了,也就闭口不语。
  沈子方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必恭必敬的对着金面龙神的灵位低声祷告起来,接着拜了几拜,站起身来,又叹了口气。
  陆鼎见他这样做,非常奇怪,不由问题:“你这是做什么,叹气干嘛?”
  这一问,又落进了阴司里秀才的圈套之中。
  沈子方立刻装出一副至诚不欺的样子出来,说道:“小人在为姑爷和上官少爷家难过,所以向老庄主祷告,想请老庄主在天之灵,保佑两家逢凶化吉,弃嫌修好才好。”
  这几句话简直出于陆鼎意料之外,他本来因为沈子方是由吴方的关系而来,所以很不喜欢他,现在听他这一说,竟是个好人,两眼尽看着他,也不说话。
  沈子方知道事有可为,于是又接着说道:“两位老庄主的性情也太急躁了点儿,一场好事败于垂成,反把栖霞二老气走了,这不是太糟了吗?其实表小姐和上官少爷正是天生的一对,能结下这门亲,该是多好,现在这一来,岂不是格外可惜。”
  这几句话一来,恰巧打中了上官英的心,双眉一锁,轻轻的摇了几下头,低下头去。
  沈子方又叹口气,说道:“其实事情虽说如此,倒并不是毫无挽回的余地,只要……”说到这儿竟停住不说下去。
  上官英和陆鼎不由得同时问道:“只要怎样?你说下去。”
  沈子方道:“这是小人的见解,可不知道对不对?”
  上官英急得催道:“不妨事,你说说看。”
  沈子方这才说道:“小人在飞鹅堡时,已知道表小姐很爱上官少爷,并且姑太太也答应过表小姐,可以向姑老爷进言。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仍得由表小姐这一方面着手,才能够因亲解恨,因为姑老爷是最爱表小姐的,也最肯听表小姐的话。二位是知道的,现在上官少爷虽然和表小姐发生误会,但我相信表小姐绝不会怀恨上官少爷,所以只要上官少爷还爱表小姐的话,这件事就好办了。”
  上官英道:“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
  沈子方又激了上官英一句道:“只怕上官少爷不敢这样做,其实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陆鼎也忍不住的说道:“你且说出来吧!”
  沈子方道:“如果上官少爷仍然爱表小姐的话,那为什么不夜进飞鹅堡,和表小姐当面去解释个明白呢?这样人不知鬼不觉的说好了以后,一方面由表小姐向姑老爷去要求,一方面有上官少爷向上官老爷劝说,还会有什么问题?”
  上官英和陆鼎听他这一说,没有开口,两人对望了一眼。
  沈子方知道话已生效,于是又有意无意之间,把飞鹅堡的进出路线,说了个明白,而且暗示自己可以从中帮忙照应。上官英和陆鼎二人也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在盘算。
  沈子方见阴谋已售,也就不再多言,站了一会儿,这才悄悄退去,找吴方和陆昌又商量鬼主意去了。
  这里上官英想了好久,才又抬起头来,对陆鼎道:“大哥,我已决心到飞鹅堡去一趟,我想明晚就走,事情办好,马上再回来陪你如何?”
  陆鼎本是个极其细心的人,但这时一则为父亲的死,悲伤过度,再则刚才被大家那一场闹,头昏脑胀,所以心里也是乱成一片,竟没有想出这是沈子方的诡计,因此也就同意了,只道:“兄弟去不成问题,但要自己当心,千万别露出痕迹给姑父知道才好。”
  二人一宵无话。第二天上午,沈子方赶回飞鹅堡,等着上官英去上圈套。
  下午,上官英便起程,他这次并不从水路,反打陆路动身,好在飞鹅堡离木渎也不过百里之遥,上官英轻功绝顶,脚底飞快,因此刚刚起更,他已到了飞鹅堡庄外,来得正是时候。
  在庄外树林里,上官英找了一棵大树掩住身形,吃过干粮,休息之后,偷眼打量飞鹅堡时,只见它三面环水,一面依山,气势真是不凡。转到左边看时,果然如沈子方所说,在水面上看到一溜木桩,高出湖面不盈寸,从岸边直到庄后,这是当初建堡时第一次打下的桩,后来因为风水关系,堡址略有移动,这一溜桩也就废弃不用了。
  上官英看准之后,再不迟疑,立刻纵身上桩,落脚轻捷,身形极快,飞点之际,竟象紫燕掠水,一转眼就到了庄后,随即猛拔身形,一起三丈,掠过围墙,直向堡中落去。他这一起一落,只是沿墙而过,所以身形未露,并没被人看出,沈子方虽然有心等候着他,也竟被瞒了过去。也因为这一来,上官英才有机会和史玉见面,谈了个彻头彻尾,否则的话,被沈子方一发现,去报告了史刚,即就是上官英进得飞鹅堡,也不一定能见得着史玉,能见到史玉,也不一定能谈个痛快。
  上官英进得堡,立刻又隐住身形,专找黑暗地方向前行走,依沈子方所说的路径找去,沈子方当时因为陆鼎在侧,知道陆鼎熟悉飞鹅堡的情形,所以没敢乱讲,这就给了上官英很大的便宜。不一刻,上官英已走进花园,来到缀锦楼下,他一看楼上仍有灯光,知道史玉在那儿还没有睡,心中一喜,本想从前面进屋上楼,谁知就在这时,忽然从屋里走出一个丫头,坐在台阶上哭泣,因此上官英只好缩步不进。
  原来这丫头正是萍儿,在楼上服侍史玉卸晚装的时候,又受了史玉的气,也幸亏她坐在台阶上这一哭,使上官英不敢由前面上楼,否则的话,就会被伏身一旁的沈子方发现。
  上官英见前面无法上楼,因此又转到楼后,抬头一看,正好有一扇窗户没关上,于是掩到后墙之下,施展出壁虎游墙功来,手足齐动,转眼就到窗口,探头一看,却是一个套间,里面空无一人,立刻越墙而入。象这种行径,上官英从来就没有干过,虽说史玉是他的心上人,但这样深更半夜的撞入人家闺房,到底不是个正当行为,所以心里不由得有点慌乱。他在这套间里定了定神,然后才走到门口,这一看,又几乎把心从嘴里跳了出来,缩脚不迭。原来史玉正在房里更换寝衣,两弯粉臂,一抹红兜,隐隐的两个新剥鸡头,微微高耸,上官英虽不是轻薄子弟,但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这一副旖旎画面,落入眼中,怎能不叫他的心勃勃乱跳个不停。一丝热意,从脚跟一直上透顶门,竟有些飘飘起来,上官英忙一缩脚,退进套间,眼观鼻,鼻观心,调均呼吸,收敛心神,才又安定下来。
  稍等片刻,再睁眼看时,史玉已把寝衣换好,坐在案前,面对银镜发痴。上官英又踟蹰了一会儿,才跨出套间,鼓足勇气,轻轻的喊了一声:“玉妹妹。”
  史玉正在出神,忽听身后有人喊她,好似上官英的声音。先还疑心是自己耳误,没有理会,隔了一会,又是一声传来,这一次她可听清楚了,回头一看,正是上官英。
  史玉看不到上官英的时候,非常想念上官英,乃至见到上官英的面,又不觉一缕幽恨,油然而生,倏然站起,脸色一变,手指上官英,说道:“你来做什么?你好大的胆子。”
  上官英怕惊动别人,连忙说道:“妹妹别喊,我这次冒死而来,是向妹妹来请罪的。”
  史玉听他这一说,手指又不觉慢慢放下,脸上瞬息万变,是恨,是爱,是喜,是嗔,是怨,是怒,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了,就这么不言不语的看了上官英好一会,才一转身,奔到床前,背着上官英哭了起来。
  上官英见她这样,知道史玉仍爱自己,因此胆气一壮,也就轻步走上前去,站在史玉身后,说道:“妹妹,我知道一切都是我不好,但我的这颗心,还希望妹妹能谅解才是,否则的话,我纵然死了,也是不能安心的。”
  史玉听罢仍是不理。上官英接着说道:“我知道妹妹是为着华紫妍在生我的气,但是这是不必要的。”接着,详详细细把他和华紫妍认识的情形,以及栖霞二老的话,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妹妹,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我这颗心早已属于妹妹了,华紫妍她是怎等样人,我怎会对她有那种情思呢?”
  史玉听了这番话,当然心里高兴,宿怨全消,但嘴里仍然不肯露出,说道:“你对她怎么样,我管不着,你也别再来理我好了,我不是值得你挂念的人。”
  上官英知道她已心回意转,忙又说道:“好妹妹,当然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是我却痴心得很,一时不见妹妹,就象有无限的话要对妹妹说,可是见着妹妹的时候,却又不知道那些话跑到那儿去了,一句也想不出来。好妹妹,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了解我,那我就死而无憾了。”
  史玉连听他提到死字,心里不由一震,忙说道:“你嘴里乱说些什么,好好的年轻人,怎么……”说到这儿,一想不对,连忙转口说道:“你别骗我了,你心里根本没有我。”这话说出,一想格外不对,不由得脸上一红,所幸是背对着上官英,没被上官英看出。
  上官英听了急道:“妹妹如果不信,我可以发誓给你听。”说着竟屈膝脆下说道:“我上官英如果负心,叫我将来不得好死,神天共鉴。”
  史玉昕上官英起誓又提到死字,连忙一转身,也再顾不得什么,用手按住上官英的嘴,说道:“你这人怎么啦?为什么老是死呀死的,你要再说这些,我就真的不理你了。”说着一伸手牵着上官英的手,拉他站了起来,两人一歪身,也就并排的坐在床沿上,手还牵着手,并未放下,深深切切地谈了起来。
  这一谈开了,二人之间已不复再存有戒心。只不过是些误会,接着就谈到两家的仇恨问题上去,都有同感,这种仇恨,只不过是些误会,他们都有这个志愿,要在他们手里把仇恨消除,即就是死,也非达到这个目的不可。
  他们又谈到去灵岩学剑,并且幻想出许多美好的梦,他们已经完全沉醉在爱的夜色里,不知不觉之中史玉的整个身体,偎倚在上官英的怀里,上官英的一只手轻拢着史玉的柳腰,谁都没有觉得这些动作过分,上官英一口一声妹妹,史玉也不知从何时起,改口喊上官英“英哥哥”二人完全忘记了整个的宇宙,也忘记了宇宙之间还有时间存在,也许他们根本就是在翻来覆去的说着那几句话儿,但谁也没有听厌,听来只觉得舒服。
  一时,也不知道上官英说了句什么,史玉回头对他一笑,恰巧把个小脸蛋送上,被上官英亲了一下。上官英虽然不是有意,但觉得一阵甜香钻进鼻中,心中不由得心神一荡,拢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也同时紧了一紧。
  这一下,史玉才发觉自己是整个偎在人家怀里,立刻一阵娇羞袭上心头,身体一扭,说了一声:“你欺负我。”身子一挣站了起来。
  上官英没想到她会这样,本能地一伸手,又没拉住,人也跟着扑了出去,恰巧扑在史玉的怀中,一只手正按在史玉胸前,软突突的垫着手掌心,竟是说不出来的一番滋味。
  史玉初见上官英扑出,怕他摔倒,一个转身来扶住他,没想到反而闹出这种事来,不由得羞不可抑,退已无及,整个身体投入上官英的怀中,俯着头抬不起来。
  上官英一张双臂把她抱个正着,软玉温香,抱满怀中,两颗心都在突突的乱跳。
  上官英在史玉耳边,又喊了一声:“妹妹。”
  史玉一抬头,两片樱唇恰巧和上官英的合个正着。这一亲上,谁也不肯放松,全都溶化在一起,时已三更,还管什么铜壶滴漏。
  二人正陶醉于爱火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上楼,这才惊醒过来,赶快分开,掉头看时,上来的正是萍儿。
  上官英这时也忘了隐藏起来,竟仍旧痴呆呆的站在那儿,看着萍儿。
  原来萍儿在楼下哭了一阵之后,一抬头见楼上银灯未灭,心想:“小姐不知睡了也没?”因此上楼来看,走进房门,就看到一个少年男子立在小姐房中,身佩宝剑。她本不认识上官英,更不知道上官英和史玉的关系,以为是坏人来威胁她的小姐,大吃一惊,急叫:“有贼!”转身就朝楼下奔去。史玉刚想拦阻,已来不及。
  萍儿这一声喊,早惊动了楼下的人,一个惊醒,大众齐起,立时锣声响成一片,原来飞鹅堡的警戒一向严密,锣声就是讯号。
  沈子方听到后,一想就知道是上官英,暗道:“这小子来得倒神,自己竟没发现。”又想道:“这时候去转告史刚,已无必要。”转念之间,恶计又生,急步赶到缀锦楼后去等着上官英,他知道上官英一定会从那儿逃走。
  上官英被萍儿一喊,才觉得自己应该赶紧离开,所以向史玉说了一声:“妹妹保重,他日再见。”说毕仍从后窗一跃而下,正顺原路匆匆走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花丛里伸出手来把他一拉,上官英一急,伸指就要点那人的穴道,以图脱身,就在手到半途的时候,已听那人开口说道:“上官少爷,请随我来。”
  上官英仔细一认,才看出是沈子方,连忙缩手,也不开口,跟着他就跑,走的都不是原来的路。其实这时沈子方存下坏心,故意让上官英与史刚碰面,所以带着他到了史刚进花园的必经之路,上官英在作急之下,还以为沈子方是好人,当然想不到他有这一着。
  沈子方带着上官英走到一处,停了下来,用手一指说道:“上官少爷,你从这儿走吧!我回去替你阻住别人。”
  上官英也不暇细察,谢了他一声,依着他所指的路就飞驰而去。
  沈子方见上官英已经上当,拔出一把剑来回头急奔,向上官英来时的路上驰去,心中骂道:“好小子,这一下有你受的。”他奔到墙边,恰巧有两个更夫迎面而来,沈子方一闪身躲进墙角,等更夫走到面前的时候,才猛然跃出,用剑一挥,可怜两个更夫,一声不响,已做了无头之鬼,尸身倒在一边,沈子方也不再管,马上擦净剑上的血迹,爬上堡墙,隐伏一边。过了不多久,果然看见上官英已从墙上一跃而过,踏着水上木桩,飞跃上岸,转眼不见踪影,沈子方也才返身飞奔,向史刚迎去。
  原来,上官英依着沈子方所指的路奔过去,走不多远,就看到史刚迎面而来,暗道一声:“不好!”转身就走,他还没想到是沈子方有意害他,仍以为是一种巧合,可是飞鹅堡中的路他并不熟,现在他前面的路,既已被史刚阻住,当然只有再打原路逃走了。
  这时跟在他后面的人,也已赶了过来,在灯珠火把照耀之下,上官英已被史刚看了个清清楚楚。只听到史刚大声喝道:“上官小贼,你好大的胆子!”
  上官英越觉心慌,脚下更急,一转眼就和后面追来的人,迎面碰上,来的人刀枪并举,一拥而上,把上官英围个正着。
  照说上官英的本领,只要他拔出剑来,当然不会把那些人放在眼里,他是不愿在飞鹅堡杀人,所以剑也不拔,竟冒着险,展开一对肉掌,仗着绝顶轻功,连躲带拂的在刀枪丛里寻找出路。单凭这一般人,当然伤不了他,可是史刚转眼就到,这就不由得上官英不发急了,他知道自己的功力,固然不是史刚的对手,何况他根本就不愿意和史刚过招,因此一急之下,正合上人急智生的古话,只见他大喝一声,一招“分花拂柳”,早荡开围攻上来的兵刃,人也跟着猛然跃起,这一跃并不高,刚好在一个人的头上一点脚,借劲再起,平飞出去,脱出重围,向原路飞奔出堡。
  且不提上官英飞出堡以后如何,再说史刚见众人拦不住上官英,不由大怒,正打算亲自赶去,却已见远远一条人影,飞奔过来,到面前一看,却是沈子方。他气喘喘的说道:“堡主,大事不好,来人已从后庄逃去,两个更夫也被他杀死,但却没看清来人是谁。”
  沈子方这一手可真狠毒,他杀了人,却完全嫁祸在上官英的身上,以激发史刚的怒气,同时又说自己没有看清来人,把自己整个脱身事外,使谁也想不到就是他捣的鬼,这就叫做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闲话休提,书归正传。
  且说史刚听说更夫被人杀死,心想:“这不是上官英干的,还有谁?”越发的把个上官英父子骂得狗血喷头,一面派人收殓更夫尸体,一面派人搜索,看还有没有什么人潜伏堡中,同时自己带着人,走到大厅上,气虎虎的坐下,仔细一查点,才知道上官英被发现的地点是在女儿房中,顿时,怒不可遏,立时一迭连声的喊:“叫萍儿来!”
  这时陆佩芳也被惊醒,抱病走了出来,见史刚气得眼中冒火,便在他身旁坐下,查问究竟,早有人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陆佩芳听了,也自深怪上官英冒失,她心里有数,但却不敢说出来,反而向史刚说道:“你也是老糊涂了,还不赶快派人去问问,看玉儿受惊了没有?”一句话,已把上官英和史玉的事瞒得干干净净。
  史刚本来没有责怪史玉之心,听陆佩芳这一说,反觉得自己错怪了女儿,也就只好说道:“我已经派人传萍儿去了。”
  说话间,萍儿已被传到,只见她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陆佩芳就怕史刚从萍儿嘴里问出破绽来,因此不等史刚开口,就抢先问道:“萍儿,你说小姐没吓坏吧?”
  萍儿摇了摇头,也没开口。
  史刚已大喝一声道:“看你这样儿就生气,你是干什么的?”
  萍儿怕极了史刚,正想开口,陆佩芳早站起了身,说道:“老爷不愿意看到你,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快扶我去看看小姐吧!”说着手扶萍儿走去。
  这时史刚气得环顾左右说道:“你们看,这应该怎么办?这应该怎么办才好?”
  大家互相望着,谁也不敢作声。
  史刚怒道:“你们都聋了,没听到我的话?你们都哑了,不会说话了吗?我养着你们是干什么的?”
  沈子方立在一边,看出时机已至,于是上前一步说道:“堡主的意思如何呢?”
  史刚一拍桌子说道:“我恨不得立刻赶往红梅山庄,和上官老贼理论清楚,然后拚个死活。”
  沈子方装腔作势地歪着头想了一想,说道:“庄主这时就去,不但孤身无援,同时也没有人替庄主作证,万一他们赖个干净,又当怎样?”
  史刚怒道:“我亲眼看到小贼,难道他还赖得了吗?”
  沈子方道:“不然!他既然能不顾江湖道义,夤夜私入人家,而且杀死更夫,那么又何尝不可以耍赖不承认呢?甚至于反过来咬上堡主一口,说堡主私入他家,有意寻仇,也是意料中的事呐!”
  史刚这时也气昏了头,一听沈子方的话,便觉得有理,想了一想,这才说道:“那么我就修书一封,派人送去,约上官老贼带着小贼,三天以后在石塘山头,当面理论,你看如何?有了这三天之期,当然我们也就可以遍邀江南英雄,到场作证了。”说完看着沈子方,等他答复。
  沈子方正要他这样,那有不高兴的道理,连说:“堡主高见,自然是不会错的。”
  史刚是个性急不过的人,随即吩咐掌管文书的,依着他的意思,修下书信,随即派沈子方明日送往红梅山庄,沈子方当然又是求之不得。
  史刚又叫人备下请贴,分别飞请江南群雄,眼看一切办妥,这才起身入内。
  本来平静的山庄,这一来:石塘山头,又动刀兵,太湖边上,再笼杀气。
  且说上官英逃出飞鹅堡,从木桩上飞奔上岸,回头一看,见并未有人追来,心才一宽,在树林里休息了一下,喘过气息。低头一想,竟不知道自己今后应该如何才好,回红梅山庄怕爹娘责怪,固然不是个办法,返翠云庄,也解决不了问题,就留在这里,眼看已近五更,更非容身之处。这时天将黎明,露重早凉,但他却急得鬓边额际汗珠点点。远远忽然传来一声钟响,正是庙里和尚在做五更早课。
  闻得钟声入耳,上官英才猛然想起一尘大师在翠云庄临别时和他所说的话,有什么困难,上灵岩山去找他。顿时,恍如梦醒,也不再加思索,立刻起程,向灵岩山走去。他脚程极快,在路上又未休息,所以不到正午,已到灵岩,进得寺中,在方丈里看到一尘大师,满脸焦急地说道:“大师替我想个法子。”
  一尘大师见上官英急得双眉紧锁,忙问所以,又让他坐下。
  上官英也就毫不隐瞒,一长一节的都告诉了大师,说到和史玉相爱的时候,早激动得流下泪来。
  一尘大师听完之后,也不禁眉头一皱,说道:“这样一来,怕连老僧都要束手无策了。”
  上官英见一尘大师也这么说,愈加着急,起身说道:“如果大师也无能为力的话,那弟子惟有立刻重返飞鹅堡,该杀该剐,听凭史叔父随便处理,却不能让玉妹妹受一点委屈,我真不知道玉妹妹现在急成个什么样儿了。”
  一尘大师见上官英对史玉一往情深,心中大为不忍,更对他怜惜起来,于是转口说道:“你坐下,且别着急,这件事老僧办起来虽然困难重重,但也并非完全无望,就现在看来,栖霞二老虽说撒手不管,可是我知道他俩对你非常钟爱,所以我还可以卖个老面子再去找他二人一次。即使他们不肯再出面过问此事,那我说不得辛苦一趟,亲上雪山,请出大乘神尼来解决这个问题了。神尼是史玉的师父,史老施主对她非常尊敬,能得到她出来说一句话,我想纵有天大的问题,也没有解决不了的,你尽可以放心好了。”
  上官英听一尘大师这一说,才又稍为觉得轻松一点,可是对史玉牵挂之心,依然不解。
  一尘大师劝他道:“这你放心,史老施主虽说性烈如火,但对女儿却是视如掌珠,何况你虽然在她楼上,却并无非礼越规的行为,那就无所谓了。”
  上官英听了,早已红生双颊,原来他刚才告诉一尘大师,虽已说明两人相爱,却没有说出两人拥吻,现在经一尘大师这一说,当然脸上有些挂不住。所幸一尘这一提,他也想到史刚绝不可能对史玉有什么,也就放下心来,但立刻又想到在这些事没有解决以前,自已应该如何才好,所以马上又向一尘请示。
  一尘大师见他这一问,盘算了一下,才说道:“依我看,你还是赶回红梅山庄,把这些情形,当面禀告你父亲,也好让他有个准备,否则的话,万一祸生不测,你这不孝之罪就难解了。”
  上官英一听言之有理,忙起身就要告辞。一尘大师拦住他道:“我看你大约尚未用饭,争也不争在这一顿饭的时间,干脆吃过饭再走吧!”说着便吩咐沙弥备饭。
  上官英也觉得饿了,所以也不推辞。一会儿,沙弥送上一个木盘,内托黄米饭碗,菜汤一盂。
  一尘大师说道:“山中清苦,将就用吧!”
  上官英也是饿极了,古语说:“饥者易为食。”何况他这时根本无心品味,所以谢了一声,端起来就吃。
  在上官英吃饭的当儿,一尘大师坐在一旁,对他说道:“你虽然骨根深厚,但是宿孽太重,恐怕这一生之中,坎坷会层出不穷,这话我曾经对你师父说过,你师父犹有不信之意,现在我倒要劝你,凡百事要能看得空点才好。虽然说,人定胜天,但是种因一多,收果就难了,佛家极重因果,不生才可以不灭,结缘就必须了愿,就拿老僧来说,又何尝不是因为你而偶一动念,现在也就无法自拔了,说不定会误我年涅槃之期,而且还可能不免要开杀戒。”
  上官英见一尘大师说得严重,不由懊然作色。
  一尘大师见他如此,才又说道:“这当然不能怪你,全是老僧自己‘动’的‘念’,当然要由老僧自己来‘了’,和你完全无关,不过能不能在你身上,就使老僧了愿,这就要看你如何了。总之,只要你能记住老僧现在对你说的话,勘破情关,少造杀孽,也就帮了老僧的大忙了。”
  上官英知道一尘大师佛法极高,因此问道:“大师看弟子结果如何?”
  一尘大师又看了他一眼,闭目有顷,然后睁目说道:“能以己身为父母解除仇恨,人生尚有何憾?”
  上官英又问自己是否可以和史玉如愿?
  一尘大师叹了口气说道:“前缘已定,想躲也是躲不开的。”
  上官英听了,不知一尘大师话中另有深意,反而欢喜起来,这时饭已吃毕,他便起身告辞。一尘大师也不再留,眼看着上官英的背影,不禁轻轻地连连摇头叹息。
  上官英出得庙门,归心似箭,也顾不得路上行人瞩目,竟展开轻功,一路狂奔,不上两个时辰,红梅山庄已经在望,他格外加紧脚步,转眼便已进庄。走到厅上,正看到沈子方立在阶下,自己的父亲正皱着眉头在那儿看信,显出满脸不解的神情来。他连忙走到上官伯勋旁边,叫了一声:“爹!”
  上官伯勋见儿子回来了,也未问什么,便把手中的信递给他道:“英儿,你拿去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英接过一看,正是史刚下来的书信,内容和战书无异,而且措词非常之不客气,他心中有数,忙一拉上官伯勋说道:“爹,请到这边来一趟。”
  上官伯勋不知他所为何事,就起身跟着走进书房,上官英这才把那夜进飞鹅堡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父亲听,连一尘大师的吩咐也说了个明白。
  上官伯勋听了,倒没有责备自己的儿子,反而怒道:“史老贼家教不严,不去管好自己的女儿,反来责备别人,难道这就算他有理了吗?好!他不找我,我也得找他,大家来评评这个理看。”说着从上官英手里取过信,拿起笔,就在信后面批上“知道了”三个大字,随即走出书房,将信掷给沈子方,说道:“回去说我知道了。”说完话,头也不回,就往后堂去了。
  上官英别说想劝,连拦都没有拦得住,急得他只好把沈子方拉进书房,要沈子方把信拿出来。另写回书。
  沈子方那里会肯,只说:“这个小的不敢,不过请少爷放心,我回去之后,尽拣好的说就是了。”
  上官英见他如此一说,也就放了心。可是沈子方却一不做二不休,反而矫传史玉的口信,对上官英说道:“我们小姐在我来的时候,要我告诉少爷,说请少爷再去一趟,她在庄后等着少爷,因为她还有话要和少爷说。”
  上官英思念史玉心切,也不辨真假,立刻答允。沈子方又请上官英写个条子,说是好让史玉相信。上官英也不加考虑,拿起印有红梅庄字样的信纸,在上面写道:“玉妹,今晚准来,请放心,英草。”写好了,回手交给沈子方。沈子方便把两张信纸摺在一起,放进一个信封里。上官英也没注意,送出沈子方之后,立即返回内室,央告母亲转求父亲,千万别使史玉难堪。
  文素娟自从在翠云庄见过史玉之后,便觉得她很可爱,后来经一尘大师一说,虽未言明要作媒的话,却也欢喜。此刻见儿子来求她,满口答应。上官伯勋又是个最爱妻子的人,也就答应下来,道:“去是非去不可,不过绝不使史玉难堪。”
  上官英这才放下了心,一心只等天黑,前去赴约。好不容易才挨到日落西山,又等了半天。这才出庄,向飞鹅堡走去。
  飞鹅堡和红梅山庄,本是山前山后,而石塘山又不高大,上官英一会儿便来到,谁知他刚走到林边,突然人声暴起,本来隐藏着的羊角气死风灯,也一起高挑起来,灯光之下,一眼便看到史刚横锏立在当地,去身不过二三丈远近。
  上官英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转身就逃,奔回红梅山庄,犹自忐忑不安。
  原来,史刚之所以会在这路口上等着上官英,仍是沈子方捣的鬼,他从红梅山庄回到飞鹅堡时,恰好史刚一个人坐在花园亭上纳闷。沈子方走到他面前,便把信掏出呈上,一面说道:“这信是上官英交下来的,说已批在里面了,教我回来交给小姐,转呈堡主。”
  史刚一听交给小姐的话,不看信便问道:“为什么要交给小姐?这是谁说的?”
  沈子方回道:“为什么,小的不知道,这是上官英亲自对小的说的。”
  史刚拆开信封,抽出信纸,一看之下,不由勃然大怒,把两张信纸撕得粉碎,洒了一地,大声喝骂道:“好混帐小子,竟敢如此,气死老夫了。”
  沈子方见史刚撕碎信纸,想拦阻已来不及,但他是机灵不过的人,转眼又生他计,忙假装着不知道的样子,问道:“堡主为何生气?莫不是回信中有了什么狂妄的言语?不过两国既然相争,这倒也不必计较于他,堡主身体要紧。”
  史刚道:“老贼狂妄,姑且不论,可恨那小贼,竟敢对我玉……玉……”说到“玉”字,竟“玉”了几声,也没“玉”得下去,一转口道:“莫不是他们真的如此,我倒要问个明白,我这就去。”这几句话,声音虽大,但并不象是和人说话,而是自言自语,原来史刚已气愤到极点,才有这种现象,说着就起身离座,向缀锦楼就走。
  沈子方上前一步拦住,假意问道:“庄主,但不知上官英说了些什么?”
  史刚道:“这小贼……”他本说不出口,但想到沈子方已是自己的心腹,并且很有见地,便无顾忌地说道:“这小贼竟说今晚还要来,你说气不气人?”
  沈子方假作吃惊道:“竟有此事,他的胆也太大了,怪不得他要我把这封信交给小姐呐。”
  史刚道:“所以我这就要去问个明白。”
  沈子方说道:“堡主,现在去不得。”
  史刚道:“为什么?”
  沈子方道:“堡主不该把信撕碎,自毁证据,莫说小姐,就是上官英也可以耍赖不承认了。”
  史刚听了,也深悔自己不该把信撕掉,乃问沈子方道:“那该怎么办呢?”
  沈子方一看四下无人,这才说道:“堡主请坐,小的倒有个计较,但不知用得上用不上。”
  史刚坐下来道:“你且说说看。”
  沈子方道:“依小的愚见,证据既失,当然以先找证据为要紧,所以现在且别对任何人言明,到了今晚,带人埋伏庄外,等他来时,下手擒他,当面对质,那就不怕他再狡赖了,堡主以为如何?”
  史刚这时已入沈子方彀中,觉得他言之有理,当时也就隐忍未发,既没再去追问史玉,连对陆佩芳也没提起,这就又种下了祸根,如果他一问史玉,或是告诉了陆佩芳,在她们母女俩的要求和劝阻之下,很可能回心转意,化戾为祥。
  所以上官英当晚一来,就遇到史刚带人在路口上等着他,因史刚发动过早,才又被上官英脱逃。史刚也只好恨恨进堡,走进大厅,把别人都赶了出去,只把沈子方留在身边,对他问道:“你看现在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可以去查问小姐一番了?”
  沈子方已是奸谋早定,心有成竹,所以毫不迟疑地的回道:“堡主,现在仍非查问小姐之时。”
  史刚道:“为什么?”
  沈子方道:“上官英虽已来过,但未成擒,还是无法对质,倒不如等到两家在石塘山见面的时候,如此这般。”说着,滔滔不绝地说出一套办法,道:“这样一来,既合乎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又可以瞧出小姐的心情,不正是一举两得吗?”
  沈子方说一句,史刚点一点头,直到最后,才怀疑地问道:“如果他们之间,真的……”
  沈子方知道史刚也怕女儿果真的爱上了上官英,所以不等他说完,就接口说道:“这绝不会的,小姐出身名门,深闺丽质,那会去爱上仇家的子弟,堡主尽可放心。”
  他说到“仇家子弟”,又故意加重语气,史刚听了,也不由得恨恨说道:“即就是他们有什么,我也绝不答应,我不能把我的女儿嫁给仇家,来让天下人耻笑于我。”
  转眼已到第三天约期,在这三天之内,石塘山头上,早搭下了三座敞棚,这是史刚按照着江湖上的规矩行事的,不管是比武较量,或是理论是非,既已公开请人作证,那么做主人的虽对仇家,也不能无礼。所以这三座敞棚,一座是自己用的,一座招待群雄,都派有专人伺候茶水,另外一座是替红梅山庄预备的了,所以不派人伺候茶水,倒也不是有意对人家疏慢无礼,而是自己避嫌,再则仇家也照例不肯接受招待,以作防闲。
  这天一早,史刚起身之后,就派人去通知史玉,要她一起前去。
  史玉听了,吃惊不小,本想借故不去,但史刚接二连三的打发人来催促,因此也只好硬起头皮,先去见了史刚,然后再打主意,托故推辞。
  谁知见了史刚之后,看到史刚的脸,迥异平常,花白须发之中,竟是非常憔悴,这本是他几日以来,一直没有好吃好睡,而且烦躁盛怒所致。可是史玉一见,却不由得心中凄楚,想到这次事情发生,都是由自己而起,现在老父才会去和人家拚命,想到这里,真是又惭愧又不放心。她本来并未携带武器,这时倒反而不等史刚开口,便先说道:“爹爹是不是要到石塘山去?那女儿和你一起去好了。请爹爹稍等一下,女儿去取了剑就来。”说着,真的返身就去取剑。
  史刚听了,自是欢喜不迭,也就没再说什么。
  不久,史玉果然改作劲装,腰佩那口鸯剑而来,她这样打扮,本不是为着打斗,而是一心为着保护父亲,谁知又给沈子方造成了一个挑拨的机会。
  史刚见女儿已来,立刻吩咐备马,父女二人带着从人,走上石塘山头。
  这时也不过才辰牌时分,所以山上并未有人前来,上官伯勋固然未到,连群雄也不见影子。史刚知道为时尚早,也不介意,带着史玉先在左边棚里落坐休息。
  过了半个时辰以后,这才见中间敞棚里有人来到,史刚起身,站在自己的敞棚口拱手作礼,并不打话,这也是江湖规矩,表示自己于理无亏,不用拜托,只凭来人自己去判断是非曲直,打量来人倒有十几个,一涌进了中间敞棚,竟自纷纷落坐。
  史刚再一细看,除了毒蝎子吴方和水怪陆昌而外,其余的竟是一个不识,可是一个个眼露凶光,面目丑恶,一望而知就不是善类,心下不由生疑,自思未邀请他们,这些人从何而来?但今天是自己有事,人家既然来了,也不好对人家失礼,何况说不定是红梅山庄所约来的呢!这一想,倒也不再把他们放在心上,他又怎知道这又全是沈子方捣的鬼,故意叫吴方和陆昌这么做的呢!
  又过了一会儿,才见上官伯勋也带着人来了,下马之后,对两处敞棚里,也是略一举手,自去右棚内坐下,文素娟和上官英也都跟来了。
  上官英偷眼一瞧史玉,正值史玉和史刚在说话,只见她怒气满面,频频切齿,上官英不知道她是为着客棚里的那些邪魔鬼怪生气,还是怪史刚不该请这些东西来作证,辱没了自己的声名,却也看到她劲装佩剑,好似专门来打斗似的,不由得满心孤疑,还以为前晚自己没能进庄和她见面,惹得她在生气呐。
  这时,上官伯勋也看到了那些鬼怪,便叫上官英看道:“那是些什么人?”
  上官英转目看时,当然不识。
  可是就在他转目之际,史玉也恰巧向他看来,一见上官英本来在看着自己,等自己看过去时,他却已掉头不顾,不由得心里也是一怔。女孩儿家到底心地狭窄,她将己之心,度人之心,以为上官英一定是前夜被史刚赶得急了,在生自己的气。她是个任性惯了,而且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姐,心想:“你不理我,难道我一定非理你不成。”因此也掉头不顾,自去生气,所以当上官英再回过头来看她的时候,也没打上招呼,这一来,不觉又使误会加深一层。
  且说沈子方见两家都已来到,而群雄未至,心想机不可失,于是凑上史刚耳边,说道:“现在人已来齐,请堡主示下。”
  史刚未见群雄,倒也不肯发作,只说了一声:“再等一会再说。”
  这些不速之客怎么来的呢?原来是沈子方叫吴方和陆昌所带来的。
  他们本是江西的一群草寇,占山为王,平时打家劫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一身功夫,虽然不能和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较量,但普通武师倒也不在他们眼下,何况他们动手时,根本不讲什么江湖规矩,总是十人一齐上,有不少成名人物毁在他们手里。
  十人之中,以独角恶龙邱昆为首,其次是八方恶霸王保、没牙恶虎朱德超、毁血恶鬼郭庄、笑面恶娘子郭村妹,这是兄妹两个,明是同胞,暗中乱伦。赤发恶道卞四虎,是个道士,咬人恶狗陈昭、长街恶棍陈时,是弟兄两个。五毒恶手潘圣、飞天恶魔张蕃,其中以张蕃的本领最大,潘圣的暗器最精,郭村妹最淫。这次下江南,是被湖南的一位怪侠扫荡了贼巢,侥幸漏网逃出来的。在路上巧遇毒蝎子吴方,正是臭味相投,就由他转介绍给水怪陆昌,混进翠云庄避风。
  今天他们是接到沈子方的密计,冒充江南群雄,要来扰出一场大乱子来的。他们作恶多端,那有道义在心,从来就是只愁天下不乱的人,乱起来他们才能混水摸鱼,所以当然高兴来了。
  时已近午,犹未见群雄来到,史刚也不由得心焦起来,那边上官伯勋也已等得不耐烦。
  吴方和群恶,更是走出敞棚,对两家说道:“有什么事为何不乘早做个交代,难道把我们请来,是来玩的吗?”
  沈子方又在史刚旁边,一直紧催,直把个史刚弄得进退维谷,就在这当儿,山下已走上一人,站在当地,高声说道:“小人奉敝庄主洞庭山庄凸碧山叶公泰之命而来,现在群雄都在敝庄,只因对贵两家之事,无能为力,不敢过问,所以不能前来参与,敝庄主生恐二位庄主等得心焦,特命小人前来奉告,还请二位庄主原谅,如果二位庄主不弃的话,就请二位屈驾敝庄,敝庄主和群雄自当扫径以待,非常欢迎。”说完也不等答话,独自反身下山,飞驰而去。
  这一来,上官伯勋倒还不觉得什么,可直把个史刚气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才跳身起来,怒冲冲说道:“难道没有了他们,我姓史的就不能办事了吗?”
  史刚走出敞棚,高声向对面叫道:“上官老贼,你出来,今天我们说个明白。”他这时气愤已极,早忘了江湖上的规矩,所以这样出言不逊。
  上官伯勋虽说脾气更是耿直,但比起史刚来,到底稍好一筹,尤其是群雄不来,对他并未有失面子,所以心情也比史刚轻松得多,现在见史刚无礼,便正是他的理长,因此他不动声色,反倒和颜悦色走了出来,对史刚一拱手说道:“史堡主所言,莫不是冲着我上官某而发?上官某虽然不才,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孤陋寡闻,交不到朋友,却也没见过今天这样的规矩,这倒要请史堡主多多指教才好。”
  上官伯勋这一番话,说得虽然轻松,但骨子里却把史刚骂了个够,其实就是骂史刚不懂规矩,交不到朋友。史刚那有听不出来的道理,自己是个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已错在先,当然不由得脸上一红,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因为既不能自认不对,更不能再这样将错认错下去,一时竞手足无措,狼狈不堪。再看上官伯勋,仍在微微笑着,看着自己,过了好半天,史刚这才急出了一句话来,说道:“你……你不用对我这么假惺惺,我知道你……”说到这儿,又不知如何措词。
  上官伯勋见史刚这样语无伦次,便越发的挖苦他道:“上官某荒野草包,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礼,却也不敢结交匪徒,假作正人君子,史堡主可真有能耐。”
  史刚至此,也就顾不得了,说道:“你说谁结交匪徒?难道他们不是……”他本来想说:“他们不是你请得来的吗?”
  上官伯勋不等他说完,便截住道:“他们既是贵堡上有头有脸的朋友,恕上官某有眼不识。不过上官某也不敢自轻如此,随便邀人作证,如果史堡主果真有什么吩咐,上官某敢请重订日期,由上官某发帖如何?”
  上官伯勋这话一出口,实在比打史刚的嘴巴还要厉害,这不明明是说,史刚既请不出群雄,而这些败类又不堪作证,干脆由他出面,反客为主,再请群雄好了,这就把个史刚轻贱到极点了。
  史刚脸上哪里还挂得住,心里越乱越慌,竟来了个答非所问,慌不择言地说道:“可是你的儿子两次到我堡上来,这该怎么讲?”
  上官伯勋听他说到这个,大笑道:“先管好自己的女儿,再来查点别人家的儿子吧……”
  上官伯勋还要说下去,上官英怕父亲说出难听的话来,损及史玉,早就一个纵身,到在他身旁,喊了一声:“爹!”意思是不让他再说下去。
  上官伯勋见儿子满脸忧急,心中不忍,也就住口没再往下说。
  中棚里的群恶,被上官伯勋这一顿骂,已自大怒,早就纷纷涌出,既不成个章法,也不懂得礼法,尽是一连声地喊打,说什么:“生死判真理,强弱分是非。”众人乱成一团,甚至于对上官伯勋破口大骂起来。尤其是那五毒恶手潘圣,竟暗地里发出了一支喂毒燕尾追命钉,直奔上官伯勋的咽喉而来。
  上官伯勋是何等人物,那会遭人暗算,也没见他躲避,等钉到近身,伸指一弹,已经打落在地。不过五毒恶手这一钉,是从人丛中发出,所以上官伯勋也没能看清是何人所发。
  文素娟一看这情形,生怕丈夫吃亏,早就手扣太阳针护住上官伯勋身侧,跟来的人,更是一个个拔出兵刃向上官伯勋身后一站,把他护定。上官英见敌人已对父亲施放暗器,早就拔剑在手,护在上官伯勋前面。
  上官英这一站,沈子方的诡计也来了,他连忙走到史刚身边说道:“堡主请看,那小子已经出来叫阵了。”
  史刚抬头一看,上官英果然横剑而立,象个叫阵的样子,也是昏乱之中,没有仔细考虑,便想到了沈子方所献的计策,一转身对史玉说道:“玉儿,你替我去宰了那小子。”
  史玉一听此言,花容失色,大吃一惊,喊了一声:“爹!”脚下并没移动。
  史刚见她不去,顿时大怒,骂道:“孽障,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还不去了结吗?是我的女儿,就去杀了他,杀不了他,就别回来见我。”接着,一迭连声地催促史玉拔剑。
  史玉从小以来,几曾见过父亲对自己这样疾言厉色过,不觉又羞又怕,泪珠扑扑滚下。
  史刚这时恼怒昏狂,两眼喷火,根本不想会有何后果,仍在一再催促史玉上前。史玉不敢反抗,只好慢慢地拔剑出鞘,带着泪,一步步向前走去,走到场中立定。
  史刚见女儿已经出阵,又抬头向上官伯勋骂道:“老贼,有胆的就叫小贼出来,让他们拼过,然后我们再来决一生死,谁是谁非,就在今天决定了。”
  上官伯勋见史刚如此狂妄,无法容忍,也就大声喝道:“谁还怕了你不成!”说着,也就催促上官英去和史玉对敌。
  上官英见史刚逼迫史玉的时候,已是心痛难忍,现在父亲又催逼自己出去和史玉交手,这当然是虽死也不肯去做的事,因此急得对上官伯勋道:“爹爹,不能这样做,孩儿不敢从命,依孩儿看来,还是照着叶庄主的说法,约史叔父到凸碧山庄去的好,群雄不是都在那儿等着爹和史叔父吗?我们两家本没深仇大恨,我们不应该这样做的。”
  文素娟心疼儿子,而且也知道这样下去,两家都不会有好结果,所以也劝丈夫暂时忍气回家,改约史刚同上凸碧山庄,比较是个办法。
  上官伯勋听妻儿这样一说,想来也是,也就不再催促上官英出场。
  沈子方心中甚急,就怕这场祸事半途而废,急向毒蝎子打了个暗示。毒蝎子也是个鬼灵精的人物,那有不明白他意思的道理,马上招呼陆昌和江西十恶,对上官伯勋大骂起来,骂上官伯勋脓包,骂上官伯勋饭桶,妄自盗名欺世,只见了个小丫头都把头缩进了龟壳,不敢伸出来。这些东西本就是无赖之徒,嘴里那会干净,到后来竟愈出愈秽。
  上官伯勋被这一激,怒火重燃,便连催上官英出阵。
  上官英当然不肯,反把宝剑入鞘,向父亲屈膝跪下,同时用眼睛看着母亲,要她帮助。
  不料,上官英这一跪下,那些恶贼骂得更厉害,上官伯勋这口怒气,那能平伏得下去,竟连文素娟的劝告也不听了,除了一迭连声对上官英催促,更骂上官英不孝,没出息,一伸手把上官英拉起来,向前推出。
  上官英知道单求父亲已是无用,乃转身向史玉叫道:“妹妹,你回去,你赶快回去劝劝叔父,我们绝不能这样做,我们绝对不能这样做呀!”说着,又转身对父亲跪下,失声痛哭,说道:“爹,这样做是错的,这样做不是亲痛仇快吗?”
  史玉本已痛极,痴痴地立在那儿,见到上官英如此,愈加难受,也不由得转身收剑,跑到史刚面前,也向史刚跪下,哭着说道:“爹,我们也不能这样做,上官英说得对,我们是不能这样做的……”
  谁知她一语未完,史刚已怒不可遏,起手一掌,正打在史玉粉脸上,口中骂道:“你这贱人,你不是我的女儿,你不是我的女儿!”
  史玉几曾受过这样的羞辱,并且又是当着这么多的人,顿时,反倒停声不哭,猛然站起,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史刚好半晌,突然口发狂笑,说道:“是的!我不是你的女儿,我不是你的女儿。”说着,又转身向众人大笑道:“我也不是你们的女儿呀!”大笑声中,忽然纵身而起,直向山下奔去,并不回头,一路狂嚷大笑,这一来倒把个史刚吓愣在那儿,一声不响,一动不动。
  上官英本在跪求父亲,忽然听到身后史刚父女的声音有异,急忙起身看时,史刚已打了史玉,史玉大笑狂奔而去。这一急,比刚才更甚,一连声向上官伯勋和文素娟说道:“爹,娘,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上官伯勋为之一怔,文素娟急得对上官英说道:“英儿,她疯了,你还不赶快追上去照顾她。”
  这句话才把上官英提醒了,他当即不顾一切,向史玉走去的方向,飞驰赶去。
  正是:误会全由憎恨起,可怜弱息走天涯。

  第五章
  这时石塘山头,已经乱成一片,史刚见爱女出走,越发慌乱,手足无措,沈子方乃乘机大施诡计,一方面煽惑史刚,一方面暗使江西十恶向上官伯勋攻击。江西十恶本来就是从来不做好事的一些坏东西,没人唆使,已然如此,更何况有人撑着他们出头呢?
  这时独角恶龙邱昆一声呼啸,飞天恶魔张蕃早就从腰间“刷”的一声取下一根白骨锁心鞭,随手一挥,卷起一阵阴惨惨的灰影,奔向上官伯勋,其势至急,有如闪电,跟着那一群恶贼也都纷纷出手,扑了过去。
  文素娟一看情形不对,撒手就打出了一把太阳神针,金光闪闪,对着那十恶迎头扑去。
  飞天恶魔见神针飞来,忙一收去势,把白骨锁心鞭舞成一团灰影,神针纷纷落地,不过那一扑之势,已被遏住。同时上官伯勋劈空一掌,也把咬人恶狗陈昭打翻了一个跟头。十恶受这一挫,知道对方不可轻侮,一个个退后几步,结在一起,破口大骂,耍起无赖来。
  上官伯勋本是个性如烈火、嫉恶如仇的脾气,那容得十恶这样猖獗,不由大怒,回头吩咐道:“取我鞭来!”就要出手,文素娟拦住他道:“跟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生气的,且先看一下,别中了他们的诡计才好。”
  话音未了,早又见山后涌来了一簇人,上官伯勋定睛细看,只见丫环仆妇一大群,搀扶着霓裳仙子陆佩芳,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因此也就停手不发。只见陆佩芳面如黄蜡,嘴唇苍白,额角的汗潸潸而下,见了史刚,用手指着直喘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逼出一声:“你好……”
  史刚平素本有三分季常之癖,这一见陆佩芳,顿时清醒了一半过来,连忙上前扶住,说道:“你一个有病的人,又赶了来做什么?”
  陆佩芳一拂,推开史刚,满脸生怒道:“玉儿呢?你还我玉儿来!”
  史刚听陆佩芳这一追问,吞吞吐吐地说:“她……她……”
  陆佩芳厉声道:“她怎么样?她在那儿?”
  史刚那还说得出半句话来。
  这时江西十恶,已逃之一空。原来水怪陆昌,平素就怕陆佩芳,一见陆佩芳赶来,早就和毒蝎子打了个招呼,双双逃走。江西十恶正在骂得痛快,忽一回头,见陆昌和吴方抱头鼠窜,他们不知道陆昌怕的是陆佩芳,反疑惑又来了那位厉害高手,他们本是老小辣椒手下的漏网游魂,被赶怕了的。俗话说得好,做贼的心虚,见陆昌和吴方这一逃,那还有不吃惊的道理,立刻住口,跟在他二人身后,夹起尾巴向山下逃走。
  史刚这时已被陆佩芳逼得汗如雨下,正在无所措其手足。还是文素娟上前说道:“你们且先回堡休息吧!令媛已有我儿上官英追去,或可无事,至于你我两家之事,作何了断,当请三思,今日恕不奉陪了。”说完,就和上官伯勋带着从人离去。
  他们这一走,史刚也无由再留下,只好搀扶陆佩芳回堡,并派人四出追寻史玉下落不提。
  再说上官英去追史玉,但一转眼间,已不见史玉踪迹,这茫茫天涯,叫他往何处去追寻,何处去找?最初还可以顺着史玉走的方向穷追,但是里之外,已经来到一座市镇,这市镇虽小,却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地方,向西是奔常州的大路,向南可以到宜兴,向北直达江阴,这三岔路口,真把个上官英难坏了。史玉奔向何方,究竟该向那条路上去追寻?上官英拿不定主意了。
  上官英正徘徊在这三岔路口的当儿,忽然发现路边有一个茶棚,坐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在那里卖茶。他心中一动,连忙上前,拱手问道:“请问老人家,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位姑娘,她向哪条路上去了?”
  那老头子对上官英两眼一翻,道:“姑娘?在我面前走过的姑娘,一天少说也有几十个,我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个?”
  上官英道:“那位姑娘姓史。”
  老头子又一翻眼说道:“她姓死姓活,我怎会知道?要我老头子问清每个过往行人的姓名,都记了下来,我有这么大的工夫吗?”
  上官英一连碰了两个钉子,一想之下,倒没生气,只怪自己问得太含糊,不能怪人家,连忙重施一礼,陪着笑把史玉的样子描述了一番。
  那老头子这才歪抬着头想了一想,说道:“照你所说这样打扮的女子,今天一天就过去了两个,一个比一个走得快,一个比一个长得漂亮,连我老头子的眼睛都看花了。”
  上官英听他说有,连忙问道:“她向哪条路走的?”
  老头子道:“你是问的第一个,还是问的第二个?”
  上官英急问道:“第一个何时过去?向哪条路走的?”
  老头子慢条斯理地掐着指头,且不忙回答,反向上官英说道:“你请先坐下,买我一碗茶,让我想想。”说着,就和上官英扯起茶经来,说他卖的茶与众不同,茶叶是如何的好法,水又是如何讲究,直把个上官英急得满头是汗。
  上官英转眼一想,连忙从怀里拿出一块银子,向老头子手里一塞道:“老丈,茶资奉上,请你先告诉我那位姑娘的去向。”
  老头子看见银子,捧在手里,不由得笑逐颜开,但又忽然一皱眉说道:“这么多我找不开,怎么好?”
  上官英道:“只要你告诉我那位姑娘的下落,这块银子就算送给你,不用找了。”
  老头子一喜,道:“真的?”
  上官英急道:“当然是真的,你说吧!”
  老头子想了一想,又摇头说道:“不行,这块银子大概有七八钱重,你就肯完全给我?我不相信。”
  上官英虽然好脾气,见老头子这样,也不由得急得跳脚说道:“谁还骗你不成,只要你告诉我,我再多给你一些也没关系。”说着,果然又拿出一块递在老头子手中,竟有二两来重。
  老头子眼看着手里的银子,咧着一张嘴直笑。
  上官英催道:“你说呀!她是向哪条路上走的?”
  倏然老头子两膝一屈,竟跪在上官英面前叩起头来,说道:“你是我重生父母,你是我再造爹娘,你如果能够再赏我一块,我的棺材钱就够了。”
  上官英无法可想。只好又拿出五两一锭来给了他。老头子接银在手,趴在地上,“砰砰砰”就叩了三个响头,口里连声道谢,叩完头,站起身掉头就跑。
  上官英上前一把拉住,说道:“你哪儿去?”
  老头子道:“我买棺材去,银子放在身边,人偷得去,棺材放在家里,人偷不去。”
  上官英道:“你还没有回答我问你的话呀!”
  老头子一瞪眼,用手搔搔头,说道:“你问什么来?我现在就只记得起银子和棺材,再想不起你问什么来了。”
  上官英无奈,又问了一遍。
  那老头重新想了想,这才说道:“那第一位姑娘是在两个时辰以前向这条路上过去的。”说着,用手一指通江阴的大道。
  上官英道:“那么第二位呢?”
  老头子道:“第二位,过去了还不久,走起来像飞,嘴里还哇哇直叫:‘我不是你的女儿’……”
  上官英听他说的正是史玉,一把抓住老头子的臂膊问道:“正是她,她向哪条路上走的?”
  他这一急一抓,那老头子哪里受得住,早就痛得哇哇叫起来:“你放下手,我说,我说。”
  上官英连忙放下手,那老头子这才向北一指,道:“也是向这条路上去的。”
  上官英听他这一说,也不再问,随即飞身向江阴路上赶去。
  无锡到江阴,也就是几十里路,上官英运起陆地飞行术,一个多时辰,便已赶到,这时日已西下,遥见江阴城中,已是万家灯火,上官英心想:“天黑下来,找人更难。”所以脚下不由得又加了紧。
  走不多远,忽然听到路上有人说道:“这两个女的真厉害……”
  一句话钻进上官英耳中,不由得慢了下来,一看,是两个走路的在谈天。
  那人接着说道:“第一个已经把和尚打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尽够看的了,可是第二个格外厉害,一来就把第一个打得逃走不迭,还尽嚷着什么:‘我不是你的女儿……’好像疯了一样。”
  上官英一听,已知道第二个正是史玉,但不知第一个女子是谁?和尚又是谁?因此上前把那两个人一拦,问道:“请问二位,刚才所说的是怎么回事?”
  那二人把上官英打量了一阵,道:“难怪你不知道,你是刚从外路来的人,我们刚才所说的,是今天我们江阴法藏寺的新闻……”
  那二人说到这儿,上官英已不待他们说完,就又飞奔而去。那二人愣在那儿不知道来人是怎么回事。
  原来江阴南门外法藏寺,是赤面尊者常惺和笑和尚悟因师徒的庙宇,这是上官英知道的,以前曾去过,所以就不待下文,立即向法藏寺赶去。
  这所法藏寺并不大,除常惺师徒而外,就只有一个火工道人。上官英奔到庙前,只见庙门紧闭,那里还有史玉的影子,心中不由疑惑,但也只好上前叩门,敲了半天,才听到里面有人问道:“是谁?”
  上官英连忙报了姓名,里面说道:“等一等。”又过了好久,才见火工道人开门,说道:“当家师父请你到方丈室相见。”
  上官英也不和他多说,急忙进庙,走进方丈室,只见常惺躺在禅床上,悟因正在替他洗涤、包扎,一条左腿下的草席上,竟染满了鲜血,上官英不由一惊。
  常惺见了上官英,叹了口气说道:“今天若非飞鹅堡史姑娘和神丐老辣椒师徒相救,恐怕已不能和小施主相见了。”说着,又问上官英因何而来。
  上官英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这才从常惺口中知道了是华紫妍来寻仇,结果为史玉赶走的事情。
  原来华紫妍自那天在翠云庄,因为常惺首先对她不满,使她饱受闲气,一怒而去之后,就存下了个向常惺寻仇报复的念头。
  常惺回庙之后,也知道华紫妍不是个好沾惹的户头,倒也时时加以防范,所以连史刚请他去石塘山头作证,都没有去,就为的是怕华紫妍来捣乱。谁知就在这天,华紫妍真的找上门来了。
  华紫妍一到庙外首先就碰到悟因,悟因一看是华紫妍,心知来者不善,但他一向嘻皮笑脸惯了的,心里虽加戒备,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嘴上更不肯饶人,这就把事情弄糟了。
  华紫妍问悟因道:“常惺何在?”
  悟因笑道:“小娘子,你不去找史玉吃醋,却来找我师父做什么?我师父是个出家人,早已八风不动,你找他也没有用,我看你还是找上官英去吧!”
  这几句玩笑话,直把个华紫妍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骂一声:“小贼秃,自寻死路,也就怨不得我了!”说着,宝剑出鞘,寒滟滟的直奔悟因咽喉而来。
  悟因嘴里喊声“不好”,人却笑着一晃,已不见了踪影。
  华紫妍不由得一愣,心想:“这小秃驴好快的身法。”
  正在寻找时,忽然觉得身后有人一拉她的衣角说道:“我们玩归玩,说归说,何必动刀动枪呢?”
  华紫妍一听,是悟因,忙一转身,只见人影一闪,又失去了悟因的踪影,却又听到悟因在身后发出笑声,说道:“我师父不准我看见漂亮的女人,怕我邪魔走火,所以我不敢看你的脸。”
  华紫妍找了几次三番,悟因始终躲着不和华紫妍见面。华紫妍越发怒不可遏,心中一狠,探囊取出十几根飞鱼刺,也不转身,一反手就向身后打去,紧跟着猛一转身,果然看到了悟因的所在。
  华紫妍知道悟因滑溜,紧贴在她身后打圈子,所以先打出一把飞鱼刺,逼着悟因向后一退,再一转身,悟因当然就逃不出她的视线了。
  华紫妍也是看轻了悟因,没把小和尚放在眼里,才让他溜了过去。现在既已看清,当然胸有成竹,那里还能容他滑溜,早就舞起一派剑光,把悟因圈在当中,悟因向左,左挡;悟因向右,右拦,剑如雨下,招招狠毒。
  悟因是个生具异禀的人,虽然武功不高,但在轻身功夫上,却有他先天带来的独到之处,专长闪躲,即在高手的攻击之下,也能滴溜溜地随着对方的兵刃转,绝伤不了分毫,这一手功夫,当然不是常惺教给他的,就是他自己也说不出个道理来。所以现在虽在华紫妍的剑光笼罩之下,却是毫无所惧,仍然有一句没一句的拿华紫妍寻开心。时间一久,华紫妍杀心顿起,剑势愈疾,竟如暴雨狂风。悟因到底功力不深,不能持久,眼看着危机迭出,不过他人小鬼大,见势不妙,连忙一抽身,跳出圈子,忘命逃向庙后,等到华紫妍追到庙后一看,那里还有他的影子。华紫妍正迟疑间,又听悟因在身边说道:“小娘子,我在这儿。”
  华紫妍循声一看,悟因正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向她探头探脑地笑着。华紫妍赶到树后,悟因又已不见。转听悟因在墙头上说道:“小娘子,我在这儿。”
  华紫妍一回头,见悟因一闪身,已从墙头飞进庙内,落在钟鼓楼顶,趴在屋脊上,用指头在脸上羞着华紫妍道:“不害躁,小娘子跑到庙里来找和尚,说出去不被人家笑死才怪。”
  华紫妍怒不可遏,心想:“自己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怎能栽在这赖皮小和尚手里!”她本来就是个出手狠辣出了名的人,眉头一皱,凶念又生,一飞身跃上了墙头,脚稍一点,二次重起,人在半空,已撒手打出一把飞鱼刺,直向悟因兜头罩下。
  悟因见了,一伸舌头,喊声:“厉害!”一翻身滚下屋脊,活象一个小皮球似的从屋顶上直掉下去,嘴里仍在喊着:“这一下我可完了。”
  华紫妍心中大喜,半空里一扭身,飞身追下,谁知落地一看,那里还有悟因的影子。他们这一前一后落地,间不容发,华紫妍心想:“难道这一跌,把小秃驴跌进砖头缝里不成?”
  倏然前面屋子转角处,又露出了悟因的脸,笑嘻嘻地喊了一声:“啊呀!你也来了!”说完,一缩身又已不见。
  华紫妍一咬牙就追了过去,谁知没走到一半,猛然旁边门里伸出了一条木棍,在华紫妍腿上一绊一绞,华紫妍真没防到悟因有这一手,当时一个收脚不及,人便直栽出去,跌了个四平八稳。只听到悟因笑道:“妙妙,不打你两下,你也不会知道和尚庙里是不容许小娘们儿随便行走的。”
  话声未完,华紫妍的粉臀上,已经挨了不轻不重的两棍子,直打得她羞生满面,暴怒如狂,也顾不得答话,一挺身就跳了起来,打算和悟因拼命。可是笑声中,悟因又早已不知去向,直气得华紫妍跳脚大骂,骂声未已,又听到悟因在屋面上说道:“小娘子,我师父回来了,你赶快走吧!再慢就逃不掉了,他老人家可不象我小和尚好玩儿。”
  华紫妍一跳身也上了屋面,果见常惺远远地从庙外回来了,悟因已奔到他身边,在指手划脚的对他说:“师父,那混账娘们儿已经来捣乱了半天了,你还是不要和她见面,让我来对付她好了。”
  悟因这个主意倒真不错,只要常惺不出面,他尽可以不按江湖规矩和华紫妍胡缠,虽然日后不免要有个了断,但当时却可以把华紫妍气走,暂求苟安。但错却错在悟因不该先告诉华紫妍,说常惺已经回来,现在双方这一照面,常惺是个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当然不能退缩,遗笑于人了,这一来却害得常惺几乎丧命。
  华紫妍一见常惺,早就飞身迎了上去,冷笑说道:“你回来得正好,我们那一笔账可以算算清楚了。我和史玉交手,关你什么事?你却不辨青红皂白,当众给我下不了台,今天我们就要做个了断。”
  常惺也是个火毛脾气,见华紫妍竟敢找上门来,已是十分不快,因此也不加置辩,冷冷地说道:“依你怎么样?”
  华紫妍喝道:“省事的答应当众向我磕头赔礼,否则便不死不休!”
  常惺一听,那能忍得住,也回声喝道:“好个不知自重的无耻丫头,今天和尚就来教训教训你吧!”
  悟因就怕他师父吃亏,在一旁连忙说道:“师父,这丫头那用得着你老人家亲自出手,还是让徒儿来打发她走好了,她刚才已和徒儿耍了半天,倒怪好玩的。”
  华紫妍刚才已经吃过悟因的亏,见他这一说,心想不好,于是就拿话来将常惺,说道:“我今天是来找你的,不过你们师徒两个一起出手,我也不在乎。”
  常惺虽然脾气不好,却是江湖上正派人士,现在华紫妍既已指明是来找自己的,那能再让悟因出手,落个群打聚殴的名声,因此一笑说道:“这敢情好。”说着,拔出两把戒刀在手,立下门户,道声:“请赐招吧!”
  悟因急得向前一拦,才叫了声“师父”,早被常惺一声断喝:“走开!这里不关你的事。”悟因见师父生气,只好缩手,乖乖地站过一旁。
  华紫妍剑走中宫,一记“推杯敬酒”,剑尖直奔常惺面门刺到。常惺不慌不忙,一声:“来得好!”左手戒刀一挡,右手戒刀也递了过去。
  华紫妍吃常惺这一挡,剑尖震开尺许,手臂一麻,虎口也隐隐生痛,暗说不好。常惺的戒刀又已到了肋下,连忙一收剑,斜步扭腰,滑出去五六尺远,才躲过了这一刀。心想:“好险!”知道不能和常惺硬斗,因此二次上前,剑法一变,招招虚闪不定,待机进攻,竟和常惺游斗起来,把常惺笼罩在剑光之中。
  常惺知道华紫妍不好惹,不敢怠慢大意,展开“波若刀法”,虎虎风生,把华紫妍的剑光抵个正着,眨眨眼,已交换了百十来招,谁也没有占到谁的便宜。
  不过常惺吃亏的是心有顾忌,他知道华紫妍是栖霞二老所爱护的人,因此不敢猛下杀手怕惹怒了二老,将来无法收拾,所以只是运用真力,打算磕飞了华紫妍的剑,然后教训她几句,把她赶走就算。谁知这一来就上了大当,华紫妍存心一味和他游斗,那肯再和他比力,招发即收,始终不让常惺的戒刀碰上自己的兵刃,就这样一个游斗,一个硬打,时间一久,常惺真力消耗过多,那有不吃亏的道理,手脚也不由得慢了下来,直把个悟因在一旁看得急不可当,但又不好上前插手,等到常惺发觉上当,已自无及。
  华紫妍见常惺已露破绽,心中大喜,早就暗扣三支飞鱼刺在掌中,故意卖个破绽,把剑送了出去。她知道常惺一定会用双刀来锁,果不其然,常惺双刀一夹,扣住了华紫妍的剑尖,口中大声喝道:“这下看你逃到那儿去!”说着,两臂一运真劲,就要夺剑。
  华紫妍见常惺上当,那肯怠慢,也断喝一声道:“但看是谁逃不了吧!”说着,左手一扬,三支飞鱼刺同时出手,分向常惺上、中、下三部打去。
  常惺一见,知道不好,撤刀固然不能,躲避已经不及,还算他功力深厚,左手戒刀一起,挡住了一根飞鱼刺,右手戒刀使劲一挥,荡开了华紫妍的剑,同时也打落了一根飞鱼刺,只剩下下面的那一根,再也无法躲过,早被钉上左腿。
  华紫妍的飞鱼刺是喂过毒的,打上之后,常惺只觉得腿上一麻,心想不好,所幸刚才一挥,已把华紫妍逼退七八尺外,这才缓过一口气来,一伸手拔下了飞鱼刺。华紫妍重新扑了上来,剑风凌厉异常,着着奔向要害,再不是刚才的游斗虚招了。常惺只有咬紧牙关,拼命抵抗,可是腿上的毒气已发,运劲不灵,眼看就非死在华紫妍的剑下不可,但是他抱着宁可人死,不教名亡之心,说什么也不准悟因上前替他,更不肯认输罢手,只是施展开“波若刀法”的绝技,想来个败中取胜。转眼又过去了五六十招,人到底不是铁打的,常惺腿上一阵发软,人已不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华紫妍那肯住手,早就上前一步,剑尖一沉,直对常惺胸前挑去。
  那旁悟因见师父摔倒,也就再顾不得一切了,连忙飞身来救,但那里还来得及,只见华紫妍剑尖已抵常惺胸前,常惺自知再无生望,并不躲闪,两目一闭,惟有等死。
  谁知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突然旁边一声:“我不是你的女儿。”一阵剑风,已向华紫妍迎头落下。华紫妍这一惊非同小可,那还顾得再杀常惺,连忙一歪身,倒了下去,就地一滚,才逃出了性命。
  常惺睁目一看,见来人正是史玉,连忙喊:“史姑娘,别放她走!”
  那史玉也不答话,两眼直视,鬓角散乱,又喊了一声:“我不是你的女儿。”剑向华紫妍奔去。
  华紫妍知道史玉手中是把宝剑,在翠云庄上已经吃过她的亏,那敢再和她比剑,早就又掏出一把飞鱼刺扣在手中,直向史玉打去。
  那史玉好象视若无睹,剑光一紧,飞鱼刺纷纷落地,接着人也飞到,剑如蓬雨,把华紫妍裹了个水泄不通。这雪山剑法,到底不比寻常,逼得华紫妍除了躲闪腾挪而外,连缓手取暗器的份儿都抽不出来,眨眨眼,腰带已被挑断,若不是躲闪得快,几乎被挑破肚皮。华紫妍这一吓,那里还敢停留,拼死跳出圈子,拔腿落荒就逃。
  史玉那里肯舍,追了下去,转眼就一齐不见了踪迹。
  常惺打算起身拦住史玉,可是那里还站得起来,一条腿已肿成头钵粗细,悟因抱着他,正要往大厅去。忽听有一个声音说道:“小和尚别怕,我叫师父来救你师父好了。”说着,又喊道:“师父,快来吧!”
  悟因抬头一看,却是一个满身污秽不堪的小乞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站在面前对着他笑。悟因一看不认识,不由得两眼看着他直翻。
  那小乞丐说道:“你不认识我是不是?我是湖南小辣椒,刚才看到你一身轻功,实在不坏,我很愿意和你做个朋友,以后我们两人互相研究,不是很好吗?你要是肯答应的话,我马上让我师父来替你师父治伤如何?”
  悟因一看师父常惺,已痛苦得两眉紧锁,面如黄蜡,汗出如浆,那有不肯答应的道理,连忙极口称谢。
  小辣椒大喜,马上又喊道:“师父,快来嘛!”只听旁边树林里有一个惫懒的声音说道:“走吧!管人家的闲事做什么,咱们过江去找金线蛇要紧,你再不走我可要走了。”
  悟因一听到金线蛇,马上想起他在翠云庄上偶然偷听到毒蝎子吴方曾经说过,什么在花园中逃走,要找毒蟒黄奇来才收得住的话。他是聪明不过的,连忙接口说道:“金线蛇已在江南,又何必再去江北呢?”这句话果然把老辣椒引了出来,问道:“小和尚,你说什么?”
  悟因一看他就知道不是常人,而且也曾经听见师父说过,在江湖有这么两个怪人,因此说道:“老前辈如能救好我师父,我马上告诉你金线蛇的下落,它不是毒蟒黄奇的吗?”
  悟因本不知道金线蛇是个什么东西,但凭着聪明却说了个正着,老辣椒那还能不相信,连说:“好,好!我们就是这样说法好了。”说着,伸手一抄,便把常惺抱了起来,走进庙中,来到方丈。他一面把常惺放在禅床上,一面吩咐悟因去取水,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刀和一个五寸长黑黝黝的瓷瓶子,打里面倒出两块黑药,拿起一块,塞在常惺口中,说道:“用津液化下。”
  跟着用金刀割破了常惺的裤脚管,露出伤处,就着淌黑水的伤口,施刀就割,不大一会儿,早割了一个酒杯大小的窟窿,紫黑水流尽,才看到红肉。悟因这时水已取到,老辣椒从常惺裤脚管上撕下了一块布,蘸水一洗,又在肿的地方一阵揉挤,又淌出不少,跟着才见红血。老辣椒说声“没事了”,又把一块黑药放在嘴里一阵嚼碎,向创口上一敷,便对悟因说道:“替你师父包起来吧!我这药不用上第二次,准好无疑,如果和尚不怕动荤,喝几碗鲫鱼汤,好得更快,不喝也不要紧,你这就告诉我金线蛇在哪儿吧!”
  悟因一看常惺,面色已经转了过来,肿毒全消,忙向老辣椒拱手作谢。老辣椒两眼一翻,说道:“谁要你谢,如果不把金线蛇的下落说出,或是骗我的话,叫你两个死无葬身之地。”
  悟因知道老辣椒非常怪僻,连忙一面替常惺包扎,一面把翠云庄上所偷听来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老辣椒。
  老辣椒听完之后,也不再打话,一看小辣椒,说了个“走”字,人已从窗口穿出,走得无影无踪。小辣椒也跟着说了声:“行且再见细谈吧!”一晃也穿窗而去。
  这里老小辣椒才走不大会儿,上官英也就到了,听这一说,连忙问明史玉赶去的方向,也不停留,匆匆向常惺师徒道了声别,立刻赶去。
  上官英才走不上三五里,突然从旁边树林中跃出一人,当面拦住,说道:“英弟弟,你哪里去?”
  上官英就着月光一看,认出正是华紫妍,连忙问道:“史玉到哪儿去了?你知道她疯了吗?”
  华紫妍虽然痛恨史玉,但一听说她疯了,也不由得奇怪起来,忙问所以。
  上官英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华紫妍这才说出刚才的事:她被史玉一追,直被追得无路可走,眼见来到这片树林,猛向树林里一钻,回头再看史玉,好象没看到她似的,仍旧一直追了下去,嘴里不断喊着:“我不是你的女儿”,转眼不见踪影。因此倒反而把个华紫妍愣住了,想不出个道理来,就一直停留在这儿没走,打算休息一下,再去找常惺寻仇。忽见上官英来了,心中一喜,正想和上官英好好儿地叙上一叙,谁知上官英听完她的话,一句话不说,早就向史玉走的路上飞赶下去。
  华紫妍在后连声叫喊不住,也就顾不得再上法藏寺了,一纵身也跟着追了下去,可是两个转弯之后,已经不见上官英的影子,心下不由大急,再一细辨道路,却是直通翠云庄的去路,心想史玉和上官英一定是找陆鼎去了,所以也就不再迟疑,乘着月光,向翠云庄飞赶而去。
  谁知一去,竟又差点惹下了杀身大祸。正是:翠云庄上又起杀机,多情佳人几遭毒手。
  话说华紫妍行至第二天黎明,虽然天光未亮,然而路上已渐有行人,不便再施展轻功飞行术,而且连夜急走,也觉得非常疲乏,况且翠云庄已在不远,就在路旁找了个赶市的茶店坐下来,要水洗了脸,现成的糕点,随便取来充了饥,不由得精神一振,这才向翠云庄赶去。鸡啼第一声,已抵庄外,心想现在来得正是时候,方拟进庄,忽见庄上一连窜出十来个人影。
  华紫妍一掩身形,藏在路旁窥看,来人转眼已到面前,乘着斜月一认,早看出是江西十恶,一个不少。华紫妍早闻人言,江西十恶已经混入翠云庄,所以也不奇怪,但不知道他们这么早出庄,又是仓皇万分,是为了何事?有心跟下去一窥究竟,但转念一想,自己还是找上官英要紧,这些事不关己,何必去劳心,因此也就放不下理,直等江西十恶打身边去远,这才现身出来,飞奔进庄。
  华紫妍是来过翠云庄的,熟门熟路,不需要问人,来到庄前,轻轻一纵,已越三丈来宽的庄濠,跟着翻身一纵,上了庄墙,飘然落地,进入庄内,便向陆鼎的书房走去。
  只见铁牛陆福睡在里边,鼾声如雷,华紫妍不打算惊动人,因此不叫醒陆福,转身又向陆鼎的卧室走去。
  陆鼎卧室门上,反扣着一把锁,说明陆鼎不在家,这一下倒把个华紫妍难住了。
  她想不出陆鼎到哪儿去了,不过陆鼎既然不在家,当然上官英也不会留在这儿了。华紫妍略一犹豫,就想出庄,如果她真的能这时出庄,倒也省掉了一场灾难,这也叫做活该有事,突然一阵风,吹送过来一阵人声,华紫妍略一辨识,已知是从花园而来,虽然听不清是谁在说话,但心想也许是陆鼎和上官英以及史玉在园里发生争执也说不定,想到这里,立刻掉头向花园走去。
  进得园中,清楚地听到是一个声如破竹的男人在说话,道:“围好了,别放它再逃走。”华紫妍听来一急,以为是上官英或是陆鼎遇到了什么事,连忙一纵身上了假山,探头一看,只见几个人围在凉亭旁边的草地上,在寻找什么,并不见上官英和陆鼎的影子,心中一宽,这才伏身不动。
  就在华紫妍跳上假山的时候,觉得身后似乎微风一起,有一股力量逼了过来,同时又好象听到一个声音在说:“师父别露面,看惊跑了魔崽子。”话音才了,那股力量也退了回去,华紫妍回头一看,没见人影,只疑自己听错,并没在意。
  华紫妍伏身假山上,再一细看,已认出在凉亭旁边的那些个人,除了毒蝎子吴方而外,还有四个凶神也似的家伙,正是江北一带有名的淮海四毒,她不由一震,心想:“这些东西怎么也会跑到这儿来的?”
  原来自从吴柳花嫁给金面龙神陆伯通,在翠云庄上看到水怪陆昌以后,不由得把一颗心完全由陆伯通身上移到了水怪陆昌身上去了,没有几天,两个已经勾搭成奸,一个贪欢,一个不舍,眼中就只多了陆伯通父子两个,因此和毒蝎子吴方一商量,决心要害死陆伯通父子。
  那毒蝎子吴方本来也是五毒道人邬化的门徒,和淮海四毒合称五毒,后来因为邬化死后,吴方本是淞江人氏,这才又回到江南,和四毒分了手。现在一听女儿说要害死金面龙神,好和陆昌图个长久夫妻,他心里一盘算,正得其所,心想:“把陆伯通父子除去之后,陆昌就可以不在话下,那么翠云庄还不就稳稳的归自己掌管了吗?”所以当时一口答应,不过对陆伯通有所顾忌,怕万一事机不密,不能得手,反而惹火烧身。及至后来吴柳花与陆昌的奸情被陆伯通偶尔发现,这才急不可待地想到去淮海向毒蟒黄奇借来金线毒蛇,害死陆伯通。谁知一个不当心,又让金线蛇逃走,因此不得不再去邀请四毒来捕捉金线蛇,这就是淮海四毒下江南的原因。
  提起淮海四毒,就是毒蟒黄奇、毒蜘蛛武家保、毒蜈蚣褚飞鹏和毒蛤蟆韩老七,他们和毒蝎子吴方各得五毒道人邬化一门真传,在淮海一带,专养毒虫,危害世人不浅。尤其是毒蟒黄奇,在苗疆偶然捕得一条金线蛇,便格外增加了他的凶焰,他平时不只以毒虫为食,更喜欢生吃小孩脑髓下酒,同时又奇淫无比,落在他手里的女子,没有不被吸尽精髓而死的。所以淮海一带的妇人、小孩也不知道被他糟踏了多少,加之他来去极快,无影无踪,人家虽然受了害,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江湖上也曾有几位侠义,打算除他,结果反而都死在金线蛇的口下,因此越发的使他骄纵不可一世,自认天下无敌。
  这次毒蝎子派人告诉他,说金线蛇已逃,请他亲自来收捕,他一点也没着急,知道无人能收擒他的金线蛇,倒是久闻江南女子,水色极佳,不由动了淫念,便立刻约齐武家保、褚飞鹏和韩老七,一起来到翠云庄。
  他们到得翠云庄时,陆鼎已去灵岩找一尘大师去了。
  原来陆鼎自那日上官英夜探飞鹅堡,一夜不回,过了一天,又听到史刚邀人作证的事,心中非常不安,想来想去,只有一尘大师能消弭这场祸事,因下忍着心中痛苦,留下陆福看家,自己直上灵岩而去。这一去倒反而有一奇遇,一年之后学成绝顶武功,力歼四毒十恶,手刃陆昌,为父报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陆鼎上灵岩的那一天,也就是江西十恶混进翠云庄的日子,这些东西一来,陆鼎又不在家,翠云庄上可就遭了劫了,尤其是赛飞燕吴柳花和笑面恶娘子郭村妹,更是一见如故。赛飞燕本有内视之法,而吸血恶鬼郭庄又生具异秉,两人在郭村妹的撮合之下,更是如鱼得水,昼夜淫乐,又把水怪陆昌拉入,四人大被同眠,联床作乐,那还有一丝廉耻存在。
  这一天吴方、陆昌带着十恶打从石塘山头逃回,恰巧淮海四毒到庄,大家见面,毒蟒黄奇当时就对笑面恶娘子和赛飞燕发生了兴趣,不过对郭村妹到底生疏,没好意思当时下手,却一把把吴柳花拉住,向怀里一抱,倚老卖老的对毒蝎子说道:“老弟,没想到一别十年,侄女儿竟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说罢哈哈大笑,连吴方催他收擒金线蛇都没心肠了,只一面在吴柳花身上上下其手,一面笑对吴方说道:“那个忙他做什么,小兄远道而来,一身疲乏,不好好儿的痛快一下,那还有精神捉蛇?今天可要贤侄女好好的孝顺我一番了。”
  吴方本就是个无耻之徒,根本无所谓,而吴柳花也久闻黄奇功力不比平常,听他一说,也就有心一试,那还有不肯的道理,于是在黄奇的怀里装模作样地娇躯连扭地说道:“我不!黄伯伯想欺负人,我非拨掉你的胡子不可。”
  黄奇被她这一撒娇,欲念如火,那里还能忍受得住,早就一面笑,一面在吴柳花的粉脸上,啧啧的亲了两下,说道:“小心肝儿,你真要我的老命了!”
  又对众人说道:“失陪,失陪,罪过,罪过。”说完也不管有人没人,竟抱起吴柳花向房中走去。
  过了一会,只听到房中传来吴柳花的娇啼婉转和黄奇的气喘如牛,所以他们擒捉金线蛇的事,一直延迟到天色微明,才开始进行。
  西江十恶一看黄奇这样老气横秋,早就心怀不满,因此不愿意帮忙捉蛇,独角恶龙邱昆一打招呼,和个恶贼一起走出庄外,免得黄奇当面分派,不好拒绝。
  谁知他们还没出庄,飞天恶魔眼尖,早看见老辣椒师徒跳进庄来,他是在江西上吃够了他们师徒苦头的人,这一见那有不胆破心惊的道理,连忙一声招呼:“风紧,扯!”
  他这一声刚出口,邱昆等也已看到,大家一轰就躲了起来,直等到老辣椒师徒走过好远,才现身出来,仓皇飞奔出庄,不料正被华紫妍看见。
  华紫妍进庄之后,毒蟒正在那儿布置,准备收擒金线蛇,只见黄奇带着一副青布手套,捧着一个小铁盒子,放在地上的盒子盖开着,里面放着几根草。
  武家保、褚飞鹏、韩老七和吴方四人,各人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在四面站定,听黄奇说道:“你们当心了,一看到马上向当中赶,别让它跑了。”武家保等连声应“是”。
  黄奇接着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象装着半瓶粘粘的药水似的,他从小铁盒旁边洒起,一直洒到一块石头下面为止,接着人便退回盒侧,守在那儿,嘴里“嗤嗤叽叽”地叫出一种怪声,好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华紫妍实在不知道他们在闹什么鬼,好几次想离开,又终于忍下。再看黄奇,也好象很不耐烦似的,一张阴惨惨的脸上,皱着两道黄而且浓的眉毛,连一部乱草似的黄胡子也张了开来,只见他又站起身,再洒了一遍药水,仍旧返回原处,嘴里不断乱叫。
  这时天已大亮,一轮红日,高照山头,华紫妍越发看得清楚,猛见黄奇神色一紧张,轻轻地说了声:“注意,它出来了。”武家保等四人也都手握竹竿,八目凝视不动,跟着紧张起来。华紫妍也忙凝神注视,果见石下金光一闪,那金线蛇已在草中游动,循着黄奇洒药的地方,向铁盒爬去。
  华紫妍心中一想,这种毒物,那能让它留在世上害人,因此暗暗掏出一根飞鱼刺,等金线蛇爬近铁盒,刚一昂首正要游进铁盒,一个小小的蛇头完全暴露的当儿,华紫妍一扬手就把蓄劲待发的飞鱼刺,直对蛇头打去。
  华紫妍这一出手不打紧,那金线蛇却象通了灵似的,一缩身,避开飞鱼刺,掉转头就又向石下钻去,去势疾如闪电,一闪不见。同时华紫妍听到身后一声断喝:“丫头大胆,竟敢破坏我的事情!”
  一阵劲风起处,华紫妍整个身子,已被凭空抛出假山,摔在当地。所幸她轻功超绝,一着地马上就跳了起来,拔剑在手,旋风似的回转身来一看,原来是老小辣椒师徒二人,怒容满面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
  那边黄奇等人怒目圆睁,因为已到手的金线蛇,竟被人惊走,也怒气冲冲地冲了过来,两边正好把华紫妍围了个水泄不通。
  华紫妍一看情形不妙,她知道对淮海四毒,无理可喻,忙向老辣椒说道:“老前辈,你是江湖上的正人君子,难道也会和这些东西走上一条路吗?今天他们在这儿捉金线毒蛇,我为世人除害,你为什么反而对我猛下毒手,乘人不备,把我摔出来?难道我做错了什么?老前辈这种做法,就不怕江湖齿冷吗?”
  老小辣椒本是两个怪货,向来自以为是,无理可喻,所以华紫妍虽然这样说,他们那里肯听,老辣椒依旧是死板着一张脸,一声不响,紧盯住华紫妍。
  这时小辣椒开口说道:“你误了我们大事,你还不知罪吗?”
  原来老小辣椒在法藏寺悟因口中,得到了金线蛇的消息,当夜就赶到翠云庄,看到毒蟒黄奇已在动手捕捉金线蛇,他师徒存下了一个得现成的侥幸心理,想等金线蛇进入铁盒之后,再出来动手强抢,所以一直隐身在一旁,没有露面。后来看见华紫妍走来,依着老辣椒,当时就要对华紫妍动手,还是小辣椒怕惊动了淮海四毒,才停手不发,华紫妍初来时,那背后的一阵劲风,和一声言语,便是他师徒二人所发。
  现在华紫妍惊走金线蛇,他师徒二人那还能忍得住,老辣椒劈空一推,就把华紫妍摔了出去,跟着师徒二人也就现身出来。
  老辣椒想收取金线蛇,乃是为了合药济世,但华紫妍那里知道。老辣椒既不肯多话,说明原因,华紫妍又见他们蛮不讲理,所以也不由得气往上冲,以为他们师徒和淮海四毒做了一路,因此也怒喝道:“我已经打走了蛇,你能把我怎么样?”
  小辣椒一声冷笑道:“怎么样你自己该知道。”
  华紫妍一挺手中剑,说道:“那你们一起上来好了,姑奶奶要怕你们两个花子,就不姓华。”
  这句话一出口,倒反而把个怒容满面的老花子,说得缓和下来,两手一抄,向后退了一步,表示自己绝不动手。原来老辣椒自己怪僻,也喜欢别人英雄,你骂他几句,和他发狠,倒反而可以无事;如果一见到他,就装出脓包相,那就非遭到他的毒手不可了。
  小椒辣也开口说道:“对付你一个臭丫头,还用得着我师父动手吗?有什么本领尽管耍出来,今天就要叫你知道小要饭的厉害。”说着,仍旧空着一双手,站在那儿,只等华紫妍发招,嘴里说道:“今天你中了我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我也让你拣个便宜,等你先动手,如果你能应付我十招不败,我也就高抬贵手,放你过去。”
  华紫妍见小椒辣这样一说,虽然心惊,但已事到临头,想躲也躲不过,倒不如落得英雄一点,因此一转身又对淮海四毒说道:“你们怎么样,也一起上吗?”
  淮海四毒本来以为这二男一女是一起的,现在这一听说,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因此也想拾个便宜。毒蟒黄奇说道:“既然你们已经划出道儿在先,我们也不争在这一会儿,等你们把梁子解决以后,不管你们谁胜谁负,我再来和你们算帐,反正今天你们三个,谁也不用想活着离开这儿就是了。”说着,对武家保等四人一打眼色,齐向后退,让出场子来。
  华紫妍这一听倒也放下了一半心,这才转身对着小辣椒道了一声“请”,立刻剑出偏峰,斜步向前,一招“抱月摘星”,剑尖直向小辣椒左肋点去,其势虽利,然而却是个虚招。原来华紫妍久已闻名这对怪货手辣心狠,不好对付,所以一上来就存了个游斗之心,打算搪过十招,落得个全身而退。老小辣椒是江湖上响叮当的人物,当然不能说出来的话不算数。
  小辣椒见华紫妍剑锋逼来,也不避让,伸手就来夺剑,华紫妍那能容他得手,早一翻手腕,剑已斜出,跟着一滑步,人已到了小辣椒身边,右手剑封面门,左手平伸两指向小辣椒耳门点去。小辣椒那会容她点到,一扭头,一张嘴就对华紫妍的两指咬去,两只手也同时抓来。
  华紫妍几曾见过这种怪招,吓得连忙一缩手,右手剑一回旋,剑尖便向小辣椒的嘴里刺去,她本来的用意是打算在小辣椒一退让的时候,自己也好脱身。谁知小辣椒好象没注意似的,仍然张着一张大口,直咬了过来,华紫妍这一喜,以为小辣椒闻名不如见面,这一剑刺去,不死也必重伤,因此化虚招为实招,人向后退,剑反而直刺了过去,眼见剑尖已插进小辣椒口中,谁知这一下,就上了大当了。
  小辣椒猛一合齿,已把剑尖咬住。这一来,华紫妍虽然用尽力量,刺固然再刺不进去,拔也就再拔不出来,心中说得一声:“要糟!”这时小辣椒已一歪头,吐出剑尖,跟着人也欺身而上,紧贴在华紫妍身边,随手一挥,华紫妍肩上已着了一下重的,直被打得一阵昏眩,嘴里一发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人跟着倒了下去,前后还不过三招。
  华紫妍一倒,小辣椒已抢上一步,提脚便踢,嘴里说道:“去你的吧!”
  这一脚下来,华紫妍那能还留得命在,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小辣椒忽然一脚踢空,猛向后倒,跌了个四仰八叉。
  各位看到这儿,也许会说,一脚踢空,人应该向前裁,那有向后倒的道理?的确,这一跌,连小辣椒也被跌得莫名其妙,一跳起身,四面一看,什么也没看见,心想:“难道这丫头还会什么鬼画符吗?”再一看地上,华紫妍仍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心中有气,又是一跳上前。这次脚才抬起,人又摔倒,直气得“哇哇”怪叫,一纵又起,拳脚齐上,可是又象被什么人拉了一把似的,人已越过华紫妍,根本连汗毛也没有碰上,这一来,小辣椒也不由得愣在当地,看着华紫妍直翻眼。
  老辣椒在旁一瞧,心里有数,开口骂道:“矮鬼,有胆量的和我来碰碰,欺负孩子干嘛!”
  话声才住,早见灰影一闪,地面上凭添二个矮老头,向老辣椒笑着说道:“老要饭的,千万别生气,我们是闹着玩的。”
  老辣椒一生护短,见自己徒儿被栖霞二老戏弄,那还肯依,一板脸说道:“谁和你闹着玩的!”说着,就要动手。南松隐连忙摇手说道:“老要饭的,我是来帮你忙的,难道你不想要金线蛇了吗?”说着,在怀中掏出一株草来,在老辣椒眼前一晃,接着说道:“你拿这草去引蛇,我们替你挡住魔崽子还不行吗?”
  老辣椒倒真是个识货的,伸手一把接过,也不再和栖霞二老说话,只向小辣椒说了一声:“我们捉蛇去。”便向金线蛇所藏的那块石头走去,小辣椒跟在他的身后,对淮海四毒连看也不看一眼,随手从地上拣起那个铁盒子,师徒两个动手就扒起那块石头。
  原来南松隐交给老辣椒的那株草,正是金线蛇的克星,名叫九节黄风草,毒是毒到极点,但也正是解毒的无尚妙品,金线蛇闻到这个气味,就会自己走出来,而且一碰到草,马上全身软瘫,不能再动。老辣椒做了一辈子叫花子,当然懂得,所以立刻和栖霞二老化敌为友,自去捉他的蛇了。
  这里北宫潜也早从怀里掏出一粒在雪山神尼那儿讨来的起死回生的百转还魂丹来,塞进华紫妍口中,一面运用真气,替她在肩上一阵按摩,打通关道,散开淤血。华紫妍悠悠醒转,北宫潜说道:“娃儿,我们来迟一步,累你吃亏,不过事情已过,一切都算了,将来我叫老要饭的送你两颗药,做为补偿吧!”
  华紫妍一看是栖霞二老,连痛都忘了,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北宫潜道:“你且别动,等这边事情一了,我们马上带你回山,有个好师父在那儿等着你呐!”
  华紫妍也觉得肩上仍是一阵阵的酸痛,连整个臂膊都抬不起来,她从地上把剑拾起,归入鞘中,站在北宫潜身边不动。一看那边,老辣椒师徒正在一心一意捉蛇,而那淮海四毒和毒蝎子吴方,却围着南松隐在那儿团团乱转。
  原来淮海四毒一见老辣椒师徒去捉金线蛇,早就大怒,奔上前去就要对他们师徒两个下手,谁知走了两步,忽然脚底一滑,全部栽倒,跳起身来一看,地上很平,什么都没有,正在奇怪,小辣椒已转身相向,打算动手。
  南松隐看见,喊道:“小要饭的,你还是帮你师父捉蛇去,这些个魔崽子,理他们做什么!”老辣椒也叫道:“来,把盒儿凑过来。”
  淮海四毒眼快,已看到金线蛇慢慢爬出,转眼就要落入人手,不由大急,黄奇一声呼啸,重又扑了过去,不知道怎的,脚一歪,又撞在武家保的身上,几乎两人一起摔倒,眼看着南松隐已经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拦在他们面前说道:“算了吧,这种毒物儿要它做什么?倒不如送给老花子去合药,救人济世,还可以替你们消灾延寿不好吗?”
  淮海四毒仗着一身功夫,那里肯听,可是不管怎样,再也冲不过去,因此不由得把那一肚子气,转加到南松隐的身上,群起对南松隐围攻起来,南松隐也不还手,嘴里只喊:“有话好说,何必动手!”可是淮海四毒虽用尽了吃奶的劲,连衣服边儿也没沾到一下,不只是无法向前,连想脱身后退都不可能,一直围着南松隐团团乱转。这也是那些魔崽子认不得二老的原故,吴方虽然见过,但也没尝到过厉害,而栖霞二老又会装腔作势,好象一碰就要倒的样子,因此就和这些魔崽子开起玩笑来了。
  这时金线蛇已走入盒,老辣椒把盒盖一盖,站起身对小辣椒说了声:“我们走吧!”连对二老都没打一个招呼,人影一闪,早走得无影无踪。
  小辣椒也跟着纵身欲起,却已被北宫潜拦阻说道:“你两个要饭的也真无赖,得了好处,连谢也不说一声,拿腿就走,这象话吗?”
  小辣椒一翻眼说道:“你要什么?”
  北宫潜道:“没别的,你打了人家,总不能一走了事,回去跟老要饭的说,药炼好了,送入家两颗,大家以后好见面,这总没问题吧?”
  小辣椒说了一声:“行!”人已越过北宫潜,象风一般的也走了。
  这时园子里已挤满了人,连水怪陆昌和赛飞燕吴柳花也都来了。
  北宫潜说道:“老南,我们也走吧!还留在这儿等人家请吃饭吗?”
  南松隐道:“就这样走了,不太便宜了他们吗?何况他们也不肯让我们走呢!”
  北宫潜一听已知道南松隐有意要和魔崽子寻开心了,因此也笑道:“真的吗?不过也不要紧,你看庄主人叔嫂两个来了,咱们向他们求个情,放咱们两个走吧!”
  南松隐叫道:“那不行,我没脸见他们,他们两个刚从床上爬起来,没扣裤带就走来了,要是裤子掉下来可怎么办?”
  北宫潜道:“对,对!他们的裤子这不就掉下来了吗?”说着,用手对陆昌和吴柳花一指,又向下一按。北宫潜话才说完,吴柳花和陆昌两人觉得裤带一断,连抓都没有抓得及,裤子就象被人扯了下去一样。二人这一急,转身就跑,可是裤子一掉,正好落在脚面上,就好象带着脚镣似的,哪能跨大步奔跑,所以陆昌和吴柳花一迈步,早被自己的裤裆绊住,直栽了出去,跌了个狗吃屎,连忙连爬带滚的拉起裤子,逃回屋里。
  这里北宫潜哈哈大笑,道:“老南,咱们要玩儿,和他们出去,到大街上玩儿去,单在这儿玩有个什么意思。”说着,扶着华紫妍向外走去。
  那边南松隐也笑着说道:“对,对!那样才有意思,让大家瞧瞧热闹。”说着,也就跟着北宫潜走去,转眼就出了翠云庄。
  淮海四毒如果是明白的,就应该知道,不再追赶才是,因为他们已合力围攻了半天,却没有沾着南松隐身上一根毛,难道看不出来吗?可是他们因为金线蛇被抢走,南松隐又挡着不叫他们上前对付那两个花子,因此把仇完全结在他的身上了。何况黄奇一向自视颇高,傲慢成习,这会儿见二老要走,那有不追的道理,不只是追,而且已各操兵刃,怒骂而出。
  南松隐也是有意要拿他们出丑,就这么引着他们,追得快,跑得快;追得慢,跑得慢,不上一个时辰,早把淮海四毒和吴方,引到姑苏城外。
  这姑苏城可比不得木渎镇了,真是来往行人如梭,热闹非常,现在五个凶神也似的人,追着两个矮老头儿和一个女子,早已有人停下脚步,围了上来看热闹。
  苏州人从古以来就喜欢观看热闹,一看这情形,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是怎么回事?
  栖霞二老一看人已越来越多,不由心里高兴,乃停下脚步开口说道:“他们五个人要找我们两个老头打架,我们不肯和他们动手,他们就一直追着我们不肯放松,你们各位说说看,这应该不应该?”
  众人又问为什么事?
  南松隐道:“我也不知道,请你们问问他们好了。”
  众人中有那胆大的,已挺身而出,向淮海四毒问话。那淮海四毒一见人多,而且又是白天在姑苏城下,虽然他们一向凶狠,这时倒也不敢随便作恶,还是毒蝎子吴方出来说道:“他们在我家里抢东西,你们各位说应该怎么办?”
  那吴方一语刚了,南松隐已抢前说道:“你贵姓?”
  毒蝎子随口答道:“我姓吴,怎么样?”
  南松隐又问道:“我们在那儿抢你的东西?”
  毒蝎子理直气壮的说道:“翠云庄,你还想赖吗?”
  南松隐且不答他的话,一转身向看热闹的人说道:“各位听听,他姓吴,他说我在他家中抢东西,但翠云庄姓什么,各位总应该知道,是不是他的家呢?”
  翠云庄在苏州一带本是无人不知的,金面龙神陆伯通的名头,妇孺皆熟,哪有不晓得的道理,一个个盯着吴方嘲笑起来。吴方一急,说道:“金面龙神是我女婿,翠云庄还不算是我的家吗?”
  北宫潜也上前说道:“好,就算是你的家,我们抢的是什么呢?不妨说出来大家听听好了。”
  吴方话到嘴边:“是……是……”一想不对,忙又咽下,哪里还说得出来。
  南松隐拍手大笑说道:“总不能说我们在你家里抢走了一条害死人的毒蛇吧?”
  这时毒蟒黄奇,哪里还能忍得住,一抖手里的软蛇鞭,说道:“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们今天非作个了断不可,不然的话,马上就把东西拿来还我,我就饶你们不死。”
  北宫潜不等南松隐开口,已在旁边接口说道:“老南,这怎么办,一定要动手,我们也来说几句硬话好不好?等会儿就被打死了,也落得个英雄名声,你说对不对?”
  南松隐连声说:“好。”
  北宫潜开口说道:“真的要打吗?好!我们两个老头子不见得就怕了你们,不过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没的在大街上打起来,叫衙门里抓了去吃板子,我们不干。”
  黄奇说道:“依你们呢?”
  南松隐道:“咱们找块空地,多请些人来看个热闹,划出道儿来打个明白。”
  黄奇道:“行。”
  这时,早有那多事的把他们领到一块空地上去,四边围着看的人,何只上千。黄奇已立下门户,就要动手。北宫潜忽然又道:“这样还是不能打。”
  黄奇道:“为什么?”
  北宫潜道:“我们还没吃早饭,饿着肚子打不动,那边有个卖糕的,你等我们先吃两块糕,等会儿被打死了,也好做个饱鬼,这总可以答应了吧?”
  黄奇当着这许多人,也实在无法可想,只好一迭连声的催他快去吃。
  北宫潜一摸口袋,对南松隐说道:“我没带钱,你呢?”
  南松隐道:“谁出门还带钱做什么?”
  北宫潜道:“那我们先回去拿钱吧!你们等一会儿,我们回去拿了钱就来。”
  黄奇问道:“你们住在哪儿?”
  北宫潜道:“南京栖霞山。”
  黄奇一听,差点没把肺气炸了,说道:“你们今天想逃可办不到,银子我有,你们吃好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来掷给卖糕的,说道:“他们吃多少,你照给好了。”
  二老这才说道:“那就多谢了!”俩人走到糕担前面,一人拿起一块糕就吃,一转眼就吃了十几块,这才一拍肚子,笑着对黄奇道:“我们那儿敢和你们打呢?不过是想骗几块糕吃吃罢了,现在糕已吃了,咱们就此罢手成不成?”
  黄奇哪里肯听他们的,连声催促,二老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来,说道:“那么我们就动手了。”说着,对四毒和吴方招手道:“你们都到这儿来好了,要打就一起动手,不然我们可不干了。”
  黄奇正巴不得有这一句话,因此向武家保等四人一招手,道:“上吧!”说着,各挥兵刃,一涌而上。
  二老没有出招就逃跑,嘴里喊道:“不行!我们不能和不穿衣服的人打架,这不象样儿。”
  黄奇他们哪里肯听,可是刚一追赶,身上的衣服已象烂草灰一样的掉了下来,五个人立刻变成赤身露体,一丝不挂。
  栖霞二老在一边拍手大笑,道:“大家看怎么样,他们不是没有穿衣服吗?”
  看热闹的早已笑不可抑,一片哗然。黄奇五人急忙一纵身从人头上飞跃过去,茫茫如丧家之犬,逃得不知去向,正是:有眼不识高人面,才会出丑在当场。

  第六章
  话说栖霞二老暗用纵鹤擒龙功,在姑苏城厢撕碎了淮海四毒和毒蝎子吴方的衣服,气得他们抱头鼠窜。
  华紫妍说道:“你们两位老人家也真太喜欢玩儿了,这淮海四毒是坏到骨头眼里去的东西,平常害人无数,今天为什么不乘此除掉他们,反而要放他们逃生呢?”
  二老笑道:“娃儿,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们的脾气吗?不管多坏的人,我们也得给他三次自新的机会,如果犯在我们手上三次不改,当然难逃公道。我们还是早点回南京吧!别叫你师父又跑了,以后不好找。”说着,牵住华紫妍就走。
  华紫妍刚跟着他们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一桩事情,脚步一停说道:“别忙!我明明追着上官英从这条路上来,怎么一直没有看见他呢?”
  二老笑道:“别痴心了,他有他的遭遇,你有你的前程,你既和他无缘,难道打算和他们搅在一起再去受罪吗?”话说完,不由华紫妍分说,一人扶着她一只臂膊,转眼走得不知去向。
  且说上官英自从华紫妍口中得知史玉的去向,怕华紫妍纠缠,所以不等她说完,随即抢先运起太湖渔隐传给他的绝顶轻功“登萍渡水”,飞驰而去。一转眼就把华紫妍抛下了好几十丈,天色已黑。华紫妍看不清,越来越赶不上他了。
  上官英正赶着,忽然看见前面有两条黑影,一面在忘命前奔,向岔路转弯,一面高喊“小姐”,心里不由一动,追上去一看,正是飞鹅堡的家人,他们是奉命出来追寻史玉的,在石塘山头他们见过上官英,听到过上官英与史玉之间的关系,因此虽然和上官英是仇家,但这一看到上官英如见了亲人一般,连忙喘着气说道:“上官少庄主,我们小姐她……她……”一时情急,喘得说不出话来。
  上官英急道:“你们小姐她上哪儿去了?”
  那两个人越是着急,越是喘得厉害,那儿还能说出话来,只用手指着前面。上官英知道他们所指的是史玉去的方向,也就不再多问,一提气就顺史玉去的方向疾奔而去。因此华紫妍赶到翠云庄没看到上官英。
  单表上官英赶着赶着,已过三更,一路上连个打听的人都没有,心里一着急,脚下加紧,这条路本是环太湖去宜兴的大道,所以不觉又越过荣巷,向去雪堰的路上奔去。
  上官英走出荣巷,不上十里,忽听路旁草际,有人喊他道:“那旁来的,敢是上官少庄主吗?”接着又异常痛苦的哼了一声。
  上官英连忙止步收脚,循声拨草一看,只见一人歪倒在草里,背后倚着一棵小树,因为树荫下太黑,所以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因此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道:“在下戴盛,被恶贼围攻,受伤在此,还请少庄主怜念则个。”说着,又连哼几声。
  上官英一听,知是铁掌翁戴盛,和自己是上一辈的交情,不由一惊,连忙说道:“老前辈伤在何处?为何人所伤?晚辈只要能力所及,无不效命。”
  戴盛道:“伤虽不重,但我自己实在无能为力,非少庄主帮忙不可,我是大腿骨脱臼了。”
  上官英俯身一看,果不其然,心想:“铁掌翁戴盛也是江南有名的武师,怎会腿骨脱臼,倒是一桩怪事?”但人家现在痛苦之中,当然治伤要紧,不便细问。因此,单膝落地,一手按住戴盛的大腿丫,一手握住他的小胫,两臂暗自用力,嘴里说道:“老前辈,忍耐一下。”
  戴盛牙关一咬,说道:“你来吧!”
  上官英不等他说完,已双臂一用力,向外一拉,一拧一凑,只听得“格搭”一响,戴盛大喊一声,满头汗如雨下,但腿骨已自入臼。
  上官英立刻又运掌在戴盛腿上一阵按摩,好半晌,这才释手说道:“老前辈,请自己试试看,能动与否?”
  戴盛试一伸缩,那条腿已运用自如,痛苦全失,一跃而起,向上官英道谢,接着咬牙说道:“我不杀这些恶贼,誓不为人!”
  上官英不知他所指为何?一问这才明白。原来铁掌翁戴盛自从带着女儿戴小霞出来寻访追风客司徒循,走遍江南各大城市,也没打听出司徒循的下落,想到司徒循本是打算上马迹山寻找钢爪道人玄成的晦气,虽说已经时隔五年,或许在马迹山一带仍可打听出一点消息,也说不定。父女俩便在这一带查访起来,这一天来到荣巷,问了一日,仍是没有结当,当晚落店住下,父女俩要了一明一暗两个房间。也合的有事,恰巧这天正是江西十恶从翠云庄上躲避老辣椒师徒的那一天。
  江西十恶躲开老辣椒师徒之后,本想到无锡城里去逛一趟,竟岔到荣巷来,他们本无一定的目的,到得荣巷,天色已晚,便去住店,凑巧,正和戴盛父女住在一个店中。
  戴盛父女一见这些东西,就知道不是好人,但他是个向来不肯多事的人,也没去招惹他们,一拉小霞赶紧回到房中休息。
  江西十恶也看到他们父女,当时未在意。到了晚上,人皆歇定,连店里的伙计也都收拾好了,各自安息。谁知店东老夫妇两口子,虽已年逾五十,这天忽然起了兴趣,上床之后,竟不安逸起来,他们的房间又正好和十恶所住的房间只一壁之隔。老夫妇俩睡的又是一张竹床,那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早就传到十恶耳中,那里还能睡得着,起初是挤在板壁缝里张望,那一段春光入目后,愈觉得难以忍耐。
  郭庄兄妹相视一笑,早就钻入帐中,这一来,那个恶贼越觉难受。飞天恶魔张蕃为人最是凶恶,这时哪还顾得许多,运力一掌,已把板壁破了一个大洞,人也从洞中钻到隔壁房中。那老两口子正在得趣,忽听得一声响亮,板壁已破,跟着房中多出一个面目狞恶的家伙,不由得吓得目瞪口呆,手脚发软,喊既喊不出来,动也动不了身。
  飞天恶魔张蕃哪还说别的,早就走上一步,抓住老头子的肩头一拉一摔,直把个老头子摔昏在地上,一动不动,随即一捋衣裤,纵身上床,也不管老太婆鸡皮白发,竟一个劲儿的猖狂起来。
  其他七个恶贼,就格外的难受了,一个个竟围在床前,向郭庄催促,早点完事,好让他们继续登场。
  郭庄正在要紧关头,那肯就此罢手,反是郭村妹一面娇声微喘,一面笑顾他们说道:“你们也真傻到了家了,放着那边屋儿里现成的,就不会去找了吗?”
  这一语提醒了赤发恶道卞四虎,他马上想到了戴小霞,首先就抢出屋子,直奔到戴家父女所住的窗外。探头一看,屋里黑洞洞的没灯没火,赤发恶道一喜,心想屋里的人一定是睡着了,他虽然是个无恶不作的贼,倒也怕惊动了店里的人不好办。因此从腰间百宝囊里一掏,掏出个江湖不齿,下三滥的玩意儿,鸡鸣五鼓返魂熏香盒儿来,一打火石,燃着火纸,把熏香盒子上的鸡嘴从窗缝里塞进,一拉鸡尾,一缕幽香,早已散入屋中。
  那赤发恶道正在得意,猛不防身后有人喝道:“恶贼该死,自寻死路!”话音未落,手腕上早着一块飞蝗石,把熏香盒子打落在地,跟着左腿上又挨了一下重的,人向右边直跌过去,滚了两滚,才站了起来。只见一个老头一弯腰,已从地上拣起熏香盒子,向石头上重重的一摔,“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赤发恶道定睛一看,原来是铁掌翁戴盛,海燕儿戴小霞就站在他的身边。
  原来戴盛自从看到这些恶贼进店,早就留下了心,虽然关门安置,却嘱咐小霞注意,和衣而卧。及至飞天恶魔一掌打碎了板壁,他父女早已闻声惊起,抽出兵刃,结束停当,悄悄的出了房间。掩到十恶的窗下一看,直把个戴小霞羞得无地自容。依着她就想破窗而入,收拾这些无耻的恶贼,还是戴盛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想法,免生事端,这才拦住戴小霞,父女缩身退到院子里黑暗角落掩住身形。
  直到赤发恶道卞四虎在他们住房的窗下施用熏香,戴盛这才怒气难遏,掏出一块飞蝗石来,打掉了卞四虎手上的熏香盒子,同时飞身到他身后,一脚把他踢翻,拾起盒子,摔烂在地上。
  卞四虎一来认识戴盛,知道不难对付,二来也实在心痛熏香盒子,大吼一声,从背上拔出一口丧门剑,口里骂道:“死不了的老贼,竟敢毁了你道爷的宝贝,就要你拿命来赔偿!”说着,已向戴盛刺来。戴盛哪里把他们放在眼里,一摆铁掌,迎了上去。二人杀在一起。
  这一吆一喝,早把店里的人惊起,一个个跑出来看是怎么回事?有那胆小的,一看是有人动手,早吓得缩了回去,往被窝里一钻,蒙着头直打哆嗦。虽有几个胆大的站在那儿没走,却又不知道谁是谁非,无从插手。
  戴小霞在一旁急喊道:“各位快来帮着抓贼,店东老夫妇已经遭了恶贼的毒手了。”
  店小二一听店里出了事,奔到窗下一看,看到飞天恶魔正在整理衣裤,老两口子,一个仰在床上,一个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店小二以为他们是真的死了,连忙一面大叫:“杀了人了!有了贼了!”一面奔进屋里取出一面锣,就“当当”地乱敲起来。
  这一来,左右邻舍,都闻声惊起,嘈杂声响成一片。那些恶贼闻声也自心惊,吸血恶鬼郭庄兄妹忙不迭的穿好衣裤,随着众贼,操了兵刃,一涌而出。
  这时赤发恶道卞四虎已连中了戴盛好几掌,吼叫如狼,大喊大骂,在和戴盛拼命。戴小霞一看众贼涌出,怕她父亲吃亏,一挺手中宝剑,拦截上去。
  独角恶龙邱昆一看情形不对,早就一声:“扯啦!”跟着窜到戴盛身边,一挥手中鬼头刀,猛攻三招。戴盛见他来势凶猛,倒也不敢硬接,放过赤发恶道,回身三步,让开来势。邱昆见已救出卞四虎,也不再上,一拉卞四虎,双双上房,越出店外,落荒而走。众贼见邱昆一走,也就跟着上了房,随后而逃。
  戴小霞早就恨透了这些恶贼,见他们逃走,哪肯放过,娇喝一声:“恶贼那里走!”一扭柳腰,跟上了房,追赶下去。戴盛见女儿追去,想拦阻已自无及,只好也追了下去。
  他们这一逃一追,本来是前后脚的事,但戴盛到底上了年纪,而且他的功夫,只在一双掌上,轻功有限。所以一转眼,就落后了几十丈,等到他追出荣巷三五里外,早看到江西十恶已把戴小霞团团围住,在那儿厮杀。
  戴盛这一急还得了,飞步上前,大喊:“小霞别怕,我来了!”说着,也就拔出金背大刀杀了上去。护住小霞。可是英雄不敌人多,戴盛的刀法、掌法虽然了得,那敌得住十恶兵刃齐上。小霞仅凭一身轻功,在那儿躲闪招架,毫无还手之力,眼看父女两个,险象环生,尤其是飞天恶魔张蕃的一根白骨锁心鞭和独角恶龙邱昆的一把鬼头刀,更把戴盛父女紧紧逼住,连想跳出圈子逃走的份儿都没有了。就在这时,戴小霞的腿上又中了笑面恶娘子郭村妹一狼牙倒须钩,连衣裤带皮肉,撕下了一大块来,血流如注,人也痛得摇摇欲倒。那边赤发恶道的丧门剑又堪堪刺到,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突然人影一闪,“铮”的一声,丧门剑已被挑开,并且短了三四寸,救了海燕儿的性命。
  赤发恶道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退身抬头一看,只见史玉睁着两只大眼睛,挥剑纵横,嘴里仍是嚷着那么一句话;“我不是你的女儿。”
  史玉这一来,十恶转眼披靡,戴盛也是恨极了郭村妹,找上她就是一掌,把郭村妹打了个偏斜,跟着飞起一脚向郭村妹踢去,这一腿用了十成功儿,眼看已近郭村妹腰际,谁知郭村妹也真有一手,就在戴盛腿风贴身的当儿,猛一旋身,竟被她躲过,同时随手一拂,正拂在戴盛脚上。戴盛这一脚已用足了劲,这一踢空,本就收不住势,再加上郭村妹这一拂,亏就吃大了,大腿骨立刻脱臼,翻身倒地,还算他有两下子,就地一滚,进了草窝,没遭郭村妹的毒手。
  戴盛说到这儿,上官英已自忍不住地追住问道:“史玉和你的小姐呢?她们现在那儿?”
  戴盛道:“我倒下之后,眼看到史姑娘已冲出贼群,一直走去,我女儿跟在她身后,那些恶贼反倒追她们去了。少庄主,你能帮我的忙去追寻一下吗?”
  上官英当然答应,不过他还担心戴盛不能走动,因此说道:“老前辈可以行动吗?”
  戴盛道:“现在我已无妨。”
  二人拔腿向前赶去,这时已近五鼓天明,东方曙光,照着湖水,路上益发清楚,只见一路血迹,迤逦而去。
  他们知道这是戴小霞腿上滴下来的血,戴盛心中万分痛苦,他们一路依着血迹赶去,不久就过了雪堰,路上的血迹却忽然不见。
  上官英和戴盛正在怀疑,俯身寻找,耳中又远远地传来了一声狂叫,接着又是一声哈哈大笑。上官英一辨声音方向,立刻就想起前次上马迹山,用船送他上山的那位瞎子来,这一阵笑声,正是从他那小屋的方向传来,也正是他的声音,因此对戴盛说道:“老前辈,请随我来!”说着,就向那瞎子的小屋赶去。
  上官英走到离屋不远,果然看到那瞎子坐在屋前地上,怀中抱着的戴小霞,已浑身血迹,昏死过去。江西十恶正围在他四周狠命进攻,那瞎子就凭着一根竹枝,安如泰山地坐在那儿,那容得十恶近身,只是不见史玉的影子。
  十恶只要一踏进那瞎子身边五尺以内,就非吃他竹杖点着不可,刚才那一声狂叫就是独角恶龙邱昆吃他扫中所致。这时笑面恶娘子郭村妹手中的狼牙倒须钩又吃搭住,一挑一扯,笑面恶娘子不由得向前一栽,只见那瞎子又是一阵大笑,说道:“你也来尝尝滋味吧!”说着,竹杖一抖一拨,郭村妹人象风筝似的平空而起,那瞎子又是一声“去吧”,郭村妹已被摔出十尺开外,背脊落地,摔了个四仰八叉,半天也爬不起来。
  这时上官英正打算上前,戴盛叫道:“那不是司徒兄吗?你可把我们父女找苦了。”
  那瞎子叹了口气说道:“戴兄,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把这些恶贼打发走了,救霞儿要紧,现在要我一面护人,一面杀贼,就不是瞎子所办得到的了。”
  戴盛一听这话就要上前,上官英拦住道:“老前辈,且请休息一会儿,这些东西我来收拾他们好了。”说着,拔剑在手,一记“风扫落叶”,向江西十恶卷去。
  那瞎子一听上官英说话,就喜道:“娃儿,你又来了,好得很,前次还承你帮忙,替我出了气,我还没多谢你呢!”
  上官英道:“老前辈说那里话,应该我向老前辈道谢才是,还请原谅我事后没有登门道谢才好。”话未说完,手里一紧,江西十恶中倒有三个手里的兵刃被他削折,跟着他一进身,剑锋直向飞天恶魔卷去,其疾如电。飞天恶魔喊声“不好”,剑风已到头颈,忙一缩身,算他躲得快,也削去了一片头巾,直吓得冷汗直下,那里还敢停留,就势一使劲,斜飘出去,抹头就逃。
  飞天恶魔张蕃是江西十恶中最枭悍的一个,武功也以他为最高,现在他这一逃,其余的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也就跟着一轰而散,忘命逃生。上官英因为一心惦记着史玉的下落,倒也没再追赶。
  这时瞎子和戴盛已把戴小霞抱入屋内,上官英跟进屋内一看,戴小霞竟是遍体鳞伤,浑身上下,衣襟破碎,血人似的昏迷不醒。
  戴盛在一旁直急得泪流满面,连上官英看了,也觉十分不忍,一问之下,才知道那瞎子就正是戴小霞的师父,追风客司徒循。
  司徒循轻功绝顶,飞行绝尘,所以才在江湖上赢得一个追风客的雅号,不过他生性孤僻,善善恶恶,一向自以为是,也不和任何人合作,所以在江湖上的朋友不多。司徒循平生只收了戴小霞一个徒弟,五年的工夫,就把戴小霞造就出一个人才来,人称海燕儿,只因为戴小霞天资不高,所得只不过是追风客的一二而已。
  二十年前,追风客初出师门,便和钢爪道人玄成结下了一段梁子,那时玄成还未出家,俗家姓范,在长江福山口外为盗。那一天正在劫持一艘客船,为司徒循所见,司徒循年少气盛,那容得他行凶作恶,便上前干涉,双方一动手,司徒循竟吃了大亏,还幸亏仗着轻功绝顶,才逃出了性命。于是,二次返回师门,又下了三年苦功,重又下山,寻找玄成算账。
  这时玄成已被栖霞二老赶离福山,投入茅山三清寺,拜下清真人为师。他这一上茅山,并未为人所知,所以司徒循虽踏遍天涯海角,仍未探访出玄成的下落来。及至七年以后,无意之间,得了一部残缺不全的峨嵋真经,上面俱载着峨嵋内功炼气炼剑之法,他才大喜,返回江南,收了戴小霞为徒,也就落脚在戴盛家中。他一住五年,一方面传授戴小霞轻功,一方面自己研习那本残缺不全的峨嵋真经,虽然有许多地方无法了解,但他一向心高气傲,不肯向别人请教,虽说如此,倒也竟被他摸索出不少门径,武功大进。
  五年之后,戴盛有一天偶然听人传言,玄成已夺得马迹山,作为茅山下院,回来之后,把这消息告诉了司徒循。他听了,那里还肯有片刻停留,立刻就收拾动身,要上马迹山找玄成算账,临行前对戴盛父女留下言语,这事前面已曾说过,不再细表。
  司徒循来到雪堰之后,当夜宿店,准备第二天上马迹山,谁知就在这一天夜里,他正依着峨嵋真经上的方法打坐运气,不想方法不对,出了毛病,一口气没能周转天,反引真火上升,双目立时失明。起初还不过是如处雾中,看起东西来模糊不清而已,后来他一着急,愈是想把那口气打通,真火也便是越按捺不住,一夜之间,竟使他的双目完全失明,任什么也看不见了。跟着又急出一场大病来,一病个多月,才告痊愈。马迹山当然无法再去,不过在情绪上倒安定了下来。可是报仇之心始终不死,因此在离雪堰不远的湖滨上,筑了一间小屋住下,练起落叶辨风,闻声觅迹的功夫来,打算练成再和玄成一拼死活,五年之间,他确有了相当的成就。
  那一天又遇到上官英,不由心念一动,打算假手上官英替他报仇。把上官英送上山之后,第二天不用打探,就听到了玄成师徒毙命的消息,因此对上官英很有好感,就存下了一个把峨嵋真经送给上官英的心念。可是又想到也曾答应过戴小霞,所以又想撮合上官英和戴小霞配成一对,不过他一向与人落落寡交,虽然和上官伯勋有过一面之识,但仍然不愿意自己上门去说,所以一再延迟,仍留在那间小屋儿里。
  这天五鼓天明,司徒循刚起身,就听到远处有兵刃相击之声,并闻有人口出秽语,尽情调笑,他已辨出是一群无赖之徒在对一个女子动手,虽然他并不知道那女子就是他的徒弟戴小霞,但已气愤填胸,因此飞身赶往。
  司徒循虽然是个瞎子,一来这条路他已经走熟,同时闻声觅迹的功夫已经到家,所以并不比有眼睛的人跑得慢,他赶到时正是戴小霞危若悬卵,命在旦夕的当儿。戴小霞一看司徒循来了,恍然福从天降,急忙大叫一声:“师父救命!”
  司徒循虽然已和戴小霞五年没有见面,但一听声音,就已辨出,急忙一摆手中竹杖,风卷而上,只一扫一荡,就逼开了江西十恶,人已到了戴小霞身边。
  司徒循没来,戴小霞还可以撑持一会儿,司徒循这一来,戴小霞心里一宽,精神也跟着松了下来,猛然觉得心里一昏,只说了一声:“师父,霞儿不行了。”连司徒循是个瞎子都没有看得出来,就昏倒在司徒循怀里。
  司徒循也真了得,闻声就知道不妙,一把接个正着,立刻把戴小霞抱起,一手舞杖,逼退江西十恶,回身就奔向小屋去。
  江西十恶一向赶尽杀绝,那里肯舍,早就追了过来,司徒循本想进屋,但一转念,恐怕进屋之后,那些恶贼会放火,所以干脆坐在屋前空地之上,把戴小霞抱在怀里,一手舞杖对付群贼。
  江西十恶这时也看出司徒循是个瞎子,所以更不把他放在心上,咬人恶狗陈昭首先抢上前去,对准司徒循劈头就是一铁尺,长街恶棍陈时也紧跟在后面,铁尺直对司徒循腰间捣去,来势凶狠非常。好个司徒循,真比有眼睛的人还灵,也未动身,只用那根竹杖一挥一绞,快得简直无法形容,早在两根铁尺未动之前,竹杖左右同时打中了陈昭、陈时,把这两兄弟弹了出去,摔倒在地。
  飞天恶魔一见陈昭和陈时刚一交手,就被人家摔出去,不由大怒,暴吼一声,一挥白骨锁心鞭就扑了去。司徒循耳听风声,知道来人不弱,倒也不敢怠慢,竹杖先在身边舞起一圈花来,护住自己,跟着搭住鞭梢,使劲一挑,那根白骨锁心鞭竟被挑得回过头去,直对飞天恶魔自己的头上打去。
  还算飞天恶魔有两下子,眼看不妙,欲躲已来不及,连忙一运腕力,拼命一抖,上身也歪了过去,才算让开了头顶,可是腿上仍然着了一下,直痛得他双脚乱跳。司徒循哈哈大笑,骂道:“死不掉的瘟贼,仗着人多来欺负瞎子是不是?敢上前来,总有你们好受的。”
  这一来,群贼当然不敢上前,但仍围住司徒循不放。他们只用兵刃接近司徒循,但只要兵刃和司徒循的竹杖一接触,身不由己的就会被拖带上前,连撒手都来不及,照样被摔得个半死,独角恶龙邱昆和笑面恶娘子郭村妹,就是吃的这个亏,但司徒循有戴小霞在他怀里,所以也无法把群贼赶走,及至上官英和戴盛来了之后,这才解了围。
  上官英听他话里并没提起史玉,因此问道:“司徒老前辈和恶贼交手时候,没发现另外还有一个女子吗?”
  司徒循歪头一怔,说道:“没有,绝不会有,虽然我是个瞎子,要是另外还有别人,我看不到也听得到,说没有就是没有。”
  上官英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转换目标,去看戴小霞的伤势,忙道:“戴姑娘的伤势不轻,得赶忙医治。”
  司徒循道:“小徒之伤,你能治么?”
  上官英道:“当然能治,皮肉之伤嘛!好,我现在就动手。”
  司徒循看着两眼一翻,道:“不忙,我们可得要先把话说好,然后再治伤不迟。”
  上官英不知道他所指为何,连忙说道:“晚辈既答应老前辈帮忙为令徒治伤,当然一切听老前辈吩咐,只要力所能及,无不如命。”他的意思,本是治伤而已,可是司徒循却是另有用意,上官英那能知道,所以这话一说出,司徒循跟着问道:“这话是你亲口说的,不会错吧?”
  上官英正色说道:“晚辈虽然年轻,却不敢说话不算数,何况是对老前辈呢!”
  司徒循道:“能这样就好了,我也是言出必行,从不说二话的,不过谁要是和我说二话,我也绝不饶他。”
  上官英听他所说,文不对题,因此没有开口。
  司徒循又问他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上官英回道:“晚辈今年二十岁正。”
  司徒循道:“正好。”
  上官英不明白他说话的意思,正想问他,司徒循又开口说道:“这样好了,把霞儿救好以后,我马上就把那部峨嵋真经传给你。”
  上官英一愣,说道:“这个……”
  司徒循已抢口说道:“我是言出必行,你放心好了,这绝不是骗你,我平生就只收了霞儿一个徒弟……”
  上官英也抢着说道:“老前辈虽然有心裁培,但晚辈早已自有师承,恐怕有所未便。”
  司徒循道:“这就越发显出你的可爱,不过你放心好了,我虽然把真经传给你,却不是要收你为徒的意思,当然也不要你叫我师父。”
  上官英听他这一说,才放了心,说道:“这样晚辈就受益不浅了,不过晚辈薄效微劳,又怎敢受这样重的厚赐,不是叫晚辈受之有愧吗?”
  司徒循道:“这也没有什么,因为我这样做法,也不是单纯为着向你道谢。”
  戴盛知道司徒循脾气古怪,言出必行,却也没有想到其他,所以也在旁说道:“少庄主也不必客气了,还请赶快动手吧!”
  司徒循又一翻眼说道:“别忙,当然我把峨嵋真经传给你,虽不要你拜我为师,却也还有个条件要你答应。”
  上官英以为他要自己去替他办件什么事,所以说道:“老前辈请尽管吩咐,晚辈无不照办。”
  司徒循道:“好!”马上又向戴盛说道:“戴兄,我替你做了主,你大概也不会反对吧?”
  戴盛不知道他所指何事,也就随口答道:“司徒兄与小弟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做主和我做主还不是一样的吗?”
  司徒循这才站起身说道:“好!你们两家都答应了,我要上官英和霞儿结婚。”
  此话一出,上官英和戴盛都大吃一惊,戴盛张一张嘴,不知如何说才好。上官英却急红了脸,说道:“老前辈,这个晚辈不能答应。”
  司徒循厉声道:“不答应也已经迟了,我是言出必行,刚才已经告诉你,而你也已答应过我。”
  上官英道:“老前辈,婚姻大事,那有强迫人家答应的道理。”
  司徒循一翻白眼,说道:“强迫也好,自愿也好,反正你非答应不行。”
  上官英虽然脾气好,这时也忍不住说道:“老前辈既然不通人情,晚辈这就告辞。”说着,就要走出。
  司徒循早已纵身一跃,横杖阻住门前,说道:“娃儿,你不答应能出得了我这门吗?要让你出去了,我这司徒循三个字倒过来给你看。”
  上官英气白了脸,一摆手说道:“这话从何说起!”
  司徒循道:“这是你自己答应过的话,难道还能说了不算数吗?”
  上官英道:“晚辈答应老前辈,是为令徒疗伤,其余均非所知,焉能谓之不算数?”
  戴盛也在一旁劝说,要司徒循收回成命,重新考虑,大家从长计议。可是司徒循哪里肯听,一味自说自话道:“我是言出必行,绝无考虑之余地。”
  上官英见司徒循蛮横不讲理,也不由怒生心底,冷笑说道:“老前辈德高望重,应为晚辈典范,今天这样强人所难,岂是对晚辈应有的态度。况且老前辈久历江湖,深通情理,别说是婚姻大事,即就是生意买卖,也要两相情愿,绝无强买强卖的道理,老前辈这样做法,就不怕晚辈齿冷吗?”
  司徒循听了,大喝一声道:“好大胆的娃儿,竟敢教训起我来了,今天你答应了还罢,否则的话,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上官英也道:“晚辈幼秉庭训,长承师教,一向以礼自持,何敢犯上。”
  司徒循怒道:“你骂我无理是不是?”
  上官英道:“晚辈不敢,不过还请老前辈自重。”
  司徒循道:“我对人的情形,你也该听说过,今天对你也是客气万分,你就应该知足才是。”
  戴盛还要劝说,才说了一声:“司徒兄,你听我说。”
  司徒循早就用手一挥,说道:“这没有你的事,我只问他答应不答应。”
  上官英道:“晚辈不敢如命。”
  司徒循冷笑道:“你这是有意给我下不去是不是?”
  上官英道:“晚辈焉敢如此。”
  司徒循喝道:“那你干脆答应了,不就结了。”
  上官英道:“晚辈不敢冒昧,即就是令徒愿意不愿意,老前辈也不能一定拿得准吧?”
  司徒霞道:“她是我的徒弟,我当然做得了主。”
  上官英实在忍无可忍,也就说道:“难道晚辈就没有父母师长了吗?”
  司徒循道:“只要你答应了,他们面前自有我一力承当,你不用过问好了。”
  上官英道:“老前辈不惜越俎代庖,难道认为天下人都非听你的不可吗?恐怕事情不会如老前辈所看的这么简单吧!”
  司徒循听了,那里还受得了,一张脸气得铁青,两个瞎眼直翻白,喝道:“好个不识抬举的小畜生,今天非教训你不可!”
  上官英也怒道:“请老前辈嘴里放尊重点,即就是晚辈有不能如老前辈之意之处,这与家父母何干?这小畜生三字何解?万一晚辈也反唇相加,老前辈岂不是自取其辱?”
  司徒循越发怒不可遏,说道:“废话少说,你有什么本领,只管使出来好了,只要你能够走出我门,我就放你过去。”
  上官英笑道:“晚辈不敢先冒犯。”
  司徒循道:“谅你不敢,就凭太湖渔隐的那几手三脚猫,我也看见过了。”
  上官英见司徒循辱及师长,那能忍得住,也就喝道:“家师行道数十年,在江湖上倒从来没有被人看不起过,即就是上官某不才,也未必就如阁下所想象的那样无用。”
  司徒循道:“那你动手好了。”
  上官英道:“如果阁下不弃,上官某敢请指数,就请赐招好了,上官某虽死犹荣,不过万一上官某手下不慎,妨及阁下一世英名,还请原谅。”说着,也就拔剑在手。
  司徒循道:“这是你自己找死,就怨不得我了。”
  戴盛连声劝阻,那还有用,司徒循早已一杖直对上官英点去。上官英一闪避过,司徒循一招落空,横杖就扫,上官英轻轻一纵,竹杖从脚下扫过。
  上官英那肯怠慢,早就一伸左手,拇、食两指捏住屋椽,一借劲,一扭腰,人就向屋外飞去,他本来打算跳出屋子,拿腿一走算了,也免得多结怨仇。
  谁知司徒循却象看到一样,早就一收杖,舞起一团杖影,把门封住,说道:“你想逃是万万不能。”
  上官英身在半空,去势正疾,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一手,加之四面不靠,无处借力,竟几乎撞上竹杖。所幸他已得太湖渔隐真传,轻功绝顶,见势不妙,连忙一提真气,人又上升了二三尺,手及屋顶,就势一撑,把整个身子硬弹回来,落回原地。
  司徒循道:“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不过要想逃出我这屋门,也是梦想。”
  上官英道:“我已连让三招,并未还手,阁下也勿自视过高,最好就此罢手,免得伤了两家和气。”
  司徒循道:“那有这许多废话,你就还手,我还怕了你不成!”说着,杖又递到。上官英也就不再相让,挺剑相迎,嘴里说道:“那就恕上官某无礼了。”说着,剑杖交击,着着惊险,小屋之中,立时风声震壁,杀气弥漫,反倒把个戴盛看得目瞪口呆,无从劝阻,凭他的功夫也实在插不上手去。
  上官英满想把司徒循逗引离开门口,但始终不能如愿,转眼已过三十五招,上官英一急,便想削去司徒循的竹杖,谁知司徒循的这根竹杖,外形虽然似竹,实在却是百炼金钢打成,上官英用的虽是一把宝剑,也削它不动。这一来,却反而引起司徒循的念头,司徒循也在想:“这娃儿辣手,倒要想法对付。”就在上官英一削他的竹杖,不禁触动他的灵机,一运真气,力贯臂上,乘着剑杖相交的当儿,竟把上官英的宝剑粘住,用力一压一带,就打算把上官英摔倒。
  上官英当然不比江西十恶容易对付,剑一被粘住,立刻感到有一股力量,其大无比的压了过来,竟使自己手掌隐隐生痛,心想不好,也连忙运足真气,堪堪抵住,剑杖凝贴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各不相下。
  这时他们虽然都已停手,看上去只是剑杖相交,没有什么,其实却是双方都在拼真力,杀机四伏,只要那一方面稍为大意,便立刻有丧命的危险。上官英到底年轻,功力稍逊一筹,时间一久,满头大汗如雨,眼看就要落败,加之这时天已大明,旭日东升,上官英的一双眼睛,又正对着那一轮金乌,就越发的觉得痛苦了。
  司徒循心知要想一时赢他,也绝不是容易的事,因此也暗暗称奇:“这娃儿的内功,竟也这样了得。”同时自己已觉得无法再加力量,因为一加力量,两眼立刻痛不可当。
  戴盛在旁边急得嚷道:“两位住手,有话好说。”
  司徒循道:“只要他答应了,我仍可饶他不死。”
  上官英道:“废话,上官英虽死也不从命。”
  司徒循听了,恶念陡生,拼忍着两目疼痛,猛一加劲,喝道:“你既愿死,我就成全了你吧!”
  上官英本已不易支撑,司徒循这一加动,那还支持得住,剑尖立刻就被压低了半尺有余,暗说:“不好!”也就尽出全身的力量,拼死抵抗,可是那里还能抵御得住,剑尖直向下垂。
  这时只要上官英真气一泄,就是司徒循不下绝手,上官英也非重伤不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突然门外灰影一闪,一声:“善哉,善哉!这是何苦?”屋里早多出一个白眉长须的老和尚来。
  戴盛一看,原来是一尘大师到了,连忙喊道:“大师,赶快替他们排解则个。”
  一尘大师道:“施主放心,一切有我。”说着伸出两手,拈住两人兵器,轻轻分开,说着:“你们各自收回真气,老衲就要放手了。”
  上官英见一尘大师驾到,心头早就放宽,听他这一说,连忙把真气收回,归剑入鞘,可是因为刚才耗损过重,头内不觉有点昏眩,因此也就顾不得和一尘大师说话,随即跌坐当地,运起功来。
  一尘大师又对司徒循说道:“司徒施主难道不想要这一对眼睛了吗?还不赶快运功,否则老衲就无能为力了。”
  司徒循本来也已觉得眼球奇痛欲裂,因为他个性怪僻,不肯下人,所以宁愿两败俱伤,也想置上官英于死地。这时经一尘大师这一说,又知道一尘大师是出神入化的高手,想拼也无从拼起,只好收回真气。他正要说话,一尘大师已开口说道:“现在不是施主说话的时候,且请施主运功恢复要紧,至于这里的一切事情,都有老衲来解决,一定保证施主满意如何?现在老衲就要替戴施主的令媛治伤,大概这里一完,施主也就可以下功了。”
  司徒循听他这一说,那有不遵之理,何况自己也觉得再难支持,因此也不再多说,默坐下去运功。
  一尘大师向戴盛招手说道:“施主,来帮忙为令媛治伤吧!请先取水来。”戴盛连忙应声,找了个木盆,盛了一盆水送到一尘大师面前。只见一尘大师捋起两袖,对戴盛说道:“老衲已逾古稀,出家人以济人为本,大约对令媛也就不用有所顾忌了,这虽然不免有点托大,但为着救人要紧,谅施主也不会见怪吧?”
  戴盛对一尘大师的道德、功力,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那有话说,所以满口答应道:“全凭大师作主,戴盛感激不尽。”
  一尘大师这才动手,轻轻撕去戴小霞的浑身衣裤,用水替她洗净了创口,然后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来,对戴盛说道:“我这丹药虽然抵不上雪山神尼的九转还魂丹,能够起死回生,但对于这些内外创伤,倒也不必费什么大事,令媛服药之后,再由老衲替她运转周身气血,大约休息个十天半月,也就痊愈了。”说着,取了一粒丹药,纳入戴小霞口中,又用水化开数粒,遍涂伤口。果然药力神效,才一敷上,血已止住,一尘大师又掏出一叠膏药,把伤口贴好,对戴盛说道:“以后不用换药,也自无妨,令媛有衣服没有,现在就请替她穿上吧!”
  戴盛连声应“是”,所幸他在发现江西十恶图谋不轨,准备对付之时,已把包袱带在身边,因此连忙解下,从包袱里取出一套衣裤,替戴小霞穿好,把那套破烂衣裤,也收拾一边。一尘大师也就盘膝坐上,握住戴小霞双手,掌心相接,闭目运起功来。不到一顿饭时间,已见戴小霞额际微微见汗,面色也渐转红润,身体动了一动,双目微睁,人便醒了过来,张目一看戴盛,轻轻地叫了一声:“爹!”
  戴盛这一喜,那还得了,连忙俯身向前,问道:“霞儿,你现在觉得怎样?”
  一尘大师张目说道:“施主,现在请勿与令媛说话,再过片刻就好了。”说完,又闭目不语。
  戴小霞觉得一尘大师两掌有如火炙,一股热气,在自己周身运行,从头到脚,周而复始,热不可当,突然这股热气,凝聚五中,五脏六腑都好象着了火也似,不由得呻吟起来,也就在这当儿,突觉一尘大师掌心,似有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量,猛然一吸,立刻热势全消,遍体生凉,痛苦顿失,头目清醒,连伤口也都一点不觉得什么,除了稍为有点发软而外,竟比平常还要舒适,好似浅醉初醒的那股劲儿。
  一尘大师这时释手,起身笑道:“幸不辱命。”说着,又从瓶里倒出一粒丹药,交给戴盛,说道:“今晚临睡服下,明天就可以行动自如,不过仍以休息为上,不宜劳动,十天半月之后,大约可以再无顾忌。”
  戴盛接过药,拜谢不迭。
  一尘大师又走到司徒循和上官英面前,说道:“老衲也助你们一臂之力吧!”说着,在他们二人口里,各塞进一粒丹药。丹药一入肚中,二人立刻觉得气机舒畅,疲乏全消,也就先后起身,向一尘大师道谢,不过二人神色之间,仍互相有愤愤不平之色。
  一尘大师早已看出,便先对上官英说道:“小施主不必烦心,史姑娘已回飞鹅堡,虽然此中尚有情节,你我等会儿再谈,现在容老衲先和司徒施主谈几句话。”
  上官英本来最不放心的就是史玉,现在听一尘大师这一说,自然心安,也就立在一边一言不发。
  一尘大师乃又转身对司徒循说道:“施主行道江湖,老衲极端佩服,惟天理国法,不外人情,否则的话,虽有一番好心,也就不能为世人所能谅解了,施主以为如何?”
  司徒循听了,不由脸色一红,正要答话。
  一尘大师又说道:“我佛最重因果缘法,种因得果,毫厘不爽。尤其是缘法,更不能勉强。上官小施主与施主缘尽于此,他有他的遭遇,施主也有施主的际合,如果硬要拉在一起,恐怕施主将来反会后悔不迭哩!”
  司徒循道:“我此番本是完全好意,可是他……”
  一尘大师不等他说完,已经截住话头说道:“施主的用心诚然不错,然施主知道不知道自己已经先走错了一步呢?如果真的如了施主所愿,恐怕不只是对令徒和上官小施主没有好处,反而对他们大有妨碍呢!”
  司徒循听不懂一尘大师的话,不由得睁大了两只瞎眼,露出一脸怀疑之色来。
  一尘大师笑道:“老衲这等说法,施主当然不信,不过老衲可以先还给施主一个印证,如果施主相信了老衲的时候,老衲仍愿为施主效力。”说着,走到司徒循对面坐下,仍以两手与司徒循合掌相向,说道:“施主,闭上眼睛吧!”
  司徒循虽不知他所为何事,但也就把眼睛闭上,听他施为,随觉一尘掌中传来了一股热气,暖洋洋的从自己掌心,缓缓地传遍五中四体,又过了一会儿,三焦之中,忽然一阵轻微的隐痛,但立刻又消失了,只听一尘大师说道:“施主,请试睁开眼睛看看。”
  司徒循一启开两目,不由大惊,原来他已能见物,五年盲疾,竟一朝复明,定睛看了一尘大半晌,不由得双目流泪,说不出话来,起身一屈膝,竟跪在一尘大师的面前,放声痛哭。
  一尘大师连忙双手将他扶起,说道:“施主不必如此,回头是岸,前途无量。”
  司徒循那里肯起身,只说道:“弟子愚昧无知,还求大师超渡,收归门下,以解宿孽。”
  一尘大师侧身避过,又一把将他拉起,说道:“施主将来,虽也是我佛门中人,但与老衲无缘,况且为时尚早。”
  司徒循道:“大师既已使弟子复明,又何忍使弟子再去摸索。”
  一尘大师道:“施主并非真的失明,否则老衲何能为力,那不过是施主练习峨嵋真经时,方法用错,使真气逆凝三焦的一种现象而已,因此老衲才能凭着本身真气,为施主打通三焦,把那一口气顺理过来,所以老衲刚才说施主如果以此传人,怕不叫别人仍蹈施主的覆辙吗?”
  司徒循这时已完全明白过来,灵窍全开,因此问道:“那么大师适才说愿意栽培弟子,是不是可以指点弟子修习峨嵋真经呢?可惜那本真经本身就已残缺不全了。”
  一尘大师道:“老衲正是此意,真经虽残缺不全,这倒无妨,仙佛同源,其理本一,如果施主愿意到灵岩小住数日,老衲怎能不为施主效力,添补残缺呢!”
  司徒循忙又伏身拜谢,接着又向上官英道歉,上官英也深自悔罪,二人这才把刚才所发生的一场误会,互解冰消。
  一尘大师又转脸对上官英说道:“史姑娘虽已回庄,然而病体并未复原,老衲又为着翠云庄陆小施主的事,要去找寻栖霞二老,所以不能亲去照料,况且这件事也应该由你自己去走一趟,看能不能以人力回天,挽回将来的灾劫。不过你这趟前去,却要特别小心,虽遭受任何困难,也要忍耐下去,否则一个不慎,便越发的难以收拾了。”
  一尘当下从怀中又掏出两粒丹药,交给上官英说道:“你去的时候,最好设法直接面见史堡主,如果再能见到史夫人,那就更好了。你可以以礼相见,向他们说明,是老衲叫你去的。把这两粒丹药让史姑娘服下,其疾自愈,交代之后,不妨立刻告退,后面的事,自有老衲来处理,回家之后,呈明令尊、令堂,就静候老衲的消息好了。”
  一尘大师说一句,上官英应一个是,那份高兴,岂能形容,直等一尘大师说完,才问道:“大师,弟子就一个人去吗?”
  一尘大师想了一想,说道:“当然多一个人一起去比较好,但这个人选倒是个问题,本来让陆小施主陪你去一趟最好,可是他还有他自己的事未了,其余江南群雄,又因为这次石塘山头的事,未必肯去,即就是去了,史堡主也未必高兴,其余又有谁呢?而这事又耽误不得。”
  司徒循在一旁,义于形色地说道:“大师,弟子陪上官少庄主去一趟如何?”
  一尘大师略一迟疑,说道:“好是好,不过……”
  一尘大师话未说出,戴盛已知其意,接口说道:“戴盛不才,也曾和史堡主有过一面之交,同时这次石塘山头的事,戴盛并没有接到史堡主的请贴,大师看能不能去呢?”
  一尘大师喜道:“戴施主肯去,当然再好没有,可是令媛仍需人照应,又当如何安排呢?”
  司徒循道:“这样好了,霞儿暂时由我照应几天如何?”
  一尘大师喜道:“这就再好也没有了,戴姑娘就在这里休养几天,等戴施主回来以后,司徒施主也就可以到灵岩去了,现在话已说明,我们就此分头行事吧!”
  上官英仍不放心陆鼎,又向一尘大师请示。
  一尘大师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两个恐怕谁也帮不了谁的忙了,还是各人定心解决自己的问题吧!”说着,就起身作别,飘然而去。
  当下戴盛交代了小霞几句,又把一尘大师留下的一粒丹药交给她,与上官英起向司徒循告辞,直向飞鹅堡而去。在路上有话即长,无话即短,第二天二人至石塘山,依着戴盛就要先回红梅山庄,拜会上官伯勋,可是上官英却放心不下史玉,一定要先把药送去,然后再回家,说道:“到时候还要留老前辈多盘桓两天哩!”戴盛拗他不过,只好顺着他来到飞鹅堡前。
  上官英也真小心,自己先退后一步,却叫戴盛上前,免得史刚不肯见面。
  天下事也真叫做劫数难逃,恰巧就在这时候,阴司里秀才沈子方走出庄来,他一见上官英,先是一怔,但马上就满脸含笑地迎了上来,问有何事?
  上官英仍以为他是好人,就一五一十地把来意说明。
  沈子方一拍胸脯说道:“上官英少爷请放心,我这就去办,并且也一定想法托人带信给夫人和小姐,让她们一起出来。二位请稍待吧!”说着,转身进庄。
  上官英正在自庆,并且告诉戴盛,沈子方很帮忙,已经去转告夫人、小姐。
  戴盛是个老江湖,一眼就瞧出沈子方不是个好东西,正打算叫上官英以后要注意这个人,话尚未出口,已见由堡里飞纵出一个多岁的少年来,倒也生得一表人材,并且和上官英有一二分相像,手执宝剑,立在二人面前,破口大骂道:“何方来的野小子,胆敢到这儿来撒野。”
  上官英抬头一看,认得那是史刚的外甥,玉面郎君金培英,祖籍扬州人氏,连忙上前一步,拱手作礼,道:“金兄久违了,还认识小弟上官英吗?”
  他以为这一招呼,金培英自会以礼相待,谁知金培英好像不认识他的样子,说道:“你到飞鹅堡来何事?”
  上官英见他如此,心里虽是不快,但仍带笑说道:“小弟奉一尘大师之命,来此面见叔父,送药与史姑娘的,适才已托贵堡沈子方前去通报,还请金兄不要误会才好。”
  他以为金培英不知他的来意,所以才这样说明,谁知沈子方进得庄去,并未通报史刚,反而立刻寻到金培英,向他加油添醋的挑拨了一通,说什么上官英屡次调戏史玉等等,现在又借题儿来了,直把个金培英挑拨得气愤填膺,立刻就要和上官英拼命。
  原来金培英久有爱史玉之心,也曾屡次上门求亲,史刚是他的舅舅,倒也无可无不可,只是史玉看不起他,认为他的武功不能和自己匹配,不肯答应。同时陆佩芳又曾偶闻人言,说金培英在扬州有眠花宿柳的行为,所以不肯草草答应,这事就搁了下来。但金培英倒是真心在爱着史玉,虽然碰了好几次钉子,仍不灰心,每年必定要来两趟,来时也必定带着隆重的礼物来,想打动史玉的一寸芳心。
  这次行至横林附近,正好看见史玉一个人,披头散发的在路上走,已是委顿百分。原来史玉已三天未进饮食,加之日夜奔驰,人不是铁打的,当然受不了。金培英本不知她的前情,这一见不由大惊,连忙赶上前去,叫了一声:“玉妹妹,你为何这样?”
  史玉这时人已疲倦,而心里仍未明白,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玉妹妹”,不由回头一看,竟把金培英看作了上官英。人在痛苦之中,本有求安慰的本能,这一看错,竟哭了起来,说道:“英哥哥,是你,你害得我好苦。”
  史玉喊的是上官英,可是金培英那里知道,恰巧他的名字上也有一个英字,这一听竟从心底痒了上来,以为史玉是对他而言,因此就握住史玉的手,说道:“玉妹妹,你这是为何?”
  史玉哭道:“父亲,我不是你的女儿。”
  金培英虽然听了半懂不懂,却以为是史玉受了史刚的气,因此说道:“那有什么关系,我送你回去好了。”
  史玉也未争执,金培英立刻派人雇了一顶轿子,让史玉坐上。史玉上轿之后,就呼呼睡熟,所以二人一路无话,直到飞鹅堡。史刚夫妇闻讯早就奔了出来,把史玉接了进去,因此史刚对这外甥又增加了一份好感。
  金培英也就乘此表露了一点求婚的意思,史刚一来不愿把女儿嫁给上官英,同时又听到史玉一口一声地要出来找“英哥哥”谈话,沈子方一看这情形,心中暗想这是个大好的机会,可以引是生非,于是从旁怂恿,史刚也就不再考虑,当时就答应下来。倒是陆佩芳知道不能这样做法,坚决反对,但史刚那里肯听,反倒立刻为他们筹备起婚礼来,直把个金培英乐得无从说起。及至有人告诉他,史玉和上官英近来的情形,史玉嘴里的“英哥哥”,不是金培英,而是上官英的时候,金培英起初倒为之一怔,后来转脸一想,也就将错就错,心想只要结婚之后,生米已成熟饭,就是史玉不答应,也无法可想了。所以这时沈子方来向他一挑拨,他那还忍受得住,立刻拔剑冲出堡外,要和上官英拼命。他听说上官英要见史刚,那能容他,喝骂道:“你也配见我舅父吗?你简直是自来找死!”
  上官英还想说话,金培英又喝道:“你既然活得不耐烦了,今天少爷就成全了你吧!”说着,挥剑如风,直向上官英猛攻过去。
  上官英虽然有气,但早就受了一尘大师的嘱咐,那肯和他交手,只是一味的躲闪,不独不还招,连剑都不肯拔出来。
  这一来戴盛的气倒反而冲上来了,他抽出金背大刀,一跃上前,架开金培英的剑,喝道:“有话好讲,何必动武!”
  金培英被他这一架,直震退三四步,上官英也乘势跳出圈子。金培英这一下气可大了,他认为杀死上官英,可以除去婚姻上的绊脚石,谁知却被戴盛救了,早把一肚子气又移到戴盛的头上,骂道:“姓戴的,难道你愿意替他担起这段梁子来吗?”
  戴盛笑道:“这事本不关你,也不关我,你因何不让他们正主儿自己去当面解决呢?”
  金培英冷声道:“他们解决得了么?”
  戴盛笑道:“那是他们的事……”
  他话未说完,金培英突然一剑刺了过去,戴盛岂会让他得手,身形一晃,已避开剑锋。金培英一招走空,不由更气,一挥手中剑,再次进袭。戴盛见他节节进逼,也激起了怒火,金背大刀运劲往上一格,准备与之一拼。金培英那是戴盛的对手,眼看已落于下风,仍使出全力抵抗,无奈对手功力太高,直被逼得手忙脚乱,满地乱滚。一旁的上官英怕把事情弄僵,突然用剑架开戴盛的刀,金培英见有隙可趁,竟一剑刺了过来,这一剑正刺入戴盛腹中,戴盛惨叫一声,人向后倒。

  第七章
  上官英耳听戴盛大叫一声,撒手丢刀,双手捧腹,人向后倒,腹部上随着金培英的剑尖,喷出一股血来。
  上官英这一急非同小可,随手剑向下压,一扭一绞,用了个十成劲儿,金培英那还能承受得住,只听得“呛啷”一声,金培英的剑已脱手飞出,人也被震退了七、八尺远,拿桩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上官英顾不得去杀他,连忙一俯身,从地上扶起戴盛,只见戴盛牙关紧咬,直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官英问道:“老前辈,怎么样?”
  戴盛只摇了摇头,手指着金培英一言不发,好半天才挣出半句话:“你去……”话未说完,人已昏了过去。
  上官英急喊两声,不见答应,随即从身边掏两粒丹药,一粒塞进戴盛嘴里,一粒放在自己嘴里用津液化开,伸手就着戴盛被刺破的衣服裂口处,用手指一撑,撕了开来,露出伤口,把嘴里的药敷了上去。这药也真灵验,一敷上去涌泉似的血马上就被止住,同时戴盛口里的药,也已随唾液咽下,人跟着轻轻地哼了一声,就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又动了动嘴唇,象要说话似的,但却没有说出。
  上官英这时心里已经愤怒到极点,他心想,戴盛的受伤,完全是由自己而来,如果自己不用剑架开戴盛的刀,戴盛那会让金培英刺中,所以戴盛的受伤,自己应该完全负责。不过金培英的乘人不备,暗下毒手,这种下流行动,真是可恨可杀。因此把一腔怒气完全加在金培英身上,回头一看,金培英仍是一副脓包样子坐在地上,瞪着两只眼睛,看着自己,上官英怒不可遏,戴盛两次手指金培英,虽然没能说出话,上官英猜想一定是戴盛要他代替报仇。他觉得这是义不容辞的,其实上官英这一错会了戴盛的意思,竟把事情又弄得不可收拾。
  上官英把戴盛安置在一棵树下,倚身坐好,跟着转身一纵,就到了金培英的面前,脸上盖着一层严霜,冷冷地手指着金培英喝道:“你起来!”金培英刚才已经领略到他的滋味,这时又见他横剑当前,直吓得手足无措,那里起的来,所以依旧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上官英连喝几声,见金培英不动,那肯依他,一伸手搭住金培英的肩头,把他提了起来,喝道:“把剑拾起来!”
  金培英坐在地上仍不肯动,这一被拉着站起来,听见上官英命他去拾剑,心知不妙,眼珠一转,竟想乘此逃之夭夭,所以表面上好象是去拾剑,但脚下才慢慢的向那宝剑落地之处移了几步,突然一转身,竟象飞也似的向堡里狂奔了过去。
  上官英比他的身法更快,金培英还没有逃上十步,就听到上官英一声喝道:“那里走!”轻风过处,明晃晃的一口宝剑,早已截住了金培英的去路,金培英要不是收脚得快,竟几乎撞在剑尖上。
  上官英拦住金培英,又喝了一声:“拾剑去!”
  金培英这时不觉汗如雨下,但转眼一想,想到上官英一定不会肯和他空手对敌,为的是怕被江湖上耻笑,这一想,胆子倒反而大了起来,干脆不再想逃,两手一背,反向上官英喝道:“你待怎样?”
  上官英那肯和他斗口,仍然一股劲儿地喝命他去拾剑,但金培英既已拿定主意,那肯去拾,直把个上官英急得无可奈何,剑眉一竖说道:“你去不去?”
  金培英冷笑一声道:“有种的你就这样杀我好了,我就是不去。”
  上官英见他耍赖,也就心生一计,右手一顺,用左手两指捏住剑尖,向前一伸,竟把剑柄送到金培英的面前说道:“你既然不肯去拾,你用我的好了,我以空手来对付你。”
  这也是金培英命该如此,如果金培英不开口,上官英也想不到这一着,再等一刻,戴盛固然会开口拦阻,同时飞鹅堡里的人一出来,他的这条命也就保住了。其实金培英就是开了口也还不打紧,只要他依旧背着双手,不去接剑,上官英就仍然不能对他下手,他依旧可以活命。谁知金培英一见上官英手捏剑尖,把剑柄直送过来,授人以柄。他心中一喜,竟认为是一个大好机会,连自己的那两手三脚猫,根本无法去和人家比拼的事实,甚至刚才所吃的苦头,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机不可失,因此一面喝道:“你小子,别欺人太甚,现在就叫你认识金少爷的厉害!”一面就猛然伸手握住剑柄,向前一送。
  金培英想,他这突然一刺,就算上官英再厉害,也是非死即伤,可是他就忘了“拳不打力,力不打功”的科律,上官英内功已得太湖渔隐真传,凭金培英那几手花拳绣腿,怎能相敌。所以别看上官英只是轻飘飘的用两个手指捏住剑尖,然而金培英用力刺出,却好象剑尖被钢钳夹住了一样,动也没有劲。金培英这一刺不成,心里一急,便用出吃奶的力气,猛往回抽。上官英见他上当,动手发招,不由口角露出一丝冷笑,轻喝一声:“去吧!”也没见他动手,只是用中指抵住剑尖一弹,随即两指一拢,藉力弹出,一柄剑竟倒勒了过去,如果被一个不知底细的人看来,就活象是金培英从上官英手里夺剑自刎一样。
  这一招是上官英运用内功真力和发暗器的手法合并而成,明欺金培英脓包,才敢出此险着,金培英哪能受得了,一往回抽,剑已从上官英手上脱出,但他并没感到轻松,反倒觉得有一股沉重无比的力量直压过来,势不由己,连撒手丢剑都没来得及,青锋已横抹颈上,“哎呀”一声未了,血如泉涌,仰面倒地,眼看是活不成了。
  从上官英递剑,到金培英倒地身死,这前后也不过是一刹那间事,就在这时候,戴盛已在一旁喊道:“少庄主别伤他,你只送药去好了!”但那里还来得及。
  同时,堡里也有人走出,眼看到这一幕戏,竟以为真是金培英夺剑自刎,不由大惊,一声发喊,回身直嚷,向堡里喊了进去道:“不好了!外甥少爷自刎了!”跟着堡里就是一阵大乱,人声鼎沸。
  戴盛一听不妙,知道又惹下了麻烦,再看上官英,却若无其事地俯身从金培英手中取下宝剑,擦净血迹,还归入鞘,静静地看了尸体一眼,转身向戴盛走了过来。
  戴盛这时已包扎好伤口,忍着痛站起身叫道:“少庄主,你……”这一叫,又震动了伤口,下半句话仍然没有说得出来,人一歪,又几乎摔倒。上官英连忙上前一步,用手扶住,说道:“老前辈,我已经替你报了仇,现在你感觉怎样?”
  戴盛咬牙忍过了一阵疼痛,抬头对上官英道:“我不要紧,少庄主,你太鲁莽,金培英是史堡主的外甥,这一来可如何是好?”
  上官英道:“老前辈但请放心,上官英做事,敢作敢当,决不叫老前辈为难就是!”说着屹立如山,凛然作色。戴盛看了,真是又急又爱,连连点头说道:“少庄主错会了老夫的意思,依老夫看来,少庄主应该立刻离开这儿为是,免得和史堡主见了面不好说话,这儿的事由老夫来处理好了。”
  上官英道:“这不行,老前辈为晚辈之事,身负重伤,晚辈又怎能丢下老前辈一走了事呢?”
  戴盛道:“话不是这么说,老夫虽然受伤,已无大碍,少庄主尽可放心,所以少庄主还是赶紧去寻一尘大师,请他出来做主才好。”说着,连催上官英快走。
  上官英那里肯丢下戴盛,同时又怎肯一走了事,在江湖上落得个畏事逃走的名声。所以仍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静等史刚出来。不论戴盛费尽唇舌,他都置之不顾,直急得戴盛无可奈何。
  堡里虽然人声鼎沸,并有少数堡丁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却始终不见史刚等正主儿出来,因此倒反而把个上官英等得心焦非常,其实他又那里知道堡里又出了事呢?
  原来史刚自从在石塘山上受了一肚子气回堡之后,一方面闷气难泄,一方面也挂念史玉,急火上升,冲动乾阳,成为目疾,两眼红肿如桃。虽然后来金培英在路上巧遇史玉,把她带回堡中,但是为着史玉的婚事,又与陆佩芳狠狠地吵了两场,因此益发的严重起来,连睁目看物都办不到了。
  这时候,史刚正坐在书房里闭目养神,忽听得一阵人声鼎沸,他是个性急如火的人,忙问道:“什么事?”
  早有那口快的人上前禀道:“启禀堡主,大事不好!外甥少爷自刎身死了!”史刚听到此言,两手一扶面前的桌子,猛然站了起来,喝问道:“此话怎讲?”
  那人回道:“是红梅山庄少庄主上官英和铁掌翁戴盛到庄前,要面会堡主,外甥少爷闻讯出堡,三言两语不到,就和人家动起手来。”
  史刚大惊道:“这还得了!培英那里是他们的对手!”
  那人道:“上官英倒是一百个不肯动手,可是外甥少爷那里肯依,反倒把戴盛骂急了,和戴盛动上手,眼看着已经败了下来,被戴盛打得满地乱滚,幸亏上官英拔剑架开戴盛的金背大刀,正劝他们罢手,谁知外甥少爷却乘比猛地一剑,刺入戴盛的腹中。”
  史刚截住说道:“岂有此理!这样做岂不叫天下人笑骂与他!后来呢?”
  那人回道:“戴盛被刺伤倒地之后,上官英才逼着和外甥少爷交手,但外甥少爷不肯去拾剑……”
  史刚讶异道:“拾剑?”
  那人道:“外甥少爷刺伤戴盛之后,手中的剑当时就被上官英打掉在地上。”
  史刚道:“他不肯拾剑,上官小贼动手了没有?”
  那人道:“没有,上官英见外甥少爷不肯拾剑,反而把自己的剑给了外甥少爷,外甥少爷这时不知怎的,从上官英手中拿过剑来就自刎了。”
  史刚道:“你看到是这样的吗?”
  那人道:“小的是亲目所睹,上官英用手指头捏着剑尖,把剑柄送到外甥少爷手中,他握住剑柄一回手就向脖子上抹,上官英连动都没有动,小的看得再真切也不过了。”
  史刚不由得一拍桌子,点点头,连说了两声:“好!”
  那人竟被史刚弄得莫名其妙,愣了愣才又说道:“照说,外甥少爷尽可以顺手一刺,那上官英不死,也非带伤不可,干嘛要自刎呢?”
  史刚颓然坐下,两目垂泪,摇了摇头,说道:“你那里知道,他死得好,他死得对!”
  史刚这是以君子之心,在忖度别人,他认为金培英是自恨暗下毒手,刺伤戴盛,违反了江湖上的规矩,所以才自杀以明不欺,根本就没想到金培英不是这块料,而是中了上官英的计了。
  这时候,阴司里秀才沈子方装出满脸忧惶,急匆匆地奔来说道:“启禀堡主,大事不好!外甥少爷被上官英杀死了!”在他心想这么一报,史刚准会暴跳如雷地立刻去和上官英拚命。
  谁知抬头一看,史刚竟若无其事地坐在那儿,淡淡地说道:“我都知道了。”
  沈子方道:“现在上官英还留在堡外,堡主看该怎么办?总得替外甥少爷报仇才好!”
  史刚并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上官小贼还留在外面做什?”
  沈子方是个玲珑透顶的人,这一看,早就料瞧出了大半,知道已经有人把事情报告了史刚,同时他也被上官英蒙住,没看出上官英的手法,也以为金培英的确是自杀无疑,所以心里除了自恨没能赶早一步,先来向史刚报告而外,倒也不敢再乱说了。不过他仍然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挑拨生事的机会。他心想:史玉那边,已经派人去挑拨,只要史玉能够出去和上官英对上面,这里再设法让史刚也出去,三人当面,就不愁没有好戏看了。因此说:“上官英象满有理似的,非要见堡主不可。”
  史刚道:“我不能见他,你去告诉他,就说我说的,要他马上就走,等他走了,你再带人把外甥少爷的尸体抬回来收殓。”
  沈子方答道:“堡主不见他?”
  史刚“嗯”了一声。
  沈子方道:“堡主就不怕他们笑堡主不敢出去吗?”
  这句话倒真的动了史刚的肝火,两手一扶桌子,又站了起来,说道:“他们敢!他们也配!”
  沈子方道:“堡主珍重贵体要紧,如果一定要出去,我这就打发人把凉轿抬来,看好不好?”
  史刚既没说好,也没说不,静静地只在那儿想。
  这时后面又传出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史刚眼瞎虽然看不见,但耳朵却非常之灵敏,早听出是陆佩芳带人走来的声音。他转了一个身,说道:“你……你病了,为什么又出来呢?还是赶快回去躺着养好吧?这儿的事都有我呢!”
  陆佩芳哼了一声,声音已经岔了,说道:“你!还我的女儿来!”
  史刚道:“玉儿她又怎么了?”
  陆佩芳那里还能撑持得住,早已放声大哭道:“我狠心的儿呀!你就这样忍心撇下为娘的走了吗?”
  史刚听了,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竟以为史玉是死了,心头一急,两眼竟猛睁了开来,上前一步拉住陆佩芳的手道:“她她到底怎么样了?”一语未了,眼睛突然又是一阵急痛,竟流出血来,不由得两手捧面,“啊啊”连声,人也一个歪斜,几乎摔倒下去。
  陆佩芳一看丈夫这样,知道自己的话引起了他的误会,心里也不由得把一腔恼恨变为怜爱,适才出来时为女儿痛急之心,又移了一半到丈夫身上去了。现在史刚双目流血,几乎摔倒,因此连忙一把扶住,让史刚坐下,嘴里说道:“你这是何苦?你们父女两个,可真的要了我的命了!一个刚跑了,一个又急成这样!”说着,又放声哭了起来。
  史刚听说女儿并没有死,心里也就放松了一半,连忙问道:“你说什么?”
  陆佩芳哭着那能说出话来,还是她身边的仆妇代回道:“老爷,小姐又跑了。”
  史刚问道:“她怎么又跑了?现在人在那儿?”
  仆妇连忙把情节说了出来:原来史玉正在缀锦楼上休息的当儿,丫头萍儿也不知道听了谁的话,飞奔上楼,向史玉说道:“小姐,不不好了,英少爷叫人家给杀了!”
  史玉本来和衣躺在床上,一听此言,翻身就下了床,两眼睁得大大的看着萍儿。
  萍儿又说道:“杀英少爷的人还在堡外没走。”
  史玉道:“在哪儿?”
  萍儿慌忙中用手一指,却没有指庄前,反错指了庄后的方向,说道:“在外面,英少爷还躺在那儿地上。”
  史玉这时已拔剑在手,厉声问道:“是谁杀了我英哥哥的?”
  萍儿本想说:“我不知道。”但由于气急败坏,一个“我”字出了口,底下竟半天没接上来。
  史玉神情尚未复原,一切全凭直觉,那有思考的余地,听萍儿这一说,那能忍受得住,竟以为她的英哥哥就是萍儿杀了的,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柳眉倒竖,说道:“是你!”你字刚出口,剑尖已透入萍儿的胸膛,穿背而出。萍儿连喊也没喊出,做梦也没想到,就这么白白地送了性命。其实,这条命,仍然是送在沈子方手上的。因为要萍儿来告诉史玉“英少爷被人杀了”这含糊消息的人,正是他。不过没被旁人知道罢了。
  史玉既杀了萍儿,嘴里喊着:“英哥哥,你在那儿?”就又顺着萍儿所指的方向,飞檐越脊出堡去了。
  上官英在堡前,而史玉却走的是堡后,沿着湖边飞驰而去,所以也没和上官英见着,再说,她是个精神失常的人,哪会细心寻找,所以就一直赶了下去。
  史玉这一走,恰巧打陆佩芳窗前经过,陆佩芳连忙派人追赶,已自无及,这才一急,赶到史刚身边。史刚听说史玉杀了萍儿又走了,心里一想:“萍儿是个丫头,怎会知道外面的事?这一定是有人在萍儿面前饶了舌。”因此追问道:“是谁告诉萍儿的呢?应该把这个人查出来!”
  这一问,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视,谁也说不出来。只有沈子方心里有数,但是萍儿已死无对证,他还有什么可怕呢?反而若无其事的上前说道:“上官英现在堡外,堡主看该如何打发?”
  史刚想了一想,说道:“把凉轿抬来。”
  沈子方连忙应声而去。
  陆佩芳问道:“你打算出去见他吗?”
  史刚“嗯”了一声。
  陆佩芳道:“你这样能出去吗?你和他见了面,打算怎么办呢?”
  史刚停了停说道:“这有什么办法?到时候再说吧!”
  陆佩芳哼了一声说道:“我看你简直是越老越糊涂了,凡事任性而为,从不肯三思而行。”
  史刚道:“依你呢?”
  陆佩芳道:“你赶快躺着休息去,难道真的不想要眼睛了吗?”
  史刚道:“可是上官小贼仍在外面不肯走。”
  陆佩芳道:“这都由我来处理。”
  史刚还想说话,但眼睛实在疼痛不堪,因此也就只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陆佩芳打发人服侍史刚上了药睡下,这时沈子方带着人把凉轿抬来了,陆佩芳起身上轿。
  沈子方讶道:“夫人,您出去见他吗?”
  陆佩芳连理都没理睬,沈子方平素就对她有几分忌惮,所以也没敢再问下去,只是装出小心谨慎的样子,在一旁照应。陆佩芳出了堡门之后,早看见这边金培英横尸在地,那边戴盛半身是血,上官英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陆佩芳于是吩咐停轿,由仆妇扶着,走到他们面前站定,正想开口说话。
  那旁戴盛已先开口说道:“史夫人,老朽奉一尘大师之命,陪同上官少庄主来宝庄送药,替令嫒治病,没想到令外甥不问青红皂白,便刺伤老朽……”
  戴盛刚说到这儿,陆佩芳已接口说道:“这事我已全知,对老英雄感到非常之抱歉。史刚由于目疾未愈,不能亲来告罪,还请老英雄念舍甥年轻无知,并且也已经自悔罪过,刎颈见志,所以将来在江湖上还要请老英雄包涵则个。至于老英雄高谊云天,一切总望不再挂怀才好,愚夫妇有生之年,感激不尽。”
  这番话直听得戴盛高兴万分,几乎忘了创口疼痛,他知道史刚夫妇已经误认金培英出于羞愧自杀,所以这场免不了的大祸,竟因此消弭于无形,而且将来的事,也就好办得多了。心里不由得为上官英欢喜起来。这时上官英正要开口,他连忙拦在前面,顺着陆佩芳的话说道:“贤伉俪望重江湖,万众景仰,所以令甥才有这种勇于改过,杀身自悔的壮举。在老朽看来,这岂是平凡人所能做到的,将来自会名扬四海,老朽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人证吗?至于老朽贱躯,自幸尚可撑持,请贤伉俪放心可也。”说着,又暗暗的捏了上官英一下,示意要他不要乱说话。
  上官英本是聪明绝顶的人,那有不懂的道理,何况这事和他本身的关系太大了,所以也就不再开口,只恭恭敬敬地向前躬身一礼,称了一声:“婶母,您好!”便又退过一边。
  陆佩芳看着他,不由得又垂下泪来,回了声:“你好!”连忙一转身,借着吩咐从人把金培英的尸体搬运回堡,掩饰过心头上的悲哀。等金培英的尸体运走以后,这才转身对着戴盛,指挥从人抬过凉轿,说道:“老英雄请上轿,到敝堡去休息几天吧!”
  这一下戴盛不由得为难起来,心想进得堡去,固然可以向史刚进言一二,但又碍着上官英,陆佩芳既然没有请上官英一齐进堡,自己当然就未便撇下他。但是这的确又是个好机会,未便放过,可是又不能当着陆佩芳的面和上官英商量,因此不由得踟躇起来,看看上官英,又看看陆佩芳,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英一心都在史玉的身上,这半天没开口,早已憋不住了,因此上前一步,鼓起勇气,从身上掏出一尘大师所给的两颗药来,捧在掌心,向陆佩芳说道:“小侄这次是蒙一尘大师赐药,来送给……”他想说玉妹妹,但到底年轻脸嫩,话到口边,脸上一红,竟没说得出口,含糊了过去。接着说道:“一尘大师说,这药吃下去,人才可以复原,请婶母收下吧!”
  陆佩芳并不接药,眼望着上官英,又掉下泪来。上官英伸着一双手,见陆佩芳如此,真弄得伸又不是,缩又不是,也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戴盛在一旁看到,连忙说道:“夫人但请放心,这药的确是一尘大师所赐,现在一尘大师去南京访晤栖霞二老,没能亲自前来,所以才叫上官少庄主代劳,老朽生平不打诳语,可以作证。”戴盛是误会了陆佩芳对上官英仍有怀疑猜忌之意。
  陆佩芳听了,也知道戴盛错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擦泪说道:“老英雄误会了。上官贤侄送药来,我那有不信的道理,不过……”说到这儿,停了一停,眼泪又流了下来,接着说道:“玉儿她已不在堡里了。”
  上官英闻言,猛吃一惊,抢着说道:“不会的!一尘大师明说她已经回堡了的。”那一份焦急之情显然于色。
  陆佩芳道:“贤侄有所不知,玉儿她又出走了。”
  上官英问道:“她是几时走的?我找她去!”
  陆佩芳见上官英如此,也就不再顾虑地把刚才一切的情形都告诉了他,并且说:“现在我夫妇又都在病中,无法亲去寻找,如果贤侄愿意辛苦一趟,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事了。”
  上官英当然满口答应,一面问明方向,一面向戴盛说道:“老前辈,晚辈这就要走了,您是住在这儿呢?还是到敝庄住呢?”
  戴盛见陆佩芳对上官英非常好感,要上官英去追寻史玉,这就把刚才的为难解决了,因此也不等陆佩芳再留,便开口说道:“少庄主既然受人之托,自应忠人之事。何况史小姐神志不清,当然不能让她久留在外,以免发生意外,这是一刻也耽误不得的,就请自顾上路吧!至于老夫,也正想和史堡主叙一叙多日来的离情,还另外有事和他商量,所以也就只好在堡里打扰几天了。”说着,又向上官英丢了个眼色,催促他上路。
  上官英早已心急如焚,当然也不再留,向戴盛和陆佩芳作礼道别之后,一扭身形,施展出太湖渔隐所传授的绝学轻功,人象一溜烟似,一转眼就走得无影无踪。
  这里戴盛也就跟着陆佩芳回进堡内,暂且不表。
  再说史玉听了萍儿的言语,心里一急头脑迷糊了。因此挥剑杀了萍儿,口里喊着:“英哥哥,你在那里?”人也就穿窗而出,在屋面上几个纵跳,就出了飞鹅堡,一直追了下去。
  史玉本是心里迷糊的人,所以逢人就问:“你看到我英哥哥没有?”
  有那运气高的,看出史玉是个疯子,手里又提着剑,因此不敢罗嗦,回得好,只说一声“没见到”也就过去了。其中有一个,也不知道在家里受了谁的气,正一肚皮的不高兴,见史玉这一问,不由得两眼一瞪说道:“谁认识你那死不掉的英哥哥!没处找了,到路上来乱问人,难道他死在路上了吗?”
  史玉道:“他死在那儿?你说!”
  那人道:“他死在那儿我管得着?”
  史玉以为那人不肯说出来,顺手一个嘴巴,直打那人满口流血,仍然逼着问道:“你说不说?”说着,一横手里的剑,那人无故挨了打,又见史玉横剑当前,顿时吓掉了魂,一仰身就倒了下去,一只手向后一伸,无意中救了他的性命。
  原来那人这一伸手,本来是仰跌出去的一个本能的动作,但史玉以为他是在指“英哥哥”的方向,因此这才放过了他,一纵身从那人身上跳过去,又向前赶。
  那人爬起身来,张口一吐,早吐出一口鲜血,内中还有两颗牙齿,但一看史玉,早已无影无踪,因此也就只好自认晦气,边骂边走了开去。
  史玉这一赶,不到天黑就到了横林镇。也叫做合当有事,迎面遇上了咬人恶狗陈昭和长街恶棍陈时。
  原来那天老小辣椒在翠云庄惊跑了江西十恶,又得栖霞二老相助,夺走了毒蟒黄奇的金线蛇之后,便就近在江南戚墅堰丐帮里借住了下来,收齐了各种药材,炼起他的解毒丹来。这消息被黄奇听到之后,那肯放手,虽然他已被栖霞二老在姑苏当众出了一次丑,但却没有领略到辣椒师徒的厉害。回到翠云庄以后,恰巧江西十恶也溜了回来,于是立刻就纠集众人,要一起上戚墅堰找辣椒师徒算帐,讨回金线蛇。他们淮海四毒,加上毒蝎子吴方,从来是一鼻孔出气惯了的,当然义不容辞,可是江西十恶无奈,只好跟着一起出发,但走到横林,他们就说什么也不肯再多走一步了。只说:“要对付老小辣椒,不可明上,倒不如在横林住下,打听清楚他们师徒的下落,然后再动手不迟。”黄奇一想也对,便在横林街头一家客店里住下,淮海四毒之中,以毒蜈蚣褚飞鹏的轻功最好,脚程最快,所以就派褚飞鹏去打探老小辣椒的动静,他们都在横林等候佳音。
  这般东西,那里是闲得住的,早就分头四出,打算相准角头,在横林做上一票了。
  单说咬人恶狗陈昭和长街恶棍陈时兄弟二人,刚出街头就远远的看到史玉走了过来,原来史玉奔波了一天,脚下也疲乏极了,同时天又渐晚,所以也就有一步没一步的在路上踯躅着。
  陈昭、陈时是吃过她的苦头的人,一见之下,恶念陡生,立时就想报复,但他二人当然不敢上前动手。因此一转念,马上奔回,告诉了黄奇,说是史玉来了,今晚正好擒她来煞火,并且把个史玉形容得天上少有,人间无双的美貌。黄奇是个色中饿鬼,这一听,那还有不动心的道理,一声吆喝:“走!”离店迎了上去,在店里没出去的几个匪徒,当然也就跟在他的后面,一涌而出。果然没走几步,就和史玉碰个正着。黄奇一见史玉,连骨头都酥软了半边,抢前一步,伸手就想拉住史玉的手。
  史玉虽然是疯了,但本能的武功并没有失去,那能容黄奇拉住,一退身就让了开去,问道:“你看到我英哥哥没有?”
  黄奇一把没拉住,见史玉这一问,贼忒忒地笑道:“还要英哥哥干嘛?美人儿,咱们快活去!”说着又探身上前。
  史玉听了,柳眉一皱,顺手就是一剑,向黄奇手上削去,要不是黄奇缩得快,一只手早就不是他的了。黄奇这一来,心头火起,不由大喝一声:“给脸不要脸,叫你有好的吃!”说着,也就从腰间抖出一条软蛇鞭,风卷而上。
  黄奇这一动手,别人那肯闲着,也就各操兵刃,一涌而上,把史玉围在核心,大战起来,这正是:多难可怜是玉女,偏偏又逢色心狼。
  话说毒蟒黄奇软蛇鞭出手,着地卷来,满想缠住史玉双腿,只要一拉,就不愁史玉不倒。谁知史玉人虽疯癫,武功却没有打折扣,见黄奇鞭走下盘,顺手一记“拔草寻蛇”,早挑开了软蛇鞭,跟着剑尖一起,直奔黄奇咽喉点到。
  黄奇连忙一歪身,同时把鞭势稳住,打算再行出手,可是他快,史玉比他更快,黄奇刚躲开剑尖,史玉早已一反手腕,剑势突住,改点为扫,剑风已及黄奇头上。
  黄奇喊声“不好”,一挫身,连鞭都没来得及使,算他让得快,也被削去了一片头发,直吓得他一身冷汗,赶紧回身倒纵出去四五尺,方才脱离险境,稳住身形。
  以黄奇在淮海一带来说,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从来没吃过任何人的亏。这一到江南来,第一次就碰上栖霞二老,当众出了那么个大丑,不过那次他虽然丢了人,到底没弄清栖霞二老使的是什么鬼门道。这次又碰到了史玉,上来一动手,眨眨眼就又吃了大亏,虽说是他轻敌所致,但是史玉出手之辣,变化之速,却也使他大吃一惊。可是他是个自尊自大惯了的人,这一下那里受得了,嘴里说了声:“这丫头扎手!”人已二次挥鞭,重新上前,这时他已领略过史玉的厉害,因此不敢大意,着着小心,招招狠毒,把一条软蛇鞭使得“呼呼”风响。
  跟着他的那些毒恶之徒,那敢怠慢,一个个连忙取出兵刃,一涌而上,把史玉围了个水泄不通,一面群打聚殴,一面吵吵嚷嚷,秽言谩骂,不绝于口。因此把散在横林镇上的其余匪徒,也都吸引了来。一会儿工夫,除了毒蜈蚣褚飞鹏而外,就变成了十四个打一个,刀枪齐举,鞭棍并施,直把横林镇的老百姓吓得紧闭门户,躲避不迭。
  史玉也真不愧是雪山神尼大乘大师的门下,一柄剑使得神出鬼没,逼开鞭,挡开棍,格开刀,挑开钩,乘机还得连连反攻,毫不让人。
  其实史玉这时候如果要走,尽可以对准陈昭、陈时较弱的一方面,猛攻几招,便立时可以突围而出,可怜她是个已经疯癫了的人,哪还能想到这些,只知道一味的猛斗,时间一久,就不由得招法慢慢地散乱了起来,变成攻不成攻,守不成守之势。
  黄奇那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心中不由大喜,连忙喊道:“别伤了她,活捉住大家痛快一场!”
  群恶应了一声,也就不敢再下毒手,只是紧紧地困住史玉,找机会打算擒住她,也就正因为如此,史玉才能支持下去,没有送命,但是险象越来越多,手脚也越来越慢。
  这时毒蜘蛛武家保看出了便宜,他向后一抽身,从腰间取出一口“黑丝网”来慢慢地转向史玉身后。
  提起这口“黑丝网”,也是五毒道人邬化的遗物,形状和打鱼的圈网差不多,是由野蚤丝编织而成的,坚韧无比,用的时候,撒手撒出,当头罩下,十之八九难于逃脱。五毒道人把它传了武家保,因此武家保才获得了毒蜘蛛的绰号。
  黄奇见武家保取出“黑丝网”,正合心意,但又恐网边儿上的喂毒钢钩伤了史玉,连忙喊道:“家保,把毒钩儿去掉,别伤了她,又费手脚!”
  武家保应道:“我知道,你放心吧!”说着,人已来到史玉身后,一声暗号,黄奇和群恶突然向四面一散,让出当儿,武家保出手撒网,黑压压的一片,直向史玉当头罩下,扣个正当,群恶不由大喜,齐声大喊:“快收!”满以为武家保一收网索,史玉也就成了网中之鱼,再也逃不掉了。谁知他们的这个想法儿可错了,结果不但史玉没擒得住,连五毒道人遗下的这口害人的网都被毁了。
  原来就在黑丝网罩向史玉头上的当儿,突然由旁边飞来一个人,一道光似的已落在史玉旁边。那人一面喊道:“贼子焉敢伤人,玉妹妹别惊,我来了!”一面挥动手中寒滟滟的一把宝剑,直向黑丝网上撩去,只见剑光一闪,黑丝网绳已被挥断,武家保忙想收网擒人,但已经来不及了。
  群恶一看那人,不是上官英那还是谁?也亏得上官英及时赶到,这才救了史玉,而他手中的剑,又正是断金切玉的武林至宝,所以黑丝网虽然坚韧无比,也挡不住他这一挥了。
  网中的史玉也本能地舞动宝剑,成了一片剑山,直把一口黑丝网割得粉碎,散落了一地。
  众贼见上官英一来,就毁了黑丝网,救出史玉,不由大怒,便把一腔怨恨完全加在上官英身上,再度围攻上来。上官英一面护住史玉。一面挥剑迎击。
  史玉被刚才的一声“玉妹妹别惊,我来了”,引得精神百倍。把手中的剑舞得急如风雨,逼住了迎面的恶贼,说道:“英哥哥,你在那里?”
  上官英在她身后,一心只想赶快带着她脱出重围,好替她治病,因此答道:“走吧!玉妹妹,我们等会儿再详谈!”没想到这句话又铸下大错。
  原来史玉是个疯癫了的人,两眼直视,根本没有看到上官英在她身后,所以上官英对她说的话,她也不过是本能的在听着,既然上官英要她走,她马上答应了一声,随即一紧手中剑,逼开挡在她面前的群贼,连招呼都没和上官英打一个,就突出重围,头也不回的一直向前飞驰而去。
  等到上官英发觉史玉已出重围,也转身打算跟上去的时候,却已被四毒十恶拚命绊住,一时竟脱不了身,心里不由得大急起来,这时一转眼已经看不到史玉的影子了!
  史玉这一走,又惹出了更多的麻烦来,不独使上官英受尽艰险,并且几乎把二人的性命都送掉,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上官英见史玉走了,心中大急,也想跟上,所以不愿和四毒十恶交手,尽想突围,这就在声势上已落了下风。何况四毒十恶既恨他毁了黑丝网,更恨他救了史玉,那肯再放他逃走,虽然说江西十恶曾经是他手下败将,但是加上淮海四毒,这就不同了。淮海四毒比江西十恶的武功高明得多,虽说少了一个褚飞鹏,但已经加上了一个毒蝎子吴方,也就顶上了。四人站在里层,分四面围定,十恶分布四周,填补空缺,而毒蟒黄奇手中的软蛇鞭又是宝刀宝剑削不断的兵器,毒蜘蛛武家保使的是一把厚背锯齿刀,毒蛤蟆韩老七使的是一柄赤铁瓜锤,都是重兵器。毒蝎子吴方使的青铜三棱刺,短才一尺有八,又是轻巧武器,不易削到,这已经就使上官英的宝剑占不到便宜,更何况江西十恶又不时的偷偷进招,出手毒辣呢!俗话说得好:“好汉双手,不敌四拳。”所以饶得上官英厉害,时间一长,也就有点手忙脚乱了,更何况他的一颗心,早就飞向史玉身边,根本就没有专心应敌呢!因此再战下去,上官英已是只守不攻,甚至连招架都感到应接不暇,可是手上越慢,心中越急;心上越急,手下也就越觉得应接不暇。正在危险万分的当儿,猛一抬头,却又见毒蜈蚣褚飞鹏飞奔而至。上官英一想:“眼前的敌人,尚且不容易对付,又怎经得起再增添生力军呢?今朝合当休矣!”
  那知毒蜈蚣褚飞鹏奔到面前,并没有加入战圈,反而在一旁对毒蟒大叫道:“黄大哥,不好了!那花子辣手得很,已经追下来了!”
  这句话别人听了不打紧,可把江西十恶吓坏了,一个个不约而同地跳出圈子,回身四望。黄奇一面不忘进招,一面问道:“你说什么?”
  褚飞鹏道:“那老小两个花子不好对付,我差点没把命丢在戚墅堰花子窠里,现在他们已经追下来了!”
  褚飞鹏话才说完,远远的老小辣椒师徒二人,已趿着破鞋一路骂骂咧咧的飞赶而至。
  这里江西十恶再顾不得对付上官英了,立刻抢头鼠窜,逃得无影无踪。
  十恶一抽手,上官英感到压力一松,立刻稳住了剑法,站稳身形松了口气。
  原来褚飞鹏往戚墅堰的时候,正是老小辣椒忙着炼解毒丸的当儿,丐帮所住的地方,本来就没有高楼大厦,不过是几间茅草棚而已,而他们师徒炼药时,又需要起炉生火,在茅屋里当然不便,所以只好在外面空地上动手。老小辣椒师徒二人忙了三天,已把一切佐配之药,该煎的煎,该熬的的熬,完全料理清楚,这时褚飞鹏就到了。
  褚飞鹏见他们在空地上动手,倒也省了许多麻烦,一眼望去就看得清清楚楚。他仗着轻身功夫,偷偷地掩身在一片深草里探着,同时老小辣椒又正在忙得起劲的当儿,也就没有注意到有人偷看。说也凑巧,就在老小辣椒取出盛金线蛇的铁盒,打算杀蛇配药,而褚飞鹏极目注意的当儿,忽然有这么一个老花子,一时内急,要解小手,不偏不倚的走到褚飞鹏藏身的所在,站定了就打算拉裤子,可是裤子还没拉下来,就看到褚飞鹏隐在那儿,不由得吓了一跳,回手一提裤子,向后退避,大声叫了起来。
  他这一叫不打紧,褚飞鹏再也藏不住身,连老小辣椒也被惊动了。老辣椒把铁盒向怀里一塞,回头一看,早认出了是褚飞鹏,于是向小辣椒说道:“那东西是冲咱们来的。咱们去收拾他!”说着,把已练好的药材也向怀里一塞,人便向褚飞鹏走了过来。
  褚飞鹏被那老花子一叫,吓得站了起来,但他是个非常机警的家伙,一转眼诡计便生,连忙装出一副可怜相来对那老花子说道:“我也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打算来入帮的,还请携带则个。”
  老花子一听是来入帮的,正打算盘问,可是还没开口的时候,小辣椒已到面前,伸手一拦说道:“别信他的鬼话,他是冲着咱们来的!”说着,已把那老花子推开一边,面对着褚飞鹏喊道:“你来打算干什么?难道活得不耐烦了吗?”
  褚飞鹏被他这一问,知道身分已露,同时他又几曾受过人家这么吆喝过,更何况他并不知道小辣椒的厉害。虽然说在翠云庄上也曾看到小辣椒对付华紫妍的那几手,但他一则是认为华紫妍是个女人,根本不行。再则现在面对着这么一个矮黑瘦小,貌不惊人的小叫花子,那还放在心上。因此心头一怒,也就从草丛里飞身而出,站在当地,厉声回道:“死不掉的贼花子,偷了人家的东西,还敢这么大模大样的对人吗?”
  小辣椒用手一抹鼻涕,咧着嘴笑了起来,回头对老辣椒说道:“师父,他是来讨蛇的。”
  老辣椒死板着一张脸,慢腾腾地说道:“收拾他!”话虽少,但却象一块冷冰冰的生铁一样,直听得褚飞鹏汗毛直竖,还没来得及转过念头,小辣椒也真快得出奇,一晃身形,手起处,褚飞鹏脸上早着了一下重的。
  小辣椒接着骂道:“脓包,发什么呆!有那几手鬼门道还不赶快施展出来!难道你不动手,尽装孙子,小爷就会饶了你吗?”
  褚飞鹏被小辣椒一个嘴巴,打得金星乱冒,心头火起,一回手也就从背上撤下一对虎头双钩,护住门户,骂道:“小贼,胆敢暗地伤人,今天非要你认识老子的厉害不可!”
  这时丐帮群丐,早已围了上来,站在四边看热闹,褚飞鹏一看形势对自已大为不利,故意壮胆说道:“你们就是一起上来,老子也不怕!”
  小辣椒笑道:“别自己抓肉往脸上贴了!凭你这块料,也需要大家动手吗?”接着,转身对群丐说道:“各位有事尽可自便,这东西是冲着咱们师徒两个来的,与各位无关,别叫这东西耍无赖,说咱们恃众欺人。”群丐听了,也就一笑各自走开,好象没看到褚飞鹏似的。
  小辣椒向褚飞鹏说道:“这总行了吧?我师父也只在一旁看看,决不动手,你尽可以放心了。还有,你说小爷打了你一个嘴巴,是乘你不备,其实那是你小爷的仁慈,提醒你,不愿意让你死得不明不白。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反怪起小爷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现在这么办好了,小爷来数一二三,让你先动手,如果数到三,你还不动手,那小爷就要不客气了。”
  褚飞鹏心想:“先下手为强!”所以也不等小辣椒开始数,早就双钩齐出,想乘小辣椒不备,下手伤他。小辣椒是个什么人?那容他打这样的如意算盘,眼看双钩递到,早就伸出两双精黑乌细的手,一面去抓两钩,一面说道:“这倒痛快!”也不知他使了个什么招数,一眨眼,双钩已被他用手指捏住了一对,恰象两把铁钳夹紧了似的。褚飞鹏虽用尽了吃奶的力,再也夺不回来了,总还算他脑筋动得快,马上耍起无赖来说道:“且慢!你说数一二三,怎么还没开口数,就抓住我的兵器呢?”
  小辣椒道:“你不是先动手了吗?”
  褚飞鹏被他这一手,早就吓住了,知道斗下去只不过是白赔上一条命,三十六着,走为上策。因此也再顾不得丢人,马上说道:“谁说我先动手,那是我在运功夫,现在你数好了,你数到十,不许先动手动脚,老子也不先下手,只先运功夫,等你十字出口,老子再出招,咱们这是最公平不过的办法,你看如何?”
  小辣椒还没开口,老辣椒已先说道:“依着他。”
  小辣椒见师父已允了,当然不再说别的,也便点头答应并且说明可以慢慢的数,褚飞鹏一听,正中下怀,便道:“你站定了数吧!脚一动就算你输。”
  小辣椒那知他的用意,便道:“行!”站在那儿便数了起来。“一……”、“二”字还没出口,褚飞鹏已拼出全力展开轻功,如飞而逃。小辣椒数到“三”字时,褚飞鹏已窜出去了二丈来远。小辣椒也是个鬼灵精,立刻发现了褚飞鹏的诡计,是想定住他好逃走,回头对老辣椒道:“师父,咱们上了那家伙的当了,追上去吧!”
  老辣椒动也不动,说道:“他跑得了?数下去!”这一阻拦,等小辣椒数完“十”字,褚飞鹏早走出十丈开外。老辣椒这才一挥手,说了声:“追!”师徒两个象两团黑烟,卷了出去。
  褚飞鹏的轻功,已得五毒道人的真传,为淮海四恶之首,这时候又在要命的当儿,那有不展开全力的道理,因此才没被老小辣椒追上。但老小辣椒是个嫉恶如仇,赶尽杀绝的脾气,那肯放手,从戚墅堰到横林,眨眨眼就到了,并且和褚飞鹏之间的十几丈距离,也已经缩短了许多。
  褚飞鹏到了横林,正好看到黄奇等在围攻上官英,上前一声嚷,就吓跑了江西十恶,等于替上官英解了围,跟着老小辣椒一到,黄奇等也就不由得停下手来。上官英乘此跳出圈子,站在一边,向老辣椒拱手谢道:“承蒙老前辈解围,上官英感谢不尽。”老辣椒一生最讨厌这些表面虚文,听了上官英的话也不理睬,只翻着两眼看着上官英,露出一脸不屑的样子来。还是小辣椒接口说道:“你有事。尽可以走你的好了,谁耐烦跟你来这一套!”
  小辣椒这一说,上官英也被提醒了,并且想到史玉,不知她下落如何,因此也不再客气,只说了一声:“后会有期!”就向史玉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老、小辣椒也没介意,倒是黄奇见上官英一走,就想上前截住,怎知小辣椒在他旁边,那容得他这么做,早就一横身,拦住了黄奇的去路,说道:“等我们把事情解决了,你再去找他算帐吧!”说着,一只鬼爪子似的手在黄奇的手肘上一碰,黄奇只觉得半边身子,触了电似的一阵酥麻,连忙向后一缩身,运功舒活了血脉,正打算开口,褚飞鹏已打了个紧急暗号给他,告诉他这老、小两个花子不好对付,要他当心。
  黄奇被小辣椒一碰,已感到这小花子功力诡异,深不可测,再经褚飞鹏这一暗示,更觉寒心,那敢硬上,连忙软了下来,说道:“你找我干嘛?”
  小辣椒道:“问你还想要不要那条毒蛇?”
  金线蛇是黄奇的命,哪肯说是不要了,但又不敢直讨,拿不定主意。小辣椒已经连声相催,说着:“要不要趁早作个了断,小爷还有事呐!”
  黄奇说道:“要怎么样?不要怎么样?”
  小辣椒道:“不要了就趁早滚蛋,不过以后不准再害人,如果小爷听到有一丝风吹草动,马上来追取你的性命,如果还想要的话,就凭本领来夺好了。”
  淮海四毒之中,本来就以毒蛤蟆韩老七为人最粗鲁,他听小辣椒这一说,那还能忍得住,挺身上前,说道:“好个狂妄的小子,也不打听打听,胆敢在咱大爷们面前撒野,黄大哥,你休息一下,待我来打发这小子上路。”说着,已横锤当胸,摆出架式。
  黄奇正在下不了台,见韩老七这一上前,那有不愿意的道理,只说了句:“兄弟,当心!”就乘势退过一边。韩老七晃了晃手中的锤,对小辣椒喝道:“拿出家伙来吧!咱们比划比划!”
  小辣椒且不理他,反回头对老辣椒说道:“师父,你看这柄王八锤儿,不正合我们捣药用吗?向他要过来,也免得我们再上铁匠铺子里去麻烦,您说好不好?”
  老辣椒点了点头。
  小辣椒这才对韩老七说道:“你的活命机会来了,把手里的锤送给我,小爷就放你逃生。”韩老七那里受得了这种挖苦,大喝一声说道:“要锤可以,拿头来换!”说着举锤就打。
  小辣椒连忙一摇手说道:“别忙,你说拿头换锤对吗?这样好了,小爷站在这里,容你在头上打一锤,如果打不死小爷,锤就给我如何?”
  韩老七听小辣椒一说,这样的便宜到那儿去捡?也就说道:“既然你想死,大爷就成全了你吧!”说着二次举锤,把浑身的劲都运在那条手臂上,一声大喝:“照锤!”便直向小辣椒当头击下。没见小辣椒躲闪,也没见他招架,直等到锤及顶门,这才一歪脑袋,恰恰避开了锤头,紧跟着人向前一倾,肩头向上一迎,脑袋向下一压,就刚好夹住了锤柄。
  韩老七这一锤下来,少说也有三二百斤的力量,竟被小辣椒就这么稀淡平常的承受下去,并且以肩头和脑袋,开玩笑似的把锤柄夹住。淮海四毒几曾见过这样的身手,吓得浑身冷汗直冒。韩老七更是急不可当,一收锤,连动都没敢动。
  小辣椒已开口说道:“咱们说话可得算数,你打不死我,锤就该是我的了。”
  韩老七哪肯理他这一套,反用双手来夺,别看小辣椒人小,站在那儿,竟象在地上生了根似的,韩老七哪能摇撼得动分毫。韩老七三晃两摇,早引起了小辣椒的气,说道:“言而无信,算个什么东西!去吧!”一声去字出口,两手齐伸,也不知道在韩老七两肋之下怎么抓了一下子,只听得韩老七大叫一声,两手撒锤,人便向后直倒下去,杀猪也似的叫喊打滚。
  黄奇等一见,连忙上前扶住,只见韩老七两肋衣服已经破碎,一边被抓下一块手掌大小的肉来,血流如注。
  小辣椒若无其事的拿锤在手,掂了一掂,笑对老辣椒说道:“师父,正好合用。”
  老辣椒也不答话,说了声:“回去吧!”转身一闪,人已无踪,小辣椒也就跟着跑了。
  黄奇等明明看见,那敢再追,只好扶起韩老七,连夜逃回翠云庄。
  再说上官英去追史玉,转眼就追下去三五里,仍不见史玉的人影,心里正在着急,忽听得身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认识是灵飞观主蒋妙成,连忙上前去打招呼。
  蒋妙成问道:“少庄主这样行色匆匆,莫非有什么事吗?”
  上官英回道:“观主有所不知,晚辈正在追寻一个人,可是又失去了她的下落。”
  蒋妙成道:“这就奇了?刚才我看到飞鹅堡史堡主的令媛如飞而去,现在少庄主又在寻人,莫非……”
  蒋妙成话未说完,上官英已抢着说道:“晚辈正在追寻史小姐,请问观主,她现在何处?”
  蒋妙成愣了一愣说道:“你们……”
  上官英知道蒋妙成心有疑惑,马上解释道:“自从石瑭山上史小姐疯了以后,到现在还没好。”
  蒋妙成道:“这我知道。”
  上官英便又把从一尘大师命令送药起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蒋妙成这才明白,因此说道:“我正想去拜候令尊,这就可以把少庄主的情形代向令尊呈明了,少庄主尽可去办事吧!史小姐已越过武进,向通金坛的大道奔去,少庄主向这条路上去寻找,自不会错。”说完,两人拱手作别,各奔东西。
  上官英也顾不得疲乏,在路边买了点吃的,边走边吃,行到二更过后,已抵金坛东乡。这时路上已少行人,夜色正深,加之序已仲秋,寒霜砭骨,真有说不出的凄凉苦楚,更哪里看得见史玉的踪迹。正在心乱如麻的当儿,忽见前面来了一个灯笼,不由大喜,连忙走上前去,定眼一看,原来是一个老佛婆和一个小尼姑。那老佛婆大概上下年纪,两目有神,太阳穴饱满,不过就是面目生得不正,满带着一股邪气。再看那小尼姑,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倒是出落的粉妆玉琢,身穿灰绸僧袍,月白竹叶绸长背心,更衬出那娇娜妩媚意态,而且脸上也好象有脂粉痕迹,只是两个眼圈却微带黑气,人也有点憔悴之感,可是这样一来,就越是觉得她楚楚可怜了。
  上官英这时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连忙拦住二人说道:“敢问二位,可曾看到有一位疯了的姑娘,手执宝剑,飞奔而过?”
  那老佛婆且不答话,先举起手中灯笼就着上官英脸上一照,看到上官英那一张英俊的脸蛋儿,不由得满面堆下笑来说道:“相公寻她作甚?”
  上官英约略说了个大概,只不过把史玉说成为胞妹而已,并且详细描述了史玉的身形。
  那老佛婆听了,连连点头,说道:“有的,有的。那定是她,一点也错不了。”
  上官英听了,如饮甘露,忙问现在何处?
  老佛婆还未开口,那小尼姑已先说道:“我们回去吧!管人家这些闲是闲非做甚?”
  老佛婆向她一瞪眼,说道:“你知道什么?咱们出家人当然是自己方便,与人方便,你难道忘了你师父的训戒了吗?”说到最后一句,竟带着有警戒恐吓的意味在内,吓得那小尼姑再也不敢开口。老佛婆这才又笑着对上官英说道:“相公别急,你所寻找的那位姑娘,现在小庵,如果相公要见她的话,不妨同行。”
  上官英一心惦记着史玉,连老佛婆和小尼姑二人所说的话中另有含意,都没听出,只听老佛婆说史玉现在她庵堂之内。那有不高兴的道理,忙请老佛婆带路,和她们做一路走去。路上又不断的打听史玉的情形,那老佛婆因话答话,竟说是现在正由当家师云林在替她治病,直把个上官英听得不禁高兴万分。
  老佛婆也有一搭,没一搭的盘问上官英的家世,上官英也都说了。正说到自己家住红梅山庄的时候,那小尼姑不由得注目看了他一眼,插口问道:“这么说,你就是上官少庄主了?”
  上官英奇道:“你怎会认识我?”
  小尼姑正想说话,老佛婆已抢先说道:“公子名满江南,还有谁不认识你呢?”说着又对小尼姑一瞪眼,吓得小尼姑退过一边,上官英也未注意,不过小尼姑忧惶之色,就格外的明显了。说着说着,已到庵前,上官英抬头一看,只见一片梅林,何下千百株,中间一条弯曲小径,直通庵门,两旁是水磨砖墙,衬着两扇朱红大门,并不高大,门头上砖底金字,写着“雪梅庵”。
  转过前门,在东边上有一扇小门,老佛婆上前叩门,门开处,又出现一个俊俏的小尼姑,未语先笑,满身妖气,看见老佛婆便笑道:“干娘,你回来了。”抬头又看到上官英,不由得更堆下一脸笑,对老佛婆说道:“你还带了个……”
  老佛婆不等她说完,便拿眼色止住那开门的小尼姑,不叫她开门,那小尼姑也就没再说下去。
  上官英初听小尼姑喊老佛婆为干娘,已觉听不顺耳,但为着史玉,也只好充耳不闻。小尼姑一让路,老佛婆便请上官英进庵,上官英脚踏进门,便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回头一看,那原先从外面回来的小尼姑已不知去向,只剩下开门的小尼姑冲着他直笑。上官英也不理她,恰好老佛婆请他入内,也便随着老佛婆穿过一重庭院。但见满地花草,修剪整齐,香气扑鼻,接着从大殿前面向左一拐,进了一个月牙门,便是两间小小的精舍,一明一暗,老佛婆向里一让,上官英也就走了进去,只见屋内一列紫檀家具,非常精致,壁上挂着仇十洲的仕女画,和一副集李义山的对联,写着“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一笔虞世南的字体,飘逸绝俗,上款写着:“云林大师清玩。”下款署名“多情主人”。上官英方暗笑他不伦不类,老佛婆已开口请他坐下,并说道:“公子请小坐片刻,待我去报于当家师得知。”说着,便转身出去。
  上官英坐在那儿,又向里间一看,越发布置得旖旎迷人,窗上系着茜纱,门前倒卷珠帘,并且有一阵阵的浮香,袭人生醉,那里还象是尼姑庵里的客室,简直比千金小姐的香闺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官英正在玄想的当儿,门前人影一闪,早又走出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尼姑来,人未到,香已生;语未出,笑先闻。头上虽剃得精光,脸上却涂得有红有白,身穿月白短袍齐膝,素袜黑鞋,打扮得十分风流,人又长得齐整,进得门来,合掌当胸,向上官英施行一礼,带笑说道:“未知小施主驾到,有失迎迓,还请勿罪!”
  上官英也连忙起身答礼,说道:“冒昧而来,师太海涵,敢请上下?”
  那尼姑答道:“小尼云海,乃本庵知客。”
  正说话间,外面又走来一个十四五岁的俊俏小尼姑,手托香茶,奉给上官英,上官英不敢去接,用手一摆,那小尼姑就打算把茶搁在旁边的茶几上。云海见了,开口说道:“月儿怎么这么不解敬客之道,还不送进里间去。”
  那小尼姑嫣然一笑,拿起茶杯,便走进里屋。云海也一摆手,把上官英向里屋让。
  上官英谦逊道:“师太不必如此,这里就好。”
  云海见上官英不肯进屋,便笑着说道:“施主光临,小庵莲华生辉,况且时已二更向尽,便请在小庵歇宿一宵吧!里面正是客房。”说着,竟伸手出来,打算挽上官英入内。
  上官英连忙向后一让,心里很觉得不舒服,但为看史玉,也不便发作,只好说道:“如此说来,在下只好遵命了。”说着自己走进里屋,这一看,象床文几,锦被罗衾,一双鸳鸯枕,齐排排的放着,床前壁上,挂的竟是一幅太真出浴图,上官英便感到心中越发的不自在起来,愣在当地。这时,那名叫月儿的小尼姑已退出房外,只听得云海说道:“施主请坐吧!”
  上官英坐下,便说道:“请问师太,在下闻到舍妹现在宝庵,能容在下一见否?”
  云海答道:“这且不忙,施主自然会见得到的。”说着,便挨着上官英坐下,一阵甜香立刻涌入上官英的鼻中。上官英不由心神一浮,连忙强自镇压住,站起身来,远远地离开云海,正容说道:“在下妄造宝庵,原为舍妹而来,如果舍妹不在宝庵,在下就此告辞!”
  那云海眼珠一转,连忙说道:“施主何必这般性急呢?”
  上官英道:“舍妹是有病在身,耽误不得的。”
  云海笑道:“那位小姐正由敝当家师在治疗之中,所以暂难相见,否则的话,敝当家师也就早来陪伴公子了。还是请坐吧!明天准可以见面。”
  上官英这时已生疑念,哪里肯坐。云海已知他意,便也起身说道:“令妹不是手持宝剑,神志不清的吗?”这话本是上官英告诉那老佛婆的话,可是现在由云海说了出来,竟使上官英打消了疑念,信以为真史玉在她庵中了。同时云海又说道:“施主大概还未曾用饭吧?那么请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容小尼去为施主备办一点粗食,点点饥吧!”说罢,竟出门而去。
  上官英这才又重新坐下,心中虽自起伏不定,不知道尼姑是真是假,在耍些什么鬼。但为着史玉,却不肯立刻离开,这便叫做“当局者迷”,“不到黄河心不死”了。
  过了一会儿,又见云海领着适才送茶来的月儿和另外两个小尼姑,捧进来一壶酒,五六样菜肴,一盘十锦点心,放在桌上,布好杯盘,才向上官英说道:“荒庵无可待客,施主请随意充饥吧!小尼也未便奉陪,还请施主原谅。”说着,便领着几个小尼姑,立刻退了出去。
  上官英见她们这样,倒放下心来,同时也实在饿得慌,便不再客气,走到桌前坐下,见那几式菜肴都是素的,却样样精致,而且是一律用白玉小碟装着,真是美食美器,早引起了食欲,再看那只小银壶,小巧玲珑,阵阵酒香,泛溢而出。上官英于是拿起酒壶,向杯中斟下,只见那酒色,有如琥珀,装在白玉杯中,就是素不善饮的人,也会丢舍不下,因此拿起酒杯,送向嘴边,正要吸饮的时候,忽然发觉后窗人影一晃。上官英是怎等样的人,那有注意不到的道理,忙把送到嘴边的酒杯放了下来,起身轻轻一纵,就到了后窗之前。向外一看,只见一个小尼姑,慌慌张张地正趴上窗户,向里张望。
  上官英仔细一看,正是那从外面回来的小尼姑,因此低声喝道:“你想做什么?”那小尼姑慌忙拦阻,不让上官英开口,又回头四下一看,才对上官英说道:“公子当心,那酒千万饮不得!”
  正是:不是小尼来送讯,难逃杯酒暗藏春。

  第八章
  小尼姑慌忙地又说道:“菜肴和点心,尽吃不妨,但那酒千万不能饮。”说完又急匆匆地走去。这一来,直把个上官英弄得莫名其妙。但他一想到刚才从进庵门起,除了那个老伴婆而外,一个个大小尼姑,莫不生得美艳动人,尤其是那云海的打扮,更是离奇,满身香喷喷的,那还有一丝出家人的样子,现在经这小尼姑一说,便越发觉得处处疑窦丛丛了。回到桌前,那敢再饮酒,但又不知史玉到底在不在庵中,一时不能离去。当下心生一计,把壶中的酒完全倾了,假装喝完,连菜都没敢吃,只掰开那盘点心一看,都是豆沙、五仁的馅儿,放在鼻上闻了一闻,并没有什么可疑的气味,才吃了一饱。又用筷子把菜肴拨乱,倒去一些汤汁,做出已经吃过了的样子,然后和衣向床上一躺,把剑压在身下,诈卧但看究竟。
  果然半个更次以后,屋外来了人声,上官英微启双目看时,但见云海又陪着一个绝色尼姑走了进来。上官英看那尼姑也不过是二十四五岁年纪,和云海长得非常相象,而那份美,更比云海超过十分,简直美得怕人,叫任何人看了,也会生出宁为情死之感。
  那尼姑脂粉不施,天然妩媚,但是眉眼间却又隐隐显露出无尽杀气和万分妖淫,朱唇皓齿,同样的带着荡意,上身仅穿着一件月白对襟紧身,衣扣半松,一抹欺霜赛雪的酥胸上,露出一角红绫胸兜,下身穿着一条长仅及膝的短裤,光脚趿着一双僧鞋,真是万般风流,挟着无边春色。
  这两个尼姑轻轻的进得门来,向床上一看,见上官英躺在那儿,不由得相视一笑。那尼姑又一指桌上的酒壶,云海会意,走上前掀开壶盖一看,转身向那尼姑连连点头,表示酒已喝尽,随即盖上壶盖,和那尼姑走近床前。云海俯身微推上官英说道:“公子醒醒,小庵的当家师云林来看公子了。”
  上官英被云海俯身这一推,猛闻到一阵浓烈的香味,直撩得心神浮动起来,因此不独不敢睁眼,反把双目紧闭,收摄心神,强自镇定下来,干脆装着睡着,不理不睬。可是耳中已听到云林轻轻说了一声“你去吧”,随听云海应了声“是”,脚步声便向外走去,同时床上轻轻一震,上官英偷眼看时,那云林已歪坐在床沿上了。上官英这时已瞧出十分,知道这庵里的尼姑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佛门弟子,心中不由大急,忙一翻身坐了起来,一手已暗暗地按在剑柄上。
  那云林又是嫣然一笑说道:“醒了吗?”
  上官英且不理她,一抽腿就想下床,却被云林拦住,并且整个身子向上官英怀里直偎过来。上官英一吓,忙向床里一缩,喝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忘了你是佛门弟子了吗?”
  云林眯眼一笑说道:“我的少爷,你怎么这样忍心呢?难道我还不中你的意吗?”上官英听她越说越不象话,心中大怒,可是嘴里竟不知说什么好。
  云林又说道:“只要你肯依了我,不只云海……我们姊妹两个都是你的,就是风儿、月儿,甚至于只要是你看中了的,也都让你尽情享受如何?”说着,竟脱下僧鞋,一翻身也上了床,并且伸手就想搂抱上官英。
  上官英这时那能容忍,骂了一声:“淫尼无耻!”伸手一拂云林伸过来的两只手,这一接触,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云林的那两只手,看起来是十指尖葱,柔若无骨,这一接触,竟感到力量奇大,竟未能拂开,连忙一使真力,才算勉强挡住。云林吃上官英这一推,也发觉上官英内功精纯,真力充沛,可是脸上并没流露出来,只笑着说道:“玉面专诸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既然来到本庵,又何妨随缘布施一番呢?不然的话,要想干干净净地出去,恐怕也不见得容易吧!”
  上官英眼看势成骑虎,是非动手不可的了。可是这床上却非用武之地,但云林横踞外床,要想冲过她下去,知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不定反会弄巧成拙,半路上吃她缠住,反倒不妙。因此略一打量,知道除非破帐从床后冲出,否则便不能下地,所幸床后恰好有几尺宽的一个空隙,主意既定,随即暗运真力,出手如电,这一划,只听得“嘶”的一声,锦帐已随手而裂,同时腰腿一使功,人便从裂口中穿了出去,再一拧腰,随即站起,又一反手,剑已出鞘,这几个动作,同时发动,恍如电光石火,迅不可及,所以等到云林发觉,伸手来拉的时候,已自无及了。
  云林也真不是个弱者,一拉不住,人便一跃下床,趿上僧鞋,略一闪身,早把房门拦个正着,等上官英从床后转出来的时候,云林已又笑着向他说道:“我的少爷,今夜不布施一番,就想出得了门吗?”
  上官英这时已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更不答话,出手就是一剑,直向云林劈下,满想只要云林一闪身,自己便可乘机穿出屋外,那就不再怕她胡缠了。那知道这一剑劈去,云林不只是不躲闪,反而欺身直上,两手“分花拂柳”,竟来夺取上官英的剑,身手之快,无以复加。所幸上官英刚才一剑,本意存心逼开她,招数并未用老,所以这时见云林伸手夺剑,还来得及缩手撤招,同时右掌劈出,挡了一记,不过人已被逼得退到床前了。
  云林也没有追过来,反倒倚身在门框上笑道:“少爷,留点劲儿快活不好,干嘛现在这么白费力气,等会儿又变成银样腊枪头,该叫人多扫兴呢?”
  上官英直气得满脸飞红,喝道:“淫尼再不让路,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云林声色不动的笑道:“你说无情,我就偏要你情死。”说着,竟大笑起来。上官英越看越怒,杀心陡起,剑出如风,直向云林扎去。一上手就使出“落英缤纷”的绝招,恍如剑雨一般的罩向云林。
  云林也是会者不难,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两手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吗?”说着,就凭一双肉掌,和上官英拆起招来。虽说上官英使的是一柄断金切玉的宝剑,却竟奈何不了她,只见她出手从容,慢条斯理,好象在开玩笑一般,可是招招恰到好处,时时想夺上官英的剑。这一来,倒反而迫使上官英不得不注意自己的剑有被夺的危险了。转眼之间,上官英已连进二三十招,竟未能丝毫逼开云林一步,而云林也并未曾还手。上官英心急,手下一慢,剑尖竟被云林弹了一下。这一来,上官英猛感到一股力量从剑尖上传来,直震得虎口生痛,半臂发麻,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收招后退,抱元守一,封住门户。
  云林见了,却又笑道:“何必这么惊慌?难道我还舍得伤害你吗?如果我要伤害你的话,怕你不早就往西方极乐世界去了。”说完,见上官英站在那儿不动,就又长叹了一声话道:“我们大概是有前缘吧!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呢?你真是我前世的冤家,这样好了,我求求你,你还是答应了我吧!”说着,竟缓步走上前来。
  上官英退既无路,逃又不可能,只有一拼,因此一咬牙,挥剑又上,并且使出太湖渔隐传给他的救命三绝招来,一招三式,三式九变,每一式中,又莫不隐藏九变在内,这是太湖渔隐花费数十年的苦功,从各种剑法中撷取精华,自己研悟出来的。所以施展出来,虽遇越女猿公,也能取胜。太湖渔隐一生只收了上官英这么一个弟子,因此就传授了他,不过也曾告诫过上官英说:“非遇大敌万急,不可轻易使用,以免流传出去。”
  现在上官英遇见云林,处处受制,心知再缠下去,惹起云林真火,自己非受辱不可,所以这才使出。
  说也奇怪,这一使出,情形就不同了。一招未了,云林的右臂上已着了一剑,还算她是个高手,躲闪得快,才保住一条臂膊,只被划开了一个三寸多长的口子,血如泉涌,大叫一声,人便退出门口。
  上官英一见大喜,正想跟着冲出去的时候,那云林已在门框上用手一按,“哗啦啦”一声响,房里陡然一黑。上官英一惊,连忙收步站定,四边一看,门窗俱无,趋前用手一摸,竟是冷冰冰的铁板,用力一推,那能动得分毫。同时耳边听到云林在外边骂道:“不识抬举的小鬼,教你有好得受的!”说完,声息杳然,想是已经走了。
  上官英这时虽在困陷之中,但却定下神来,闭上眼睛,默运内功,一盏茶的光景,启开双目,便已隐约可以见物,细一分辨,这房中除了四壁已成铁板而外,其他并无变动,周遭一查,竟似浑然铸成,那有破绽。用手一敲,声音笃宝,说明铁板颇厚,绝非宝剑可以割削得开,抬头一看,屋顶倒是依旧椽梁分明,心中不由一喜,暗想:“这正是一条最好的出路。”因此也不怠慢,脚尖一点,人便凌空而起,一伸两指,便抓住一根椽子,这椽子一入手,刚才的那份高兴,便立时冷却下来,原来那椽子也是镔铁铸成。
  上官英还不死心,心想:“只要能推开屋顶砖瓦,凭自己的功力,也还不难把椽子拉弯,穿将出去。”可是用手一推,连这一点希望也全没了,除去摸了一手青灰之外,什么也没如愿。
  原来房顶也是铁板铸成,上涂青灰,看起来象是砖面而已。这希望一幻灭,上官英才感到自己已如置身在一个大铁柜之中一般,两指一松,人又飘然落地,这才有点着急起来。他心急如焚,但不是急自己被困,而是急史玉的安危,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就这样,上官英在这间铁屋之中,想尽办法,依然无法逃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阵亮光射了进来,正照在上官英的脸上,刺得他双目生痛。上官英连忙一闪,避开亮光,定睛看时,原来是壁上已开了一个拳头大的洞,太阳光正从那儿照了进来,这说明已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洞口出现一张人脸。那不是云海是谁?那云海就着洞口向屋里一打量,笑道:“你还没有休息过呀?”上官英也不理她。云海又接着说道:“公子,你也真太狠心了!我们当家师那一点配不上你?你竟忍心刺伤她,这说得过去吗?”停了一会,见没有答覆,又说道:“公子,我看你还是答应了她吧!你应该知道我们当家师和你也是前世的缘法,一见面就爱上了你,所以你虽然刺伤了她,她却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要你答应了,她不只是可以传给你内视之法,就是我和那些徒儿们,那个不由得你左拥右抱呢?这一辈子的人间艳福,难道还不够你享受的吗?”
  上官英两眼注视着云海,反正不开口。
  云海又说道:“如果你真的认为刚才那两手三脚猫的剑法,可以保护你自己,那就错了。不管你多厉害,难道我们还不能饿你个三天五天,饿得你手脚发软,到时候就凭你是个铁打的人儿,还不是乖乖地躺在床上,听人摆布,那该多么没趣儿呢?因为是你,如果换了别人,怕不早被超度上西方极乐世界去了。”
  上官英听云海这样说,心中不由得发冷,但仍然一言不发,暗打主意,想道:“自己既然脱不出牢笼,为什么不杀一个是一个,为世人除害呢?”主意想定,暗自作势,等到云海再开口说话不留神的时候,突然大喝一声:“淫尼拿命来!”说着,疾如闪电,剑尖已自洞口刺出。云海猝不及防,大吃一惊,还算她是个好手,躲闪得快,让了开去,可是上官英一刺不中,跟着扭腕一绞,这一绞恰绞得正是时候。
  原来云海一闪,躲闪剑尖,随手就想关上那个小洞,但她这一关,上官英用剑一绞,剑刃正削在交链上,只听得“格搭”两响,交链已被那口断金切玉的宝剑削断,落在一旁,洞口再也关不上了。上官英连忙撤招,把剑尖抵住洞口,守在那儿,眼看见云海在外边笑道:“怪不得当家师吃了亏呐!这小子还真有两手儿,只可惜了这个门,又得雇人来修理了。”
  这时,旁边又响起了一个老妇的声音接口说道:“二师太跟他罗嗦什么呢?用烟一熏,还怕这小子不落道儿吗?”上官英一听,便听出说话的正是昨晚的那个老佛婆,心中不由着急,真的依着她被烟一熏,那还受得了,因此倒反而后悔不该把那个小洞打开了。
  幸亏云海说道:“当家师不会肯这么做的,她仍希望这小子自己愿意呐!现在且别管他,我们走吧!”
  那老佛婆说道:“依我看还是当心的好,这小子滑溜得很,好不容易骗回来,再叫他跑了多可惜,从哪儿再去找到这副好骨格,好模样?”
  云海笑道:“你也太过虑了,他又不是小耗子,能从拳头大小的洞里逃出来吗?何况当家师既爱上他,就留个洞给他透透气,免得闷坏了他,走吧!”说着,两人真得走了。
  上官英凑上洞口一看,外面是个院子,三面高墙,围着一个小小的天井,一扇门已被从外面关了起来,再一看洞口的墙,外面是夹砖,里面是一层铁板,竟有二寸来厚,当然无法挖开。他百思无计,又想起云海说要饿他三五天的话,竟真的饿了起来。于是又走近桌前,把剩下的点心吃了个干净,不过那菜肴依然没敢动一动,吃完之后,便盘腿坐在床上养神,但始终定不下来,一闭上眼就想到史玉。就这样又过了大半天,云海也来过两三次,劝他回心转意,上官英那肯理她,云海无法,只好走开,可是真的从早到晚,并未送吃的东西过来。
  如此一晃又是一天一夜,上官英被关在这屋里已是两夜一天了。那盘点心早已吃完,直被饿得饥肠雷鸣,而且从第二天下午以后,不独云海没来过,连任何人的影子也都没有见着,上官英这时已是心乱如麻,眼看一轮皓月,虫声唧唧,秋凉如水,一派萧瑟之情,越是叫人凄凉欲绝。
  二更过后,月正中天,房里又变成一片漆黑,只剩下那洞口稍有光明。这时,洞口忽然又是人影一晃,上官英连忙手握宝剑柄,凝神注视,却看到一双美而微微失神的眼睛停在那儿,接着又是极微的一声:“少庄主!”
  上官英听那声音,绝非云林、云海,而且带着无锡口音,同时又充满了恐惧和关怀,因此不由得高声问道:“你是谁?”
  外面那人连忙嘘声要上官英轻声说话,接着喊上官英到洞口来。上官英认定她并无恶意,也就走近洞口,用目一看,原来是和他一起回来又通知他不要喝酒的那个小尼姑,心中大定,便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那小尼姑说道:“少庄主饿了吧!前天送来的东西,除了酒里下有春药,喝了会乱性而外,其余的菜肴和点心都是可以吃的。”说着,又从洞口递进来几个点心,说道:“少庄主充饥吧!”
  上官英用手接过,一面吃一面问道:“你认识我吗?为何喊我少庄主?”
  那小尼姑点点头说道:“我家就住在红梅山庄东边不远。”
  上官英道:“那你是谁?”
  那小尼姑答道:“我姓张,从前名叫秀妹,少庄主大概记不得了。”
  上官英道:“你父亲是谁?”
  小尼姑答道:“他叫张松,大家都喊他老实头的便是。”
  上官英这才想起一个梳着两条辫子,活泼可爱的小女孩的影子来,连忙说道:“你就是张大妈的女儿秀妹?”
  小尼姑点点头。
  上官英又问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出家当尼姑?这儿可不是好地方!”
  小尼姑未语先垂泪,说出一番话来:原来这雪梅庵本是金坛一家大户人家的家庵,那家人家姓章,世代书香,后来生了一个女儿,自幼爱好梅花,长得风姿绰绝,年仅及笄,已是求婚者户限为穿,左选右选,这才选中了一位少年才子,缔结姻缘。谁知红颜命薄,就在结婚的前一个月,那位公子竟一病身亡。这位小姐悲哀之余,看破红尘,决心出家,她父母拗她不过,便替她建下了这座雪梅庵,供她清修,没上几年,这位小姐也就死了。老夫妇俩痛女情切,不久也就相继逝世。留下一个儿子,倒也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一天,偶然郊游,正碰上云林、云海,一见面便被迷惑住了,立刻带领回家,恰巧雪梅庵空着,便把她二人安置住下。
  云林、云海原是北方大盗险道神郝猛的女儿,天生妖淫,又得了天魔女阴若贞的绝传,善于内视之功。在北方也不知道被她们害死了多少青年子弟,这才引起了北方各派的怒火,合力围攻,打破她们的大寨,险道神丧命,全寨瓦解。她们两姊妹在奶妈母夜叉仇大娘的保护之下,脱出重围。那时北武林已齐了心,非消灭她俩不可,所以她们才削发化装为尼,遮掩武林人的耳目,逃下江南。正在无处归宿,正巧碰上章家公子,又得了这座安身的地方,那还有不高兴的道理,便在庵中住下。那母夜叉也就削了发,充做老佛婆了。
  最初几天,她们倒还隐姓埋名,不作他想,只和章家公子厮混,日夜取乐,因此不上一个月,早把章家公子盘弄得一命鸣呼,归西天去了。
  章家更无近族,这雪梅庵便成了她们的天下,那客室中的一副署名多情主人的对联,便是章公子的遗笔。章公子这一死,她姊妹俩那耐得住空床寂寞,便又向四方动手,但是,因为自己不便露面,所以才收买了几个绝色的姑娘,剃了头发,由老佛婆带着,出去勾引良家子弟,回庵寻欢取乐。
  秀妹也就是因为家境贫寒,才被卖了过来。本来过去她家也常得上官家的周济,所以不只是认识上官英,而且又是自己的恩人。后来张松的妻子一死,家境格外艰难,秀妹被云林派出来的人看上,假作达官买妾,出了重资把秀妹买回庵中。张松本来就老实,那知真假,同时又贪得那几两银子,竟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送进了这个魔窟火坑。
  她们前后进庵的一共五个人,其中凤儿、月儿也是天生的两个淫货,甘心为虎作伥,博得了云林、云海的欢心,正式收为徒弟,传授了她们武艺。其中三个,就是活活的可怜虫了,一任云林、云海摆布,朝秦暮楚,送旧迎新,和妓女简直没有分别。
  秀妹实在恨透了这种生活,但已落到这步田地,那能自拔,从前也曾经拒绝过一两次,可是那顿毒打,实在难挨,结果还是乖乖儿的一任摆布,才保全住性命。秀妹说到这儿,已经泣不可抑,上官英也不禁为之黯然,安慰她道:“你放心好了,我能出去,总要替你设法,把你救出这个火坑。”
  秀妹哭道:“少庄主现在自身已经难保,那能出去救我,就是我这样偷偷地送一点东西来与少庄主充饿,也还不能维持多久,一朝被她们看到,准是个死,但是我所以要这么做的原故,也就是聊为尽一点心,以报大恩罢了!”
  上官英想了一想说道:“这房子的机关你不知道吗?只要你能打开门,我立刻便可以把你救走。”
  秀妹摇摇头道:“不知道,这庵里的机关还不只这一处,都是云林以后翻修的,除她们姊妹两个和老佛婆而外,连风儿、月儿都不知道如何启闭。另外一处是个秘室。就在方丈的后面,我只去过一次,里面的布置,比这儿还华丽,在外面骗来的青年男子,也就关在那儿,不死不休。其实最可怕的还不是她俩,却是那奶娘母夜叉,她惯喜生吃人脑,说是最为滋补,那些被她们姊妹俩玩弄得快死的青年,就由母夜叉去处理,敲碎他们的头骨,取脑下酒,尸身绑上石头向湖里一丢了事。我来了这半年多,已看到十几个青年男子为贪图一时欢乐,就这样的送了命了。”
  上官英听秀妹这样一说,不由得毛骨悚然,便问道:“为什么这一天半她们又没来了呢?”
  秀妹道:“云林前天被你刺伤之后,现在将养,昨天母夜叉又带了一个人回来,现在正在取乐呢!”
  上官英问是谁?
  秀妹道:“那人并不是本地人,听说是从北方来的,和云林姊妹是老相识。”
  上官英道:“他姓什么?”
  秀妹道:“他姓侯,名叫小灵猿侯果,说是什么大侠的徒弟。”
  上官英道:“九环金刀马振华的徒弟。”
  秀妹讶道:“你认识他?”
  上官英道:“我听说过,因为我认识他师父,马振华是个正直的老英雄,怎么会出了这么个徒弟,倒是件怪事!”
  秀妹道:“那姓侯的真不是个人,来了以后就象骚公鸡似的,谁也放不过手,而且……”说到这儿,脸上一红,话就岔了开去,道:“现在又把风儿和月儿叫进去了。”
  刚说到这儿,忽然听到有喊秀妹的声音,秀妹大吃一惊,再也顾不得和上官英打话,连忙飞快地走了。
  上官英回身坐到桌前,思前想后,既不放心史玉,又为秀妹悲伤,想到自己,固然束手无策,想到侯果,更为马振华惋惜,千头万绪,百感交集,竟不知如何是好。
  猛然一阵风吹过,透进小洞,正吹在上官英的脑后,上官英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人倒反而清醒过来,心想:“我这样胡思乱想又有什么用处,倒不如安心待机为是。”这样一想,心里立时平静,看到桌上的菜,也就不再顾忌地吃了起来。“人是铁,饭是钢”,当下吃饱,立刻精神一振,因此又起身回到床上,和衣躺下休息,两日来的疲劳,这一就枕不多久,竟真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翌日上午,太阳又射进屋中,上官英这时已一无所苦,只是感到口渴,但一时到那里去找水?正在无法可想的当儿,忽见洞口墙根下有十几个黑黝黝的东西,走过去拾起一看,正是七八个点心,和五六个柿子、石榴。心知又是秀妹送来的,正合心意,刮开就吃。但一想到她把这些东西从洞口丢了进来,自己并未被惊醒,又不禁深怪自己过分大意,因为如果来的不是秀妹,而是云林、云海偷偷的走了进来,这还得了?因此又不由得增加了几分警惕。
  吃过之后,饿渴全消,遂又盘腿做起功夫来,转眼又已过午,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接着“哗啦”一声,门窗复现,云海已立在门外,上官英连忙一跃落地,横剑在手。
  那云海看了,一惊说道:“呀!怎么饿了三天,还这么精神抖擞?”再一看到桌上的盘碗,便又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原来如此!那就再过几天再说吧!”说着,手在门框上一按,屋内又变成一片黑暗,上官英也不理她,重又上床做功。
  当晚半夜,秀妹又偷偷地送了吃的东西来,说道:“少庄主,这次送过以后,我也不敢再送来了,如果几天以后,她们看到你还未饿坏,一定会查出是我送东西给你的,那我就准死无疑了,这点还请少庄主原谅。”说完,转身就想走开。
  上官英连忙喊住秀妹说道:“我适才看到云海在门框上一按,便关了起来,那机纽一定就在那儿,你到是去找找看,也许碰巧会把铁板打开也说不定。”
  秀妹听了直摇头,连说:“不行!”
  上官英道:“你别怕,只要门一开,我马上背你逃走,凭我的轻功,我相信还不至于被她们追上,你放心好了。”
  秀妹道:“不是这个,而是我现在根本进不了那间屋子,因为外面的月牙门,早就被锁上了。”
  上官英一想,秀妹不会武功,不能越墙而过,也真无法,但转念一想,又生一计,于是说道:“这样好了,仍请你继续设法送东西给我,等到她们进来的时候,我先装出饿坏了的样子,然后乘她们不防备的时候,穿窗逃走。只要我一逃出屋门,她们就无法捉住我了,同时你可以在大殿前等着我,我一定会带你走。”
  秀妹想了想,这才答应,说道:“这虽然危险,但倒还是个机会,我与其再在这儿受她们的糟踏,倒不如拼死一试了。不过,少庄主,到了时候,你能逃出,可千万别丢下我不管呀!”
  上官英正色说道:“这你放心,我上官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难道会说了不算,来欺骗你吗?”
  秀妹这才不再言语,点头答应。二人计议既定,秀妹每日偷偷地送些水果点心来,与上官英解渴充饥。上官英养精蓄锐,等候机会。过了几天后,他又烦闷起来,感到渡日如年。本来在前几天,上官英也是渡日如年,焦急万分,但和这时的心情却完全不同。过去是一心想走,又怕云林她们来哆嗦,这时倒反而是焦急地在盼望起云林她们来了。可是越是心急,反倒越是看不到她们的影子。好不容易又挨过了两天,却听秀妹说:“侯果又引来了一个人,名叫粉蝶儿于华,越发的联床大被,闹得更不象话了。因此云林说,干脆过两天再来对你下手。”
  上官英听了,更是着急,心想自己在这里已被困五天,这五天史玉如何?真不敢去想象。同时又知道粉蝶儿于华是浙江有名的采花贼,轻功绝顶,并且善使迷香,虽在交手的当儿,也能暗下毒手,叫敌人躺下,所以有他在这儿,逃走的时候,势必又多了一个劲敌,要多费一番手脚了。但事已如此,光着急又有什么办法,因此也就只好耐心等待,到时再说。
  如此又过了三天,把个上官英直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这天下午,屋外又响了人声,上官英一听,便分辨出是云林和云海两个,心中不由又惊又喜,喜的是逃走的机会就在眼前。惊的是她们两人齐来,怕不好对付,但机会稍纵即逝,他当然不肯放过,因此连忙移身洞前,伏在桌上,打好主意,只要她们把门一开,走了进来,离开门侧,便立刻腾身而起,破窗飞出。上官英刚准备妥当,作势待发,同时耳听得云林、云海也已走到门前。那云林说道:“不知道这小子现在怎样了?”
  云海接道:“打开门一看不就知道了,算来已有五天,大概就是天神也会撑不住了。”
  云林道:“那你就开门看看吧!”
  云海应是。
  上官英凝神注意,一面伏身桌上装假,一面微微启目,偷窥究竟。谁知这时候,外面又添了脚步声,上官英耳听云林问道:“风儿,你来干什么?”
  风儿答道:“师父,外面来了一个人,要见你们二位。”
  云林问道:“他姓什么?有什么事?”
  风儿道:“他不肯说,说是见了面,师父自会知道。”
  云林又问道:“他是怎等样人?”
  风儿道:“看上去大概六十上下年纪,土里土气的一副乡下人打扮,但听干娘说,也是武林中的朋友,只不知道他是谁罢了。”
  云林道:“现在他在何处?”
  风儿道:“不叫他进来,他非要进来,拦也拦不住,现在由干娘把他阻在韦陀殿上。”
  云林怀疑地问道:“那是谁呢?”
  云海也想不出,只是说道:“那么我们先出去看一看,回头再来对付这小子好了。”
  云林道:“好吧!我们俩一起去看看好了。”
  上官英一听,差点急得跳起来,心想:这一机会又错过了。但同时又听到风儿说道:“那老头子也真怪,现在才八月里,刚过中秋,虽说是天气渐冷,但也用不着穿皮衣呀!可是那老头子竟反穿一件皮袄,你说怪不怪?”
  这话一进上官英耳中,上官英不由得怀疑起来,暗想道:“难道是他老人家来了吗?”心中不由大喜,但又想道:师父并不知道我失落在这儿,那会这么巧,跑来相救呢?心里捉摸不定,但希望之心仍不肯放弃,于是也不再装模作样,起身走到洞前,向外探看。
  再说云林、云海走到韦陀殿一看,果然有个身穿羊皮袄的老头子,傲岸地坐在那儿,从他那饱满的太阳穴和两只炯炯发光的眼睛上看来,便知道是一位内功精纯的武林高手。但由于她们生长北方,到了江南,又一直隐身在雪梅庵中,不敢和江湖上的人打交道,所以并不认识是谁。
  再看母夜叉仇大娘站在一边,备加防范,她二人知道母夜叉是个老江湖,人虽狠毒,而心思极其细密,估计事情,十有九中。看她这样紧张,料定出来人不是泛泛之辈,于是向母夜叉施了个眼色,要她去通知秘室中的侯果和于华二人,好作准备。
  母夜叉当然会意,便自退下。
  云林、云海这才一正脸色,含笑向前,合十作礼问道:“请问施主,枉顾本庵,有何见教?”
  那老头儿也不起身答礼,仍然坐在那儿,狠声狠气地向她二人说道:“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
  云林一听,便心中有气,但并没有发作出来,仍然带笑说道:“施主的话,小尼根本不懂,还请施主明示。”
  那老头道:“我的徒儿现在你庵中吗?”
  云林听了,以为说的是小灵猿侯果,可是再一看那老头,却不象是九环金刀马振华。便又问道:“施主所指何人?小尼实在不知,况且小尼庵中,从来连女施主们来的都少,又那会有什么施主的高徒在这儿。就是施主,虽说年尊,但也不便在小庵中多留,还请施主原谅!”云林的意思,是想把他打发走了少惹麻烦,也就算了。
  那老头笑道:“你倒推得干净,难道我还会冤枉你吗?是解事的,趁早将人交出,老夫也许礼苍天好生之德,留给你们一条自新之路,否则的话,惹出老夫的气来,便有你们受的了。”
  云林差点没气破肚皮,但自己是个见不得天日的人,否则形迹败露,再引出江南群雄来,那就真的走投无路了。因此仍然强忍着一口气说道:“小尼从未拜识尊颜,与施主素无来往,还请施主……”
  云林话未说完,那老头已不耐烦地把眼睛一瞪,抢口说道:“你们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们是北方的游魂,险道神的宝贝女儿,难道还会错了吗?”
  云林、云海听那老头说出底细,不由得同时大吃一惊,知道免不掉有一场打斗了,也便问道:“你是谁?”
  那老头道:“说出来怕吓死你们,不过告诉了你们也好让你们死而无憾。上官英便是我的徒弟,伍子桐这个名字,你们总该听说过吧?”
  云林、云海一听那老头竟是名震江湖,数十年从来未曾落败过的太湖渔隐,这一惊非同小可,二人对面相视,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湖渔隐又问道:“怎么样?人在你庵中是不会错的吧?”
  云林心想:“这老头是个出了名的辣手人物,今天如果稍为应付不当,一定要糟。要是就这样把上官英还给他,也不是个办法。饿了上官英几天,固然不谈,就是那间装着机关的房子,给他知道了也不妥。”所以仍然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太湖渔隐已一连声的在一旁催促。云林一定心,知道除了软求之外别无他法,便又向云海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开口,自己堆下笑脸,低声说道:“老施主四海闻名,德高望重,当然不会说话不算,来和小尼为难,不过还请老施主明白一件事,小尼才敢明禀。”
  伍子桐那能不知道她的意思,于是笑道:“老夫虽然嫉恶如仇,但与人为善之心,还是有的。只要你们能够真心悔改,老夫定会不答既往,有什么话你们尽管说出来好了!”
  云林这才说道:“令徒是自己上门来的,与小尼无关。”
  伍子桐听了,脸色一变,说道:“不错,这是我的事,当然与你无关,不过他现在何处?你带我去!”原来伍子桐误会了上官英已和淫尼成奸,所以才这样说,说着便站起身来。云林正转身打算带路,谁知天网恢恢,也是淫尼应该报应,伍子桐刚站起身的当儿,后面早已飞也似的穿出三个人来,齐声大喝,一起奔向伍子桐,暗器联珠发出,兵刃也一齐递上。
  来的正是母夜叉和侯果与于华他们三个。因为他们都不认识伍子桐,于华虽然是浙江人,但出道太晚,太湖渔隐早已不问世事,同时正邪殊途,所以也没见过。母夜叉进去一说,于华是个最毒辣的东西,说道:“管他是谁?收拾掉不就完了!”因此三人议定,一出来就给伍子桐来个措手不及。可是他们就没想到伍子桐是个怎样的人,那会着上他们的道儿。他们一出手,伍子桐早就闻风辨声,有了准备,反手一挥,打出一股真力罡风,把暗器全都扫在地上。接着反身又是一挥,三般兵刃也都被挡回,其中侯果使的是一把缅刀,于华使的是一口短剑,兵器轻,又分在两边,被震了一下,只不过退了几步,便拿桩站定,停下手来。可是母夜叉仇大娘使的却是一根镔铁杖,重逾四五十斤,人又首当其冲,这一股罡风打来,杖被震回不算,两手虎口也都震裂,如果不是见机得早,乘势摔倒,滚跌出去,那吃的亏就更大了。
  母夜叉气得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吼一声,二次再上,直向伍子桐扑去。旁边的侯果和于华也就跟着一齐出手,这前后原是一刹那间事,云林虽想拦阻,那里还来得及。虽然她连声叫喊,可是母夜叉杀心已起,那里还肯停手。况且她也是一个好手,刚才已经吃了亏,有了警觉,更加上侯果和于华二人为助,倒也和伍子桐抵敌了十来招。
  云林一看,知道事已无可为,这时就是再低声下气地去求伍子桐,也不会再有用了。因此也就不顾一切和云海一打招呼,两人也加入战阵,一起向伍子桐围攻起来。
  伍子桐哈哈一笑,道声:“来得好!这样倒好让我一网打尽,免得多费手脚!”
  云林、云海是天魔女阴若贞的徒弟,已得了“七绝纯阴掌”的真传,施展出来,招式怪异,加之二人联手,威力又自不同。伍子桐虽说不惧,但一时竟也解决不了她们。这时风儿和月儿亦各操兵刃,杀了上来。
  且说前面一交上手,上官英当然听到,可是就是出不来,正在着急的当儿,忽听到秀妹在门外唤他。他连忙走近门前问道:“是秀妹吗?外面怎么样了?”
  秀妹道:“他们一齐在韦陀殿上围着一个老头子打架,我看到月牙门没上锁,便进来了,小庄主,你不是说机钮在这外面吗?到底在那儿呢?”
  上官英道:“就在门框上,你找找看。”
  秀妹在门框上一阵乱找乱扒,也算凑巧,竟被她摸着机关,而且按得正是地方,只听得“哗啦”一声,门已开启。上官英连忙飞身纵出,嘘了一口气。被关了八天,又重见天日,所幸这时已近黄昏,阳光不强,上官英这才没感到眼睛里有什么难过。
  上官英这一出来,便向秀妹说道:“你快躲藏起来,我现在去前面看看。”
  秀妹急道:“少庄主,你不是说带我逃走的吗?”
  上官英道:“那是当然,我去帮着收拾淫尼,就来带你逃走,你放心吧!”话才说完,人已飞身上屋,直向打斗处循声奔去。到了韦陀殿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师父在和他们交手,心中一喜,喊了一声:“师父,果然是你老人家来了!”边说边已接过侯果,对敌起来。
  伍子桐一看是上官英出来了,也自心喜,刚才的疑虑全消,手上也就格外的厉害起来,一转眼之间,便被他捞住于华的一条腿,提了起来,向母夜叉打过来的镔铁杖上迎去。只听到一声响,粉蝶儿的一个脑袋,已被打得粉碎,血溅了母夜叉一身,直把云林、云海吓得心胆俱碎。但这时已被太湖渔隐的掌风圈住,她们脱身不得,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因此只得一咬牙关,死拼下去。
  另外一边,小灵猿也不是上官英的对手,但仗着缅刀不怕宝剑,同时身形灵活,这才勉强敌住,两人一直打到院子里去。
  忽然屋面上又有人说道:“孽障果然在此,还不住手随我回去听候处分!”
  上官英一看,是九环金刀马振华来了。心想:“当着人家师父和徒弟交手,到底不便。”因此手中的剑,不由得缓了下来。
  小灵猿看见师父,直吓得魂飞天外,那敢再留,刚好上官英手下一慢,他便跳出圈子,也不敢和马振华打话,便拚命狂奔,鼠窜而去。
  马振华从北方南下,本来就是为着追赶小灵猿,清理门户。可是小灵猿狡猾异常,始终躲着他不敢见面,这次好不容易找到,那肯再放过去。因此对上官英略一拱手,说声:“少壮主,逆徒之事,由我自理,令师前代我致意,后会有期!”话一说完,人便如风追去。
  上官英见马振华一走,便又回到殿中,这时风儿、月儿已都被伍子桐的掌风劈死在地上,只剩下云林、云海和母夜叉三个,被逼得团团乱转。上官英正要上前,伍子桐已说道:“你在一旁看着好了。”
  上官英应了声是,便立在一旁,没有上前。
  伍子桐陡发神威,两掌分别推向云林、云海,故意露出破绽,那母夜叉见有机可乘,镔铁杖便直捣进来。伍子桐看到猛然回身,手掌迎着杖头向前一送,口中喝了一声:“去吧!”母夜叉没防到他会有这一着,立刻觉到一股巨大力量向他推了过来,两手竞再也握杖不住,连闪身都没来得及,杖尾一起,直对胸前点来,一声“不好”还未叫完,杖已透胸而过。
  云林、云海一惊未已,伍子桐又猛然旋风一般地转了过来,两掌齐出,云林、云海知道生死俄顷,也都各运两掌,提足真力,硬挡上去,满想只要能够挡过这一招,虽然不免也要受伤,但乘势收招脱身,也是可能的事情。
  但是伍子桐是怎等样人,那容得她们去打如意算盘,两掌刚一接触,云林、云海便已感到如击败絮,不独没有一丝冲力,反倒有一股巨大无比的吸力。这时要想收招那还能够,心知不妙,还没等得及她们变招应付,伍子桐已笑着一翻掌,变掌为抓,口中说道:“别想走了!来世好好的重新做人吧!”话未说完,云林、云海的手腕,已被扣住。只见伍子桐两手微微一抖,云林、云海已觉得全身酥麻,寸寸骨节都象是散开了一般,立刻功力全失。跟着伍子桐双臂一个回旋,早把云林、云海摔在当地,“啪嗒”一声,变成两块肉饼,深深地嵌在地上,这也是她们一生淫孽果报。
  上官英见淫尼已死,这才上前向伍子桐重新拜见。
  伍子桐看了他半晌,然后微一摇头,叹息说道:“我一生不信命运之说,所以才收你为徒,想不到年前一尘老和尚的话,今朝竟应验了,你倒是要自己当心才好。”
  上官英连连应是,接口问道:“师父看到过一尘大师吗?”
  伍子桐点点头道:“我和他一齐找到栖霞二老,那两个矮老头也真怪僻,说什么也不肯再出头管你两家的闲事。后来还是老和尚拿话僵他们,说是史堡主得罪了他们,你父亲和你们俩却没有得罪他们,这种袖手不管的态度,是不是因为茅山贼道新练的‘三阴绝阳魔功’即将成就,怕将来惹事上身,多添麻烦。这一番话才把两个矮子说急了,答应下来。不过也还不肯正式出面,因为他们在翠云庄上把话说满了口,不能收回不算,你被困在这里的消息,也就是他们说出来的。现在一尘大师已经亲上雪山,去请大乘神尼去了。大概就在这两三天内,可以赶到天目山去,届时和栖霞二老大家会面,商量对策。”
  上官英听了,这才知道原委,但又奇怪为什么要到天目山去聚齐会面呢?
  伍子桐见上官英犹豫,也知道他的意思,又叹息了一声,这才说道:“那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个孽障的事。八天前,史玉误入莫干山,在茅山下院灵威观里大闹了一场,杀死了好几个贼道。那主持下院的贼道是阴阳道人郭子江的长徒,名叫活幽灵吕璧大,为人狠毒阴险,眼看敌不过史玉,竟陡生恶计,把史玉引到天目二怪的禁地里去。那寒风谷里的天目魔官是出名的险恶之处,不管任何人踏入一步,就是有去无回,这是他们的规矩。不过他们也从不敢出来明目张胆的危害人世,似乎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想法,所以我们才一直容忍着没有去过问他们。谁知现在听栖霞二老一说,他们竟和茅山恶道有了勾结,并且指使茅山恶道出面,练就‘三阴绝阳魔功’,打算和天下武林为敌,首先就想拿江南群雄开刀,然后再征服其他,想要实现一统武林的野心,所以我们也就不能不乘此去收拾他们一番了。”
  上官英听了,作急问道:“师父,那么史玉现在何处后呢?”
  伍子桐道:“当然已陷落在魔宫里面了。”
  话未说完,上官英已面容失色,一把拉住伍子桐,连声急叫道:“师父,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伍子桐安慰他道:“你且别慌,史玉虽然身陷魔窟,但有惊无害。前天栖霞二老已偷偷地到魔宫去过一趟,史玉是个疯子,二怪的神经也不正常,所以凑在一起,反倒相安无事。史玉问他们你在哪里?他们听不懂,因此没有存杀害史玉之心,反倒研究起这句话来,这几日来,一直把史玉关在一间房里,两个人相对坐在房外,讨论争执,几乎废寝忘食。”
  上官英道:“茅山下院的贼道,不会告诉他们史玉的来历吗?”
  伍子桐道:“那些贼道怎能见到他们,除了三清道人在事前得到他们的允许,才能身入魔宫,其余的贼道,只许进入寒风谷中十丈之内。如果再深入一步,也是同样的送命。”
  上官英道:“那么现在怎么办呢?”
  这时,后面早走出三个小尼姑来,秀妹也在其中,齐排排地跪在伍子桐面前,哀声痛哭,请求拯救。
  上官英于是把她们的情形说了一遍。伍子桐想了一想,这才挥手叫她们起来,站在一边,对上官英说道:“这个地方已无留下的必要,所以还是焚毁了的好,既然她们都是苦命人儿,庵中所有的金银财物,就让她们收拾出来,平分带去,日后过活。我把她们分别送回去,随后派人通知叶公泰,要他转知江南群雄到天目山去聚齐,好一起破魔宫。你现在就可以从这里先启程前往,在寒风谷口外一家姓王的乡下人家等我们。栖霞二老也在那儿落脚,你去了以后,可以让他们进魔宫去暗暗地照顾史玉,不过你却不可私自入内,否则性命难保。你就在谷口守着,如果有我们的人前来,就招呼他们一齐住到王家去,等大家见面商量好了之后,再下手不迟。”
  上官英见伍子桐说得严重,知道天目二怪不比寻常,因此唯唯应命,告辞而去。
  这里伍子桐带着三个小尼姑,收拾妥当,烧了雪梅庵,也就走了,暂且不表。
  且说上官英心急如焚,直向天目山奔去。在第三天的下午已经到了孝丰县,当晚在客店里歇宿一宵,顺便向人打听去寒风谷的路途,谁知并无人确实知道,有的人说是在东天目山,有的人又说是在西天目山,反倒把上官英弄得莫衷一是。后来还是问到一个卖柴的,那卖柴的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上官英几眼,才开口说道:“看你倒是一位公子模样,要去寒风谷做什么?那可不是好玩的地方呀!”
  上官英听他这么一说,便知道他一定认识寒风谷的路了。因此心中大喜,连忙把他拉回房中,请他坐下,这才说道:“樵哥,你是知道去寒风谷的路了?”
  那卖柴的道:“我是知道,但那儿并不是你们公子哥儿游山玩水的地方,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前去的为妙。”
  上官英一想,既然不能把自己真正的目的告诉他,势必就非另托他辞不可了。因此说道:“我有一家亲戚,住在寒风谷口之外,此去就是为着探亲。”
  那卖柴的这才说道:“你不进谷口,这就另当别论了。”
  上官英乘此装做不知,又向他打听寒风谷里的情形。那卖柴的道:“谷里的情形,谁也不得而知,不过你听它这个名字,也就可以知道了,那谷里四面高山,尽是悬崖峭壁,无路可以上下,只有谷口一条路进入,里面终年阴风森森的,可怕煞人。”
  上官英故意问道:“樵哥没进去过吗?”
  那卖柴的一吐舌说道:“我难道活得不耐烦了,要进去送死?”
  上官英又问了他一些话,那卖柴的所知道的,也和伍子桐所说的差不多,但还没有那么详细,只知道里面住着一些怪人,他们既不出谷,也不准任何人进去。上官英至此,也就不再打听谷里的事,只问此去的路程。
  那卖柴的说道:“寒风谷在西天目山,所以最好从于潜入山,那是一条大路,转过山后,连问都不需要问,只要看见路尽头处,两山夹峙,便是谷口了。如果要从孝丰上山,路倒是近到一半以上,不过却不大好走,不只是要穿过东天目,而且一路之上,虫蛇颇多,路又崎岖不平,所以公子要去,还是从于潜入山为是。”
  上官英心里惦念史玉,这时恨不得一步飞到谷口,去寻栖霞二老,打听史玉的消息,何况他内外轻功均臻绝顶,山路崎岖,固然不怕,蛇虫毒物又哪里会放在心上,当然就不愿意绕大弯子去耽误时日了。因此仍请那卖柴的指点这条路,应该如何走法。
  那卖柴的把他端祥了半天,直到看到床头上的宝剑,这才点头说道:“原来公子还是个会武功的,那就另当别论了。从这儿去的路,不只是不好说,就是说出来,怕公子也记不住,反正你上山之后,还要随时问人为是。进山之后,前山是大道,没有什么可问的,一到后山,你可以先打听去东天目奇云峰的路。奇云峰离这儿,如果脚程快的话,起早带晚,一天可到,峰下有的是人家,可以在那儿打尖借宿,第二天再问去苍龙岭的路,过了苍龙岭就可以看到寒风谷口了。”
  上官英一一记清,谢了那打柴的,一宿无话。第二天,上官英一早起身,算清店帐,带足干粮,起程入山,不到中午,就到了奇云峰。他在一家山居人家中借了个碗,舀起一碗山泉,吃罢干粮,又问上苍龙岭的路。
  那人家看了看日头,说道:“从这儿靠左手绕过那片大松林,对着那条瀑布走去便是,不过眼看瀑布虽在眼前,走起来却不近呢!所以脚下要带紧点才好,否则便赶不到了。如果天黑下来,便会看不见瀑布,甚至连问路的人都没有呐!”
  上官英谢了之后,便又上路,以他的脚(注:239页缺字)三个时辰的事,但一过松林,忽然迎面(缺字)来道士打扮,背插长剑,另一个便是在南(缺字)赶跑,并且打伤了的小黄蜂马大器。那马大器眼尖,早已看到了上官英,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肯放过。马大器向旁边的那道士一说,双拐在手,当路而立。
  那道士就是莫干山茅山下院灵威观的主持人活幽灵吕壁大,这次来到天目,是为着陪小黄蜂马大器送书信到寒风谷去的。现在信已送去,正打算回观,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上官英。他本不认识上官英,但经小黄蜂一说,也拔出宝剑和小黄蜂并肩而立。
  上官英这时就是想避开他们,也已不可能了,因此回手拔剑,一指小黄蜂道:“是解事的,尽早自去,小爷今天有事,可以饶你多活几天!”
  小黄蜂本不是上官英的对手,但仗着有活幽灵在侧,胆气大壮,回声骂道:“小子该死,今天没有那两个矮鬼在侧,还有你走的路吗?趁早纳命来,免得你爷麻烦!”说着人随声到,拐已出手。
  上官英那把他放在心上,鸳剑一圈,便向小黄蜂的拐上削去。小黄蜂在南京吃过他的亏,知道他手上是把宝剑,那能叫他削上,早就收势一偏,让了开去,又顺势旋风一扫,卷向上官英下盘。上官英微微一笑,也不动身,手劲一压,剑尖向下,左右一分,使了半招“拔草寻蛇”,看上去好象仍在削小黄蜂似的。小黄蜂当然不肯叫他找上,连忙回手收招。谁知这一来,又上了当了。上官英的那一招本来是个虚(注:240页缺字)小黄蜂一收招,上官英已电光石火,剑尖微起,变成(注:缺字)直向小黄蜂胸前点来。小黄蜂大叫一声不好,(缺字)剑已及胸,非被刺个透明的窟窿不可了。
  (注:缺字)一旁看到,连忙纵身上来,剑向上官英肋(注:缺字)招架上官英的剑来救小黄蜂已来不及,最少小黄蜂非受重伤不可,因此使了个“围魏救赵”之计,迫使上官英非撤剑不可,否则便会和小黄蜂同归于尽。上官英当然不肯这样做,只好舍了小黄蜂,一跃让开,小黄蜂的命这才算被留了下来。
  三人略一定势,又复交起手来,丁字儿站着,直杀得尘土飞扬,转眼已过百招。依照小黄蜂的武功,一百个也不是上官英的对手,活幽灵虽然了得,但又吃亏手上这把剑,不敢和上官英交刃,因此只好凭着他那一身出色的轻功,一味和上官英游斗。
  这一来,可把上官英恼得火起了,他本想立刻去向栖霞二老打听史玉,那还肯这样拖下去,因此手上一紧,剑法陡变,“刷刷”一连几招,迫得小黄蜂非招架不可。只听得“呛”的一声,小黄蜂的双拐立刻被削成四段,吓得他掉头落荒而逃。上官英舍了活幽灵,便追了过去,想结果小黄蜂的性命,但又被活幽灵缠住,只好反身来对付活幽灵,就这么打着追着,不知不觉中,已离开了山路,上了山坡,又复翻过山头。
  活幽灵心知自己也不是上官英的对手,便命小黄蜂先逃,自己拚命缠住上官英,但是又那里能维持多久,三四十招过后,手中长剑也被削了半截。所幸他轻功绝顶,连忙把手中的半截剑向上官英一掷,拔腿便逃。
  待上官英收剑追他之时,活幽灵已出去了三丈来路,并且这时小黄蜂也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如果上官英这时放手不追,倒也罢了。可是上官英也是气极,展出轻功流星赶月似的向活幽灵赶去。二人的轻功都已登峰造极,这一追一跑,没多久早过了三四座山头,看见活幽灵向林子里一钻,上官英这才收步放过,但是前后已经耽误了不少的时间。
  上官英收剑入鞘,返身寻路,那里还能寻得着。于是抬头一找,倒还看到那条瀑布挂在眼前,他心想方向不错,总没关系。殊不知山路行走,方向虽对,却不一定就能走得到,同时就是能够到达目的地,也不一定会从原路而来。所以上官英这一大意,便又生出枝节来,险些送命,但也亏得他这一错,才多请出一个能手,救出史玉,此时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上官英认定方向走去,左弯右绕,也不知道多走了多少冤枉路。这时近黄昏,他这一急,便顾不得再去寻路,只仗着轻功,认准方向,翻山越岭,一连过了几个山头,天更暗了下来,人也累得一身大汗。好不容易又翻上了一座大岭,只见岭上乱石纵横,恍如鬼怪,加上山风萧瑟,落叶凄悲,那还有路可寻,甚至连那条瀑布都失了踪迹。上官英心里一慌,便高一脚,低一脚地乱找起来,但哪还能找到,心里愈慌,脚下也就愈乱,后来几个圈子一兜,甚至连方向都迷失了,只在满岭乱石堆中乱跑,同时又觉得好象有一个人紧跟在自己身后似的,但几次回头,却又不见人影,心里不由得格外发起毛来。
  好不容易才又走到一块平阳之地,并且隐隐的听到瀑布的水声,心中才又安了一点下来,连忙静立辨声,寻找方向。可是,也就在这时,身后衣衫声音又起,上官英猛一回首,看到一个人影,忙缩回到乱石堆里去。
  上官英眼尖,虽然没看清那人面目,却早看出那人头上插满鲜花,身穿一件大镶大滚的女衣,因此心中想:这一定是山上的一位女子了,可能是因见自己在这岭上乱跑,使她不知道自己是怎等样人,这才不敢和自己见面。现在自己既然已经看到了,当然应该询问一下为是,也免得乱寻乱找。想着,便走向石后一看,那里还有影子,再向四边一找,也无踪迹,心下不由奇道:“人哪儿去了呢?总不会走远吧?大概我不说明来意,她是不会出来见我的。”于是张口便喊:“在下是个迷路之人,万望不要害怕,如果能指示一条路径,自当感谢不尽,还请出来相见。”说完,四面一看,不见有人回答,便又喊道:“那位大嫂,我已看见你了!在下不是歹人,相见何妨?”
  这一声大嫂,在上官英说来,本是礼貌上的称呼,并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可是他那里知道听到的人却不是这样想法,而是触了他的大忌呢?声音才落,耳边已听到一声巨吼,恍如响了一个劈雷,跟着洪钟似的声音骂道:“小子该死,胆敢侮辱老夫!”
  上官英猛然看到三四丈外的一堆石后,暴起了一团黑影,凭空直扑过来,一眨眼已当头罩下,那股劲风,浑然泰山压顶一般。正是:
  三十年前玩笑事,化成积愤海样深。

  第九章
  上官英仓卒之际,不由大吃一惊,定目一看,那里是什么妇人,却是一个怪汉,身形瘦长,乱发披肩,五色野花,横斜乱插,一件长袍上面加上了一件女人穿的大镶大滚的花衫子。那副打扮,简直是怪到极顶也可笑之至,可是身形之快,快得出奇,三五丈远近,奋身一扑,恍如闪电,已罩向上官英头顶。
  上官英一声“不好”,想要躲闪,已被劲风压住,动不了身,心中大惊。知道如果躲闪不开,那就非遭毒手不可,他一顺风势,身体微斜,手足并用,同时使劲在旁边的大石块上用力一撑,猛挣而起,斜穿出去一丈开外,这才脱围。心中说声“好险”,但回头一看,那怪人身未落地,竟又凭空一扭身形,跟着扑了上来。上官英连忙又是一纵闪开,但那怪人却如影随形似的始终不离上官英头顶左右。这一下,可把上官英吓了个魂飞魄散。
  按理一个人的轻身功夫,纵使练到极顶,达到临空飞渡的境界,也不过能够身在半空,踏脚藉势,在将落未落之际,再次拔起身形,或高或矮,那就要看功力的深浅而定。这怪人却能在半空中一再拐弯,简直比长着翅膀的鸟还灵活,这是一手什么功夫?上官英别说是看,连听都没有听到过,心中惊愕不已。
  但事已至此,上官英惟有拚命左右躲闪,这样一个在地上,一个在空中,捉迷藏似的兜起圈子来。那怪人三扑两扑,没能扑到上官英之际,就急得连声怪叫地吼了起来:“好小子,你真有两手儿,现在看你还往那儿逃?”说着,人向石头上一落,两手一伸一拉,上官英便立刻觉得有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把自己吸住,向怪人身边撞去。上官英连忙又使劲猛挣,挣脱开去,跟着纵身而起,打算逃走。哪知不纵还好,这一跳起了身,人在半空,四无着力之处,那怪人凭空伸手一抓,就再也挣不脱了,一声“糟糕”未曾出口,人已落入怪人手中。
  那怪人哈哈一笑,大喝一声:“去吧!”两手向上斜斜的一推。上官英这时空有一身武功,竟丝毫施展不出,整个身子象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飘荡开去,一起就是十几丈高,才向下落。上官英向下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暗道:“此番我命休矣!”
  原来上官英被怪人一掷,已掷出岭外,下面乃是万丈深崖,这一掉下去,势非粉身碎骨不可。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耳闻有人喊道:“师弟不可如此,他是帮你忙的人,救他回来,咱们兄弟相见。”
  上官英还没分辨出说话的是谁,耳听那怪人哈哈一笑,自己立刻被一股吸力往回一拉,人才回到岭上,落在当地。这时命虽保住,那一身冷汗,却仍旧潸潸不止。定神一看,那怪人就站在自己的身边,远远的栖霞二老如飞而至。
  那怪人接着又是哈哈一声狂笑,手指着栖霞二老说道:“我到底看到你们了。三十年了,我到底看到你们了!”说着说着,竟放声哭起来。这一哭,直哭得石破天惊,把无限的幽怨、无尽的郁闷,一起发泄出来,上官英在一旁看得好似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好久好久,那怪人才收声向栖霞二老问道:“这算不算,不算咱们重新来过?”
  栖霞二老连忙说道:“师弟,过去的事还提它做甚?”
  那怪人正容说道:“事情虽然过了年,但在我却象是昨天的事一般,记忆犹新,可是又象是过了三千年,三万年一般,我受的痛苦太多也太大了,我忘不了,我为什么不提?我非要你们说不可,你们说吧!这到底算不算?如果认为不能算的话,咱们再过来,再数一二三好了。只要你们能够走出这乱石岭,我华萼楼马上跳下悬崖,再不活在这人世上!”说着,乱发怒张,两目如电,一副神威,令人凛然不可侵犯。
  栖霞二老笑着说道:“师弟这大年纪,想不到还是老脾气不改,这件事虽说是愚兄们不该以玩笑出之,但这里面却有原因,师弟大概还不知道呐”
  那怪人不等栖霞二老说下去,便又问道:“别的且不用提,你们只说算不算好了!”
  栖霞二老笑道:“那有不算的道理。”
  那怪人又似追问,又似惊喜地说道:“真的算了吗?”
  栖霞二老说道:“当然算数。”
  那怪人顿时猛发狂笑,疯了似的大声喊道:“算了,算了,三十年了,今天到底算了!”说着就双手齐动,扯下了满头的野花,脱下了那件女衫子,撕得粉碎,洒了一地,又用脚一阵乱踏。栖霞二老连忙上前拉住说道:“师弟这是做什么?别太激动了,还有大事等着你去办呐!这是恩师的遗命。”那怪人听栖霞二老这一说,才冷静了下来,两眼望着栖霞二老直翻,等着他俩说话。
  上官英这时上前向栖霞二老见礼,二老笑道:“英儿,你受惊了吧?不过现在你可因祸得福了,救你玉妹妹的事,又多了一个帮手了。”说着,用手一指那怪人。栖霞二老为上官英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师弟,过去人称追云郎君华萼楼的便是。”
  二老才说到这儿,华萼楼便截住说道:“现在已经老了,还说什么郎君不郎君,不怕羞死人吗?”
  栖霞二老说道:“老了不愿意叫郎君,就改称叟,反正追云那两个字是用不着改的。”
  上官英也曾听伍子桐说过,从前江湖上有这么一个人,但已在年前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当下上前见过了礼。栖霞二老当下和华萼楼分别在几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同时也叫上官英坐下,然后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华萼楼和栖霞二老本是同门师兄弟,栖霞二老是过去名满南方一带的武林老前辈松石公华存天的弟子,华萼楼正是松石公的儿子。提起松石公来,那还得了。他世居常州,当年独斗黄山七魔,威震天下,后来又得了一部太乙真经,可惜因为自己年事过老,有许多功夫竟无法修练,但在江湖上来说,已经再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五十岁上,才收下了栖霞二老为徒,那时栖霞二老也不过才三四岁大小。松石公看他们生得骨格清奇,天赋绝厚,便把他们收归门下,传以武功绝学,并授以太乙真经上的练气之法。栖霞二老举世无双的纵鹤擒龙功,就是太乙真经上传下来的。
  但是由于松石公自己没有能够完全了解太乙真经的真谛玄机,所以在传授给栖霞二老的时候,自然难免有不到的地方。而当时的栖霞二老,又因为年纪过小,不能自己体会。因此在练气方面,不独未能深入堂奥,一窥玄秘,倒反而限制住了二人的身形,不再发育长大,及至松石公发觉到这种情形时,已自挽救无及了。因此只好不再叫他们二人继续练下去,更吓得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敢传授了。所以栖霞二老虽然得到太乙真经上的部分真传,成就了在江湖上数十年来的声名,但是并没有能够完成太乙真经上的练气之法,连“乾元一炁功”都因此被耽误了。
  华萼楼是松石公六十多岁上所得的一个独养儿子,他在乱石岭上抛掷上官英,后来又把他从半空里拉回来所用的手法,就是“纵鹤擒龙功”,和栖霞二老同出一门。至于他能够在半空中象大鸟一般地自由拐弯,这就正是“乾元一炁功”,不过远没有练成罢了,后文自有交代。
  华萼楼自小生得英伟可爱,加之是松石公老年独子,所以松石公对他疼爱万分,把全身的功夫都传授给他。华萼楼又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一点即破,因此松石公也不免溺爱过分,养成了华萼楼一股任性的脾气,弄到后来,连松石公的话都不大肯听了。
  松石公望子成龙心切,把全部的力量和时间都用到太乙真经上去,满想乘着自己的风烛残年,探究出太乙真经的奥秘,好传授给华萼楼,谁知竟因此疏忽了对华萼楼的管教。就在松石公对太乙真经的修练方法豁然贯通的时候,华萼楼此时陷入情网。这一来,不独破坏了松石公的整个计划,白费了松石公的年辛苦,也伤透了松石公的一颗心。
  原来华萼楼在岁那年上,偶游西湖,在湖滨上邂逅天目老怪熊玄风的女儿寒风神女熊鸾娇。二人一见钟情,卿卿我我,竟忘记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古训。畅游之后,虽不及乱,已私自互订嫁娶,相约宁为情死,决不另行婚嫁,并约定立时各自回家,向双方父母开口,然后再到西湖会面。
  熊鸾娇回到寒风谷,回天目老怪一说,倒也没有什么困难,便得到了老怪的允许,这是因为一来老怪在这些儿女私情方面是放纵惯了的,根本无所谓。二来是由于老怪久有问鼎中原之心,他知道自己除了寒风谷而外,在江湖上素少交往,没人为助,松石公的大名又是久有所闻,所以心想能和松石公结成儿女亲家,便可以利用这点关系,拉拢松石公做他的帮手,便不愁天下群雄不向他低头屈服了。因此一听到熊鸾娇的请求,便立刻满口答应。
  华萼楼回到常州,所得的结果并没有这等方便。他一开口便遭遇到松石公的反对,因为松石公是江湖上正派中的成名人物,根本看不起熊玄风这些邪魔鬼道,还哪里肯让自己的儿子和他的女儿结婚呢?同时他也希望华萼楼能够保持童身,以修练太乙真经,为武林开放一朵奇葩,因此便毅然决然的拒绝了华萼楼的要求。可是华萼楼对熊鸾娇已经入迷,那还肯听他的话,因此父子两个,话不投机。华萼楼竟负气使起性子一走了之,临行之际,对老父说道:“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非和熊鸾娇结婚不可!如果不让我们回来的话,我便宁愿去寒风谷居住!”说着,头也不回飞驰而去。
  松石公竟没能拦得住,老人家心急如焚,心想:“华萼楼一定是去寒风谷了。”也就不加考虑,立即便向寒风谷赶去,打算当面和天目老怪理论,把华萼楼硬带回来。可他那里知道华萼楼要先去西湖会熊鸾娇呢。
  松石公走到寒风谷,熊玄风倒也以礼相接,但一听到来意,便纵声大笑说道:“我道是为何?原来是为这个,这是他们孩子自己的事,我一向不加干涉,何况我的女儿也未见得就配不上你的儿子吧?”说着便端茶送客,起身入内。直把个松石公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正想不顾一切大闹一场,好乘机搜寻华萼楼的下落,谁知天目老怪的两个儿子熊飞、熊舞,已抢先对他暗下毒手,用“三阴绝阳魔功”从松石公身后袭击过来。
  松石公虽身怀绝枝,落叶辨风,应付得快,也已经吃了大亏,心知不妙,便立刻冲出魔宫,向谷外逃走。
  那二怪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竟跟着追到谷口,对松石公自报姓名,并且说道:“是识事的,便赶快屈膝投降,否则便回去等死吧!”
  松石公明知身中“三阴绝阳魔功”,已不久于人世,但哪里肯为着苟全性命,便向他们屈膝,所以话也不答,便奔回常州。在路上才听到传闻华萼楼和熊鸾娇已在杭州同居的消息,心中更是气愤。本想再赶到杭州去找华萼楼,但内伤已发,十分难忍,又恐怕在杭州万一找不到华萼楼,耽误了时日,那就格外糟糕了。所以打定主意,连夜赶回常州。到家之后,立即把栖霞二老唤到面前,说道:“徒儿,为师教训你们一场,把你们当做亲生儿子看待,现在为师已受人家暗算,命在旦夕,有几件事非要你们替我办好不可。”
  栖霞二老听了,不由大吃一惊,说道:“师父受何人暗算?徒儿愿为恩师报仇。”
  松石公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仇是非报不可的,但却不是你们现在所能报得了的。”
  栖霞二老泪流满面地说道:“徒儿们不管仇人多厉害,就是拼着自己一死,也将舍命以赴。”
  松石公道:“舍死无益,这件事我已有成算在胸,你们本可为我报仇,但由于你们过去错练太乙真经,今后已不能从头做起。但是为我报仇,非‘乾元一炁功’不可,所以这件事仍要落在你们师弟萼楼的头上。但是我耳闻人言,他已在杭州与魔女熊鸾娇同居,如果是真的话,那么连他也无法再依照太乙真经的方法去练气了,连只需三年即可练成的‘乾元一炁功’,也非三十年不能有所成就。”说到这里,竟太息久之,然后才继续说道:“所以我现在交代你们的事是:第一,你们先别把我受伤的事告诉萼楼,除非等他‘乾元一炁功’练成之后,才可告诉他。否则以他的脾气,知道我受人暗算,便会立刻找上门去,那就非送死不可,这千万要紧。第二,你们得先探听明白,看萼楼是否仍保童身。如果尚未破身的话,只须设法使他离开熊鸾娇,苦练三年即可。否则的话,便非三十年不可了。而且在他苦练之际,最好能使他埋首世外,单独修为,不与任何世人接触,以免听到有关于我的消息之后,半途而废,报仇不成。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松石公说一句,二老应一声是,他们本是聪明绝顶的人,那有不明白的道理,早就知道对手厉害非凡,否则师父也不会受伤。而华萼楼的脾气,他们更是知道得非常清楚。
  松石公点点头道:“我也知道你们会明白的,只要你们依照我的话去做不可,以你们的聪明。当然一定会做得好,所以也不必我再多说了,你们随机应变的去做吧!”
  二老又连忙答应。
  松石公这才取出一本薄薄的书来,黄绢书面,上面题着“太乙真经”四个大篆,交给栖霞二老说道:“这上面除了非以炼气为基础的武功和乾元一炁功而外,我已经都传授给了你们。但你们已不宜于再去练气,连乾元一炁功都无法着手,所以这本书对你们已无大用,不过你们也可以把练气的方法记下,或许可以在将来功力深厚之后,把过去的错误纠正过来也未可知。但以我所知,这恐怕难做到了,不过你们也不妨去捉摸一下,了解它的奥秘,然后收一个资质绝顶的弟子,传了下去,也未尝不可。你们现在,要先把这本书交给萼楼,让他自己去修练‘乾元一炁功’,好为我报仇。你们在他功夫练成之后,然后再把这一长一节告诉他,我的仇人便是寒风谷老怪的两个儿子,你们三人同去好了。”说着,便又把寒风谷如何被二怪暗算的事,告诉了栖霞二老,二人唯唯受命。
  松石公说罢挥手命二老去杭州办事,二老方欲再有所请,松石公已面色大变,痛苦不堪,直声叫道:“去吧!记好我的话,现在千万不能叫萼楼知道我的死讯。”话才完,人便向后倒下。二老连忙向前扶住,只见松石公嘴唇动了几动,两眼上翻,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这一代人杰,便与世长辞。
  二老大哭一场,立刻替松石公料理后事,装殓之际,发现松石公背上有两个黑手掌印,深入肌里,知道是中了二怪“三阴绝阳魔功”所致,不由得又是一场大哭。但一想到恩师遗命,怕华萼楼撞了回来,发现了事实,以后不好办,所以只好忍悲收泪,更不敢报补发丧,草草将松石公埋葬在屋后,随后商量定了一个主意,立刻起程去杭州找寻华萼楼。二老刚出大门,迎面就看见华萼楼兴高采烈地走了回来。
  原来华萼楼自从负气出走之后,赶到杭州,在西子湖畔会见熊鸾娇。熊鸾娇马上告诉了华萼楼,说是已得老怪允诺,问华萼楼怎样?华萼楼皱紧眉头,红生两颊,低头不语,心想:“我一个男人家,倒反不如她可以自由作主,真是十分惭愧。”在熊鸾娇连连催问之下,直急得不知怎生出口回话才好。熊鸾娇知道事有问题,便与华萼楼到一家客店里,要了一个房间,两人坐下,才又向华萼楼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华萼楼仍然一语不发。熊鸾娇一纵身便坐在华萼楼的怀里,两手勾着华萼楼的脖子说道:“好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呢?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说不得吗?”
  华萼楼软香温玉在抱,眼看着熊鸾娇一张艳媚欲滴的粉脸,便不由得一张两臂,把熊鸾娇紧紧搂住,嘴里叫了一声:“妹妹。”便把两片嘴唇凑了上去。
  熊鸾娇丁香暗渡,一时间满室生春,好半晌,华萼楼才把熊鸾娇推开,深深嘘了一口气,说道:“好妹妹,不管怎么说,我也非和你结婚不可,你相信我吗?”
  熊鸾娇点点头道:“我不相信你还相信谁呢?不过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不高兴,而不肯告诉我呢?”
  华萼楼这才把父亲不肯答应和自己负气出来的话说了一遍,并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管了,只要能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也不再回去了,宁愿和你一起住到你家去。”
  熊鸾娇听了这话,不独不喜,反而说道:“这不好,那有个女婿能老住在丈人家的道理,即使就是丈人不说什么,也得防备别的人不高兴呀!”
  原来熊鸾娇虽然生长在寒风谷,但却不满她父兄的行为,屡谏不听之后,早就存心想离开寒风谷。因此连那本老怪偶然得来的寒风秘笺上所载的各种阴毒武功,都不肯练。女儿家要想脱离娘家,当然以出嫁为名正言顺,熊鸾娇久有此心,所以不同意华萼楼再住到她家去。因而劝华萼楼道:“还是回你家去,父亲到底是父亲,虎毒不食子,只要我们苦苦地哀求他,他终久会得答应的。”
  华萼楼是个任性惯了的人,那肯再回家去低头,任凭熊鸾娇苦口婆心的劝说,只是充耳不闻,一味摇头。熊鸾娇知道已非言语可以打得动他的心,因此不惜移樽就教,以热情来熔化他那铁石牛心了。这时天色已近薄暮,熊鸾娇也就不再说什么,向店家要求了一桌丰盛的酒菜,陪着华萼楼浅酌低斟起来,并且尽情的逗他欢笑。
  华萼楼那时岁,怎经得起美色当前,又带了三分醉意,迷糊眼里,只见熊鸾娇面如桃花,笑比百合,纤纤柳腰,摇曳生姿,那一副少女的妩媚娇柔,直逗得他浑身热烘烘的,说不出是难受,还是舒服。就在熊鸾娇向他嫣然一笑,举起酒杯送到他唇边来时,他仰着脖子一饮而尽,顺手一把搂住了熊鸾娇的纤腰,抱入怀中。熊鸾娇轻轻一挣,说道:“不要嘛!叫店家看到了象个什么样子?”说着一指门窗。
  华萼楼一看房门和窗户都没关上,便施展出纵鹤檎龙功来,遥遥的举手向门窗一挥一送,那门窗便好象被人动手关好一般,并且连暗闩都已闩好。熊鸾娇看了羡慕万分,便缠住华萼楼说道:“好哥哥,你这一手功夫,将来非教我不可,你答应吗?”华萼楼这时那有不肯答应之理,早把熊鸾娇贴胸搂了个紧,两手一触到熊鸾娇的胸前,便又立刻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熊鸾娇乃是个十七岁的少女,那胸前正是新剥鸡头,软鼓鼓的弹性十足,这一入握,怎由得华萼楼不触手惊心,浑身上下不对劲儿呢?一股暖洋洋的味儿,早已上达天庭下抵足跟,一时间便不禁舌干口燥,耳热心燥起来。两手把个熊鸾娇抱得更紧,嘴贴着熊鸾娇的耳根,低低地颤声央告道:“好妹妹,我要……”
  熊鸾娇见华萼楼这样,她也是破题儿第一遭,由不得也面红耳赤起来,小鹿儿怦怦乱跳,但她知道时期已至,顾不得忍住娇羞,猛推华萼楼,说道:“不,我不要,我才不跟你来呐!”说着,就想脱身站起。
  华萼楼那能容她站起,早把她紧紧地抱住说道:“好妹妹,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熊鸾娇从容说道:“爱是一件事,但我现在不能答应你,因为……”
  华萼楼这时已是急不可当,便截住说道:“因为什么呢?好妹妹,只要你肯答应我,一切我都可以做到。”
  熊鸾娇问道:“真的吗?”
  华萼楼道:“当然真的,我说话从来是说一句算一句的,你就是要我赴汤蹈火,我也会答应你。”
  熊鸾娇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答应我和你一起住到你家去,我就满意了,因为我不愿意做见不得公婆面的儿媳妇。”
  华萼楼听了,不由一愣。
  熊鸾娇便道:“怎么样?你不愿意吗?那我们今天就是最后一次的见面。”
  华萼楼连忙解释道:“谁说不愿意,但是我怕父亲不会答应。”
  熊鸾娇娇嗔道:“你不会去求他吗?他是你的父亲,你都不肯向他低头,那我将来和你住在一起,还受得了吗?”
  华萼楼听了,再无话说,只好满口答应,并且说道:“明天一早便回去跪求,不获得老父答应,决不起身。”
  熊鸾娇这才答应,不再碍手碍脚,一任华萼楼摆布。华萼楼把熊鸾娇抱入帐中,动手代为殷勤,缓解既毕,只听到熊鸾娇一声嘤咛,低低说道:“哥哥轻点。”二五之精,便已妙合而凝了。这一夜他们二人颠鸾倒凤,极尽了人间乐趣。第二天一早,熊鸾娇便又催华萼楼起身回家,华萼楼那里肯听,直待又和熊鸾娇温存了一番之后,这才起床,收拾既毕,约好半个月后,仍在西湖见面。
  华萼楼这时是一身轻松,万般幻想,路过姑苏城外,看到那苏绣的女衣非常耀目,竟不惜重价,买了一袭带着回家,打算留着给熊鸾娇穿着。谁知刚刚走到门前,便和栖霞二老碰个正着。
  那二老本是两个鬼灵精人物,一见华萼楼手捧女衣,早就料出一半,便道:“师弟,恭喜你了!几时请我们吃喜酒呢?”
  华萼楼听了不由得脸色一红,转过话头问道:“我父亲呢?”
  二老这时已是多岁的人,且得了松石公的真传,对着华萼楼的眉心一看,便看出他已非童身,心里不由得一阵凄凉,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他们是天生滑稽成性的人,并且还是带笑说道:“你到痛快,难道不知道不告而娶是谓不孝吗?师父可为你气坏了,他不想见你。”
  华萼楼听说,信以为真,愣在门口,不敢进去。迟疑了好半天,这才下了决心说道:“不管怎么说,我是非见他老人家不可!”说着,便打算向里边走。
  二老把他一拦,说道:“不行!你不能进去,你这样进去了,会受到师父的处罚的。”
  华萼楼说道:“我情愿受他老人家的处罚,也一定要进去,我有话要说。”
  二老道:“有话也不行,师父命令我们二人,不准你回家。”
  华萼楼一怔道:“我不相信,难道他老人家就没有一点父子之情了吗?”
  二老道:“这要问你自己。”
  华萼楼低头想了半晌,才又抬头说道:“师兄,难道你们就不能帮帮我的忙吗?”
  二老连连摇头。
  华萼楼不由得泪流满面,厉声说道:“师兄,你们竟也一点手足之情都不顾吗?”
  二老仍然说道:“这要问你自已。”
  华萼楼听了,不由得冲冲大怒,那一副任性惯了的脾气,便又发作起来,两眉一竖,大声喝道:“难道你们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能进去了吗?”
  二老道:“非是我们不肯让你进去,这可完全是师父的意思。”
  华萼楼道:“我父亲怎么说的?”
  二老道:“师父说你太不争气,放着武功不练,不想在江湖上为他老人家争光,却自甘下流,去和那些妖妇魔女往来,简直是给他老人家丢人。依着他老人家的意思,根本不想再认你为子,这一辈子也不再和你见面,还是我们苦苦哀求,说好说歹,才留给你一条路。”
  华萼楼道:“他老人家要我怎么做?”
  二老道:“师父要我们印证你的武功,说是你能赢得我们,他老人家便和你见面,否则的话,他老人家是再也不会见你的。”
  华萼楼听了这话,简直是又羞又怒,因为他平时颇为自负,几曾把两位师兄放在眼里过,因此不由得冷笑道:“也好,但请师兄吩咐吧!不过万一我手下疏忽,开罪了师兄,还请原恕则个。”
  二老也仰天大笑说道:“你简直是痴人说梦,如果你比我们强,师父还有不知道的?会要我们来印证你的武功吗?师父不屑再看到你这种不肖子孙,让我们来,还是看在我们苦苦哀求的份上。”
  华萼楼越听越气。其实二老所以要这么说,也正是要激起他的愤怒,好完成师命。所以在华萼楼请他们说出比赛的方法来时,二老本已商量妥当。现在看到华萼楼手上的一件女衣,便越发的得了主意,心想:只要华萼楼着了道儿之后,年内他决不敢再出来见人了。”因此说道:“这也没有什么别的,你不是要见师父吗?这样好了,你闭上眼睛,我们站在你面前数一二三,如果在三字出口之后,你睁开眼睛还能找到我们的时候,我们便带你去见师父,你看如何?”
  华萼楼想了一想:“师兄弟到底是师兄弟,真正出手,伤了他们也不好看。现在既然这么说了,虽然太过分轻视自已,但也未尝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一切为着熊鸾娇,就暂时忍下这口气又有何妨?他对自已的轻功很有自信。或许这又是二位师兄的一番好意,有心帮助成全,才出了这么个容易的题目吧?”这样一想,就爽快地答应下了。
  可是二老又说道:“我们输了,当然带你去见师父,如果是你输了又怎么办呢?”
  华萼楼道:“你们说好了。”
  二老一指他手中的女衣说道:“你如果输了之后,要立刻穿上这件女衣,满头插上鲜花再去练功,练到能找到我们的一天为止,然后才能去掉鲜花,脱下女衣,你能不能答应这个条件?”
  华萼楼听了这话,差点没把大魂气掉,也就没考虑其他,便一口答应下来,在他心想:“二老又没有隐身术,那会有人看不见人的道理?”
  二老又追问了一声:“说话算数不算数?”
  华萼楼直气得指天发誓,连催二老快快开始。
  二老又装模作样地去采了一束鲜花,交在华萼楼手上,然后距离他三四尺远近站定,说道:“师弟注意了!我们这就要开始了。”
  华萼楼哪把他们放在眼下,便紧闭双目说道:“废话,你们数吧!”以华萼楼的内功来说,也已练到落叶辨风的地步,现在身在一片广场之上,四无隐蔽,最近的树林也还在二三十丈开外,所以华萼楼想:“就凭二位师兄轻功再怎样了得,也绝逃不出自己的眼睛去。”因此觉得胜利已经在握,就不由得大意了一点,耳听二老“三”字数完,睁目一看,面前早已失去二老踪迹,再转身四面一望,那还有他们俩的人影,这才不由得狐疑起来:“人呢?明明就在眼前,这会跑到那儿去了呢?”因此痴呆呆地站在那儿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个道理来,脚底下便不由得向家门口走去,他不走,还没有声音,这一走,便听到二老在他身后发话道:“师弟,大丈夫要言而有信,你还没能看到我们,又怎能就这样回家去看师父,不怕羞死人吗?”
  华萼楼听到声音发自身后,连忙猛然回身一看,却又奇怪,依然不见人影。只听得笑声仍然发自身后,华萼楼就是看不见被逗得在空场上直转起来,好象是在捉迷藏似的,但是始终看不到二老。而二老又在他身后有一句没一句的加以讽嘲,直气得华萼楼两眼金星直冒,用尽方法,依然无效。
  原来武功一道:也是“一日勤,一日精”的。华萼楼虽说和二老出自同门,但二老却比他多练了十多年,同时又比华萼楼肯下苦功,所以这一比就比出来了。二老始终如影随行地钉紧华萼楼的身后,华萼楼竟也无法看到他们。
  时间一久,又加上二老不断的讽嘲,把个华萼楼直羞愧得求生不得,欲死不能,最后不由得惨呼一声说道:“好,我认输了,咱们再见吧!”说着把一束鲜花向满头上一插,抖开女衣,往袍子外面一穿,头也不回的便如飞而去。
  二老见了,心中大为不忍,连呼:“师弟请转,我们尚有话说!”但华萼楼那里肯听,早就跑得不知去向。正是:
  只缘一念高唐梦,埋首荒山三十年。
  栖霞二老连喊不住,也只好听其自去,回进屋内,收拾一番,又在松石公的灵前痛哭一阵,准备第二天上路去寻访华萼楼,好把太乙真经暗地里交给他,让他练就“乾元一炁功”为恩师报仇。这时二老已修下书信一封,假托古人之名,依照松石公所示,详细述明修练的方法,以免华萼楼不得其门而入,造成事倍功半的结果,或是误入歧途,反生枝节,耽误了报仇的大事。
  第二天一早,二老正打算上道的时候,突然熊鸾娇登门来寻华萼楼。二老一听,本想见面之后,立下毒手,好为恩师报仇。但见面一谈之后,却发现熊鸾娇竟是一个好人,而且也是因为不满父兄所为,才离开寒风谷的,这就不便下手了。
  原来熊鸾娇在和华萼楼春风一度,分别之后,算定时日,打算先回寒风谷一走,然后再赶至西湖和华萼楼见面还来得及,所以在华萼楼走后,她也便回寒风谷。谁知一到寒风谷,便听到松石公来过的消息,当知道松石公已被自己的两个兄长暗下毒手击伤,便和父兄大吵了一场,当下负气离开寒风谷,带着解药,连夜奔来常州,想替松石公治疗,用以自赎。谁知却来迟一步,松石公早已归天,华萼楼已不知去向。
  熊鸾娇倒真是一枝出于污泥而不染的洁白莲花,知情达礼,自己虽未过门,但既和华萼楼有婚姻之约,且已有过肌肤之亲,便认定自己已是华家的人了,因此来到松石公的灵前哭泣尽哀,遵礼成服。这一来,便越发的把栖霞二老看得点头不置,反倒她敬重起来。
  熊鸾娇也知道了二老便是华萼楼的师兄,便向二老探问华萼楼的下落,要去寻找。二老本来不知,但即使知道,又焉肯告诉她呢?这只为的是怕她见到华萼楼之后,分了华萼楼练功之心,所以便力主熊鸾娇住下等候,说是华萼楼总有一天会回来,现在寻也无用。但熊鸾娇那里肯听,一定要去寻找,二老也就不再强留,只说如果找不着的时候,不妨再回到常州来住。
  熊鸾娇含泪说道:“承师兄美意,这是当然的,我生是华家人,死是华家鬼,这里便是我的家,不论找得到找不到,寒风谷是绝不回去的了。”说完,便和二老告别而去。
  二老又是一阵伤心,随后又找寻华萼楼。他们一算华萼楼的心事,便知道华萼楼一定会隐伏在寒风谷口一带,便不再犹豫,直向天目山而去。
  果然华萼楼负气出走之后,感到万分痛苦,但他又是一向任性惯了的人,不肯回家输这口气,不过这也是因为他不知道松石公已遭毒手的原故。否则的话,就不会不回家了。
  华萼楼是个汉子,既着上女装,当然不会背着二老自行脱去,因此弄得白天不肯走路,怕看到人难为情,在附近山中潜伏两天之后,真如丧家之犬,不知所之。后来到底因为舍不下熊鸾娇,但又不敢到杭州去和她相会,左思右想,最后还是不知不觉地信脚走到寒风谷外,在乱石岭上找到了个大山洞,暂且安身。每日隐伏在乱石岭上向寒风谷眺望,想见熊鸾娇一面,满以为熊鸾娇一定会回寒风谷来的。
  其实这时就是真的熊鸾娇到了他面前,他又何尝敢身穿女衣,满头插花的上前相见呢?不过一个人的心情,就是这么难以捉摸,尤其是一个深陷在情海中的人,遇到这种境况,就越发的痛苦难受了。
  华萼楼就这么在乱石岭上待着,又那里知道熊鸾娇已和老怪闹翻,再也不会回来了呢?直至栖霞二老发现了华萼楼的踪迹,把太乙真经安放在可能被他发现的所在,让他到手之后,才慢慢使他的心情平静下来,把整个希望移到加紧练功,好和二老见面,脱去女装出去。二老见目的已达,也就返回常州,为恩师庐墓,这且不表。
  再说熊鸾娇离开常州,便又赶去杭州,连寻带等,一晃就是半个多月,那里还有华萼楼的影子!后来干脆走遍江浙皖赣,以及大江两岸,依然是大海捞针,毫无消息。但这时她在生理上已经发生了变化,脸黄肌瘦,呕吐思酸,原来她和华萼楼在杭州的一夜欢愉,业已珠胎暗结,这就不是她所受得了的了,因此只好重返常州。
  栖霞二老见她回来,又发现她已经怀孕,当然更是对她百般安慰,留她住下,并隐约告诉了她,华萼楼正在修练一种上乘的武功,一时不能与任何人见面,以免影响了他的心情,而耽误了报仇的大事。
  熊鸾娇听这一说,倒也就把一颗心放了下来,安心住下,只求二老随时告诉华萼楼的消息,好让她放心。二老满口答应,同时又怕自己和年轻的弟妹住在一起,会引起别人的闲话,因此双双迁往栖霞后山,筑了个茅棚住下,这就是栖霞二老得名的由来。
  二老除了不断进修而外,也时时去看望熊鸾娇,并且偷往乱石岭去察看华萼楼,这时华萼楼已一心一意地按照着太乙真经上的方法,练起“乾元一炁功”来。可惜的是他童身已破,要重新凝聚起这口气来,就非得多花数年的苦功不可了,但他到底是个聪明人,进益很快,二老看了,当然也就放心。
  二老这样往来江浙,顺便就在江湖上管些闲事,所以对江南一带,了如指掌。但有关松石公和寒风谷结仇,以及华萼楼修练的事,却绝口不谈。而寒风谷的怪物又不轻易出山,并且和江湖上素无交往,因此江湖上并无人知道有这番过节。连一尘大师这一班老前辈的人物,也都被蒙在鼓里。
  转眼之间,熊鸾娇十月临盆,生下一女,这便是华紫妍,紫妍也遗传了她父亲任性的脾气,和母亲的天生丽质,加之自幼无父,母又早死,以致失教,而赢得了玫瑰仙子的名号。提起熊鸾娇之死,倒也是令人切齿的一件事。
  原来熊鸾娇自从生下紫妍之后,便格外安心的抚育起女儿来。并且在紫妍刚会走路时,便传授给她武功,一心想等华萼楼回来,夫妻父女团聚。谁知天不从人愿,好事偏偏多磨。在紫妍三岁的那年,熊鸾娇住在常州的消息,竟传到了寒风谷,那老怪听了,犹则罢了,二小怪那里肯依,便百般地在老怪的面前挑拨起来,说什么:“寒风谷向来密不插针,谷里的消息一直不容许外泄,现在熊鸾娇既然一心归向仇家,便难保她不把谷内的情形说出。将来因此引起江湖上的人来找麻烦,便也说不定了,所以不如趁早除掉她才是。虽然说她是骨肉之亲,但既破坏了谷内的规矩,泄露了谷里的秘密,那也就说不得了。”二小怪今日说,明日说,积非成是,终于说服了老怪的心,允准二小怪下山,收拾熊鸾娇的性命。
  是一个深秋的晚上,西风冷月,万分凄凉。熊鸾娇正在屋里调弄紫妍,消愁解闷,忽听得屋面上轻轻地“得”的一声。熊鸾娇是武林中高手,一听便辨识出屋上有了人,但还不知道是谁。上次栖霞二老来看她时,曾说过这天准到,所以最初还以为是二老来了,但再一想就不对了,二老来时,当然不会停留在房上。想到这儿,便不由得一伸手从床头上摘下宝剑,把紫妍交给丫头手中,然后取出暗器囊佩在身边,这才开口问道:“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夜入人家,有话何妨请下来,明明白白地说还不行吗?”
  熊鸾娇话音才了,只听屋面上接着便发出两声阴惨惨的冷笑。熊鸾娇一听,便分辨出是她的两个宝贝哥哥,大怪熊飞和二怪熊舞来了。心里不由得大吃一惊,知道他们不会轻易出谷,现在既然来了,当然不怀好意。因此忙不迭的对丫头做手势,要她抱着紫妍躲到床后去。丫头刚刚躲好,院子里已飞落下两片树叶,熊鸾娇一听,便知道二怪已经飞身落地,连忙上前一步,一口气吹灭了灯光,乘着黑,先打出一联三支袖箭,跟着人便纵出户外。抬头一看,果然二怪齐排排地站在院子当中,各穿一件黑色齐膝短袍,赤足芒鞋,乱发披肩,黄巴巴的两张鬼脸,粗眉毛,鹰勾鼻子,嘴角向下闭得紧紧的,一点人味儿都没有,翻着四双绿豆眼,向熊鸾娇瞅着。
  熊鸾娇横剑当胸,立开门户,开口问道:“你们来有什么事?赶快说出,我没工夫和你们歪缠!”
  二怪对望了一眼,也没开口,仍然死瞅着熊鸾娇。熊鸾娇一看就知道不好,但事已如此,想躲也躲不开,因为她对二怪知之极深,所以索性大喝道:“有事就快说,没有事就给我快滚!”
  果不其然,大怪熊飞从怀里掏出一块铁牌来,向地上一掷,这铁牌也不过才三寸大小,熊鸾娇当然认识,这一入目,不由得心头一冷。原来这铁牌便是老怪的令牌,凡是寒风谷内任何人犯了规矩,要处死的时候,便由老怪将此牌交与执法的人,捧持前往,犯法的人见牌如见老怪,便须立刻跪下,听候屠杀,不得反抗,否则所受将会更惨。所以此牌一出,熊鸾娇也自心惊,但她只装不懂,依然问道:“你们打算怎样?”
  二怪见熊鸾娇装傻,便大喝道:“还不跪下!”
  熊鸾娇那肯听他,仍然站立不动,反而大笑说道:“笑话!凭这一块鬼牌,就能奈何我了吗?我告诉你们,这些鬼把戏,只能在谷内去吓唬人,在外面是没有人会理你们的。何况我已脱离寒风谷,与你们毫无关系,你们还想拿这鬼东西来吓唬我吗?那简直是做梦!你们如果是识事的,就赶快给我滚回去,我也体苍天好生之德,留给你们一条活路,不然的话,就莫怪我要替世人除害了!”说着便平伸出左手,五指稀疏疏的好象全无气力一般。
  别看二怪杀神似的,这一见到熊鸾娇平伸出一双手,竟不由惊疑起来,又互相对看了一眼,并且熊鸾娇向前一步,他们俩便畏缩地退后一步,刚才那副大刺刺的神情,竟不知到那儿去了。
  原来熊鸾娇平伸出左手,便是寒风秘笈中最狠毒的一手招式起势,这一手除了老怪而外,谁也不会,连二怪屡次向老怪要求,老怪都没肯传给他们,现在看见熊鸾娇使了出来,那有不吃惊的道理。可是二怪也知道熊鸾娇从不肯学习寒风秘笈的事,所以又有些不信,但又知道老怪对熊鸾娇非常疼爱,说不定竟暗地里传授给她,也说不定,因此才惊疑莫定。
  但是,实际上熊鸾娇根本就不会这些,只是曾经看见老怪使用过,所以对招式的样子倒还记得。现在二怪来了,她知道自己不是二怪的敌手,这才作死里求生之计,故意做出这种样子来,满想吓退二怪。
  谁知二怪是个不见死人不掉泪的家伙,心里虽然害怕,却仍然不肯马上就走。
  这一下,可把熊鸾娇暗暗地急坏了,她知道二怪不肯马上就走,便是还不相信她会这一手的表示,否则的话,便早已抱头鼠窜而逃了。因此熊鸾娇变成势如骑虎,使下去固然使不出来,收又不能立刻便收,所幸她聪明绝顶,转念一想,早已又想出了一个拖的办法,拖一时算一时,拖一刻算一刻,便仍然作势,装出老怪的样子,向二怪慢慢逼去,一面尽量恐吓他们,要他们快走。这一来,倒也真被她拖延了个把时辰,也幸亏她这一拖,不然的话,她当时便非遭二怪的毒手不可,连紫妍的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可是二怪也不是好惹的,时间一久,竟被他们看出了破绽,不独不再退让,反倒迎了上来。依着老怪平日的行为,只要对手稍有反抗之势,便会立下毒手。二怪这一迎上来,便是存心要试试熊鸾娇到底是真是假,这一试便被他们试出来了,他们一迎,熊鸾娇便不由得止步向后一退。这一退,二怪当然完全明白,便又相对看了一眼,立刻同声喝道:“鬼丫头,竟敢骗人!”话声才了,二怪便已同时出手,向熊鸾娇扑来。
  熊鸾娇见计谋败露,那敢怠慢,立刻挥剑上前迎敌,不求有功,先求无过,站稳脚步,抱元守一,护住门户,仍然抱定了一个“拖”字诀,要和二怪撑持下去,相机再想办法,转眼便过百招。二怪见累攻不授,不由大怒,互相一打暗号,便分了开来,一前一后,向熊鸾娇夹击,而且出手狠毒,招招制命。熊鸾娇被二怪这一夹攻,支撑不住,三五招过后便不由得手忙脚乱起来,一个疏忽,二怪的掌风已透进剑光之内,饶是熊鸾娇躲得快,腿上早着了一记,人便跟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二怪那还有半点兄妹之情,早就齐抢上前,同时运掌,对熊鸾娇当心打出。熊鸾娇见这种情形,知道已是万无幸免之理,两目一闭,躺在地上待死。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突然栖霞二老从天而降,人才落地,双双运掌,用足纵鹤擒龙的功力,向二怪推去,口中喝道:“大胆妖贼,竟敢出山害人!”
  那二怪也真了得,在这仓卒之际,连忙舍了熊鸾娇,反手向二老一迎。以二老的纵鹤擒龙功来说,力可排山吸海,普通人谁也经受不起,但二怪一迎之下,除了身形略微摇晃了一下,竟被他们抵住。相反的,栖霞二老倒反而感到一股阴飕飕的冷气,逼人生寒,二老连忙运气,把这一阵寒气逼出体外,这才感到和暖过来。二人不敢大意,运足内家刚气,夹在纵鹤擒龙功内,同时打出,并且避免和二怪正面冲突,仗着身形奇速,才能略占上风,但要想制服二怪,却是不可能的事。
  亏得熊鸾娇在被二老救助之际,竟随手从地上拾起了那块令牌,滚过一边,及至看到二老不能取胜,连忙嚷道:“二位师兄别怕他们,他们已失去了令牌,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了!”
  这声喊,二怪果然大吃一惊,满地一找,令牌已经不见,便也不由得手忙脚乱起来。因为老怪的规矩,如果令牌遗失,也是处死,绝不宽恕。这时二怪和二老,功力悉敌,不分上下,现在二怪这一惊慌,就再不是二老的对手了。何况他们明知令牌已被熊鸾娇取去,所以老想扑熊鸾娇,这一分神,吃的苦头便越大,如果不只是无法接近熊鸾娇,反倒连中二老重手,直急得他们哇哇怪叫。可是越是急,便越是乱,二怪本来是打赢不打输的人,这一吃亏,那里还敢再支持下去,因此互相一打招呼,便双双飞逃而去。
  二老也不便追,立刻过来照顾熊鸾娇,问道:“弟妹没有什么事吧?愚兄们来迟,使弟妹受惊了!”
  熊鸾娇苦笑一声说道:“我已中毒掌。虽然有解药可救,但我却不能用它,否则便不能救我的女儿了。
  二老听了,连忙招呼婢女,扶她入内,劝她把解药服下,熊鸾娇就是不肯,反对二老说道:“师兄有所不知,家父法令极严,而且毫无骨肉人情,这次如果我不死,他势必非亲自前来不可。如果他来的时候,不独我难保性命,即使这一方人士,恐也难免不受他的荼毒,那我的罪过太大了,所以仍以我死为是。我死之后,只要二位师兄能够看在萼楼的份上,多多照顾孩子,等萼楼回来之后,把孩子交还给他,要他替我报仇,那我就是身在九泉,也当感谢师兄不尽。”
  二老听了,一阵心酸,便挺身自任,愿意对付老怪。
  熊鸾娇笑道:“并不是我看轻二位师兄,以二位师兄的造诣,恐怕也难逃过家父三招,所以这是划不来的,现在我干脆告诉师兄吧!家父对江湖武林,已有问鼎之心,志在奴役天下英雄,这事迟早必发,所以二位师兄为着武林作想,也应保重才对。”
  二老知道熊鸾娇所说的都是真话,便也无可致辞。
  熊鸾娇又说道:“我死之后,最好立刻把我的尸体送还寒风谷,惟有这样,才能延阻家父亲来常州报服之心。”说着便又把寒风谷里的一长一节,完全说给二老听了。尤其是天目魔宫和两间幻境里的情形,更是不厌其详的完全说个明白,那里有门,那里有户,何处是机关,何处是枢钮,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的意思,便是留着将来华萼楼武功练成,做为大破魔宫的参考。到了第二天,熊鸾娇果然毒发身死,二老悲哀之余,也便依着她的意思,完全照办了。
  可是熊鸾娇就没想到,二怪回去之后,怕受老怪的惩罚,竟先下手为强,把老怪酖死了。所以熊鸾娇的这一死,倒是白白地送了自己的命。
  二老为熊鸾娇办好后事之后,就又请出了一位华萼楼的堂房寡姊来照顾华紫妍,那位妇人倒也是武林中的佼佼者,所以才把华紫妍调理出一个人才来,这是后话。
  再说二怪回谷害死老怪,自立为主,并且搜出那本寒风秘笈,因此虽然痛恨二老,但为着要修练寒风秘笈,也就只好把报仇的事暂且放下。
  华萼楼在乱石岭上,这时已是心如止水地按部就班练他的功夫,一晃就是三十年,那乾元一炁功已近完成阶段,到了最要紧关头,在这最后七七四十九天当中,每逢子、午二时,尤其不可疏忽。好在乱石岭上,本来是个人迹罕到的地方,不怕有人前来打扰。但虫兽之害,却不可不妨,因为在那两个时辰当中,华萼楼要把一口真气运转周天,然后凝聚在丹田之中,再逐渐上升,直达黄庭,一点大意不得。如有任何错乱,不只是会前功尽弃,连本身也将受害匪浅。
  栖霞二老当然也知道这种情形,这些天逗留在乱石岭附近,每逢子、午二时,便偷偷地来到华萼楼的洞外,为他护法,因此事情倒也进行得相当顺利。也就因此,二老才知道史玉误入寒风谷的事,便想乘此邀集江南群雄,一举而扫灭二怪,不只是为松石公报了仇,且为江湖上除掉一大害。所以这才告知一尘,要大家在寒风谷口,王姓农夫家聚头。
  谁知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任他们安排得多么周密,还是出了一个小小问题,几乎破坏了整个的计划。就在这天上,上官英为追赶活幽灵吕璧大和小黄蜂马大器,错走乱石岭,由于一声“大嫂”,勾动了华萼楼的真火,出手如风,便想扑杀上官英。
  栖霞二老本已潜伏一旁,偷窥究竟,原想引上官英下山,但又发现华萼楼也在注意上官英的行动,这就未便露面了。及至上官英一言错出,华萼楼怒扑上前,二老知道再也不能坐视不顾了,因此才迫不得已,挺身而出,招呼华萼楼不得对上官英下毒手,上官英是帮他忙的人。
  在这年中,华萼楼始终没能见过二老的面,只以为他们不来乱石岭,而自己又不好意思下山去寻,怕被人们看到他这副打扮。因此在情绪烦躁的时候,也曾对天发誓说:“如有人能帮忙,把二老引来见上一面,便答应那个人的任何要求。”这话偏巧又为二老听到,因此二老便以此为借口,要华萼楼实行他的诺言,才救了上官英的性命。
  二老说完这番过去的事情之后,不只是把个华萼楼听得泪流满面,切齿恨声,连上官英都听得呆愣无言。
  华萼楼起身,走至二老面前,双膝一屈,跪在二老面前说道:“师兄苦心,小弟始终未知,反对师兄误会,实在该死!尤其是父仇不报,就更不能算是人类了。”说着竟象小孩子似的扑在二老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二老也是泪流满面,把华萼楼扶起说道:“师弟不必难过,所幸最艰苦的一段时期已经过去,现在成功在即了,七天之后,我们一起入谷为恩师报仇,并且救出史玉,也就是了。”
  华萼楼道:“这个仇我当然非报不可,既杀我父,又杀我妻,我非将二贼碎尸万断,不足以泄我胸中之恨。”
  二老又安慰了他一番,要他安心忍过天,以免于功亏一篑之恨。
  华萼楼作色道:“父仇不共戴天,连兄弟之仇都义无反顾之理,我既然已经知道了,恨不得立刻进谷,手刃二贼,现在这样好了,二位师兄且去等候江南群雄,由小弟先进寒风谷,然后二位师兄再赶往增援如何?”
  二老听了,那肯答应,连说:“不可!决不能这样做法,师弟功力尚差一篑,不可冒险从事。”
  华萼楼道:“二位师兄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看不起小弟了!就算寒风谷厉害,但老怪已死,单凭两个小怪,还有什么了不起吗?”
  二老道:“师弟不可这样轻敌,万一一击不中,打草惊蛇,以后就更不容易下手,更要多费周折了。”
  华萼楼道:“小弟自信,尚可收拾二怪,请二位师兄放心,师兄不也曾经打败过他们两个吗?”
  二老道:“话不是这么说,师弟应该知道现在的二怪,已将寒风秘笈到手,苦练了多年,当然非昔日可比了,师弟不可鲁莽。”
  华萼楼虽说已是近五十的人,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依然还是那么一副任性的老脾气,听凭二老费尽唇舌,他还是一个劲儿的非要去不可。但是二老那能容他任性,所以到了后来,二老竟不惜摆出师兄的嘴脸,搬出师父的遗训,结结实实地教训了华萼楼一顿,华萼楼这才不再做声,但是他心里还有另外的想法。
  二老又把上官英追寻史玉的事,向华萼楼前后说了个大概。
  华萼楼真是爽直,当下拍拍上官英的肩头,一口答应说道:“你放心吧!完全包在我身上好了,我担保可以替你把你的心上人救回来。”
  上官英连忙道谢,满面感激之色,溢于眉宇。华萼楼看了,不由得又想起了和熊鸾娇当年恩爱的情形,连连点头说道:“情之一事,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其中的酸甜苦辣的。”言下无限感慨。
  二老一看天上的星月,为时已经不早,便催华萼楼到姓王的乡下人家去,说道:“师弟,走吧!我们已经为你预备下衣履在那儿了,换上之后,也就该是你练功夫的时候了。”
  华萼楼点头答应,所幸他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因此说走就走。这一走,便又分出高低来了。上官英虽说轻功已有相当造诣,但哪能和他们三位相比,一起脚就落后了好远。二老只好又停下来等他,然后一起同行。
  华萼楼是个急性子的人,那能耐得住,招呼也没打一个,便拦腰一把将上官英夹了起来,口里向二老说声:“快走吧!”人便象风驰电掣般向岭下飞去。
  上官英只听得耳旁呼呼风响,人象腾云驾雾一般,两边的树林,看都没看清楚,便向后飞去,暗自思量:“怪不得他的外号是追云叟呢!”
  没多久,听二老说了一声:“到了!”华萼楼才收步把上官英放下。上官英定睛四边一看,可不是已到山下,正站在一间农家屋前。二老和华萼楼仍然一身从容,气不喘,脸不红,好象没有经过刚才的一段急奔一样,上官英见此不由得从心底里佩服起来。
  四人正打算进屋,一尘大师已从屋内迎了出来,把四人让进屋内,互相见礼之后,大家落坐。一尘大师仔细地瞧了瞧华萼楼,然后说道:“华施主还认识老僧吗?三十年不见,想不到施主仍在人间。”
  原来华萼楼和一尘大师过去在灵隐寺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现在经一尘大师这一说,也就想起来了,又连忙重行上前见礼。一尘大师执着华萼楼的两手,又端详了一下说道:“华施主今非昔比了,可喜可贺。不过目前杀气已透华盖,应有一番劫数,所幸与施主本身,虽有凶险,并无大碍,过此以后,仍是我佛门中人呢!”
  华萼楼听了,心想:“老和尚又在弄玄虚了,此处事情一了,我立刻便要去常州看女儿,享几十年人间天伦之乐,又怎会去出家呢?”心里虽这样想,可是口里并未说出。
  一尘大师已经看出来他的心思,笑着说道:“这本来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施主当然不会相信了。”接着,又问华萼楼这年在何处?为何这样打扮?
  华萼楼不由得脸上一红,原来华萼楼年未曾梳洗换衣,乱发如蓬,那一身衣服也已破烂不堪。正在不知所答的当儿,幸亏二老在一边解了围,向一尘大师说道:“这事以后再告诉你吧!现在我们且带他换衣梳洗去。”说着,便引华萼楼入内,并吩咐王家预备酒饭。
  这王家本是二老三十年来落脚的地方,并且时时受到二老的恩惠,因此竟把二老当做一家人看待。不一会儿,便端出几样菜肴来,倒也有鸡有肉,尤其是新摘的蔬菜,更是色香撩人,酒是乡下人的家酿,当然不成问题。这时,华萼楼已梳洗齐楚,更衣而出,上官英看到他那一表人才,竟几乎认不出来。
  五人落坐,除了一尘大师是虚坐相陪而外,二老本就是好饮好谈的人。上官英也觉得非常饥饿,尤其是华萼楼年未曾好好地吃过一餐饭,酒就更不用说了。这一看到,那有不尽情狂啖之理,所以竟吃得杯盘皆空。
  吃饭时,一尘大师便又把寻访大乘神尼不遇的事说了一遍,接着说道:“这样破天目魔宫两间幻境的时候,就少了一个主持的人了。”
  二老一边喝酒,一边用手一指华萼楼说道:“老和尚放心吧,少了神尼,有他来顶上,也就不成问题了。”
  华萼楼听二老这一说,便触动了一桩心事,接口问道:“师兄不是说鸾娇已把魔宫里的情形告诉过你的吗?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栖霞二老是精灵透顶的人,看了华萼楼一眼,便明白了他的心事,因此说道:“师弟,现在喝酒要紧,干嘛去谈那个,何况那是天以后的事,时间有的是呐!”
  华萼楼见二老不肯说,当然知道他们的用意,当下一笑,也就没再追问下去。酒饭既罢,已近亥时,二老便对华萼楼道:“师弟,刚才已为你备下静室,现在该是运功的时候了。切莫过时辰。”
  华萼楼非常顺从地向一尘大师说了声:“失陪!”立刻随二老走入静室,在备好的蒲团上坐下,静静地运起功来。二老一看,倒也放了心,知道他在这一个时辰之中,不能起身走动,便退出室外,反手把门轻轻扣上,留在屋外,以免别人不知,打扰了他。
  转眼间便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忽见上官英走来,二老问他:“何事?”
  上官英道:“一尘大师有请。”
  二老听了,不得不去,便吩咐上官英在门外看着,并且告诉他,华萼楼正在运功,不能让任何人惊动他。上官英躬身答应,乘机便问起史玉陷在魔宫里,到底怎样了?二老叫他放心,所说的和伍子桐所说的完全一样,并且安慰他道:“再过天,便可以出险,何必这么急呢?”说完自去。上官英也才稍为放心,便守在静室门外。
  这里二老见了一尘大师,无非是商量破寒风谷的事,藉此又把华萼楼过去的事,对一尘大师大概的说了一番。一尘大师这才明白。并商量定到了时候,由江南群雄在谷口叫阵,把二怪引出来,然后由一尘、二老、华萼楼与伍子桐五人,从谷后绝壁进去,分按金、木、水、火、土五行,各走一方,一举去破两间幻境,救出史玉。幻境既破,魔宫便可以迎刃而解,二怪也自然难逃公道,一切计划,可称周密之至,一尘大师也就安下心来。
  二老一看时辰,子时已过,便想去静室看华萼楼,谁知二老刚刚起身,上官英已气急败坏地奔来说道:“不好了!华老前辈已经走了!”二老一听大惊,一扭身便奔向静室一看,那还有华萼楼的影子,便知道华萼楼一定已去寒风谷,连忙回身向上官英问起究竟。
  上官英答道:“二位老前辈走后,过了好久,华老前辈才开门走了出来,见了晚辈,便道:你在这儿。晚辈应是,华老前辈便又问二位老前辈在那儿,晚辈告诉他说,在和一尘大师谈话,便请华老前辈到前面来。谁知华老前辈摇了摇头,也没说话,站在那儿,想了一想,才对晚辈说道:你不要马上去对二老说,我现在就去替你救出你的心上人来,明日天亮以前,你们就可以见面了。说着也不等晚辈开口,便纵身飞去,晚辈当然阻拦不住。二位老前辈这可怎么是好呢?”
  二老一急,也不打话,疾向寒风谷赶去。正是:只因错生一念,几使大计成尘。

  第十章
  且说华萼楼离开王家,直奔寒风谷而去,这几步路,在他真是转眼便到。魔宫内的情形,他虽和熊鸾娇交往了一阵子,却没听到熊鸾娇说起过,只知道寒风谷不许任何人进出的规矩,也幸好知道了这一点,否则的话,便是进得魔宫,再要想脱身,就不是容易的事了。
  华萼楼一进寒风谷口,猛想起寒风谷戒备森严,不容许任何人轻易进出的事,便连忙隐住身形,施出绝技,从树梢暗处深入谷中,逃过了谷口把守人的耳目,这倒没有费什么事,转眼便到了魔宫前面。仔细一看,那魔宫三面围着三丈来宽的护墙河,后面背倚峭壁,大石头砌成的围墙,足足有四五丈来高。大门前有条吊桥,桥上竟有八九个人,手执兵刃在那儿把守。华萼楼不愿惊动他们,一心只想擒贼擒王,找上二怪,手刃掉他们,以报父仇。因此便又转到侧面去,到了围墙的侧面一看,这沿河一带,都有人来回巡逻,弄得华萼楼竟无法现身。正在无计的当中,突然脚下踏到一块小石头,才不由得生出计来,弯腰拣起石头,使出纵鹤擒龙功,远远掷去,“哗啦”一声,正好掷在丈开外的河中。
  巡逻的人忽然听到水响,便拥了过去,细一查看,并未发现什么,有人以为是鱼跃乱了一阵,也就罢了。可是华萼楼便乘这一乱之中,已飞跃过河,伏在墙边,又沿墙游行到一个死角落里,然后使出壁虎功,贴墙而上,四五丈高的墙,那里会放在他的心上,到了墙头,停下身来,探头一看,墙上并无人在,于是一翻身,就翻了进去。
  一看那墙竟象城墙一般,宽有丈许,本来这墙上还安着机关,只要有人上去一踏,机关马上发动,四面便发出毒箭来,急如暴雨,密如麻木,任你是天大的英雄好汉,只要中上了一支,甚至于被擦破了一点皮,也就休想活命了,所以这才没有人在上面防守。华萼楼因为怕被人发现,举止极轻,人虽然依附在墙上,却象是蹈空履虚一般,墙上一点都没有受到劲,因此那些机关便也没有发动,不过这些事,在华萼楼却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华萼楼向里一看,只见空荡荡的并无一人,各处房舍,也只有极其微弱的灯光露出窗外。华萼楼心想:一定是睡觉了。这正是一个大好机会,一翻身下了墙,穿过一重院子,走进一间室内,这室内当中是一张大案子,案头上张着利刃巨斧,其他一无所有,一股血腥气,直扑入鼻,令人欲呕。华萼楼连忙退出,立在门外,再定眼一看,竟连他也不由得汗毛直竖起来。原来四边壁上,都张满了人皮,这间房子,便是二怪活剥人皮的地方。
  华萼楼看了,怒火如焚,心想:“宇宙间竟有这种恶毒的东西,那还能容许他们存在,别说是我还有杀父杀妻之仇在身了!”想到这里,寻找二怪服仇之心,便格外的立不待起来,一个劲儿地向里直闯。可是一座魔宫,何止千百间房屋,任是华萼楼本领通天,但他没有来过,一时间到那里找二怪去,找到后来才想到这样找绝不是个办法,便又飞身上了屋里,细察地形。只见四面都是一个个圆形的屋顶,一律用大石砌成,只有正中靠峭壁边上,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式的房子,窗开五面,上下五层。华萼楼一想,那大概就是二怪所住的地方了,便又向那边飞去,到了那座房子不远处,才又看见在房子前面有一座牌坊,迎面镶嵌着四个大字:“两间幻境。”
  华萼楼本不知道“两间幻境”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它的厉害,只以为是二怪的住所,正打算举足进去,谁知身后一声犬吠,接着便有一团黑影向他冲来。华萼楼回头一看,是只恶犬,竟有小牛犊般大小,风卷而至。华萼楼那把它放在心上,随手一挥,一股罡风,直打过去,满以为这一击就可以把那只巨犬解决。
  谁知那只巨犬,本是西藏灵獒,加之又曾受过极严格的训练,所以刚一感觉到华萼楼打出的罡风,竟知道就地一滚,避开来势,纵跳开去。
  华萼楼见一击不中,不觉有些吃惊。这时灵獒已离开自已丈开外,因此又伸手往回一拉,意图把它抓来。可是那灵獒也实在厉害,当华萼楼一伸手之际,已纵开四脚,又向侧面跳避开去,华萼楼立时感到有一股极大的力量从手中挣脱。心中不觉大怒,立刻打算再下毒手,可是那犬已狂吠起来,并且只远远地绕着华萼楼乱叫,决不容华萼楼接近。
  华萼楼不由更怒,心想:“连一条狗都制服不了,还能手刃二怪,为父为妻报仇吗?”因此猛伸双手,两手阻截,跟着人飞身而上,那灵獒任怎样通灵,也敌不住人的智慧,早被华萼楼圈住,再一提一掷,摔在地上,一声惨号,眼看着已活不成了。
  可是刚才灵獒一阵狂吠,已惊动了魔宫里的人,立刻锣声四起,灯火齐张,人声鼎沸,闹成一片,跟着四面八方拥出了无数的人来,一个个手持兵刃,把华萼楼团团围住,猛扑上来。
  华萼楼一看,一个个打扮得妖形怪状,奇丑非凡,活象是一群鬼怪一般,心中怒气未已,杀气陡长,也顾不得再去寻找二怪,便凭着一双空手扫荡过去,手脚起处,已是一片惨嚎,早被打倒了一二十个。这一来,加到攻上来的人,不由得锐气顿灭,阵势大乱,但又不敢后退,虽然没再扑上来,却仍旧围着华萼楼乱跳乱叫。
  华萼楼那肯罢休,仍然四面赶杀上去,只要他手脚起处,便要有人倒地。正在此时,忽然又是一阵锣响,那些怪人这才猛退下去,顷刻间一个不见。
  华萼楼正在惊疑,早又看见从一旁屋内,走出了八个怪物来。这八个怪物,一个个长得比常人高出一个头,乱发披肩,浓眉细眼,一张没有血色的面孔,活象僵尸一般。身穿褐色齐膝短袍,赤足芒鞋,两个一对,正好四双,分四面站定,把华萼楼围在当中,前一个手持白骨锁心锤,后一个捧定长剑。好半天,站在华萼楼当面的一个才开口问道:“你是何人?胆敢到此行凶,还不赶紧跪下,听候发落?”那一副傲慢的神情,简直不可一世。
  华萼楼原没有见过二怪,所以只以为是二怪来了,但再一瞧,却又不象,因为他们八个除了手上的兵刃分为两组而外,竟是一般打扮,略一迟疑,便又反声问道:“你们是些什么东西?”
  那怪物说道:“我们是天目魔宫二位祖师爷座下掌门八大弟子,难道你还不认识吗?”
  华萼楼见不是二怪,便一笑说道:“无知鼠辈,不足与吾交手,速唤二怪出来受死!”
  那些怪物不禁一惊,因为在寒风谷中,从来就没有人敢直呼过二怪的名头,更何况是要他出来受死?因此一个个的脸上又惊又恼,齐声骂道:“好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对祖师爷口出狂言,这还得了!”说着便猛扑上来,剑锤并举。
  华萼楼一搭上手,便知道这八个怪物武功不弱,但也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华萼楼凭一双空掌,竟把那八个怪物的八般兵刃完全逼住,上不了身。十几个回合一过,华萼楼从他们的招式当中,又看出了白骨锁心锤中,还藏有暗器。因为那四个持剑的老是齐手联击,想逼住华萼楼的双手,而四个拿锤的更想把锤头直冲华萼楼。但华萼楼一出手,便身如飘絮,闪烁无定,并且逼住他们,一顺乱转,始终就没有捞到顺过锤头的机会,所以在他们急着要出手的时候,华萼楼就很容易地看出来了。
  华萼楼真是艺高人胆大,明明已经看出,却一丝儿也不骇怕,反而故意地卖了一个破绽,让他们有机会把锤头对着自己,好看看锤头里面到底装着的是些什么鬼玩意儿。
  果不其然,那使锤的四个怪物,一顺过锤头便大喝一声,锤头里各各射出一阵白骨针来。华萼楼一看,便笑道:“原来是这点鬼玩意,也值得拿出来现眼?”随手一挥,那些白骨针早已无影无踪,一根不剩。
  四个怪物见白骨针无效,二次吼声又起,仍想顺过锤头,好象并不甘心的样子。华萼楼见了,越发觉得好笑,暗想:“还想再来一次吗?也好,但看你们究竟有多少?”同时又存了一个坏心,想乘他们再发出来时,用功力把白骨针硬逼回去,反伤他们,所以也没放在心上。谁知这次四怪顺过锤头,情形便不同了,一声低呼,持锤的四个怪物用手捏住鼻子,持剑的四个猛挥一剑之后,反而倒纵退了下去。
  华萼楼一愣之际,那锤头上已各各冒出一缕白烟,电射而出。华萼楼却没有想到这一着,仍然以为是白骨针,所以一使纵鹤功,便逼了回去,但这阵白烟,却比不上白骨针,白骨针是有形之物,当然可以逼得回去,这白烟却是一种极毒的气体,一逼便散了开来,立时化在空气之中。
  华萼楼刚闻到一点,便觉得一阵头昏,忙说“不好”,立刻一闭气,人也跟着飞身而起,落在十丈开外,这才跳出了那团毒气的圈子。可是心头仍不住的作呕要吐,刚才所吃的酒食,竟再也不肯安逸起来。
  这时那八个怪物已经二次紧跟在华萼楼的身后扑上前来。华萼楼正在气极,酒食又向上翻,便立刻逼住一口真气,托住酒食,一张口,向八个怪物直喷过去,把酒食当做了暗器使用。那八个怪物又几曾防到华萼楼会有这一招,前面的几个,早被喷得一头一脸,直痛得“哇哇”怪叫。
  华萼楼见已得手,便又从身边掏出过去松石公给他护身的八宝祛毒护心丹来,吃下一颗,这才神爽志清。心想:“这些恶毒的东西,那能留在人世害人!”因此乘那些怪物在用手擦脸之际,飞身上去,也没见他怎样动手,便已夺过两支白骨锁心锤来,接着把两个锤头对锤头猛一相击,只听到“啪啦”一声响,两把锤一起碎成了千百片,落在地上,只剩下两根锤柄,仍然留在手中。那些怪物见了,不由得大吃一惊,可是华萼楼也真快得出奇,一扬手,两根锤柄又挟着呼呼的风声,向持锤的两个怪物飞去,急不可当。
  那两个怪物几曾见过这种阵仗,欲想躲避,已是来不及,只好拿锤向上一迎,接个正着。他们更没想到,华萼楼打出的锤柄,是用纵鹤功打出去的,已把内家真力附在柄上,别说是普遍的东西,就是薄一点的钢板铁皮也会击穿,所以两个怪物用锤一迎,立时听到“啪啪”两响,一双锤头又成碎片。
  这一来,那些怪物才大惊起来,一齐狂叫连声,和刚才灵葵的吼声竟没有两样,可是喊尽管在喊,却没有退下去。
  华萼楼这时已经杀得性起,脚下一紧,便逼上前去,一伸手,就被他抓住一个,当兵器使了起来,直把其余的七个怪物,吓得团团乱转。华萼楼看准一个,一撒手,把手中的一个怪物掷了过去,喝一声:“去吧!”两个怪物立刻撞在一起,一声惨嚎,死了一双。
  各位该问了,怎么两个怪物撞在一起,只有一声惨嚎呢?这并没错,原来在华萼楼手上的那一个,被华萼楼抓起来一舞弄的时候,早已昏了过去,那还能嚎得出来?
  华萼楼摔死两个之后,那肯罢手,正待如法泡制的时候,突然耳边响起了一声娇叱:“什么人胆敢来此撤野?”这一声入耳,不由得使华萼楼猛吃一惊。原来那声音,竟和熊鸾娇的声音别无二致。回头一看,顿时发了痴了,如果不是有二老先入之言,竟几乎把一声“鸾娇”喊出了口,即使这样,也顾不得再去收拾那几个怪物,竟呆愣地向来人注视起来。
  原来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妇,长得竟和熊鸾娇一模一样,只是眼角眉梢,隐含荡意,唇边口角,暗藏杀机,穿着一身红裳,手持两短剑,风驰而至,停在华萼楼的面前。六个怪物见她来时,忙一齐躬身退过一边。
  华萼楼看了她半晌,终于问道:“你是……你是鸾娇的什么人?”
  那女子道:“鸾娇?你怎么认识她?”
  华萼楼道:“我姓华,鸾娇是我的……”
  一语未了,那女子已双眉一竖,说道:“原来你就是勾引那贱婢的小子,今天你可难逃公道了。”
  华萼楼一听她说出“公道”二字,便不由得冷笑道:“你们也配谈公道二字!胞兄杀妹,这便是公道吗?”
  那女子道:“那贱婢犯了谷中的规矩,这便是我们的法律,别说是兄妹,便是父子何妨?”
  华萼楼听那女子一口一声的骂熊鸾娇贱婢,心中犯气,便也喝道:“你是何人?和鸾娇是什么关系?”
  那女子道:“瞎了眼的贼,连你姑奶奶九尾狐熊凤娇都不认识了吗?这里的祖师爷便是我的哥哥,还不知道吗?”
  说实话,华萼楼真的不认识她,根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因为九尾狐不过才二十多岁,是熊鸾娇离开寒风谷之后,老怪生的一个最小的女儿,连熊鸾娇都没有见过,华萼楼当然更不会知道了。
  熊凤娇自幼生长在寒风谷里,由于鸾娇的背叛出走,二怪当然更不肯让她出山,怕她也走上鸾娇的旧路。所以凤娇自幼不知外面的事,只受着二怪的教育,竟把一切谷里不人道不合理的事都看成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当然对鸾娇的传说,也就万分不满了。同时也就养成了她一种放荡不羁,妖淫无度的性格,和谷里几个有头脸的弟子,均勾结成奸,得了九尾狐的绰号。她不仅不以为耻,反倒认为是无上的光荣。
  她这一说出自己的身分,华萼楼才知道了她是二怪的妹妹,便道:“这不关你的事情,赶快去叫二怪出来吧!”
  熊凤娇这时已看出华萼楼虽年纪大了一点,却仍然是一表人才。比谷中的那些妖魔鬼怪强出不知多少倍,因此不由得欲念陡生,下意识地向华萼楼飞了个媚眼,笑着说道:“你要见我哥哥做什么?见了他们你准死,这又何苦呢?”
  华萼楼并没注意到她的浪态,便笑道:“你不必为我担心吧!唤他们出来就是,到时候是我死还是他们死,可说不定呐!”
  熊凤娇道:“我怎能不关心你呢?这样好了,你要见他们有什么事,不妨先告诉我,让我替你衡量衡量看。”
  华萼楼道:“告诉了你,也没有关系,我是找他们算帐的。”
  熊凤娇歪着头想了想,才笑着说道:“我知道了,你是说我哥哥整掉了鸾娇那贱婢,使你不耐空床独宿是不是?”
  华萼楼正想开口,熊凤娇又抢着说下去道:“这事情可好办了,听我的话,准保你不会吃亏,叫我哥哥再陪你一个妹妹不就完了吗?你看我,也不会比鸾娇贱婢差吧?我哥哥常说我长得和她非常象,而且比她更美,你总该满意了吧?”说着,不由得装模作样,搔首弄姿,又解开衣扣,露出酥胸,一手叉腰,向华萼楼媚笑,卖弄起风情来。
  华萼楼一看之下,由不得心头火起,骂一声:“贱婢无耻!”顺手一掌打去,正打在熊凤娇的粉脸上,虽说华萼楼并未使劲,可是熊凤娇那里能受得了,直打得半个粉脸立时红肿起来,痛得她双手捧着脸,失声痛哭。
  华萼楼见熊凤娇一哭,倒也没忍心再打下去。这时,又是三声钟响,那六个怪物一听之下,格外的躬身垂手,放下手中兵刃,把头低了下去,连熊凤娇也忍住哭声,退向一边。过不多会儿,便看到从一边屋门里,走出了一对对的童子,一起有二三十对,前面两个各捧着一面“肃静”牌,后面的手中提着吊炉,香烟缭绕,出来之后,便向两边八字分开,鸦雀无声地肃立在那儿。
  再后面,这才是八个美女,张着羽扇,捧着巾盂,拥簇着二怪走了出来。
  华萼楼一看,不由得几乎笑了出来,暗道:二怪也自会做排场,竟关上门当起皇上来了,可是又弄得这么非骡非马的,道士不象道士,出会不象出会,衙门不象衙门,銮驾不象銮驾,竟成了个四不象。二怪头戴冲天冠,冕旒上面又各插上了一根雉尾,身穿八卦杏黄道袍,足登多耳芒鞋,左手捧剑,右手执旗,谁也说不出他们是那一家的打扮。加之毫无血色的脸上,衬着两道浓眉和几根稀疏疏黄须,越发的显得难看。可是眼光浮离不定,嘴唇煽动不停,却又象有几分神经病似的。因为他们练的是魔道中的寒风秘笈,一切行为反常,即使不是神经病也非变神经病不可了。
  二怪出来站定之后,熊凤娇已捧脸着,哭着上前。
  二怪瞪着一双眼说道:“我都看到了,你进去吧!”
  熊凤娇听了,连忙退入屋中。
  二怪直着眼看了华萼楼片刻,这才说道:“你是来报仇的,还是来救那个女娃儿的?我们不妨谈谈,如果只为了救那个女娃儿,这可好办,只要你解释一个问题,告诉我们她嘴里所说的:‘英哥哥,你在哪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看和我们所猜的是不是一样?我们就可以当做是交换条件,把她交给你,让你们一起走,你看怎样?”
  华萼楼仇人相见,本已眼红,正待动手,听二怪这样一说,心下自度,倒也是桩便宜事,自己已答应了上官英,保证救出史玉,但又不知道史玉现在何处,既然有这样一个便宜可拣,何不乐而为之呢?何况能够救出史玉,再行下手,也少了一个顾忌,有何不可?因此就将计就计地说道:“正是如此,不过你们说话可得算数。”
  二怪听了,就指天誓日的赌起咒来。
  华萼楼便告诉了他们一个大概的情形。
  二怪对望一眼,说道,“我们都猜错了,这丫头可恨!”
  华萼楼话已说过,便向二怪要人,谁知二怪并不理睬,他们本无信守可讲,目的既达,那还会再理过去的诺言,倒反而问起华萼楼来道:“你私入我宫,杀死我这许多门徒,应该作何了结?说老实话,你也别想出得去了,乖乖的把命留下来,免得你祖师爷动手吧!”
  华萼楼一听,知已受骗,这一怒便如海啸山崩,大喝一声说道:“贼子可恶!”说着便已出手,直向二怪扑去。二怪不敢怠慢,立即还招,他们这一交上手,情形可就大为不同了,只见满地沙飞石走,炮震山摇,身过处狂风怒卷,交掌时砰然雷鸣。
  华萼楼以一敌二,虽然他功力深厚,但也感到异常吃力,当然不能再存轻敌之心。二怪把右手的令旗向腰间一插,拔出宝剑,双双向华萼楼进攻,三五招后,也发现了华萼楼非比平常,忙着一打招呼,双剑合璧,使出寒风剑法,立时间一片阴风,剑势猛炽,把华萼楼圈在其中。
  华萼楼仍凭一双肉掌应付,一丝不惧,施展出“捕风捉影”的手法,想夺取二怪的剑。二怪那能容得华萼楼将剑夺去,更是招出如风,着着狠毒,加之双剑合璧,此攻彼守,此危彼救,互相策应,联手进攻,所以华萼楼几番三次不能下手,二怪当然也不敢疏忽。这个时候,两方面不管是谁,只要稍微大意一点,便立刻会生出性命之忧,而且一招一式都是间不容发,所以谁也不敢大意。
  这一斗,便斗了半个时辰,换招逾千,依然未分胜负,谁也下不了谁的手。二怪杀得性起,忽然同时大喝一声,人向后退,并且撒手弃剑,这一来倒使华萼楼为之一怔,不知道二怪搞的是什么鬼,还以为二怪要逃。可是二怪已经平伸两掌,十指稀疏地对着华萼楼,一步步地逼了上来,慢得简直一步挪不了三寸远近。
  华萼楼一看,这才知道他们是使出寒风秘笈上的三阴绝阳魔功来了。不敢怠慢,一提真气,双手纵鹤擒龙功,运足功力,先是一擒,紧接着便是一纵,满以为乘这一拉之势,二怪必然后挫,稳定身形,然后突然一推,二怪就是不会受伤,也就非倒不可了。谁知这一拖一推之际,二怪也将两掌一翻,同时发出两股力量在半路上一挡,完全对消,而吃亏的倒反而是华萼楼了。
  原来华萼楼一拖之际,反帮助了二怪掌力袭来之势,再行推出,就吃重得多了,不由得身形微微地晃了一晃,别人虽然看不出来,他自己那有不知的道理,暗说了一声,“不好”,不退反进,掌力重行又发了出去,与二怪抵住,大家才都站着不动。
  这时旁人看来,他们不过是遥遥相对站着,大家都把两掌悬空平伸在前,一点也不象是在交手的样子。可是他们双方都感到对方有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压了过来,一丝大意不得。就这样又支撑了一会儿,吃亏的当然还是华萼楼,他现在和二怪比起来,对敌一个,当然可以稍占上风,对敌两个,却就要吃力多了。华萼楼一想不对,这样下去,非败不可,如果不趁早改变方式,那就不堪设想了。于是他猛一加劲,把二怪向后一逼,不等二怪反迎上来,便收回掌势,纵身而起,跳出圈外。
  二怪以为华萼楼想要走,大喝一声:“那里走!”跟着追了过来。其实华萼楼那里是想逃,他不过是想仗着身形之速,转到二怪的身后,再行下手罢了。
  二怪一时没有想到,这一追上来,就给了华萼楼机会了,一晃身形,便到了二怪的身后,双掌同时打出。二怪人到半空才发现了华萼楼的动机,要想回身,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把力运到肩背,拼着硬挨一下,迎了上去。
  华萼楼的掌力,虽说是身未落地而发,而且又是双掌分别打出,力量要小得多,但如换了别人,也非骨折筋崩不可,可是二怪却硬接了下去,这可把华萼楼吓住了。但事已如此,明知凭着纵鹤擒龙功已无法赢得二怪,可是又不能不拼斗下去,只好身形不停,疾如飘风地在二怪四面转了起来,思量制服他们的方法。
  二怪各挨了一掌,虽未受伤,也感到吃重,现在见华萼楼这样,知道自已的轻功比不上人家,因此二人一打招呼,竟背对背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这样一来,后顾之忧方除。
  华萼楼至此只有把心一狠,使出他那尚未练成的“乾元一炁功”来,以图孤注一掷。照理说,乾元一炁功正是克制三阴绝阳魔功的最好方法,但可惜华萼楼功亏一篑,而且是最要紧的关头,所以无法体会其绝妙之处,发挥出无上威力来。本来练功就好象走路一般,一定是自迩及远,一步不走,一步不到,差一天有差一天的分别,甚至差一个时辰也是不能收功,又何况华萼楼竟差上了六七天呢!这时,华萼楼虽然使出乾元一炁功,但仍然无法制服二怪,心里甚急,不知道应该如何运用才好。
  华萼楼吃亏的是功夫未成,不能运用随心,每次运功发出,总觉得要消耗真力不少,虽然能把二怪逼得连连后退,但要想完全取胜,仍然是没有可能,这时他才想起了二老告诫的话来,心中非常后悔。
  二怪见华萼楼忽然使出专门克制自己的功夫来,大吃一惊,同时他们又不知道华萼楼功力未成,心想照这样下去,非丢掉性命不可,因此恐惧之心油然而生,那敢再和华萼楼交手,随即传出暗号,叫人把史玉关进两间幻境,布置陷井来对付华萼楼。这些命令华萼楼当然听不懂,但那些站在旁边的六个怪物,早已听明白,连声应是,返身走去。
  华萼楼伤不了二怪,已是心头火起,这一看二怪一阵乱之后,那六个怪物已应声而去,虽然不明白二怪说的是什么,心想他们一定是有了其他的阴谋了。因此把一腔怒火转发到六个怪物身上去,可是这时那六个怪物已经走了,倒楣的反成了那些掮牌提炉,持巾捧扇的童儿美女。华萼楼那还管他们是什么人,一返身便用重手法向他们打去,连抓带掷。倾刻间,便已被华萼楼打得落花流水,伤亡殆半。
  华萼楼这一移转目标,二怪乘此退去,跟着便是一阵锣声,在场的那些没有受伤的,也都逃得一干二净,除了死的躺在地上不动,受伤的躺在地上呻吟而外,就只剩下了华萼楼孤伶伶的一个人站在当地,并且四面灯火,也都一起熄灭,立刻变成黑暗一片。
  华萼楼一看,已无发泄对象,同时也知道报仇之事,非等自己功夫练成,无法实现,因此想暂时回去,过七天以后再来。谁知就在他犹豫不决的当儿,两间幻境的灯火,竟又重新亮了起来,而且明明看见屋顶上的一间房子里,坐着一个异常憔悴的少女,身佩宝剑,美丽天成,两目发直,不是史玉还有谁呢?
  华萼楼虽然没有看见过史玉,但一下就猜出来了。他是个非常任性而且非常好胜的人,恐怕回去落人耻笑,现在一看到史玉,便不由得大喜起来。心想:能把史玉救回去,就有话可说了,并且也免得将来麻烦,不正是一举两得的事吗?
  因此也不再加考虑,便飞身进入了两间幻境的牌坊,略一纵身,又上了房屋,直向屋顶奔去,转眼便到。
  华萼楼落脚极轻,所以也没有触动屋面上的机关,便停在史玉存身的那间房子面前,总算他心细,开口向史玉问道:“你是谁?是不是史玉姑娘呢?”
  史玉见有人向她问话,也便开口答道:“我正是史玉。”可是接上来的话便不对了:“英哥哥,你在那里?”
  华萼楼一听,知道不会有错。便告诉她道:“上官英现在谷外,我是来救你的。”
  史玉道:“救我去见英哥哥吗?”
  华萼楼道:“当然如此。”
  史玉听了,不由一笑,顿时高兴起来,催着华萼楼开门,让她出来。华萼楼一打量,史玉的那间小屋,方可及丈,三面无窗,一面是一排铁栅栏,外面还有一问,大小相等,两面也是墙壁,一面是窗,却又开着,自己正站在窗外。
  华萼楼如果稍为细心一点,便不难看出那是一个大铁框子,是二怪所布置的陷井。可是华萼楼一来少在江湖上行走,阅历不深;二来艺高胆大,贪功心切,因此也不再多看,只觉得那铁栅栏才不过酒杯口粗细,并不放在心上,一伸手便可以立刻拉断,但他又怎知道这时二怪就伏身在离他不远的方地呢?
  华萼楼见史玉催促,便答应了一声:“来也!”跟着人从窗口跳了进去,走到铁栅栏前,伸手正想使劲扭断它,放史玉出来。这时,身后猛然一声大震,“哗啦”一声,眼前陡成黑暗世界,同时那间屋子也浮动起来,直向下沉,这时华萼楼虽说是武功绝顶,也不由得大喊一声:“不好!”
  原来二怪因为敌不过华萼楼,才差人把史玉送入两间幻境的水牢中,以诱擒华萼楼。这座水牢建在地下,是由一个大铁箱做成,有机关可以上下,把人关在里面之后,机关一按,便下沉到了水底。这时候,任是英雄好汉,也就无可奈何了,只有被活活的饿死而后已。即使关在里面的人厉害,或是有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可以打破铁箱,但铁箱是浸在水中的,铁箱一破,水便立即涌入,那么,不被饿死,也非被淹死不可,而且死得更快。
  华萼楼进入铁柜,立刻觉得直向下沉,接着便是一阵水响,不多久,四壁的寒气也就逼了进来,华萼楼这时倒反而细心起来,没有马上动手破壁,否则的话,便不堪设想了。
  可是史玉是个疯子,她并不了解目前的情况,只知道一心记挂着她的英哥哥,所以仍然不停的在催促华萼楼开门带她出去。华萼楼费尽了唇舌,安慰她,告诉她,可是史玉那里肯听,到后来竟破口大骂起来,骂华萼楼是个骗子,并且隔着铁栅栏伸出宝剑要刺华萼楼。
  华萼楼知道史玉是个疯子,所以也不计较于她,只是躲在一边,离开史玉远远的,任她叫骂,一直装聋作哑,对她不理不睬。
  史玉骂了一阵之后,又大哭起来,并且使剑乱挥,一连砍断了两根铁栅栏。华萼楼一见史玉手中使的也是一把宝剑,立刻感到危险,这倒不是怕她走过来伤了自己,而是怕她戳破了墙壁,水涌进来,就无法活命了,因此一使擒龙功,立刻把史玉手中的宝剑夺了过来。史玉闹了一阵子,人也疲倦了,这才跌倒在地,沉沉睡去。
  华萼楼也才定下心来,细一打量,知道徒然着急,毫无用处,因此索性坐下,静静地运起功来。可是时间一久,立刻又觉得一股寒气从下面侵了上来,知道这是为水气所逼的原故,这样下去,便会两腿瘫痪,不能行动。于是忙运内功,把体内真气运到腿上,逼出那股寒气,并且又摸出一粒护心丹来吞服下去。回头看到史玉,摸出一粒,把史玉喊醒,要她服下。可是史玉已经恨上了华萼楼,那里还肯听他的话,服他的药,一醒来看到华萼楼,仍然大骂他是个骗子,骂过了便又哭着喊她的英哥哥,哭累了,便又倒下去睡着了。这一来,华萼楼当然也无法可想,只好随她去了。
  华萼楼眼看已快到他做功夫的时间了,可是没人替他护法,别说是二怪了,就是史玉闹将起来,也会对他发生影响;如果不做呢?又正在要紧关头,万万停歇不得。华萼楼想到这儿,心中异常烦燥,后悔不迭。这且按下不表。
  且说上官英把华萼楼走了的事情告诉了栖霞二老之后,二老急得连忙和一尘大师言明,要入寒风谷去接应华萼楼。
  一尘大师当然不便阻拦,不过叮嘱二老,最好不要露面,能把华萼楼招呼出来也就算了。
  二老连连点头,说是“知道”,谁知就在这时候,那姓王的乡下人又引着灵飞观主蒋妙成和赤面尊者常惺师徒走了进来。
  蒋妙成一进来便大声喊道:“好险,好险!”
  众人问他怎么回事?
  蒋妙成道:“我们差一点走进寒风谷去,若不是在田边遇见这位大哥,怕不就走进去了,这里的路可真不好找。”说着,用手一指那姓王的乡下人。原来蒋妙成在路上遇见太湖渔隐伍子桐,听他一说,便约了常惺师徒一齐赶来,三人贪着早到,连夜赶路,竟真的差一点走进寒风谷去。
  二老又问蒋妙成,“寒风谷口现在是个什么样儿?”
  蒋妙成道:“在我们刚到谷口的时候,谷内是一片黑,可是突然的灯火高张起来,就在这时候,我们正想举步进谷,就被这位给喊回来了。”
  那姓王的乡下人也接口说道:“这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一定是谷里出了什么事了。我就是因为看到有些奇怪,才奔了过去,想看一个究竟,偏巧遇上了这位道爷和二位师父,一问之下,正是和你们二位老人家是一路的,所以就把他们引回来了。”
  二老急问道:“谷里的灯火现在还亮着吗?”
  常惺说道:“就只亮了不到一盏茶的光景,我们走的时候,又已经变成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接着又向一尘大师说道:“应该派一个人留在那儿才是,否则的话,朋友们来了不认识路,又没有人指点,万一误入谷中,不是又添出麻烦来了吗?”
  一尘大师点头道是,向二老征求意见。二老这时整个的心都在华萼楼身上,尤其是听到他们说,谷里又归平静,而不见华萼楼回来,便怀疑华萼楼已遭毒手,哪还有心事来管别的,便向一尘大师说道:“老和尚作主好了,我们现在内心很乱,不进谷去探听一番,是不会放心的。”说完也不再迟疑,便双双一扭身形,走得无影无踪。
  一尘大师只好和蒋妙成、常惺商量,想请他们二位里面去一位,接待群雄。
  上官英听了,连忙上前说道:“这事还是让弟子去好了,各位老前辈都是来帮弟子的忙的,又怎能再劳动他们的大驾呢?”
  笑和尚悟因本来是个坐不住的人,见上官英上前讨这差事,便也说是要去和上官英去做伴儿。一尘大师一想也对,便答应了他们,并且吩咐他们小心,千万不准入谷,二人应诺。
  一尘大师又央那家姓王的,为他们预备了些干粮,这又耽搁了好一会儿,就在二人打算走的时候,二老回来了。上官英一见二老回来,哪肯马上就走,上前来探问消息。一尘大师也正不放心,问二老道:“为何回来得这般快?华萼楼现在何处?”
  栖霞二老道:“华贤弟虽然失陷,却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只要能够在三五天以内去救他出来,一定无妨。”
  二老看到上官英那一副着急的样子,便笑着对他说道:“你也放心吧!你那玉妹妹现在反和我师弟在一起了。”接着便把华萼楼入谷以后的情形大略说了一遍。
  原来栖霞二老几次入谷,在谷内结识了一个人,这人是被二怪掳进去的,根本不愿意留在谷内,二老曾答应可以救他出谷,他当然就惟二老之命是听了。凡是谷里的情形都向二老报告,成了二老的耳目,因此二老进得谷去,并不需要亲自打探,只要找上那人一问,便没有不知道的事了。
  上官英虽然知道史玉无恙,又和华萼楼在一起,本可放心,但是听说史玉已被关入水牢,心里又疼又急,但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悟因这时已在一旁催他快走,说着“恐怕有人会来,走错了路不是玩的。”
  上官英只好怏怏地跟着悟因走了出来,向谷口而去。上官英心里不痛快,悟因知道他的心事,一到谷口,便笑着向上官英说道:“你干着急有个什么用?既然知道了史小姐的下落,那还不就好办了吗?”
  上官英问他此话怎讲?
  悟因道:“刚才当着他们的面,我不便和你说话,那两个矮老头子也是鬼灵精,嘴、眼、鼻子一动,便会被他看出心事来,所以这才把你叫出来,你大概还有点怪我吧?”
  上官英问道:“出来了又怎么样?”
  悟因对上官英做了个鬼脸,笑道:“你这人也真傻,他们既然肯让我们到谷口来,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上官英仍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悟因说道:“既然知道了史小姐的下落,他们不去,难道你就不能自己去救了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这小小的寒风谷又算得了什么?咱们两个能进去把人救出来,不是可以大大的露一次脸吗?”
  悟因这话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但上官英救史玉的心切,连华萼楼被陷的事都忘得干干净净,这就叫做“事不关已,关心则乱”,更何况还有悟因在一旁怂恿呢!因此也不再加考虑,二人一商量,便向谷中走去。谁知进得谷口,还没十丈,便被谷中巡逻的人截住。如果这时他们能立刻退出谷外,也还有机会,并且可以省去一场麻烦,可是他们哪肯这样作,何况那几个巡逻的又怎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悟因一声:“咱们闯上去!”
  上官英已拔剑在手,二人直冲过去,那几个巡逻的怎经得起他们两个一起下手,一把宝剑,一口戒刀,眨眨眼的工夫,几个巡逻被杀了个一干二净。
  悟因笑对上官英说道:“怎么样?我的话没有错吧?”说着便拉住上官英直向里闯。这一来,上官英的胆子大了起来,跟着悟因便飞了进去,转眼便已到了魔宫的墙外。
  这时候,外面被杀的人已被发现,立刻响起了一阵锣声,灯火通明,四面八方的人,一齐向上官英悟因二人围了过来,何止一二百个,但都只是远远的围着呐喊,虚张声势,不敢上前。
  上官英和悟因二人,联肩站着,依着悟因,仍要冲杀上去,但上官英不肯,他要看清楚了他们到底在耍什么花样,然后再下手。就在这略一迟疑的当儿,突然锣声顿住,从魔宫门前的吊桥上走出六个怪物来,各持长剑在手。这六个怪物,正是刚才被华萼楼杀剩下来的八大掌门弟子,也所幸华萼楼先毁掉了他们的白骨锁心锤,惊碎了他们的胆,不然的话,上官英和悟因也就难免要遭毒手了。
  六个怪物一出来,齐排排地走到上官英和悟因二人面前,斜着怪眼,看了上官英半天,这才开口低低地说道:“我们祖师爷已经睡了,你们是识事的,赶快回去,我们也不替你们报上去,你们看怎么样?”说完话,神情非常紧张的等着二人答复。
  上官英尚未开口,悟因已大声笑喝道:“你报上去又怎么样?我们要找的正是二怪,难道你们瞒着不报上去,我们便罢休了,来承你们的情是不是?告诉你们,是怕事的我们也不来了!”
  这话一出,那六个怪物竟慌得手足无措,大惊失色,其中有一个怪物竟双手掩耳,掉头就逃,向魔宫里飞奔了进去。这里的五个怪物见了,便越发的仓皇起来。
  原来那六个怪物刚才被华萼楼杀怕了,而且又被毁了白骨锁心锤,现在听到又有人来,心里胆怯,但是又正该他们值班,不能不出来,因此大家一商量,竟想冒着危险瞒过二怪,把来人放走,省事无事。谁知又碰到悟因是个不省事的,反倒把他们的话吵了出来,上官英看到这些怪物在二怪的淫威之下过活,朝不保夕,那还有什么情意可言,在关键时刻,为着保全自己的性命起见,竟不顾别人的安危,立刻进去报告去了。
  那四个没开口的,也立刻想到大事不好,便齐声向那开口说话的说道:“那话是你一个人说的,与我们无关。”说着便又掉头对上官英和悟因二人,装模作样起来,喝道:“胆大妄为死不掉的小子!竟敢前来,还不跪下受死,刚才的话,是他说的,我们可不能放过你们!”嘴里虽然这么说,但那副色厉内生的样子,那里掩盖得住,而且挥刃先怯,欲进反退的神情,竟引得悟因捧腹大笑起来。
  悟因指着那些怪物对上官英说道:“你看,这些德性不是怪好玩的吗?”说着,又一指那开口说话的道:“尤其是这个东西,怎么会忽然变成这么一副快死的样子来呢?”说着,便学那怪物的样子,垂着手臂,低着头,死瞪着两眼,鼻孔、嘴唇不停地煽动,直在那儿发抖。
  上官英来的目的是为着救史玉,那有工夫好玩儿,一拉悟因说道:“我们在这儿胡缠做什么,进去救人要紧!”说着便向魔宫大门前的吊桥走去。
  悟因这才又对那些怪物做了个鬼脸,紧跟在上官英的身后。那四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一见上官英要进魔宫,那肯放过,早就一挺手中长剑,一齐扑奔过来,阻住二人的去路。悟因一看,觉着真好玩,反倒把戒刀收起,空着两手便迎了上去。上官英怕悟因吃亏,正要拦阻,谁知眼睛一眨,悟因已旋风一般地打了一个圈,退了回来,手上却多了两把长剑,笑着向上官英道:“你看,小叫花子前天教我的这一手玩意儿,可真不坏呐!他还说,过一天要讹着他师父老辣椒教我更好的呢!”
  那被夺去长剑的两个怪物,儿曾见过这种手法,早吓得一屈膝跪了下去,叩头如捣蒜地喊着:“爷爷饶命!”就容这时,魔宫门口红光一闪,九尾狐熊凤娇已飞身而出,身后紧跟着适才进去报信的那一个。
  熊凤娇一出来,看到那两个怪物跪在地上向上官英和悟因求饶,那一副无耻的样儿,气得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大喝一声道:“你们在干什么?”这一喝,不独那跪在地上的两个怪物吓得直跳起来,连旁边的两个,也顿时手足无措,定了定神,这才齐向熊凤娇躬身作礼。
  熊凤娇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失去兵刃的那两个还没开口,旁边的两个已抢着说道:“他们打不过敌人,身犯大罪,请您从严处分,我们是亲眼看见的,向您报告。”
  熊凤娇道:“是这样的吗?”说了这一句,便也不再往下问,又喝道:“来人呀!把他们押进号刑房,等会儿我来处分!”
  话才说完,旁边轰然应了一声是,早上来了十几个,把那两个怪物推拉走了。那两个怪物直吓得两眼发白,口角流涎,一句话也没说。
  这里熊凤娇又问道:“刚才纵敌私逃的是谁?”
  那开口说话的人,忽然抢着说道:“也是他们两个,我们都听到的,因此才叫他进去向你报告,我们便在这儿监视着他们和敌人。”
  悟因在一边看到这些怪物互相倾轧,当面说谎的情形,不由得从心底里厌恶起来,暗暗骂道:“这些无耻的东西,我非拿你们开个玩笑不可!”便高声开口说道:“小娘子,你要问是谁想放我们走的吗?我告诉你,他们四个都跪求过我们,一个也赖不了。”
  悟因这话一出口不打紧,直把那四个怪物吓得魂飞魄散,赌咒发誓,极口的否认起来,并且互相乱咬乱栽,只求自己无事。悟因在一旁看了,高兴万分。原来熊凤娇一出来,本没注意他们,现在悟因一开口,她眼光落到这边,看见上官英,立时一怔,心想:“世界上竟有这么美貌的男子,倘使我能和他同衾共枕,过上一宵,那该是多么快活的事!”想到这里,心里已不能自主,真恨不得立刻便投入上官英怀中才好,只见他两眼看住上官英,一瞬不瞬,满面含笑,在笑里泛透出无限妖淫之态来,连适才追问的事情,都忘得个一干二净。
  旁边那几个怪物,却仍在争论不休,向她分辩,她反而一挥手说道:“你们啰嗦些什么?谁有工夫听你们的那些废话!”这一来,那几个怪物才退过一边。
  上官英和悟因见她态度立变,一时倒也为之怔住。这杀气腾腾的广场上,刹时间便沉静下来,鸦雀无声,谁也没有动一动。
  再说那王姓乡下人家里,一尘大师与栖霞二老、蒋妙成与常惺一直谈到天亮。
  常惺初见栖霞二老脸上仍不免带有愠愠之色,这是因为他还记得在翠云庄上的事,以及后来又被华紫妍大闹一场,并且吃了一飞鱼刺的原故。所幸这时一尘大师做了主,二老又是豁达惯了的心胸,事过即了。现在既然大家已经同心合力地来对付天目二怪,对过去的事当然也就一笑了之,二老又向常惺保证,决不准华紫妍再去寻仇生事。常惺也是个豪杰心胸,既已当面有人把话说开,当然也就不再计较了,遂与二老和好如初。
  这时天已大亮,司徒循带着戴小霞与马振华也连袂而至。司徒循这时是目如朗星,戴小霞也已痊愈,大家见礼落坐之后,司徒循便说出是接到小孟尝叶公泰的通知赶来,而马振华则是在路上遇见的。一尘大师便问叶公泰现在何处?
  司徒循道:“来人并未说明,所以不知。”
  二老也向马振华问起小灵猿的事。马振华长叹一声说道:“家门不幸,出此逆徒,真叫我羞见江湖了。”说着,便把追赶小灵猿侯果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马振华在雪梅庵找到侯果,见他正和上官英在动手,便想把他带回北方,严加管束。谁知侯果一见自己的师父来了,早吓得心胆俱碎,那敢再事停留,连忙仗着一身轻功,跳出圈子,拔腿就跑。马振华一面追一面喊他停下,侯果那里肯听,脚下反倒越发得加快起来。
  马振华一急骂道:“好小子,你的胆真是越来越大了!今天当着我的面,仍敢这样放肆,那平时人家所告诉我的言语,当然也就不会假了!现在就是你逃到海角天涯,我也绝不能放你过去!”说着,便拼着老命,舍死穷追起来,追到宜兴城时,天已大亮。马振华只见小灵猿奔进城中,在人丛里一混,便不见了踪迹,虽把个宜兴城里大街小巷一起找遍,那还有小灵猿的影子。马振华无可奈何,只好从宜兴一路打听下来。这一天走到余杭,刚好和司徒循师徒遇上,大家一谈,马振华听说江南群雄都将在此会合,便存了个请大家帮忙之心,因此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马振华说到这儿,又长叹了一声说道:“想不到我一生谨慎,凡是兢业小心,从不敢有丝毫越规行为发生,而今年龄已老,竟会因这个孽障,破坏了我一生的名誉不说,叫我死后,又拿什么脸去见我师尊呢!”说着,便不觉老泪纵横起来。
  一尘大师连忙安慰他道:“马施主也不必难过了,凡事无非因果前定,要看开些才好。”
  二老道:“老头子放心吧!既然你拜托了我们,好歹等这儿事情一了,我们总得帮着你得出个结果来,只要那小子还留在江南的话,是不会找不到的。”
  马振华连忙拱手称谢,于是大家又讨论起寒风谷的事来。
  二老最初的打算,本是想在七日之后,等华萼楼乾元一炁功练成之后,然后进去大破两间幻境,由一尘、二老、伍子桐和华萼楼按着金、木、水、火、土五行,各走一方。现在华萼楼身陷在内,大乘神尼又没有找到,这就少掉了一个人,虽说是江南群雄在此,但竟无人能负得起这副重担,因为这五人分五路进去,必须能互相生扶,随机应变,一齐下手,一步也错不得,一丝也慢不得,如果有那一方面较弱,那就绝破不了两间幻境了。
  依着一尘大师,竟想再去寻找神尼,可是二老因为华萼楼陷身在内,手足情切,等待不得。一尘大师便又想起老辣椒来,如果能得他们师徒出来,虽然不一定能除去天目二怪,但救人破阵,总可以不成问题。栖霞二老听了,倒也赞成。可是常惺说道:“这不成了,现在不容易找得到他们,也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日呢!”
  一尘大师问道:“此话何说?”
  常惺道:“小辣椒和小徒悟因,也是前世的缘,一见面就变成了好朋友,所以前十天,曾磨着他师父一起到我的小寺里去住了三天,还传了小徒几手绝技,要不是老辣椒闹着要走,小辣椒还不肯走呢!”
  二老问道:“他们没说到什么地方去吗?”
  常惺道:“他们临走的时候,说是要回湖南去看一趟,然后还要到苗岭去,想再寻一条金线蛇,所以说要找到他们不就不容易了。”
  二老听了,也是无法。司徒循原是个颇为自负的人,不过这次受到一尘大师的熏陶之后,却一改素态。当然好出头搅事的个性,还是改不掉的,现在见二老与一尘大师为难,便又忍不住上前说道:“大师和二老看弟子去得去不得呢?”
  这话一出口,不独没能替他们解决问题,反倒格外的增添了他们的为难之处,因为二老也知道司徒循的脾气古怪,如果说不要他去,怕他不高兴;若是答应了他呢,又知道他实在负不起这副担子来,一个不慎,败事不说,白白的让他送了性命,那才叫做冤枉呢!所以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司徒循见了,猛然省悟,便又笑道:“二老不必为这个为难,后辈自知这一请求,原是自不量力。不过因为过去在江湖上,没能为大家服务,心里感到非常之歉疚,现在既然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聊尽心力,而且又正没有人去,所以便不揣冒昧的上来请命了。当然这还需要二老和大师做决定,如果认为晚辈可以去的话,晚辈当然万死在所不辞,如果觉得晚辈不能去,那晚辈又何敢败事呢?”
  这番话说得既真诚且婉转,竟和从前完全成了两个人一样。二老听了,也不由得惊诧起来,连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司徒兄怎么忽然变了,真是可喜可贺!”
  司徒循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这还不是全由大师的教化所及嘛!”
  一尘大师道:“司徒施主慧根极深,宿因不昧,那里会是老衲的力量呢?至于去寒风谷的事,司徒施主既然这么说,老衲倒也认为尚有考虑之必要。”
  二老道:“我们也以为并不是司徒兄不能去,而是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非司徒兄去承当起来不可。因为这次去破两间幻境,本以机密为上,好给二怪一个措手不及,可是被华师弟这一闹,打草惊了蛇,二怪当然会严加戒备起来,偷袭的事,便不容易着手了,那么我们便不得不另打主意。所以我们想,在我们几个人进去以前,先要有人到谷口去叫阵,把二怪引将出来,到那时两间幻境没人主持,我们便可以省事得多了,这在谷口叫阵,吸引住二怪的责任,就非你莫属了,司徒兄可以帮忙吗?”
  司徒循道:“二老何必这么客气呢?今后有任何差遣,二老尽管吩咐,晚辈无不如命,但不知晚辈一个人是否能够牵住二怪,这是不敢自信的。”
  二老道:“在司徒兄峨嵋真经练成之后,二怪当然决不是你的对手,消除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了,可是现在仍以和他们游斗为上,千万不可贪功急进,何况还有江南群雄一起去呐!司徒兄尽可放心了。”
  正说话间,外面又走进来了两个人,大家一看,原来是洞庭山凸碧山庄庄主小孟尝叶公泰和红梅山庄庄主火德星官上官伯勋两个携手而来。众人连忙让坐。
  叶公泰道:“这次上官老庄主的风度,真是令人佩服之至,公泰一封书去,说明史小姐失陷,和大家在此聚会打救的事,老庄主便立即令人来说,要公泰去红梅山庄一走。公泰先还不知为了何事,及至到了,上官夫人也要一起前来,说是:兄弟阅于墙,外御其侮,大敌当前,是不应再存私见,记私恨的。所以公泰觉得这一次不只是可以救出史小姐无疑,而且也可以乘此消除他们两家的误会,使江南群雄更加团结在一起的。”
  大家听了,也自欢喜不迭,上官伯勋不免谦虚了一番。
  一尘大师便问道:“上官夫人何在?
  叶公泰道:“那是被公泰拦住了,所以没来。”
  一尘大师点头称是。
  二老便又问道:“有没有送信去飞鹅堡?”
  叶公泰道:“信是送去了,不过听说史庄主夫妇均在病中,而且又有戴盛兄在那儿养伤,所以恐怕是来不了了。”
  这时上官伯勋四面一看,没见上官英,便问道:“小儿到那里去了?怎么不来见我?”
  这话正提醒了二老,便道:“他和悟因在谷口迎接来人,难道二位没遇见吗?”
  上官伯勋和叶公泰都摇摇头,说道:“并未见到。”
  二老一拍手站起来说道:“糟了,糟了!这是我们一时大意,竟没有顾虑到这个。”说着着急不已。
  众人正不知二老所说何事,突然悟因气急败坏地撞了进来,一见众人,便大叫道:“不好了,上官少庄主在寒风谷被妖人擒住了!”
  此言一出,群雄那得不惊,一个个都站起身来,内中尤其是上官伯勋,父子情切,更是手足不知所措,连话都急得说不出来了,两眼睁得大大的,看看一尘大师,又看看栖霞二老,嘴里“这这”好一会儿,才迸出一句话来:“这可怎么是好?”泪珠儿也就跟着抛滚而下。
  栖霞二老也急得直搔头,其他人竟嚷着要立刻前去拯救,乱成一片。还是一尘大师功力深厚,禅心有如止水,临事不惊不慌,伸手拦住大家说道:“各位且请别乱,我们应该把事情先弄清楚,然后再定行止才对。”
  赤面尊者常惺是个急脾气,有话就说,从不考虑的人,这时,双目一瞪,大声对一尘大师说道:“救人如救火,那能慢慢的等,等到事情弄清楚的时候,人也许早就死了,不用去救了。”
  蒋妙成一听这话不中听,他和常惺本是至交,因此连忙拦住常惺说道:“师兄不必着急,大师老谋深算,我们应该听他指挥才是,那能先自乱了阵势呢?你这样说话,幸亏是大师,如果换作别人,又焉能原谅你呢?”他这话本是为常惺盖场。谁知道在无意之中,却刺伤了栖霞二老。
  栖霞二老若有意若无意的看了蒋妙成一眼。蒋妙成已感觉到,才想起翠云庄上的往事,立刻发觉自己的话中,也有语病,但话出如风,想收也收不回了。因此不由得脸上一红,连忙转口,讪讪地说道:“其实我也是个说话不加考虑的人,原该少开口为是。”说完话又偷偷地瞧了栖霞二老一眼,见二老神色泰然,若无其事,才安心了些。
  常惺听了蒋妙成的话,也觉得自己说话过于不慎,忙向一尘大师合掌施礼说道:“弟子心直口快,还请大师原谅弟子鲁莽才好。”
  一尘大师的涵养也真算是到了家了,面不改色地笑道:“你我都是出家人了,那来这许多礼数,有话就说,才见本真,何言原谅二字?”说着手抚常惺肩头,要他坐下,并对大家说道:“我们且先坐下吧!事情不是急得来的,何况并无大碍呢!”
  大家听了,才又落坐,只有上官伯勋仍不能放心,又追问了一句道:“大师觉得并无大碍吗?”
  一尘大师道:“老施主但请放心,令郎一生,虽然灾劫重重,但目前绝可无妨,这一点老僧尚有自信。”
  上官伯勋听一尘大师这样一说,才坐了下去。
  栖霞二老已经向悟因问道:“你们两个守在谷口,他怎么会被擒?难道是二怪出来了吗?”
  悟因被这一问,心想:要进谷是我怂恿他去的。可是那里说得出口,愣了好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原来悟因和上官英进谷之后,遇到九尾仙狐熊凤娇,熊凤娇一见上官英,便不由得神魂颠倒起来,心里想到:“这是怎么搞的?原来男人并非都是丑八怪,这都怪我哥哥没让我出谷去见识见识,以致耽误了青春,只能和谷里的这些蠢猪睡在一起,简直是味如嚼蜡,换来换去,也都不能称心,今后倒要好好出去领略领略才对。”这心念一动不打紧,虽然保存了上官英的性命,同时也为寒风谷伏下了祸根,后来群雄二次再来的时候,省去了不少的麻烦,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十一章
  且说上官英见到熊凤娇这番情景,也不禁怔住,心里在盘算着:“这女子是何等样人?看刚才那些怪物对她的样子,当然是谷中的重要人物,可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却又毫无敌意,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因此也是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笑和尚悟因是个鬼灵精,他看到熊凤娇秋波流盼,粉靥生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已说出心中无限情意,便知道熊凤娇在想些什么了。悟因是个天生爱开玩笑的人,早忍不住开口向上官英耳边说道:“少庄主,你瞧,这娘们儿爱上你了,在吃你的豆腐呐!”
  上官英被悟因这一说,也才看了出来,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红,正要开口,悟因已止住了他,说道:“你且别动,让我来开她个玩笑,说不定我们可以利用她一次。”说着摇晃着小脑袋,上前几步,走到熊凤娇的面前,低声说道:“小娘子,你尽瞧着咱们少庄主干什么?”
  熊凤娇正看得出神,便随口毫不在意地答道:“我爱他,怎么样?”
  熊凤娇本来是随便惯了的人,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并不以为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可是悟因听了,倒为之吃了一惊,心想:“这丫头好不要脸,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到底是魔道中人,根本没有廉耻可言。”想到这儿,也就开口说道:“你爱他,不经过我小和尚许可,那怎么行?”
  熊凤娇听了,这才把目光移到悟因身上,不屑地看了一眼,说道:“你也配!”
  悟因笑道:“你倒说说看,我那一点不配?”
  熊凤娇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悟因道:“他是我的施主呀!”
  熊凤娇喝道:“你管得了你的施主吗?”
  悟因怪声怪气地道:“这怎么能够不管呢?管不了也得管呀!”
  熊凤娇道:“为什么?”
  悟因笑道:“你真的把他抢走了,谁来布施和尚?和尚不就被饿死了吗?”
  熊凤娇道:“你饿死不饿死管我什么事。”
  悟因道:“那不成,你如果要想饿死小和尚,小和尚也叫你活不成,咱们还是商量商量的好。”
  熊凤娇被悟因指手划脚的挡在面前一阵打扰,心中早已大怒,杀心一起,剑已递出,口中喝道:“和你有什么好商量的,去你的吧!”
  这一剑疾如闪电,眼看着已到悟因头颈。悟因不慌不忙地一缩脑袋,刚刚躲过,也不还手,却装出万分骇怕的样儿来,喊道:“这小娘子厉害,将来谁讨了她,谁会倒楣,非死在她手中不可。”
  熊凤娇一剑不中,心头愈怒,不由得两口短剑,一齐展开,“刷刷刷”连进三招,直向悟因攻来。
  悟因那会把她放在心上,仍然装模作样地左右躲闪,看似剑已近身,危险万分,但一眨眼却又被他躲开,总只差那么一线,伤不了他。身形之速,简直快得出奇,一味的逗着熊凤娇玩儿。
  上官英视见熊凤娇出手,倒也曾担心,怕悟因受伤,正想上前替他,再一看悟因身法之奇,简直莫测高深,这才放下心来,站在一旁观战。熊凤娇被悟因逗得团团乱转,心中大急,可是越是着急,便越发的奈何不了他。
  悟因仍是边躲边笑着说道:“小娘子,跟小和尚有什么好玩的?还是咱们商量商量。”说着也不知道他怎么搞的,好象脚底下一绊,人向前一个踉跄,扑向熊凤娇怀里。
  熊凤娇不由不喜,骂一声:“小贼秃,这回看你往那儿逃!”紧跟着双剑一锁,竟向悟因颈间绞来。谁知悟因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人已从熊凤娇的剑下直穿出去,到了熊凤娇的身后。等到熊凤娇转身看时,只见悟因站在那儿,手里扬着一串珠琏,笑嘻嘻地道:“你不肯跟我商量就罢了!这串珠子到底也值几个钱,我小和尚先拿了来,免得你把人抢走了的时候,叫我小和尚打饥荒。”
  熊凤娇一看,是自己带在颈上的那串珠子,竟不知道怎么会落入小和尚的手中,心中一气,伸手便夺,可是那里能夺得到,只见悟因滴溜溜的一个转身,已避了开去,把珠琏向怀里一塞,笑道:“要想拿回去,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熊凤娇这一气,真是非同小可,立刻剑出如雨,舞起了丈许大小的一团剑光,把悟因圈在里面,飙飙风生,凌厉无比,嘴里喝道:“不拿出来,我就要你的命!”
  悟因哪里理会她,仍旧笑着说道:“小和尚吃定十方,就是要命也不会拿出来的。”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也觉得熊凤娇剑法诡异,万万大意不得。
  这时上官英已在旁边喊道:“小和尚当心,别再跟她玩了,咱们办正事要紧!”
  悟因正想脱身,听了便说道:“对对!这种玩法太吃劲,我不干了。”嘴里虽这样说,可是心里早又打了别的主意,故意显出手忙脚乱的样子来,连叫:“不好,这小娘子越来越厉害了,我非逃走不可。”
  熊凤娇见悟因手忙脚乱,又听他说要逃走,那肯放过,便施展开寒风剑法,有攻无守,直向悟因压到。悟因见她已经中计,看上去虽然剑势愈益凌厉,其实门户早已洞开。因此身形一变,竟使出刚从小辣椒那里学来的绝招,两掌一错,不退反进,猛伸十指,欺身直上。
  熊凤娇几曾见过这种怪招,略一迟疑,已被悟因逼开剑风,直撞进来,一声“不好”尚未出口,只觉得两腕一麻,手中的剑已不由自主的被悟因夺了过去。这一吓,急忙纵身后退,立定脚一看,只见悟因捧着一对短剑向上官英走去,并没有追上来,这才心定,但已经吓得浑身汗下潸潸了。
  悟因走到上官英面前,正要说话,上官英已抢先说道:“咱们快上去擒住她,好和二怪换人。”
  悟因一想不错,便又转身,可是那旁熊凤娇已经听到,一纵身就上了吊桥,向魔宫里逃去。
  上官英和悟因那肯放过,一展身形,追踪而上,尤其是悟因,脚不离地,人象在地上滚了过去一般,竟是快得出奇,口中喝道:“哪里去?我小和尚还没玩过瘾呐!”话声未了,人已越过上官英,穿过吊桥,紧跟在熊凤娇身后,进了魔宫。
  上官英那肯怠慢,也和悟因追了个首尾相接,直冲进来,倒反把那几个怪物丢下不管了。
  熊凤娇一见他们已经追了进来,不由得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是喜的他们已经进入魔宫,自己可以随时发动机关,捉拿他们,到时候拿刀架在上官英颈子上,便不怕他不依着自己,共享云雨之乐;惧是惧的小和尚如影随形,怪不可测,怕不容易脱身下手。心里虽满想猛下毒手,发动机关,先解决了小和尚再说,可是上官英又始终紧跟在他身旁,投鼠忌器,怕伤了上官英。因此好几次机会,只要按一机纽,立时便可得手,但终于没肯这么做。
  悟因乘胜之余,心满意足,更不知道魔宫里消息重重,又那里想得到这些呢?就这么一逃一追,转眼已过了好几层院子,来到“两间幻境”牌楼前面,这里本是一大块空地,悟因刚才道路不熟,穿过房舍,难免不耽误时间,因此没有追上。心中正在发急,一到了这块空地上,那得不喜,便向上官英一声招呼:“快上,这丫头现在跑不掉了。”说着人象一缕烟似的卷到熊凤娇身后,伸手一抓,刚刚抓住了熊凤娇的领口,嘴里说道:“小娘子,别跑了,老叫和尚追着,象个什么样儿,咱们还是来商量商量吧!准保你不会吃亏的。”
  熊凤娇被悟因抓住衣领,心里一惊非同小可,急忙之中,也顾不得什么了,猛然向前一挣,只听得“嘶啦”一声,那一件小红衫子竟被挣破,落在悟因手上,光着身子穿了出去,雪白稣胸上的一对乳峰边跑边颠起来。
  悟因一眼看到,心里一怔,略一延迟,熊凤娇已逃入牌坊,奔进房屋,一闪不见。这一来,上官英和悟因也就不由得停了下来,纵目打量。
  悟因手里仍然拿着那件小红衫子,眼看着上官英说道:“这太可惜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上官英也觉得放走了熊凤娇可惜万分,在他想来,拿住熊凤娇,准可以换回史玉和华萼楼,现在熊凤娇这一逃走,又不知道史玉和华萼楼的下落,这魔官千间,到那儿去找人呢?
  其实他们还不知道,熊凤娇这一逃走,倒反而救了他们的性命,否则的话,即就是擒住了熊凤娇,不只是不能换回史玉和华萼楼,相反的,会把二怪惊动出来。二怪本无人性可言,那会为着熊凤娇便释放史玉和华萼楼?恐怕只要二怪一出手,上官英和悟因二人便无一幸免了。
  二人正在犹豫,还是悟因眼快,早看到牌楼上的四个大字“两间幻境”,因此一拉上官英说道:“矮老前辈不是说过史小姐被关在什么‘两间幻境’里吗?你瞧这不就是?”
  上官英抬头一看,果然不错,便道:“那么我们就进去找吧!”说着便举步前进。悟因便和他并肩而行,总还算他们小心,进了牌坊,倒还是加意戒备着,以防不测。正在这时,突然看到最上层楼上,窗户一开,熊凤娇已另穿上一件衣服,站在窗口,向二人叫道:“是好汉,到这儿来,咱们比划比划好了。”
  上官英和悟因一看,正中下怀,那还顾得什么危险,早就双双一齐纵起身形,飞上屋面,几个纵跳,早到了熊凤娇站立的窗口外面。只见熊凤娇冲着他们一笑,上官英已把早预备在手中的三根太阳针,照准熊凤娇的麻穴打去,心想只要打中,就不怕她再跑得掉了。同时又因为太阳针体积极小,不容易被对方发现,而且距离又近,只有一丈多远,敌人不易躲闪,所以觉得满有把握。
  谁知熊凤娇也并非弱者,要谈武功,只有在上官英和悟因之上,刚才之所以被悟因戏弄个够,起初是因为她看到了上官英,心荡神摇,同时又没把悟因这个小和尚放在眼里,这才被他夺珠抢剑。后来又因为她累次失利,难免心慌,所以又被悟因把小红衫子撕了下来。现在她既已进入两间幻境,安好机关,准备擒人,已立于只胜不败的地步,当然就心情大定了。所以上官英一扬手,她已看出是暗器,忙一闪身,躲了开去,再一看,上官英已到窗前,知他上当,心中大喜,干脆转到另一间去,手握机纽,伏身窥伺,待机而动。
  上官英见太阳针放空,熊凤娇一闪不见,那肯甘休,早就一纵身,从窗口跟进。悟因却是个鬼灵精,别看他惯好惹是生非,却能够处处小心,现在看见上官英向窗里追去,心想:“怎能这等鲁莽,不摸清楚就进去?倘使敌人藏在暗处,岂不吃亏?”可是上官英疾如脱兔,想拦阻已自不及。眼看着上官英已越窗而入,悟因也就顾不得了,只好跟踪而上。谁知身形才起,耳边只听到熊凤娇“咯咯”一声娇笑,跟着“哗啦啦”一声巨响,眼前一黑,那里还有什么窗户,早变成了一堵铁墙,若不是他身形快,收脚早,轻轻一点倒纵回来,竟几乎撞了上去。
  悟因脚才立定,已看到那堵墙直沉下去,接着窗户复现,可是室内已空空如也,那还有上官英的影子,心中不由大急。可是也就在这时候,窗户中一阵飞篁,如雨而出,悟因一看不好,那敢停留,便一面舞起从熊凤娇手中夺来的双剑,一面纵身飞下,幸亏他跑得快,否则的话,只要中上一枝,也就难望活命了。
  悟因身既落地,还想拚命进去,救出上官英。但这时熊凤娇因为上官英已不在悟因身边,对他已无顾忌,便发动了“两间幻境”里的消息,一阵响声过,悟因只看到那幢五层高的楼房,门窗俱张,好象张着无数大嘴,在那儿等着吃人似的。
  他刚才已经尝到了那阵毒箭的厉害,那里还敢鲁莽,何况面前二三尺处地上,又忽然伸出一根竹管,喷出一阵黄烟来。悟因一看不好,不敢再留,连忙一捏鼻子,屏住呼吸,转身就向牌坊外面逃去。刚到牌坊前面,便又看到牌坊竟有些活动起来,悟因心知其中必有蹊跷,立即飞身而起,直穿出去,脚才及地,身后已是一声大震。悟因大惊,头也不回地二次飞身再起,直纵出去三五丈远,才敢落地。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牌坊,地上已变成一个宽可十丈,深不见底的壕沟,把“两间幻境”隔开,悟因如果走得稍慢,那就不用再想出来了。
  悟因这时虽然有心去救上官英,但是已经无能为力,仅就那道壕沟而言,他就万难越过,更何况里面还有毒烟、毒箭呢!悟因正在无计,那里熊凤娇已经又从旁边房里转了出来,猛扑而上,嘴里骂道:“小贼秃,是有胆子的就别走!”声到人到,已另换了一口剑,风卷而上。悟因这时心中已乱,同时手中的剑使来又不合适,那里还是熊凤娇的对手,勉强应付了十多招,早就破绽百出,险象丛生了。
  熊凤娇越战越勇,剑如雨下,怪招层出不穷,一派剑光,把悟因紧紧圈住。悟因几次想要脱身,那里能够,同时又看到四面八方,人影幢幢,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心想:“就这么死拼下去,不独徒死何益,连个送信的人都没有,未免太划不来了,倒不如突围回去,请一尘大师和二老设法为是。”心里想着不免分神,手上一慢,竟几次叫熊凤娇的剑削上,忙用右手的剑去硬挡了一下。两剑相交,熊凤娇果然厉害,乘势反手一绞,只听得“呛”的一声响,悟因的一口剑已被绞飞。熊凤娇跟着又是一记“回风落叶”,直向悟因拦腰扫去。悟因急得向后一倒,撒手把左手的剑向熊凤娇面门掷去。熊凤娇被迫举剑一挑,把悟因掷来的剑挑开,这一缓手,悟因就地一滚,滚出去五七尺远,才算逃过此厄,腰腿一使劲,人又站了起来。
  熊凤娇也早已跟踪扑到,谁知悟因剑一脱手,单凭一双空掌与熊凤娇过招,倒反而轻松起来,三招两式,便又施展出小辣椒教他的那一套,“分花拂柳”,逼开熊凤娇的剑势,已搭住熊凤娇的手腕。熊凤娇猛然想起刚才曾经吃过悟因空手的亏,心中一惊,连忙缩身后退,饶得她快,脉门被悟因一触,恍如中了电似的,半个身子发麻,站立不住,人竟直挫下去,坐在地上。
  这时那些怪物,也已到了面前,刀枪齐举。悟因那还顾得收拾熊凤娇,连忙回转身形,向谷口去路直冲过去,那些怪物那里能拦得住他,早被悟因突出重围,如飞而去,一路奔出谷口,这才逃脱重围。
  悟因说到这里,那常惺早已忍耐不住,一跃上前,揪住悟因,骂道:“都是你这个孽障惹出来的事,现在你说该怎么办?如果你不把上官少庄主给我找回来,我非打死你不可。”说着举手就要打下。幸亏众人一齐上前,将他拦住,拉开悟因,可是常惺哪里肯听,后来还是上官伯勋上前说道:“事已至此,徒然责罚令徒,也无济于事,我们还是大家商量打救要紧。”常惺见上官伯勋这样说了,才气虎虎地坐下,悟因也畏缩地站在一旁,不敢开口。
  一尘大师与栖霞二老互相看着,直是搓手摇头。
  上官伯勋本来听说儿子失陷,已急得五中如焚,还仗着有一尘和二老在座,这才劝住常惺,好让他们设法,免得耽误了时间。现在见他们也好象束手无策似的,那能不急,上前道:“大师和二老看该怎么办……”一句话未曾说完,泪珠早已滚滚而下,抛满衣襟。
  一尘大师知他心中发急,便开口说道:“施主且请坐下,我们从长计议。”
  上官伯勋那肯坐下,哽咽着说道:“老夫夫妇已逾花甲,只此一子,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老夫夫妇也就活不下去了,还请各位帮忙,从速才好。”
  一尘大师道:“非是我们要拖延时日,只为目前人手不够,去了也无济于事。不只是破不了魔宫,救不了人,恐怕还会引起将来更大的麻烦,那就不好办了。老庄主是明白人,当然也会知道这关系非浅的,即就是要去的话,也非等太湖渔隐回来不可。”
  上官伯勋急道:“那英儿怎么办呢?”
  一尘大师道:“老僧从他的气色上看来,这一次大概有险无害,老施主且请宽心,先烦二老去打听一下再说吧!”
  上官伯勋从来对一尘大师非常尊敬,这时为着儿子,也就顾不得什么了,眼睛一瞪说道:“大概?大概是我的儿子该送命了!好吧!各位既然不肯出手,那老夫只好一个人去了,再见。”说着,转身就走。
  一尘大师那里肯让他一个人去,早就拉住了他,说道:“老施主,别急,谋定而行,才能行之有效,鲁莽从事是无济于事的。”
  上官伯勋那里肯听,一味地挣扎着要走。这边上官伯勋还没劝得住,那边常惺又已跳了起来说道:“好!上官老施主,这件事是我那孽障惹出来的,你要走,我陪你一起去好了。”说着转脸对悟因喝道:“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跟我走!”悟因那敢开口,只好紧跟在常惺身后。
  众人只好分头来劝常惺,可是这两个火燥脾气一发作,那还能劝止得住,直忙得众人满头大汗,依然丝毫无效。众人正不得开交时,外面又走进来了三个人,正是太湖渔隐伍子桐、铁掌翁戴盛和飞鹅堡堡主晴天霹雳史刚。
  一尘大师看到伍子桐,连忙向上官伯勋说道:“老施主且请休息一下吧!伍施主已经回来了,我们这就可以分派动手了。”
  上官伯勋听这一说,才安静了下来。走到伍子桐面前,说道:“子桐兄,你可知英儿又失陷在魔宫里了,我们应该从速,不要耽误才好。”
  伍子桐不由一惊,还没来得及问话,那边史刚已经叫起来了:“怎么大家都还在这儿没进谷去?走走,我们这就赶快走吧!”
  一尘大师又忙着上前拦住,把华萼楼的事告诉史刚一个大概,叫他安心。史刚这才安静了下来,催着一尘大师赶快分派。
  众人本以为史刚不会来的,现在竟然也来了,都不由得有点奇怪。伍子桐说罢原委,这才了然。原来戴盛虽被金培英刺伤腹部,出了不少的血,所幸没有穿透腹壁,不过算是硬伤,又经上官英当时为他敷上丹药,所以在飞鹅堡里休息了三五天光景,也就结了疤,起动如常了。闲来没事,便找史刚闲聊,旁敲侧击地为上官英解释,倒也把个史刚说活了心,对上官英不再愤恨,但对于上官伯勋仍然是不肯谅解。戴盛心想:“不怕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不怕你顽固,终有一天会叫你顽石点头,但愿上官英能寻着史玉,送了回来,那就有话可说了。”
  戴盛伤势虽好,仍不肯马上离开飞鹅堡,史刚当然也不好轰他走。倒也亏了他日常和史刚闲聊,拿话开导史刚,安慰史刚,史刚的心情这才日渐平静下来,目疾就一天比一天减轻了。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由于有戴盛在侧,那阴司里秀才沈子方无法再进谗言,挑拨是非,耳不听,心不烦,史刚自然而然的就心平气和多了。
  这一天,戴盛和史刚在说话,恰好小孟尝派人送了信来,说是大家已经齐集在寒风谷,准备大破魔宫,拯救史玉,他们如果要去的话,可以即日起程,到谷口王姓种田人家去聚齐。
  史刚接信之后,立刻就要起程,虽然陆佩芳和戴盛一再劝阻,但那里劝止得住。史刚睁大了眼睛叫道:“大家为着我家的事去拚命,我能够反而安心坐在家里不动吗?这叫我将来有什么脸到江湖上见人呢?”说着便吩咐打点包裹,从人也不带一个,便要上路。
  陆佩芳见他这样一说,当然也就不好再加劝阻,只好听他。谁知沈子方在旁看到,却认为又是机会来了,便上前说道:“堡主远行,小的情愿服侍前去,路上也有个照应。”史刚夫妇听了,倒也未加反对,竟有意让他同行。幸亏戴盛在这几天中已看出沈子方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东西,虽然不知道他的底细,但总觉得他非常可恶,因此意会到史刚之所以痛恨上官英,可能就是他搞的鬼。这次上官英也在寒风谷,所以怕他跟着去了,再引起麻烦,便连忙说道:“还是我和堡主同去就是了,我想司徒循一定也会带着小女同去的,那我顺便可以看看小女,这样路上既然有了伴儿,就不带人也无所谓了。”
  陆佩芳听说戴盛肯同史刚同行作伴,当然欢喜。史刚自然无话,就只气坏了沈子方,心里把戴盛恨了个死,但也无计可使,只好另打主意了。
  史刚和戴盛上路之后,连夜赶程,行到嘉兴,巧和伍子桐碰到。戴盛正因为史刚有独探寒风谷的意思,劝止不住而发愁,这一见伍子桐,那肯放过,便坚邀同行,并悄悄地把这事告诉了他。伍子桐虽说是上官英的师父,但和史刚的私交并不算坏,因此也就答应了。也真亏得有伍子桐同行,到了谷口,才死拉活拖地把史刚拖到王家。
  二老一算,主要人物虽已到齐,但破两间幻境的人选,仍少一个人,当一尘大师向他们征求意见分派任务的时候,二老便向一尘大师说道:“老和尚,你我加上渔隐,才有四人,还有一个叫谁去呢?”
  一尘大师拿眼一扫,果然在座的人,谁也担不起这副担子来,因此也不由得沉吟起来。
  史刚见他们这样,早忍不住开口说道:“有什么为难,说出来大家商量不好吗?”
  一尘大师想了一想,便向二老说道:“这样也好,请二位先把图拿出来大家看一遍,使大家对谷内有个了解,然后再商量人选,也还不迟。”
  二老便从怀里掏出两张手绘的地图来,铺在桌上,一张是寒风谷的详图,上面载明进出路线、屋舍方位、巡逻配备等等,倒是非常之详尽。另一张则是魔宫和两间幻境的图志,虽然上面也一般绘有房屋门户,注明机关消息,以及机纽等等,但却有很多空白的地方,没有注明。原因是这张图本是栖霞二老根据过去寒风神女熊鸾娇临死前的口述,以及自己几次入谷所知及谷里那个归顺二老的人所供给的消息,参合绘成的。可是谷里那个人所知不详,二老所见,也不过是一些表面。熊鸾娇所说,虽然详尽,但也难免挂一漏万,而且时间相隔过久,魔宫里已多添了不少的设施,均非她所言及。即如悟因适才所遭遇到的牌坊城壕,以及地下竹管喷出毒烟等等,便都非图中所载了,不过大体说来,主要的阵势方位,以及消息中枢,大处并没有多少变动。大家一面看,二老一面解说,看完之后,大家不由得神情严肃,感到此行非同小可。
  一尘大师便道:“谷口之事,已和司徒施主说过,仍然照原计划进行,除了戴施主留守在这儿之外,其余的人都一起去,不过不能贪功深入。只要能把二怪牵制住,其余的人合力对付那些小怪物。我们得手之后,便会立刻出来,合力除去他们。至于深入魔宫两间幻境的事,老僧不才,自认中央戊巳土,南松老走北方,破壬癸水;北宫老走南方,破丙丁火,伍施主走东方,破甲乙木,只有这西方庚辛金……”说到这儿,又不由得沉思起来。
  众人已经知道两间幻境的厉害,各自明白自己功力不足以担当此任,深怕误事,所以谁也不敢自告奋勇,不由得面面相视起来。
  这时,史刚和上官伯勋同时开口,说道:“愿意舍命前往。”
  一个为着儿子,一个为着女儿,话才说完,史刚便横了上官伯勋一眼,然后向一尘大师说道:“非是老夫敢在各位面前争先夸口,按照二老刚才所说,凭我这数十年内功,如果不求有功,先求无过的话,自信还能应付得过去,大师以为如何?”
  这话说出,一尘大师尚未答话,那边上官伯勋早已一肚子不高兴,暗道:“你那几手玩意儿,谁还不知道,难道谁还比你差了不成?”因此也就说道:“我看还是以老夫去的为是,我那英儿不是陷身在内吗?”
  史刚听了,便忍不住说道:“你的儿子陷身在内,难道我的女儿便不在内吗?”说着两人各不相让,竟又争吵起来,大家劝止不住。
  司徒循想作调人,便上前说道:“二位且莫争论,我看谷口之事,要牵制住二怪,虽说有众英雄帮忙,但我自知绵薄,恐怕不能胜任,倒不如由二位前往,一人服侍一个,就省力得多了,进两间幻境的事,还是由我舍命前往吧?”
  一尘大师见他们的话,越说越多,问题愈来愈复杂,连忙起身说道:“大家请别吵,且听老僧一言,今天我们一切就事论事,一切以破谷救人为第一,既蒙各位推老僧为主,老僧万不容辞,那么说话之间,也请各位不要误会才好。现在以三位来说,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在轻功上来说,当以司徒施主为合适,在内功上来说,那就还要推二位老施主了,所以我们便不能不慎重从事,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点头不语,司徒循亦无话可言,只是上官伯勋和史刚仍然争着要去,各不相让。
  最后还是二老开口说道:“二位老庄主要去不妨,不过有个条件,要二位能够答应才好。”
  二人便一齐追问:“什么条件?”
  二老说到:“事情倒是一桩简单的事情,就恐怕二位办不到。”
  史刚听了,眉毛一扬,仰天哈哈大笑,说道:“二老以我史某为何人?蹈汤赴火,史某如有半点退缩,愧对天下英雄。”
  二老正巴不得他能这样说,便又追问了句:“此话当真?”
  史刚神色一凛,须眉皆张说道:“难道二老还要史某指天誓日吗?”
  二老连忙说道:“这样就好,我们也相信堡主是个话出如风的英雄。”
  史刚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二老便向上官伯勋问道:“上官庄主呢?”
  上官伯勋的脾气到底比史刚好一点,便回答道:“上官某不才,敢落人后吗?何况又是为着小儿的事呢!二老但请吩咐,上官某无不如命。”
  二老见他们都已答应,心中暗喜,便道:“刚才老和尚说得对,今天我们完全是就事论事,对不对?”
  史刚已不耐烦地说道:“当然对,不过你们的条件是什么?干脆说出来不行吗?”
  二老说道:“堡主别急,且听我们慢慢道来,以二位的功力去破两间幻境来说,分则不足,合则有余,所以二位如果坚持要去的话,就非要勠力合心,一起走西方,去破庚辛金不可。”
  史刚和上官伯勋见二老说要他们做一路去,不觉一怔,对看了一眼,眉头都皱了起来。甚至连群雄听了,也有些吃惊。因为他们都知道史刚与上官伯勋是十几年的对头冤家,怎么能叫他们二人做一路走?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其实大家是只知其一,不知二老却另具苦心在内。在场的人唯有一尘大师心下明白,虽未说出口,但已连连点头不止。
  史刚急得说道:“这个……不!我自信一个人可以应付得来,如有差误,甘愿……”
  二老不等他说完,便截住说道:“堡主差矣!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万一不慎,不独对堡主不利,甚至连我们同去之人,都将受害匪浅,怎么能意气用事呐!”
  史刚满脸红胀,想了一想,又道:“那么我和司徒兄前去好了,你不是说他轻功较老夫为高,老夫内功略胜一筹的吗?那么我和他二人各以所长,相补所短,不正合适吗?”
  二老摇头道:“不然,司徒兄另有重任,也是替换不下来的。”
  常惺是个直性汉子,在一旁已忍不住向一尘大师开口说道:“大师,你看……”
  一尘大师止住他说道:“虽然二老的安排是对的,去不去还是由二位老施主自己做决定好了,因为这是有关他们自己儿女之事的。”
  此话一出,才有一大半人会过神来,因此也不开口了。
  可是史刚仍坚持着他的意见,说道:“司徒兄谷口之事,公泰也能应付,凭他那一手还能怕二怪不成?”
  叶公泰已经明白二老的用心,那肯答应,连忙说道:“不成!晚辈自知浅薄,不敢当此重任,以免误事。”
  史刚见叶公泰也不肯答应,直气得一屁股坐下去,两手一摆,说道:“那老夫就只有……”
  二老不等他说出,便抢着说道:“堡主难道有退缩之意了吗?”
  二老知道史刚的脾气,这话本是用来激他的,史刚那有不上套的道理,一跃起身说道:“谁说我要退缩?”
  二老道:“那刚才堡主说的话算不算数呢?”
  一尘大师也开口说道:“兄弟阅于墙,外御其侮,还请老施主顾全大局才好。”
  史刚至此,已无别话可说,又狠狠地看了上官伯勋一眼,然后一拍手说道:“好好!去去!照你们说的办就是了,现在就出发吧!”
  二老见他已经答应,心中大喜,便道:“人选已定,不过出发还非其时,请老和尚安排吧!”这时王家的人走来,请大家去用餐。
  一尘大师便接口说道:“我们此次前去,成败尚未可预料,所以绝不能白天进去。现在时已正午,大家用餐,下午各自休息,养精蓄锐,黄昏时分,司徒施主和叶施主率群雄,先去谷口挑战,但不可深入。悟因是进去过的,你要往来接应,并且随时把消息送来给我们,直等二怪出来,被牵制住以后,我们六人再分别从后山沿峭壁而下,同在两间幻境最顶层聚齐,然后听我的信号,一齐下手。因为欲破两间幻境,非自顶层顺次而下不可,切不可贪便宜,从下面进去,那就不堪设想了。这份图仍由二位老施主带着,乘下午时间,仔细参详,牢牢记熟。上面记载不详的地方,就只有到时随机应变,自己小心了,现在我们且去吃饭吧!”
  上官伯勋听说要到晚上才能前往,便又发急说道:“大师,晚上来得及吗?”
  一尘大师笑道:“如果老衲所见不差,令郎是不会有危险的,老施主但请放心好了。”
  说话至此,群雄已纷纷起身,前往吃饭,上官伯勋念子情切,那里还能吃得下去,对着饭碗出神。二老看到,便走到他身旁,悄悄说道:“老庄主快吃吧!一尘大师饭后还有话要和你单独商量。”
  上官伯勋听了,这才三扒两咽地把饭吃了,跟着二老去见一尘大师。落坐之后,一尘大师开口说道:“今日之事,施主要千万忍耐才好,史施主和施主本是弟兄,并无深仇宿怨,何况令郎对史小姐又是一往情深呢!所以施主倘能乘此同行机会,互助合作,消除掉过去的误会,两家言归于好,也就不枉费二老的一番苦心了。”
  上官伯勋听了,沉吟不语。
  二老便道:“庄主难道也这样想不开吗?”
  上官伯勋叹了口气说道:“非是上官某固执私见,这几十年来的情形,三位已都深知,单靠上官某一个,即有此心,又有什么用呢?”
  二老笑道:“史堡主脾气虽坏,但心地却仍和你我一样,如果庄主真的能够凡事退让一步,不去和他争执,又焉有解不开的结呢?”
  一尘大师也苦苦以儿女为题相劝,说道:“令郎和史小姐,已到非结合不可之势,那你们两位便是儿女亲家。如果再这样下去,不独在亲戚面上不好看,恐怕还要影响到令郎和史小姐的前途,那当然就不是做父母的所乐意如此的了。”说着又隐隐地透露禅机,言明上官英和史玉将来凶险正多,如果不能好好地从旁协助他们,以人力挽回天运,那就要后悔无穷。
  二老也锐身自任,绝对要成全上官英和史玉的婚姻,不过一切非上官伯勋合作不可。上官伯勋至此,已无话可说,也就答应下来,说道:“不管史刚如何,上官某总忍住不和他一般见识便是了。”
  一尘大师听他如此一说,便执住他的手说道:“施主能够如此,实是一大转机,老衲为施主道贺,还望施主坚持下去才好。”说话至此,也便各散休息。转眼已近黄昏,大家又饱餐一顿之后,司徒循、叶公泰和常惺师徒、蒋妙成、马振华一个个收拾齐整,各带兵刃,一同向谷口出发。
  戴小霞本也想去,但被一尘大师唤住,要她照应戴盛。戴小霞是个素性温柔的女子,心中虽然不高兴,但也没有再说什么,留在戴盛身边。
  且不提司徒循等出发挑战,但说留在家里的这六个人。一尘大师趺坐垂眉,自在养神,伍子桐也在默运玄功,一言不发。二老看到史刚双目仍然发赤,并且走来走去烦燥不安,便想起老辣椒送给他的蛇胆清凉散来,忙从怀中取出,送给史刚道:“堡主把这个服下吧!乘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服下之后,闭目静坐一下,对尊目大有帮助。”
  史刚正感到双目又在隐隐生痛,见二老一说,也不客套,谢了一声,便接过来用开水服下,闭目而坐。果然不一会儿,便觉得凉生脾膈,双目痛苦全失,连心里也都平静舒畅起来,因此也就坐在那儿,静静地养起神来。
  唯有上官伯勋无论如何定不下心来,虽然也坐在那儿,闭目不语,但心中却思朝起伏,齐乱不堪,外面稍有一点声响,便以为是悟因归来,几次开目审视,都不见悟因的影子,心想:“怎的这么久,还没有消息来呢?”再回头一看滴漏,却不过才下去分许,便又以为自己眼花。
  突然,悟因飞也似的奔进屋内,上官伯勋连忙站起身来,一紧腰带,手扶在鞭柄上,就要出发,谁知悟因说道:“我们已经攻进谷口,叫骂了半天,却始终不见有人出来迎敌,连灯火都不见一丝,司徒施主叫我回来请示,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
  一尘大师听了,不由一皱眉向二老说道:“二怪已经有准备了,这便如何是好?”
  二老也自摇头不语。
  史刚跳起来说道:“他们不出来,难道还挡得住我们进去吗?走!咱们一起杀进去不就得了。”
  伍子桐道:“鲁莽不得,二怪毫无人性可言,不弄清楚,是不能轻率乱进的。”
  史刚道:“这样一说,难道二怪一天不出来,我们就得等一天;一辈子不出来,我们就放过他们不成?”
  伍子桐本来也不是个好脾气,但今日事关大局,只好强忍下去,没有理他。一尘大师想了一想,然后对悟因说:“你再回去看看,叫大家暂时不要动,只你领着司徒施主进去,看个究竟,再来回我,但不可进入魔宫,要紧要紧!”
  悟因受命,应了声“是”,一转身又跑了出去。
  一尘大师便向上官伯勋和史刚说道:“我们就再等一会吧!”
  这时天色已晚,山风合着虫声,如泣如诉。上官伯勋站在窗口,看着那黑漆漆的天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点寒星,更是百感交集。又过了好久,才见远处一个黑影飞了过来,正是悟因,上官伯勋等他一落地,便开口问道:“里面情形如何?”
  悟因摇摇头说道:“我和司徒施主走到魔宫门前,还是一个人也看不见,连吊桥上的守卫都不见了,门也开着,吊桥也收了起来,想进也进不去了。”
  上官伯勋听了,回头便向一尘大师道:“现在该怎么办呢?”
  一尘大师凝神低头,想了一想,正要说话的时候,猛听谷中连声大震,连窗户都震动起来。大家一惊,不由得全站了起来。
  二老已开口说道:“不好!谷内有事,我们看看去,”说完人影一闪,已经不见。
  一尘大师命悟因再去打听,这时,众人谁也定不下心来,一起走出门外,向谷口眺望,没有多久,便看到谷口透出火光,转眼直冲霄汉,人声隐隐可闻。就在这时,已看到二老如飞而回,南松隐背上背着一人,转眼便到眼前。大家一看,伏在南松隐背上的,正是常惺,悟因跟着也奔了回来。
  南松隐进屋把常惺放下,大家一看,常惺已经昏迷不醒,上身半边衣服,破烂不堪,血肉模糊一片,大家便问是怎么回事?二老一边说,一边从身边掏出药来,替常惺敷治。
  原来司徒循和悟因走到魔宫门前,仍不见人,便吩咐悟因回来报告,自己和叶公泰商量对策,那旁常惺一听便道:“既然他们缩在魔宫里面不出来,那我们在这儿叫阵,他们也不会听到,当然就不出来了,走!我们到里面叫骂去。”说着也不等大家同意便冲了进去。
  叶公泰一把没拦住,大家也就只好跟了进去。那常惺一面走,一面叫骂,谁知刚走到树林旁边,突然一声大震,面前的地上竟爆炸起来,虽是常惺转身极快,但已被炸中,摔倒在地。后面的人一看,大吃一惊,司徒循连忙拦住众人,自己飞身上前,把常惺抢救下来,亏得他轻功绝顶,这来去之间,也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这才没被以后的爆炸所伤。
  司徒循救出常惺,大家重又退到谷口,一看常惺受伤的情形,不由得都气愤填胸,要与二怪决一雌雄。
  灵飞观主本是火器中的好手,便从怀里掏出他自己精制的烈火弹来,说道:“他们施用火器,难道我就没有吗?我倒要和他们拼一拼,看是谁的强?”说着便要二次再进。
  司徒循拦住道:“你打算怎么干?”
  蒋妙成道:“隔河打进魔宫,不愁不把它烧做平地。”
  司徒循道:“这样不行,我们有人陷在里面,这样一做不是要玉石俱焚了吗?”
  蒋妙成道:“依你呢?”
  司徒循道:“刚才我借着爆炸的光,已看出那些魔崽子都藏在树林里的树顶上,但不知你的火器,能不能燃着湿柴?”
  蒋妙成道:“别说湿柴,便是打在水里,也照样烧得着。”
  司徒循道:“这敢情好,你也不用进去了,咱们就对着树林给他们两粒,看这些魔崽子还往那里逃?”
  蒋妙成听了,也不迟疑,劈手就一连打出三粒烈火弹,只听得微微几声,树林里已燃起一派火光,照得上下雪亮。跟着树也烧了起来,加上晚风助威,转眼便已烧成一片。眼看着藏在树顶上的魔崽子乱跳乱窜,可是火已燃着了他们自己埋下的火药引线,地上便不停地爆炸起来。这一来,那些魔崽子苦头更吃大了,死伤累累,直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没命的飞奔,魔宫里的人,也被惊动起来。栖霞二老这时正赶了过来,一查情由,就吩咐大家好生注意,自己把常惺带回王家。
  二老说完,已替常惺敷药完毕,又掏出两粒丹药,一粒塞进常惺嘴里,一粒交与悟因说道:“等会儿你师父醒转,再喂他吃下去,你就在这儿服侍他吧!”说着又交代了戴盛父女几句,然后对大家说道:“现在正好烟向魔宫里刮,我们可以乘此混了进去,二怪出去了固然好,即使仍然留在魔宫之内,我们也就顾不得许多了,走吧!”
  大家听了,也不停留,便一起出屋,个个展开轻功,向后山奔去。二老也知上官伯勋和史刚的轻劲不能和他们四人相比,便一人拉住他们一只手,才走了不远,他二人已经觉得相当吃力。只见一尘大师仍然大袖飘飘,脚步轻松,好象和平常走路一样,但却丝毫不落人后,众人十分佩服他的功力深厚。
  没多久,六人都已上了山顶,站在崖边俯身一看,果然谷内已成一片烟雾迷濛,便也不必再顾虑到被人发现,各自按着自己的方位,攀藤附葛地从峭壁上下入谷内。
  栖霞二老是轻车熟路,伍子桐施出他独门的绝顶轻功,
  只见他头下脚上,人竟象蛇一般的穿了下去转眼不见。上官伯勋和史刚也不再迟疑,手足并用地向下爬去,几次危险,所幸他们内功精湛,仗着一股真气,把身体悬浮着,坚持到谷底,早已累得满头是汗。
  二人落地之后,定神一看,果然烟雾之中,已看出五层楼的“两间幻境”便在眼前,那敢大意,便照着二老图上所示,向前走去,他们走的是西方庚辛金,所以没有从牌坊下经过,只穿过一片树林。
  上官伯勋便道:“进林子看白杨左转右转,不管有路无路,以免触动消息。”
  史刚也不答话,便按此法走去,二人穿过树林,便是一片广场,上官伯勋又道:“当心地上的白点,踩不得,否则便有毒雾放出。”
  史刚仍是一声不响,走到屋前,上官伯勋已掏出一根百炼飞爪来,扬手打去,刚好抓住檐边,二人便悬了上去,脚踏万字,飞身跃上二层瓦面。这五层楼房,本是下面的一层最高,离地将近三丈,上面的四层,就都不过一丈二三,所以他们已无需再用百链飞爪,便一层层的飞跃而上,转眼到顶,倒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到了上面一看,一尘大师早已等在那儿,说了声:“来了吗?下手吧!”说罢两手齐拍,上官伯勋和史刚只听到东南北三面也有掌声传来,便也不怠慢,拍了拍掌,一前一后跃上窗台,却不敢马上进去。
  上官伯勋四面一看,果然在左边壁上嵌着一多宝橱,从下向上数,第三格正摆着一对古铜瓶,其余的都是瓷器,一点不错。便回头向史刚说道:“你助我一把,我先过去。”
  史刚虽未开口,也就伸手抵住上官伯勋的后肩,乘着上官伯勋一跃之际,用力一推,上官伯勋藉势穿过房中,落在多宝橱前面的椅子上,一伸手把左边的钢瓶向右一转,右边的铜瓶向左一转,只听到“格噔”一响,多宝橱旁边便现出一个门来,并且从门里伸出一块铁板,直达窗前。
  上官伯勋一跳上板,便向史刚招手说道:“好了,从板上过来吧!”
  二人从铁板上走入门中,见是扶梯,知道并无危险,便走了下去,来到第四层,一拍掌,四处都有回声,上官伯勋道:“他们都到了,我们也动手吧!”
  史刚举步向前走去,上官伯勋忙道:“当心!沿边走。”史刚横了他一眼,也没开口,便沿边走到对面壁下。上官伯勋跟在后面又开口说道:“机纽在那幅画后面,我来吧!”说着便要抢步上前。
  史刚回手一推,冷冰冰地说道:“我不知道?”
  上官伯勋被他一推,只好止步,忍着一口气,看着他一把把那幅画撕掉,里面壁上便现出一个铜片,上面有两个孔。史刚把手指伸进去一按一转,他们脚下的楼板便沉下去,转眼就到了第三层。
  上官伯勋连忙一拉史刚,跳到屋中的桌上,两人才刚立定,那块楼板“刷”的一声,已回到上面复了原位。
  史刚回头又对上官伯勋瞪了一眼。上官伯勋也不理他,把屋里一打量,只见上面大大小小的吊着十个铜灯,上官伯勋一想,图上载明是用手一扯那张画着李长庚画的灯穗,到第二层的暗门便会现出来。他正在寻找的当儿,谁知史刚已一伸手向头顶上的一张写着福字的灯穗拉去,上官伯勋一声:“错了!”未曾说完,拦也没拦得及,史刚已抓住灯穗死劲向下一拉,只听得“哗啦”一声,连灯都拉了下来。上官伯勋知道不好,赶紧一拉那画着李长庚画的灯穗,脚下的桌子便向旁边一滑,滑到壁边。这时候,原来被史刚拉掉的那张福字顶上,已飞出百十支弩,射在地板上,铮铮作响,若不是上官伯勋的动作快,两人早就成了刺猬了。
  上官伯勋这时已忍无可忍,便埋怨史刚说道:“我们不能这么鲁莽,否则的话……。”
  史刚不等他说完,便一瞪眼说道:“你怕死,你回去好了。”这两句话说得既硬且臭,上官伯勋不由得火向上冒,正想发作,但一想到一尘大师和二老的话,又连忙忍了下去,不再做声。
  这时壁上已现出一张橱来,两人拉开橱门,站了进去,又把橱门关好,找到旁边的机纽一按,脚下便又沉了下去。停住之后,一推开门,这便是第二层了。到了这一层之后,二老所给的图上已无记载,根本不知机纽安在那儿。二人一看,屋里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只在当中立着一个铜鼎,史刚便要去看看鼎上有什么痕迹可寻。
  上官伯勋拦住他道:“且慢,看清楚了再去,别象刚才一样,又触动消息。”
  史刚一甩手说道:“除了它还有什么可寻的?你说!”说着便走了过去,上官伯勋也就只好跟着,两人走到鼎旁仔细一看,鼎是生铜铸成,高有三尺,从顶到底光滑无痕。只有两个鼎耳,似乎是另安上去的。史刚那肯多加思索,早就两手握住两耳,向上一提,没有提动,又向左一转,“哗啦”一声,对面墙壁上便现出一个月洞门来,门里清清楚楚的是一道下去的楼梯。
  史刚便不由回头看了上官伯勋一眼,满脸得意之色,洋溢眉宇,意思似说:“怎么样?”接着便直向月洞门走去。谁知刚到月洞门口,头顶上一声响亮,黑压压的一块千斤闸当头压了下来,史刚避闪不及,连忙一伸双手托住。
  这时对面壁上,又是“哗啦”一响,上官伯勋转身一看,壁上已现出一个个的洞口来,幸亏他转念得快,知道会有暗器出来,连忙一顺手,撤下了鞭,舞成一团光影,把史刚紧紧护住。果不其然,洞口中放出了一阵飞篁,势如急雨,若不是上官伯勋,便有十个史刚,也就无济于事了。箭雨一完,上官伯勋方听到史刚气喘如牛。
  原来这千斤闸不光是一块千斤铁板,它还有机关把它向下猛压。这机关就是那鼎上的一只左耳,如果单转右耳,便能启开月洞门,人便可以平安无事地走下去。史刚不知个中情形,两耳齐转,便连这千斤闸的机关一齐发动了,机关一发动,只要有人走到月洞门口,千斤闸便会猛然下落,同时对面壁上的飞篁,也会跟着发出。还亏得是史刚,把内功真力运在臂上,才能托得住千斤闸,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变成了肉泥了。可是史刚虽能托住千斤闸,但那股继续下降的压力,那里支持得了,不多一会儿,便已满头大汗,两臂酸麻发抖起来。
  上官伯勋一看,连忙说道:“你且别慌,我来也。”说着便迈上一步,一伸两臂,使劲托了上去,才勉强支撑住,又向史刚说道:“你先下去吧!”史刚也是实在支持不住了,便一撒手跳上楼梯,谁知他用力过度,脚下一个不稳,人便直滚下去。
  上官伯勋一看不好,那敢怠慢,两手又使劲一托,立刻撒手,人也穿出,那还管千斤闸落地,便向史刚身旁赶去。一看史刚,已摔昏在当地,爬不起来,同时地向上升,当头又有一块铁板直向下压,眼看就要合拢,那样史刚便非化做肉酱不可。上官伯勋一看,惊得心胆俱碎,那还顾得别的,连忙一穿上前,两脚跨在史刚身上,两手上托,上下用力,硬生生的和铁板对抗起来。这时如果想走,上官伯勋心想一个人当然可以走得掉,可是史刚却救不出来了。这时上官伯勋只有拚命撑住,护住史刚。可是不一会儿,累得他浑身酸痛,汗下如雨。
  所幸这里已经是底层,中间梅花式立着五根柱子,便是两间幻境的总枢纽,四面全空。这时一尘大师、栖霞二老和伍子桐早已到来,各就方位站定,单等他们二人一到,便可以一齐下手,毁阵救人。可是现在一看他二人这种情形,不由得齐吃一惊,那还顾得破阵,便一齐赶过来,二老伸手压住下面的铁板,一尘大师和伍子桐伸手托住上面的铁板,一齐用力,才把铁栅子撑了开去,招呼上官伯勋出来。上官伯勋跳出之后,也顾不得浑身酸痛,又伸手把史刚拉了出来。这时上官伯勋累得再也爬不起来了,坐倒地上。但怀中却仍紧紧地抱住史刚。史刚这时也已悠悠醒转,睁眼一瞧,知是上官伯勋救了自己,眼睛看了上官伯勋一会儿,不由得轻轻地说了一句:“是你救了我。”一语未毕,已滚下两滴泪来。
  这时一尘大师等也已走了过来,一看他二人脸色,知是真力消耗太多,一时半刻绝难恢复,破两间幻境之事,当然就无法进行了,不由得相视一阵黯然。这时伍子桐开口说道:“破阵既然无望,那就尽早救人吧!”大家一想不错,便命上官伯勋和史刚坐下休息,但却又不知道人在何处,无从下手。
  这也是上官英他们三人命不该绝,就在这时,熊凤娇忽然在旁边一扇窗口里,探出头来观望。
  栖霞二老机敏异常,早就看到了,不等熊凤娇缩回,便已飞身上前,一把抓住,熊凤娇既然落在二老手里,那里还有挣扎的余地,早被点住穴道,拖了出来,直把熊凤娇吓得花容失色。二老问她,三人关在何处?熊凤娇性命要紧,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熊凤娇把上官英诱入两间幻境的水牢之中关起,又赶走悟因之后,便又回来威逼上官英。上官英那肯答应,直被她缠了一天。后来群雄入谷叫阵,二怪早已想到一定有人要来救人,所以便命令外面埋伏,自己留下主持两间幻境,以便把来人一网打尽。谁知蒋妙成的三粒烈火弹,把外面烧得一塌糊涂,这就再也不容二怪不出去了。可是出来之后,又被司徒循和叶公泰一味的游斗缠住,而二怪的心,却始终仍在两间幻境之中。当他听见千斤闸落地的声音,便知道已有人进去,那还顾得厮杀,甩下司徒循和叶公泰便连忙赶了回来。
  这时熊凤娇探头出望,打算看清楚了再发动消息,那知一探头便被二老擒住,无可奈何,只好先把上官英放了出来。上官英虽说被擒,却没有吃苦,所以还没有什么。出来一看,连父亲都来了,当然喜不自胜。
  熊凤娇又打开水牢的门,露出那一望无底的深水,正要按机纽把水中的铁柜提上来时,谁知二怪已旋风一般的撞了进来,一看情形,勃然大怒,厉声道:“你们想救水牢里的人吗?好吧!你们去救死尸吧!”说着,遥遥一掌,便推开了熊凤娇,接着在身旁壁上一按,立刻听到水牢里发出声响。
  伍子桐一看不好,便一扣熊凤娇的脉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熊凤娇被他一拍,直痛到了心里去,那还顾得二怪在旁,便连忙说道:“他们把铁柜放散了,要淹死被关在里面的人。”
  二怪一听,大怒,骂道:“贱婢胆敢泄漏机密!”跟着扑了过去,栖霞二老那容得他们如此,忙迎了上去,和二怪斗在一起。
  伍子桐一指上官伯勋等三人,道:“大师守着他们,我们去救人。”说着放开熊凤娇,翻身一跳,也没听见声响,人便投入水中。原来伍子桐人称太湖渔隐,那一身水上功夫,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好手。后来水怪陆昌逃走,如果不是他,又怎能拿得住?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伍子桐这一下水,不多一会,便把华萼楼和史玉一手一个托了上来。华萼楼不过吃了几口水,倒还没什么,到了水面,伍子桐道:“托着你跳上去。”华萼楼藉力一跳,立刻出险。只有史玉人已昏了过去,伍子桐道:“英儿过来。”
  上官英闻声连忙走去,伍子桐道:“接住。”便一使劲把史玉抛出。上官英一把接住,伍子桐这才也跳了出来。
  上官英一看史玉,好不心疼,连喊了几声:“玉妹妹。”史玉那里能够听到,早急得上官英眼泪直滚下来。
  史刚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得点头叹气。这时一尘大师走过来一摸史玉的脉息,对上官英说道:“别急了,孩子,她没有死,我们回去替她医治吧!”上官英这才止泪收声。
  华萼楼一出来看到二怪,那能忍得住,便要扑上前去,但一提真气,便觉得两腿发酸,知道是为水气所逼之故,也就只好算了。
  那二怪被二老缠住,不得脱身,又见一个个都已被救了出来,心中不由大怒,恶念一起,便想发动阵势,宁可与来人同归于尽。但又始终摆脱不了二老的纠缠,几次拚命施出三阴绝阳魔功来,但二老滑溜,总被躲过,自己反倒连挨了二老不少重手。
  二老本是天生滑稽成性的,一面打,一面向二怪道:“怪货,三十年前的事,难道你们就忘了吗?是识事的,趁早束手就擒,只要你们毁去魔宫,交出寒风秘笈,另地潜修便可。否则的话,今天还要想象三十年前一样地逃走,就是妄想了。”
  二怪一听二老提起往事,越觉得怒火中烧,不可遏止,便向熊凤娇喝道:“贱婢,难道你是死人吗?还不去发动机关,和他们同归于尽吗?”
  众人一听此言,不由大吃一惊。那旁熊凤娇闻声纵身一跃而起,到了五根柱子的当中一根所在,伸手便想按机纽。

  第十二章
  一尘大师眼疾手快,那能容得她上手,就在熊凤娇刚一伸手之际,人都没动,便遥遥地向熊凤娇伸手一指,说也奇怪,熊凤娇伸出的一只手便停住,人向前探着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各位,千万别以为一尘大师会什么定身法,这是神话,绝不会有的。一尘大师使的乃是一种禅功,名为“金刚大力指法”,练成之后,运用随心,与意相合,劲力发出,遥指天空飞鸟,也能应手而落。所以他遥遥向熊凤娇穴道上一指,便能与点穴无异,熊凤娇当然受不住了,那还能动。
  华萼楼在一旁看到,他是个识货的,灵机一动,便向一尘大师建议道:“老和尚何不也拿二怪试试手呢?”
  一尘大师听了,摇摇头说道:“不会有用的,二怪已经练到周身如钢,穴道全闭,只剩双目、两腋和脐下是他们的弱点,你没看见你二位师兄在和他们交手时的情形吗?”
  华萼楼看去,果然二怪招招进攻,周身破绽百出,但二老除一味躲避之外,并不下手,只在空隙之中,乘隙寻找二怪的双目、两腋和脐下。二老仗着身材矮下,才及二怪腰际,所以专攻二怪的中盘,二怪便被逼得非俯身弯腰应付不可,这就吃亏大了,因此二老才能将二怪缠住,使他们不得脱身。
  华萼楼道:“怪不得昨夜我连打他们几下重手,他们只不过摔了几个跟头,并没受伤呢!原来竟这么厉害!”
  一尘大师叹了口气说道:“将来还要更厉害呢!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十年之后,他们连两腋和脐下都可以不必防守了,所以令师兄最初的意思是要再过七日,等你的乾元一炁功练成,然后动手,一鼓作气将他们除掉,也就是这个道理,没想到……”
  一尘大师说到这儿,华萼楼早已羞恨满面,连脖子都红了。一尘大师知道他是个任性惯了的人,怕他恼羞成怒,冒冒失失的再生出别的事故来,便转口说道:“没想到他们气数未尽,我们竟白忙了一阵子,不过将来自然会有别人来收拾他们,这也是大数注定,他们绝对逃避不过去的。”同时开口之时,已一把握住了华萼楼的手,怕他冒昧上前。
  果然,华萼楼羞恨之余,便要拼着上前一击,可是手在一尘大师握中,如入絮囊,一股洋洋的热气,已经掌心遍达周身,竟使自己软洋洋、麻酥酥的用不上劲来,甚至连眼皮都不由自主地闭了下来,耳听一尘大师说道:“华施主,试运运气看,也许乘此之际,可以把体内的寒风逼出来。”
  华萼楼知道一尘大师是有意帮忙,便用自己的真气把一尘大师的那股纯阳之气,推动运转起来,一周天后,立刻觉得遍体舒畅,两腿麻木之感已恍然若失,这才睁开眼来。
  一尘大师已释手笑道:“施主功力深厚,可喜可贺,不过乾元一炁功经这么一停,恐怕又要多费施主几年苦功了。并且目前也绝不能触伤它,还应善加保存,不使功力消耗散失才好,否则的话,将来就麻烦了。”
  华萼楼这时对一尘大师已佩服不置,那有不信道理,便唯唯应是,恭敬谢过。
  这时,猛闻二怪怪吼连连,狂飙猛起,直袭过来,伍子桐喊了声:“不好,大家当心!”便两掌平推出去,幸好一尘大师和华萼楼也已察觉,同时出手,三股力量齐出,这才把二怪发来的寒风掌力抵了回去。
  原来二怪见熊凤娇又被一尘大师制住,心中更怒,便使出他们从不肯轻易使用的寒风掌来,这套功夫本是寒风秘笈中的最厉害的功夫,练起来非常不易,并且比起三阴绝阳魔功来,还要狠毒得多。可就是有一个缺点,如果在功夫没能达到炉火纯青,运用随心之际,便不能轻易使用,否则的话,不独损耗过甚,修补费时,如果再碰到与“乾元一炁功”类似的功夫,那就更会吃亏,甚至连性命都要立时丢掉,也说不定。
  二怪本来已经知道华萼楼会“乾元一炁功”,并且自己寒风掌的功力也还差一点没能完成,但是他们在暴怒之下,已决然与来人同归于尽,所以才不惜这么做了。这套寒风掌果然厉害,急如暴雨狂风一般,顿时,栖霞二老便被逼得团团乱转,再也不容易紧紧缠住他们了,十招一过,二怪已经腾出手来,转身对上官伯勋等人猛击过来,幸为一尘大师三人挡住。
  二怪一击不中,便双双飞身齐起,直扑奔中间的柱子而去,这一来,大家同时吃了一惊,忙了个手忙脚乱。二老从后面追上,伍子桐、华萼楼从侧面截去,连一尘大师这么个沉着有素的人,也急得舍下了上官英他们,顾不得再加保护,立刻使出大移挪身法,当面拦住二怪。一尘须眉齐张,大袖连挥,口中喝道:“大胆妖孽,难道就不怕上干天谴吗?”一尘大师这时已拼出全身功力,迎击二怪,真劲到处,着在二怪身上,如击败革,“砰”然一声,才把二怪阻住,但也并没能伤害到他们,二怪这时二次重起,向前冲来。
  所幸这时栖霞二老已在二怪身后使出擒龙功,向后一拉,华萼楼的纵鹤功和伍子桐的内家真力又从前面打去,才把二怪起在半空中的身体硬逼回去丈许远近。
  二怪落地,已变成两头疯兽似的,不择人而噬,一转身便又向上官英等扑到,幸亏一尘大师早已猜到,奋力护住。二怪看到一尘大师已横阻在前,因此并未出手,便又想去发动机关,但华萼楼和伍子桐二人,那能容得他们接近。二怪也不和二人交手,便又退回去向二老发招,二老闪身让过,正欲还手,那二怪已向屋外穿去。
  二老只以为二怪想逃,倒也没加拦阻,心想:“反正今天消灭不了他们,而且人已救出,那又何必空自多费气力呢?他们逃走了,倒正好从容出谷了。”可是二老这么想就想错了,不独二怪并未逃走,反倒几乎惹出大祸来。二老延迟之际,二怪已停住脚步,飞身而上,贴在楼顶板上,在梁间伸手摸去。
  一尘大师立时看出,便大叫道:“大家当心!”
  二老也看出了,立刻觉得自己太嫌疏忽了,便又使出擒龙功,想把二怪拉下来,可是就在这时,楼顶板上已落下了一阵密集集的碗大铁球,其势比冰雹还急。一尘大师和伍子桐、华萼楼三人护住上官伯勋父子、史刚父女,倒是没有什么,凭着他们的功力,铁珠虽急,哪能近身。可是栖霞二老却吃了苦头了,他们知道不把二怪拉下来,便不能解决问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要拉下二怪呢,就又无法再去挡开这些铁球了,心中一发狠,拼着挨上铁球,也不能放松二怪,猛一使劲,才把二怪从梁间拉了下来,但身上挨了不少铁球。这铁球打在二老身上,虽说他们已运足功力,护住内脏,可是外伤还是免不掉的,早被打得头青眼肿,所幸二怪落地,铁球也就此停止了。
  二老生平从来没吃过这种大亏,心下那能不火,当时拼着命向二怪扑去。二怪这时已稳住身形,见二老扑来,也不理睬,只运掌劈空对堆集在地上的铁球击去,把铁球击得满室飞舞,其势并不低于下落之势,二老这时无法再扑上去了,只好运功对抗,立刻铁球在半空中互击互撞,发出一片“锵锵”之声。
  一尘大师知道再撑持下去,绝难讨好,便对大家说道:“我们是非退不可了,小施主背好史小姐,伍、华二位施主照应二位老施主,老衲开路,二老断后,我们从谷口冲出去,顺便接应群雄回家。”
  大家也感到情势恶劣,不能再留,便连忙准备起来,上官英解了腰带,把史玉背在背上紧紧缚住,伍子桐手牵上官伯勋,华萼楼手挽史刚,一起站了起来,随一尘大师向外复走。
  那二怪听说众人要走,那肯放过,便也再顾不得击球伤人,拦扑过来,一尘大师乘他们未曾落地之时,又把真力发出,喝一声:“妖孽还不让开!”二怪竟被撞了一跤,翻滚在地,正好滚到门前槛侧,也没起身,便电也似的伸手在门槛上一按。
  二老知道他们又在耍什么花样,连忙阻止,但已无及,只听得“哗啦”一声响,门窗都已关得密不透风,二老正要动手,一尘大师已说道:“二位缠住他们就行,这事有我。”说着也一使真力,向地上的铁球打去,立刻把在他面前所有的铁球都击得猛飞而起,向门窗排山倒海一般飞去。可是势头虽急,却大半都被反弹了回来,原来那些门窗看上去虽是木头的,其实却是精钢铸成,上面施了一层漆,那里还能打得动它分毫。
  二怪见了,又大声喝道:“今日要想出去,除非留下命来!”
  一尘大师至此,也不由得勃然大怒,眼前二老已又缠住二怪,便说了一声:“跟我来。”随即走到门窗前,伸手一拉窗框,这才被他拉断几根,现出斗大的一个洞来,回头说道:“跟我出去吧!”便从洞中穿出。
  上官英本来紧跟在一尘大师身后,但他背上多了一个人,穿不出去,心念一动,便拔出鸳剑,就着洞口又是一阵劈削,华萼楼见了,便就把从史玉手中夺来的鸯剑,加了上去,两人一齐动手。这鸳鸯剑真不愧是一对宝剑,转眼工夫,已削去两扇门窗,这时,一尘大师在外面催促,大家便一涌而上,飞落阶下。
  二老舍了二怪,也追了上去,向牌坊直奔,一面走,一面喊着:“大家注意地上的红点,千万踏不得。”
  各位又要问了,刚才上官伯勋和史刚进来的时候,是注意地上的白点,现在怎么又要注意起红点来呢?
  原来二怪在两间幻境周围的地上,都嵌满五色斑点,以扰人耳目,但却按着方位,各有妙用。刚才上官伯勋走的西方庚辛金,所以只要注意白点就好。而他们现在却是从南方丙丁火在向外走,因此就要注意红点了,否则一个不慎,地下竹管立起,喷出毒烟,那就不好办了。
  这时牌坊已经在望,可是却又突然陷了下去。紧跟在后面的二怪,哇哇怪叫,二老只好回身再截住二怪。
  一尘大师领着众人来到壕前,一估量,除了自己和伍子桐、华萼楼而外,别人根本无法跃过,正在皱眉。
  华萼楼已开口说道:“老和尚别愁,我有办法。”说着便飞到对岸,对一尘大师说道:“叫他们放胆跳过来,在他们跳起来的时候,你用真力送他们一把,我再用擒龙功接他们过来也就是了。”
  上官英是领略过他这一手的,便放大了胆说道:“我先跳了。”说着背着史玉,纵身而起,一尘大师便在他身后一推,那边华萼楼也向他一招手,上官英便感到身前身后,两股软软的巨大力量挟着自己,连劲都不用使,便轻飘飘地到了对岸。
  上官伯勋和史刚本来还在怀疑,一见上官英顺利过去,也就放下了心,跟着跳了过去。
  伍子桐飞身而起,到了七八丈的地方,身势下落,但他左脚在右脚上一点,便又猛然再起,一扭腰,也到了对岸。
  一尘大师这才招呼二老道:“走吧!我们都过去了。”说毕袍袖一展,竟象大鸟横空似的飞到对岸,重又领着大家寻路退走。二老见了,也就一扭身形,跟了过来。可是,他们知道二怪不肯放过众人,但大家现已离开了两间幻境,虽然未出魔宫,已放下了一半心了。
  二怪追了过来,便使出寒风掌连下杀手,二老也是身形如风,和他们周旋。可是这时二老的心情,已和刚才不同,刚才是一味想缠住二怪,所以处处居于主动,而现在却是一心想走,主动已落在二怪手里。这主客一易势,不独二老已落下风,而二怪的气势也就陡长百倍,直迫得二老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连连败退之际,竟各挨了一下寒风掌。虽说一个被打在肩头,一个被打在手臂上,但已都摔了一跤,伤处阴沉沉的发麻发冷起来。二老心知不好,忙运内功逼住伤势,不使它散发开来,可是这样一来,就越发地招架不住了。
  华萼楼与二老,手足情切,便连忙赶了上去,替下二老,说道:“你们先走吧!我来对付他们。”
  二老怕华萼楼吃亏,但自己手臂已不能用力,也就只好退下,说道:“那你可要当心,千万不能贪功。”
  华萼楼应声:“晓得。”便和二怪斗在一起。
  二怪一见华萼楼那敢再使寒风掌,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功力没有成熟,又尝到过华萼楼乾元一炁功的厉害,知道那正是自己的克星,因此心存畏缩,忙把寒风掌收起,只用三阴绝阳魔力应敌。
  其实他们不知道华萼楼的乾元一炁功并未练成,而且现在根本不能使用所致,否则的话,华萼楼便不能这么容易对付了。
  正因为二怪对华萼楼心存畏缩,不敢过分相逼,因此大家才能缓缓后退。空场一过,依着一尘大师便想上房。二老连忙说道:“走上面还不如走下面,你们跟我来吧!”说着便领着大家向外走去。
  二怪一看,也就舍了华萼楼,穿进另一间房里去。华萼楼明明知道二怪一去,又有花样,可是已顾不得了,便一紧步子,追上大家,在众人后面断后。
  果不其然,他们刚走进一间房子,那房子便立刻动了起来,门户倒转开闭。
  二老便道:“大家聚拢在一起,老和尚注意上面就是。”说着,已跳到门前,在旁边的柱上一按,机纽便现了出来。二老一手抓住,用力一转,才又把门户转正,重新打开。
  一尘大师也就在这时间,看到天花板上露出一洞,二怪正伸出头来探望,一尘大师那会怠慢,大喝一声,两掌齐出,饶是二怪缩头得快,已经连天花板带屋顶,都被震开半边,砖瓦俱下,木片横飞。
  二老急忙说道:“快走吧!”大家便随在他二人身后,又向前走去,转眼便到了那几间屠场的门外,华萼楼是看到过的,便说道:“这里正是他们杀人的地方,里面墙壁上挂满着人皮,可怕极了。”
  大家本来可以从外面绕了过去,但华萼楼又开口说道:“且慢,我还有事。”说着两眉一挑,便走了进去。他进去的一间,竟比那天所看到的还要惨不忍睹,只见屋内黑漆漆的,只靠着壁上的一盏油灯,才隐约看出一块木板上,倒钉着一个人,两臂两腿的肉已被削尽,喂了站在旁边架上几头巨鹰,人却还在那里呻吟。
  另一边是一个笼子,也有一个人被关在里面,两手捆着,几百只老鼠正在啃嚼他,已是腹破肠流,血肉狼藉。这两人便是向上官英、悟因叩头而被熊风娇处置了的那两个怪物。
  还有一个妇人已被剥了皮,可是又只剥了一半,眼球还在那里翻动,想必是正在受刑的时候,群雄已经动手,行刑的怪物便被吓跑了,才把他们甩下来的。华萼楼几曾见过这样惨状,一看之下,不由得“啊”了一声,吓了一大跳,略一定神,心中的一股怒气,那还忍耐得下,骂一声:“畜生非人!”
  二老已在外面说道:“走吧!师弟,我们下次再来好了。”
  华萼楼那里肯听,便回道:“这种地方那能留下,如果我看到了而不消灭掉的话,连我也都有了罪了。”说罢,他看出那妇人已无再活下去的希望,为免得她多受苦起见,便遥遥发出一掌,将她打死。然后从壁上取下油灯,把那几个受刑人所剩下来的衣服,聚在壁下,用火点着,伸手微扇,风便把火头贴着板壁烧去,转眼就着,华萼楼退出屋外,眼看着火光穿出屋顶,才说道:“你们先走一步,我找二怪去。”
  大家那能容得他这样任性,早就把他拦住。一尘大师道:“华施主难道忘了老僧的话了吗?何况现在又不知二怪身在何方呢!”
  二老也抢着说道:“目前已非其时,不独师弟要赶紧回去用功,就是愚兄和二位老施主来说,也都需要调养,史小姐就更是一刻也不能再耽误了。”
  华萼楼听了,这才恨恨地忍下了满腔气愤,而那一排屠场,也已烧得非常炽烈,火气逼人,大家不能停留,便又向外走去。这时魔宫里已发出一阵钟声,跟着锣声又起,喊杀连天,众人那里理会,转眼便已来到墙边,眼看到魔崽子们何下百千,三边围着,高举兵刀,齐声呐喊,却又一个个踟蹰着不敢上来,大家也就不再把他们放在心上。
  依着华萼楼便要越墙而出,二老拦住道:“不可!墙上机关布满,其毒非常,动也动不得。”
  上官英道:“那我们就夺门而出吧!”
  二老道:“那更是不成。”
  上官英道:“我进来的时候,便是从那儿进来的。”华萼楼也不信墙上有什么机关。
  二老道:“现在情形不同了,你们进来的时候,那机关没有人主持,当然不会发动,可是现在二怪已在亲自主持,怎能大意冒险呢?”说完便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墙顶上掷去,石头一落上去,便看到那儿“轰”地起了一阵火光,飞弩毒箭,更是四出如雨。
  众人看了,不由咋舌不置,上官英这才无话。
  华萼楼道:“那我们怎么办呢?”
  二老道:“唯有毁墙一途,否则别无它策,大约凭我们五人的功力,同时下手,也不见得会要费很大的事吧!”
  大家至此,除了听二老的,又有何策,于是一尘大师、伍子桐和华萼楼便随着二老,走至距墙一丈光景,排成一排,各自运足真力,听到二老一声:“发!”五人一齐猛翻双掌,向前推去。这股声势,那还了得,直似平空起了一阵狂风,扑到墙上,蓦然作响,那丈许厚薄的墙,竟晃了一下。众人那敢怠慢,二次掌风又出,只听得“哗啦”一声响,墙已被推倒了丈余宽窄的一个缺口,砖石飞入外面壕中,击得水花四溅,响声不绝。
  二老便道:“快走,但不能在墙中落脚,非一气穿出墙外,并且立刻跳过了壕沟才好。”
  大家一听,便纵身齐起,鱼贯飞跃而出,所幸墙宽不过丈许,壕沟也不过三丈开外,所以都不会感到吃力,便跳了过去。回头一看,那断墙处已从两边喷出毒火来,如果再慢一会儿的话,不可设想了。一尘大师说道:“此处非是善地,早走一步早好,不宜延迟了。”
  大家便又向外冲去,这时林中已经烧得烈焰熊熊,烟雾一片,林中埋伏着的一群魔崽子也都存身不住,涌了出来。可是魔官的吊桥已被收起,欲退无路,这才叫狗急跳墙,便返身向谷口冲去。可是群雄又正堵在谷口,马振华一口九环金刀,叶公泰一把宝剑,蒋妙成又不断地把烈火弹向人堆里打,那里还容得他们冲出去。尤其是司徒循,往来如风,直杀得那群魔崽子叫苦连天,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这里一尘大师等人从里面冲出来,立即便成了夹击之势,上官英和华萼楼两柄宝剑,犹如两条蛟龙,剑光起处,人头滚滚落地,伍子桐在一旁护着上官英,怕他吃亏。上官伯勋和史刚一鞭一锏,手起处也是连连红光迸现,只有二老向来不喜妄杀无辜,所以没有动手。
  一尘大师当然更不肯开杀戒,见了这种情形,反倒不忍起来,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便向大家说道:“各位施主放手吧!体上天一念仁慈,可以造无量福寿,我们还是出去要紧。”
  大家听了,这才算了。这时那群魔崽子被这一冲,也就顾不及了,忙向两边分开,大家便从人弄中走了出去,和群雄会合在一起。一尘大师一见群雄便问道:“都安好吗?”
  叶公泰回道:“除了常惺和尚回去了,悟因没来之外,我们都没有什么。”
  一尘大师道:“既然这样,就赶快走吧!”说话时间,又听到二怪的嚎声,自远而近,追了上来。大家也不停留,便向谷外走去,可是再一检点人数,却又不见了华萼楼,四面一找,那里还有他的影子。二老大惊,也不打话,便又返身冲进谷中。
  一尘大师想拦没有拦住,只好转脸对众人说道:“伍施主要回去换衣服,顺便和叶施主、马施主及蒋道长送他们先行出谷,在王家等我们,老衲只好烦司徒施主再进去走一趟了。”
  司徒循连忙应“是”,伍子桐道:“老和尚找着他们,也就快点回来吧!”
  一尘大师道:“我知道。”说着又向蒋妙成要了三粒烈火弹,交给司徒循拿着,眼看着伍子桐他们出了谷口,这才回身和司徒循又向谷里走去。现在那些伤患者已经退走,一尘大师已无牵挂,而且又是要进去找人,所以走动起来并不很急,只见他步履安祥,衣袂不乱,但已把追风叟司徒循吃奶的气力都甩出来了,也赶不上。因此司徒循心中便越发的对一尘大师佩服起来。
  二人远远看见败退的那群魔崽子,也没动手,转眼就过了火烧树林,仍没见二老和华萼楼踪迹,一直走到魔宫壕边,依旧是不见三人的影子。
  一尘大师忙停了下来,侧耳闭目有顷,才对司徒循说道:“他们在那一边。”说着用手一指右边的那一座森林。
  司徒循一看,那森林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一尘大师刚才已用上乘禅功“天耳通”的功夫,听出了他们的踪迹,所以也相信不疑,跟着一尘大师向森林里走去。司徒循在瞎了眼的那一段时间,本已练就闻风辨物的功夫,所以在林子里走动,虽然三尺以外人看不清楚,倒也不会撞到树上去。再看一尘大师,却象白天走路一般,脚下毫不放慢,没有多久,司徒循也听出前面有人交手的声音,便向一尘大师说道:“前面有人交手,不知道是不是他们?”
  一尘大师道:“正是他们,我已经看见了。”
  司徒循极尽目力,依然是一片漆黑,一尘大师又道:“你从树上前去吧!就在树梢上等着我,不要下来,等我和二怪见了面,我喝一声‘疾’时,你就向我手指处打出一粒烈火弹,但第一不可现身让二怪看见你,第二不可发出声音让二怪听见,要紧要紧。”
  司徒循是个聪明人,当然会意,便应声“是”,一纵身上了树梢,向前赶去。不一会儿,已到了几人交手之处,他连忙伏身树梢,偷眼向下看,只见二老和华萼楼正围着二怪在拼命,由于二老已经受伤,华萼楼又不敢使出乾元一炁功来,所以三人已经落于下风,表面上是丁字式的围住二怪,其实却已被二怪的掌风圈住,想脱身也不容易了。
  这时一尘大师已在旁边向二怪喝道:“孽障再不住手,便莫怪老僧要开杀戒了!”
  二怪这时已经人性全失,那肯理睬,手下反倒格外狠辣起来,二老和华萼楼竟被逼得团团乱转。
  一尘大师知道不下手便不能制服二怪,虽然他一生从来没打过谎语,可是现在事已危急,也就只好破例一次,因此合掌当胸,默念了一句:“吾佛恕弟子罪。”然后开口说道:“孽障,你以为仗着一套寒风掌和三阴绝阳魔功,便可以纵横天下,睥睨群雄了吗?老僧因为多年不问世事,不愿再开杀戒,所以才没有对你们下手,难道你们就认为老僧无法制服你们了吗?如果你们再不停手,惹得老僧使出‘南离真火’,看你们那一点从寒风秘笈上学来的玩意儿,还有什么用?到时候你们还能幸免于万一吗?”
  二怪一听,果然被吓住了,连忙收手,栖霞二老和华萼楼这才乘机脱出,退到一尘大师身旁。
  原来寒风秘笈上也曾载明,“南离真火”,便是寒风掌最厉害的克星,但所谓南离真火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则谁也没有见过,谁也不知道。只不过修练内功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传闻的名词罢了,寒风秘笈上说:“此功发出,有如烈火,着体入肤,骨蚀魂销,虽寒风掌练成之后,亦不堪受此一击。”
  这段话二怪当然读过,所以一尘大师此语一出,便由不得他们不心惊了。可是二怪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怕虽然怕,却仍然不肯立刻逃走,站在一边,歪着眼对一尘大师说道:“你吹牛!”
  一尘大师知道他们心理上已经存有畏惧,便笑道:“你们不信吗?我可以做个样儿给你们看看。”说着伸出一掌,故意把大袖子卷了上去。二怪以为一尘大师要拿他们做试验,神色愈慌,并露出想先下手反噬的样儿来。
  一尘大师说道:“你们别怕,老僧体苍天好生之德,我佛一念慈悲,只要你们能够从今以后,革面洗心,重新做人,老僧绝不会对你们有什么的,你们看看吧!”说罢,侧过身子,缓缓地向旁边一伸掌,嘴里喝了声:“疾!”
  司徒循在树上看到,便连忙运内功,轻轻地弹出一粒烈火弹,在十丈开外,爆了开来,响声过处,烈火已经把树林烧了一大片。一尘大师这时转身对二怪道:“看见了吗?”
  二怪这一惊那还了得,明明看到老和尚手上是空的,竟然能打出火来,那不是“南离真火”,还有何来?其实他们因为心慌,却没有注意到是司徒循耍的花样,这才被蒙了过去,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一尘大师又大声喝道:“孽障还不快滚,难道真要老僧动手吗?”说着便又举掌作势。
  二怪一看,那还敢停,一声怪啸,便双双飞遁而去。
  华萼楼问一尘大师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尘大师笑道:“回去再谈吧!快走为是。”
  这时司徒循已从树上跳了下来,对一尘大师说道:“还有两粒,是不是一起送进魔宫,烧它个痛快呢?”
  一尘大师道:“算了,带回去还给道士吧!他做来不容易。”这一说华萼楼才明白了几分。大家也不再开口,便向谷口奔去,这时谷口已挤满了人。
  原来那寒风谷口两面是山,当中不过三尺多宽的一条路,这些魔崽子虽说有一半是自愿投进来的,却也有一半是被二怪掳进来的,根本不愿意在谷里存身,替二怪作恶。可是二怪平时防范极严,用刑又酷,决不准许任何人出去,大家因此不敢反抗罢了。现在二怪已逃走,死的死,亡的亡,那些活着的看了,那有不怕之理,加之谷口群雄已经退去,无人阻拦,连那些本来自愿替二怪卖命的,也已动摇,生死关头,那还管得什么,早就向谷口涌去。可惜谷口太狭,人又众多,众人争先恐后,反倒把路塞住谁也出不去了。
  这时二怪又赶来,在后面厉声大喊:“你们竟敢造反,还不回来受死!”死!哪个不怕?所以二怪越是喊得凶,逃的人反而越是跑得快了,连本来没有想走的人,看到二怪这可怕的样子,也被吓得向外拚命挤去。二怪一看已经控制不住,同时又看到一尘大师等走来,便立刻又生恶念,转身飞上左侧山峰,一闪不见。一尘大师他们虽然也已看到,但为着快点出谷,也就不再去管了,到了谷口一看,已经无路可走,华萼楼便又拔出宝剑,想开路出去。
  一尘大师连忙拦阻道:“少伤无辜,以保天和,多种恶因,将来便难忏悔了,我们打山坡上去吧!”
  这山坡虽说陡峭,众人倒没有放在心上,一尘大师在前,众人鱼贯,华萼楼居后,便沿壁飞行起来,刚走到一半的光景,便又听到二怪在峰顶上哈哈大笑道:“现在看你们还能往那儿逃,南离真火,又能奈我何?”话声未了,山内已响起一阵“轰隆”之声。
  一尘大师喊道:“不好!大家快走,孽障炸山了。”
  众人一听,脚下加紧,向外飞去,忽然,“轰隆”一声,石破天惊,那两边的山峰竟齐腰一起炸开,向谷口内倒了下去。顿时,耳边听到一阵惨呼之声,可怜了那些挤在谷口内想逃出来的魔崽子们,一个个被压得血肉模糊,肉饼似的死得好惨。
  一尘大师等定了定神,便打算回到王家去,但一检查人数,二老、司徒循都在,独独又少了个华萼楼。司徒循道:“糟了,他一定丧生在里面了,出来的时候,他是最后一个,就在我后面,我已经被碎石击中了好几下,若不是跑得快,恐怕也不能幸免,而他却又在我的后面……”说到这儿,已看到二老神色大变,泪水盈眶,便连忙截住,没再说下去。
  二老已经忍耐不住,放声大哭道:“萼楼弟若死,我二人义不独生,两代之仇焉有不报之理。”说着便要转身入谷,找二怪拼命。
  一尘大师也很伤心,但眼看着谷口内尘土飞扬,乱石还仍在飞落,虽然想进去,也无法能够走进一步,因此便上前拦住二老说道:“这时固然无法进去,即就是进去了,找上二怪,又怎能奈何他们呢?”
  二老哭道:“父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先师之仇,我们已忍耐了三十年,不过因为有先师遗命,不能违背,现在萼楼弟已死,叫我们哪能忍得下去,不死又拿什么脸去见先师于地下?老和尚不必拦住我们了。”
  一尘大师道:“话不是这么说,以老衲看来,华施主也是我佛门中人,是不该这么横死的。”
  二老道:“天有不测风云,人又岂能料到,老和尚放手吧!”
  一尘大师仍然不肯放手,说道:“二位一向明白,今日为什么忽然糊涂起来了呢?既有两世冤仇在身,难道就忘了徒死无益的古训了吗?死而有知,恐怕这种死法,才真的不能见谅令师于地下呐!”
  二老听了,进退不知所措,跳脚哭道:“萼楼弟,萼楼弟,这叫我们如何是好?这叫我们如何是好?”他们这一阵悲痛,刚才运着逼住伤势的那口真气,已不由得散了,真气一散,寒风阴毒便立刻发作,可怜这两位江湖奇人,立刻异常痛苦,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一尘大师一看不好,连忙招呼司徒循帮着把二老扶起盘腿坐好,然后自己也趺坐在他们中间,两手分别执住二老一人一只手,说道:“二位赶快止悲运气,老僧帮助你们,再迟便要费大事了。”
  二老也知关系重大,可是在一阵激烈顽痛之后,那能象平常一样的镇静下心神来,因此那口真气也始终不能凝聚运用。这一点一尘大师当然知道,便连忙一面用自己的真气,尽力分别为二老护住内脏,一面说道:“无论如何,二位非放下一切心思不可,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否则的话,虽有此心,也就力不能达了。何况我们还可以乘着二怪新败之后,分头去把大乘神尼和老辣椒找来,然后下手,就不愁魔宫不破,二怪不亡了,二位以为如何?”
  二老听了,只好点头无语。可是那颗心,一时间哪能静得下来,看着尘土未息的谷口,泪珠如雨下。谁知就在这时,谷口尘灰中突然有个人影一闪,向谷外飞来,司徒循看到,连忙说道:“大师当心!谷里有人出来了。”说着便当道而立,准备应付。
  一尘大师眼快,早已看出来人便是华萼楼,因对二老说道:“好了,令师弟并未遭遇毒手,现在已经回来了。”话声才了,来人已到面前,不是华萼楼还有何人。二老见了,只说了一声:“师弟,你可急坏了我们了。”说着泪珠又滚了下来。
  一尘大师道:“现在华施主既然无妨,二位还是赶紧用功,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二老这时心已大定,听了一尘大师的话,便闭目用起功来,没有多久,已把真气凝住,藉着一尘大师的帮助,重新把伤势逼回原处。
  这时华萼楼方才说出了一番话来:
  原来出谷之时,华萼楼走在最后,他一听到二怪的说话声,便加紧飞奔,但是司徒循抢在他面前,而那段山坡又特别的险峭,他根本无法越过司徒循,同时他也不肯这么做。可是就在这时,头顶上已落下一块大石,司徒循刚好穿过,自己如再上前,便非被击中不可,因此只好缩脚后退,但落岩已纷纷而下,撞击得山石横飞,声势惊人,好几次他几乎被击中。还亏得华萼楼眼明脚快,转眼看到头顶上不远处,正好有一个石隙,便一纵身钻了进去,伏身在内,动也不敢动。大小石块便惊雷掣电般从身前飞滚而下,所幸山是从半腰以上炸开的,华萼楼存身之处,并没有动,这才留得命在。
  好半响之后,落磬之声才停,华萼楼也顾不得什么,便纵身而出,藉着尘土弥濛,掩住身形,从乱石上飞跃而出,转眼之间,便身离险境,他又哪里能够知道栖霞二老为他差点儿急坏了呢?
  这时二老已把伤势逼住,便起身说道:“回去吧!怕他们也在为我们着急了。”
  一尘大师点点头称是,五人便一起向王家走去,果然尚未走到一半,叶公泰已和马振华迎了上来,一问究竟,也吓得咋舌不置,连声:“好险!”
  回到王家一看,上官伯勋正在默坐用功。常惺躺在一旁呻吟,悟因在照料着。另一边史玉直挺挺的躺着,面如白纸,虽然已经由戴小霞替她把湿衣换掉,但人却依然昏迷不醒,呼吸全无。伍子桐站在一边,束手无策,上官英和史刚更是泪流满面的在旁边急得直转。戴盛虽然一再劝史刚坐下用功,以恢复刚才耗损过度的真力,可是史刚那里肯听。这时看到一尘大师到,便如得了救星一样,连忙上前拉住说道:“老和尚救我的小女。”
  一尘大师连忙走过去,便问伍子桐道:“伍施主为她用真气治疗过了吗?”
  伍子桐脸色一红,嚅嗫着说道:“没……没有,她是我英儿的……我怎么方便呢?”
  一尘大师道:“伍施主也太拘泥了,事有权衡轻重,那能一概而论呢?”说着便一摸史玉脉息,也摇起头来。
  上官英连忙说道:“大师,我刚才摸过,脉还在跳,她没有死,她不会死的。”
  一尘大师道:“可是太微弱了,而且寒气凝于五内,受伤不轻呐!”
  上官英道:“戴小姐说,她满身都没有伤痕,不会是受了二怪的寒风掌毒,一定不会的。”
  一尘大师见上官英情现乎色,就怕听说史玉不好,那副急样儿,真是又可怜又可笑,便告诉他道:“她并非受寒风掌毒之伤,而是为水气所逼,不过你且别急,待我来试试看吧!”说着便两手握住史玉两手,掌心相合,用自己的真气,为史玉治伤。
  上官英曾经看到过一尘大师为戴小霞和司徒循治病的情形,便连忙搬了一张凳子,送到一尘大师身后。一尘大师便坐了下来,默运神功,过了好久,上官英看到史玉面色转红,心中大喜,便对史刚说道:“叔父放心吧,玉妹妹有救了。”
  史刚道:“你怎会知道?”
  上官英道:“您不见玉妹妹的面色转红了吗?我看到大师为戴小姐治病时,也是这个样儿,面色一红,一会儿,就会醒转了。”
  史刚听了,倒也相信,欢喜不迭。只有伍子桐站在旁边,心里明白史玉的病情,但怕伤了上官英和史刚的心,却没开口说出。
  这时戴盛已开口说道:“史堡主,既然令媛已经无碍,你也应该保证才好,先换衣服去吧!”
  史刚还要等史玉醒来再说,戴盛又说道:“令媛一醒,看到你这一身,不是要叫她难过吗?”
  史刚听了,一想不错,这才和戴盛一起到后面换衣服去了。
  他们二人刚走,华萼楼已更衣而出,伍子桐便迎上去低声问道:“二老呢?”
  华萼楼道:“正在后面做功,有什么事吗?”
  伍子桐听说栖霞二老在做功,知道他们也受了伤,所以也没回答,只向史玉那边一努嘴。
  华萼楼走去一看,不知就里,便惊呼一声说道:“哎呀!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话一出口,第一个吃惊的便是上官英,因为史刚不在,在场的人,他是第一个关心史玉的人,听了怎能不惊,便问道:“老前辈怎么说?”
  伍子桐怕华萼楼再说出什么来,连忙截住说道:“没有什么,你别在一旁扰乱。”
  华萼楼也自知失言,脸色一红,也只道:“没有什么。”没再说别的。
  这时,一尘大师已经睁开两目,对华萼楼说道:“华施主,你来帮我试试看。”
  华萼楼连忙应是,便从一尘大师手中,接过史玉的两手,一尘大师起身,走到史玉脚边,华萼楼便坐了下去,闭目凝神。
  上官英连忙又去搬了张椅子来,一尘大师道:“给你师父吧!放在头前。”说着便跨身上床,盘膝坐定,脱下史玉的鞋袜,两掌按在她脚心上,眼看着伍子桐。
  伍子桐至此,也便再不顾忌什么了,走到史玉头前坐下,伸出两个中指,按在史玉太阳穴上,一起闭目运起功来。
  上官英这才知道事态严重,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乐观,刚刚安了下来的一颗心,又重新悬了起来,急得四面张罗,好象再无容身之处似的,逢人便说:“这怎么好?大概不要紧吧?”
  这时晨鸡已鸣,不多一会儿,天已太亮,朝日也斜斜的射进了窗户,乡下人起身得早,便已把早饭收拾出来,上官英那有心肠前去吃饭。
  戴小霞在一边看了不忍,便向司徒循轻轻地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倒是去问问大师,史小姐到底怎么样了?”
  司徒循便走到一尘大师身旁,看到他们三人满身大汗,直透出来,还没开口,三个人已同时眉头一皱,又把头连连摇了儿下。司徒循不便开口问,只和戴小霞交换了一个目光,也没说话。
  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笑声,直传进来,众人听了,心里都猛然一震。却又觉得特别的舒服,那笑声既不象龙吟,也不象虎啸,却隐隐有钟鼓之音,高时不失其和缓,低时不失其爽朗,竟没有人说得出是个什么味儿来。众人正在猜疑未已,笑声早已进了门户,众人一看,进来的是一尼一僧。那尼姑正是大雪山上的大乘神尼,后面跟着的一个和尚却无人识得。只见他,满身邋遢,头不剃,脸不洗,一件百结破僧袍,油垢不堪,赤脚拖着一双少底缺帮的破鞋,歪歪斜斜地走了进来,见人就笑,咧着一张大嘴,可是目如朗星,神光隐隐,一看便而知是一位内功深不可测的入物。
  进门之后,神尼对他非常恭敬,合掌说道:“师叔请坐。”
  那和尚旁若无人地说道:“和你走了三天路,可真要憋死我了,一天到晚,不知道要受你多少罪,处处管着我,一会儿,‘师叔请坐’,一会儿,‘师叔请吃饭’,这不是连我吃饭起坐的自由都没有了吗?你哪儿还把我看做是你的师叔,我简直变成了你的徒孙了。现在我就偏不坐,偏要站,看你能把我怎么样?”说着又大笑起来。
  大乘听了,也不生气,依然恭敬不懈,众人听了,这才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大惊。
  原来那和尚便是当今老辈里硕果仅存的峨嵋三神僧之一,疯大师。他武功禅机,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境界,可是平时从不下山,只是每隔十年,才下山一次,专渡有缘之人。他不只是大乘的师叔,同时也是一尘的师伯。不过另两位神僧已经久已圆寂,不在人间了。
  众人既然想到是他,便一起上来见礼,疯大师也不答礼,只是笑着说道:“咱们别来这一套,我一个穷和尚,值不得你们这样,绝没有什么好被你们骗的。”说着已走到一尘身边,一拍一尘大师的肩头说道:“当了和尚还捧住人家小姐的脚,也不怕人家说闲话吗?下来吧!别白费心了,急出一头汗来,又有什么用?”
  一尘大师连忙放手,起身落地拜伏下去,口称:“师伯!”
  疯和尚笑道:“求我有什么用,我与她无缘,谁叫你多管这份闲事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高梁才会有烧酒喝。”
  大乘也走过来道:“师叔慈悲。”
  疯大师笑道:“好好!一个不够,便来两个,你身边现带着灵丹,还想敲我的竹杠吗?要我给她什么?我顶多给她两记耳刮子,问她还喜不喜欢男孩子,这还是看在她那两个未出世的小儿份上呢!”
  一尘大师见说,便又拜了一拜说道:“师伯既然肯慈悲小辈,便是替一尘消除了不少尘障,一尘谨先谢过。”
  疯大师听了,两眼一翻,接着又笑道:“你这一手无赖从那儿学来的,竟赖到我的头上来了,好好!你真会说话,起来吧!”
  一尘大师这才站了起来。大乘已从怀里掏出两枚茶杯大小的枣子形的果子来。撕破了皮,扒开史玉的嘴唇,把果子凑上去一挤,那果子里的水便完全到了史玉口中,只剩下果皮留在大乘手中。大乘神尼正要弄开第二个,疯大师已一把夺过笑道:“别糟蹋了,留着我另外做人情吧!”说着便扬起手来道:“我既然答应过要打她,便非打她不可。”起手就打了史玉两个嘴巴,才又走了开去。
  上官英见了,好不心痛,便走了过来,一尘大师道:“别动她,一会就醒了。”
  说话之间,伍子桐和华萼楼早已走过一边,后面的人也都同时赶了出来。
  疯大师一见史刚,便喊道:“老头儿,你过来,这是我从你女儿嘴里打下来的,咱们两个有缘,这个就给了你吧!”说着便一伸手把那果子塞进了史刚嘴里,史刚连让都没来得及,便把那一包汁全咽了下去,立刻满颊清香,头目清楚。
  原来那果子便是大雪山上的特产——“火枣”,长生在雪地里,极不易得,人若服食下去,不独可以祛病延年,还可以起死回生,任何症候,莫不药到病除。史刚连忙躬身拜谢。
  疯大师道:“现在别谢,且好好儿的过日子,十年后再磕头不迟。”说着又走到上官伯勋面前,说道:“你们俩是哥儿俩,虽说他和我有缘,我也不能欺心,咱们拉拉手,算落个交情吧!”说着便拉住了上官伯勋的手晃了几晃。上官伯勋立刻便感到一股热气,飞快地传遍全身,刚才的疲倦,恍然若失,舒畅之至。忽然想到过去一尘大师累次说上官英杀孽太重,恐难令终,因此便想向疯大师问个结果究竟,谁知才开口说了“大师”两个字,疯大师已截住笑道:“放心好了,我保你不会绝后。”说完便又走开,二老已拦住上前拜见。疯大师一伸手在二老的鼻子上,一人刮了一下,说道:“矮子不害羞,也来敲我的竹杆吗?”二老连忙谢过,原来疯大师这一刮之际,已替他们把寒风积毒除尽。
  那旁笑和尚悟因本是个机灵鬼,见疯大师这般,也想请他替师父治伤,便挨到疯大师身边,一拉疯大师的袖子,疯大师道:“好好!你喜欢笑,我也喜欢笑,可是你便有人叫你笑和尚,而我却被人喊做疯子,难道我笑得不如你吗?好!说笑就不笑,谁笑了就算谁输。”说着便把脸绷紧,看着悟因。
  悟因也绷着脸道:“别忙。咱们说好,输了怎么办?”
  疯大师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小鬼头,你说怎么办都好。”
  悟因叫道:“那你已经输了,你已经笑过了。”
  疯大师更狂笑起来说道:“好好!你说吧!要我怎么办?”
  悟因道:“医好我师父。”
  疯大师道:“这不难,不过我可有个条件,你也要答应我才行。”
  悟因便问:“什么条件?”
  疯大师凑在他耳边说了一阵,悟因大喜。说道:“你放心,我绝不告诉任何人就是,我一定等着你。”
  疯大师拍手笑道:“傻孩子,还说不告诉人,这不就已经说了一半了吗?”说着便走到常惺身边。常惺躺着合十印头为礼,疯大师在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嘴里说道:“无明火不熄,惹野火上身,活该。”说着打开纸包,张口一吹,把纸包里的药粉吹向常惺伤处,说也奇怪,竟比洒的还要均匀,接着说道:“回去把庙门关紧,以后再也碰不到我了。”
  这时史玉也已醒转,星眸微启,手足动了一动,便微弱地喊了一声:“英哥哥,你在那里?”
  上官英、史刚闻声便一起俯下身去,一个说:“玉妹妹,我在这里。”
  一个说:“玉儿,我在这里。”
  史玉睁眼看到上官英,嘴角微微一笑,又看到史刚,便喊了一声:“爹!”
  史刚已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疯大师歪着头,不屑地看了一眼,嘴里说道:“就是这些有命无运的东西最烦人,到头来依然是一场空。”
  大乘连忙恭敬合十,口宣佛号,疯大师看了她一会儿,才从身边又摸出三粒丹药来,说道:“好好!算我今儿倒霉,正主儿还没找到,便先破费了我一大堆,这能怪谁?谁叫我想收徒弟呢?当然也就说不得了,若不是在小秃儿身上捡到一个便宜,今天的亏可吃得不小呢!”
  疯大师说着便把那三粒丹药交结大乘,说道:“拿去吧!别再啰嗦了,两粒交结她,哪一天做好梦,哪一天先吃下去,一粒你存着,等着抱孙子好了。”大乘神尼连忙谢过。
  这时酒饭已经开出,荤素各一席,二老便过来请疯大师用斋。
  疯大师一瞪眼说道:“用斋?你骂我和尚只配吃素是不是?世界上真没见过你们这种没良心的人,有事求我,又舍不得布施,就是那些念书的酸丁拜师嘛,也还得大鱼大肉的请吃一顿呀!”说着又大笑起来道:“我偏不理你们,拜师也好,不拜师也好,我吃是吃定了,看你们能把我疯和尚怎么样?”
  他说着不等人招呼,便坐到荤席上去,也不用筷子,一伸手抓起了半只鸡,大啃起来,连声赞“好”,接着提起酒壶,嘴对嘴的直灌,就这么一手把壶,一手抓菜地大吃大喝起来。
  二老听了这番话,便又跪下说道:“师仇难忘,大师慈悲。”
  疯大师笑道:“这不是你们的事,也不是我的事,是他的事;虽说是他们的事,但也就是你们的事,是我的事了,虽说是我的事,却不是你们的事,要你们操心何用?本来是他的事,他却不理,我当然落得吃喝了。”说着对二老挤眉弄眼地说道:“你们两个是鬼灵精,但是不准说,说出来我便不等了,起来吧!一人不吃酒,听说你们酒量不坏,来陪我喝两杯吧!但可不许抢我的菜。”
  二老听了,心下明白,便高高兴兴地爬起来陪着疯大师喝酒,却在有意无意之间,给华萼楼一个眼色。
  华萼楼自从看到疯大师以后,便心中若有所触,但怎么样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事来,便一直愣在旁边呆想,现在看到二老给他眼色,又被一尘大师用肘推了一下,心中一动,灵窍猛开,连忙走到疯大师身边,双膝跪下,匍匐不起。疯大师也不理踩,仍自吃喝他的,抓起一块肥肉向嘴里一塞,顺便满脸一抹,笑道:“痛快!痛快!”
  这副样子给悟因看到,忍耐不住竟笑了出来。
  疯大师道:“你笑什么?你笑得比我好听是不是?我本来就不会笑,不应该笑,笑不出来,好!说不笑就不笑,笑够了就该生生气来调节调节了,免得吃下的东西再作怪。”果然一正脸色,笑意全收,竟露出一脸严霜来。
  司徒循本来也是心有所触,见到华萼楼上前跪下,便也想跟去,可是刚一举足,就恰好看到疯大师严霜似的一副脸,吓了一跳,不由得又畏缩起来。
  疯大师这时开口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不成材的东西,我看了就生气。”
  司徒循心中一动,便上前跪倒,想要开口,但又不知道称呼什么是好,竟张着嘴愣在那儿。
  疯大师一看,骂道:“说你没出息,一点也不假,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住在那儿?你知不知道,你找我又为何事?你说!你说!”
  司徒循道:“师父慈悲!”
  疯大师伸手打了司徒循一个耳刮子,说道:“师父?这是王家的客厅,不是我和尚的庙堂,滚滚!我看见你就生气。”说着又抓起一条鱼来,送进嘴里。
  司徒循被这一打,猛然一惊,连忙拜了儿拜,口称:“弟子遵命。”起身站过一边。
  华萼楼这时跪在地上,刚好一只手被疯大师踏住,顿时觉得一身功力全失,遍体酸楚不堪,正想把手抽出,但已听见疯大师叫道:“哎呀!好苦的鱼胆,这是谁想害我。不过也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再苦我和尚也非吞下去不可。”
  华萼楼听了,猛然省悟,便道:“弟子知罪了。”
  疯大师这才回头骂道:“放屁!我现在都没有知罪,你便这么快就知罪了吗?说谎该打。”举掌就在华萼楼头上一拍。
  华萼楼哭道:“弟子舍不下女儿,忘不了父仇。”
  疯大师气得跳起身来,骂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牛心不化,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疯大师说打就打。一连打了十几巴掌,方才停手,说道:“各有各的缘,各有各的孽,因果循环还有什么舍不下,忘不了的?”
  华萼楼仍然跪在地上,道:“师父,弟子悟了。”
  疯大师哈哈笑道:“好,好,好!”
  一尘大师朝着大乘神尼道:“你还要去飞鹅堡?”
  大乘神尼点头说道:“对!我还要去飞鹅堡住几天,玉儿的病,非两三个月不能复原,同时我也想乘此为她了掉一桩心事,好事多磨,迟为鬼妒,你说是不是?”
  一尘大师道:“尽人事,听天命,你我办着看吧!但不知二位老庄主意下如何?”
  上官伯勋和史刚本都是英雄人物,经过这阵艰险,早已宿怨全消,尤其是史刚,一条命是上官伯勋救下来的,又亲眼看到上官英和史玉的亲爱情形,那还有什么话可说,便一把拉住上官伯勋道:“大哥,你要原谅小弟。”
  上官伯勋也握住了史刚的手,只叫了一声:“贤弟。”下面竟说不出话来,泪下如雨。史刚也陪着落泪,说道:“我们一切听大师吩咐好了。”
  群雄听了,也自高兴,便向二人道贺起来,当时议定,伍子桐和大乘神尼做媒,一尘大师保婚,回去便马上下定纳采,等来年开春,再择吉完婚,上官伯勋和史刚当然无话。
  那一边上官英和史玉当然也听到了,二人相对看了一眼,心里甚是欢喜,不由得脸红起来。上官英喊了一声:“妹妹。”直把个史玉羞得满脸通红,一翻身面向里睡,可是她是大病初愈,这一动便浑身发痛,不由地喊出了一声:“哎呀!”
  上官英哪还顾得有人在旁,上前一把扶住,问道:“妹妹,你是怎么啦?你现在还不能动呢!”说着又把史玉扶转过来,并且替她盖好被子。
  众人见他们这样恩爱,也便越发高兴起来,立刻又招呼王家,重整杯盘,打算痛痛快快地庆祝一番。
  谁知就在此时,忽闻外面有一人,一面哭着,一面奔了进来,看见群雄,便跪在地上,大哭道:“各位救救我小主人,我小主人的性命已危在旦夕了。”
  正是:本是红尘多变故,翠云庄上又生波。

  第十三章
  话说江南群雄在天目山寒风谷事情方了,忽然看见翠云庄铁牛陆福飞奔进来,诉说小龙神陆鼎命在旦夕,求大家快去援救,说毕伏地大哭不止。
  群雄大吃一惊,忙问所以,陆福那里还说得出话,好半天才止泪收声,哽哽咽咽地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小龙神陆鼎自从上次上官英私探飞鹅堡,走了以后,就一直没有回来。陆鼎一人在家,日夕盼望,一则是不放心上官英,二则是自己也实在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焦急万分,及至听说上官英出了事,接着便是石塘山头,史玉出走,自己本想亲往飞鹅堡劝说史刚,可是又因为有热孝在身,不能随便到人家里去,怕招忌讳。左思右想,这才决定上灵岩山去找一尘大师。到了灵岩会见一尘大师,恰巧一尘大师又为上官英的事情,正欲下山去找大乘神尼和栖霞二老,共同解决飞鹅堡和红梅山庄两家的宿怨,以促成上官英和史玉的好事,因此一尘大师劝陆鼎在灵岩暂住,等他回来再作商量。陆鼎无奈,也只好在灵岩住下不提。
  可是就在陆鼎去灵岩的这一天,淮海四毒也来到了翠云庄,这些恶贼,那能做出好事,直把个翠云庄闹得天翻地覆,不成人话。及至淮海四毒连遭栖霞二老戏弄和被老辣椒师徒战败之后,更把一腔怨毒,都发泄到翠云庄头上去,日夜淫乐,稍有一点姿色的仆妇婢女,都横遭残暴,无一幸免。最初时,被害人还到水怪陆昌面前去哭诉,谁知陆昌眼睛一瞪,反而责骂她们:“不识好歹,不知享乐,天生的奴才苦命。”
  四毒十恶,本来就已经无法无天,现在见正主儿也这么说了,当然就越发地毫无忌惮起来,无分昼夜的大肆淫虐,稍一不从,残杀随之。
  翠云庄上下原来有一二百人,这样一来,直弄得人人自危,朝不保夕,因此稍有一点办法的,都星散而去,只剩下实在走不掉的,和几个忠心不二的家生子在苦苦地等候陆鼎回来。
  毒蝎子吴方所以要把女儿赛飞燕吴柳花嫁给金面龙神陆伯通,原就存有私谋,打算以牛代马,把翠云庄据为己有,这才暗下毒手,害死陆伯通,谁知现在四毒十恶一来,竟把个翠云庄扰得行将烟消云散,当然就不是他的本意了。因此吴方找了个机会和女儿吴柳花商量道:“孩子,你觉得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呢?”
  吴柳花猛听这话,不知吴方所指为何,反倒怔住,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直转,不知如何对答。吴方停了一停,这才又说道:“孩子,我们到翠云庄来的目的,为的是什么你该明白,现在这样闹下去,眼看是一场空,咱们忙了这一阵子,算替谁忙的呢?”
  吴柳花这才明白了一半,问道:“爹,那你的意思是……”
  吴方笑了一笑说道:“当然了,把你嫁给了金面龙神,并不是为着你的终身大事,你是早就明白的,陆家的人一天不死的话,翠云庄便没有我们的份儿,所以这才弄死了那老的,那么现在……”
  吴方话未说完,吴柳花已发了急,连忙截住说道:“爹,可是水怪又当例外,他不是已经和咱们站在一条线上了吗?”吴柳花这是错会了吴方的意思,以为吴方又要对水怪陆昌下手。陆昌虽说是个不肖子弟,但倒也长得一表人才,尤其是床上的那套功夫,造练得登峰造极,能够把妇人服侍得欲死欲仙,无可无不可,俗语说得好:“鸨儿爱钞,妓儿爱俏。”吴柳花正和陆昌打得火热,那肯就此下手害他。
  毒蝎子吴方是个最工心计的人,焉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便一笑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放心好了。”
  吴柳花问道:“那是什么呢?”
  吴方道:“傻孩子,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吴柳花一噘嘴道:“为的是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嘛!爹,干嘛要叫人打这个闷葫芦呢?”
  吴方走出房外,一看四面无人,这才把房门闭上,凑在吴柳花的耳边说道:“孩子,你看毒蟒黄奇怎么样?是帮咱们忙的吗?”吴柳花一听提到黄奇,不由得两眉倒竖,粉脸通红,眼看着吴方老半天,才咬牙说道:“我恨死了他!”
  吴方斜着眼一笑道:“为什么呢?”
  吴柳花眉头一皱,娇嗔道:“还不都是你,叫人家受他的折磨。”说着竟然羞愧不胜,滢滢欲涕地说道:“从他来的那天起,就倚老卖老的缠住人家,要不依着他,又怕得罪了他,你脸上挂不住;要依着他,他又不顾人家的死活,简直比条驴还叫人难受。爹,你根本不知道,不是我有办法,早就被他弄死了。”
  吴方道:“我不是说这个……”吴方一语未了。吴柳花又抢着说道:“何况水怪也生气呢!他已经和我说过好几次了,想请他们滚蛋。爹,你快些就赶他们走吧!”
  吴方道:“不行!这还没到时候。”
  吴柳花生气道:“你不赶他们走,我来赶。”
  吴方连忙摇手,要她小声,说道:“孩子,你也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呢?”
  吴柳花不悦道:“这叫人家怎么受得了呢?也没有个白天晚上的。”
  吴方劝道:“忍耐着点儿吧!咱们做大事要紧。”
  吴柳花一扭身,生气道:“说他们不好的是你,可又不肯赶他们走,那我干脆不管。”吴柳花嘟着一张小嘴,不再说话。
  吴方一笑,又把她拉到怀里,好说歹说的安慰了半天,并答应她只要大事一了,除了陆昌而外,面首三千,也并不是办不到的事。吴柳花听了,这才笑着说道:“依你怎么办呢?”
  吴方道:“这些贼再闹下去,翠云庄非垮不可,那我们还落个屁,所以非赶紧下手不可,把小的一除,你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来个叔嫂换茶,嫁给水怪。到时候,咱们重订庄规,还不就由着咱们玩了吗?现在小的一天不死,咱们是一天不能放心的,你说对不对?此事万万拖延不得,夜长梦多,万一小的在江湖上请了人来,那就麻烦大了!”
  吴柳花点点头道:“对是对,可是小的不在家呀!”
  吴方道:“不在家有什么关系,咱们不会找他回来吗?”
  吴柳花道:“他肯回来吗?”
  吴方笑道:“安排钓丝和香饵,那怕鱼儿不上钓。”说着就详详细细地把他预定好的那套计划,告诉了吴柳花,直把个吴柳花听得点头不置。
  吴方又说道:“小的若是上了钩,当然一切问题,迎刃而解,让他们叔侄两个去吃醋争风,拼个死活,反正你在两个里头落到一个,绝不吃亏。如果小的不上钩,你却要和水怪说好,两个人都要装得象,拿出做母亲和做叔叔的样儿来,以礼压住他,然后再趁机对他下手,就百无一失了。”
  吴柳花又问道:“那些贼怎么打发呢?”
  吴方问道:“我有办法,先安排他们到东庄上去住,以便万一有事,好让他们去挡一阵,等事情一了,然后再打发他们走路。”
  吴柳花道:“他们要是不肯走呢?”
  吴方笑道:“傻孩子,他们真的不肯走的时候,我摆下了送行酒,还怕他们不上路吗?”说着眼睛里竟露出一阵阴森森的杀气来。吴柳花心下明白,也没再问,父女二人相商停当,各自进行,吴柳花便找水怪陆昌去了。
  这里吴方也就一面派人赶赴灵岩,要陆鼎回来,一面派人安排金面龙神下葬的事情,阴阳先生看好地,择了日,马上就发出讣告。
  陆鼎接到通信,当然不能不回来。在陆鼎到家之前,吴方又把四毒十恶召集起来,告诉他们:“陆鼎就要到家了,你们各位只有暂时请到东庄上去住几天,以便我们这里着手办事。”
  毒蟒黄奇是个一向自大惯了的人,听了心下便不舒服,说道:“咱们让他作甚,要干了他,就干脆干了他得了,难道凭着咱们十几个人,还怕对付不了他吗?干嘛要躲着他,还怕他咬着咱们吗?”
  毒蟒黄奇这样一说,那些贼也就跟着瞎起哄,吴方连忙一摆手拦着说道:“话不是这样说,咱们为着手脚做得干净,还以小心为是。”
  飞天恶魔张蕃道:“收拾一个小子,要干净不了,咱们也就别在江湖上混了,杀了一埋,除非他本人从土里爬出来,谁找得到他?”
  吴方道:“不然,金面龙神生前交游广阔,假使咱们把小的硬干了,难保没有人来强出头,管闲事,那就多添麻烦了。”
  群贼乱嚷道:“凭他是谁出来,咱们怕过谁?何况还有黄大哥呢!”
  吴方笑了笑说道:“玉面专诸上官英是他的把弟,栖霞二老是最爱管闲事的人,假使再把那老小辣椒两个穷花子找了来,你们说麻烦不麻烦呢?”
  吴方提出来的这些人,都是四毒十恶曾经领教过的,听了那能不惊,因此一个个面面相视,不再开口。
  吴方这才说道:“东庄之上,比这儿还舒服,何况我已经早为各位做了安排,在荡口选了十几个绝色的丫头放在那儿,专门服侍各位,所以还是请各位在那里委屈几天吧!”群贼一听见有女人,一个个早已骨筋软酥,也便不再说什么,一轰而去。
  吴方接着连忙着手布置,专等陆鼎回来。不一日,陆鼎到庄,吴方便装出一脸的正经来,迎出门外,接了他进来。陆鼎也不理他,进了门,向里直走,只见到处素丝结采,上下一抹白,竟布置得非常象样,到了灵前一看,陆昌和吴柳花一个在孝帏里,一个在孝帏外,哭泣尽哀。陆鼎心下一酸,也便匍匐在灵前号啕痛哭起来,好半天这才止悲收声,站起来便想回房休息。谁知转身刚走两步,便听到陆昌在身后叫道:“贤侄且请止步,我有话说。”
  陆鼎回头一看,见陆昌脸带悲痛地站在那儿,一脸正经,便不由得问道:“二叔有何吩咐?”
  陆昌眼睛一挤,滚下了两滴泪来,然后说道:“自从大哥逝去,你便是这一庄之主了,当然应该负起这一家一当的责任来才是道理。我做叔叔的是个浪迹天涯惯了的人,早有出家之念,若不是大哥几次三番地派人找我回来,我也为着不忍使他老年忍受思弟之苦,这才陪他又住了几年,不然的话,怕不早就遁迹空门,享受大自在去了呢!现在大哥既已去世,我当然要完成素愿,以了终身,而修来世,所以不能常住在家,为你处理这些俗事。你的母亲又年轻,当然更不能抛头露脸,你想过了这些没有?”
  陆鼎一听,简直不知如何对答才好,因为他深知陆昌和吴柳花都不是好东西,所以一向看不起他们,也就和他们很少谈话,尤其是父死之后,自己对他们生了疑心,就越发的嫌恶他们。现在陆昌忽然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来,简直完全出乎陆鼎的意料之外,弄得他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因此在这突如其来之间,加上陆昌频频催问,饶得陆鼎聪明绝顶,一时也竟答不出话来了,只有连声应“是”,规规矩矩地回答着。
  陆昌见已经吃住陆鼎,面色一正,摆出个做叔叔的样子出来,说道:“父死未葬,做孝子的竟能一出去好多天不回家,这道理我倒没有听说过,如果被外人知道了,骂我做叔叔的不知道管教子侄,倒还在其次,反正我已是一个行将出尘脱俗的人了,可是你自己来日方长,难道就没有为自己做过打算吗?何况大哥在世,英名遐迩,事业显赫,在这姑苏一带,谁不推他为尊?这些事也便是你的责任,一切要你撑持起来,为陆家保持令誉才对,而你反倒出去逍遥自在起来,这还象话吗?”
  这一顿编排,更把个陆鼎弄得开口不得,反倒是吴柳花从孝帏里低着头,轻移莲步走出来说道:“二叔也不必生气了,鼎儿原是个懂事的,只是被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勾引坏了,现在既然回来了也就算了,早点去休息吧,正事儿还多着呐!等这儿大事一了,我也要马上找人替你说房亲事,把这一家一当的交给儿媳妇。我自己收拾出一间静室来,鲜花供佛,为伯通超渡他这一生的罪孽。我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这后半辈子,就要靠你来奉养我了。”说着便一声天,一声儿地痛哭起来。
  吴方又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劝着,三个人这一顿做作,陆鼎那还能说出半句话来。尤其是吴柳花比陆鼎原大不了多少,平时一直以“少爷”称呼,现在竟一口一声地喊起儿来。陆鼎心下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听来浑身发麻,可是却又否认不得。
  陆鼎当时直怔在那儿,好半天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吴方做好做歹,请他回房休息,陆鼎这才回到自己的房中,一人坐在窗前,左思右想,思潮错乱,闷闷不乐。一直到了晚上,四下无人,陆福这才来把这一向庄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陆鼎,直听得陆鼎咬牙切齿,恨声不已,便打算在第二天去找他们算帐。一夜翻腾,又几时能睡得着觉,直到五鼓鸡鸣,才朦胧入睡,转眼便天色大亮,陆昌已经派人来喊了。陆鼎起身一看,日已上窗,便连忙起身,赶了过去。
  陆昌早坐在那儿,一本正经地喝道:“为人子者,父死之后,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你这样睡到日高三竿,还象个热孝中的孝子吗?我陆氏门中,几见过你这不肖子孙,放着父亲的丧事不办,反倒安心取乐,你的良心何在?你有脸见你的父亲于地下吗?”
  这一顿话义正辞严,陆鼎那有话说,连昨夜想好了要和他们算帐的话,都一句也说不出口了。仍是吴方在一旁做好人,这才劝开,忙着料理丧事,一天又过去,直忙得陆鼎疲倦不堪。
  吴柳花倒真象个母亲似的,问暖嘘寒,照应得无微不至,晚上陆鼎就寝以前,又亲自派小丫头送来点心,和一小壶酒。陆鼎忙了一天,觉得既乏且饿,也就随便饮用,谁知酒食下肚,忽然精神抖擞,毫不思睡,并且浑身发热,心中大跳起来。就在这时,吴柳花已款款而至,坐在一旁,和陆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陆鼎脸上直转,直看得陆鼎心中摇摇不定。但陆鼎是个非常正派的人,连忙垂眉低目,眼观鼻,鼻观心的收敛心神,强自镇定。
  吴柳花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规规矩矩地坐了一会儿,也就去了,这一晚陆鼎深自痛恨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不正常的心理来?因此又是一夜未睡。
  第二天早晨,竟又因睡眠失晓,挨了陆昌一阵编排,到了晚上,吴柳花照样送来了夜点。陆鼎加了小心,没敢用酒。可是吴柳花送来了之后,看到酒并未动,便问陆鼎:“为什么不用?累了一天,喝一杯不也可以提提神?”
  陆鼎连忙借辞推托,吴柳花也就去了。过没多久,又派人送了一壶茶来,说道:“既不喝酒,喝点茶吧!”
  陆鼎不疑有他,也就喝了一杯,脱衣就寝,谁知仍然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直到天亮,恍惚之间,似乎有人在抚摸,他连忙睁眼一看,只见吴柳花正在替他盖被。
  年轻人在天亮前后的那一刹那,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陆鼎这一看到吴柳花替他盖被,不由得满脸飞红,一抬身便想坐起,却已被吴柳花按住两肩,不让他起来,说道:“再睡一会儿吧!今儿没有事。”说着便和陆鼎面对面相差不到一尺。陆鼎只闻到一股幽香,袭入鼻中,一时间竟又心猿意马起来,心中一急,便连忙推开吴柳花。
  吴柳花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竟一个站立不稳,歪倒床上,“啊”的一声,正歪在陆鼎身上,一只手又恰好按住陆鼎那见不得人的地方。陆鼎恍如触了电似的,连忙翻身让过了。吴柳花却已挺身坐起,问道:“你被窝里放着什么东西,这么硬硬的,睡着怎么会舒服呢?”
  陆鼎正要发脾气,却又见吴柳花一本正经,话到嘴边,只好又忍了回去,改口说道:“我也就要起身了,你先出去吧!”
  吴柳花道:“你睡吧,我已经和你叔叔说过了,他不会怪你的。”说着便走出房去。陆鼎被她这么一扰,那还能睡,起身梳洗之后,太阳才爬上了墙头。
  可怜他一连几天都没有睡好,头里便觉得昏昏的,很不受用,刚巧这天要到坟地上去看地,谁知刚刚到坟地,便遭遇到一阵倾盆大雨,直淋成了落汤鸡似的。回来的途中,又被秋风一吹,直吹得毛骨悚然,连忙赶回到家,正要去换衣服,却又被陆昌喊住,问长问短,陆鼎便不由得一连打起喷嚏来。等陆鼎回到房中,业已头沉眼花,满面飞红,周身火一样地发起烧来,一个支持不住,连衣服也没脱,便倒在床上爬不起来,还幸亏陆福带着人来照应,服侍他睡下。
  第二天,消息传出,吴方、陆昌和吴柳花都象非常关心他似的走来看望,并且派人请医,开方煎药,忙个不停。又怪陆福不会照应,要另外换人。陆福那里肯离开陆鼎,抵死不从,陆昌倒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每次药方开出来,陆福便命他的弟弟拿到药铺去抓药,并问明所治疾症,看来不误,这才自己看着煎好,服侍陆鼎吃下,替陆鼎严严的盖上了被,出了一身汗,人这才清醒过来。从此铁牛陆福竟死守在陆鼎身旁,一步不离,连陆鼎吃的,也非他亲手做出来的不可,正因如此才能保全住陆鼎的性命。
  吴方等见下不了陆鼎的手,便又由陆昌去诱骗陆福,说是要派他到西庄去当总管。陆福那里肯听,便说:“别说是总管,便是封我去当大将军,我也不去。”
  陆昌怒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你敢违背我的命令吗?”
  陆福也真回得好,他道:“我服侍少爷,是老庄主的命令,老庄主既已去世,我这一辈子也便只有这样做了,再叫我离开少爷,当然还得老庄主命令我才行。除了老庄主,我听谁的?而且又有谁敢更改老庄主的命令呢?”
  陆昌简直就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又去和吴方、吴柳花商量。吴方想了一想,一拍手说道:“有了。连我们都可以不必出面了,只不过多费几天时日,可是做出来却干净利落,谁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来。”
  陆昌忙问道:“怎么办?”
  吴方便说出了他的计策来,陆昌和吴柳花听了,便不由得同时叫好起来,连忙分头去办。
  陆昌当下修下书信,派人去接陆鼎的母舅;吴柳花吩咐丫头送去干净被褥,给陆鼎铺盖。陆福也真小心,把被盖彻底地检查过后,才为陆鼎换好,眼看陆鼎渐次痊愈,这才放下心来。他劝陆鼎病愈之后,仍以离家为上策,无论如何,央求一尘大师,把事情弄清楚了,然后再回来。陆鼎也认为不错。
  不提主仆二人商量,且说陆鼎的亲娘舅本姓顾,原是苏州一家书香世家子弟,老头子当年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竟把女儿许给了陆伯通。这位太爷是个孝廉出身,单名一个执字,当过国子监教谕,书虽然读得多,文章也写得好,只是个性太迂腐了一点,不会在朝为官,所以几年不到,便被参革了回来。不做官,他倒也没有什么,回到家中便越发地埋首经籍之中,一天到晚诗云子曰起来。
  顾执既然是这样的一个人,当然看不惯陆伯通那种江湖豪气了,所以郎舅之间,并不和洽。尤其在陆伯通丧妻之后,两家竟无来往,有人在顾执面前提起陆伯通,他总是摇头晃脑地说道:“杜季娘不足为法,日后尚未可知也。”
  这天接到陆昌的信,说是请他来主持陆伯通的丧事,他虽然心中不愿,但却是义不容辞,因此也就备了楮帛,来到翠云庄上。
  陆昌连忙把他接了进去,非常恭敬。可是顾执四面一望,却不见陆鼎,在灵前吊祭之后,仍不见陆鼎出来谢孝,心中便不由得不悦起来,问道:“怎不见孝子呢?”
  陆昌回答道:“舍侄偶感风寒,略有不适,还请姻兄原谅则个。”
  顾执怫然道:“为人子者,父丧理应神销骨立,杖而后行,这总是有的,那能便说是病呢?他现在何处,替我叫他出来,总不能知道我来了,也不出来见我呀!”
  陆昌连声应是,表面上是派人去叫,但其实却只是转一个圈子,便来说道:“姻兄请别生气,舍侄虽说病体不重,但由于家兄在日,一向把他娇养惯了,所以实在爬不起来。”
  顾执听了,分外不悦,便问道:“人在何处?”
  陆昌答道:“现在书房。”
  顾执举步便向书房一摇二摆地走去,陆昌紧随在后,顾执进得书房,抬头一看那情景,顿时怒气不打一处来。原来陆福正坐在床前,用一把小钥匙在喂陆鼎吃莲子。床侧一溜边站着四个打扮得十分齐楚的俏丫头,手捧巾盂之属,这本来都是吴柳花刚刚派过来的。床上悬着一项水墨罗帐,红绫绣被,鸳鸯双枕上正斜倚着陆鼎。
  陆鼎一眼看到娘舅,心中一喜,病又去了几分,便高高兴兴满面带笑地喊了一声:“娘舅,您来了,恕甥儿不知,未能远接。”说着便要起身下床。
  顾执一手拈须,慢慢地说道:“听说你病了,你就还躺着吧!”
  陆福心痛小主人,今天是第一天吃东西,听顾执这样说了,便道:“舅太爷既然说了,你就躺着吧!”
  陆鼎也以为既是自己嫡亲娘舅,当然是疼爱外甥的,因此就没有再起身,只招呼了一声:“娘舅请坐。”
  顾执那里理他,站在房中,一动也不动。
  陆鼎不知所以,又说了一句:“娘舅,您为什么不坐呀?”
  谁知一语未了,只见顾执脸色一变,陡然铁青,一声断喝道:“大胆畜生!你眼睛里还有我这娘舅吗?”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陆鼎焉有不惊之理,连忙说道:“娘舅所为何事?”
  顾执道:“所为何事?就要问你了。”
  陆鼎道:“难道甥儿做错了什么吗?”
  顾执这时已气得吹胡子瞪眼,手脾发抖地怒道:“你……你……难道你还不知罪吗?”
  倘使这时陆鼎够能马上起身下地,向顾执陪个礼,也就好了,可是他被顾执一阵编排,心中早已大乱,竟愣在床上一动不动,只说道:“请娘舅指示。”
  顾执简直是越看越有气,气呼呼地说道:“好,好!我问你,父死之谓何?食不择味耳,你现在吃的是什么?竟敢使用银器,其罪一也。”
  这银匙本来是陆福怕有人加害陆鼎,用来试验有毒无毒的,与陆鼎何干?
  顾执又说道:“父死之谓何?衣不文饰耳,你铺盖的是什么?锦被罗帐,鸳枕绣衾,其罪二也。”这些东西原是吴柳花送来的。
  顾执一指那四个丫头道:“父死之谓何?乃竟敢享婢妾之奉,你荒淫无耻到什么程度,你还不知罪吗?”
  这些丫头也是吴柳花派来的,陆鼎正要开口申辩,谁知陆昌已在旁边拦住他道:“鼎侄,你舅父句句金石良言,你听着记住就好了,不要开口吧!”说着便在顾执身后向陆鼎连连摇手,好象很关怀他似的,要他不要开口。陆鼎这时方寸已乱,哪辨真伪,也就把话咽住。
  顾执见陆鼎不开口,以为自己所说的都对,陆鼎已是默然承认,因此气焰更高,指着陆鼎骂道:“你……你眼睛里还有我娘舅吗?好!只要你说一句,不认我是你的娘舅,我可以马上就走,再不管你陆家的事,咱们一刀两断,以后永不来往,免得为你累误了我的清名。”
  陆鼎忙道:“娘舅,甥儿不敢。”
  顾执道:“你不敢,为什么还赖在床上不起来?”
  陆鼎无奈,只好挣扎着下了床,跪在顾执的面前。
  陆昌早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让顾执坐下,就怕顾执走得早,折磨不了陆鼎。
  顾执坐下以后,便又摇头晃脑地搬出他那一套古董来,从孝经讲到礼记,从三皇五帝讲到百世之后,引经据典,详加剖释,讲到得意的地方,竟高声朗诵起来。这一讲,便足足的讲了两个多时辰,方才暂告段落,直把个陆鼎跪在当地,筋骨酸痛,可是那里还敢动上一动。
  顾执至此,怒气才稍微消了,便问陆鼎道:“你明白了吗?”
  陆鼎连忙答道:“承娘舅指教,甥儿明白。”
  顾执道:“明白了就得依着我的话去办。”
  陆鼎这时只求事了,什么也顾不得了,便道:“请娘舅指示。”
  顾执道:“好!第一,从今以后,要食以草具,且不应使饱,即使想吃,也要从内心里克制着自己,你办得到吗?”
  陆鼎道:“谨遵命。”
  顾执道:“第二,摒开这些丫头,住到灵前去寝苫枕块,守孝伴灵,你办得到吗?”
  陆鼎道:“谨遵命。”
  顾执还要再说下去,陆福在一旁抢着说道:“舅太爷,少爷病了,你不知道吗?”
  顾执一瞪眼说道:“他有什么病?他这是酒色过度,我还不知道吗?坏就坏在你们这些人手里。孔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诚然不谬。”
  陆福还想开口,已被陆鼎暗暗止住。
  顾执道:“本来还有很多,我也不强你所难,现在你就先办这几样吧!”
  陆鼎不敢再说什么,连忙向顾执谢过,起身挥退吴柳花派来的四名丫头,随即就吩咐陆福去灵前安排苫块,陆福那里肯去。陆昌在一旁说道:“我派人去收拾吧!”说着便走了。
  陆福知道已无挽回余地,只好去收拾被褥,那知顾执见了又喝道:“要这些做什么,这些是苫块?我先父辞世,正当隆冬季节,虽然冻得我浑身打战,我也没敢用被盖,现在才不过三秋,难道你就怕冷,而不顾礼仪了吗?”
  陆鼎连称“不敢”,立刻随着顾执走到灵前,向孝帏后一看,只见地上是厚厚的一层湿润的稻草,一块大大的土块,哪里能睡得人。顾执反叹息说道:“然也,此之谓苫块是也,不如是固不是以谓之孝也,大战孝欤,余于苫块而得见及之矣。”陆鼎这时已是疲乏不堪,再也撑不住了,那还顾得什么,便一头倒到那堆烂草上去。顾执这才高兴起来,说道:“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余得甥如此,又何憾焉?”
  从此顾执就留了下来,帮着安排丧礼,长日无聊便来对陆鼎讲解一番道理,并且看住陆鼎,不得饱食,当然更不能食肉了。五七天过去,顾执才收拾回转姑苏。可是陆鼎原已带病,再一失调,更加上地下和脚草的湿气霉味一侵,竟变成了伤寒重病。翠云庄这时已被陆昌控制,因此陆鼎要茶无茶,要水无水,连陆昌的面都见不到,当然就更谈不到请医服药了。
  还幸亏陆福带着弟弟和另外几个忠心不二的人,拼着陆昌打骂,日夜死守着陆鼎不散,又不顾一切地把陆鼎抬回书房。这天夜里,陆鼎自知不起,便和陆福说道:“福儿,我和你自小一起长大,一直把你当作兄弟看待,现在我已经自知不起了,我要你在我死后,去找一尘大师,请他为我父子两代报仇才好。”说着号啕大哭,人便昏死过去。
  陆福一看,连忙迭声大叫:“少爷醒来!”连声叫喊了好半天,陆鼎才悠然醒转,主仆相对,凄然落泪。陆鼎挣扎了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说道:“福儿,你们逃生去吧,别管我了。”说着泪如雨下。陆福是个血性汉子,更是痛哭失声,抱着陆鼎不放,反倒是陆鼎转过来劝慰他,陆福这才止哭收声。
  陆福虽说有点憨,但也有他的憨打算。他一想,这样下去,绝不是个办法,再拖下去,陆鼎除死方休。若要解决这个危机,就非去找一尘大师前来救他不可,因此便向陆鼎说道:“少爷,我想到灵岩去一趟,找一尘大师和他商量,你看好不好?”
  陆鼎想了一想,灵岩来去,也不过一日之程,但不知道一尘大师回来也未?如果没有来,岂非是白跑一趟。但除了找一尘大师,目前还有谁可找呢?红梅山庄和飞鹅堡两处,虽说一是至亲,一是好友,交情都够,可是两家正在多事之秋,本身的事已经无法解决,又哪能再为他们增加麻烦?其余的人,不是交情不够,家丑不可外扬,便是无处去找。思来想去,除了一尘大师之外,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因此也就只好点头答应,并且说道:“如果大师尚未回寺,你不妨向小沙弥问明去处,多辛苦一点,总要找到大师,然后再回来才好。”
  陆福应是,又吩咐他弟弟和其余的几个人照应陆鼎,要依着他在家时一样,不能有丝毫变动,尤其是不能让别人接触陆鼎,免得遭毒手。真是叮咛又叮咛,嘱咐了又嘱咐,这才又拉着陆鼎的手,要他自己保重,恰如生离死别一般,然后才收拾上路。他悄悄离开陆府,未叫陆昌等得知,出门之后,便迈开脚步,直奔灵岩而去。
  陆福到了灵岩,一尘大师果然未归,连忙向小沙弥打听清楚,连歇也没歇,便又日夜不停地奔来天目,一路之上,心里直惦记着陆鼎,脚下那肯稍停,所以在看到一尘大师众人,说明来意之后,竟软瘫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但仍然一口一声地要求一尘大师急速前去救援。
  众人看了,都被感动得落下泪来,连大乘神尼这么个一向冷面狠心的人,也不觉为之点头太息,从身边取出一粒她向来不肯轻易予人的九转回天丹来,交给陆福,说道:“吞下去吧!”
  陆福接丹在手,看了半天,且不吞下。
  叶公泰和陆福也很相熟,便在一旁道:“铁牛,还不赶快叩谢神尼,把这九转回天丹吞下,包你马上精神抖擞,这是你的福气,还发什么傻?”
  陆福一面喘一面说道:“我知道,这是仙丹,可是我舍不得吃,我有什么要紧,这种仙丹,我要带回去留给少爷吃,好救他的命。”说着使从衣襟上扯下了一块布,包了又包,然后放进怀里。
  大乘神尼一旁见了,大声喝道:“拿出来!”
  陆福一愣道:“神尼,难道你舍不得了吗?铁牛已经领了你的情了,你……”
  大乘神尼仍然截住说道:“拿出来!”
  陆福无奈,只好乖乖地又从怀里掏出,极不愿意地递还大乘神尼。
  大乘神尼且不接他的,又喝道:“吞下去!”
  陆福道:“神尼,我少爷命在旦夕……”
  大乘神尼道:“叫你吞下去,你就吞下去,你少爷需要,我看在你的份上,另外给他一粒。”
  陆福一听,这才高兴起来,一连对神尼磕了几个响头,把丹药纳入口中,化唾吞下。果然九转回天丹不比寻常,药才下肚,陆福已经疲乏全消,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向大乘神尼一伸手说道:“神尼,你可不能说了不算,你答应了我的。”
  大乘神尼也便笑了一笑,再掏出一粒给他。
  陆福接过收好,便催一尘大师上路。
  一大尘大师道:“我们先来计较一下,哪些人去。”
  栖霞二老说道:“这还需要多人吗?我俩陪你去就够了,你负责救人,我俩负责查明事实真相,还有什么办不了的吗?”
  一尘大师一想也对,便对大家说道:“这样好了,这里已可暂告段落,神尼上飞鹅堡,伍施主去红梅山庄,先烦劳你们为他们二人布置一番,其余的人……”
  一尘大师尚未说出,叶公泰已接口说道:“一起先到小庄去住几天,然后再决定行止如何?”
  众人也就同意,因此立刻收拾,各自上路。一尘大师便向陆福要过乘神尼给他的那粒九转回天丹,对他说道:“你慢慢的来好了,我们先走一步。”陆福知道一尘大师和栖霞二老脚程特快,自己跟不上。如果同行,反倒耽时误事,因此忙不迭地连声应是。
  且说一尘大师和栖霞二老在上路之后,便疾风也似的回转木渎,两地相距虽说也有数百里远近,但那里放在他们心上。第二天黄昏,便已到达翠云庄外,好在他们三人一路行来,早已商量停当,只等天色全黑,便分头进庄,各负其责。
  且说一尘大师来到翠云庄,这里本是他常来之地,所以非常熟悉,人不知,鬼不觉,转眼便到了陆鼎房中。一看陆鼎,蒙被侧卧在床上,便放心了一半。守在陆鼎旁边的人,猛然看到房里多出了一个人来,正要喝问,一尘大师已低声喝止,叫他们不要开口。
  众人仔细一看,见是一尘大师,立刻如获救星。陆鼎在床上本来就是似眠非眠的朦胧着,一听声音,便问道:“是谁?”
  一尘大师早就走至床前,俯身说道:“小施主,是老纳来了。”
  陆鼎一听是一尘大师的声音,连忙翻转身来,便想坐起,可是那还能够。头才离枕,便觉得一阵昏眩,又倒了下去,闭目有顷,这才重睁双目,牵住一尘大师的手说道:“大师,弟子几乎今生不能再见大师了。”
  一尘大师安慰他道:“一切情形,已由陆福告诉我了,你别着急。”说着便从杯中取出九转回天丹来,塞进陆鼎口中,这仙丹一下肚,不过一盏茶时,陆鼎便觉得头目清醒,病竟失去了一大半。
  一尘大师看到陆鼎本是一个虎虎有生气的英俊少年,几天之内,竟变得骨瘦如柴,也不由得为之黯然,便对陆鼎说道:“我们走吧,有话到我庙里去再说好了。”
  陆鼎道:“大师难道不能为我弄清楚这桩事吗?”
  一尘大师道:“栖霞二老已锐身自任,我们但在灵岩等候他们的消息便了。”说着又吩咐那几个服侍陆鼎的忠仆道:“别对任何人说起是我来把你们少爷带走的,以免又生事端。陆福回来之后,也叫他别到灵岩去找我,你们少爷既然在我处,自然有我负责照应,你们尽可放心,明白了吗?”
  那几个人久知一尘大师是位高僧,那有不听他的话的道理,便连声应是。一尘大师这才对陆鼎说道:“我们现在就走,不必再耽误了。”
  陆鼎道:“大师,弟子还不能就走。”
  一尘大师问:“这是何故?”
  陆鼎道:“先父就在日内安葬,弟子怎样就走?”
  一尘大师道:“事有权衡轻重,不可以一概而论,依老僧看此,此处绝不能再停留下去,否则的话,不独会另生枝节,多找麻烦,恐怕连令尊的仇都不容易报了。”
  陆鼎听了,这才无话。因为病体太虚,无法自己行走,便由一尘大师把他负在背上,向那几个忠仆说了一声:“你们自己当心吧!”人便穿窗而出,转眼到得庄外,直向灵岩飞奔而去。天色未明,便已到了庙中,一尘大师把他安置妥当,叫他休息。
  陆鼎道:“大师,如果二老回来了,请马上给我个信儿。”一尘大师答应,陆鼎才放心睡去。这一睡,便直睡了一天一夜,方才醒转,睁目之后,除了觉得奇饿之外,已经别无所苦,连精神都恢复了过来,连忙起身。早有沙弥为他送来脸水,梳洗既毕,沙弥又端出饭来,陆鼎一闻到那糙米饭,竟觉得奇香无比,直吃了个十分饱,方才放手,问沙弥道:“大师呢?”
  沙弥道:“正在做功课,小施主请稍待,我去替你叫一声好了。”
  陆鼎只好等着,果然没有多久,一尘大师便已走来,手中拿着半本残书。陆鼎忙问栖霞二老消息。
  一尘大师说道:“他们已经来过,另有事情走了,不过你的事情已全弄清楚,可是现在尚非告诉你之时,目前你的主要事,是要在一年之中练好这本峨嵋真经。这本书是司徒循留下来的,虽然残破,但老僧尚可略效微劳,指点于你,不过你我无缘,所以不必拜师,等到一年之后,你的功夫练成,我再告诉你应该如何便了。”
  陆鼎听了,虽是不愿,但也只好听着。一尘大师便带着他走进灵岩后山一个岩边,拨开丰草,现出一个洞口,领着陆鼎走进。
  陆鼎一看,洞口虽小,里面倒是非常宽大,而且石桌石凳,床铺被衾,无不具备。
  一尘大师道:“你就在这儿修练,这一年之内,除了我随时来指点你之外,你绝不能出洞一步,切记切记。”
  陆鼎虽不知一尘大师的用意何在,但一向对他极其敬信,所以也便不再置问,立刻开始依着真经上的指示,练起功来。这且不提。
  且说栖霞二老,进得翠云庄之后,仗着武功精湛,身形快捷,不会被人发现,早把整个庄上看了个遍。只见整个庄上,除了巡更之人而外,全都睡了,连吴方、陆昌和吴柳花都不例外。而淮海四毒和江西十恶一个不见,二老不由得因此踌躇起来,心想这可怎样下手。顺着脚便来了花园内陆伯通的书房附近,在凉亭周围看了一遭,还是什么也没有。便又顺着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随手掩好。所幸二老内功精纯,已能黑地见物,借着月色,倒也把书房内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一边书架上,仍然整整齐齐的放着十几部古书,略一检视,无非是经史之籍,窗前一张大书桌,已被尘封,文房四宝,蛛丝交织,拉开抽斗一看,竟在一个抽斗内发现了一扎信。二老一转念,便想从信中寻出线索,可是结果失望了。正想把信放回原处,却又看到有一团纸在抽斗的角落里,取来打开一看,上面潦草地写了一些字,纵横直叠,显然是信手乱涂的,可是笔力苍劲雄浑,正是金面龙神的气派,仔细一辩认,这才看出是“贼子淫妇可恶可杀”八个大字。
  二老相视一看,便已猜出这是陆伯通愤怒时所书,然后随手折好,塞进口袋内,以便日后作证。就在这时,窗外忽然探出一个人头来,向里张望。二老是过分大意,等到惊觉,连忙躲起,南松隐的身形已露,早被来人看到。二老打招呼,正预备走开,以免麻烦,谁知窗外那人已低声叫道:“阿才,你来。”
  另一边有人应声道:“什么事?老马。”原来是翠云庄上的两个更夫。阿才走过来之后,老马便说道:“我看见了。”
  阿才道:“你看见什么?”
  老马道:“我看见老庄主了。”
  阿才不信道:“你别吓人,我才不信呐”。
  老马正经道:“你别不信,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自从老庄主死后,这儿就常常会有迹象吗?”
  二老听到这里,反到不想走了,便又隐住身形听了下去。只听阿才说道:“这是你的疑心病罢了。”
  老马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老马一生不说瞎话,何况今天又是亲眼看到的呢!我远远地便听到屋中有声音,走到窗口一看,老庄主正站在屋中,可是一闪便不见了,这绝不是我眼花,我可以发誓。”
  阿才听了,好象相信了,不由得怕了起来,只听见他说道:“老庄主,你千万别吓唬我,我阿才可是好人,我给你跪下叩头了。老庄主,你虽然死得不明不白,但那不关我阿才的事呀!”
  老马道:“你说什么?”
  阿才道:“老马,这件事我闷在心里好久了,从来没告诉过人,今天老庄主显灵,想是要责备我呐!”
  老马道:“什么事?”
  阿才道:“我不敢说出来。”
  二老本是个好玩的人,见更夫把自己当作陆伯通显灵,便又想出了主意,模仿着陆伯通的声音说道:“阿才不说,想死不成?”
  阿才听了,吓得大叫了一声“啊”,连说:“我说,我说。”
  老马也吓得跪下道:“老庄主,老马给你叩头。”
  二老暗笑,一声不响,只听阿才说道:“那一天白天,我正和小四子在园里察看,突然二庄主和吴太爷走了来,要我们出去。我说今天该我们在园里照看。二庄主道:‘刚才我听到东边墙外狗吠,你们去看看是什么人。’我便和小四子走了。回到园门口,又遇见夫人,她问我们,您在何处,我们说您在凉亭上睡觉,谁知过不多久,便听到您去世的消息。老庄主,我也一直为这件事疑心呐。”
  二老正要开口,却听见老马说道:“你为什么不告诉少爷呢?”这句话正是二老想问的。
  阿才道:“这种没证据瞎猜的事,我那敢乱说,小四子也是这么想的,他因为怕,所以才逃回江北去了。”
  二老听到这里,心下已明白了一半,便又计上心来,也不再听二更夫说些什么,便一起掩出书房,细一商量,立刻分头行事。
  再说赛飞燕吴柳花,本是个每夜离不开男子的妇人,这几天为着谋害陆鼎,硬装正经,只好和陆昌暂时分手,强行忍着,可是那孤枕寒衾,好不难受。这天夜晚,独自儿喝了几杯闷酒,便解衣上床,但辗转反侧,那里能睡得着,便不免又指头儿告了消乏,银牙咬烂被头,好不容易,才恍惚睡去。谁知刚一闭眼,便听到窗户一声响,已自开了,不由醒转,心想:“莫非是那冤家也熬不过那寂寞,来找我了。”想着不由心喜,便假装睡着,静等来人。
  过了一会儿,果然微风过处,罗帐已被揭开,吴柳花仍然一动不动,接着便觉得有人在推她,吴柳花心想:“这冤家今天怎么了,既已来了,为何不跃马横戈,推我作啥?”心中也便想吓来人一跳,就在推还未停之际,腰上一使劲,眼睛也没睁开,一伸双手,猛然坐起,向前一搂,嘴里喊了声:“冤家。”谁知这一搂,却搂了个空,连忙睁眼一看,那里有人?
  吴柳花也是个武功有相当成就的人,这一搂空,心里一惊,一扭身便下了床,一面穿鞋,一面扣好裤带,风也似的在房内一找,什么也没找着,但窗户仍然开着在那里摇晃不停。
  吴柳花转身躯到床前,摘下宝剑,一个箭步,穿出窗口,只见院子里冷冰冰的月凉似水,什么也没有,随即翻身上了房,四面一看,也一样静悄悄的,心下怀疑,这才又回到屋中,坐在床沿上发愣,心想:“这难道是在做梦不成?”因此又上床躺下。
  谁知刚刚躺下一闭眼,就又发觉有人在推她摇她,吴柳花一睁眼不见人,便又起身再找,连橱头床顶,桌下箱后,都已找过,仍然毫无踪迹。这一来,她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打火点亮银灯,坐在桌前,但看究竟。也奇怪,没有多久,窗外一阵微风吹进,竟把烛焰逼得摇晃不止,眼看着便只剩下一点绿火,转眼便熄,房里竟阴风飕飕起来。饶得吴柳花胆大,也不由得毛骨悚然,心头发冷,连忙一伸手,便把窗户关上,可是她刚一放手,窗户又自开了,吴柳花不由得格外吃惊起来,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猛然又觉得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回身一看,仍然什么不见。
  吴柳花心想:“莫非是我遭见鬼了。”一念未了,耳边便听到有人骂道:“淫妇,你害得我好苦呀!”细一辩声,竟是金面龙神在说话,吴柳花不由“呀”的一声,叫了出来,翻身跌倒,面无人色。
  那声音又说道:“害死我不算,还想要害死我的儿子,你好狠的心。”
  吴柳花明明听到声音便在耳侧,可是就是不见人影,便越发的认为金面龙神冤魂不散,来找她了,直吓得三十二颗牙齿分做十六对在打战,怔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又过了一会儿,这才想到去找吴方,便从地上爬起来,向门外便冲,谁知才到门口一开门,迎面便扑过来了一阵冷风,又把她逼回房中。吴柳花心中一急,飞身想从窗口跳出,可是窗外也是一阵冷风,把她凭空推了回来,跌倒在地板上。
  吴柳花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我果然碰到鬼打墙了。”便想张口大喊,可是嘴才一张,风已入喉,竟堵着发不出声音来,耳边又听见那声音说道:“你敢喊出,我便立刻把你带走,交到阎王殿前,遍历地狱刀山油锅之苦。”
  吴柳花连忙翻身跪好说道:“老爷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那声音道:“饶你不难,你为什么要害我?”
  吴柳花道:“老爷,我没有害你,我没有害你!”
  那声音厉声道:“你还不肯说吗?”
  吴柳花这时已是心胆俱裂,便连忙说道:“那不是我,老爷,那不是我的主意。”
  那声音道:“那是谁的主意?你说。”
  吴柳花道:“那是二爷的主意。”说到这儿,忽然想到金面龙神既然是被自己害死,做了鬼,那有不知是谁害死他的道理,这莫非是有什么高手来了,在逼自己的口供吧?想到这儿便不由得住口不说。可是说也奇怪,那声音竟似明白她的意思似的,冷笑一声说道:“淫妇大胆,你和贼子做得好事,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吗?要你说出,不过是给你一个忏悔的机会。如果你一定不肯忏悔,当然也就不能怪我了,你且试试看吧!”话声才了,吴柳花便觉得腰际上被人一击,整个身子立刻酥麻酸痛起来,这一来那由得她不信,随又接口说道:“老爷,饶了我吧!我说,我说。”
  那声音道:“说就好了。”吴柳花便又觉得背上被人一拍,酸痛立止,因此心想:“即就是不肯说出,鬼也是一样的会知道,徒然自己吃苦,那又何苦来呢?”于是便不顾一切的把事情和盘托出,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吴方当初设计,用春药下酒,使金面龙神入彀。云雨之际,吴柳花使出全身解数,把个金面龙神直乐得欲死欲仙,这才讨她回来,宠爱备至。
  可是金面龙神虽然英雄,但床第间事,年龄是饶不过人的,根本不能满足吴柳花的需要,因此吴柳花那里能够熬得,但为了要谋夺翠云庄,也就只有忍住。
  有一天,吴柳花偶然在园子里和陆昌单独相遇,这两个是一个干柴,一个烈火,一拍即合,当时就发生了苟且之事。
  陆昌本来就不是好东西,加上吴柳花绰号赛飞燕,原有内视之法,交合起来,犹如处子一般。陆昌一尝到这甜头,那肯放手,就是中间多了个陆伯通,挡手碍脚的不能尽兴痛快,因此即就是吴柳花没有杀害陆伯通之心,陆昌也不放过那位哥哥了。所以不久之后,两人便打成一气,计划对陆伯通下手,这一来,毒蝎子吴方,不只是少了一个顾忌,反而多了一个助手,陆伯通的死期,也就因此加速了。
  吴方、陆昌和吴柳花一再商量,认为要干掉陆伯通,非做得干净,不落痕迹才好,否则的话,陆伯通在太湖一带,交游广阔,任谁知道了也不会放过他们,所以这才不敢用一般的方法来害死陆伯通。想之再三,才想出毒蟒黄奇的金线蛇来,商量既定,便由吴方亲自去淮海,向毒蟒黄奇借来金线蛇,乘着陆伯通午睡的当儿,放入陆伯通的七窍之内,游行一遍。陆伯通便一命呜呼,而且还看不出伤来。
  可是,纵蛇容易收蛇难,吴方、陆昌和吴柳花见事情得手,高兴之余,一个不当心,忘了使用九节防风草,反把金线蛇放跑。这一来,用尽方法再也捉不住了,这才二次再去淮海,请来四毒,好让黄奇自己收蛇。
  陆伯通一死,当然第二个对象便是陆鼎了,但陆鼎却去了灵岩,因此吴方又定下妙计,借出殡为名,把陆鼎骗了回来,然后利用顾执想把陆鼎慢慢地折磨死,以遂他们的初衷。
  吴柳花话说完之后,那声音停了一停,才又说道:“好!你是没有骗我,但你还没有说全,淮海四毒现在人在那儿?”
  吴柳花这时已经神智大乱,那敢瞒隐丝毫,便答道:“四毒十恶,现在都住在东庄。老爷,我现在什么话都说了,你饶了我吧,我情愿明天一早就离开翠云庄,再不敢打从前的主意了,只求您饶了我吧!”
  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才说道:“不必了,你们用不着走了。”
  吴柳花听了这两句话,直吓得魂飞魄散,只以为陆伯通是不肯放过他们了,连忙说道:“老爷,是你答应了我的,你说过,只要我把事情说出,你便饶我不死,你为什么说了话不算数呢?老爷,你生前是个大英雄,难道死后竟来欺骗一个女人吗?”
  那声音笑道:“你放心,我现在不会杀你的。”
  吴柳花道:“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走呢?”
  那声音道:“不让你走,你不会就住在翠云庄上吗?”
  吴柳花一时听不懂此话的意思,愣住开不得口,那声音又说道:“我今天就把鼎儿带走,你既然爱上二爷,那你就嫁给他好了,你们不是就能还住在翠云庄上了吗?”
  吴柳花听到这儿,才把刚才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脸上便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那声音喝道:“且别高兴,还有条件。”
  吴柳花的心又提了起来,问道:“还有什么条件?”
  那声音道:“嗯,第一,你们从今以后,不准离开翠云庄一步,是否办得到?”
  吴柳花连忙应:“是”。
  那声音道:“第二,四毒十恶,也得住在东庄,不准他们回去。”
  吴柳花听了,觉得这是一个难题,便不由得犹疑起来。
  那声音道:“这件事你可以叫你老子另想办法,反正他的鬼主意多的是,如果办不到,他们前脚出门,我便立刻来把你带走,交给阎王殿前去受罪。”
  吴柳花道:“老爷,留他们一时还可以,怎留得他们住一辈子呢?”
  那声音道:“一时还不就等于是一辈子吗?”但马上又改口说道:“不过时间也不太长,只要一年就成了,这还办不到吗?”
  吴柳花这才连声应是。
  那声音又接下去说道:“第三,你们两个,也要在明年今天,大发请贴,举行婚礼,不准提早,也不准迟延,并且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四毒十恶都在场,你办得到吗?”
  吴柳花道:“老爷,我遵命就是,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那声音道:“其他就是不准对庄上任何人再加虐待!也不准叫他们走,还得和从前一样。”
  吴柳花那敢说个不字,这时那声音说道:“就是这么多了,你上床去睡吧!”
  吴柳花连忙站起,爬上床去,刚刚睡下,只觉得有人碰了她一下,便沉沉睡去。
  说也奇怪,这里吴柳花见了鬼,那边陆昌也没有例外,不过他所看到的,不是陆伯通,而是夜游神罢了。所说的话也和吴柳花所听到的差不多,不过陆昌到底是个男人,起初不如吴柳花那样容易相信,因此所吃的亏也就比吴柳花多得多了,在反抗的时候,竟被那位夜游神作法,叫他自己打了无数的嘴巴。
  陆昌虽想反抗,可是两只手却象被人抓住似的,一点也由不了自己作主,但四面看遍,并没有人在身边,这一来,也就由不得他不相信了,到了后来,也是自己从头到尾招认了一遍,夜游神也象陆伯通吩咐吴柳花一样的,要他们明年今日结婚,然后把他提起来掷在床上睡着了。
  吴柳花和陆昌两边事情一了,夜游神和陆伯通便聚在一起,相视一笑,又到了吴方的房中。吴方醒转之后,便已浑身不能动弹,耳边只听到有两个鬼在说道:“牛头兄,阎王要我们来拘吴方,这不就是吗?带了走吧!”
  又一个说道:“马面兄,且不忙,判官在我们临来的时候,不是说过吗?如果陆昌和吴柳花肯结婚,能安分守己住在这儿的话,就且不忙把吴方带回去。”
  牛头道:“对对,我们且等一等吧!看陆伯通和夜游神二人间的情形怎么样,然后再下手好了。”
  吴方听了,心头大惊,但不只是浑身不能动一动,除了可以睁眼和神智清楚而外,竟连话也说不出来。心中不由得万分作急起来,不过他是个最工心计的人,心想:“别是着了什么人的道儿吧?”用目光一扫,那里有人,而那声音就在耳边,同时又听到两个鬼里的一个说道:“这毒蝎子也真毒,竟想得出用金线蛇来害死陆伯通,不落痕迹。”
  另一个接口道:“不落痕迹有什么用?在人间不落痕迹可以骗得过人,但在阴府却是骗不过的,你做了,就会给你记上一笔,除非你不死,不到阴间去,否则的话这笔帐就非算不可。上刀山、下油锅,那个滋味可够受了,五毒道人邬化平生作恶多端,死了这多年,又那一天能够平平安安地过得去,死的时候,被挖了眼不算,昨天不是又被从奈何桥下拉起来,在大磨里磨了一家伙吗?”
  吴方听到这儿,便不由得他不相信了,金线蛇害死陆伯通的事不说,再想到邬化临死以前,突然双目失明的情形,简直毛骨悚然起来。这一想,便想到:“我不能死,我一定不能死,我死了以后,阴府里算起这笔帐来,我怎么吃得消?”便不由得想开口央求二鬼,可是又说不出话来,直急得两眼乱翻,内心祷告道:“但愿水怪和花丫头答应才好,否则的话,我可怎么是好?”
  这时二鬼又说道:“我们去看看吧,他们如果问好了,便一起回去销差;如果问不好,再来带他走也还不迟。”言毕寂然,吴方等了一会,简直渡日如年,同时左思左想,心乱如麻,竟把平生所做的坏事,一桩一件的重新一齐想过,想一桩,怕一桩,想一件,怕一件。想到后来,浑身汗如雨下,衣服棉被一起湿透,一个人竟好象泡在水里一般,好不难受,正是:
  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第十四章
  栖霞二老假扮鬼神,仗着一手纵鹤龙功,和内家传音大法,竟把吴方父女和陆昌三个哄得信了,说出了谋杀陆伯通的前因后果。栖霞二老听了,心头火起,本想立刻下手,除去他们为陆伯通报仇,但再一想,自己从不杀初次见面的人,何况这是陆鼎的血海深仇,也应该由陆鼎亲自动手才对,因此另生主意,把这一帮贼子稳在翠云庄上,好留在将来一网打尽。临走的时候,又点他们的睡穴,使他们在第二天醒来之后,疑梦疑真,三人一对,就是不信也非信不可了。
  翠云庄上事情一了,二老又立刻赶赴东庄,他们是存心要给点苦头让四毒十恶吃,惩戒他们一番,好让他们不敢过分地为非作歹。在二老最初的想法,也打算装神扮鬼的吓唬他们一顿,可是到了东庄一看,四毒十恶,一个都没有睡下,还聚在一起,呼卢喝雉地赌博,旁边有十来个粉头,面黄肌瘦,一个个拖着疲乏的身子在侍候着。二老伏身屋外,一偷听他们的说话,便不由得心头暗骂:“贼子该死!”
  原来四毒十恶自从来到东庄之后,见到吴方为他们预备下的粉头,便不由得象狗抢骨头似的争吵起来。这几个粉头本是吴方从荡口收卖来的。这荡口正是专出美女的地方,四毒十恶几曾见过,便不分日夜地淫乐起来,此休彼起,直把几个粉头弄得接应不暇,反倒把个笑面恶娘子郭村妹冷落在一边。
  郭村妹也是每日离不开男人的淫妇,这样一来,她那里还受得了,因此恶念一起,拔出剑来就杀了两个粉头,犹不解气,还要完全杀尽。四毒十恶那能容得她这么做,便一起上前拦住,交口劝阻,可是笑面恶娘子那里肯听,大哭大闹的说道:“你们这样待我,我也不想活下去了,大家一起死了,看你们到那里痛快去。”嘴里说着,猛然一纵身又跳到她亲哥哥吸血恶鬼郭庄的面前,起手就打了郭庄一个嘴巴,哭骂道:“你做得好事,你和那些臭婊子快活去了,却把我一个人甩下,冷被孤裹,你还是我哥哥呐,你还有良心吗?”骂着又大闹起来,哭道:“我那一点不如那些臭婊子呢?”
  四毒十恶见笑面恶娘子这样,也觉得不应该过分地冷淡于她,便商量着每天轮流由一个人去陪她,笑面恶娘子听了,仍旧不肯答应,嘴里喊道:“不行!老娘非吃通关不可。”此话一出,四毒已自生气,面现不豫之色,还是十恶一向知道笑面恶娘子的脾气,又做好做歹的,才说妥每夜由两个人陪她消遣。条件虽已讲好,但四毒十恶对那些粉头正在甜头儿上,闹新鲜,谁也不肯去陪笑面恶娘子。自己出了主意,由她做庄,与他们赌博,谁输了,便由输得最多的两个人陪她玩儿。因此每晚都要赌博一场。
  这天栖霞二老来时,也就是他们赌兴正浓之时,一个个口出秽言,尽情笑谑,直把栖霞二老气得须眉怒张,心忖:“贼子无耻!”正想动手收拾他们,却又见外面走进来两个粉头说道:“各位大爷休息一下吧!酒饭都已预备好了,请用过了再来入局吧!”
  众贼正在劲头儿上,那肯歇手,便道:“等这一局打完了再吃吧!”
  栖霞二老一听,便又生出主意,一晃身来到饭厅,果然两桌酒菜,备办得十分齐楚,人却都已走开。栖霞二老相视一笑,也不客气,走了进去,提起酒壶,先饮个痛快,然后提着空壶走了出去。一会又捏着鼻子送了回来,又从身边掏出了小纸包儿,打了开来,把里面的白药粉儿分洒在菜肴上,就在那包药的纸上写了几个字,压在菜盘的底下。这时已听到人声涌来,栖霞二老也不出门,便轻轻一纵,上了屋梁,藏身在匾额后面,向下偷瞧。
  一会儿,四毒十恶已经各自拥着粉头,嘻天哈地地走了进来,只有咬人恶狗陈昭和长街恶棍陈时两兄弟,满脸懊丧地被笑面恶娘子左拥右抱地挟了进来,想是他俩输得最多。一哄入座之后,立刻倾壶斟酒,痛饮起来,栖霞二老见了,几乎笑出声来,连忙忍住。
  其中以独角恶龙邱昆最为心细,酒一入口,便觉有异,连忙停杯不饮,向旁边的没牙恶虎朱德超问道:“老朱,今儿这酒是个什么味道?你吃得出来吗?”
  朱德超边吃边喝地回道:“有什么味道?就是淡了一点罢了!”
  群贼简直是一群畜生,这一眨眼工夫。杯盘已经半空;那旁毒蜘蛛倒也是个心细的人。听了邱昆的话,便也觉得酒味不正,再用鼻一闻,竟是一股骚臭,不由得心头作恶,才说了一句:“不好!我们着了人家的道儿。”在旁的人已有七八个一起捧着肚子叫起痛来,大家还没来得及把事情弄清楚,一个个都感到肚子里忽然的剧痛起来,哼哼唧唧,叫唤不停。
  独角恶龙邱昆刚才为着辨别酒味,没有吃菜,见到大家这样,略一犹疑,便发现了菜盘下面压着的纸角,抽出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菜内有砒,聊以示警,如欲活命,可速吃粪。”看完之后,不由得大声叫唤起来道:“不好了,我们真的着了人家的道儿,有人在我们的酒菜内下了砒。”
  群贼一听,围上去一看,直吓得心胆俱裂,也顾不得追问是谁下的毒,纸条何来,便连声传话:“速取粪来。”那些服侍他们的粉头见了,一方面心喜,一方面心惊,也怕这些贼找她们的麻烦,连忙拿碗的拿碗,拿盆的拿盆,从厕所臼来了黄澄澄的大便。众贼那敢怠慢,也顾不得臭了,捧住盆碗便大喝大吞起来,一时间,把一间设备豪华的饭厅,竟搞得臭气薰人,一塌糊涂。
  独角恶龙邱昆虽然没有吃菜,但却因为心慌意乱,自己说出:“洒菜都被人放了砒。”以致自己也弄糊涂了,竟也喝了一大碗,这才罢休。
  这时栖霞二老已在群贼忙乱之中退出饭厅,并没被发觉,他们到了外面,便用内功传音法对群贼说道:“吾乃夜游神是也,今日小惩,倘你们敢长恶不悛,定杀不赦。”说罢自去了。
  到了灵岩,刚好陆鼎鼾卧未醒,便把一长一节都告诉了一尘大师。又商定计策,明年今日由陆鼎自己去动手报仇,收拾群贼,说完便又赶到红梅山庄。
  这时红梅山庄已经喜气洋洋,忙着上官英和史玉的纳采大礼。富家办事,有人有财,无不咄嗟立办,可是也就把个千手观音文素娟忙得手忙脚乱。
  上官英这些天来,更是喜溢眉梢。
  这一天已是到了过礼的日子,便由伍子桐以媒人的身分,把采礼押送到飞鹅堡去,上官英顾不得难为情,拉住伍子桐一味央告,要他打听史玉的病情如何?是否已经复原?
  这话被栖霞二老听见了,便笑向上官英说道:“娃儿,这件事拜托你师父没有用,他是个古板人,根本做不来,为什么不来央告我们呢?”
  上官英听了便又转身来央告栖霞二老。栖霞二老本是爱热闹好管闲事的人,当下便和伍子桐一齐起身,向飞鹅堡而去。到了飞鹅堡,早有史刚带人出堡,把他们接了进去,设宴款待。英雄做事本无多少俗态,所以大乘神尼和霓裳仙子陆佩芳也都同席欢叙。
  栖霞二老一看不见史玉,便向大乘神尼问道:“怎么不见令徒呢?”
  大乘神尼从来一本正经,向无笑脸对人,可是今天是自己徒弟的大喜日子,同时也知道栖霞二老素性滑稽,便也破例带笑说道:“二老相问,莫非是有什么赏赐要当面给她吗?”
  栖霞二老听了,便拍手大笑起来,说道:“好好!连神尼也敲起我们两个穷老头子的竹杠来,谈金谈银,谈珠谈宝,我俩当然没有,不过我们却带来了一个花钱买不到的好消息,这是史娃儿最乐意听的了,我们能够见见她吗?”
  别人听了尚未开口,陆佩芳已站起来说道:“这有何不可,就怕二位老前辈不肯赏脸,拿腿一走,再也不肯管他们的闲事呢!”说着便站了起来,预备亲自引二老去看史玉。
  原来史玉自从回庄之后,由于服了雪山火枣,再加上疯大师的神功,不只是把体内寒气消除干净,连一前郁积在心里的一股怨气,也都化除,疯病当然也就不药而愈了。只是由于耗损过甚,体力衰弱,一时不易复原,所幸大乘神尼爱徒心切,亲自住在飞鹅堡,每天子午卯酉四个时辰,用自己的内功,帮助她行气运动,所以史玉竟是好得奇快,除了人依然消瘦一点而外,其余均已复原。常常在陆佩芳面前,有意无意的问起上官英。陆佩芳那有不知女儿的心理的,便笑着安慰她。今天听栖霞二老说,带来好消息,当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为着让史玉欢喜,便立刻答应二老和史玉见面,口中所说的话,也是在拿二老开玩笑,找回上次翠云庄上二老所说的话。
  栖霞二老哈哈一笑,便站起了身子。史刚在旁见了,便向陆佩芳道:“二老既然赏脸给玉儿,当然立刻叫玉儿出来才是,怎敢烦二老移玉呢?你怎的也糊涂了。”
  陆佩芳犹未答话,栖霞二老已大笑道:“不可!小姐脸嫩,今儿是她的大喜日子,怎肯出来见人呢?我俩既然受人之托,当然要忠人之事,也就说不得要自己多走几步了。何况这些话也不能当着许多人的面,公开来讲,那叫小姐脸上怎么挂得住,即就是心里有两车子的话,嘴里也讲不出来,我们俩拿什么回去交差呢?”说着便跟着陆佩芳身后,走了进去。
  这里伍子桐也就说出上官伯勋的意思,打算在明年开春后,二三月里替他们完婚,史刚心胸开阔,便也一口答应。
  不久,栖霞二老出来重新入席,当天欢饮而散。
  栖霞二老和伍子桐回到红梅山庄,和上官英又叽叽咕咕地说了好些话。上官英欢喜不迭,连声道谢,栖霞二老也就告辞走了。伍子桐亦回太湖不提。
  转眼已过新年,从正月初一开始,便瑞雪纷飞,一连三天,直把个大地,遮盖成了个烂银世界。红梅山庄上有一所雪亭,砌在山坡之上,原意就是为着赏雪而建的,亭前栽着三五株红梅,枝棵奇古,这时恰巧新蕊初绽,映衬在雪地里,越发的显得娇艳万分,雅绝群芳。
  上官伯勋豪兴忽来,便带着妻儿,同往赏雪。席前上官英眼看着红梅映雪,便不由得又想起史玉来,那几朵初绽的梅花,在他眼里幻成了史玉的倩影,竟痴痴地出起神来。
  俗语说得好,知子者莫若父,上官伯勋和文素娟当然看得出来,两人相视一笑,点头会意。
  上官伯勋这一阵子以来也是高兴极了,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对上官英道:“英儿,你在想什么呢?”连问三声,上官英丝毫不察,上官伯勋不由得大笑起来。还是文素娟在一旁推了上官英一下,说道:“英儿,你父亲和你说话呐!”这才把上官英惊醒过来,便问:“何事?”
  上官伯勋笑道:“我问你在想什么?能说给我和你娘听听,看我们猜得对不对吗?”
  上官英不由得脸上一红,那里还说得出口,因此更招惹得上官伯勋大笑起来。上官英越发的不好意思了,便支吾地说道:“我我是在想作诗。”
  上官伯勋笑道:“雪到春无迹,梅花带来好消息,是不是这个意思呢?”
  上官英听了,脸上愈红,还是文素娟在一旁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光是痴想有什么用,把他们请来一同赏雪,不就可以见面了吗?”
  上官英见母亲这样一说,简直要乐得直跳起来,便问道:“几时去请呢?”说着眼睛便在上官伯勋和文素娟两人脸上直转,等着他们回话。
  上官伯勋和文素娟不由得又笑起来。不过上官伯勋也想起:“自己虽说和史刚言归于好,并且结成儿女亲家。可是自从天目山回来之后,却还没有见过面,畅谈过一次,如果借着赏雪为名,把史刚邀来一叙,倒也是人间一乐。”想到这里,便对文素娟说道:“我倒也有这意思,请史贤弟来畅叙一番,借叙这几年的离情呐。”
  文素娟当然答应,因为她既不愿意拂逆丈夫的意思,更怕扫了儿子的高兴,便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他们来就是了。”
  上官伯勋一时兴起,立刻挥毫,写了一封信给史刚,请他来饮酒赏雪,上官英更怕别人去了请不来史玉,便自告奋勇的讨下这个差事。上官伯勋知道他的心意,也就一笑听他。上官英见父亲已答应了,便立刻吩咐从人备马,文素娟笑道:“第一次正式到丈人家去,别让人家笑我们寒伧,换件衣服再去吧!”
  上官英道:“我知道。”说着便走。
  文素娟在后面喊道:“换好衣服来给我看一下。”
  上官英答应自去,没有好久,便又回来,说道:“娘,你看这样打扮成吗?”
  上官伯勋和文素娟抬头一看,只见上官英头戴束发金冠。素缎绣花雪笠,压在额际,一颗红缨,巍巍高挑。身穿白缎绣花英雄氅。腰束鸾腰,外披风衣,脚登素缎雪靴,一身飘洒,映着那张俊秀英朗的脸庞,真是玉树临风,怎不把老夫妇俩笑得合不拢口来,连连点头说好。上官英这才出庄上马,带着从人直向飞鹅堡奔去。
  这次上官英去飞鹅堡可就和从前几次不同了,到得堡前,堡里的人一看是新姑爷来了,便一方面忙着上前请安,接了进去,一方面飞报史刚得知。史刚听说上官英忽然来了,不知为了何事,立刻到厅前接待,站在滴水檐前。
  上官英看到史刚,连忙下马,趋前几步,叩拜在地,口称:“岳父在上,小婿叩请金安。”
  史刚一把把他拉起说道:“贤婿少礼,我们进去再谈吧!”说着挽住上官英,走上大厅,相让落坐。这时堡内已传遍了上官英来的消息,史玉当然也听到了,便不顾一切的走到大厅屏门背后,偷听所以。只听见史刚问道:“贤婿此来何事?”
  上官英答道:“一来给岳父拜年,二来家父有函,命小婿来请岳父母阁府去小庄赏雪。”说着便双手呈上书信。
  史刚抽函一看,只见上面写道:“瑞雪初霁,红梅新绽,佳景不敢独私,聊备家酿,愿与贤弟作平原十日之游,倘荷应邀而来,谨当扫径以待。”
  史刚看完,便大笑道:“大哥雅兴不浅,一定去,一定去。”
  这时陆佩芳已到了屏后,她是听说上官英来了,本要出去。可是走到屏后,便被史玉拖住不放。现在史玉听说是来请客的,心中高兴,何况她是个任性惯了的人,从来不懂什么顾忌,便以陆佩芳说道:“娘,您也去吗?”
  陆佩芳道:“你不是听见英儿说了,要请我们一家去吗?”原来上官英到底脸嫩,不好意思直接说出要史玉也去,所可便一再的强调“阁府”两个字,这当然就包括史玉在内了。史玉见陆佩芳这样一说,喜不自胜,便说:“那我也去了?”
  陆佩芳笑道:“你怎么可以去呢?一个未过门的媳妇,不怕人家笑话吗?”
  史玉嘴巴一噘说道:“我不要一个人留在家里,寂寞死了。”原来大乘神尼这时已经回山。于是她又道:“你们要是都去,那我也走。”
  陆佩芳一听便慌了,因为她已经被史玉两次出走吓怕了,连忙说道:“好孩子,我带你去就是,娘一定带你去。”
  史玉见陆佩芳答应了,反倒追问道:“如果爹不答应呢?”
  陆佩芳道:“有我呢!”说着便走出厅外,史玉才欢喜回房。上官英见了陆佩芳,又连忙上前叩礼,并催他们即刻起程,更因为他已经听到她们母女在屏门背后所谈的话,所以落得不提史玉的名字。
  史刚是个豪爽性子,便也答应,陆佩芳又凑着史刚耳边说了要带史玉同去的话,史刚皱了皱眉,也没说话,便吩咐家人准备。史刚和上官英乘马,陆佩芳和史玉坐轿,在上轿之前,上官英和史玉见了面,二人都不由得脸上一红,接着相视一笑,那份快乐就无法形容了。
  飞鹅堡和红梅山庄不过是山前山后,距离不远,所以转眼就到。上官伯勋得讯,也便出得庄来把他们接了进去,二人见面,倍觉亲切,象有谈不完的话似的。
  文素娟也把陆佩芳母女接到内室,看看史玉,丰神饱满,国色天香,直从心底里爱起,就在史玉行见面礼盈盈下拜的当儿,便一把拉起,搂在怀中,百般抚慰,并且除了给史玉一串比黄豆还大,滴溜滚圆的珠琏而外,还答应把自己的一手绝学“太阳神针”传给她,做为见面礼,嘴里还直喊着太菲薄了点。陆佩芳连忙道谢不迭,欢喜不置。
  就中只把个上官英忙坏了,一会儿跑进,一会儿跑出,既要陪着史刚谈话,又可舍不下史玉。
  这时天色已经向晚,史刚夫妻父女,便也就在红梅山庄住下。晚餐时刻,史刚由上官伯勋父子陪着,在客厅畅饮,史刚酒入欢肠,便考问起上官英的武功,上官英是有问必答,莫不中肯,直乐得史刚陶然大醉。
  这时已近三更,等上官英跑进内室的时候,陆佩芳母女早已安置多时了。上官英也就只好回到书房就寝。这一夜他那里还能睡得稳,翻来复去地尽做着香甜好梦,就在和史玉携手赏梅之际,一声鸡啼,便已惊醒,睁眼一看,已经天明。连忙起身,叫喊书僮弄水梳洗,可是书僮都还没有起床,原来这时也不过刚交寅初,一派雪光,照得窗纱通明,好象天亮了而已。
  上官英也自好笑,便不再叫人,自己弄水梳洗了,又等了半天,这才见旭日东升,朝曦衫着白雪,一派清新,令人神怡心朗,连忙走入室内,文素娟和陆佩芳母女也不过才梳洗完毕。上官英上前见过,便接近史玉坐下,想和她说话,可是才要开口,外面已有人来说道。“老爷请少爷马上就去。”上官英无奈,只好到前面去,但仍然和史玉说了一声:“妹妹,我一会儿就来陪你。”然后才走。
  上官英到前面一看,上官伯勋已和史刚坐在书房内闲话,上官伯勋看到上官英,就说道:“英儿,你马上带人去快雪亭布置一下,天已经晴了,别等到太阳晒化了枝头积雪,就没有意思了。”
  上官英连忙应声而去,刚刚弄好,那里上官伯勋已和史刚联袂而来,后面紧跟着的便是文素娟和陆佩芳母女,大家入座之后,史玉到底是个女孩儿家,不断的低头摆弄衣角。
  上官伯勋看到,便放声笑道:“玉儿,别太拘泥了,咱们不应该为那些俗套所拘吗?你瞧!我这个园子不坏吧!如果你喜欢,将来就指拨给你们。”
  史玉抬头,微微一笑,只见雪积枝头,愈显出梅蕊娇艳,微风吹来,阵阵清香,沁人肺腑。
  那边史刚也忍不住喝采道:“好!好!值得浮一大白,太值得了。”说罢便和上官伯勋举杯,一饮而尽。俗话说得好:“三句不离本行。”他们都是武林中人,因此谈着谈着便又谈到武道上去,上官伯勋三杯下肚,老兴勃发,便道:“这时如果有人在梅下雪上舞剑,岂不大妙。”
  史刚笑道:“这还不容易,便叫玉儿和英儿对舞一场,替我们下酒好了。”
  上官伯勋拍手赞成,回头便吩咐家人去取剑,不久便取来了上官英的鸳剑,和另外一口龙泉。
  史玉见了,噘着嘴说道:“爹老是只顾自己高兴,人家的剑又没带来,怎么舞呢?”
  上官英听说要他和史玉对舞剑,已是高兴不迭,便忙接口说道:“妹妹使我的好了,这两把剑本是一对儿,一般轻重,准保你称手。”他说话无心,史玉听来有意,便不由得脸上一红,所幸那旁上官伯勋和史刚已紧催着他们动手,史玉这才讪讪地接过剑来。
  上官英道了一声:“妹妹先请。”史玉正打算起身下阶。
  史刚已在一旁说道:“你们比剑归比剑,可不准把我这一庭雪糟蹋掉,同时更不可偷工减料,虚与委蛇,舞得好有赏,舞不好看我不罚你们。”说罢哈哈大笑。
  文素娟道:“外边雪地上冷,先喝一杯暖暖手吧!”
  上官英和史玉相视一笑,各自举杯饮尽,走在阶前,史玉有意显露一手,怀中抱剑,脚尖一点,身形已起,轻飘飘的落在雪上,面带笑容,暗提真气,一只脚立在那儿,纹风不动。
  上官伯勋看了,不由得喝了声采,赞美她的轻功超群。
  上官英见了笑道:“妹妹的这一手踏雪无痕,真俊极了,只怕我不能呢!”
  上官伯勋笑喝道:“什么能不能,做不好当心我不打折了你的腿。”
  上官英一笑,也未见他提脚,入已从阶上滑了下去,直至史玉迎面站定,雪地上也是一丝痕迹不见。
  史刚当然也是个识货的,便拍手大声喊好起来,说道:“好小子,天下是你们的了。”
  上官伯勋和文素娟也含笑高兴,陆佩芳更是点头不置。
  上官英含笑向史玉一拱手说道:“妹妹指教。”
  史玉到底是个女孩子,气量小多了,虽然极爱上官英,但上官英刚才这一手,无疑占了她的面子,心下多少有点不快,便想在雪山剑法上捞回来,也不打话,“刷”的一声,便是一手“拨云见月”,向上官英头上挑来。上官英也不还招,略一闪身,便已躲过,向左游走。史玉那肯放松,剑尖一沉,跟着便是一记“白蛇吐信”,紧跟在上官英身后刺去。上官英也不转身,右脚一提,腰肢一扭,便又向右边滑开。
  史玉一连两招不中,心下有气,脚下也一提劲,人便跟着拦截上去,宝剑舞起一圈剑影,打算把上官英圈在中间,迫他还手。好上官英,只见他不慌不忙,仍然把剑捧在怀中不动,仰身扭腰一滚,早又从剑影里钻了出来,滑向史玉身后,饶是史玉转身得快,上官英已安闲地站在她对面微笑。
  上官英一连使出几手伍子桐的独门轻功,把“登萍渡水”之法,应用到雪地上来,当然就绰是余裕了。
  史玉见了,也自心喜,但她是个好胜惯了的人,那肯落后,便也把宝剑向怀里一抱,使出雪山神尼传授给她的“移形换位”身法来,专抢上官英的身后。这一来,两个人便象捉迷藏似的在雪地上滑走起来,身形愈来愈快,直看得亭上亭下的人,眼花撩乱,一起喝起采来。
  上官英是一身素白,史玉是一身大红,所以亭前便只见两团红白光影,互相追逐,那里还分辨得出人影。
  上官伯勋和史刚不由得相视一笑,举杯痛饮,各自会意。陡然之间,只听的史玉一声清叱,红影当中象蛇吐信似的,闪出一条烂银似的剑光,疾如闪电地向白影刺去。上官英一声“来得好”,也就挥剑相迎,二人都是剑光如影,剑势如风,以快打快,着着精绝,更把两团红白光影外面,又包上一层银光,衬映在雪地上,越觉得耀眼生花。
  陆佩芳便不由得握住文素娟的手说道:“亲家,我也老了,而且又时常多病,这孩子就交给你了,她脾气不好,你多包涵她点吧!”
  文素娟笑道:“亲家说那里话来,我也就只生了英儿一个,玉儿虽说是我的儿媳妇,还不就等于是我的女儿吗?何况我们相隔比邻,朝夕都可以相见的。”
  两人在说话间,突然听到上官伯勋和史刚连声叫好,两人抬头一看,只见上官英和史玉已经都慢了下来,一招一式,清清楚楚的在交着手,点到即算,看上去虽然稀松平常,其实却是两家的真才实学,任谁一丝一毫也错不得,稍一大意,便会为敌所乘,而且各各在争取主动,把握先机。本来以两人的武功来说,上官英是仗着本力充厚,而且性情温和,所以剑法便走上以静制动的路子,而史玉则凭着雪山剑法神奇,因此才能拉成个平手,无分高下。
  这时史玉见久攻无效,便使出一手“披星戴月”,引得上官英用剑来挑,但随即一变剑势,把真力运到剑尖上去,想粘住上官英的剑,剑尖上便发出“莹莹”的声音来。其实上官英早已看出,故意逗她,等史玉剑势一变,早又把剑抽回,并且缩身退步,让了开去。史玉见这一着又未见功,求胜心急,便不顾一切的使出雪山剑法中的绝着“大雪崩山”,但见她身形一晃,早已围着上官英直转起来,而且剑光如雨,把上官英罩得个密不透风。
  上官伯勋见了,便又举杯向史刚道:“有趣,有趣!贤弟,我们再干一杯。”史刚也便喝了,回头再看上官英,虽然被困在史玉的剑影之中,但却丝毫不乱,身、手、步、眼、法,都中绳墨。且出手不快,却能堪堪化去史玉来势,饶得史玉剑势如排山倒海一般的袭来,却丝毫不能近得上官英的身边,只围着上官英在团团打转,甚至连想逼开上官英一步,都不可能。
  又过了一会儿,猛听上官英一声笑道:“妹妹既言快打猛攻,我便陪你来玩儿吧!”话声才了,剑势猛疾,一眨眼间,身形又失。这一次却不是红白两团光影了,而是有红有白的一团,那还分得出上官英和史玉,二人早就象化成一体似的,被包围在一派剑光之中。
  上官伯勋举杯一饮而尽道:“妙妙,雪山剑法,果然不同凡响,叹为观止矣。”
  史刚道:“以功力论,还是英儿稍胜一筹,只怕玉儿要落败呐。”
  说话至此,果见上官英剑势陡长,史玉已经反被包围其中,一团红影,始终挣扎不出。文素娟知道史玉是个好胜的,怕上官英占了她的面子,使她不痛快,便喊道:“你们也住手吧,酒菜都凉了。”
  上官英也觉得这样下去不好,便忙一收势,可是史玉刚才已落下风,那肯住手,便乘势一招,向上官英剑上一压。上官英猝不及防,虽然剑没有被打脱手,但脚下已陷了下去,积雪沾满了鞋袜,连忙一跳,上了台阶,史玉也便仿照上官英下去之势,倒滑了上来,赢得了个满堂彩,这才笑着归座。
  上官英凑趣,便捧了一杯酒,走到史玉面前笑道:“妹妹不独剑法精绝,内功也自深湛,我将来倒要多多领教呢!”史玉听了,喜上眉梢,但粉脸也不由得红了。
  他二人这一番龙争虎斗,亭前地上,除了上官英的两个脚印而外,其他地方,竟是积雪依然,两对老夫妇看了,那有不喜的道理,便不由得开怀痛饮起来。
  不提亭上一片欢乐,且说亭下,却有一个人心中暗骂:“且慢高兴,有你们好受的在后面呐!”
  原来阴司里秀才沈子方见他们在亭上极尽欢乐,又已生心加害。沈子方本是茅山贼道派来卧底作祟,想破坏江南群雄的感情的,谁知弄巧成拙,反因此促成了上官伯勋和史刚的言归于好。他既不肯甘心,也怕回去遭受鬼脸仙童尤飞的责罚,因此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所以尽在史刚他们身上找漏洞,打主意,史刚他们又何从得知呢?
  史刚在红梅山庄一住五七日,便要回去准备过元宵节,上官伯勋挽留不住,也只好由他,不过两人已经约定,在上元日,同往无锡城里同安寺去赏灯。
  可是史玉正和上官英玩得高兴,哪里肯就此回去,上官英又哪肯让她走,因此二人一商量,就央求文素娟出面,把史玉挽留下来,多住十天,藉口以便传授史玉的太阳神针,史刚和陆佩芳当然答应,上官英和史玉二人也才如了心愿。
  从此史玉便住在红梅山庄,白天和上官英尽情玩乐,晚上便和文素娟同榻而眠,文素娟可也是真爱她,不独把太阳神针传授了她,简直连自己压箱底的老本儿也都掏了出来。
  谁知史玉这一留下,竟又惹出事端来,难道真的命运既定,便不能挽回了吗?这且不提。
  单表转眼之间,已是上元佳节,上官伯勋和史刚便联袂进了无锡城,但见灯火通明,金吾不禁,路上行人,往来如梭,锣鼓爆竹之声,更是响不绝耳。走到同安寺时,更是人山入海,热闹非凡,各式花灯,争奇斗胜,尤其是两座鳌山,由千万盏花灯扎成,高可十丈,照耀着四面有如白昼,真是极尽繁华之盛。
  上官伯勋和史刚二人便在鳌山对面的一家酒馆,临窗找了一副座头坐下,要来了无锡的几样名产,惠泉酒、脆鳝、抢虾、肉骨头和湖里的鱼鲜,饮酒观灯,正在得趣。谁知略一注意,便发觉四面座客,都看着他二人发笑,二人不知为了何事,便也没加理会,照旧玩儿他们的。焉知不多一会儿,却见楼下匆匆走上一人,四面一看,便直奔至二人桌前,叉手立定,大声说道:“你们便是晴天霹雳和火德星官吗?”
  上官伯勋和史刚被他突然间的一问,倒不免一愣,仔细看时,那人身高八尺开外,筋肉虬结,浓眉大眼,衣履敝旧,显见是个会把式的,也看得出他既贫且粗,虽然脸上并无邪气,但多少可以从他眼神里看出贪念来。
  史刚正要发作,上官伯勋连忙一拦问道:“请问阁下何人?问他们二人有何贵干?”
  那人一瞪眼说道:“老子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勇金刚张奎便是,难道老子看错了人,你们不是晴天霹雳和火德星官不成?”说着目光向二人身后一扫,在阴司里秀才沈子方身上一落便又闪了开去,仍然叉手而立。
  上官伯勋一想:“勇金刚张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根本没听说过。”便又问道:“你到底找他们做什么?”
  张奎答道:“你们到底是与不是?”
  上官伯勋道:“老夫正是上官伯勋,这位便是飞鹅堡史堡主,但和你并不相识啊!”
  张奎用手一指他们道:“你们便是那两个老鬼!你们好不害羞!还有脸大摇大摆地到无锡城里来吗?”
  史刚一听,那还按捺得下,大喝一声道:“畜生大胆该死!”话声未了,人已离座,一手揪住张奎胸口一提,另一手一托,便把张奎举了起来,要向窗外掷去,若非上官伯勋拦阻得快,张奎恐怕就活不成了。
  上官伯勋道:“贤弟且放下他,等咱们问明白了再处置他还不迟。”
  史刚这才把张奎向楼板上一掷,喝道:“你说!”
  张奎被这一掷,已摔得面如土色,那里还讲得出半句话来,史刚却一迭连声的在催。那旁阴司里秀才沈子方见了,便上前一步,说道:“堡主息怒,我看这家伙是被人买出来的,话不讲清楚,当然也就拿不到钱,所以堡主不用发怒,他迟早是会讲出来的。”说着便又对张奎作色喝道:“你快讲出来吧!咱们堡主一定能原谅你,你尽管说好了。”阴司里秀才这番话表面上是向着史刚,其实却是在暗示张奎,因为张奎就是他买出来实行他的诡计的。
  张奎听了,爬起身来又看了沈子方一眼,这才说道:“你们家教不严,还充什么英雄好汉,我简直替你们难为情。”说完又瞥了沈子方一眼。沈子方也就若有意、若无意把手压在口袋上,点了点头。张奎的胆便格外大起来,说道:“我来跟你们讲,还是为你们好呐!你们难道没看见无锡城里谁都在笑话你们吗?”
  上官伯勋听了,马上想起座客对他们的神情,便追问张奎道:“他们为何要笑话老夫?”
  张奎道:“你们生得好儿女,未婚先奸,难道还有脸见人吗?”
  从前人最讲究的就是这件事,男女之间,如非已婚夫妇而发生苟且之事,便连三亲六眷也都要认为是奇耻大辱,那么一个做父母的,又焉能担受得起。更何况史刚和上官伯勋这样已经成了名的英雄,而且又是性急如火的人物呢?
  所以张奎的话一说完,上官伯勋已气得面如喷血。史刚更是怒发如雷,顺手便打了张奎一个嘴巴,喝道:“大胆胡说,你想找死不成,今天你拿出证据来,还则罢了,不然的话,要你的狗命!”
  张奎被打得火星直冒,一个踉跄,又倒了下去,还是沈子方上前一把拉起,喝道:“赶快说吧!识相点的好。”嘴里是这样说,手里却已和张奎打了暗号。张奎才一手抚住脸,一面想着说道:“这件事除了你们,那个不晓呢?一个把女儿送上门去,一个纵子宣淫,无锡城里早就传开了,你们要证据的话,那就请看好了。”说着便从身边掏出一张帖子来,递了过去。
  史刚一把抢过,上官伯勋也便凑了过去观看,只见那贴子上写道:“红梅庄、飞鹅堡,丑事瞒人瞒不了,未婚先奸羞煞人,生儿养女现世宝。算了吧!大家看,论什么英雄,充什么好汉,两个老的王八蛋。”
  史刚看完,大喝一声:“气死我也!”一掌击在桌上,杯盘齐飞,连桌子都被击得粉碎,转眼再找张奎,早已跑得不知去向。史刚便连声大叫,非处死史玉不可。
  上官伯勋心中也自有气,但到底还冷静得多,便一把拉住史刚说道:“贤弟,我们且先回去再说吧!别在这儿丢人了。”说完,拉着史刚便走。
  二人在路上,史刚仍然不顾一切地喊着:“我如不处死这丫头,愧对祖宗于地下!”
  上官伯勋反倒劝道:“事情未辨真假,且别先自乱了阵法,果真属实,再处理他们不迟,如果是有人造谣,那我们就应该追问造谣之人,找他算帐。”
  史刚听了,这才不再开口,但过了一会儿,便又说道:“大哥,现在我也不回去了,便到你庄上去立即查问清楚,否则我一会儿也活不下去的。”
  上官伯勋知道他的脾气,便也答应。
  这时幸亏有一个史刚的从人,知道事情闹大了,便借词解手,溜回飞鹅堡去报于陆佩芳得知。陆佩芳听了,也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收拾,直向红梅山庄赶去,正是:
  春梅才吐好消息,又见到惊雷平地生。
  且说上官伯勋与史刚回到红梅山庄去一问,知道上官英和史玉正在快雪亭上赏梅,便脚不停留地直向快雪亭上走去。这也是活该有事,上官英和史玉二人,正偎依着坐在亭上,款款谈心。虽然他们俩原是洁净无瑕,但这种样子被史刚看到了,相信外面传言是真。
  史刚气得大吼一声,扑上前去,骂道:“贱婢该死,坏我家风,还不与我去死!”

  第十五章
  史刚一见,当然气就更大了,这一气急,肝火上升,还没说得出话,只觉得眼中一阵剧痛,有如火烧,便也再顾不得什么了,立刻劈空一掌,向史玉当头打去,口中骂道:“我把你这不知羞耻的贱人,留在世上还有什么用?”这一掌是史刚在气头上发出的,用了个十二成劲,威力千钧。史玉那里承受得起,所幸上官英在旁,连忙一翻双掌,用足全力,从史刚发出的掌风侧面推去,这才把掌风推开,饶是这样,史玉和上官英已被震得跌坐一团。
  史刚一掌被上官英推了开去,心中更火,二次再提真气时,头里忽然一阵昏眩,刚好了不久的双目,立刻又告失明,便不由得一个踉跄,跌坐地上,所幸旁边有人,连忙把他扶起,在椅子上坐下。
  这些事都不过是一刹那间事,上官英虽然救下了史玉,但也没来得及把事情弄清楚,便一半问人,一半自语的说道:“到底是为着什么事嘛?”可是抬头一看,早见上官伯勋气得脸色铁青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心中不由一怔,便喊了一声:“爹……”
  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上官伯勋已厉声断喝道:“畜生!你竟……”可是一眼看到史玉已哭得泪人儿似的站在一旁,便没能说得下去。
  上官英见状,便跪在当地,说道:“儿子自认没做错什么事,竟惹得爹和岳父生这么大的气,若是爹不肯说出来,儿子虽死也不得明白的。”
  上官伯勋因有史玉在侧,实在开口不得,恰巧文素娟闻报赶来,查问何事。上官伯勋命文素娟把史玉带回上房,然后派人照应史刚,这才对上官英喝道:“你跟我来!”说完走进书房,反手把门关上,就只剩下他父子二人。上官伯勋未语先流泪说道:“你好!我真没想到我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来,我平常对你的教训,难道都白费了吗?人生于天地之间,一切都要能发乎情止乎礼,礼才是一个人立身行事的大本,你现在竟做出这样事来,就算你自己不怕别人笑骂,难道就不替做父母的稍留余地吗?今天我也没有多话再和你说,你自己把事情说出来,然后自己去衡量自处吧!”
  这番话直把个上官英听得莫名其妙,便连忙跪下道:“儿子实在不知道所指何事,还请明示。”
  上官伯勋骂道:“畜生,自己所为的,难道还不知道吗?”
  上官英哭道:“儿子自信从来不敢越规,实在不知所犯何罪。”
  上官伯勋怔了好半晌才说道:“那么你和你未过门的妻子,所做何事?婚礼距今已不过一两个月的光景,就等待不得了吗?”
  上官英听了,顿时呆愣住了。上官伯勋见他不开口,便也信以为真了,便骂道:“畜生该死!现在已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你叫我们如何见人,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上官英神色仓皇地说道:“不!不!没有这种事,这绝不会是真的。”
  上官伯勋喝道:“不会?你拿去看吧!”说着从身边取出那张帖子,掷在上官英面前。
  上官英拾起一看,才完全了解,知道是有人诬害于他们,心里倒反而镇定了,便问道:“爹这张帖子从何而来?”
  上官伯勋便把在同安寺的经过又说了一遍,直骂上官英做事糊涂,现在如何是好?
  上官英道:“儿子虽然糊涂,却也不至于此,难道爹就相信这张帖子上所说的是真的了吗?”
  上官伯勋道:“无风不起浪,虽假也必事出有因。”
  上官英道:“爹,假使是有人造谣生事,想坑害我们呢?”
  上官伯勋听这一说,心中一动,不觉也动摇起来,便道:“难道你们刚才在快雪亭上互相偎倚的情形,也是人家造谣生事吗?这可是我亲眼看见。”
  上官英听了,不由脸上一红,但在这个时候,也就顾不得不说了,便道:“儿子和玉妹,蒙爹允许,订下婚姻,相爱之情,自属难免。不过自信一切均能发乎情而止乎礼,不敢乱来,这点还请明察,如不获解,那儿子便惟有剖心以自明,刎颈而见志了。”
  说至此间,文素娟已经推门入内,见他父子这样,便开口说道:“别的我不知道,惟有这点我是信得过他们的,玉儿虽说任性,但却能处处守礼。何况自从来到以后,每天又都是和我同床而眠呢!伯勋,你怎么也会见了风,就是雨,这么糊涂起来?”
  上官伯勋见妻子这样一说,当然也就信了。但应该如何处理,却一时想不出主意来,因此也不叫上官英起来,尽自低着头自己去想。
  文素娟见了,便又开口说道:“你难道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吗?如果玉儿果然是那样不知自重的孩子,我又焉能要她做儿媳妇呢?你们做男人的这个脾气啊!我也真不懂,一个个都是一样的,好吧!就依着你们把他们都杀了吧!但你有没有想想,你我都已经是花甲左右的人了,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除了你自己再去纳妾娶小,我是再不会为你生儿育女的了。”
  上官伯勋听了,抬起头一皱眉说道:“你别乱扰好不好?让我想想如何来处理这件事不行吗?”
  文素娟道:“那你还让孩子跪着做什么?”
  上官伯勋这才一挥手,说了一声:“起来。”上官英谢过,起身站在一边,虽不开口,心中也自难过。
  文素娟便道:“英儿,你暂时先在这儿别出去,我和你爹去劝你岳父去。你岳父的脾气也真是天下少有,连你岳母那么劝他都不肯听,简直比个牛还要死心眼儿。”
  上官伯勋问道:“史家弟妹来了吗?”
  文素娟道:“她不来,我把玉儿交给谁?”
  上官伯勋闻言,便起身对文素娟道:“好!我们去看看史贤弟去。”说毕起身就走,文素娟又吩咐了上官英几句话,这才随后走去。
  史刚这时已被人扶至大厅,闭目坐在那儿,两手乱抓,一迭连声喊:“拿绳子,拿刀子,带玉儿,我和她同归于尽。”
  上官伯勋看了,心中难过,连忙上前扶住史刚说道:“贤弟,你要冷静一下才好,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依我看来,英儿和玉儿是不会这么糊涂的……”
  话未说了,史刚已大叫道:“大哥,他们不糊涂,难道是我糊涂?我看你倒是糊涂了,今天我不杀玉儿,不只是我活着无面目去见世人,即就是死了,也无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于地下了。”说着又自痛恨着,乱捶脑袋,恨不即死。不管上官伯勋和文素娟如何劝解,反正一百个自以为是,非处死史玉不可。
  原来史刚就是这么个性子,脾气一发,便再也不听人劝,人越劝,便越坏,闹得也便越凶。
  所以文素娟又劝说:“莫说孩子们能够守礼自持,即或不然的话,他们已自订婚,又何必再畏人言呢?”
  只见史刚一拍桌子说道:“你能这样做,我可不能,你儿子没人说话,我女儿可经受不起,所以不管他们有没有这件事,我也不能再把我女儿嫁给你儿子,我非要她死不可!”所幸这时史刚双目失明,只能大叫大闹,不能行动,否则的话,这天红梅山庄便要不堪设想了。
  上官伯勋和文素娟见史刚已无理可喻,两人一做眼色,便不再去理会他,急急走向上房去和陆佩芳商量。上官伯勋不便进去,便留在外间,文素娟进得上房一看,只见陆佩芳母女相拥而哭,悲不忍睹。
  文素娟上前劝止,说道:“亲家,且请忍耐一下,我们商量如何处理才好。”
  陆佩芳道:“没有用的,他这脾气一发,绝非十天半月可以好的。”
  文素娟道:“那么你们就在我这儿多待几天好了。”
  陆佩芳道:“这更不行,我们住在这儿,或者是我们回去,让他住在这儿都不行,那就是把他急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史玉这时突然止泪收声,两眉一扬,从她母亲怀里站起身来说道:“娘,你们也别为我打算了,女儿自知生来命苦,就依着爹把我处死算了,反正女儿自信清白,对得住爹罢了。”说着便要走出房。
  文素娟早已一把拉住,责备她道:“你怎么这样糊涂起来,一切事情,都有我和你娘作主,与你无干。”
  史玉急道:“你是不知道我爹的脾气,今天除非我死,他是不会罢休的。”
  文素娟把脸一沉说道:“你死了就能解决问题了吗?事情不弄清楚,徒死增羞,反为诬言证实,这是聪明人做的事吗?何况你纵使今天死了,为你父亲消了气,将来晨昏定省之事,交与何人?又有何人来对他们奉养终天?你这就算是孝顺了吗?你又替你娘想过了没有呢?”
  这一番话才把史玉说得低下头去。陆佩芳听了,触动心事,也悲天怆地地痛哭起来。
  上官伯勋在外面忽然想起,上官英和史玉的婚事,是一尘大师的保婚,两位师父的媒人,便开口说道:“我看这样好了,这就派人去把一尘大师和大乘神尼找了来,请他们二人做主,去劝史贤弟好了。”
  大家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正打算分派人去,史玉已说道:“师父的雪山圣地,别说不容凡人去走,即就是可以让人去,那千里雪山,不认识的人又那能找到。”正说到此,已听史刚的声音从外面喊了进来。原来史刚在大厅上喊骂了半天,见无人理睬,便闹着要进来亲自寻找,别人当然不肯领他进来,只有阴司里秀才沈子方看出有机可乘,便上前扶起史刚,领了进来。
  上官伯勋一听到史刚的声音,便又着急说道:“孩子,你就自己去辛苦一趟。把你师父请来,也乘此可以躲开你父亲的气头。你马上回去收拾一下,立刻上路,你父亲那儿都有我,你放心好了,我马上就和他回去,千万别让他在家里看见你才好,去吧!在路上自己当心一点。”
  史玉听了,知道舍此以外,别无他策,便连忙含泪向母亲和公婆叩别,推开后窗,一纵身上了屋,便走了。等到史刚来到时,陆佩芳已上前拦住,告诉他史玉已往雪山去了。
  史刚怒道:“这是谁的主意?”
  上官伯勋怕他们夫妇再吵起来,便连忙上前说道:“贤弟,这是我叫她去的……”
  在上官伯勋想来,这样做可以使史刚不好意思过分的发脾气,谁知竟反而错了,还倒不如让陆佩芳承担下来,吵过两句,也就没有事了。现在竟因此扰得一发不可收拾,这又岂就他始料所及呢?
  上官伯勋话犹未了,史刚已大声说道:“原来又是你!我早知道你跟我和好是假的,你有阴谋在内,现在果不其然,你把我的女儿给逼走了,你还我的女儿来。”
  上官伯勋真没想到史刚会有这么一手,一时竟被扰得手足无措,连忙分辩。可是史刚那里肯听,最后上官伯勋急得矢天誓日,史刚这才说道:“如果你是真心为我,还愿意和我做兄弟的话,你便也把你的儿子赶走,否则的话,咱们就从此一刀两断。”
  上官伯勋无法,只好答应,派人把上官英叫来,当面赶出红梅山庄。史刚这才罢休,气呼呼地跟随陆佩芳回转飞鹅堡去了。
  上官英被赶出红梅山庄,彷徨歧路,简直莫知所适,幸亏文素娟派人送来兵刃包裹,并且告诉他说:史玉已去大雪山寻找大乘神尼,叫上官英赶快去找一尘大师,请他出面处理。
  上官英无可奈何,只好挥泪直奔灵岩而去。进得庙门,看到一尘大师,拜伏在地,哀声乞援,一尘大师连忙把他拉起,问他何事?上官英便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告诉了一尘大师。一尘大师听了一皱眉头,半晌没有开口,接着便垂眉低目,参起禅来,又过了好久,才又张目点头说道:“善哉!善哉!人力竟难回天,老僧一番苦心,竟都白费了。”
  上官英闻言,不由大惊,连忙问道:“大师,难道弟子和玉妹妹竟从此完了吗?”说罢神色黯然。
  一尘大师见上官英两眼满含悲凄哀愁,不由得也怜悯起来,便安慰他道:“你别难过,鸳鸯同命,毕生连理,放心好了。”
  上官英并没能听出话中有话,反倒欢喜起来,便求一尘大师说道:“现在该怎么办呢?大师,还请大师出面才好。家父也是这样叫我来恳求大师的。”
  一尘大师说道:“好!我一定尽力去做,你现在也赶到大雪山去好了,大乘神尼会对你们有所安排的。”
  上官英还要仔细问时,一尘大师已连连催他动身,上官英也只好起身告辞,刚出庙门,便又想起陆鼎,连忙转身入内,向一尘大师问道:“大师,弟子义兄陆鼎之事如何?还请赐知,以释萦念。”
  一尘大师道:“他现在已在我处,你放心好了。”
  上官英便请见上一面,一尘大师道:“不可!你现在不能惊扰于他。”
  上官英无奈,这才重新告辞,起身上路。出得庙后,便想道:“大雪山远在西陲,何下万里之远,玉妹身体弱质,那堪长途跋涉之苦,倒不如去飞鹅堡打听一番,如果尚未成行,便一起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想毕也不停留,便直向飞鹅堡而去。行到堡外,恰巧遇到堡里的一个家人,那人认识上官英,便上前施了一礼,喊了一声“姑少爷”。
  上官英便问他史玉的消息,那人问道:“姑少爷来迟了,小姐已于昨晚连夜上路去了,现在堡主已经回来,姑少爷还是暂时不要进去的好。”
  上官英听了,想了一想,便又问道:“你们小姐是从陆路起程?还是打水路走的?”
  那人回道:“姑少爷,小姐匆匆回堡,收拾了一个小包裹,佩上宝剑,连从人也没带,便又匆匆的走了,照样子看来,大概是走陆路的多。”上官英犹恐沿途打听不便,又向那人把史玉所穿衣服,问了个详细,那人也一一说了。上官英这才要他去偷偷的回禀陆佩芳,说明自己已经奉了一尘大师之命追赶上去,要她放心,然后才洒开大步,向西赶去。
  在路非只一日,沿途询问,但每日往来过客,何下千万,到那里问得出来,可是上官英并不就此罢休,仍然不断的打探。这一日来到京口,也就无心再去柳家,只在江边上一家馆子里打尖,准备吃饱饭之后再行赶路,谁知天色忽然变了,狂风过处,乌云密布,顷刻之间,便大雨倾盆似的倒了下来。
  上官英也就只好坐在馆子里等候雨止,没有好久,忽见一人冒着大雨奔了进来,一抖身上的水,便招呼店家备饭,但一回头,看到了上官英,便连忙走过来行礼招呼。上官英一看,认识是专走安庆芜湖贩米的赵大成,曾经因风覆舟,亏折了本钱,多亏上官伯勋周济,才能继续去做生意,所以每年从安庆回来的时候,总要带回几条安庆的特产——竹席,孝敬上官伯勋。
  赵大成这一见上官英,当然要上来打招呼了,便挨身在上官英对面坐下,问长问短,上官英心中有事,那有心肠和他闲聊,但又因为自己一向待人温和,也就只好随口应付。
  赵大成又问上官英出门作啥?上官英当然不肯把实在的事告诉他,他一想到赵大成是个专走长江一带的人,便向他打听,有没有看到过史玉。
  史玉这名字赵大成是知道的,但没有见过面,便问上官英她的容貌和衣着如何?上官英便从头到脚,详细地说了一遍,赵大成歪着头想了一想,然后说道:“对了,那就准是史小姐无疑了。”
  上官英问他在何处见到?赵大成道:“在南京,史小姐不是还带着一口宝剑吗?”
  上官英道:“不错。”
  赵大成接着说道:“可惜当时我不知道,否则的话,我一定要把她送回来,因为她病了。”
  上官英一听史玉病了,倒也相信,心中一急,便向赵大成追问详细情形。
  赵大成说道:“前天我从芜湖回来,路过南京,住在下关招商店内,便看到一位美如天仙的小姐,身佩宝剑,穿着和公子爷所说的一式一样,容貌也正相同。走进店后,便看到她面色发赤,步履不稳,店家替她安排好房间后,她便走了进去,一会儿又招呼店家替她去请大夫,这不是生了病还是什么呢?”
  上官英听来焦急万分,便又问道:“现在她人呢?”
  赵大成道:“昨日我离开下关的时候,她还没走,只听店家说,一位孤身女客,生病不能起床,真够麻烦,正打算替她找一个女佣人去服侍她呐!”
  上官英听到此处,也不再问,刚好雨已渐停,只剩下牛毛细雨,霏霏在下,上官英也不再等,便立刻冒雨上路,踏着积水,不顾艰苦的向南京下关赶去。刚到下蜀,雨又猛然下降,实在不能上路,只好停下,谁知老天就好象有意和上官英开玩笑似的,偏偏下个不停,看看天色已黑,简直无法辨别路径,上官英无奈觅店住下,直到天明,雨才止住。上官英那敢怠慢,便又上路,刚过龙潭,又遇上了一阵大雨,这时前不见村,后不见店,连路旁一个躲雨的人家都没有,转眼间,便把上官英淋得上下通湿,里外均透。
  上官英一狠心,想道:“湿已经湿透了,还管他作啥。”因此便冒雨飞奔,就这么一阵雨,一阵风,直把上官英送到南京。
  这时正是正月天气,上官英身穿湿衣,再被寒风一吹,那还能受得了,直冻得上官英浑身发抖喷嚏连连,三十二颗牙齿,齐排排的在嘴里打起架来,连手脚都有点不听话起来。上官英实在受不了啦,只好找个地方,把湿衣脱下,换上干的,也顾不得再等湿衣吹干,便一起弃掉不管,直向下关奔去。所幸这时已经日出雨收,上官英奔到下关,问明招商客店,走了进去,店家便迎上来说道:“客官请里面去看,本店房屋,干净舒畅,臭虫保险没有,纵有也比任何一家少得多,如若所言不实,甘愿受罚。”
  上官英举目四顾,已看到墙壁上一条条的尽是臭虫血,如果他是为了住店而来的,早就要掉头而去了,可是他来的目的是找史玉,当然又作别论,因此也不理会店家,便问道:“有一位小姐在你们这儿住下便生起病来,对吗?”
  店家连声应有,但一想上官英说话不对,便又分辩道:“不是她住下来生病,而是她生了病才来住店的,小店对她的照顾,可说是无微不至,已经专门为她找了女佣人在服侍她呢!”
  上官英道:“她在何处?你带我去。”
  店家一愣道:“客官和她认识吗?”
  上官英随口答道:“她是我的妹妹,承你们照顾,我将重重有赏。”
  店家听说有赏,立刻便笑容满面的在前引路,到了一间房前,用手一指说道:“就在这里。”
  上官英也就毫不顾忌的上前,一面推门,一面叫道:“玉妹妹,你怎么病了,你别着急,我来了。”说着便见躺在床上的那人,已经一个翻身向外,推被欠身而起。上官英一看清楚那人面目,不由“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你!”
  正是:青山不转绿水转,不是冤家不聚头。

  第十六章
  床上那人也觉奇怪,怔了一怔,但随即堆下了满脸笑容,笑着向上官英说道:“原来是你来了。”
  上官英这时怔怔的一脚站在门内,一脚站在门外,进又不是,退又不是,好半晌才定住心神,一缩脚就想转身退走。
  各位也许会奇怪,既然是史玉病在店内,上官英看到之后,为什么又要走呢?原来病在店内,躺在床上的并不是史玉,而是玫瑰仙子华紫妍。上官英从前累次被华紫妍纠缠,畏之太甚,避之惟恐不及,这一见面又哪能不走呢?可是上官英刚一转身,华紫妍已在床上喊道:“英弟弟,你怎么一来就想走呢?”
  上官英那敢答话,低下头只装没有听到,脚底下倒反而加了紧,向外直冲,可是一个不当心,竟撞在店家身上。那店家正好沏了一壶热茶,打算给他们送去,这一撞,只听得“哗啦”一声,茶壶落地,砸了个稀烂,倒把店家吓了一跳。
  上官英见撞了人,又砸烂了茶壶,心下更慌,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已有人牵住了他的手臂道:“英弟弟,你就忍心丢下我一个病人不管了吗?”上官英不用回头,也听得出是华紫妍了。再一回头,只见华紫妍披着一件外衣,钮扣儿都没扣好,脚下拖着一双鞋,面带三分病色,怯生生的拉着他,眉目含情,楚楚可怜。
  上官英尚未答话,那店家已开口说道:“公子爷,这是怎么回事儿?刚才您说是令妹,怎么现在这位小姐又喊弟弟,妹妹忽然变成了姊姊,公子爷,您总不会连姊妹都弄不清楚吧?”
  上官英听了,脸上一红,那里还说得出话来,反是华紫妍把脸往下一沉,对店家说道:“这关你什么事,打烂了你的茶壶,赔你就是,噜苏些什么?”一面说,一面拉着上官英向房里就走,上官英也便不由自主的跟她走回房中。
  那不识趣的店家,竟跟到门外,探头向房里张望,华紫妍见了,气往上冲,伸手在床头摘下宝剑,“刷”的一声,宝剑出鞘,剑尖指着店家喝道:“你想找死不成?”这一声叱喝,才把店家吓得喊了一声“娘”,抱头反身,鼠窜而去。
  上官英在一旁看到,以为华紫妍真的要杀人,连忙横身挡住说道:“姊姊,你这是干什么?”
  华紫妍把剑向床上一掷,笑着说道:“我不这样吓唬他一下,还逼不出你一声姊姊来呢,英弟弟,坐吧!我们好好的聊一下,这几天的病,可真把我闷死了。也不知道店家从那儿替我找来一个倒霉的医生,一连看了几天,灌下去那么多的苦水,全没见效,可是你这一来,竟比药还要灵,你瞧我不是已经好了么?”说着便又向上官英一笑,笑得是那么美,又是那么甜。
  可是上官英见了,不但不为之心动,反而倒格外的忧惶恐急起来。因为上官英的一颗心,完全放在史玉的身上,恨不得能够一步便赶上史玉才好,华紫妍对他这一言一笑,他知道又将免不了一番纠缠,那还有不忧惶恐急的道理,因此两眼瞪着华紫妍,一言不发,心下尽在打算如何才能脱身?
  华紫妍是个玲珑透顶了的人,那有看不出的道理,虽然说她已经栖霞二老当面开导过,说她与上官英无缘,注定将来是佛门中人,成就未可限量,并且告诉她,她父亲华萼楼已经被疯大师收归门下,所以不久的将来,便会来接引她皈依极乐。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华紫妍一来从小就没见过父亲的面,对父亲的印象非常之淡薄,再一则一向任性惯了,而且年轻,那能相信自己将来会入空门?就算她能够相信,又那肯自甘寂寞。所以这一见到上官英,便不由得死灰复燃,旧情复炽了,现在看出上官英有要走的意思,心知上官英的一颗心,已完全用在史玉的身上,便又不由得起了一丝醋意,一阵心酸,泪珠儿竟滚滚而下,洒满衣襟,直似一枝梨花春带雨。
  上官英本非寡情之人,见到华紫妍这样,心里早就软了。那里还能走得掉,想了半天,到底还是史玉战胜了华紫妍,心知与其敷衍下去,倒不如干脆把话说明,死了华紫妍的这条心,因此鼓足勇气,开口说道:“姊姊,你知道我已经奉了父母之命,由一尘大师做主,和史小姐订婚了吗?”
  在上官英想来,此语一出,华紫妍一定会大发脾气,不是立刻将他赶走,便是自己负气而去,便不啻是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永远可以摆脱纠缠了。
  谁知事情偏偏出人所料,华紫妍听了上官英的话,不仅没有发脾气,反而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我知道。”接着又说道:“不过你虽然和她定了亲,难道连姊姊都不认了吗?”
  这一反问,上官英一时竟无法可对,心想:“人家是一片纯情,倒反而是自己多心,乱想到牛角尖里去了。”因此不由得一阵羞愧,底下想好了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华紫妍是个多么聪明的人,一眼便看到了上官英的心底,早就抽出手绢擦干了眼泪,笑向上官英道:“弟弟,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呢?”说着便牵住上官英的手,脉脉含情的看住他。
  上官英手上立刻感到一阵温柔,有如触电,心里一惊,连忙退后一步,挣脱了华紫妍的手,把刚才的勇气又提了起来说道:“姊姊,你不知道我这时心里该是多么急!”
  华紫妍道:“急什么?急着要离开我吗?”
  上官英道:“不是的,我……我已经被我父亲赶出家门了,今后……”说至此,声音一岔,两眼含泪,底下的话竟没有说得出来。
  华紫妍听了,大为诧异,她的作风,虽然是一贯的手毒心狠,但那是对付那些居心不正的人如此,而她的本质却是善良的,所以听到上官英说是被父亲赶出了门,心中不由得一怔,立刻一正面色,非常关切地问道:“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里会有这样的事?”
  上官英道:“我不会骗你的,所以现在我没时间在这儿陪你,因为我要去……”
  华紫妍没等上官英说完,便截住说道:“你到南京来是为着寻栖霞二老吗?这倒是对的,有他们两位老人家肯出来,去向你父亲讨情,任什么问题也不会说不通的。这样好了,你也许不容易找到他们两位老人家,我陪你走一趟吧!反正我的病已经好了,再闷在这儿,也是闷不住的。”
  上官英摇头说道:“事情并不这么简单,如果单只是我父亲对我发脾气,即使不用二老出来,也解决得了问题,何况我父亲根本就不会赶我出门哩!”
  华紫妍一想也是,便转口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惹得你父亲生这么大的气?”
  上官英想了一想,这才把事情向华紫妍说了个大概,并且告诉华紫妍道:“这事非得岳父应允,不能挽回,所以史玉已往雪山寻找她的师尊大乘神尼,我现在也要追上史玉,和她一起上雪山央求大乘神尼下山,因为除大乘神尼以外,就再没有人能够使岳父听信了。”
  上官英这番话不说还好,一说出之后,只见华紫妍眼睛一转,立刻又堆下了一脸笑来了。到底是女人,心眼儿多,华紫妍本来就爱上上官英,因此对史玉并没好感,这是理所当然,不过因为极爱上官英,不愿使上官英伤心,所以这才牺牲自己,不再把自己夹在他们之间,免得使上官英痛苦。现在一听史玉已被史刚赶了出来,心下一转念,马上认为这是自己的一个好机会,只要上官英不再和史玉在一起,自己便有机会把上官英据为己有了,因此立刻笑逐颜开的对上官英说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你去过雪山没有?”
  上官英摇摇头,表示没有去过。
  华紫妍一拍手说道:“可不就是这么说,从江南到雪山,何下万里之遥,这茫茫人海,你到哪儿才能找到史玉?既然找不到史玉,那你即使到了雪山,听说雪山绵延数千里,终年积雪,无路可寻,你又到那儿去找雪山神尼的住所?那还不是白跑一趟,根本无济于事吗?”
  上官英听了,也有道理,心下躇踌,便没开口。
  华紫妍知道自己的话已产生效果,便接着说道:“所以依我之见,你应该另打主意才是。”
  上官英皱着眉道:“我此刻方寸已乱,哪还有什么别的主意,何况到雪山去,又是一尘大师的指示呢!”
  华紫妍道:“不然,话不是这么说,我们做事总要有收获,白辛苦一趟,而于事无补,那犯得着吗?”
  上官英只是摇头不语,搓手作急。华紫妍得寸进尺,反倒装出一副同情的样子来问道:“那么你知道史玉西上,是走陆路呢?还是走水路呢?”
  上官英仍是摇头,表示不知。
  华紫妍道:“那你到那儿去找她呢?”
  上官英愕了半天,这才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是非找到她不可的,那怕踏遍海角天涯。”
  说时一往情深,洋溢眉宇,直把华紫妍看得越看越爱,暗忖:“我若能够争取到他的爱,和他白头偕老,这一世的幸福,便不用愁了。”心里虽然这样想,嘴里却没有说出来,反倒向上官英说道:“英弟弟,你是个聪明人,怎的忽然的愚蠢了起来?我倒有一个主意,不知道你以为怎么样?”
  上官英听华紫妍说有主意,以为她有办法能使自己追上史玉,便问道:“姊姊真有好主意吗?姊姊如果能够帮我这次忙,以后我一定要感恩图报。”
  华紫妍笑道:“咱们姊弟还说什么恩不恩,报不报呢?只要你从心底里有我这个姊姊,我就高兴了。”
  上官英这时心急如焚,那还听得出华紫妍语带双关,只是没口的答应,并且催华紫妍快说,到底有什么主意?
  华紫妍笑道:“瞧你这个人,急成这样干什么?”
  上官英央求道:“好姊姊,你没有身历其境,是不知道这种痛苦的。”
  华紫妍这才在上官英身旁坐下,对他说道:“英弟弟,依我看啊!你也不必去了,家里既然不能回去,就不妨跟我到常州去,暂时住在我那儿等着……”
  上官英没等华紫妍把话说完,便站起来说道:“这不行,我非找到她不可。”说着便提步要走。
  华紫妍一把拉住上官英的手,说道:“看你这个人,也不等人家把话说完,便急成这个样子,这是干什么呀?”
  上官英道:“你既然不能帮我找到她,别的话我是不要听的。”
  华紫妍道:“那你也得等人家把话说完呀!你又怎么知道我不能找到史玉呢?”
  上官英道:“她已西上,你却要我东回常州,这不是背道而驰吗?”
  华紫妍笑道:“你能听我的话,当然可以保证把史玉交给你。”
  上官英想了想,这才说道:“那你说好了。”
  华紫妍笑道:“你先坐下来呀!”
  上官英无奈,只好又坐下去,而且一只手仍被华紫妍握住,没能挣脱。
  华紫妍想了一想,才又说道:“你先住在我那儿等着,我替你央求栖霞二老代你去寻找史玉,不是比你自己去找强得多吗?”说着两眼在上官英面上直转,透露出满面得意的神色来。
  上官英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早看出华紫妍的用心,是想让他住在她家里,朝夕相亲,存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念头,心下不由得一阵烦躁,正想开口说出,但转念一想,又怕羞了华紫妍,把她惹毛了,反倒又生了事端。因此,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忍了回去,转口说道:“姊姊的主意容我考虑一下好不好?”嘴里虽然这么说,心中却在打主意想跑。
  华紫妍也叫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竟没有发觉上官英的用心,反倒高兴说道:“你听了我的话,是不会错的。”说着,又想到上官英不知吃饭也未,便问道:“英弟弟,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叫店家去预备酒饭?”
  上官英听了,计上心来,便道:“这就要麻烦姊姊了。”
  华紫妍一笑,便走出房门,去招呼店家准备酒饭。上官英等她走出,那肯怠慢,连忙推开后窗,轻轻一纵,拧身上屋,耳听到华紫妍正在和店家说话,也顾不得叫人看到了,躬下身形,脚尖一用劲,人便平飞出去,落到墙外,洒开大步,向西便走,沿江匆匆急奔,一口气便跑一二十里路,回头一看,不见华紫妍追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不久便到了大胜关。
  那大胜关市镇虽然不大,却有一种特殊的行业,就是赶毛驴的。
  说也奇怪,这些赶毛驴的,虽然一般也是出租牲口,为旅客代步,可是奇怪的却在于旅客讲好路程价钱之后,他们只把牲口交给旅客,驴夫并不跟着。各位也许会奇怪,驴夫把牲口交给旅客,难道就不怕旅客把驴拐走吗?这一点,各位尽可不必为驴夫担心,牲口是绝对拐不走的,此话怎讲?
  原来这些牲口,都是经过特殊训练,从哪儿到哪儿,就只走这一条路,不只是别的路不肯走,连在这条路上多走一步也不行,行到地头,便站着不动,等旅客一下地,便自调转头走回去,所以便用不着驴夫跟着了。不过路程也因此不能太远,胜大关的驴,也就是东到南京雨花台,西到江宁,南到秣梭关而已。
  上官英一到大胜关,那一群驴夫早已蜂拥而上,各夸自己的牲口好,价钱公道,争着抢生意。上官英昨夜淋了一夜雨,这时也感到疲倦,头里似乎有点发重,所以也想雇条驴,代步一程,好歇把力,因此便和驴夫搭讪起来。
  众驴夫见上官英有意雇驴,便格外的争吵起来,上官英好不容易,才排开驴夫,自己挑了一头大黑驴,付清租金,又在路边买了些吃的,带在身边,骑在驴背上,一面走一面吃,倒也自在。谁知刚走不到三五里路远近,偶一回头,猛见后面一溜烟似的,赶来一人,不是华紫妍还有谁?
  上官英一见是她,心中一急,两腿一夹,就想纵驴飞逃,可是这头驴子是训练过的,不只是有一定的路线,而且有一定的速度,只要你上了驴背,它一走动,你便不加控制,它也不会走错,即使你再加控制,它也是不快不慢的,自走自的,完全不听你的指挥,所以上官英虽然一再催促,那驴却使终相应不理,若无其事,按着它的板眼,一步一步的走着。
  上官英眼看华紫妍已渐渐接近,并且听到了她的喊声,直急得浑身大汗,但驴行驴素,转眼之间,华紫妍已到了身后五丈开外,嘴里喊着:“英弟弟,你怎么不告而别?害得我好赶。”
  上官英知道只要被华紫妍追上,那阵纠缠,又将难免,因此一急,连忙翻身下地,弃驴飞跑,但这畜牲却也奇怪,上官英一下地,它倒反而放快了脚步,赶在上官英身后撵了起来,而且跑得飞快,并不比上官英慢。上官英一见,就又骑了上去,可是上官英一骑上去,那驴却又慢了下来,恢复了它正常的步法,这可把上官英弄得啼笑皆非了,只好重又下驴,展开轻功,向前飞驰,再也顾不得驴不驴了,尤其是听到华紫妍在身后喊道:“这次哪怕你走到天边,也非赶上不可。”因此哪敢停留,直象脱了弦的箭一般,如飞而去。
  华紫妍也真了得,竟紧跟在上官英身后,穷追不舍。当然,不论就功夫上来说,华紫妍要比上官英略逊一筹,即使就体力上来说,一个女人到底要差一点,更何况华紫妍又是病后呢!所以追着、追着,这距离就越拉越长,一过江宁,上官英便看不见了华紫妍的影子,但上官英仍然不敢停留,一个劲儿的奔了下去。
  可是老天爷也真太不帮忙了,刚过当涂,到了东梁山,就又来了一阵急雨,把上官英从头到脚,淋了一个湿透,这时上官英正跑出一身热汗,再冷雨一淋,寒风一吹,那里还能受得了,便不由得打起寒噤来。加之他的衣服,已经甩掉了一套,这时那还有得更换,梁山荒僻,连买的地方都没有,上官英一狠心,牙齿一咬,什么也顾不得了,心想到了芜湖再说吧,因此也不躲雨,反倒加紧脚步,向芜湖急奔。
  虽然说刚过黄昏,上官英已经到了芜湖,但是他也已经感到鼻塞耳鸣,头昏目眩了,上官英知道不好,连忙找了一个客店走了进去,要了一个房间,便掏出银子,交给店家,叫他去代买衣履,身上的这一套,当然穿不住,便完全脱了下来,身子向被窝里一钻,心想先严密的盖上被子休息一下,也未尝不是个主意。谁知虽然盖了两床被,却依然浑身发抖,背上凉风直冒,真是越睡越冷,越睡越难过。等到想起要借内功调息驱除体内寒气的时候,早就来不及了,那里还坐得起来,所以当店家想问他要吃什么的时候,上官英已经大寒大热,被烧得满脸飞红,人事不知,直把店家吓了一大跳,喊了几声“客官”,不见答应,便立刻到帐房内报告去了。那帐房乃是个不第秀才,无以维生,才弃儒作贾,来替人家管帐,他从前曾经读过几天脉性赋、汤头歌,便常自命为儒医,开方济世。虽然没有碰到过大病,但小病却也被他看好过几次,因此越发的自鸣得意,总想抓住机会,一试身手。这也是上官英活该有床榻之灾,偏偏落在这家店中,而遭上了他。他一听店家的话,便说道:“不要紧,有我。”说着便走进上官英的房中,一看上官英两颊飞红,着手火烫,也没切脉,便说道:“这是火症。”说着便开了一张方子,那还谈什么君臣佐配,竟将大黄、石膏一齐用上。
  店家当然不懂得什么,抓药回来煮好,就扶着上官英一气灌下,这一剂药可真把上官英给害苦了,体内的寒气没有发散出来,反被这剂药一逼,把一个偶感风寒,硬生生的逼成了个阴寒大症,昏昏沉沉,怎会醒转。
  可是那位开方子自命儒医的账房见了,反倒自鸣得意的对店家说道:“你看怎么样?这可不是吹的,我这一剂药下去,他马上就安逸了,你看他睡得多好。”说着便拉着店家走出,带上房门,意思是不要吵醒上官英,让他多睡一会儿,等他甦醒,再服第二剂。
  且说华紫妍知道上官英要去大雪山追赶史玉,因此也就向西赶去,果然在刚过大胜关不远,便看到了上官英骑驴在前,谁知一声喊,竟又把上官英吓得弃驴而逃。华紫妍是个任性惯了的人,至此心恨上官英忒也薄情,发誓非追上和他理论不可。虽然由于病后脚程赶不上上官英,一过江宁便失去了上官英的踪迹,但她决不灰心,仍然照赶不误。乃至当涂,恰巧来了一阵大雨,这时她已经实在感到疲乏,便在当涂打了尖,吃饱休息,等雨停之后,体力也恢复了,便又重新上路,并且沿途打听,所以上官英竟比她早到芜湖两三个时辰。
  华紫妍到了芜湖,天色已黑,自思与其连夜追赶,倒不如休息一夜,或许上官英在芜湖歇脚也说不定,因此便在一家家客店中访问起来,问到第三家,便问到了上官英落脚的这一家。
  那店家正在为上官英的病况发愁,一听华紫妍所说的衣着打扮,都相符合,便连忙说道:“小姐,您请进去看一看吧!看是不是他,这位公子一进店就病倒了,人事不知,所以我们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哩!”说着便把华紫妍向里引。华紫妍一听是病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上官英,心中已经着急,便急急地跟着店家进去,一看到上官英的样子,这一惊非同小可,三步两步,奔到床前,喊道:“英弟弟,你是怎么啦?”连喊数声,上官英那里还知道回话。大凡会武功的人,多少总知道一点医理,华紫妍一切上官英的脉,便感到不对,正回头要问店家,怎么会一病竟成这样?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倒霉的账房,竟又走了过来说道:“小姐,你不必着急,我已经替他看过了。”
  华紫妍一看他那副酸气冲天的样子,心中便自不快,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账房摇头晃脑地答道:“我是这儿的账房,也是个念书人,是个儒医,刚才我已经替他看过,他得的是热症,我已经开了方子,用大黄、石膏替他退热,你放心好了,等一会儿他醒过来,再服第二剂就准保没事了。”
  上官英感冒风寒,华紫妍早已知道,一听那账房竟文不对题把他看成热症,而且用了大黄、石膏,便不由急怒上冲,跳起身来指着账房骂道:“原来是你害得他这样……”话未说完,起手一掌打了过去。
  这一掌是华紫妍在气头上打出的,那账房怎受得起,早一个踉跄,直颠出房门之外,滚跌在地上,两手抱住嘴,爬了起来,一张嘴,血里和着两颗牙齿,一齐吐了出来,正要说话。华紫妍这时怒不可遏,恨透了他,“刷”的一声,拔出了剑,要取他的性命。
  所幸店家在旁看到,连忙横身上前拦住,跪在地上,向华紫妍求饶。那账房看到了明晃晃的宝剑,不由得惊叫一声:“娘!”那里还敢开口,立刻抱头鼠窜而去,这也可以说是他自作聪明的一番教训。
  华紫妍心急上官英,也就放手未追,返身又趋床前探视上官英。恰巧上官英一个翻身,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露出那身羊脂玉白也似的肌肤,饶得华紫妍泼辣,入眼也不由得脸色一红,连忙一顺手替他盖好,转脸看到上官英脱下的衣服已全部湿透,于是吩咐店家取去收拾,并且要店家取热水来,因为华紫妍知道这时上官英已不宜再服药石,免得增加他体内的冲突。店家应声而去,不一会,便送来了一大桶热水,华紫妍把店家遣出,关好门窗,也顾不得羞惭忌讳,掀开了被,用热手巾替上官英浑身上下擦了一遍,替他盖上被,然后盘膝坐在床上,探手被中,替上官英按摩,一个时辰之后,华紫妍已累得满头大汗,上官英凝结在体内的风寒,也被打开,向外发散,华紫妍这才稍为放下一点心,但那里还敢停止,仍是继续替他按摩,又过了半个时辰,上官英悠悠甦醒,但仍在半昏迷状态中,浑身发抖,本能的说着:“冷,好冷呀!我好冷。”
  华紫妍听了,连忙又替上官英盖上了一床被,可是那里能够抵挡得住。上官英仍是一个劲儿的喊冷,这可把华紫妍急坏了。想了好半天,这才一阵脸红,自己把外衣脱去,只剩下紧身衣裤,上床钻进被窝,把上官英紧紧的搂在怀中,拿本身的真气去暖他,果然过不多久,上官英便安静了下来,偎缩在华紫妍怀里,沉沉睡去。
  刚才上官英烦躁的时候,华紫妍心无二用的替他取暖,倒还无所谓。这时上官英一安静下来,一颗头偎在华紫妍胸前,紧贴着华紫妍的胸脯,华紫妍虽说已经年近,而且一向任性,但到底还是个未婚的少女,第一次和男人睡在一起。上官英鼻息咻咻,一股热气喷在她玉峰之上,一边脸又紧压住了另外一个,直把华紫妍扰得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味儿,要想推开上官英吧,又舍不得,同时也怕惊醒了上官英;要不推开他吧,又实在难受。心里胡思乱想,脸上也就不由得一阵红,一阵白起来,想到自己能够嫁给上官英,将来象这样的温柔旖旎风光,当然可以受用不尽。可是再一想到史玉,又不由得妒上心来,恨上眉梢,一会儿怨恨上官英薄情,一会儿叹息自己命苦,一会儿恨自己亲娘死得太早,一会儿怪二老做事糊涂,一会儿又觉得上官英已经在抱,甜上心头,就这样,糖、盐、酱、醋、酸、甜、苦、辣,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里又没灯没火,只有一片月光,透进窗隙,院中虫声,勾来了远远梆鼓。时候已近二更,店中人也早已寂静下去,而上官英却睡得正酣,华紫妍看到那一张英俊的脸,已转红润,不由得轻轻吻了他一下,手也稍稍搂紧了一点,下意识的在上官英耳边,叫了几声:“英弟弟。”连自己的饥饿也都忘记了,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的,毫无睡意,尽沉浸在那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气氛里。
  转眼已是三更,月正当空,连寒虫都缩头噤声,静得象是宇宙已远离他去,就在这时候,华紫妍忽然听到屋顶上发出一点轻轻的响声,在普通人听来,当然不会注意,可是华紫妍一听便知道是来了人了,心中正在奇怪是谁?跟着便看见窗口人影一闪,已落院中,华紫妍便格外的凝神了。
  果然听到窗外有人低低的说道:“但不知他是不是住在这一家?”
  另一人答道:“我想一定不会错,别的店中都已经遍寻无着,而线上又说他进了芜湖,就没见他出去,何况前面又正晾着他的湿衣,不在这儿还在那儿呢?”
  前面开口的那人又道:“那么在那间房里呢?要不要把店家抓起来问一下?”
  后开口的那人道:“这怎么可以,反正就这几间屋子,找到了,用熏香一焖,哪怕他是个三头六臂。”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轻,但华紫妍是练过内功的人,十步之内,落叶飘风,当然听得清清楚楚。华紫妍本来还不知道来人的目的何在,并不想多事动手,及至听到说什么前面晾着湿衣,这无疑是冲着上官英来的了。同时又听到熏香的话,心中一怔,那里还敢怠慢,早就轻轻的推开了上官英,翻身下床,替上官英盖好被,然后自己穿好衣履,佩上宝剑,从囊中掏出三根飞鱼刺扣在掌中,掩身床侧,注视着窗前。
  华紫妍这些动作,做得又轻又快,加之屋里无灯,所以并没有被窗外人发现,就在她刚刚收拾妥当的时候,窗上“嘶”的一下,已破了一个小洞,一只眼睛正从那里向里张望,接着便有人说道:“在这儿了,我已经看出他的宝剑就挂在床头,决错不了。”
  另外一个声音说道:“那就别惊醒他,惊醒了他可就不好办了,那小子的剑是件宝物,不好对付,先焖过他去再说好了。”
  华紫妍听了,哪里能够忍得住,一扬手,三支飞鱼刺就鱼贯从那被戳破的窟窿内打出,耳听得窗外“匡啷”一声,“哎呀”一声,有物落地。
  华紫妍哪肯放松,早就一个箭步到了窗前,宝剑微扬,挑开窗户,跳了出去,果见院中正站着两个贼人,正是茅山贼道党徒小黄蜂马大器和飞天鼠赵明。华紫妍曾经在镇江见过这两人,知道他们的武功平常,那里还会把他们放在心上,便用剑指着他们喝道:“死不掉的大胆贼子,敢来找死不成?”嘴里虽然这样喝着,心里却也在想,贼子从何而来?何以知道上官英会在此地?
  原来华紫妍还不知道,茅山贼道为着要独霸武林,消灭江南群雄,已派阴司里秀才到飞鹅堡卧底,借机惹是生非,所以史刚一发脾气,逼走史玉,并且又迫使上官伯勋赶出上官英,同时也打听出他二人已西上雪山,寻找大乘神尼,因此连忙派人报上茅山鬼脸仙童尤飞得知,要尤飞派人阻截,途中下手,取他二人性命。
  尤飞那里是个省事的,便和阴阳道人郭子江一商量,要郭子江替他瞒着三清真人,自己便带着活幽灵吕壁大、黑手魔君蒋壁伟和小黄蜂马大器、飞天鼠赵明偷偷下山。茅山贼道在江南道上,本已布下眼线,所以他们一到龙潭,便得到了上官英的消息,急急西上,并且派出小黄蜂和飞天鼠打头站。尤飞自己和吕壁大及蒋壁伟因为是道家打扮,不便招摇,因此落在后面。小黄蜂和飞天鼠都是吃过上官英的亏,心里怀恨,那还有不高兴的道理,便飞赶上去,由于他们沿途均有眼线,所以找起来并不困难,第二天便也追到了芜湖。
  照理说,小黄蜂和飞天鼠都不是上官英的对手,应该不敢动手才对,但他们却仗着有小黄蜂采花用的熏香盒子,打算乘上官英睡着了动手,谁又知道刚一动手,便碰上了克星,要不是熏香盒挡一下,只要中上一支飞鱼刺,也就够他们受的了。
  小黄蜂的熏香盒儿被打落,喊声“哎呀”,便和飞天鼠向后倒纵出去。抬头一看,见出来的人并不是上官英,而是玫瑰仙子华紫妍,小黄蜂过去也曾打过她的主意,可是听说她非常难惹,因此一直没敢动手,现在一见,心里便不由得有点发毛,连忙取出判官笔,作势待敌。
  那飞天鼠赵明本是个粗坯莽货,被华紫妍一喝,心中有气,那还顾得别的,早就一抖手中的链子锤,也向华紫妍喝道:“丫头,大胆!你老子是来找上官小子的,他在这儿便叫他出来受死,不在这儿,老子另外还有事,可没空儿陪你玩。”
  华紫妍听了,竟笑了起来说道:“你不想陪我玩也不行了。”
  飞天鼠不知道华紫妍的脾气,杀心一起,才会放声大笑,还以为华紫妍是个好欺负的,同时又为华紫妍的美色所迷,心里竟有点浑笃笃起来,看着华紫妍直笑,也不回话,张着一张嘴竟流下涎来。华紫妍见了,笑得随风摆柳,媚态百出,向飞天鼠一招手说道:“你过来。”其实她心里已经怒极。
  飞天鼠不知究竟,迷迷糊糊地就往上凑,旁边的小黄蜂一看就知道不妙,要阻拦那里还来得及,听到华紫妍大喝一声:“死到临头,尚且不知!”话声未了,脸色突变,手中宝剑,象电掣似的递出,眼见已临飞天鼠颈际。
  小黄蜂大叫一声:“不好!”手中判官笔从旁边挑了上去,饶是他救得快,拨开了华紫妍的宝剑,飞天鼠的肩头上,已划开了一道口子,这才吓了一跳,把那失去的魂魄重新拉回脑子里。心头暗想:“这丫头怎地这般狠毒?”惊魂未定,华紫妍已又削开小黄蜂的笔,反手向飞天鼠搂头盖顶削来。飞天鼠一挫腰抖开链子锤,就想躲过剑抢攻华紫妍的下盘,卷她的双腿。可是锤未出手,没想到华紫妍的剑已转弯,从头顶上直劈下来。飞天鼠这一惊,非同小可,哪里还敢回招,扑身倒地,一个“懒驴打滚”,滚出去六七尺,这才躲过,同时小黄蜂也已递招,把华紫妍缠住。华紫妍才没能跟踪过去,否则的话,飞天鼠那里还活得成。
  小黄蜂一面和华紫妍动手,一面看到飞天鼠已爬起来,打算上前相助,便喊道:“这里别管,且看看屋内到底是何人?”
  这时窗门大开,上官英又面朝外睡,所以飞天鼠借着月光一眼望去,早已看清楚,便对小黄蜂说道:“正是那小子,一点没错,怎的还睡着没动呢?”
  小黄蜂道:“你去干了他吧!”小黄蜂和华紫妍交手,已经勉强,这一说话分了心,那还能挡得住,所以飞天鼠刚想进窗,小黄蜂已被华紫妍一剑逼退开去,跟着华紫妍一个转身,又扑向飞天鼠,飞天鼠肩伤正疼,恨极了华紫妍,没等华紫妍落地,便起手一锤向华紫妍面门抖去。
  华紫妍这时躲闪已经不及,只好一挺宝剑,用剑尖向锤头点去,只听得“当”的一声,华紫妍半臂震得酥麻,而飞天鼠的锤头也横飞出去。就在飞天鼠发锤的当儿,小黄蜂已看出便宜,从旁边纵了上来,想夹攻华紫妍,谁知飞天鼠的锤被华紫妍挡开,反向小黄蜂扫到,这便成了小黄蜂身未落地,无从躲避的情形了。
  飞天鼠一看不好,正想收锤,可是华紫妍的剑又已向他手上削来,飞天鼠缩身退让,收锤不及,只好放开左手,这一放,锤势又伸长了几寸,所以小黄蜂扭身躲锤,堪堪能够避过,这锤势一长,便又被在股上扫了一下,直痛得小黄蜂一声大叫,翻滚在地。
  他们这一阵喝骂打斗,已把店中人惊醒,一齐起身,点亮灯火,开门张望。小黄蜂一见无法得手,连忙从地上爬起,忍着痛向飞天鼠打个招呼,说道:“风紧,扯吧!”说着便纵身上屋,那旁飞天鼠见小黄蜂走了,那敢再留,便也拧身上了房,双双逃去。
  华紫妍因为不放心把上官英留在店中,便也没追。这时店中人纷纷大乱,华紫妍进得屋后,重新把窗关好,看上官英犹自在睡,便开门招呼店家,送进灯来,又要了吃的,一面吃,一面盘算,心想:“就在这儿等下去,决不是个办法,万一贼道再邀人来,自己一个人,眼看着保护不了英弟弟。”想到后来,便决定带着上官英东返常州,一方面可以避开贼道的追踪,自己寻找栖霞二老相助,再则也可以和上官英耳鬓厮磨,追求他的爱情,同时又想到从陆路行走不便,便又决定走水路东返,也好让上官英舒服得多。想定之后,便又立刻把店家找来,叫他把上官英的衣服取来,再去雇一条船。
  店家回道:“回小姐话,公子爷的衣服还没有干……”
  一语未了,华紫妍已怒喝道:“没有干,就不能去买吗?”说着掏出一锭大银子,掷在店家面前。
  店家连忙陪笑道:“是是!买衣服的银子,公子已经给过了,不过小姐明见,这时三更已过,四更未到,衣庄上都歇宿了,同时此时雇船,也难雇到,所以请小姐原谅,等天一亮,小的马上就去办来。”
  华紫妍一听也对,便没再说什么,店家见她无话,才又退了出去,顺手带上房门。过了一会儿,又送来了一壶茶,和上官英的内衣裤。华紫妍见店家殷勤,也没多说,便又把房门关好,准备乘上官英未醒之际,先替他穿上内衣裤,免得上官英醒来之后,相对羞惭。
  想着便拿起褂裤一看,收拾得倒真是干净,便走到床前,喊了两声“英弟弟”。不见答应,这才放下心来,先理好裤子,也没掀被,便伸手进去,摸索着替他穿上。当手触摸到他的肉体时,又不由得一阵耳热心跳,所幸上官英并没有醒,因此又坐上床去,扶起上官英,依在怀中,替他把小褂穿好扣好,真是越看越爱,便不由得又低下头,轻轻的吻了一下,这才把上官英放下睡好。自己坐在床沿,辗转思维,想到高兴的地方,便自个儿笑笑;想到愁处,又自怨自艾,就这样直到天明。
  店家已送来买好的衣履,并且带来一个船家,笑着向华紫妍说道:“小姐,这船家是便船,放空东下,衣服也买好了,小姐看还可以吧?”
  华紫妍一看衣履,也未说话,便又看船家,是一个多岁的老头,满脸忠厚,也倒欢喜,便告诉他道:“船放常州,但只可日间慢慢行走,夜间要宿在大码头船多的地方,船钱你说一声好了。”
  那船家想是已受过店家的嘱咐,所以连连应声称是,说道:“三两二两,随小姐赏赐好了,船上有小老儿的家眷,可以做饭,小姐要是不嫌弃的话,便让她们婆媳俩孝顺小姐几天。”
  华紫妍听了,格外欢喜,道:“这样好了,我也不亏待你们,连船带饭,给你十两银子,可不许另外搭客了,服侍得好,我另外再赏你。”
  船家听说十两银子,另外还有赏,直高兴得眉开眼笑,满口应是,便问:“小姐何时上船?”
  华紫妍掏出银子掷给他,道:“银子先拿去,你去外面等着好了。”
  船家接过银子,出去不提。
  华紫妍拿起衣服,正要替上官英穿着,上官英已自苏醒,睁目一看是华紫妍,只说了一声:“你!”便没有再说下去。
  华紫妍问道:“英弟弟,你现在觉得怎样?”
  上官英稍为一动,便觉得浑身酸楚,四肢无力,不由得眉头一皱。
  华紫妍连忙扶住,叫他不要动,说道:“英弟弟,你且别动,还是让我来服侍你吧!”说着便告诉上官英,要带他东下治病的话。
  上官英这时哪有力气说话,所以心里虽然不愿意,挣了半天,才挣出一个“不”字来。
  华紫妍当然知道他的心事,便又把他如何生病,账房如何错用了药,如何有茅山贼徒前来行刺,被自己赶走的话说了一遍,然后又道:“英弟弟,所以这个地方,你是再也不能住下去的,说不定茅山贼道会有人再来,到那时候,你是病着的,我一个人又怎能照顾得来呢?”
  上官英一想,别无它法,便没再开口。
  华紫妍说道:“现在船已雇好了,我替你穿上衣服,马上就走,免得等贼道来人,就不好办了。”说着便取过衣服,要扶上官英穿着。
  上官英这时才想起,自己睡下之前,曾把衣服脱光,这赤身露体,怎好叫华紫妍代为穿着呢?可是一摸身上,却已穿上衫裤,心中一想,便知道是华紫妍所为,不由得脸上一红,但事已如此,只好眼睛一闭,不声不响,听其所为了。
  华紫妍替上官英穿好衣履之后,店家倒也乖巧,早雇来了一顶暖轿,帮着扶起上官英上了轿,华紫妍算清账目之外,又赏了店家二两银子,那店家千恩万谢的收下,又陪着一直送到船上,连上官英换下还没太干的湿衣,都送了过来。华紫妍上船把上官英安置好之后,便吩咐开船,又叫船家熬了稀饭,喂上官英吃了几口,又替上官英按摩了一番。
  上官英本非大病,不过是吃错了药,所幸他体质素强,又是练过内功的人,这才没有太大的妨碍,这时已能开口说话,见华紫妍要替他按摩,便开口阻止。
  华紫妍说道:“英弟弟,你是受寒太重,不趁早发散出去,将来郁积在体内,便是大病了,那就要终生痛苦。而你现在又不能自己运动,只得我帮你忙。英弟弟,这还有什么不可以呢?”说时那一份爱怜完全象一个姊姊爱护亲弟弟一样。上官英也就被感动了,只好听她的。这一天起的是东风,所以船行很慢,华紫妍本来就不急,便好几次替上官英按摩,到了下午,上官英出了一身汗,又硬朗了许多,华紫妍也自欢喜。
  这时船家已到了当涂,华紫妍一看日色已经西斜,赶往南京是决对来不及的,便吩咐停船下锚,明天再走。船家当然照办。华紫妍又吩咐船家买了只鸡,熬成汤汁,打算给上官英喝,到了晚上,汤已熬好,盛来的时候太烫,华紫妍便把它搁在桌上凉着。
  没想到这时候来了一只上水船,也要停泊,而且一个不当心,竟撞在华紫妍的船上,船身一歪,一碗鸡汤便完全翻了个干干净净,这一来华紫妍的气可大了,一纵出舱,站在船头上便指着对方船家大骂。
  对方船家虽然撞了人家的船,自是理亏,可是走码头的,那有几个省事的,一面靠船,也就一面回骂起来。华紫妍是个什么脾气,焉能容得,早从舱顶拔了一根竹篙在手,向来船一顶一送,用了个十足劲儿,把来船推了出去,在江面上直晃。
  那船上的水手一声大喊,连忙稳住船只,五六个人,一个个操起竹篙,破口大骂,一起向华紫妍直戳过来。
  华紫妍那里把他们放在心上,手中竹篙迎着来篙,一绞一拂,五六根竹篙,早从对方手中脱出,飞落江上。有两个站在船边上的,被这劲力一震荡,脚下一个站不稳,也就摔落水中。
  四边看的人大喊了一声“好”,码头上顿时热闹起来。就在这时,对方船舱里钻出一人,华紫妍一看之下,不由得又是一缕酸味儿,挤上心头,原来那人不是别人,就正是俏罗刹史玉。
  史玉自红梅山庄回来,匆匆收拾了包裹、兵刃,便含泪出堡,向西赶路,这时她是满怀委屈,一腔幽怨,那有心情赶路,恰好遇到了一艘上水空船,她便包了下来,沿江上溯,所以行程较慢。这天到了当涂,她正坐在舱中纳闷,偏偏船家又和人家打了起来。她出舱一看,便看到对面是玫瑰仙子华紫妍,正打算缩身回舱,不和华紫妍打交道,谁知就在这当儿,已被上官英看见,上官英喊了一声:“玉妹妹,我在这儿,我找得你好苦!”
  史玉听了,回头一看,是上官英,不由得停下身来,心中暗想:“他怎会和华紫妍住在一艘船上,看到了又不出来呢?”心中这样想着,嘴里便说道:“英哥哥,你来吧!我的船在这儿哩。”
  上官英回道:“玉妹妹,我病了,不能行动,你来扶我吧!”
  史玉再一看,果见上官英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她原不知道上官英何故生病,反疑心是华紫妍伤了上官英。因此便看了华紫妍一眼,嘴里说道:“你把他怎么弄成这样儿!”说着便要举步过船。
  华紫妍见了史玉,心里已自酸溜溜的,眼看着自己到手的心上的人,将被夺去,好不难受。现在再被史玉瞪了一眼,又说了一句,便格外的不受用了,因此也就乘机一横手中的竹篙,挡住史玉的去路,喝问道:“你说什么?”
  史玉的脾气也是个不肯让人的,那吃她这一套,便一瞪眼说道:“你管得着?如果我英哥哥真是你害他的,看我不找你算帐。”说着便用手想推开华紫妍的竹篙。
  华紫妍那能容她这样,也没说话,便一抖竹篙,向史玉的手背打去。
  史玉一缩手让过,便道:“你想做什么?”
  华紫妍也回问道:“你想做什么?”
  史玉道:“难道你想霸住我英哥哥吗?”
  华紫妍道:“你知道这是谁的船?懂得江湖上的规矩吗?”
  史玉道:“是你雇的船,难道我上不得吗?”说着便要硬闯,华紫妍当然不让她过来,手中竹篙扰起了一个大花,封住船头,喝道:“你好大胆,能过得来,你就闯关好了。”
  史玉一见,回手拔出宝剑,迅如电掣地向竹篙上一迎,那竹篙长有一丈七八,使起来本不称手,所以华紫妍没有来得及变招让开,只听得“哗剥”一声,华紫妍手中的竹篙已剩了一半,跟着史玉便想过船。华紫妍勃然大怒,二次竹篙再行扫去,这次她是有意让史玉去削,因为她知道史玉手中是一把宝剑,所以竹篙横扫过去,容得史玉一削,便藉势一收,把剩下的小半截竹篙直对史玉撒手戳去。
  史玉也真没想到华紫妍会有这一手,竹篙当胸飞来,不由得向后倒退,顺着宝剑再一拨,才把竹篙拨落水中,可是华紫妍在竹篙出手之后,已经返身进舱,取过上官英的宝剑,重新跃出船顶,正好挡住史玉。二人便隔着船交起手来,剑来剑往,直似两团雪花。
  上官英看到两人对骂,已经着急,接着华紫妍进舱取剑,他当然无法阻拦,便连声大喊道:“华姊姊,玉妹妹,请停手,有话好说。”可是她二人各怀各的心事,已被一个“醋”字浸透,那还肯听信他的话,依然猛下杀手,杀个不休。
  要说从前在法藏寺时,华紫妍曾经败在史玉手中过,但那也是由于兵刃上华紫妍吃了大亏,依照功力来说,虽然史玉稍胜一筹,但华紫妍也不会一照面就落败,所以现在的情形就不同了。华紫妍手中也是一把宝剑,不再有所顾忌,虽然雪山剑法奇妙,华紫妍倒也支持住了,杀了个半斤八两,谁也占不到便宜,可是时间一久,情形就不同了。
  史玉是连日坐船,体力充沛,而华紫妍既在病后,又因追赶上官英以及夜战刺客吃了力,连夜没有睡好,虽说也坐船休息了一天,但为着替上官英按摩,更费了不少的真力,所以百招一过,两鬓出汗,手上便不由得慢了下来。
  史玉当然看得出,更是一紧手中剑,使出雪山剑法中的绝招“落英缤纷”,便好象一阵剑雨似地,直向华紫妍头上罩下。华紫妍那里还抵挡得住,一个大翻身,“脱袍解带”,连退带躲,才让过了这一招。可是船头已经让出,史玉早已纵身过船,华紫妍只好挡住舱门,抱元守一,封住门户,不求有功,先求无过,这才把史玉的攻势挡住,撑持下去。
  史玉一击得手,那肯饶人,早已恶招连出,绵绵不绝,直杀得华紫妍非常吃力。
  华紫妍心里暗想:“这样下去,非败不可。”便也不由得陡起恶念,偷偷的从囊中掏出一把飞鱼刺,打算以“满天散花”的手法打出去,史玉就非受伤不可。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上官英在舱里喊知:“华姊姊,玉妹妹,赶快住手,茅山贼道来了。”
  这一声喊,华紫妍和史玉同时大惊,纵目一看,果见三五条影子,已从岸上向后舱船头飞来。华紫妍和史玉一看,那还顾得厮杀,早已双双惊呼一声,一齐扑了过去,华紫妍便把手中的飞鱼刺向来人打去。
  原来来人正是茅山贼道鬼脸仙童尤飞,带着活幽灵吕壁大、黑手魔君蒋壁伟和飞天鼠赵明、小黄蜂马大器,当小黄蜂和飞天鼠在芜湖被华紫妍杀退后,便连忙找到鬼脸仙童报告一切。这时鬼脸仙童也打听出史玉的下落,知道史玉的船一定会在当涂过夜,所以便在当涂等候。史玉船到,正要下手,却又看到华紫妍的船也在一起,这就省了他们的事了。同时看到华紫妍和史玉为着上官英一言不合,交起手来,鬼脸仙童便打算乘此机会偷进舱去收拾上官英,然后再对付他们二人。可是已被上官英看出,一声大喊,华紫妍和史玉才停手,赶回相救,阻住鬼脸仙童的来势,飞鱼刺出手。
  鬼脸仙童那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用手一拂,掌风起处,飞鱼刺已全部被拂开,可是小黄蜂和飞天鼠二人,因为身在半空,看到飞鱼刺,心下一惊,脚踏船沿,一个不稳,翻落在水中,二人本不会水性,一下去便喝个不停,还好船在岸边,二人才挣扎着爬上岸去。
  华紫妍和史玉护救上官英心切,那管对方是谁,宝剑双双出手,风一般的卷了上去,活幽灵和黑手魔君一声来得好,也就挺剑迎上。他们不知道华紫妍和史玉手中全是宝剑,剑锋相触,一阵金声,贼道的两把长剑已断了一双。华紫妍和史玉那肯放过,人随剑招,又卷了上去,饶是贼道厉害,也来了个措手不及。活幽灵仗着轻功绝顶,倒纵上岸,躲过了华紫妍一剑,黑手魔君可就吃了大亏。史玉的剑法本就比华紫妍高明,变化无穷,黑手魔君躲开了胸口,却没有躲过大腿,剑风过处,早就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直痛得黑手魔君大吼一声。总算有鬼脸仙童在旁,一掌推开了史玉的剑,同时一拉黑手魔君,把他抛上了岸,被活幽灵接住,这才保住了性命。
  华紫妍一击活幽灵不中,便又顺过剑势,向鬼脸仙童攻了过去。鬼脸仙童也真厉害,明知道她二人手中都是宝剑,所以也不拔剑,便凭着一双肉掌,和史玉、华紫妍二人交起手来,也亏得这样,华紫妍和史玉二人才能和他打成个平手。转眼便过了百招,她二人固然胜不了鬼脸仙童,鬼脸仙童为着顾忌她们手中的宝剑,一时也难制服她们。华紫妍和史玉二人固然作急,而鬼脸仙童则尤其生气,因为他已经是江湖上久已成名的人物,现在竟被两个女子敌住,过了百招,还无法取胜,并且连一丝上风总没占着,这就大出于他的意料所及了。茅山贼道向来是不讲江湖道义的,鬼脸仙童既见自己无法取胜,便向岸上的活幽灵喝道:“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去先收拾舱里的小子!”
  活幽灵一听,便从小黄蜂手里接过兵刃,打算上船。
  这里华紫妍和史玉听了,也都着了急,还是史玉机灵,忙对华紫妍说道:“你去用飞鱼刺打他,这里有我。”史玉是一方面知道华紫妍的飞鱼刺厉害,同时也想到华紫妍不如自己,一定敌不住鬼脸仙童。本来她二人处在敌对地位,但这时为着保护上官英,两人已化敌为友,二人也知道如果这时有一个人为敌所乘,那就非三个人同遭毒手不可。所以史玉一说,华紫妍也不反对,联手向鬼脸仙童紧攻三招,脱身出来,摸出飞鱼刺便向活幽灵打去。活幽灵虽说轻功绝顶,但这时日已西下,而飞鱼刺又小,很难看得真切,因此活幽灵几次想飞身上船,都被华紫妍飞鱼刺打退,而黑手魔君伤势正重,小黄蜂和飞天鼠被水泡得发昏,都无法出手,于是成了相持的局面。
  可是船顶上史玉的情形就不同了,华紫妍一退出,鬼脸仙童的威势立刻大振,十招不到,史玉已经险象丛生,手忙脚乱,虽然拚命使出雪山剑法中的杀手绝招,但由于功力相差太多,到底不是鬼脸仙童的对手,眼看着连招架都来不及了,那里还能进招反攻。
  鬼脸仙童更是个得理不饶人,步步进逼,史玉被逼得连连后退,这情形被华紫妍看出,连忙一回手,打了鬼脸仙童一把飞鱼刺,才把鬼脸仙童逼了回去。史玉缓过一口气来,一变剑招,只守不攻,封住门户,同时也从囊中探出一把太阳神针,扣在手中,等鬼脸仙童二次扑上前的时候,从剑光中打了出去。这当然打不着鬼脸仙童,但缓住了鬼脸仙童攻势,就这样又撑持了半个时辰。史玉到底不行,已完全被鬼脸仙童的掌风制住,只剩下挣扎的份儿,也是他三人命不该绝,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忽然微风过处,一阵笑声,船篷上已经多出了一个人。
  鬼脸仙童和史玉都不由得齐吃一惊,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所幸那个人刚一落下,便开口说道:“史姑娘别慌,我来帮你。”说着便缓步走了过来,也未见他动手,横身便插向二人中间。鬼脸仙童一听来人是帮史玉的,早打出一掌,用了六七成劲儿,他这鬼手阴风掌本来厉害,可是掌风到了那人身上,竟滑了过去,那人好象没有觉得似的,直把个鬼脸仙童吓得倒退三步,站在那儿一时做声不得。
  史玉大敌既退,缓过一口气,抹了一把汗,抬头一看那人,却不认识。那人的一身打扮又是不僧不俗,新剃光的头却又没有穿僧衣,仍然是俗家袍履,正想上前问话,那人已说道:“你先和紫妍去照应上官英吧!这里有我。”
  史玉本也不放心上官英,经这人一说,便跳到华紫妍身边,并肩站着,只见华紫妍也正睁大着眼在望那人,史玉便问道:“你认识他吗?”
  华紫妍摇摇头,但又接着说道:“不过又好象很熟似的,就是想不起来。”
  二人正在猜疑,那人又开口说道:“你们两个进舱去好了。”史玉和华紫妍听了,也真奇怪,这声音好象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力量,非服从不可似的,便乖乖的进了舱。
  那人见她二人进了舱,便回身向鬼脸仙童说道:“你是从茅山来的吗?”
  鬼脸仙童也看清来人,又觉得并无所奇,胆子便不由得又壮了起来,大声说道:“你是何人,敢来打扰你道爷的事!”
  那人笑道:“小僧俗名已弃,法名尚未蒙恩师颁赐,所以目前仍是个无名之人,恕难奉告,但道爷之事,能看在小僧的面上,放过这一遭吗?”
  鬼脸仙童是个自大惯了的人,便开口说道:“我在江湖上从没见过你,你凭什么来向道爷求情?”
  那人笑道:“那是你出道太晚,所以不认识我,不过也算是你的运气,今天才遇到小僧,要是早天前在我没出家之前遇上,不怕你见怪的话……”
  鬼脸仙童不等那人说完,便截住抢先说道:“便怎么样?”
  那人仍是满面带笑的说道:“那时候,我也不会向你求情,而你也非死不可了。不过今日小僧既然出了家,情形就不同了。出家第一戒杀,所以你的性命被留住了。”
  鬼脸仙童几曾听过这样的话,早已勃然大怒,连刚才一掌没有打中人家的事都忘了,又欺人家空着手,便拔出长剑欺身而上,一手三招,连续而上,其势刚猛无比。
  谁知那人也不躲让,只笑了一声,就在鬼脸仙童一招未了的时候,伸出两指,也不知道使的是什么手法,便捏住了鬼脸仙童的剑尖,鬼脸仙童用力一抽,竟没有抽出,那人笑道:“还有什么招儿都使出来吧!”
  鬼脸仙童是一向打赢不打输的,现在被人家制住,那有不害怕的道理,早就撒手弃剑飞身上岸,一声胡哨,领着活幽灵等飞奔逃去。
  那人也不追赶,便转身进舱,史玉一见,起身致谢,那人一伸手拦住,说道:“不要客气吧!等我先替他看好了病再说。”说着又看了华紫妍两眼。
  上官英在床上看到,早已喊道:“华老前辈,是你?”
  原来那人正是华萼楼,是从天目山和司徒循走了之后,便和疯大师在一起,也没等到上峨嵋,疯大师便为他们落了发,又用神功在一夜之间帮他完成了乾元一炁功。然后叫他到当涂来救上官英和史玉,并详加指示,如此如此,所以华萼楼才能适时赶来,打退了鬼脸仙童,也遵照疯大师之命,未开杀戒。现在上官英一叫出是他,华萼楼便笑道:“我削了发,你还认识我吗?”史玉原也见过华萼楼,但因当时先是在疯癫之中,后来又是刚醒,所以没看清楚,记不得了。现在上官英一叫,她也想了起来,连忙重新上前见过,只有华紫妍愣在一旁。
  华萼楼且不理她,先走到上官英面前,坐在床上笑道:“手伸过来吧?我看看。”上官英伸过双手,华萼楼两手才一握住,上官英便觉得有两股极热之气,从掌心透进,其快非常,一会儿就走遍全身,凝结在体内的寒气,立刻化尽,二次周转之际,遍体清凉,竟比生病之前还要舒服。华萼楼又从怀里取出一粒药来,塞进上官英口内,说道:“这是家师所赐,他说是看在令岳父的份上。”说完又转脸对史玉说道:“前次家师赐给你的丹药,带在身上吗?”
  史玉点头称是,华萼楼道:“好,收好了吧!快用上了。”
  上官英这时已经痊愈,丹药下肚,精神大振,早已一个翻身,从床上起身下地,拜伏在华萼楼的面前。华萼楼一把把上官英拉起,这才对华紫妍说道:“妍儿,你不认识我吧?”
  华紫妍看了他半天,忽然扑进华萼楼的怀里,叫了一声“爹!”便放声大哭起来,这真是骨肉天性,华紫妍虽然从生下来就没有见过华萼楼,但这种事是说不出来的。华萼楼抚着华紫妍的头说道:“傻孩子,有什么可哭的,跟我走好了。”
  华紫妍抬起了头,看看华萼楼,又看看上官英,满脸难舍之情。
  华萼楼一笑,拍拍她说道:“各有前程,各有因缘,你就因为这一念痴情,已经惹下了将来不少麻烦,还不赶快走吗?”
  华紫妍也不说话,只把头伏在华萼楼怀里,有如小鸟依人。华萼楼把她拉起,站过一旁,上官英和史玉也双双上前请示,华萼楼道:“家师与二位无缘,并无吩咐,不过说你二人不必拘于俗礼,应该及早成婚,为两家留下香烟为是。”
  二人听了,颇不同意,上官英道:“晚辈等正因此事,为人诬蔑,致遭谴责,不等亲命,是不敢悖礼而行的。”
  华萼楼道:“数有前定,别说是你们了,便是一尘老和尚又将奈何?”
  上官英又问西行如何?华萼楼道:“一切有数,问也无益。”说着便起身对华紫妍说道:“把剑还给他,我们也就走吧,你师祖对你还有后命呢!”
  华紫妍到底放不下上官英,两眼滢滢含泪,华萼楼道:“痴儿,一年之后,你想甩也甩不开了。”说完牵着华紫妍的手便向外走。
  上官英还想再留,华萼楼一摆手说道:“缘尽于此,留也无益,各奔前程好了。”
  上官英又问何时再见,华萼楼笑而不言,已牵着华紫妍从船头上了岸,扬长而去。
  上官英和史玉相对无言了好半晌,还是史玉先开口说道:“英哥哥,我们现在怎么办呢?”说着伏在上官英怀里哭了起来,正是:
  日暮乡关何处是,茫茫四顾哭天涯。

  第十七章
  上官英半晌未答,然后叹了一口气,这才道:“事已如此,也唯有西上雪山这一途了。”说着又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史玉一遍。二人又是一阵伤心,倒是那老船家走过来说道:“公子,小姐,恶道虽去,但此处终非善地,万一再来,岂非又惹麻烦,依老汉看来,应该即速离此才是,未知公子、小姐意下如何?”
  船家这一说,才提醒了上官英和史玉,二人做一商量,认为不独留宿在当涂不是事情,即就是乘船而行,也觉不便,倒不如从陆路起程西上为是,而且也快捷得多。主意既定,便立刻多赏了两个船家几两银子,舍舟上岸,也不休息,连夜西上。他二人的脚程本快,第二天清晨便到了繁吕,略事进餐,随又上路,一个劲儿的赶去,直到出了安徽地界,由湖口摇渡,到了九江,这才放下心来。当时天已薄暮,二人找了一个闹市中极大的客店,要了有套房的一个双间,这是因为二人同室而处,固然不方便,分室而居,又不方便互相照应之故。
  这家客店名叫迎宾,是九江数一数二的大店,信誉极好,招待殷勤,所以过往的巨商大贾,多半在他那儿落脚。二人住定之后,店家已为他们送来茶水,并且又另外送来一盆炭火,二人不由奇怪,因为当时虽说正月下旬,但由于那一年的节气交得早,所以早就过了惊蜇已经是月的气候,那里还用得着火盆?那店家看出两人不解,便在一旁陪笑解释道:“这火盆是准备二位沐浴用的,想二位一路辛苦,仆仆风尘,洗个澡一定会舒服得多。”
  上官英和史玉一听,便立刻觉得身上有些发痒,能洗个澡,倒真是一桩舒服的事,因此便催着店家赶快送水来。上官英的衣服,在下关丢掉一身,到了芜湖,虽说又叫店家替买了一套,但那店家却因为衬底衣服已经干了,所以没替他另买,这时当然无可更换,所以便向史玉说道:“玉妹妹,你先洗吧!我还得买衣服来换呐。”说着便带着银子,向店家问明衣庄所在,出店走去。
  九江是个码头,市面极其繁荣,来人过客,磨肩而行,不过上官英却没有心情去欣赏,匆匆走到衣庄上,买了两套衣服,连忙回店,他这是一来怕史玉一人在客店内寂寞,同时也还怕茅山贼道在九江伏有线子,万一被他们盯上,便又要生出麻烦之故。
  谁知上官英走了不多少路,忽然身后有人在肩上拍了一下,说道:“你也到这儿来了?”
  上官英大吃一惊,急忙回头一看,原来招呼他的人是九环金刀马振华,这才定下心来,连忙施礼说道:“怎么老前辈也到这儿来了?”
  马振华拉住了上官英的手,说道:“此处大街之上,不是讲话的所在,我们去喝三杯吧!”
  上官英一想,这一喝酒,便不是马上能完的事,慢慢不回店,史玉难免会不放心,因此便对马振华说道:“晚辈住在迎宾店,还有人在那儿等着,老前辈何不屈驾到晚辈那儿去一叙呢?同时晚辈抱着这一堆衣服上酒馆,也不雅观。”
  马振华便问同行的是谁?
  上官英脸一红,这才说道:“是飞鹅堡的史姑娘。”
  马振华在天目山已知道他们二人的事,所以笑了一笑,
  也没说话,便和上官英一起来到迎宾店。这时史玉已经洗好澡,看见马振华便上前见过礼,大家落坐,上官英立刻吩咐店家,准备酒饭,边吃边谈起来。
  原来马振华到九江来,还是为着追寻他那宝贝徒弟小灵猿侯果之故。本来在江南时已经打听得实实在在,小灵猿落脚在九江的一个姘妇家里,可是追来一问,小灵猿却又已经在两天以前逃回北方去了。
  马振华说完这些,一拍桌子,须发俱张地说道:“任他逃到天边海角,只要老夫一天不死,也是不能放过他的。”长叹一声,无限感慨。上官英和史玉也跟着叹息。
  马振华问道:“那你们二位是来干什么的呢?”
  这一问,直问得上官英双眉紧皱,眼望史玉,史玉低下了头,珠泪盈眶,一声不响。
  马振华看出事有蹊跷,倒也不好再追问,只在旁边扯道:“昨天老夫还看到大乘神尼,她并没有说起你们有什么事呀!”
  史玉一听马振华提起她师父,立刻抬起头来,问道:“老前辈在何处看到家师?”
  马振华道:“庐山脚下,老夫正为孽徒之事路过那儿,恰巧遇见,老夫也曾问过令师有何贵干,令师说在五老峰后山绝壁采药。”
  上官英也问道:“神尼药采好了没有呢?”
  马振华道:“听她说:此药极为难寻,更是难采,所以大概至少还得在五老峰耽搁三五天。这话是昨天说的,所以一两天内,她是不会离开庐山的。”
  上官英听了,忙问史玉说道:“玉妹妹,这真太好了,咱们就到庐山去找她老人家吧!也免得万里跋涉,耽误时日了。”
  史玉点头称是。
  马振华到底不放心他们所为何事,便又问道:“你们要寻神尼到底为着何事呢?”
  上官英不便立刻回答,眼看着史玉不语,史玉思忖一刻,说道:“你告诉马老前辈吧!”
  上官英这才把先后之事,大略说了一遍,马振华听了,也为二人难过,便说道:“那你们不能耽搁,明天就上五老峰去吧!”
  史玉道:“侄女听说师父在此,真恨不得一步赶到她老人家面前才好。”说着便对上官英说道:“英哥哥,我们现在就去好吗?”
  上官英尚未开口,马振华已拦阻说道:“使不得,现在天已太晚,走到庐山,怕不要三更向后,那正是庐山雾气将起之时,恐怕你们上不了五老峰,已经就会咫尺之间不能见物了,那时在大雾之中走路都难,又到哪儿去寻人呢?”
  上官英也久闻庐山雾重,所以也以为然,马振华坐着又谈了一会,这才作别而去。
  店家把酒饭收过,又替上官英预备了洗澡水,上官英洗过澡,换过衣服之后,只觉得浑身轻松舒适,二人为着明天要上庐山去找大乘神尼,所以收拾了一下,也就分别睡下。史玉是个性急的人,这一夜之间那里还能睡得着,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才闭上眼,但不一会儿,又自惊醒,侧耳一听,更鼓正敲四更,天色还早,但已无法再睡,便自起身收拾,就着面盆里的剩水,将就梳洗,这一来,早就惊动了睡在外房的上官英。
  上官英问道:“玉妹妹起来了吗?天还早呐!”
  史玉答道:“我睡不着,同时也恨不得一步跨上五老峰,找到师父才好。”上官英是知道史玉的脾气的,因此也就不再睡,起身下来,收拾停当。
  迎宾店是个大客店,日夜有人进出,同时赶早路的客人,每多半夜起身,所以也不以上官英和史玉为怪,见上官英打开房门之后,便立刻送上洗脸水来,笑道:“公子要赶路吗?”
  上官英“噢”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店家又道:“那么用过早点再走吧!小店有刚刚出笼的各色点心,未知公子喜欢吃什么?”
  上官英说了一声道:“随便都好。”
  店家便连忙前去取来,二人用过,结帐出店,尚未五更,路上也无行人,史玉那里耐得,早已展开轻功,飞奔上路,上官英也只好在后跟着。
  庐山本就在九江城外不远,二人瞬息即到。天尚未明,刚好碰到一个种田的,上官英喊住史玉,上前向农夫问明五老峰的路径。那农夫刚把路径说明,下面的话还未出口,史玉早又飞步驰去,上官英只好赶了上去。那农夫在后喊道:“今天上不得山,雾马上就要起来,而且一天消不了呐!”
  这时史玉和上官英已走出一二十丈远,那还能听得见农夫的话。
  史玉的个性也真象她师父,一路急急上山,连跳带纵,直向五老峰奔去。到了五老峰脚,东方才现出鱼肚白,雾气已起。史玉这时哪还管什么雾不雾,仍然急驰不停。上官英连忙喊道:“玉妹妹,雾起了,慢慢地走吧!滑脚摔下山去,可不是好玩的。”
  史玉道:“乘这雾气未浓,赶到后山不是更好吗?”
  上官英道:“就是到了后山,在雾里又哪里去找神尼呢?”
  史玉道:“我们大声叫喊,师父总会听见的。”
  上官英无法,只好牵住史玉一只手,跟着她急驰。
  这雾也真奇怪,未起之前,天清气朗,但说来就来,转眼之间,已经笼罩全山,而且浓密得简直要叫人透不过气来,连脚底下的路全都看不清楚了。
  就在这时,上官英脚下一滑落空,一声“不好”。未曾喊出,人已摔倒滚下。上官英本牵着史玉,这一摔之际,史玉又反握住他的手,想把他拉住,但那里还能拉得住,所以也就随着上官英一起滚了下去,所幸这段山坡虽陡,却是土坡,二人虽然下落了几十丈,却没有受什么大伤,好容易才能稳住身躯,翻身爬起。
  这时的雾已经格外的浓密了,那里还能看出路径。上官英灵机一动,连忙解下腰带,一头扣自己,一头系紧史玉,免得再度滚跌之时,两人分开,系好之后,这才又手牵着手,慢慢向上爬。可是下跌之时,是身不由己,这时向上爬就不容易了,虽说二人轻功绝顶,但在这浓雾之中,没有多久,便已迷失了方向,爬来爬去始终上不了路,而雾却又始终不肯散去,直急得史玉咬牙切齿,也就不管已否到得后山,便大声叫喊道:“师父!”直喊得声嘶力竭。
  起初上官英也跟着喊了几声,但一想在这大雾之中,神尼一定不会来采药,就再喊也不会有用,因此告诉史玉叫她不要发傻。史玉听了,也觉有理,便就停声不喊,只与上官英两人牵扶着一路爬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才爬到一块平地,二人也不知到了哪儿,便又向前走去,这地方,就好象是一道山沟似的,两边都是石壁,又走了二十来丈,忽然走出浓雾,抬头一看,已经走进一个山洞。耳边只听得流水潺潺之声,再向前去,山洞突然开阔起来,从左边壁上,流下了一道泉水,横过洞中,没入右边石壁,不知去向,而且非常清冽。
  上官英这时口中正渴,便用手掬起来一喝,芳香满颊,简直如饮甘露一般,便也招呼史玉喝了几口,坐下休息。这时史玉回望洞外,依旧是浓雾凝结,因此也就暂时死了寻找大乘神尼之心,可是这一坐下,便不由得感到既疲且饥,不由得说了一句:“英哥哥,我饿了。”
  上官英也觉得饿不可忍,但这时能到那儿去找吃的呢?举目四望,猛见泉流旁边,长着一棵小树,树上结着两三个饭碗大黄澄澄的果子,因此连忙解开腰带,对史玉说道:“你坐在这儿,我到那边去看看。”
  史玉也看到那果子了,便道:“小心有毒啊!”
  上官英边走边说道:“我知道。”走到树下一看,那树高不足三尺,叶大如盘,葱翠如玉,那果子既不象桃,也不象苹果,长得滴溜滚圆,同时也不象柿子,用鼻子凑上去一闻,立刻有一股甜香钻入脑际,非常舒服,上官英心想:“这样漂亮的果子,大约是不会有毒的。”因此摘下一个,捏破了一点皮,用舌尖轻轻一尝,竟是香甜可口,忍不住便咬了一口,大嚼起来,一面喊道:“玉妹妹,这果子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可是真好吃,你也吃一个吧!”说着便又摘下一个,走回来送到史玉的手中。
  史玉看见上官英吃得很有味,同时看那果子也是爱不忍释,便也不由得吃了起来,果然芬芳满口,香甜之至,连饥饿疲乏,都一起忘得干干净净。
  上官英吃完了手中的,正想再采撷的时候,忽然觉得浑身一阵温暖,同时一股热气,从丹田直向下注,那里还能站直起身来。一阵脸红,偷眼看史玉,只见她红飞两颊,眼生秋波,比平常格外的娇艳了何止百倍。这一看之后,心中愈觉慌乱,想要镇定心神已经不及,即就是想不看史玉,也不能够了,因此越看心中越乱,心中越乱就越要看,看到后来,人竟象疯了似的,猛张双手,一把搂住史玉狂吻,一面说道:“你就答应我吧!”
  上官英是个洁身自好的青年,同时又正因为有人造和史玉的谣言,才被赶出来,本不应如此,但他这时已误食黄枥,所以才乱了心。原来这枥实服食之后,可以不忘,但这一棵枥树却生在这个洞中,而这洞中的泉水,却是滋阴补阳的,枥树受其灌溉,年深日久,结成的果实,反倒成了壮阳起性的东西。上官英不知就里,服食下去,所以这才乱了心性,不过这样东西,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这也是上官英和史玉孽缘前定,不可避免才会遇上。这是闲话,暂且不表。
  且说史玉被上官英搂住之后,心里也觉一阵冲动,可是她只吃了一半,所以发作较慢,仍然耐受得住。此时她心知是这果子出了毛病,连忙一手丢开,用两手去推上官英,想挣脱他的怀抱,可是哪里能够,上官英满脸飞赤,两眼布满红丝,好似要有火喷出来似的。
  史玉推既推不开他,便对他说道:“英哥哥,你不可这样,我们是为什么出来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如果这样一来,我们将来怎么见人呢?”
  上官英哪肯听她的,仍是一个劲儿的歪缠,并且两只手也到处活动起来,直闹得史玉也不由得有些支持不住起来。史玉心中大急,陡然想起雪山神尼所赐给她的“冰雪清心丹”来,心想服食下去,定可解厄,因此连忙从怀中掏出。谁知忙中有错,没掏出“冰雪清心丹”,却反而把疯大师赐给她的那两粒丹药掏了出来,也没细看,便自己吃了一颗,又塞了一颗到上官英的嘴里。
  这丹本是“种子金丹”,原来疯大师算定他二人劫数难免,所以才赐给他们,好替两家留下一线香烟。史玉这一服食下去,无异是火上加油,不但不能清心,反倒心里一阵烘热,立刻遍体发软,听凭上官英摆布了。身子就好象腾云架雾一般,随风飘扬,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激荡,好半天,这才蒙眬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光,这才悠悠醒来,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不舒畅,但又不免有点懒洋之感,同时又觉得胸口鼻息咻咻,微微启目一看,上官英蜷伏怀中,睡得正甜,这倒并没有使史玉吃惊,吃惊的是两人完全袒褐裸程,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猛然一推,推开上官英,一跃而起,穿好衣服。
  上官英被史玉这一推,才醒转过来,睁眼看到史玉的情形,不由一怔,也连忙重新结束。回忆之下,这才想起那一番事情来,心里是酱醋盐糖,酸甜苦辣,简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就这样痴痴的愣在那儿,凝注史玉,一言不发。
  过了好久,史玉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上官英连忙上前抱住,刚说了一句道:“妹妹,我们怎么啦?”也自双目泪垂。
  史玉偎在上官英怀里哭了半晌,越想越不是个味儿,便又挣脱开去。
  上官英跟着上前,手扶香肩,还没开口,史玉两肩一摇,又甩开上官英的手说道:“你害苦我了,你别再理我了。”说着仍然号啕痛哭不休,直把个上官英急得手足无措,但又那里忍心看着史玉悲痛,只好咬着牙,又上前去劝慰史玉道:“好妹妹,别哭了吧!事已如此,哭又何用?”
  史玉一转身冲着上官英说道:“你叫我以后拿什么脸去见人呢?”说着又扑进上官英怀里,涕泪洒满了上官英的衣襟。
  上官英也是涕泪横流,抱着史玉一声声哭道:“妹妹这都是我不好。”两人又是好半晌,方才止泪收声。这时浓雾已经散尽,上官英说了一声道:“妹妹,雾散了,我们走吧!”
  史玉也不开口,上官英便收拾起地上的剑,两人佩好,把包裹背在肩上,扶着史玉走出洞外,只见夕阳已经下山,西天一片彩霞,晚风吹来,略带寒意。史玉在洞口站定,抬头四边看了一会,说道:“我们到哪儿去呢?”
  上官英道:“当然是上后山找神尼。”
  史玉一听,看了上官英一眼,说道:“不,我不要去找师父。”
  上官英诧异地问道:“为什么?”
  史玉眉头一皱,又流下泪来说道:“我不要再见师父,我没脸去见师父。”说着便又转身进洞。
  上官英只好跟进去说道:“可是我们在这洞里总不是个办法啊!不找神尼,我们能到哪儿去呢?”
  史玉脸色一凛,拉住上官英的手说道:“你是真的爱我吗?”说时两眼盯住上官英不放。
  上官英突然被这一问,竟不知道从何处答起。
  史玉又道:“英哥哥,如果你是真的爱我的话,那你依着我,我们两一起走,你说好不好?”
  上官英不知史玉所指为何,便连连点头说道:“妹妹放心,任天老地荒,海枯石烂,此情不移,妹妹有地方去,就是海角天涯,我也跟着,再不和你离开了。”
  史玉说了一声“好”,便又向洞里深处走去,上官英在后面跟着问道:“妹妹,你要到哪里去?”
  史玉走到原先他们落脚之处,站定下来,满脸悲愤,苦笑着说道:“这里是我们伤心之地,也就让它为我们的毕命之处吧!”
  上官英听了一怔,说道:“毕命之处?”
  史玉道:“是的,我们就死在这儿,你怕吗?”
  上官英急道:“为什么我们要死呢?”
  史玉一笑,偎到上官英身旁,两手勾着上官英的脖子说道:“天地虽大,已无你我容身之处,世人虽众,你我亦已无颜相见,若说长相聚首,那我们双双毕命于此,不是就可以达到目的了吗?英哥哥,拿出勇气来吧!你不是爱我的吗?那么与其叫我腼颜向人,忍辱偷生,又何不就在这青山幽境做一了结呢?英哥哥,死虽然痛苦,但那痛苦到底是短暂的,答应了我吧!吻我吧!我们长吻之后,就可以永远向人间告别了。”
  上官英听了,辗转思维,他知道史玉的烈性,既然说出,当然无可挽回,因此一狠心,也就说道:“好,我答应你,妹妹。”说着两手紧搂史玉,四片嘴唇贴在一起,经过了好半晌,这才分开。
  史玉回手拔出鸯剑,说道:“英哥哥,我们走吧!”
  上官英拦住说道:“别忙,我们身受父母师父养育教诲之恩,难道不告别一番,就能随便的走了吗?”
  史玉听了,又流下泪来,上官英便拉着史玉,双双跪下说道:“孩儿们不孝,忝辱祖先,有违教训,辜负了养育之恩,今后不能再侍奉你们了。”说完叩了几个头,这才站起身来,向史玉说道:“妹妹,走吧!”说完也就拔剑在手。
  史玉向上官英微微点头一笑,二人便同时举起剑来,向颈上抹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突然人影一闪,上官英和史玉手中的剑,便已被夺去,耳听大乘神尼的声音说道:“痴儿,痴儿,你们这是何苦?”
  上官英和史玉看到神尼,先是一愣,接着史玉便扑到神尼的怀里大哭起来。这时洞外又进来一人,向上官英喝道:“一死如何了事?难道你就忘了还有父母在堂了吗?”
  上官英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父太湖渔隐伍子桐,连忙上前跪倒,也是泪流满面的说道:“师父,你也来了,徒儿不肖,实无颜再见你老人家。”
  太湖渔隐叹了一口气说道:“数由天定,人将焉逃。一切往事已矣,悔也无益,死更愚蠢,疯大师对你们已有后命,起来听着吧!”
  上官英听了,这才起身站在一旁,史玉也就止泪收声看着太湖渔隐,听他说下去。
  原来大乘神尼也参悟出上官英和史玉二人前途不吉,但爱徒心切,总想以人力回天,所以便向疯大师哀恳设法,疯大师被缠不过,这才命神尼在庐山等候他的后命,所以神尼顺便以采药打发时间。
  后来太湖渔隐有一天,突然接到笑和尚悟因送来一封疯大师的信,信上说得清清楚楚,上官英和史玉二人将在庐山成就孽缘,为两家留后,要他立刻去找神尼,为他们二人作主,以免二人想不开。太湖渔隐看完信,便问悟因道:“此信何来?疯大师何在?”他的意思是想恳求疯大师成全二人到底。
  谁知悟因笑道:“疯大师已向我师父把我要去,留在他身旁,你大概还不知道吧?疯大师叫我送信来的时候,早就对我说过,你要找他是找不到的,他这样做,就已经是看在雪山神尼和史堡主的分上了,否则他根本不管,因为他和上官英与史玉无缘,而且他们将来……”说到这儿,忽然停住,转口说道:“下面的事,疯大师虽然告诉了,但他却叫我不要对你们讲,所以我不能说,不过他要我告诉你,你得赶快去,否则的话,便来不及了,话已说完,再见吧!”
  话音才了,人影一晃,已自不见,连太湖渔隐这么高的武功的人都没有看得清楚,不由得点头叹息,当然也就不敢再延迟了,随即起程。赶上庐山,不幸又遇到大雾,好不容易才找到神尼,把疯大师的话对神尼一说,神尼也自着急起来说道:“这样一说,两个业障已经来了,怪不得今天清晨,我好象是听到史玉在喊我呐。”
  二人也就顾不得漫天大雾,满山地寻找起来,可是那里能够找得着,一直到日落西山,二人登上绝岭,才看到峰脚下有两个人。神尼内功已臻化境,目耳之聪,迥异常人,所以早已看出正是他们二人。但一晃之间,又已不见,便连忙和太湖渔隐飞奔过去,看到山洞,猜想他二人必在洞内,果然进得洞内,恰巧正是时候,救了二人的性命。
  二人听完,呆立一旁,心中回肠百结,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羞惭得抬不起头来。
  还是神尼开口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别说是你们这些娃儿,大数来时,就是我又有何用?现在既然疯大师有所指示,当然只有依着他的话去做了。”
  史玉哭道:“师父,我是死也不回江南的了。”
  伍子桐道:“疯大师要我二人为你们做主,当然也是暂不要你们回江南的意思,现在我们且先下山,就在这附近的地方,替你们找一处房子,让你们住下,然后我们再回江南,去分别劝告你们父母也就是了。”
  神尼这时已端详了史玉一番,一回头又看到那株黄枥,便不由得点头叹道:“千年不可多得的淫物,你们却在无意中遇上,这不是大数,还是什么?又怎么能够怪你们呢?”说着便走过去,摘下那仅余的一个果子,收入怀中,并把那株树连根拔起,用剑挥成小段,也收入怀中说道:“此果与我雪山朱果相配合,倒又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药呢!”
  上官英和史玉二人听了神尼的话,想起那番情景,越发的羞惭无地。神尼问史玉说道:“疯大师赐给你的丹药,服下了吗?”
  这一问,史玉把张脸一直红到脖子,只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神尼便道:“那就赶快服下去吧!”说着逼史玉取出,可是史玉把药囊一找,那里还有影子,便告诉神尼,曾经每人服过一粒“冰雪清心丹”。但再一看冰雪清心丹,数量仍然不少,神尼便知道是忙中有错,反倒服食的正是时候,也便越发的相信起这是天数。叹息一番之后,便和太湖渔隐带着上官英和史玉下山,在五老峰后山脚下,向一处人家租了三间房屋,连夜下山,买来了衣履衾枕,略加布置之后,倒也看得过去,第二天便托那家人备办了酒菜,当晚替上官英和史玉二人行了合巹之礼,一切虽然因陋就简,但还如仪行事,不必细说。
  上官英和史玉交拜既毕,神尼便开口对二人说道:“现在你们名分已定,须知不孝有三,所以一切应该有个分寸,切不可胡思乱想,我们马上就要到江南去,你们就安心住在这儿,等候后命好了。”说完之后,便把二人送入洞房,二人还是依依不舍地流下泪来。
  神尼脸色一变,断喝一声说道:“一念情痴,已难自脱茧缚,难道还要耽误我们的时间吗?”说着便向太湖渔隐一打招呼,先后出门,人影一晃,已自走了。上官英和史玉追了出来,可是怅望碧落,哪还有他二人影子,史玉不由得又哭着喊起师父来。
  上官英正在劝慰的当儿,忽然又见神尼和太湖渔隐飞了回来,二人一见大喜,便一人拉住一个。
  太湖渔隐说道:“时间有限,别再耽误,神尼怕你们在这儿孤单,受人欺负,所以才又赶了回来,要传给你们一套她新近悟解出来的两仪剑法,以防万一,只希望你们不要辜负神尼这番爱护之情才好。”
  上官英和史玉听了感激涕零,连忙双双跪下叩谢。
  神尼也就在这一夜之间,把那套新研究出来的两仪剑法传授给了他们。
  这套剑法一共有六手,似象六合,但手手互相生变,一变三十六,再变就难以计数了,而且是和内功真力互为体用的,所以招式之繁,极难学习。幸亏上官英和史玉二人天赋聪明,四更过后,便已经学会,并且领悟了个大概,就只差纯熟和功力火候了。
  神尼至此说道:“就凭这套剑法,除非你们落了单,而被茅山三贼道联手进攻之外,大概不会再怕别人了。”
  伍子桐也在一旁说道:“神尼剑法出神入化,连我今天也获益非浅,理应叩谢呐。”说着果真躬下身去。
  神尼一笑说道:“这算什么呢?我们走吧?”说完便和太湖渔隐联袂而去。
  大乘神尼和太湖渔隐从庐山赶回江南,一到无锡,便听说飞鹅堡和红梅山庄已经闹得一塌糊涂,上官伯勋和史刚二人且都负伤,便不由大惊。二人为着要先明了到底是什么事,因此暂时不去飞鹅堡和红梅山庄,且先上灵岩去找一尘大师,问个明白。
  原来一尘大师自从送走上官英之后,本想先去找到栖霞二老,再一同去向史刚劝说,谁知再一打听,才知二老已和九环金刀马振华一起去找小灵猿去了,根本一时无法寻找,迫不得已,只好单独先上红梅山庄看上官伯勋,劝他莫信谣言。
  上官伯勋本就不信此说,并且不愿意赶走儿子,但迫于当时史刚之势,不得不如此做法,可是心里实在舍不得。尤其是眼看文素娟急子心痛,日夜哭泣,便格外增加了自己的伤心,恰巧一尘大师走来,他当然万分高兴,便把自己心里的一切烦恼,完全告诉了一尘大师,并且要老和尚代为设法。
  一尘大师听了,先自宽慰了一半,知道问题只出在史刚一个人的身上,红梅山庄上的一番口舌是可以省掉的了,因此略一计较,便道:“如此说来,老衲与施主同上飞鹅堡去向史堡主恳请如何?不过,施主却要耐心忍性,以至谦至卑去感动史堡主,然后才能庶几有成呢!”
  上官伯勋当然首肯,便备下了一份厚礼,夫妇二人立刻和一尘大师到飞鹅堡。进庄之后,史刚目疾未痊愈,正躺在书房里休息,陆佩芳思女过度,也是旧疾复发,不能起床。所幸一尘大师和上官夫妇都是江湖人物,熟不拘礼,而且是有求而来,因此也不等出接,便自动走了进去。上官伯勋和一尘大师带着礼物走进书房,文素娟便一直进去看陆佩芳去了,她二人本来相处甚好,同时也都不愿赶走儿女,正是同病相怜,因此见面之后,难免一场伤心。
  一尘大师和上官伯勋走进书房,史刚也站起来拱手说道:“史刚目疾未愈,还请老和尚和大哥恕未曾相迎之罪。”
  上官伯勋连忙上前扶史刚坐下,问道:“贤弟痛得好些了吗?”
  史刚道:“痛虽略减,但仍不能张目视物,象生活在地狱里一般,人生如此,也实在太乏味了。”
  一尘大师接口说道:“施主这是心病,本与目疾无关。”
  史刚说道:“不然,老朽目疾,已有数十年,常发常止,不过从来没有象今年这样厉害罢了。”
  一尘大师道:“施主也许不相信老衲之言,但老衲所言是有根据的。施主还记得天目山之事吗?既服过雪山朱果,又经过疯大师的菩提神功医治,病根已除,所以这次发作,已与旧疾无关,只是一时心气烦燥,肝阳上冲所致。倘施主能够心平气和,摒除百虑,就是用施主本身的内功真气,在体内回旋一周天,不出三日便会痊愈,施主试过没有呢?”
  史刚摇头说道:“自从红梅山庄归来以后,那还有心情去做功夫?”
  一尘大师道:“这就是施主的不是了,老衲愿意助施主一臂之力,不过还要施主用本身的外力,加以控制运用,莫使六贼蠢动才好。”说着便伸出两指,按在史刚的“太阳”穴上,史刚便立刻觉得有一股清凉之气,透进体内,舒适无比,然而却又只在天庭附近回旋,不能下去。
  一尘大师说道:“施主赶快运功,藉自己的真气,引导老衲的‘九品莲池功’下达才好。”
  原来这“九品莲池功”,正是佛门无上妙法,为参悟色空境界的捷径,因为此功练就,在运行之际,可以清心去欲,反空生明。
  史刚听了一尘大师的话,已然相信他所说不假,便立刻端然正坐,用起功来,用自己真气,打通关路,引导一尘大师的那股清凉之气,走遍全身,再从丹田上行,停在心房之中。这时史刚只觉得那股清凉之气,像磁石吸铁一般,把周身烦燥之气,完全吸纳进去,立刻心地通明,百念俱寂,好像宇宙虽大,已再无人我之分了。
  上官伯勋在一旁也已看出,史刚脸色慢慢转变,平时的那股傲慢之气,刹那间完全不见了,却变得满面慈祥和善,便不由得暗暗佩服一尘大师禅功高深莫测。
  这前后也不过就是一盏茶时光,一尘大师已释手笑道:“施主试请睁目看看如何?”
  史刚一睁双目,竟比平常的时候还要明亮,心中大喜,连忙起身,向一尘大师拜谢,一回头又看到上官伯勋带来的礼物,便说道:“大哥,这是作什么?你我兄弟还需要这些俗套吗?
  上官伯勋说道:“菲典不敬,无非是敝庄土产,带得些来聊表心意而已。”
  史刚也不再客气,谢了一声,一挥手便叫人家收去,二次重新奉茶入座。
  一尘大师便把来意说明,要史刚莫听闲言,收回成命,容上官英与史玉回家,一番话说得既婉转又动听。上官伯勋也在一旁为上官英和史玉苦苦哀求,并且答应以后每个月中,让上官英到飞鹅堡来往半个月,好向史刚夫妇晨昏定省,同时更说明在他们结婚之后,如果能有两个男孩子的话一定把一个姓史,以延续史家的香烟,及至说到自己已经华发满鬓,便不由得潸然泪下。
  而这时文素娟和陆佩芳也双双携手走出,史刚看到她们两人的眼睛都已哭的通红,满脸祈求之色望着自己,心里也是一阵发酸,何况他这时已受一尘大师“九品莲池功”的薰陶,因此不由得流下泪来,开口说道:“一切听凭大师吩咐好了,只要能够找到他们回来,我将不谈过去,不过在他们回家之后,暂时不能容许他们再见面,一定要等把事情弄清楚,江湖上大白之后,才能为他们举行结婚大礼,不知大哥能否答应?老和尚又能否做到?”
  一尘大师和上官伯勋没想到事情竟这么容易解决,三言两语便把史刚说通,心中喜还来不及,那有不答应的道理?英雄说话,一言为定,立刻满室喜气洋溢,连陆佩芳的病也好了大半。
  一尘大师又对史刚说道:“还有一点要请施主注意,七日之内,不得妄动无名,每日子午二时,默运内功,以培养‘九品莲池功’所萌生的一点灵芽,使之生根发枝,开花结果,对施主将有莫大的帮助,如果稍一不慎,那就贻患无穷了,要紧,要紧。”
  史刚这时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连声答应不迭,大家便越觉得欢喜,这一天便在飞鹅堡里畅叙了整整一日。上官伯勋因为自己十几年来没有来过飞鹅堡,听说堡内有很多地方变了样,便想去看看。史刚那有不答应之理,立刻陪同大家在堡里到处走了一通,直到下午,上官伯勋夫妇和一尘大师才告辞离去。
  谁知临行更衣之际,上官伯勋佩在身边的一块汉玉玦,竟遗落下来,当时也未注意到,便兴高采烈的走了,可是这一来,又成了贼人的借口,惹下了许多的风波。
  且说上官伯勋夫妇和一尘大师出得飞鹅堡,便一起回到红梅山庄,当晚商量妥当,由一尘去找栖霞二老,打听到底是何人造的谣言?虽然他们已经猜想到可能是茅山贼道耍的鬼,但他们是正派人士,不愿意随便说没有确实证据的话。
  而派人西上追赶上官英和史玉的事,便由上官伯勋去办。上官伯勋是个火急脾气,所以立刻派出十几个人带足银两,选出快船良马,水旱并发,各路齐进,心想上官英和史玉也不过早走了两天,当然可以不成问题的追赶得上,也便放下心来,当晚要留一尘大师在红梅山庄上歇宿,一尘大师不肯,也便由他自去。
  谁知三更过后,突然警锣大响,人声鼎沸,上官伯勋一惊跃起,便问何事?
  早有人报进来道:“启禀庄主,大事不好,飞鹅堡史堡主带人杀进庄来了。”
  上官伯勋一听,那里肯信,连忙喝道:“不要胡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那来报的人说道:“这是小的亲眼看到的,庄上的人已被伤了好几个,史堡主还在一个劲儿的喊着要和庄主算帐呢!”
  这一来,上官伯勋即就是不信,也不由得怀疑起来。这时,文素娟已结束停当走了出来,见上官伯勋就要这么空着手前去,连忙拦住说道:“事情虽然还没有弄清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上官伯勋这才带着兵器和文素娟匆匆来到前面,一看之下,果见史刚带着飞鹅堡的人在和自己的护庄交手,眼看着自己的人已是支持不住了,地上横七竖八的死伤了好几个在这儿。
  上官伯勋一见,简直弄不清是怎么回事,连忙大声叫道:“史贤弟且请住手,有话好说。”一面说,一面喝令自己的人退下。那些人正已支持不住,见庄主已经出来,并且要他们退去,当然也就随着退了下来。
  史刚见上官伯勋已经出来,便也约住手下,挺身上前,一横手中的金锏,厉声喝道:“老贼无耻,是好汉就该早些出来和我一刀一枪的比拼才对!”
  上官伯勋急忙说道:“贤弟此话怎讲?难道愚兄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贤弟不成?但是愚兄自信在贵堡时,无失礼之处呀!”
  史刚听了,纵声大笑,恍如巨钟铜鼓,开口骂道:“我今天才知道你这老贼面似忠厚,心比蛇蝎,谁和你称兄道弟?只怪我瞎了眼,错认了人,今日之事,有你无我,废话少说为妙。”
  上官伯勋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那肯冒昧动手,便又说道:“愚兄实在不知所为何事?还请贤弟明白示知才好。”
  史刚喝道:“那我问你,今晚你曾往何处去过?”
  上官伯勋答道:“自贤弟处回来之后,当即分派家人前往追寻小儿和令嫒,晚饭后送走一尘大师,随即就寝,并未到任何地方去呀!”
  史刚笑骂道:“你装得真像,推得干净,你的心真比蛇蝎还毒,猪狗不如了。”
  上官伯勋本来也不是个好脾气,被史刚一顿痛骂,已经忍耐了半天,心中也不由得气向上冲,便问道:“难道说你看到我出去过了吗?”
  史刚道:“想赖也是不行的,好,你既然说你并未出庄,那你的佩玉何在?不妨取出来给我看看。”
  上官伯勋伸手在腰带上一摸,那玉玦已不知去向,连失落在何处都不知道,便不由得静想起来。史刚见此,只以为上官伯勋是无言对答,便一扬手对上官伯勋道:“你看看,这是何物?”
  上官伯勋抬头一看,不是他的那块汉玉玦,还是什么?连忙问道:“你从何处得来?”
  史刚笑道:“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就不相信天下会有这样健忘的人,一个时辰以前的事,竟会忘得干干净净。不过,你既然这样健忘,我就告诉你吧!这便是你今天借来探视为名,来我堡里踩清路子之后,黑夜二次进入飞鹅堡行刺我夫妇,在交手的时候,被我家人从身上打落下来的,你记起来了吗?老贼啊!虽然当时算你逃得快,没有被我擒住,你又以为自己蒙着脸,不会被人看出,但这块玉玦却是你的,你还赖得了吗?”
  上官伯勋听了,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原来上官伯勋在飞鹅堡更衣之时,不慎失落玉玦,却被个有心人看到,顺手拣了回去。这人不是别个,便是阴司里秀才沈子方。这一天茅山恰巧派来人来和他联络,要他掀风作浪。他正无计可施的当儿,刚好看见一尘大师和上官伯勋夫妇来了,起初他听到史刚已答应收回成命,并且要清查谣言来源的话,心中不由得格外着急,可是等到拾到上官伯勋的玉玦之后,立时计上心来。等上官伯勋走了之后,马上去找茅山来人,叫来人改换衣装,面蒙黑纱,在起更之后,进庄去行刺史刚夫妇,也料定不能得手,所以要那人见到史刚之后,立刻逃走,并将玉玦留下,茅山来人多少会些武功,当然不成问题。因此,那人连忙购买服装,乔装打扮,依计行事。
  当夜进堡,闹了个天翻地覆,差点没伤了陆佩芳。就在史刚赶到之时,阴司里秀才正在和那人交手,袖箭打去,那人侧身让过,却从腰里掉下一件东西来,那人也就装出吃惊的样子,立刻跳出圈子,飞逃出庄。
  沈子方还假做追了一阵没追上的样子,这才回来,对史刚说道:“可惜让他跑了,他又蒙着脸,竟没有看得出是谁来。”
  史刚听了,也自怀疑,一时竟想不出,是谁会来找他的麻烦?
  沈子方是个多么尖钻的人,从史刚的神色上便看出他心里的事情来,因此说道:“那人一定和堡主认识,而且很熟,否则他又何必蒙着脸进来呢?”
  史刚点头,也认为是这样,但又想不出是谁?因此说道:“那到底是谁呢?”
  沈子方说道:“那人身手不凡,若不是看见堡主出来,而我又拿袖箭打他,他还不会逃走呐!”
  这句话马上提醒了史刚,说道:“对了,刚才你的袖箭从他腰间打下一物,是件什么东西呢?”
  史刚此言一出,早有人把那块玉玦拣来,送到史刚手里。
  沈子方在一旁也装着凑上去一看,便道:“这件东西好眼熟,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史刚也觉得不差,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这时旁边已经有人看出是上官伯勋的东西,便开口说道:“这好像是红梅山庄上官庄主的东西。”
  史刚一听,也便想起,但还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一时便未言语。
  那沈子方也真阴毒,不愧有阴司里秀才之称,便装模作样的说道:“原来是他的?怪不得他今天来时,一定要堡主带着他把全堡都走遍呐,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他这番话,无疑是一口咬定来人便是上官伯勋了。
  史刚是个直性汉子,早落入沈子方的圈套之中,便不由得大怒起来,说道:“果然是他,原来他白天来此,竟是为着踩路子来的,老贼该死,我不杀他,誓不为人!”
  其实史刚就没有想想,上官伯勋是何等身手,又岂是沈子方所能对付得了的,不过史刚在盛怒之下,那还会想得这么周到,加上沈子方又在一旁挑拨,因此史刚那里还能忍得住,立刻召集庄丁,挑选好手,亲自率领着向红梅山庄扑去。
  红梅山庄的人,做梦也没想到会是史刚杀来,只以为是哪路的贼人来到,便立刻鸣锣示警,出庄抵敌。这一来史刚便越发的相信是上官伯勋为仇,所以庄上才会采取这样断然的措施,同时上官伯勋又不照面,那就格外使他相信,认为上官伯勋是不敢和他见面,所以立刻喝命手下,猛攻上去,展开大战。
  史刚带来的都是好手,而红梅山庄上的人,却是措手不及,心中慌乱,还不等交手,强弱胜负早分,果然没有多久,红梅山庄的人,便被迫退进庄去,闭门固守,一面叫人飞报上官伯勋得知。
  史刚那能容得,早就亲自上前,遥遥劈空一掌,卷起一阵罡风,把两扇庄门震开,带领手下冲进庄内,等到上官伯勋来时,早就伤了八九个人了。
  这段情形,当然上官伯勋不得而知,但他听史刚说他往飞鹅堡行刺,便知其中又有奸人使了毒计,因为他的心是实在的,所以把刚才心中的怒气又压了下去,然后对史刚说道:“贤弟为何不把事情弄清楚,便生出这样大的火气来呢?难道贤弟就想不到这又是奸人诡谋吗?”
  史刚喝到:“凭你利口,也不能改变事实,你说你没到我庄上去,那么玉玦何来?我却是亲眼看到从那无耻的刺客身上落下来的,这也是奸人造谣生事吗?老贼啊!是识事的,赶快纳命过来,我也不为己甚,事情就了结在你一个人身上,否则的话,我若不踏平红梅山庄,也不足以为江南武林清理败类。”说完之后,又干老贼,万无耻的骂个不停。
  上官伯勋这时就是个土人儿,也忍不住了,便也大喝一声说道:“天下真没见过像你这样不通情理的人,难道我上官某还是个怕人的吗?”说着上前一步,横鞭在手,两眼发出闪电似的光辉。
  文素娟一看不好,连忙上前拦住,正要开口劝阻上官伯勋,谁知那边史刚已经发动,遥遥一掌平推过来。他这一掌本是打上官伯勋的,出得又猛又快,满想一击成功。没想到文素娟会横身其间,及至发觉,但已收掌无及,一股刚劲,直向文素娟的背心袭来。
  上官伯勋不由大吃一惊,要想回手发掌抵敌,又有文素娟挡在前面,便只好一把拉过文素娟,然后单掌发出。这个力量就差多了,而且时间已迟,上官伯勋固然被史刚的掌风震退几步,尤其是文素娟肩上已为掌风所及,踉踉跄跄地几乎震倒,还总算已经被上官伯勋往旁边拉了一把,没有打中后心,这才保住性命,但受伤已是不轻。
  这一来上官伯勋一阵急痛攻心,不由怒气大发,一声喝骂道:“姓史的,难道你这种行为,就算得上是光明磊落了吗?你既敢上门欺人,也就怪不得老夫了。”说着举手作势,立刻整个庄内便敲起一阵金锣,锣声未歇,早有二三百人从四边涌了上来,把史刚和带来的人完全包围在内,那些人手里一个个全是强弓硬弩,箭已上弦待发。
  史刚一见,也自心寒,他手下的人就越发的面容失色了。
  就在上官伯勋二次将要举手之际,文素娟在一旁忍痛上前,一把拉住上官伯勋的手说道:“不可这样,别人无情,我们不可无义,今日事情不弄清楚,虽然射死他们,江湖上反会说我们倚着家门欺人,夫君还要三思。”真亏她这一番话,才救了史刚的性命。
  上官伯勋听了文素娟的话,一想也对,但他心头怒火未消,当然不肯罢休,便向史刚喝道:“我今日且恕你一死,赶快滚吧!明日辰刻,石塘山头再见高低,如果不敢前去,正如你所说的话,上官伯勋不把飞鹅堡踏为平地,便无颜再在江南立足!”说着两手一分,那班弓箭手便把出庄一面的道路让开,但仍在两边逼住。
  史刚这时虽然知道这样下去,绝难讨好,但他又几曾被人吆喝过,当然不肯就这样退出,因此两眉一扬,便生下了个宁死不丢人的心。正要开口,那旁沈子方已一牵他的衣袖,轻轻对他说道:“堡主切莫争这一时意气,留得青山在,终有报仇之日,既然他们约定明日石塘山上见面,倒不如就依了他,明日多带好手去和他们再拼好了,也免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那不是格外的丢人了吗?”
  沈子方这番话,在表面上听来,完全是为着史刚作想,其实说来,却是为着他自己,如果他不在场的话,上官伯勋射死史刚,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可是他现在在其间,史刚如果一动手,上官伯勋一声令下,乱箭齐发,他也万难幸免,非变成刺猬不可了。
  史刚这时方寸已乱,谁说谁是,便瞪了上官伯勋一眼,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多让你活上一夜,明日石塘山头再见好了。”说着,转身大跨步便向庄外走去,带着人自回飞鹅堡不提。
  上官伯勋见史刚已走,便一面吩咐庄丁,加紧戒备,同时准备明日决战,一面扶住文素娟,送她回房休息。
  文素娟躺在床上仍对上官伯勋说道:“这事还是派人去通知一尘老和尚一声,由他出来料理清楚为是……”
  文素娟话未说完,上官伯勋已截住说道:“别的事可忍,就凭他对你暗下毒手,我也非教训他一顿不可,否则的话,事情传扬出去,说我上官伯勋枉称堂堂汉子,竟不能保护妻子,还有脸再在江湖上去见人吗?你只管养伤,这事你别管,我也要去休息一下。”说着又亲自调好药酒,服侍文素娟喝下,然后回房休息。
  文素娟知道上官伯勋最爱自己,现在自己吃了史刚的亏,就比他身受的还要难过,劝也无用,因此也只好让他回房,多多休息。
  第二天一早,红梅山庄上已经全体动员,所有好手,均已扎结停当,饱餐一顿,除了守庄的而外,全都随上官伯勋出发。
  上官伯勋也是箭衣快靴,暗藏护心镜,身后有贴身庄丁替他捧着那根水磨钢鞭。出发之前,上官伯勋对众人说道:“各位跟随本人已有多年,今天这一战,关系着红梅山庄的名誉和存亡,所以我们是有进无退,不成功便成仁,如果败了,我上官某也就无颜在天地之间立足了。况且这并不是我们去向人家挑衅,而是人家来寻我们妄生事端的,所以还希望各位为我争这一口气才好,如果得胜回来,我自有重赏。”
  上官伯勋平日待下最为宽厚,所以庄丁也都死心踏地的向着他,何况这次上官伯勋当晚并未出庄,又是大家所共知的事,而史刚竟带人来无理取闹,并且杀死了本庄好几个人,即就是上官伯勋忍得住,他们也就非报这个仇不可了。所以上官伯勋话才说完,他们便哄然应声说道:“庄主但请放心,我们如不尽力,也对不起已死的弟兄。”说完话,便拥着上官伯勋上了马,向石塘山风卷而去。
  上官伯勋在山头上站好地位之后,等不多久,飞鹅堡的人也自来了,互相对峙,上官伯勋和史刚排众而出,也不开言,便挥动兵刃,交起手来。
  两边人家看到,也便齐齐的大喊一声,飞奔上前,互相猛扑,鏖战起来,刹时间石塘山头,尘土飞扬,喊杀连天,谁也不肯让谁。
  上官伯勋和史刚二人战来更是猛烈,一根金锏,一条钢鞭,只见两团黄黑光影纷纷翻滚,连人也都难分得出来。
  过了不久,两边便都有了死伤,血染黄沙,悲声震地,死者已矣,轻伤的独自裹伤向前,断腿折臂的,便直在地上翻滚号叫,惨不忍睹。
  上官伯勋和史刚本来都是正派人士,最初在气头上,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惨事,及至一看到这种情景,心中那还能忍,便不由得双双跳出圈子,说道:“这是我二人之事,与你们无关,大家住手。”
  众人听了,这才分了开来,各自把自己一方的死伤抬过一边。
  然后上官伯勋和史刚才又交起手来,他们这次交手,情形可就和刚才不大相同了,刚才打得虽快,却是只凭招数相争,而这次竟连内功真力都用上了,鞭锏相击,恍如山崩,掌风过处,两边的人都被逼得站脚不住,连连后退。这一场龙争虎斗,简直都在拼命,而二人的功力也不相上下,所以百招以上,各自不分胜负。
  史刚心一发狠,招式立变,气焰顿时高涨。
  上官伯勋见了笑道:“你使出这一套‘秦家锏法’,难道我就怕了你不成。”说时鞭法也自和刚才不同,威势大增,堪堪把史刚敌住。
  史刚也认识这套鞭法,便是武林中有名的“灵官鞭法”,便也不敢大意,鞭来锏往,锏去鞭还,转眼又过百招,仍旧是个半斤八两。
  这时史刚突然连下三锏,上官伯勋避过,刚要还招,史刚已经把锏交在左手上,转身走去。若在普通人看去,便会认为是史刚不敌,可是上官伯勋是个行家,早看出史刚要使那手“秦家锏”中的绝招“杀手锏”。心想:“你这手破烂,能够唬得了别人,还能够瞒得了我吗?这不是自己找死吗?”想着,便也假装不知,挺鞭追踪而上,却暗暗运足真力,只等史刚转身这一招使出之时,立刻便发掌过去,击他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史刚却也有他的打算,明知和上官伯勋就这样死拼下去,绝无结果,便立刻心生一计,假作要使“杀手锏”的样子,引得上官伯勋追来。他也知道上官伯勋一定会看得出,单凭杀手锏的招数,绝对赢不了他,这不过是要乘上官伯勋破他这招之时,以掌力暗中取胜,所以也早已暗暗的把全身真力运足。
  他二人俱是这般想法,所以就在上官伯勋赶到史刚身后之际,史刚陡然转身,以杀手锏的招数使出,其实这不过是个虚招,使了一半便用真力粘住了上官伯勋的钢鞭,往旁边一扯,打开上官伯勋的门户,大喝一声,右掌已经平推送出。
  岂料上官伯勋的用心,却正好和他相同,也是用鞭一撩,借真力撩开史刚的锏,左掌力劈华山,大喝一声,直向史刚当顶击下。
  这两声大喝,竟是同时发出,所以两招也在同时出手,这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事,二人各凭真力扯开对方门户,掌风同时到达,身形又近,锏和鞭又已粘在一起,所以要想躲避,已经无及。上官伯勋当胸被史刚击个正着,史刚虽然一偏头,让开顶门,上官伯勋的一掌,也结结实实的落在史刚的肩头,二人不由得同时大吼一声,双双向后退纵,分了开来,可是已经都立足不住,脸上一阵愁苦,同时摔倒在地。
  双方家人一见,也不由得齐声大叫,各各抢上前来救护。正是:只因为意气用事,到头来两败俱伤。

  第十八章
  史刚的一掌,虽然打在上官伯勋的胸膛上,但上官伯勋胸前早已暗佩护心镜,所以史刚这一掌只把护心镜打了个粉碎,而掌力也就消失在护心镜上,上官伯勋只不过内部受了一下震动而已。但史刚就不同了,一条左肩立刻就脱了臼,而且内伤不轻,这当然就比上官伯勋所吃的亏来得大了。他二人这一倒地,早忙坏了两家的庄丁,一个个飞奔上前,各自抢救自己的主人。
  因为刚才上官伯勋两人交换的这一招,是在史刚使用“杀手锏”之后,史刚一走,上官伯勋一追,所以二人已离开场心六、七步远近,并靠近了飞鹅堡的一方面,因此在两家家人上前抢救的时候,飞鹅堡的人也就先一步赶到。就在这混乱之中,早又有一人暗起歹心,打算对上官伯勋暗下毒手。沈子方的武功虽然稀松,但那一手九联袖箭倒真的练得着实不错,连珠发出既狠又准,所以起初两家鏖战的时候,沈子方只跟在别人后面,装模作样的穷喊。现在这一乱,却又被沈子方看出机会来了,暗想:“打死上官老儿,不愁江南群雄不闹出个大的来了。”因此一伸手掏出了三支袖箭,扣在掌内就要发出,可是突然听到一声清啸,恍如龙吟,眼前一花,场中已多出了一个人,身穿灰布道袍,鹤发童颜,银髯飘拂。
  沈子方认得是一尘大师,心里一惊,手下一迟疑,扣在掌中的袖箭也就未曾发出。不过这也是他恶贯未盈,幸亏未曾发出,否则的话,恐怕在一尘大师的面前,不但伤不了上官伯勋,自己竟因此而丧生也说不定。
  由于这一迟疑,想再发袖箭,也来不及了,因为红梅山庄的人也不过就差这么五、六步远,一晃便到,抱扶之际,早已在无形之中把上官伯勋团团护住。这些庄丁,虽然没有看出沈子方的举动,但一尘大师神目如电,早就看个清清楚楚,不过因为沈子方既然没有能够出手伤人,因此也就算了,并未深追。立刻指挥两家人等,把两位庄主和死伤的人,各自护送回家。老和尚自己便跟着上官伯勋一同到了红梅山庄,仔细地替上官伯勋一一检查,知道上官伯勋并无大碍,只须自己用功,静静地调养一段时间,便自然会告痊愈。因此劝慰了上官伯勋几句话,便又立刻赶赴飞鹅堡,想劝告史刚,息忿解争,勿使亲痛仇快。
  谁知一尘大师来到飞鹅堡,便尝到了闭门羹,史刚不但没有出迎,反倒派人出来,硬梆梆地说了一声:“不见。”这一来可把一个五蕴皆空,八风不动的一尘大师,也不由得怔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心知宿孽前定,已非人力所可挽回,想至此处,也就只好带着一个沉重的心情回转灵岩,一切听其自然发展,连红梅山庄都没有再行去过。
  大乘神尼和太湖渔隐听完了一尘大师的这番话,也都低头皱眉,一言不发,暗自盘算道:“为什么史刚会对一尘大师这样?”其实他们那里知道这是阴司里秀才沈子方搞的鬼。
  原来史刚受伤被扶回飞鹅堡,陆佩芳闻之,也顾不得自己的病躯,连忙撑着爬起来,赶到书房,一见之下,真是又急又恨,泪珠儿直滚,连说道:“这是何苦,这是何苦!”
  史刚歪在榻上,痛得直哼,一言不发,心中也自难过。
  陆佩芳挣扎着,命人取来了应用的东西,替史刚把脱臼的肩骨接上包好,扶上床躺下之后,早累得浑身大汗,正想开口劝告史刚,突然眼冒金星,一阵头昏,人便倒了下去,想劝告的话,一句未曾说得出口,便由丫环、仆妇把她扶回内室休息。
  史刚心下烦躁,也把左右的人一起打发出去,只留下沈子方在身边照应,这一来,就又生出是非来了。
  沈子方是个心比蛇蝎而不露于色的坏蛋,现在见四下无人,认为是机会难得,凭着他那一手伺候人的功夫,早把史刚服侍得舒舒服服,然后又借着和史刚说话解闷的当儿,先是天南地北的穷扯一阵,但接着话题一转,便又转到了正文。先把史刚大夸了一通,直说得史刚是人间少有天上无双的英雄,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凭着沈子方的那一张伶牙俐齿的嘴,早把史刚恭维得直从一根根的汗毛孔里舒服起来。
  接着沈子方便大骂上官伯勋,同时更说江南群雄一个个都不够朋友,有心要看飞鹅堡的笑话,否则的话,上次邀请他们到石塘作证,便不会不来。而这次一尘老和尚明知上官伯勋是来踩路子的,倒反陪着一起来,做上官伯勋的掩护,这不是存心要看笑话,还是什么呢?
  史刚听了,便认为连一尘大师也都不是好人了。恰巧就在这时,一尘大师来到,所以史刚气他不过,也不问青红皂白,便毫不思索地回了一声:“不见。”给老和尚碰了一个大大的钉子,以发泄他心中的无名火气,殊不知这样一来,他又深入泥淖一层,岂不可叹!这些事都是大乘神尼所不知道的。
  大乘神尼思索了一阵之后,这才抬起头来对一尘大师说道:“那么,还是我去一趟飞鹅堡吧!”
  一尘大师摇头说道:“现在就是你去,也未必有用,这时候绝不是靠着几句空言,就能使史老施主回心转意。”
  大乘神尼道:“英、玉已经结婚,老头儿抱孙在望,难道还不打动他的心吗?”
  一尘大师道:“不然,怀孕与否,固未可知,生儿生女尤难预测,何况正在史老施主的气头上,万一告诉了他,他竟连这件婚事也加以否认,那就更不好办了。女儿到底是他们的,我们又将如何去善其后呢?”
  太湖渔隐听了连连点头,大乘神尼也觉得无言可说。
  一尘大师接着说道:“所以我认为,只有暂时听其自然,置之不理,等冷淡过一个时期,英、玉果然为他们生下孙儿之后,再抱着小的去和他们说话,那就有效得多了。所以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让他们知道为是。”
  大乘神尼道:“那么又如何才能让他们在这一时间之内,不再生出事端来呢?”
  太湖渔隐抢着说道:“所以罗,现在他们两人都已受伤,非有几个月的调养不能复原,干脆就让他们在床上多躺几个月好了。虽然这样做法,似乎是我们不够朋友,但为了要暂时避免他们的纷争,也就顾不了许多了。如果你现在去了,就不能眼看着不替他治病,病治好了。万一他不肯答应和平相处,那倒反而难办了。所以我连红梅山庄也不打算再去了,这些事,也暂时不告诉上官英和史玉,免得他们听了,心中难过。”大乘神尼点头无语,三人又做了一些商量,然后才各散而去。
  光阴易过,转眼又是黄叶秋风时节,那位住在灵岩山的小龙神陆鼎,一晃也就住了整整的一年,在这一年当中,除了一尘大师随时来指点他修练峨嵋心法之外,陆鼎便完全与世隔绝了。
  最初的几天,陆鼎哪里能够定得下心来,每次一尘大师来时,他总要问长问短,尤其是对于上官英和史玉的事,更是放心不下。
  后来还是一尘大师厉声说道:“大仇在身,而时间有限,不自努力用功,反倒把心放到那些杂务上去,难道那些事情比父仇还要重要吗?万一在这一年之内,不能练成峨嵋心法,到时候不能制服仇敌,别人是不能帮你的忙,替你报仇的,那时候,你又将何以慰令尊于地下呢?”
  陆鼎听了,有如轰雷掣电,毛骨悚然,那里还敢说话。
  一尘大师这才又把脸色缓和了过来,说道:“各人遇合不同,自有天数,外面的事,并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而是没有说给你听的必要。他们好,你根本不用操心,如果他们不好,你现在也无力去帮他们的忙,所以不论他们好不好,告诉了你,只会使你分心,耽误大事,那又何苦来呢?反正一句话,外面的事,不论好坏,总有我们做主,你只要一心用功,把握时间,别的事尽可以一概而过。”从此以后,陆鼎才不敢再多加发问,只把一颗心定下来,完全用在功夫上面。
  说起那峨嵋心法,练起来也真困难,不但每日要坐子午,并且还要算好了日子守庚申,加之陆鼎前后只有一年的时光,转眼即过,所以一尘大师也不得不替陆鼎求捷径,谋速成。这样一来,陆鼎的负担就格外的加重了,每日清晨练气,子午坐功,余下来的时间便练掌练剑,每隔三、五天,一尘大师便来考察指点一番,并用本身的功力,助他打通任、督二脉。
  所幸陆鼎天赋聪明,过去已有内功根底,所以进步极速,一个月之内,已把吐纳功夫练得运用自如,每日子午坐功的时候,也能百脉流畅,心静神怡,进入了一种天人之交的境界。
  有一天陆鼎刚练完气在休息的当儿,一尘大师带着一个小沙弥走了过来,陆鼎连忙上前迎接。
  一尘大师道:“老衲今日看看你的功夫,到底增进到什么程度,并且打算传给你无极剑法,现在先看看你的轻功,小师弟怎么做,你也就跟着他怎么做好了。”
  陆鼎连声应是,转眼看小沙弥时,不过才十二、三岁的样子,满脸稚气,光光的一个头配着一张小圆脸,笑眯眯的瞅着陆鼎直笑。
  陆鼎心下暗想:“难道他做得来的,我还做不来吗?”想着,便向小沙弥说道:“师弟请!”
  小沙弥一笑说道:“师兄别见怪,我这并不是和师兄比赛,只不过是老师父要我这样做罢了。”
  一尘大师背手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含笑不语。
  小沙弥回头一看,刚好身旁有两棵小树,高低不相上下,只有一丈二、三尺左右,树头细枝在微风里左右摇摆。小沙弥用手一指,说道:“师兄,我们上树顶去好吗?”说着,也未见他奋然作势,只是两脚在地上轻轻地一点,人便凌空而起,轻飘飘地直向枝头上飞去,动作虽快,但看起来却非常之悠闲,就活象一只蝴蝶一般。
  陆鼎没想到小沙弥的轻身提气功夫,竟练到如此的地步,不由得叫了一声好,也便从丹田里提起一口气,飞上树梢,和小沙弥一样的稳立枝头,一动不动,心想:“这一次总算没丢人。”
  谁知一念未了,小沙弥已开口问道:“师兄,你那儿站得稳吗?咱们换个边儿试试看,你到我这儿来,我到你那边去好不好?”
  陆鼎一衡量,两树之间的距离,大概不过二丈左右,自信还可以应付得过去,便开口打算回话答应,谁知不张口还好,这一张口,脚下的树枝便马上摇晃起来,原来他站身枝头,完全是靠着所提起来的那一口气,把自己整个的身子悬着,这一张口,气一松,身子便立刻沉了下去,树枝细才如指,被这一压,当然就非摇晃不可了。
  陆鼎警觉得早,应付得快,只说了一声:“好!”便连忙又把那口气提足,稳定身形。
  小沙弥又是一笑,大喊了一声:“师兄过来吧!”喊声未了,人已直扑过来。
  陆鼎不敢怠慢,脚下一点,也就飞了过去,刚刚转身站定,小沙弥又开口说道:“师兄,我们再换一次好不好?”
  陆鼎哪里还敢开口说话,只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随即飞身再起,那知刚到半途,眼看小沙弥已象鹰隼一样的对着自己直撞过来,这时二人都是身在半空,要想躲让也办不到,因此陆鼎不由得喊了一声:“不好。”这一声未了,小沙弥已到了陆鼎眼前,但说也奇怪,小沙弥并没有撞上陆鼎,只见他一扭腰,便从陆鼎的身边滑了过去,飞上树梢,稳稳站定。
  陆鼎却不行了,就在这一惊一喊之下,气不由得一泄,因此还没有飞到对面,便已经落了下去,站在地上,不由得脸上一红,羞惭万分。
  那小沙弥却在枝头上又叫道:“师兄,这一次你事先没有防备,抹过不算,再来一次吧!”
  陆鼎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尘大师已在旁边向小沙弥招手道:“下来吧!别顽皮了,我不是叫你来显能的。”小沙弥这才飘身下地,尘土不惊。
  一尘大师又向陆鼎说道:“你别认为你不如他,须知他已经练了十年,而你不过才练了一两个月,有这样的成就,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现在再让我看看你的掌力吧!你尽可以用足全力,和他交手,不必怕使他受伤,同时他也绝不会伤你的。”
  陆鼎刚才已领教过小沙弥的功夫,在自己之上,因此也就存了一个学习之心,等到一尘大师说完,便向小沙弥一笑说道:“师弟指教。”
  小沙弥说道:“师兄请发招吧!”说完之后,仍然不见他开招立式,似乎若无其事的站在那儿。
  陆鼎那肯怠慢,一声长啸,鹤唳震天,两掌一挫,身形暴起,卷起一阵劲风,直向小沙弥扑去,左掌虚实并用,在小沙弥面门上一拂,右掌已运足全力,向小沙弥的胸膛平推而出。这一招快是快到极点,猛也猛不可当,眼看小沙弥已被笼罩在掌风之下。小沙弥一声“来得好”。左手一圈,连打带消,便轻巧巧地消除了陆鼎的攻势,左手跟着便向陆鼎的肩上按来。陆鼎那能容他这么做,早又收回双掌,一翻腕便想扣小沙弥的脉门,手指已经搭上,心中正喜,谁知突然指尖上一滑,竟扣了一个空,而且自己所用出去的真力,也就在这一触一滑之间,被消除得干干净净。他心中不由得一凛,连忙回身退后一步,重新提起一口真气,两掌齐出,直对小沙弥推去,这一推又何止千钧的力量。
  小沙弥也真能耐,不但没有还手,更未后退,反倒一低头迎着陆鼎的掌风便直钻过来,正好象鱼游逆水一般。陆鼎的掌风那里能够挡得了他,直把个陆鼎吓得倒退不迭,小沙弥也未穷追,便站了下来说道:“师兄,这样比不出来,我们交换一掌吧!”
  陆鼎听了,也不说话,只瞪着眼望着小沙弥直摇头。
  小沙弥见陆鼎不肯出手,便又笑道:“师兄,我不是早就说过,这不是我们二人比赛,而是老师父要看看你的功夫嘛!”说完,见陆鼎仍未出手,一回头,见旁边有一块大石,便一指大石对陆鼎说道:“这样好了,我们每人对这块石头打一掌吧!从石头被打碎的情形上,老师父也就可以看出你的功力来了。”
  陆鼎一回头,见一尘大师在那儿微笑点头,便也不再言语,对石站定,一掌击下,只听一声暴响,石屑乱飞,那块大石头的面上一层,已被陆鼎掌风击碎,并且留下了一个缺缺凹凹的手印,印在石上。
  小沙弥见了一笑,也便举手向石上一按,随即收回,石上也留下了一个手印的痕迹,陆鼎方在奇怪,那小沙弥已一皱眉对一尘大师说道:“就这一点老是做不好,无论如何,总会留下痕迹叫人家看得出来。”
  一尘大师笑道:“你做不好的事情多着呢!又何止这一点?有了这一点存心,当然就做不好了,你心中有石,石当然有痕迹,若你心中已无有石,痕迹又能落到什么地方呢?”
  小沙弥听了,猛然一惊,连忙伏地顶礼,一尘大师拉他起来,笑道:“你又着相了。”
  一尘大师对陆鼎说道:“你就和他交一掌吧!没有关系的。”
  陆鼎见小沙弥掌印石上,不如自己之深,以为小沙弥到底是个小孩子,轻功虽然练得登峰造极,实力到底不够。因此也就不再拒绝,站定身形,和小沙弥遥遥相对,中间隔着丈余远近,二人同时起手,双掌向前推出,掌风刚一接触,陆鼎便知道不好,但想收回,却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陆鼎的掌风,去势虽疾,但和小沙弥的掌风一接触,便好象击在棉花上一般。小沙弥的掌风竟是那样的浑厚柔劲,绵绵不绝,不独把陆鼎的攻势消除得干干净净,并且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力量,一方面把陆鼎的掌风裹住,同时又向陆鼎直逼过来。因此弄得陆鼎平伸出去的两掌,固然收不回来,而整个的身子,反而连连向后倒退,一直等小沙弥收回掌力,才能拿桩站稳。这一来,便不由得痴呆呆地站在那儿,猜想不出小和尚用的是种什么功?
  这时已交冬令,而且晓风峭厉,陆鼎和小沙弥这一阵比划之后,早已出了一身汗,现在被风一吹,便不由得微微打了一个寒噤。这一点一滴都被一尘大师看在眼里。一尘大师便走到陆鼎面前,一拍陆鼎的肩膀笑着,说着:“别呆想了,他刚才所使的功夫,便是你现在练习的峨嵋心法,不过你还没有体验得出来就是了。以掌力而论,虽然你已较前进益,但失之于刚猛,须知柔能克刚,过刚则折,所以还应该在柔字上多用功夫。柔的秘诀,便在于心能宁静,气能和沉,你现在尚未能做到这些,所以你在枝头上便不能分心说话,一开口便沉不住气,气一浮动,你便站不住脚了。这也是由于你自小生长在锦绣膏粱之中,少受风霜之苦的缘故。克敌时,明以相对,容易应付;防身时,则敌来无时,敌起无方,倘非心地空明,又焉能应付仓卒之变呢?”这番话直听得陆鼎连连点头,回味不尽。
  一尘大师又说道:“就说那块石头吧!你虽然猛力相向,但也不过击碎了它的表面,但他却已知道以不留痕迹为上了,不过这又谈何容易,佛门金刚大力掌,便是峨嵋心法的登峰造极,修练起来,不但不是一日之功所能练成,并且还要有极深的神功定力来做基础才行,他又那里能够做到?”
  陆鼎心想击石不留痕迹,这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事,又那里需要费这么大的工夫去练它,可是陆鼎心念才动,一尘大师便已看出,微笑着对陆鼎说道:“你别不信,现在你且看看这块石头已成何物,你便知道了。”
  陆鼎走到石前,伸手轻轻一推,那块石头,竟随手而散,变成了一堆粉屑堆在地上。陆鼎见了,这才从心底里对一尘大师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尘大师又说道:“本想今日便传你无极剑法,但这剑法非常繁杂,非在心气两方面有相当功力,不能运用。因为这是万剑之母,万物化自八卦,八卦生于四象,四象生于两仪,两仪生于太极,一般人只知道太极为天地之始,其实太极已为有形之象,而天地之未生也为无,所以太极亦从无极而来。这种说法,本为道家之论,但三教同源,这番话也并无误,和我佛‘四大皆空’的说法,并无抵触,何况这套剑法也是从道家而来呢!不过能够以我峨嵋心法为基础,便能格外的使它神化,而发生不可思议的威力来罢了。现在你大概已经有所领悟,便依着这条路好自努力吧!我以后不一定什么时候来看你,不过每隔三日,我总会使他来和你切磋琢磨一番的。”说完,又把陆鼎每日的功课,重新规定了一番,这才带着小沙弥离去。
  陆鼎经过这样一次教导,心气也就格外的平静下来,并且把每天坐子午和练气的功课,都移到户外来做,风雪无阻。最初的时候,虽然会感到寒飙刺骨,但久而久之,也就不觉得了。百日之后,身穿单衫,在霜雪之下,也依然是遍体阳和,风寒不侵。之后又经过了一个夏天的炎日曝晒,体力加强固然不说,功力也是一日千里,大为增进了。
  小沙弥也按着规矩,三天来一次,陆鼎便从和他交手当中,去深切体会那许多非言语所能传授的诀窍。所以到了第二年交春之后,陆鼎已能一心数用,虽然有时小沙弥不告而来,而陆鼎也还不是小沙弥的对手,但他已可以身随意转,趋吉避凶。一尘大师到这时,才把无极剑法传授给他,那招数之难,实大出陆鼎意外。
  无极剑法一共只有九招,陆鼎便足足的学习了一个月,才勉强把架式学会,又刻苦用功,勤练不辍,三个月后,才稍微了解其中的深奥变化,摸到了一点门径,因此时常为着一招一式的起伏关联,弄得废寝忘食、苦思冥想。
  俗话说得好:“只要工夫深,铁杵磨成针。”又说:“熟能生巧。”陆鼎就这样日夜地研磨练习,渐渐地体会出无极剑法中的四、五成奥秘来。
  一尘大师看了当然欢喜,便对陆鼎说道:“即此足以傲视江湖了,今后进益,当然是越发困难,不过倘能持之恒,则二十年后,虽不能成正果,但武林论剑,也当以你为第一了。”
  陆鼎听了,便格外地勤练不懈起来,一转眼已是深秋,陆鼎在灵岩后山,也足足地住满了一年。这一天,他午时坐功方了,刚站起身来休息,突然看到旁边草丛里跳出两只小白兔,相扑为戏。这两只小白兔已和陆鼎相处了一年,所以见到陆鼎并不害怕,尽管玩它们自己的,陆鼎也就站在一旁看着它们,觉得非常有趣,看了一会儿,陆鼎就又该练剑了,便回到屋里去取剑。
  陆鼎走进屋里,刚拿好剑,突然听到小白兔的一声悲鸣,跟着便钻进来一只小白兔,向他脚下乱窜,那一种仓皇恐怖之态,非常可怜。
  陆鼎见少了一只,便连忙飞身出去,抬头一看,那只小白兔已被一只苍鹰抓起,正向空中飞去,这时那鹰离地已有六、七丈高,陆鼎毫不迟疑,早就从地面拾起一块石头,随手一捏,便捏成了三五块,一扬手发了出去。
  那鹰也真灵,见陆鼎向它一扬手,马上便向旁边一斜,让过了第一块石头,可是鹰到底是个畜牲,那里灵得过人去。陆鼎发石是梅花式打出去的,所以那鹰虽然让开中间的一块,向旁边一斜,正好被旁边的一块打个正着。陆鼎这时的手劲,六、七丈距离那里放在心上,所以石到之时,仍然去势犹劲。苍鹰那里吃得住,猛然一痛,两爪一松,便把小白兔放了下来,一声悲鸣,斜飞而去。
  陆鼎见已得手,早飞身迎上,一伸手把小白兔接个正着。可怜这只小白兔已被吓得昏死了过去,陆鼎连忙捧回屋中,放在地上,那一只小白兔见了,高兴得跳了过来,围着这只小白兔乱跳乱嗅,过了好一会儿,这只小白兔方才悠悠醒转,张目四顾,便和那只小白兔交颈磨腮地亲热起来。
  陆鼎蹲在地上正看得高兴,猛闻屋外又响起了一阵鹰鸣,而且不只一只?那两只小白兔听了,便连忙躲进屋角,蹲在那儿直发抖。陆鼎看了,真是又怜又爱,便想到这样下去,它们终难免有一天会膏鹰吻,便下了一个诛鹰之心,随即转身出屋,把门带上,抬头一看,三四只鹰正在那儿盘旋。
  那些鹰看到陆鼎,又起了一阵长鸣,好象是互相打了一个招呼,说明正是这个人似的,鸣声未已,已作出盘旋下击的样儿。虽然那些鹰只翅展了开来,竟有三四尺上下,但陆鼎那里把它们放在心上,就在它们俯冲下来的时候,也就奋身飞起,迎了上去,伸手一抓,便捞住了一只鹰腿。那鹰真没想到人也会飞得起来,一挣没脱,便用另一只爪子来抓陆鼎。陆鼎那容它这样,早又伸出另一只手,把它抓住,这时人也落地,那鹰也真凶横,一伸头,又要用嘴来啄陆鼎,同时其余的几只鹰也一齐扑了过来,向陆鼎进攻。
  陆鼎早已把那两只鹰爪,并交给了一只手,并把那只鹰当做武器,舞了起来,向其余的鹰打去。这一来,那只鹰当然就再也啄不着陆鼎。而陆鼎也真来的快,早又伸手攫住另一只,其余的两只见了,立刻吓得冲上云霄,在半空里高飞哀鸣。
  陆鼎正想处死手里的两只鹰,但突然听到了小沙弥的喊声:“师兄放手,这鹰是老师父喂的。”
  陆鼎手下一慢,小沙弥已到了前面,那鹰也真怪,见了小沙弥,竟引颈悲鸣起来,好象求救一般。
  陆鼎见了,知道小沙弥所说不假,便把刚才扑兔的事告诉了小沙弥,又说出它们竟敢结众寻仇。
  小沙弥听了,便把那两头鹰骂了一顿,那两头鹰倒也缩颈低头的做出恐惧的样子,陆鼎看了好笑,这才一松手,把它们放了。
  那鹰刚刚飞起,小沙弥又把它们叫停下来,说道:“今天还好得我有事走来,否则的话,你们那里还能活命,不过你们如果再要欺负小白兔,那老师父也不会答应你们。你们要自己当心点才好,去吧!”那两只鹰这才振翼,双双飞去。
  陆鼎便向小沙弥问道:“师弟此来何事?
  小沙弥道:“前面有人找你,随我去吧!”
  陆鼎忙问何人,小沙弥道:“到时便知,何必多问。”说着,已向前山飞去,陆鼎也只好跟在他的后面。刚刚到得方丈室外,便听到了栖霞二老的笑声,陆鼎连忙走进,上前见礼。
  二老笑着向陆鼎伸手一拦,陆鼎便立刻觉得有一股力量阻住自己,不容自己俯下身去。心知二老是有心试试自己的功夫,便也不动声色,忙用峨嵋心法,卸去了二老的劲力,依然拜了下去。
  二老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伸手把陆鼎扶起,又向一尘大师说道:“好,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是一定去得,绝无妨碍的了。”说着,又一竖大拇指赞道:“老和尚,真有你的,一年工夫,竟调理出这样一个出色的人才,早知如此,我们也要拜列门墙了。”
  一尘大师只笑不言。
  陆鼎本不知二老此来何意,这一听说,才想起刚来时一尘大师所说的一年之约的话来,因此老父深仇,立时涌上心头,不由得便露出满面戚容。
  二老安慰他道:“大仇报已有日,也不必再难过了,现在商量大事要紧。”说着,便命陆鼎坐下。
  陆鼎对于一尘大师,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一年教训,早以师视一尘大师,因此不敢贸然就座。
  一尘大师便说道:“坐吧!我与小施主虽有传艺之实,这不过是天数假手与我而已,其实我和小施主并无师徒之缘。过去我对小施主虽有过分苛责之处,但那是因为时间有限,而责任在身,不得不那样做的缘故,还望小施主切勿介意。从今以后,小施主下山报仇,自有你的前程,所以今后相处,还要象过去未上山之前那样才好。”
  陆鼎听了,答应既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反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二老笑道:“现在那有工夫来讲这些礼数,老和尚赶快收拾一下,把东西带好,我们也好动身。”一尘大师听了,便走进他的禅房。
  陆鼎这才问二老,说道:“是不是回翠云庄?报仇之事,如何动手?”
  二老道:“报仇之事,我们已替你安排妥当,现在且无时间对你细说,等到了凸碧山庄再告诉你吧!反正大伙儿都已经等在那儿了。”
  陆鼎见一尘大师不在面前,便又低低地问了一声上官英和史玉的消息。
  二老笑道:“他们现已得子,且有华姑娘在照应着,你放心好了。”刚说到这儿,一尘大师已经走了出来,陆鼎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一尘大师说了一声:“走吧!”二老便站起身,和陆鼎一齐动身,向凸碧山庄而去。正是:安排窝弓擒猛虎,眼看群贼陷网罗。

  凸碧山庄是紫髯重瞳小孟尝叶公泰的庄子,位于东洞庭山,三面临水,一面通陆,与西洞庭山遥遥相对,颇得形势之胜。
  叶公泰生性好友,故有小孟尝之称,所以家中经常是“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非常热闹。而天下群雄,只要路过江南,不论是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也都以他这儿为归宿之地。叶公泰是来者不拒,一律盛厚款待。因此这次二老为着陆鼎报父仇的事,也就以他这儿为聚会的所在,一方面也因为这儿靠近翠云庄。
  这里一尘大师、栖霞二老和陆鼎刚到东洞庭山口,便有人飞报了进去,所以还没等他们走到庄门,叶公泰已和群雄接了出来。陆鼎一见,知道这些人都是为了帮他的忙而来的,便连忙上前向众人道谢。
  叶公泰一把拉住了陆鼎说道:“有话进去说吧!”说着,便陪着大家走上大厅落坐。陆鼎仔细一看,除了一尘大师、栖霞二老是和他一起来的,叶公泰是庄主之外,其余来到的有赤面尊者常惺,铁掌翁戴盛、海燕儿戴小霞父女,灵飞观主蒋妙成以及太湖水旱七十二寨各家英雄,连太湖渔隐伍子桐也都来了。七长八短,黑压压地坐满了一厅,就只不见飞鹅堡和红梅山庄两处的人,这时当然不好细问,便又上前一一见过。
  这时已是黄昏,叶家的家人来报:“酒饭已经备齐。”
  叶家泰便站起身来,向众人举手一邀道:“咱们边吃边谈好了。”说着,便又陪着众人来到饭厅,大家入座,酒过三巡,外面家人又送进来了一大堆大红喜柬,说是翠云山庄上送过来的。
  栖霞二老一听便大笑起来,在座之人,除了一尘大师之外,其余的人连叶公泰和陆鼎在内,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叶公泰用手接过喜帖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谨詹于十月十二日申刻恭备喜筵候光,陆昌谨订”字样,便诧异道:“翠云庄上有谁结婚?是水怪自己吗?他和谁结婚?怎么一直没有听见说起过呢?”
  栖霞二老笑道:“你们不知道,为什么不来问我们呢?这媒还是我们两个人做的呢!”
  大家听了,越发地诧异,便异口同声地向二老追问起来,说道:“是谁家的女儿?为什么要替这种人做媒?”
  二老是一向嘻天哈地惯了的,便又笑着说道:“龙配龙,凤配凤,配水怪陆昌的,当然也不会是个什么正经货了。”
  大家又问道:“到底是谁家的女儿?”
  二老一拍手说道:“哪有别人家女儿肯嫁给水怪?还不就是毒蝎子吴方的那位宝货嘛!”
  大家听了,还以为吴方另外有一个女儿,可是也有认识吴方的,知道吴方只有一个女儿,便道:“赛飞燕不就是水怪的嫂嫂吗?”
  二老哈哈笑道:“谁说不是呢?正因为他们是叔嫂,所以与其让他们叔嫂通奸,倒不如叫他们叔嫂成双作对了,我们这媒人也就是这样做成的。”
  二老说完,陆鼎不由得一阵脸红,在座的人都是江湖侠义,也有些脾气急躁点的,立刻怒上心头,站了起来。
  一尘大师见了,暗地里也认为二老这种玩笑开得太过火了,便忙着站起身来,一伸双手,先阻住了众人开口,随即对二老说道:“把话说清楚吧!也免得大家着急,还有许多正事要办呢!今天已经是初十了。”
  二老这才收敛笑容,把一年前如何与一尘大师同赴翠云庄,如何救陆鼎回灵岩习艺,如何自己假扮鬼神,套出了水怪陆昌和毒蝎子吴方父女设计毒害金面龙神的经过,如何为着好让陆鼎亲手报仇,才设计稳住他们,要他们在一年后举行婚礼,并大发请帖,好让众英雄一起看住他们,一网打尽,免得叫他们跑了,以后费事的话,一一的都告诉了大家。直听得众英雄一个个咬牙切齿,大骂水怪非人,吴方父女该杀,尤其是陆鼎,听到他父亲被害的经过,早哭成了泪人儿一般。
  常惺是个出了名的暴躁脾气,早气得把手中的酒杯向地上一摔,打得粉碎,气忿忿的嚷道:“好小子,死到临头,还在做梦请我们喝喜酒?好!我一定去,我也一定送礼,我后天便亲自把楮帛香烛送了去,好祭奠金面龙神,我非用戒刀把这些狗男女的心肝挖出来放在桌上不可。”常惺的话声才完,早博得了一个满堂大采,个个都称赞他的这种做法。
  二老连忙说道:“这是后天的事,各位且先别忙,也别嚷出去传给水怪知道了,倒反而不好,现在请各位静一静,容我们先把全盘的计划说出来,然后再请大家斟酌好了。”
  大家看二老这么说,也才平静下来。
  二老便接着说道:“我们的意思是,今天初十,明日十一,后天十二,他们十二日举行婚礼,我们这两天且不去管他们,只静静地住在这儿,等到十二日那天再去。到了那里我们也别动手,只分布在四边,不叫水怪、吴方父女和十恶四毒逃走便成,报仇的事,还是由陆家娃儿自己动手的好。其所以这样做的原因,一则是父仇应由子报,再则是将来传闻出去,也免得天下英雄非议咱们江南人群打聚殴,如果他们不先攻击咱们,咱们绝不还手,只要拦住他们就行了。”
  常惺叫道:“这样做法不憋死人了?”
  蒋妙成在他旁边,连忙拦住他道:“你先听听不好?”
  常惺到底忍不住,便问二老问道:“如果他们先向咱们动手呢?”
  二老笑道:“那当然又另当别论了。”
  常惺道:“好!但愿他们是个不怕死的,先来向我动手,也免得我憋着一肚子气难受,同时也好让我的戒刀开开荤。”
  二老也不理他,便又接下去对陆鼎说道:“不过你明天却要先回翠云庄去安排一番。可是回去之后,却不能露声色,他们不找你谈话,固然省事;如果找你谈话,你也要忍着,不能露出丝毫风声。当然最好是闭口不言,不表示任何意见就行了,绝不能仗着自己的能耐,先行动手,如果让他们逃掉几个,那以后的麻烦可就多了。所以你回去之后,只叫陆福和那几个绝对对你忠心的,暗暗地预备下灵堂和素彩,在我们把那些东西带出门后,他们便开始更换布置,好为你父亲发丧开吊,祭奠于他。而你呢,则在我们到齐之后,你听我的信号,便跑出来当众宣布他们的罪行,以后的事,反正有我们在场,你就听着我们办好了。”
  二老说一句,陆鼎应一声是。
  接着二老又向叶公泰道:“前天请你为他预备的衣冠,都预备好了吗?”
  叶公泰道:“这你放心,早就预备好了。”
  二老又回头对一尘大师说道:“老和尚,你带来的东西呢?也拿出来交给他吧!”
  一尘大师一翻僧袍,从衣底取出了一口剑,对陆鼎道:“这口剑你可以带去,不过我却不能送给你,就算是借给你的,用完后你得马上还我,因为这是我灵岩山上的镇山之宝,平时根本不拿出来。现在因为你的孝心,要报父仇,而后天的敌人又不只一个,同时也都不弱,所以这才借给你使用,你要当心才好。”
  陆鼎听了,真是又感激,又高兴,连声应是,伸手便来接剑。可是这时群雄听说这口剑是灵岩镇山之宝,因此都带着一种稀奇的眼光,想瞻仰一番,一尘大师当然看得出,便对众人说道:“此剑名为朱雀剑,长三尺三分,乃春秋时代的产物,秉南方真火之精,锻炼而成。”说着用手一抽,一阵龙吟过处,宝剑出鞘,晶莹夺目,耀眼生花,轻轻一挥,便见红霞陡起,如火如荼。一尘大师接着说道:“据说此剑能上山刺虎,下海斩蛟,削铁如泥,吹毛得过,五毒不侵,百邪驱避,有事出鞘,预知祸福。但老僧却从来没有试验过,所以不知道确实与否,不过这一次,陆小施主下山报仇,它倒真的跃出鞘了,所以老僧才敢把它借给陆小施主一用,以应劫数,不然的话,老僧是轻易不敢动它的。”
  众人听了,均齐声赞叹,羡慕不已。
  一尘大师又把宝剑入鞘,交给陆鼎,陆鼎拜谢接过佩好。
  二老说道:“现在事已说明,我们便照着这个计划做好了,如果还有那位有更好的办法,也不妨说出来。”
  等了一会,大家无言,饭毕各散,这一夜无话。
  第二天陆鼎起床,床头上已放好了一叠新衣,那是一件素白紧身衣靠,一块白布包头,一双白鱼皮软底快靴,一件白布外氅,另外一个包袱,包着孝子用的麻衣麻冠。
  陆鼎穿着齐楚,便走出来向众人告别,二老又吩咐了几句小心忍耐的话,陆鼎恭敬应是,这才别过众人,直向翠云庄奔去。
  东洞庭山距离木渎,本来不远,陆鼎的脚程又快,所以不到两个时辰,便已到了翠云庄。这离别了一年的地方,乍乍看来,难免不引起一阵伤心,但陆鼎已受二老一再嘱咐,因此也只好强行忍住。进得庄后,便直奔自己从前起居的书房而去。
  铁牛陆福见了,好象看到从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一般,拉着陆鼎的手,问长问短。陆鼎为着不愿走漏风声,也就含糊其词的激衍过去,只派人去打听水怪他们的消息,看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的反应如何?
  再说水怪陆昌和赛飞燕吴柳花,以及毒蝎子吴方,自从去年见神见鬼的被闹了一阵子之后,便怀着鬼胎,终日不安,也曾三个人商量过好几次,但始终商量不出个结论来。尤其是自从那一次闹过之后,陆鼎失踪,便再也没有发生过其他的事情。他们起初也曾怀疑到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救出陆鼎,但几个月以后,不见再有人来,便也就信以为鬼神是真的。这一来,不只是心安了,反而高兴起来,一心一意的只等一年过去,便自成婚。而且对于十恶四毒几番要走,也都想法留住,不让他们离去,因为这是鬼神吩咐下来的话,不敢违背,并且对于翠云庄上的家人奴婢,也不敢再随便虐待。所以这一年来,倒也相安无事,一到十月,便忙着办起喜事来,一切大事铺张,遍发喜帖。
  谁知正在忙得起劲的当儿,突然陆鼎归来,这在陆昌和吴方父女看来,无疑的好象晴天起了一个霹雳一般,直惊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但又不知道陆鼎回来,将要如何发作,依着十恶四毒,便想来一个先下手为强,杀了陆鼎再说。
  陆昌和吴方父女到底心中忌惮鬼神,不敢贸然下手,反而把十恶四毒拦住,不叫他们动手。先派人去打听陆鼎的动静,一个个心中七上八下的在等候回音,恍如待罪羔羊一般。
  好不容易,才见那打听的人回来报告说:“陆鼎回来之后,便进书房,并无任何想要发作的动作,简直象若无其事的人一般。”
  这一来,那班恶贼便越发地怀疑起来,乱叫一通,莫衷一是,最后还是吴方拿了个主意,说:“不管陆鼎回来作何打算,我们只要加紧戒备便是,喜事当然也要进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其自然罢了。”
  陆昌问道:“是否要和他商量一番,顺便探听探听他的口风?”
  吴方低头想了一会儿,才皱眉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来我们也落得不去为是。”
  吴柳花道:“他既然回来了,不理不睬总不是个办法。”
  吴方听了,也认为是,但又急切想不出一个妥当的办法来,坐在那儿一直搔耳挠腮。后来还是吴柳花开口说道:“我倒想了一个主意,可不知道用得上用不上。”说着,两眼看着众人直转。
  毒蟒黄奇一向骄傲自大,但此时已半天没开口,正憋得心里难受,听吴柳花这一说,便再也忍不住说道:“有什么主意说出来不就结了,这样憋下去,真要憋死人了。”
  吴柳花道:“我想派人给他送去衣履衾枕,也不说什么,看他怎么打发,他若是拒绝不收,我们便要仔细防备;如果他收下了,这事情就好办多了,你们说是不是?”群贼一想,这倒也是个办法,便大家点头不语。吴柳花也就立刻整顿好衣履衾枕,打发贴身的小丫头给陆鼎送去,并且一再嘱咐,不可多语。
  这些事早就传到陆鼎的耳中。陆鼎心中好笑,也不理会,果然过不了多久,那小丫头已把衣履衾枕送来,陆鼎丝毫不露声色的由她放下,并未开口。那小丫头除了在陆鼎脸上打量几眼之外,也是一言未发,放下来就走了,回去一禀告,陆昌和吴方父女才稍微安下一点心来。
  当天夜晚,陆鼎这才把回来报仇的事,大略告诉了铁牛陆福,要他暗地里准备金面龙神的灵位,以及素丝结彩,带着人在他们动手之后,立刻改换布置,为金面龙神开吊发丧。
  陆福听了,当然高兴,又向陆鼎诉了半天的苦,陆鼎为着明天要有一场龙争虎斗,同时也怕陆昌他们派人来窥探,引起他们的注意,因此也就早早地睡了,一宵无话。
  第二天一早,陆昌和吴方父女起身之后,虽然怀了一肚子鬼胎,但翠云庄倒也拾掇得花团锦簇,到处挂灯结彩,上上下下的人,一律锦衣绣袍,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陆昌到底不放心陆鼎,仍然三番二次的派人打探陆鼎的动静,来人回报:“并无所见。”因此陆昌也摸不准陆鼎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放过一边,陆昌更衣之际,吴方又走来要他内着劲装,暗藏兵刃,外罩锦袍,以防不测。陆昌当然照办。这时吴柳花已妆扮停当,凤冠霞帔之内,披上鱼鳞软靠,脚登特制铁尖绣花凤头鞋,由小丫头暗带两把绣鸾刀,紧紧跟在她身边,以便随时取用。
  四毒十恶也莫不是一样打扮,准备妥当,午时不到,贺客已经一批一批的来了。陆昌、吴方一面忙着招待客人,一面仍不时派人去注意陆鼎,所有的回报仍然一律都是并无动静,只看见陆鼎在书房内看书,连房门都没有出一步。陆昌再派人送去酒菜,陆鼎也照吃不误,这一来,便越发地把群贼弄得莫测高深。
  这天的吉时原定在申刻,所以午时一过,太湖水旱寨各家英雄,也已来到,向陆昌一拱手说道:“贺礼随后就到。”陆昌那敢怠慢,连忙招待着众人在大厅上落坐奉茶。
  各家英雄一看厅上来客,黑道多,白道少,有那认识的便招呼一声,其余的便仗着乱哄哄之中,略过不理。陆昌正在忙得不可开交的当儿,突然觉得有人一拉他的衣袖,回头一看,正是吴方,忙问道:“何事?”
  吴方把陆昌拉到没有人的地方,这才开口说道:“我到底对那小子放心不下。”
  陆昌道:“这该如何是好?”
  吴方道:“他从回来之后,这一天一夜片言不发,总不是个吉兆。所以依我看,不如拿你的名义去请他来参加大礼,不管来不来,总要逼出他一句话,才好捉摸他的用心。如果他仍然一言不发,那依我看,也就只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叫黄奇他们去把他收拾掉再说了。”
  陆昌这时已无主张,当然照办,一会儿来人回报说道:“少爷说了,准时到来。”
  吴方问道:“再没有别的话吗?”
  那人道:“我照着二庄主吩咐的话说了之后,少爷就只说了这一句,不过我出得书房门之后,又似乎听见少爷问陆福,什么时候了?并吩咐陆福预备衣冠,看来是一定会来参加大礼的。”
  吴方又问道:“你去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那人道:“在看书。”
  吴方道:“脸上的气色怎样?”
  那人道:“没有什么异样。”
  吴方和陆昌听了,仍然拿不定主意,刚好这时,外面又有人报进,说道:“太湖渔隐和栖霞二老来了。”吴方和陆昌只好连忙出去迎接。
  紧接着一尘大师和叶公泰以及江南群雄也都陆续来到。
  陆昌一看江南群雄,都未带兵刃,心下不由一宽,但吴方却从赤面尊者常惺脸上,看出气色不善,正想告诉陆昌,要他注意。
  那知栖霞二老已先开口笑道:“吉时已到,良辰不再,我们已经来晚了,还是赶快行礼吧!办完了大事,我们也可以了却一桩心事,入席痛饮一番了。”
  二老一向嘻天哈地惯了的,群贼那会注意到他们的言外之音,所以反而一起拍手叫好,闹着要看新娘。这一乱,吴方把常惺的事也就忘了,同时心想:“行礼之后,就等于大家已经一致同意,承认了陆昌和吴柳花的名分,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此也就连忙引着众人,走向内厅,来到喜堂之上。这时喜堂之上,已经重新布置过,把当中金面龙神的灵位搬开,改挂和合二仙。鼓乐声中,陆昌当中站定,吴方走进房去,把吴柳花扶了起来,站在陆昌下首身旁。
  同时四毒十恶,以及吴方手下的亲信人等,也一个个挤在前面,反倒把江南群雄和新郎、新娘之间,隔得远远的,这也是吴方事先的一番苦心布置,想藉此护住陆昌和吴柳花,以防不测。
  谁知这样做,却正合了栖霞二老的计划,群雄落在后面,刚好成了一个合围之势,把群贼一起围在当中,一个也不用想跑了。
  陆昌和吴柳花站好之后,吴方便向赞礼的打了个招呼,要他叫礼,那知就在这时,檐面微风过处,众人眼里一花,喜堂当中,已多出了一个人来。
  陆昌和吴方及群贼看到,不由得一齐“呵”了一声,向两旁闪开,只有吴柳花这时头顶红绫,看不到外面,及至听到大家一声惊呼,连忙一抬头,红绫落地,便清清楚楚地看见陆鼎来到,头戴麻冠,身穿麻衣,腰佩宝剑,站在那儿,便不由惊叫起来,一转身向旁边闪去,倚在吴方的胸怀。
  这事起仓卒,所以群贼不由得一阵大乱,有那胆小的,就想拔腿逃走,可是群雄早已守在后面,挡住去路,群贼哪里还能逃走呢!一个个怔在当地,手足无措,狼狈不堪,连吴方那么一个老谋深算,伶牙俐齿的人,也照样的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鼎开口说道:“这里是翠云庄正屋,我父归天未及一年,他老人家的灵位那里去了?”说着,两目注视着陆昌,满脸严霜。
  陆昌心中早已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那里还能回得出话来。
  陆鼎便又一指陆昌和吴柳花,对大家说道:“各位请看他俩是谁?当然都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请问普天之下,有没有长兄逝世才过周年,做兄弟的便明目张胆地和寡嫂结婚的道理?”
  这一问,那边赤面尊者常惺已忍不住大声叫道:“这简直是禽兽行为,和畜牲还有什么分别?象这样寡廉鲜耻之徒,那能容他们存身在宇宙之间,早该杀掉了事。若是众人饶得过他,我和尚可饶不了他。”说完,须眉怒张,那一张赤脸便越发红了起来。
  七十二寨英雄,也都跟着齐声大骂陆昌非人,吴方无耻。陆鼎一举手,压住众人的声音,又开口说道:“不只此也,先父暴亡,便是他们下毒手害死的。”
  此言一出,便好象在群贼心中爆炸了一个火炮一般。不过害死金面龙神之事,除了陆昌和吴方父女之外,只有淮海四毒知道,江西十恶并不知情,所以飞天恶魔张蕃便挤出人丛对陆鼎说道:“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你不过是想硬入人罪罢了。你说你爹是被他们害死的,你有什么证据?”
  陆鼎道:“你们要证据吗?好!我说给你们听吧!”于是便从吴方如何设计,拿女儿做幌子,打算夺取翠云庄说起,一直说到陆昌如何与赛飞燕勾搭上手,三人连成一气,吴方如何向毒蟒黄奇借用金线蛇,如何乘金面龙神午睡之际将他害死,如何不慎叫金线蛇逃脱,这才去请来黄奇的一长一节,说得有如亲目所睹一般,直听得陆昌和吴方父女胆战心摇,浑身直冒冷气。
  毒蟒黄奇虽然知道陆鼎所说,全是事实,但他本来是个无赖之徒,那肯承认,便也喊道:“口说无凭,你不拿出确实证据,谁能相信?”
  陆鼎正要开口,栖霞二老已哈哈大笑,从人丛中飞了进来,说道:“这话不错,虽然金线蛇是由我们两个帮着老辣椒师徒收了去合药的,但今天这两个花子又没有来,仍然是个口说无凭,尽可以赖掉不承认,所以我也认为没有证据的事,最好放过不谈。不过我却要先问一下,你们叔嫂结婚,是自己搞上手的呢?还是另外有人做媒撮合的?”二老的这种问法非常高妙,当然群贼一时体会不出他所包涵的主要意思来。
  陆昌刚要回话,还是吴方精明,早把陆昌拦住,开口向二老问道:“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二老笑道:“我们那有什么别的意思,不过因为我们今天是为着喝酒而来,如果你们不把事情弄清楚,一直闹下去,不是要耽误了我们喝酒的大事了吗?同时,陆家的家事,我们外人也不便过问,所以我们只想问一声,假使他们俩的结合,是自己搞上手的,那便是个问题,我们的酒也就喝不成了。如果是有人撮合,最好是根据金面龙神的遗嘱行事的,那我们还管什么,当然是喝酒要紧了,你们各位说对不对?”二老这种说法,为的是要套出吴方他们的话,使他事自己先说出那天夜里的事来,好揭穿他们的阴谋,而使他们无法狡赖。
  毒蝎子吴方虽毒,但在慌乱之中那里会考虑得这么多,因此反而高兴起来,说道:“他们今天结婚,正是依着本庄老庄主的意思做的。”
  二老见已经入毂,便笑着道:“有老庄主的亲笔遗嘱吗?”
  吴方道:“遗嘱虽没有,但却是老庄主死后亲自回来显灵,要他们这么办的。”
  二老道:“真有这回事吗?”
  吴方道:“当然是真的,并且老庄主也告诉了我呢!”
  二老听了,马上转头对大家说道:“这是他们自己说的,你们各位都听清楚了?”
  有些脾气急一点的,不知二老用意何在,早喊了起来说道:“谁能相信他们的鬼话!”
  二老连忙笑道:“这是应该相信的,我们要相信他们所说的一切才对,各位且先别急,再听下去好了。”
  二老说着,又回头向吴方道:“那是哪一天呢?”
  陆昌不加思索地便回答道:“一年前的今天,就是去年月日,一点都不会错。”
  二老道:“对!那天就正是小庄主失踪的那一天。”
  吴方一听二老这么一说,心中一惊,便知不妙。
  那二老又问道:“那天老庄主是怎么回来的?说了些什么?是老庄主亲口告诉你们的?还是由别人传言的呢?既然是真的,那何妨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吴柳花还没有想到其他,也忍不住开口说道:“是老庄主亲口对我说的。”
  二老笑道:“不错,的确是老庄主亲口对你说的,但是他们呢?”
  这时陆昌也听出来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脱口说道:“你们知道。”说了一句,又立刻住了嘴。
  二老笑道:“我们当然知道,但你为什么不说下去呢?好!你们不肯说,我来替你们说好了,你们想必还会记得那天夜里,除了金面龙神之外,还有夜游神和牛头马面吧?”群贼听了,那里还能说得出话来,陆昌、吴方和吴柳花更是面如土色。
  群雄本也不明白这件事,便问所以。
  二老乃将那天夜里,如何和一尘大师进庄,分头行事,如何套出他三人的供词,又如何叫他们在今天结婚,为的是好稳住他们的心,而让陆鼎为父报仇等等,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然后对陆昌等三人说道:“这不就是证据吗?大概也不用再赖了吧!”
  陆昌和吴方父女顿时语塞,但淮海四恶仍然嚷着,说是不足为凭,不能相信。
  二老笑道:“怎么连你们也忘怀了,难道那天的大便味道,都记不得了?”便又把那天捉弄四毒十恶的事,告诉了大家,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毒蟒黄奇脸上那里还能挂得住,急不择言,开口便说道:“原来是你们捣的鬼!”跟着便向群贼一招手,喊声道:“大家一起上!”喊声未了,早已甩脱棉袍,从腰间抖出那根软蛇鞭来,便想扑奔二老。
  二老那会把他放在心上,仍然嘻嘻哈哈,神色自若。倒是吴方一伸手把黄奇拦住,他这时知道事情已经不能善了,心里反而倒定了下来,眉头一皱,诡计又生,总还想从死里求生,找出一条脱身之计来。因此反倒装出一个满不在乎的样子来对二老说道:“难道你们今天是想仗着人多势众来对付我们的吗?这样也好,我们虽死也就值得了。因为这样一来,好让天下英雄知道你们这些自命为江南群雄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吴方这话的用意是想借此一激,使江南群雄不敢插手管事,然后再另约日期,解决梁子,只要这个目的达到,他们便可以解除眼前的危机,远走逃命了。
  二老听了之后,仍然不动声色地笑道:“这一点你们放心好了,冤有头,债有主。陆家的事,自有陆家的人来单独处理,根本用不着我们多事。不过自古说得好:‘父仇不共戴天。’你们和他当然是不能并存于天地之间的,所以你们要和他解决梁子,也非拚出个死活来不能罢休。那么选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个最适当的日子,你们就当着大家的面来和他解决问题好了。我们聚会不易,而且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就是要请我们来作证,也不会再比今天齐全,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已知二老用意,当然赞同。
  二老又说道:“所以今天的事,我们只是作证,如果双方当事人,不侵犯到我们,我们便对谁也不能出手相助。陆小庄主赢了,是子报父仇,如果陆小庄主技不如人,不幸丧命,那也是天意如此,翠云庄就归水怪掌管,今后谁也不许过问,这总算是公平的吧?不过还有一点,就是今天在梁子没有解决之前,当事人谁也不能离开,免得以后麻烦,各位说对不对?”
  众人当然附和,齐声说道:“对!如果有人装孬种,我们是绝不肯让他逃跑的,现在话既已说明,就趁早吧!”
  吴方、陆昌知道事情已经无可避免,便又追问了二老一句,说道:“你们真的都不插手过问吗?”
  二老笑道:“这是当然的,你放心好了,除了你们当事人之外,谁要动手,我们便对付他,好不好?”
  吴方心下一划算,知道只凭他和陆昌及吴柳花三人,能否胜得过陆鼎,仍在未可预料之中,假使再加上四毒,那便一定是有胜无负的了,所以便拿眼睛去看黄奇。
  黄奇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起初看到江南群雄,心中还有点发毛,现在听二老说,群雄可以袖手不管,便放了心。同时也猜出吴方的意思,便挺身向前说道:“金线蛇是我们借给他们的,我们当然也算是个当事人了。”
  二老笑道:“当然,当然,这是一定的。”
  黄奇便把武家堡、褚飞鹏和韩老七一招,一起站到吴方一边,褚飞鹏等三人也就把外衣脱了,亮出兵刃。一尘大师一看,立刻想到,吴方那边的人不少,如果一齐出手,陆鼎能否报仇,便说不定了,因此也向前说道:“我还有一个意见,不知道各位赞不赞成?”
  众人见是一尘大师有话要说,便问所以。一尘大师道:“今天来的朋友很多,但谁也不是存心来作证的,所以我认为,愿意在这儿作证的,便请留下,不愿意作证的,却没有一定非留下的道理,自然有权可以先行离开此地,各位说对不对?”
  众人听了,当然赞成,尤其是吴方的那些黑道上的朋友,初见江南群雄,已经发毛,再见二老出面,更觉心惊。现在听一尘大师这么一说,那有不高兴的道理,嘴里应是,脚下摸油,也不向吴方、陆昌告别,早走得干干净净。
  江西十恶也想乘此一走了事,嘴里便说道:“我们也不愿意留在这儿作证,这不关我们的事。”说着,便也想走。
  谁知陆鼎上前截住,厉声喝道:“不关你们的事?说得好轻松,你们在翠云庄上一年作了多少恶?糟踏了多少妇女?害死了多少人命?这笔账不算算清楚,这么容易就想走了吗?怕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十恶一见,知道已难脱身,一齐大吼一声,顺手脱去外衣,便亮兵刃。
  二老连忙上前拦住,说道:“此处太小,不是动手的地方,我们一起到庄外太湖边去好不好?”
  二老的意思是让出地方来好叫陆福带人收拾,替金面龙神布置灵堂,开吊发丧。吴方他们倒也赞成,因为他们想到外面宽阔,即就是敌不过陆鼎,逃起生来,也要容易得多,所以便立刻招呼吴柳花、陆昌和四毒十恶,一起向外走去。
  江南群雄当然不肯放松,四面监视,围着他们一起出庄。正是:
  力歼群凶太湖岸,誉满江南小龙神。

  第十九章
  二老事先也已布置停当,沿湖一面由太湖渔隐伍子桐带着太湖水寨众家英雄把守,自己则和一尘大师分率早寨英雄及江南群雄扼住要道,布下了天罗地网,把群贼包围在当中。
  群贼哪知落入法网,一个个都脱去外衣,亮出兵器,紧聚在一起。
  陆鼎仍然是麻衣、麻冠,手横朱雀剑,满面悲愤,站在场中,首先指着毒蝎子吴方应战。
  吴方哪里肯首先单独出来,犹豫之际,早有江西十恶中的两个冒失鬼挺身向前说道:“收拾你这个毛孩子,那用得着请大菩萨,就让我们俩来成全你的孝心吧!”话声未完,早就风卷而至。
  陆鼎看时,正是没牙恶虎朱德超和赤发恶道卞四虎两个。没牙恶虎手上是一柄铁锤,赤发恶道使的是一口丧门剑,兵书上说:“锤镗之将,不可轻敌。”所以陆鼎一见,便存了没牙恶虎的心,等他们扑过来时,一侧身让过了没牙恶虎的铁锤,跟着一找,便找着了赤发恶道的丧门剑,只听到“铮”的一声轻响,那口丧门剑已被削为两截,连陆鼎都没想到朱雀剑竟有这么大的威力,精神不由得格外振奋。就在赤发恶道一怔之际,反手一剑,红光崩现,赤发恶道已被拦腰挥做两截,尸首倒地。
  没牙恶虎儿曾见过这种阵势,一锤不中,连忙提锤返身就逃。
  陆鼎那肯放过,脚尖一点,已向没牙恶虎身后追去,其疾如电,没牙恶虎还没走上六、七步,便觉得脑后风生,再想转身应敌,那里还来得及,背心一凉,朱雀剑已透胸而过,没牙恶虎立刻横尸地上。
  这前后也不过是转眼间的工夫,陆鼎已连诛二恶,直把群贼看得毛骨悚然。尤其陆昌和吴柳花,从前他们是知道陆鼎的,功夫虽好,也不能如此之甚,怎么一年不见,竟增进到如此的程度?他们又那里知道陆鼎已得峨嵋心法真传,并练成了无极剑法呢?
  就在赤发恶道被杀倒地,没牙恶虎转身逃跑之际,独角恶龙邱昆大吃一惊,连忙一挺手中鬼头刀,飞奔上前,打算接应没牙恶虎。
  那知陆鼎在他未到之前,便解决了没牙恶虎。邱昆一怒,大吼一声,使开鬼头刀便向陆鼎劈去。来势之猛,无以复加。但陆鼎那里把他放在眼里,一招“闭窗推月”,便已将邱昆的来势挡住,脚下一个回旋,便踢开了没牙恶虎和赤发恶道的尸身。他也没停手,紧跟着“刷刷刷”一连三剑,直杀得邱昆手忙脚乱,招架不迭,一个大意,手中的鬼头刀已被陆鼎削折,跟着陆鼎的剑光又卷了上来,寒气逼人。
  邱昆心想,这下完了,立刻恶念陡起,便存下了一个与偕亡的心,再无顾忌,把手中的半截刀运足劲力,撒手向陆鼎头上打去。就在陆鼎扬剑挑刀,中盘门户大开的那一刹那,邱昆猛一低头,脚跟一用劲,整个身子悬空而起,平平地向陆鼎撞去。
  原来邱昆有一门独到的功夫,因为他自小头上有一个肉瘤,所以他师父因材施教,练就了他的铁头功,若在比斗拳脚之际,他这一头撞去,几乎无人能敌。后来有一次,邱昆一头撞倒了一棵碗口粗细的杨柳树,立刻便在江湖上传扬开了,赢得了一个独角恶龙的绰号。
  现在和陆鼎动手,本来不能用头来撞,但由于手上刀刃被削,身子又已被陆鼎卷在剑光之中,知道必无幸免,因此这才存下了一个偕亡之心,用足全力,向陆鼎一头撞去,心想只要能够被他沾上一点,陆鼎就是不死也非带伤不可了。
  陆鼎那里怕他,见邱昆拼命撞来,也不避让,右手的剑照样去挑那抛来的半截刀,左手运掌,对着邱昆的头平推出去。陆鼎的掌力已可裂石开山,邱昆那里还能受得了,这一掌推出,邱昆又是拚了全力撞过来,因此两下一碰,竟硬生生的把邱昆的一个头压进脖子,挤入胸膛,看将起来,就好象一个人在两肩当中,长了一堆头发似的,那里还象个人。
  这时陆鼎的一条左臂,竟也被撞得有点发麻起来。但他动作也真快捷,没等邱昆落地,却又飞起一脚,把邱昆踢了回去。
  飞天恶魔张蕃看到,连忙上前一步,接个正着,一看邱昆并无血迹,再摸脉门,仍还在跳,便想把邱昆的头拔出来,救他一命。想着便招呼八方恶霸王保,两人动手,使劲一拔,邱昆的头倒是被拔了出来,但哼了一声,便自气绝。
  张蕃见了,怒气迸发,立刻一打招呼,率领八方恶霸王保、吸血恶鬼郭庄、笑面恶娘子郭村妹、咬人恶狗陈昭、长街恶棍陈时和五毒恶手潘圣,一涌而上,把陆鼎团团围住,四面进攻。
  陆鼎也真是艺高人胆大,喝声:“来得好!”朱雀剑一抡一旋,便一齐敌住。只见他挡开刀,挑开棍,拨开剑,在群贼的围攻之下,从从容容,象一只穿花蛱蝶,翩翩飞舞,群贼那能伤得了他分毫。陆鼎一口剑攻多守少,刚在笑面恶娘子面前一晃,逼得她一撒手中的狼牙倒须钩,转眼又到了飞天恶魔张蕃的面前,朱雀剑卷起一派红光,找上张蕃手上的白骨锁心鞭。张蕃一让之际,陆鼎就又闪到了陈昭、陈时兄弟面前,剑花罩顶,陈昭、陈时那敢招架,翻身倒地,直滚出去,并且张蕃和笑面恶娘子又双双赶来,两般兵刃分向陆鼎腰背,这才救出了陈昭和陈时的性命。
  陆鼎杀得性起,剑招一紧,翻翻滚滚,直把群贼逼得跟着他走马灯似地直打转起来,累得群贼一个个汗下如雨,手忙脚乱。
  这时江南群雄看到陆鼎神威无方,剑气如虹,知道他足够应付群贼,有胜无败,才把当初认为他以寡敌群所担的那一份心,放了下来。
  只有二老知道四毒比十恶难斗得多,怕陆鼎拖延下去,消耗精力过多,到后来难免吃亏,因此想叫陆鼎采取慢战的方法,赶紧打发他们,便算了事。但这话又怎能说得出口?想了一想,便想出了一个主意来,抬头看天说道:“现在到底日头短了,再一晃天就要黑了,真的天黑了下来,那怎么看得见呢?”
  陆鼎是个聪明人,那有听不懂他们意思的道理,立刻手上招式一变,人影和剑光浑成一片,一声清啸,威势猛涨何止十倍。这一来,那消片刻,一片红光崩现之中,长街恶棍陈时的一颗头颅已落在地上,滴溜溜乱转。
  咬人恶狗陈昭一见兄弟被杀,心中一慌,手里一慢,只觉得风吹到颈,肩上一冷,连“哎呀”一声都没喊出,便连肩带背被削去半边,一缕阴魂,追随他兄弟到阴朝地府里报到去了。
  这时江西十恶已去了一半,剩下的虽然胆战心惊,但已都杀红了眼,那还记得死活,仍然拚死向陆鼎猛扑,可是,这时候就是群恶想逃,哪里还能逃走得掉,因为他们已被陆鼎的剑光圈住,根本就跳不出圈子。
  这时,吸血恶鬼手中的兵刃又被陆鼎削折,直吓得他魂飞魄散,屁滚尿流,仰面倒身,就地打滚,便想逃命。但陆鼎那里放得过他,就在飞天恶魔和笑面恶娘子的猛扑抢救之下,施展“移形换位”的身法,从飞天恶魔和笑面恶娘子的两支兵刃之下钻了过去,劈空一掌打出。吸血恶鬼已滚出去七、八尺远,只认为已经脱离了战区,所以头也不回,爬起身来,就想拔脚逃命。
  陆鼎快似闪电,就在他刚刚爬起身,腰还没挺直之际,掌风已到后背,这一掌是陆鼎运用峨嵋心法凭真力打出来的,看似出手轻巧,而且掌风柔和,来时并无声无息,其实却是刚劲内蕴,何止千钧。而且来时无声无息,所以吸血恶鬼连躲避的打算都来不及。这一掌的力量,就正打在吸血鬼的后心上,吸血恶鬼立刻觉得五脏六腑一阵剧痛,直似翻倒了一个边儿,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向前一倾,心里一绞,嘴里一腥,血便从口中猛喷出来,这也是他一身作恶的报应,混了一个吸血恶鬼的名,结果却是喷血而死。
  吸血恶鬼郭庄本是笑面恶娘子郭村妹的哥哥,且二人不清不白。吸血恶鬼一死,笑面恶娘子心中倒也难过,不过这难过却不是为着兄弟之情,而是为着枕席之爱罢了。
  笑面恶娘子一紧手中狼牙倒须钩,借着飞天恶魔和八方恶霸的攻势,夹在当中,向陆鼎身上搭去。陆鼎一闪身,便已让过。
  这时,五毒恶手潘圣看出了机会,准备用暗器对陆鼎猛下毒手。原来五毒恶手潘圣之所以成为五毒恶手,便是由于他那一身五种暗器而来,紧背花弩、燕尾追命钉、落魂铁沙、飞篁羽,加上手中短拐里的游丝追魂针,一共五样,用的时候,便能同时发出,一丈方圆之内,任凭是再高妙手,也难一一躲过,尤其是这些暗器都喂过毒,所以对手只要中上一件,便再难活命。但五毒恶手为何刚才不出手呢?这由于一则因为自己人多,不便出手,怕伤了自己的人,再则也为陆鼎剑风所逼,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现在吸血恶鬼一死,陆鼎又被飞天恶魔等挡住,他才抽出手来,把一切准备好了,向其余的人一打招呼,飞天恶魔等知道他要发暗器了,因此一齐闪身,向旁边让去。
  陆鼎在灵岩后山虽说只有一年,但已练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五毒恶手动手整理暗器的时候,他已经看清楚,及见飞天恶魔等向旁边一让,主意早就拿定了,也就紧跟着八方恶霸王保,使了一个绝招,剑光一圈,便把八方恶霸王保拉到自己原站的位置上来,自己则腾身而起,一跳两三丈高,展开剑光,护住下盘。
  五毒恶手也是忙中有错,五件暗器已经出手,却没想到陆鼎会有这一招,等他看出不妙,却已经来不及收回了。就在那千钧一发的当儿,陆鼎已纵身跃起,五般暗器刚好从陆鼎脚下擦过,全都打在八方恶霸的身上。
  八方恶霸大吼一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一条性命就此了结。
  五毒恶手见自己的暗器全打在自己人的身上,不由一怔,也就在这当儿,陆鼎身未落地,就在半空中一扭身形,苍鹰扑兔似的直向五毒恶手飞来,剑光当头罩下。五毒恶手躲避不及,便举起手上的拐杖向上一挡,这那里能够挡得住,“咔嚓”两声,五毒恶手的拐杖和一只右手,一齐被陆鼎手中的朱雀剑削断,一股血流,从断臂中直向陆鼎喷来。陆鼎身未落地,已是躲避不及,便被喷了个满头满身,心中一气,手中一紧,脚才点地,剑已递出,五毒恶手横尸在地。
  这时江西十恶,已十去其八,就只剩下飞天恶魔张蕃和笑面恶娘子郭村妹两个,他们两个也正是江西十恶中武功最好的两个。但陆鼎那把他们放在心上,杀了五毒恶手之后,立刻回身,剑光一圈,又把他们两个圈住。
  本来合江西十恶之力,都应付不了陆鼎,现在只剩下两个,当然就格外的不行了,所以没上三招,笑面恶娘子已身临险境,陆鼎的剑尖抵胸前,笑面恶娘子一怔,连忙向后一仰,同时用手上的狼牙倒须钩死命一拨,打算把陆鼎的剑拨开。原来她忘了陆鼎手中是把宝剑,那里还能拨得开。一碰之下,狼牙倒须钩已成两截,而陆鼎手中的剑势,却并没有停止,仍然直逼过来,笑面恶狼子心想:“这下可完了。”因此两眼一闭,闭目等死。
  谁知等了一会,陆鼎的剑并没有下来,不由得奇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急忙睁眼一看,只见陆鼎已舍了自己,改向毒蟒黄奇追去,嘴里大喝一声:“那里走!”
  原来毒蟒黄奇起初还认为陆鼎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人,武功再好也好不到那儿去,而且江南群雄已答应不出手过问,只让陆鼎自己一个人出面处理,因此才存下了一个拣便宜的心,想帮吴方、陆昌一个忙,在收拾掉陆鼎之后,也好向陆昌予取予求。谁知江西十恶一出手,转眼间就被陆鼎收拾掉八个,心中那还有不吃惊的道理,因此逃走之念又生。但是死到临头,还忘不了拈花惹草,反暗暗地向吴柳花说道:“我们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吴柳花这时也有些胆碎心寒,听黄奇这一说,那还有不愿意的道理,但又畏惧江南群雄,不敢马上答应。
  黄奇却仍以为她是舍不下陆昌,便说道:“这时候,你还要那小子干什么?他能帮你的忙,救你的命吗?我又哪一点比不上那小子?除了他年纪比我稍为轻几岁之外,还有哪一点可取?谈床功,他还差得远呢!柳花,你要是跟着我,那才是真正的享受,你说是不是?”
  吴柳花摇头道:“我不是为了他。”
  黄奇问道:“那你为了什么?”
  吴柳花道:“我怕走不出去,你不看见四面都有人守着吗?”
  黄奇笑道:“你这就太傻了,不走难道就留在这儿等死吗?走吧!还有我呢!何况那些人已经说过绝不出手,那我们不惹他们,他们也无奈我何。来!我牵着你走吧!你手里扣好暗器,谁想拦住我们,你便打谁,只要打出一条路,就什么也不怕了。”说着,从身边掏出一把喂毒飞镖交给吴柳花,说道:“你那玩艺儿不如我的,我这个是喂过毒的,中上一支,除了雪山神尼的‘九转回天丹’和我自己的解药,谁也休想活得了,而且还要用得早,否则也没有用。”
  吴柳花这时也是求生心切,便接过毒镖。他们俩这番话说得非常之低,而吴方和陆昌又正注意着场中在交手,所以一句也没听到。但又怎瞒得过栖霞二老呢!二老见他们要走,便用传音法告诉了陆鼎,要他注意黄奇。
  陆鼎听了,回头一看,正见黄奇牵住吴柳花向外冲去,因此也再顾不得杀笑面恶娘子,便舍了她,大喝一声:“那里走!”身如飞鸟,凌空而起,直向黄奇奔来。
  黄奇的轻功。本没有什么了得,那能比得上陆鼎,所以早被陆鼎追过了头,迎面截住。黄奇见陆鼎挡住去路,那肯死心,一声大吼,手中的毒镖便向陆鼎发去,跟着又是一记毒风掌,劈向陆鼎面门。吴柳花也便出手,一连三镖,连环打出。
  陆鼎举剑一圈,便把毒镖纷纷打落,同时掌也打出,和黄奇的掌风一接,便立刻分出高下,黄奇的毒风掌虽然是用各种毒蛇练成,既毒且猛,沾上一点,立刻丧命。但陆鼎自从练过峨嵋心法后,掌力刚柔相济,这一吸一挑之间,不但把黄奇的掌力化解于无形,同时一股极大的力量,猛涨出去,直把黄奇撞得连连后退,几乎摔身倒地,好容易才能拿桩站住。
  这时陆鼎已经挥剑奔向吴柳花,吴柳花那里是陆鼎的对手,虽然两把绣鸾刀使得风雨不透,护住身形,但仍然被陆鼎逼得节节后退,眼看着便非命丧剑下不可。毒蝎子吴方见了,到底父女情切,大吼一声,也就不顾死活地扑上前去,向陆鼎进攻。
  这时黄奇也招呼了毒蜘蛛武家保、毒蜈蚣褚飞鹏和毒虾蟆韩老七一起上前动手,而飞天恶魔张蕃和笑面恶娘子也赶了过来,把陆鼎团团围住,猛力进攻。
  在场人中,就只剩下陆昌一人站在一旁没有出手,这倒不是他存有叔侄之情,不愿和陆鼎动手,而是他另有用心,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时陆鼎以一敌八,一支剑敌住吴方父女、淮海四毒以及飞天恶魔和笑面恶娘子,这就和刚才独斗江西十恶的情形不同了,已不能再如刚才那样的挥洒自如,这是因为一来陆鼎久战之后,不免疲乏,而对手又都是大凶大恶的家伙。飞天恶魔和笑面恶娘子固然是江西十恶中的顶尖儿,淮海四毒更是淮海一霸,比起江西十恶来,还要凶狠几倍。毒蝎子吴方原和四毒同门,一个师父传授下来的,吴柳花当然也不是个弱者,所以陆鼎就不免有点感到吃力了,不过,他还仗着手中有那一把朱雀剑,群贼对它有所顾忌,兵器不敢任性出手,怕被削折,陆鼎这才能够仍然占到一点上风,但时间一久,额角鬓边,也就渐渐地沁出汗来了。
  陆鼎心中一想,就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同时又怕让吴柳花逃了,因此牙关一咬,使出无极剑法,逼开别人的兵刃,专门找着吴柳花连下杀手。
  吴柳花那里还能吃得住,不出十招,陆鼎一记“开天辟地”,一剑两用,分上下同时到来,这一招本是无极剑法中的第五手,承上启下,变化莫测,而且威力惊人。
  吴柳花好不容易护住上盘,但下盘已经门户大开,躲过了“开天辟地”的上半招,却没有躲得过下半招。陆鼎剑光过处,吴柳花的一双金莲,早被齐踝削了下来,直痛得她大叫一声,摔在地上直打滚,等到群贼来救,已是无及了。
  陆鼎见吴柳花双足已被削断,虽未丧命,但已无法逃走,就听她在地上去打滚,不再理睬。他转身又向群贼进攻,一把剑犹如生龙活虎一般,威风八面。
  吴方见了,一则痛女情切,再则也知道今天如果不能解决掉陆鼎,便休想留得命在,因此和淮海四毒打了个暗号,打算把各人的暗器同时出手,杀陆鼎一个措手不及。淮海四毒原和吴方是同门兄弟,当然听得懂他的暗号,也就齐齐地回了一声,各自准备,正想出手,谁知笑面恶娘子又出了问题。
  原来笑面恶娘子狼牙倒须钩被削折之后,只好从地上拣起陈昭兄弟的铁尺来上前动手,但铁尺不但和狼牙倒须钩轻重不同,而且招式也不一样,所以极不顺手。这时一招甩错,立刻便被陆鼎看了出来,陆鼎那肯放过,手中剑立刻对着笑面恶娘子从上劈下。笑面恶娘子那敢招架,连忙退后一步,刚刚让过,谁知陆鼎也已跟上一步,手腕一拗,剑锋又从下向上挑了起来。这一招,笑面恶娘子既没防到,又那里来得及躲避,于是下自小腹,上至胸口,一下就被挑开,五脏六腑一齐涌出。
  笑面恶娘子的血一喷散,飞天恶魔竟被溅了一脸,又刚好有一段被挑断的肠子,正贴在他的眼睛上。飞天恶魔连忙用纸去抹,但同时也防到陆鼎会乘机下手,因此一舞手中的白骨锁心锤,封住门户,人也随即飞起,落向另外一边。
  谁知飞天恶魔下落之处,并在毒蛇蟆韩老七的身后,要下落之时,手上的白骨锁心锤并没有停住,而韩老七又正好被陆鼎一逼,向后一退,因此肩背刚好碰在白骨锁心锤上,直痛得韩老七哇哇怪叫,撒手丢兵器,抱着肩头直打转。
  这时,其余四毒的暗器已自出手,向陆鼎打来。陆鼎抡剑一旋,便完全打落,跟着剑向韩老七的胸膛直刺过去,这也是陆鼎贪功心切,只顾了去杀韩老七,就疏忽了黄奇的软蛇鞭和武家保的厚背锯齿刀。就在剑透过了韩老七胸膛,尚未拔出之际,一只左臂已被软蛇鞭搭上,同时锯齿刀也卷到下盘。
  这一来,就是陆鼎武功绝顶,也躲避不及了,一甩手,一抬腿,虽然甩开了臂上的软蛇鞭,但衣服已被拉破,皮上也划开了一个口子,而腿上着了一锯齿刀,鲜血立刻直流。陆鼎连忙奋身一跃,跳出圈子,伸手便掏出了两粒一尘大师赐给他的“解毒护心丹”,向嘴里一塞,再次上前,向群贼扑去。
  陆鼎这样做法,也是想到四毒的兵刃上很可能是喂过毒的,所以刚一受伤,便立刻服下“解毒护心丹”,也亏得陆鼎想得到,否则的话,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陆鼎再次重新扑上前去,怒不可当。所以一出手,剑势便有如狂风暴雨一般,立刻把群贼围住,朱雀剑泛起一派红光,正和落霞争辉,直看得人到底分不出那里是霞光,那里是剑影来了。
  陆鼎这一发怒,头一个倒楣的便是毒蟒黄奇,别看他功夫老到,但碰到狂怒中的陆鼎,被无极剑法逼住,手中软蛇鞭那里还施展得开,早被陆鼎一剑削断,跟着一颗斗大的脑袋,也就飞上天空,直抛出去三、五丈远,方才落地。
  毒蟒黄奇是淮海之首,他这一死,群贼惊愕万分。这时只剩下了毒蝎子吴方、毒蜈蚣褚飞鹏、毒蜘蛛武家保和飞天恶魔张蕃四个,当然陆鼎就轻松多了,剑光一紧,早又劈掉了吴方,这一个罪魁祸首,到底难逃公道。
  飞天恶魔张蕃知道大势已去,连忙纵身想逃,但陆鼎如影随形,那有他逃走的分儿,跟上一剑,便在飞天恶魔的背上划了一道口子。
  飞天恶魔一痛之下,想到绝难活命,脚跟一转,回过身来,便又找住陆鼎死斗,俗话说得好:“一人拚命,万夫莫当。”飞天恶魔本来武功不弱,这一拚命,倒也把陆鼎逼得连退三步。
  但陆鼎哪里怕他,剑招又一紧,使出无极剑法中的第九手,“阴阳交泰”,立刻剑势排山倒海似的向飞天恶魔压来,眼看飞天恶魔手脚一阵忙乱,跟着大叫一声,尸身倒地。
  毒蜈蚣一见拔腿便逃,他本来以轻功见长,曾经老辣椒师徒也追他不上,可是现在碰到陆鼎就不同了。陆鼎的轻功是以峨嵋心法为基础,从练气坐功上得来的,身随意转,毒蜈蚣那里还能逃走得掉。不过因为陆鼎这时腿上已受了伤,所以才慢一点,可是就凭这样,也还是比蜈蚣快得多,三丈开外,已经追及,剑锋一吐,毒蜈蚣武家保虽有百足,但从今后寸步难行。
  这时场中交手的,就只剩下毒蜘蛛褚飞鹏,他一见那么些比他狠的都已经丧生在陆鼎的剑下,凭他一个人还有什么用,因此连忙撒手丢兵器,向陆鼎双膝跪倒,哀求饶命,做出这种下流无耻之事来。
  这时陆鼎腿上伤口正痛,那能饶他,早已风一般地卷到,手起一剑,把毒蜘蛛褚飞鹏挥成两断。
  这一场恶斗,前后也不过就是一个时辰,陆鼎独力诛四毒,除十恶,杀吴方,伤吴柳花,浑身上下,连自己的血,带敌人的血,已成了血人儿一般,直把江南群雄看得咂舌不止,认为不但从来没有见过,连听闻也都少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又有谁能相信这是事实?所以连一尘大师也点首不止,连声念佛,而小龙神陆鼎的声名,也就从此震动武林,使太湖水旱家寨主口服心服,悉听用命,重整了父业。
  小龙神陆鼎力歼群贼后,马上又移步走向陆昌,陆昌见状,心胆俱裂,那里还敢动手,本来他就存下了一个逃走之心,不过起初还想因人成事,只要十恶四毒能够干掉陆鼎,他便可以不劳而获,稳得翠云庄。谁知陆鼎竟力歼群贼,那还有他的活路,所以陆鼎提剑向他走来,他那敢停留,立刻拔脚向湖滨飞奔,连头也不回。
  其实,水怪陆昌这时如果放大了胆子,硬和陆鼎死拚,也许还能赢得陆鼎,那便给江南群雄留下了麻烦。现在他这一走,却真的走上了绝路。
  原来守在湖岸那边的,是太湖水三十六寨众家英雄,他们本来一直紧张万分地看着陆鼎厮杀,及至陆鼎力歼群贼之后,才把那份紧张的心放了下来。可是心一放下,竟然连防守也都松弛了,甚至连太湖渔隐那么个老到成名的人物,也走到另一边,和一尘大师说话去了。
  陆昌早把这些情形看在眼中,何况他的绰号是水怪,水里的功夫也比陆上的功夫强得多,自知在岸上逃命,绝难如愿,如果能够下水,倒还有几分希望。所以想定之后,乘人不备,右手握定分水青铜刺,左手扣了一把弹子,身形暴起,兔起鹘落,几个纵跳,直向湖边冲去。
  太湖水三十六寨主众家英雄,根本没有预料到,一阵慌乱,正要上前拦阻,可是那陆昌已到面前,口中喝一声:“拦我者死,避我者生!”边说边把左手一扬,一把弹子,“天女散花”式的打了出去,他这是情急拚命之际,所以威势倒也相当惊人。
  太湖水三十六寨众英雄看到弹子横飞而来,本能地闪身躲过,因此陆昌也就得乘此空隙,突出重围,一个猛子栽入水中,连水花都没有看见一个,便失去了陆昌的踪迹。
  陆昌何以逃这么快呢?难道是因为叔侄之情,不忍下手,这才网开一面,有意让他逃生的吗?
  其实不然,水怪陆昌是谋害金面龙神陆伯通的主凶之一,水怪陆昌既然毫无手足之义,忍心谋杀自己的哥哥,陆鼎又怎能有叔侄之情,而饶他不死呢!陆鼎并不是不追,而是没有办法追上。
  因为陆鼎此时已经手腿两处受伤,而两处伤势,又都是淮海四毒的兵刃所造成的。那淮海四毒的兵刃上都有毒,虽然陆鼎已服下“解毒护心丹”,但并不能彻底有效。同时腿上的伤势又重,流血过多,所以就在杀完武家保,提剑走向陆昌的时候,已经支持不住,否则的话,陆鼎怎不会飞身上前,而要提剑慢慢的走去呢?
  原来陆鼎力歼群贼,已经用力过度,而受伤之后,又是怒火勃发,更增加了出血的速度,及至两次追赶飞天恶魔和毒蜈蚣,那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过还仗大敌在前,不敢松懈,凭着所提起来的那口真气在支持着。
  谁知转身来杀武家保时,没想到竟是那么容易,举手一挥,毫无抵抗的就轻松了结。
  心中一轻松,提聚起来的那口真气,也就松了许多,真气一泄,毒气便再也压制不住,立刻发作起来。因为陆鼎已服下两粒“解毒护心丹”,所以发作得还不算太快,因此陆鼎也就没有注意得到。及至陆鼎转身想收拾陆昌,刚要纵身上前,但已感到手臂、大腿有点酸麻,不听指挥起来。心中一想,便知不好,立刻再提真气,然而无及,用尽方法,再也不能凝聚了,但杀父大敌当前,陆鼎又那里肯轻轻放过,逼不得已,这才一咬牙关,提剑走上前去。
  眼看陆昌不战而逃,陆鼎虽想追截,但已力不从心,因此不由得又是一阵着急,这一急不打紧,那一口本就没有凝聚得住的真气,竟完全泄走一空。心一烦,眼一花,头里一阵昏眩,那里还能站立得住,脚下一个踉跄,人也就撒手丢剑,扑地便倒。众英雄见水怪陆昌潜水而逃,而陆鼎又伤毒发作,倒地不起,两件事同时发生,早忙作了一团。
  两者相冲,权其轻重,所以众英雄早就纷纷赶向陆鼎身边,只有围在湖边的太湖那三十六寨众家英雄仍然怔在那儿发呆,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太湖渔隐老到,一见陆昌入水,马上觉得这是自己的疏忽所致,立刻返身一纵。便已到了湖边。他向水中看了一看,便不由得面带微笑,鼻孔内哼了一声,高声向栖霞二老招呼道:“你们赶快救小龙神好了,这儿交给我,那家伙是跑不掉的。”
  二老听太湖渔隐这样一说,便也放下了一半心,忙和一尘大师去照顾陆鼎。
  且说陆昌既已逃入太湖,一晃不见,如何太湖渔隐又说他逃不掉呢?原来太湖渔隐隐居太湖数十年,不只是一身内功剑法,登峰造极,就是水里功夫也是一绝,上看水纹,便能知道水底情形,对湖里游鱼都不例外,更何况陆昌。虽说陆昌的水性好,但到底他还是那么大的一个人,那里能逃得过太湖渔隐的眼里去。
  太湖渔隐既看清楚了陆昌的踪迹,便立刻招呼太湖水三十六寨众家英雄,下水追捕擒拿。谁知水三十六寨众家英雄听了之后,依然不动,脸面上一起露出为难之色来。这既不是水三十六寨众家英雄看不出陆昌在水底下的情形,也不是对陆昌有所畏惧,不敢下水,更不是不肯上前,而是众家英雄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铁铮铮的好汉,响叮当的大丈夫,守的是江湖道义,说出的话不能不算数。
  这场生死之斗,当初就已说好,谁也不能帮谁。他们宁愿事后再向陆鼎请罪之外,仍然觉得未便出手追擒,以免传到江湖上,落上一个作证不公的名义,被天下武林耻笑,那就担待不起了。
  这种情形,太湖渔隐当然看得出来,因此忙向水三十六寨众家英雄解释道:“各位不必顾虑,我们已曾声明,双方不找我们动手,我们便不能插手过问,如向我们动手,则又自当另作别论了。现在他用水怪弹打各位,这不是动手还是什么?何况我们还有阻止双方任何当事人逃跑的义务和权力呢!”
  太湖渔隐此言一出,水三十六寨众英雄才恍然大悟,齐声说道:“对,对!这话有理。”说着,也就一个个丢脱外衣,好在他们已经事先有所准备,贴身本就穿着水靠,所以外衣一脱,便一个个象水鸟似的,同时飞起落入湖中。
  水怪陆昌的水里功夫,恰也非同小可,他能在水底伏上一天一夜。对于各种水性,当然无不精通。所以入水之后,便潜入水底,游出三、五丈远之后,随即停下。他知道:“虽然人在水底游行,水面上多少会有痕迹的原故。”所以马上找了个水草深厚之处,一头钻了进去,动也不动,以为这样一来,只要能够躲上个把时辰,不为人所发现的话,天色一黑下来,也便有了活命的机会。
  谁知偏偏遇上了太湖渔隐这一对神目,能够洞澈水底,恍如燃犀烛鬼一般,仍然把他看了个清清楚楚,指挥着水三十六寨众家英雄下水追擒,一入水便四面分开,合围而上,直向陆昌藏身之处逼近过来。
  这一来,陆昌知道再也躲不过了,因为如果再潜伏下去,不独于事无补,并且反而会因为水草的关系,使自己手足均受牵制,而束手待毙。他不等水三十六寨众英雄近前,便已分开水草,现身出来,辨定方向,向湖心冲去。水三十六寨众英雄见了,那肯放松,早就一涌上前,纷纷出手,把陆昌截住。陆昌只好展开手中分水刺迎击。
  水底交手和岸上交手是完全不同的,水性高低一着,胜负立分。
  那是一种立体作战,完全依靠在水中翻滚得快,专找敌人的背后动手的战术,如果背后被敌人控制住,那就非落败不可。当然,如果能够控制到敌人的背后,那时不管敌人如何脱逃,自己总可以上下随心,左右如意地去追踪杀敌。所以水中交手,通常都是首先互相争取有利的形势,翻滚追逐的时候居多。那么陆昌和水三十六寨众英雄一接触,湖面上便立刻起了一阵波涛,浪花飞溅,人影翻腾,恍如群鲸戏海一般,再加上晚霞一照,如果有人不知道他们是在为生死拚命的话,简直可以看做一幅美景来加以欣赏。
  陆昌的水性虽高,但到底敌不过人多手众,刚对前面的敌人占到有利的地位,正要出手攻击时,不防身后的敌人又已经攻击了过来。因此便被逼不得不放弃前面的敌人,转身迎敌,这样三番两次之后,陆昌便不由得恐慌起来,心想:“这样下去,非糟不可。”略一沉思,便立刻放弃了还击的念头,一心一意只想逃走。
  陆昌是以水怪出名的,当然水里的花样极多,而这时又是和很多人一齐动手,因此眉头一皱,便想出了一个计策来,立刻利用人多,仗着身法敏捷,引得水三十六寨众家英雄跟着他在水中大扰一顿,这方法果然有效,立刻便把水扰得混浊一片,埋头水中,便谁也不能看清楚是谁了。
  这一来,便成了陆昌站在暗处,而水三十六寨众家英雄则站在明处,因为陆昌是孤身一人,只要碰到人不必辨识,便知道一定是敌人,立刻可以攻击。而众英雄就不同了,他们不能随便出手,以免误伤了自己的人,所以这样一来,水三十六寨众英雄便吃了大亏,被陆昌刺伤了好几个,逼得一个个不敢在水中停留,都浮出水面来。
  太湖渔隐一见,心中大怒,连忙招呼水三十六寨众英雄,叫他们上岸。自己不脱衣,也不解履,空着手便向湖中跃去,脚踏水面,竟不下沉,一直滑向前去。原来他是仗着踏水之法,再加上“登萍渡水”的轻功,又以数十年苦练而成的内家真气,提住身形,借着水面上的那一点浮力,支持住整个身子,不独不使下沉,且能进退自如,同时更比在陆上飞行,还要快捷得多,这是因为在水面阻力小,可以滑行,不比在陆上阻力大,总要一步步向前之故。
  水三十六寨众家英雄,一见太湖渔隐露出这样一手绝技,知道水怪陆昌必无幸免,再也用不着人去帮忙,所以也就落得返身上岸。
  水三十六寨众家英雄退走之际,水怪陆昌心下不由大喜,因为他只以为是能够杀退水三十六寨众英雄,便没有其余的人可以来追赶于他。因为其余的人,就连栖霞二老和一尘大师在内,都是不会游水的,就是有人懂得一点,又哪里能够和他相比。他就可逃命了。可他又哪里想到还有一个太湖渔隐在旁边,等到他探头出水,这才看到太湖渔隐踏波而来,立刻又把他刚生出来的那一点高兴,吓得随波逐流而去。
  太湖渔隐的功夫,陆昌是久已闻名的,所以既然不敢还手对敌,当然连停留细看的勇气都没有了,一个猛子,又钻入水中,大鱼似的在水上扰起了一道水纹,急急向湖心游去。
  但陆昌身在水中,那里能比得太湖渔隐在水面上滑行来得快,一转眼就被追上,陆昌也算得是个水中的好手,太湖渔隐一到临头,影子落入湖中,陆昌就己看得清清楚楚,不敢浮出水面。可是太湖渔隐又那里容得他如此;早就劈空一掌,对水面打去,直激得水花飞溅,那股力量一直透入水中,向陆昌身上压到。
  一个人在水中最大的困难,就是换气,一定要吸一口气在丹田之中不可,所以陆昌被太湖渔隐的掌力在背上一压,这口气一个蓄不住,人也就被逼浮出水面,重新吸气不可了。太湖渔隐也就是这个意思,想在陆昌浮出水面的时候,下手捉他。可是陆昌也防着这一着,所以他浮出水面的时候,竟是先以分水刺在水面上一绞。这样一来,太湖渔隐既不容易下手,陆昌也可以把嘴凑上这一绞之下所生出来的旋涡底,猛吸一口气,立刻又回到水底下去,这一动作疾如闪电,连太湖渔隐也竟然被他滑过。
  太湖渔隐这一来,气就越发的大了,心想:“好小子,你居然敢在我面前耍花样,难道我就没有办法对付你了吗?”想着脸色一沉,脚下稍快,便立刻到了陆昌前面丈许远近,回转身来,刚好把陆昌截个正着也不加思索,双掌先后发出。
  这一下,陆昌就再也受不住了,头上猛着了两下,一个昏眩,便不由得浮出水面,太湖渔隐见到,一弯腰便把陆昌捞起,提回到岸上。把他往地面一掷,早有人过来把陆昌绑好,等陆昌慢慢醒过来时,已经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众人再看太湖渔隐,除了鞋底湿了半截之外,其他地方竟不见半点水渍,这还是因为回岸之时,手上多了一个陆昌之故,否则的话,恐怕连鞋底都还湿不了呢!因此把群雄看得咂舌赞佩不已。
  这时场中陆鼎,也正好被一尘大师和栖霞二老救醒,着人扶抬着回到庄内。这时铁牛陆福已带着人重新布置了一番。到处一抹素白。那些原跟着毒蝎子吴方而来的人,则已逃走一空。那为避四毒十恶茶毒而散在附近的人,则闻风赶回,所以翠云庄内,依然不觉得冷静。
  陆鼎被抬到大厅时,二老便吩咐直接送他回房休息,可是陆鼎那里肯听,一定要到灵前去哭父。
  二老劝道:“娃儿,你现在身受重伤,毒气未除,那能过分悲伤。”
  陆鼎流泪道:“二老所说,自是金石之言,而陆鼎能报父仇,也全仗着各位鼎力帮助,照理应该悉听遵命才是。可是陆鼎现在身受重伤,毒气已发,自知已是朝不保夕的人,所以不乘此到先父灵前去痛哭一番,把报仇之事,禀告先父知道,则陆鼎虽死,也是不能安心瞑目的。”说着,便放声嚎啕痛哭起来,这是因为陆鼎在被一尘大师和栖霞二老救醒之初,便听到他们说过“恐难为力”的话。
  陆鼎哭了一阵之后,又硬撑着向群雄叩谢,并把朱雀剑还给一尘大师。
  一尘大师接过朱雀剑,仍然皱着眉摇头不语,连一向嘻天哈地的栖霞二老,也都低头着急。
  太湖渔隐尚不知救治经过,便上前对陆鼎回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陆鼎答道:“创口发麻,毒性发作,正在蔓延。”
  伍子桐道:“你不是已经服下了‘解毒护心丹’,难道没有用吗?”
  陆鼎摇头不语。
  伍子桐想了一想,又道:“那你就拼着忍受一下痛苦,运用内功把毒气逼在伤口附近,我来替你开刀,割去败肉,刮骨疗毒好了。”
  陆鼎仍然摇头说道:“这也办不到了,我已经试过,体内真气再也凝聚不住,莫说是赶逼毒气了。”
  太湖渔隐又回头对一尘大师问道:“难道你们就没有帮着他去运转真气吗?”
  一尘大师叹了一口气,说道:“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你看看他的伤口就会知道。”
  太湖渔隐掀开陆鼎的衣服一看,只见陆鼎的一条腿、一只臂膊已肿得很粗,皮上雪亮,伤口流出黄水,四周黑紫,可怖之极。太湖渔隐也不由得吓了一逃,惊叫道:“这些东西竟是这么狠毒,那简直是死有余辜了。”
  群雄听了,也切齿痛恨,尤其是赤面尊者常惺,竟突然地大吼一声,拔出戒刀,翻身向外就跑,众人不知就里,一齐怔住。只有灵飞观主蒋妙成和常惺私交最好,感情最深,因此连忙跟后赶出,大声叫常惺停住,问所为何事?
  常惺哪听他的,蒋妙成一直追到庄外,才见常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猛挥戒刀,把毒蟒黄奇和毒蜘蛛的尸体砍得稀烂。
  蒋妙成看了好笑,知道常惺的脾气,因此等常惺砍得够了,这才半拉半劝的把常惺拉回庄中。这时候,二老忽然一抬头,拍手说道:“该死,该死,怎的我们竟忘了它?”说着,满脸阴霾全消,又恢复了一向嘻天哈地的样子。群雄不知二老卖的是什么药,一个个都抢着问话。
  二老也不暇细说,只回了一句:“放心好了,这娃儿有救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黑油纸包来,打开之后,里面是黄豆大小的三粒黑色丸药,做得非常粗糙,既不圆又闻不到香味,也看不出奇,可是二老却非常慎重的只取出一粒,把其余两粒又包起收好,随即用指甲一掐,把那粗丸药分做三块,拈了一块塞进陆鼎嘴里,其余两块二老分拿,用火化开,一个医腿,一个医臂膊,把药放在创口上,边做边把这药的来历告诉了众人。
  原来这药虽不是仙丹,但化解百毒却比仙丹还灵,不过又没有个名字。这也难怪,因为制造这药的人本身就没有名字,人而无名,不亦怪乎?各位千万别奇怪,只要想一想,便可以想到了,老小辣椒两个花子不就是没有名字的吗?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痛恨不要,又那里会替他的药来起个名字呢?
  这三粒药也就是在老辣椒收捕金线蛇时,二老帮了他们的忙,然后向他们要的。不久以前,二老帮着九环金刀马振华追捕孽徒小灵猿侯果时,在江西遇到老辣椒师徒刚从苗疆回来,老辣椒才把药交给了二老,所以二老一时没能想起。这药便是用金线蛇合成的,说也奇怪,药一上去,伤口便象有东西向外吸一样,黄水直流,败肉也一块块的掉了下来,还没一盏茶时光,伤口变成了两个大洞,四周的紫黑全消,肿也消了不少,跟着陆鼎也感觉到了疼痛,一声声地哼了起来。
  二老问:“陆鼎怎样?好些没?”
  陆鼎回道:“心里倒是舒服了,就是伤口奇痛难当。”
  众人听了,便都知道陆鼎已无妨碍,不由得都高兴起来。
  二老又要来了水,替陆鼎把创口周围洗净。一尘大师又取出两粒“解毒护心丹”来,打算敷在创口上。
  二老笑道:“不用再敷了,老花子的药,就和他人一样怪,敷上去以后,就可以百不管,连换药都用不着,自然而然便可以拔毒去腐,生肌收口的,这两粒药留着好了。”说着便用干净纱布替陆鼎把创口包扎停当,随即吩咐陆鼎回房,更衣休息。
  陆鼎却仍然要往灵前哭父,还是一尘大师上前劝住,说道:“现在你已无碍,来日方长,又何争此一夕。况且今天为时已晚,一切都来不及准备,草草从事不象话,何况你也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不然的话,因此再把身体弄坏,倒反而要落下一个不孝之名了。现在你去休息,老僧答应你,今夜在令尊灵前诵经百卷,也就是了。”
  叶公泰也上前说道:“老弟,节哀顺变,才是上慰亲心之道,你且休息吧!我一定尽我一夜之力,替你把令尊的事情办得光荣体面,明日便发丧开吊,并且由你亲手剖仇人之心,割仇人之首,以祭令尊如何?”
  二老和群雄也是异口同声的劝陆鼎休息,陆鼎众意难违,这才答应,由人抬着回房去了。
  小孟尝叶公泰既然答应了陆鼎,帮陆鼎办理丧事,因此也不辞劳苦,不作顾忌,立刻发令把翠云庄的上下人等,一齐召集起来,首先派人开出酒饭,招待群雄,收拾房屋,让群雄安歇,然后查点应用物品,有那不够用或是缺少的,便着人飞马到凸碧山庄去取。请和尚道士,雇鼓乐吹打,查点没到的人士,补发讣文,均立时办好,所以不到半夜,一切均已就绪,真是既妥贴又周详,翠云庄上的人,哪个不服?哪个不赞?这一夜叶公泰固然未睡,全庄上的人也都忙得非常高兴。所以到了第二天天明,群雄起身一看,翠云庄已是大不相同,里外一律素白,诵经之声,不绝于耳,竟使大家连昨天的一场恶斗,都疑是在梦中。
  辰时一过,便陆续地有人来到,未到中午,翠云庄上竟是挤满了人,原来这些人并非完全是接到讣文来吊丧的,因为陆鼎独歼四毒十恶的消息传出之后,不胫而走,所以百里以内的武林人物,固然是闻风向往,齐来交结,就是一般人等,也都要来一瞻英雄风采了。
  陆鼎的娘舅,那位冬烘顾老夫子,也已来到,这才知道自己前次是中了陆昌吴方计外,险些害死了自己的外甥。他出言吐语,虽然酸腐,但心地本来正直,所以在引咎自责之后,竟抱住陆鼎大哭了一场,又立即拂纸挥笔,做了一篇祭告陆伯通的祭文,朗朗读来,声泪俱下,连听的人也都觉得酸楚难禁。
  陆鼎因为伤势过重,虽然勉强撑持着起了床,但到底行动不得,因此只好坐在椅子上,由人抬到灵前,看到亡父灵位,不免又是一阵痛苦,直哭得天崩地裂,泪尽声哑,这才被众人劝住。
  叶公泰也知道前来吊丧的人们的心理,武林人物为着攀交,固然要见陆鼎,即是那些来看英雄人物的,如果见不到陆鼎的面,当然也不会满足而去。可是来人太多,又不便让他们一起挤到灵前来,而事情又非陆鼎出面不能解决,并且为陆鼎着想,多交几个朋友,在将来也好多得一些帮助,因此盘算之下,便想出了一个主意来。首先走到前厅,向来客一拱手说道:“承蒙各位光临,翠云庄主陆鼎十分荣幸,这一番厚情,陆庄主完全接受,不过陆庄主昨日为着手报亲仇,独力与四毒十恶及吴方父女一十六人交锋,虽说自己受伤,但大敌扫除就歼。”说着,便把昨日恶斗的情形,详详细细的说了出来,直听得来客无不动容,舌咂不止。
  叶公泰又接着说道:“现在陆庄主为着答谢各位盛情,要亲自出来向各位道谢,虽公泰劝他应该休息,陆庄主也不肯答应。不过陆庄主究是有病之身,不能劳动,所以公泰擅自作主,硬要陆庄主坐在椅上,由人抬他出来与各位见面,我想各位与公泰都是爱惜陆庄主的,当然会和公泰有同样的想法,一定不会愿意为着那些世俗的礼法,让陆庄主多受痛苦。希望各位多多原谅,如果一定要责备陆庄主的话,那就请各位责备公泰好了。”这番话说得情理兼顾,众人听了还有什么话可说,也就谦虚了一阵,尤其是叶公泰说这些话时,又是大声说的,有意使挤在阶前的那些为着英雄而来的人一起听见,先在人们的心里存个印象,使人们知道陆鼎受伤的经过,然后才不致因为看到陆鼎受伤的样子,而对陆鼎的英雄名望打起折扣来,这用心之苦,也可想而知了。
  陆鼎一到大厅,立刻响起了一个暴雷似的喝采,大家一起向他欢呼,陆鼎也由铁牛陆福扶着,硬撑着站了起来,打算跪下向众人谢孝,但早被靠近他身旁的人扶住,不肯他这样做,陆鼎这才拱手当胸,向众人告罪,那些人也就扶着他坐了下来。
  这时厅上、厅下的人,眼有看,看陆鼎,耳有听,听陆鼎,口有言,言陆鼎,厅上的人一个个挤上前来,报名相见,以一拉手为荣。阶下的挤不上来,便以一睹为快,有那站得远看不到的,竟互相踏肩,引颈翘望,这一番情形,那能一一细述。
  俗话说得好:“洗三洗的老子,吊丧吊的儿子。”如果不是陆鼎一夜成名,翠云庄上,又那里会有这一番热闹?
  这时家祭的时辰已到,叶公泰便又带着人把陆鼎抬到灵前。陆鼎一看,父亲灵前,素烛高烧,香烟缭绕,祭品摆满了供桌,鼓乐吹打在两边,祭桌当中还空着一个朱漆大盘,桌旁地上木盘内,齐排排的摆着十四颗头颅。再旁边,便是毒蝎子吴方和赛飞燕吴柳花的两具尸体,尸体旁边,便跪着水怪陆昌,上衣已经剥去,面无人色的在那儿直发抖,旁边又一张小桌子,牌位上写着:“翠云庄死难义士节妇之位。”
  这也是叶公泰的安排,好让陆鼎手刃大仇,祭奠亡父,陆昌是活口,本无问题,吴柳花双足被截,因为流血过多,已经死去。但她和毒蝎子吴方,都是元凶首恶,所以把整个尸体都拖了来,至于四毒十恶,不过是因为在翠云庄上作恶多端,并没有参与谋害金面龙神之事,所以只把他们的首级割下,拿来祭供翠云庄上那些被残杀糟踏死了的男女老少。
  陆鼎想到父亲惨死,泪如雨下,那里还顾得什么自己创伤,嘴里喊了一声:“爹,不孝的孩儿今天用仇人的头来祭奠你,你可知道吗?”说着,从椅子上翻身下跪,但那里能够跪得住,便扑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叶公泰连忙带人把陆鼎重行扶入椅中,对陆鼎说道:“忍耐一时吧!办大事要紧。”
  陆鼎这才止泪收声,叶公泰便在一旁照应着他,奠酒上香,然后把毒蝎子吴方的尸体,拖到陆鼎身旁,递了一把剑在陆鼎手中。
  陆鼎银牙一咬,哼了一声,手起一剑,便割下了吴方的首级,铁牛取过,放在供桌盘中,陆鼎又一剑刺进吴方胸中,本想一挑,挑出吴方的心肝,但因用力过度,不免牵动伤口,一阵剧痛,手中的剑便落了下来。
  叶公泰看到,连忙扶住,铁牛更不怠慢,一顺手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脚踏吴方尸首,用力一划,便割开了吴方的胸膛,然后把匕首向嘴里一衔,两手从吴方胸前的口子里插了进去,用力左右一分,“咔嚓”一响,吴方的心肝五脏,便完全呈现出来。铁牛割下吴方的心,也向供桌盘中一放,尸首有人拖过,跟着又把吴柳花的尸首,照样处理,并且有人把陆昌也牵了过来。
  陆昌看到铁牛开膛摘心的凶状,心胆皆裂。
  陆鼎看到陆昌愈加痛恨,心想:“世上竟有这种忍心杀害亲兄的人,那还成个什么世界?”所以看到铁牛正要对陆昌下手的时候,连忙喝声:“且慢!”又一伸手向铁牛要过剑,这也是恨透了陆昌,才要自己动手。
  陆昌见了,跪在地上叫道:“贤侄饶命,我……”
  陆鼎不等他说完,只从牙缝里迸出了一个“你”字,剑已扬起,陆鼎本想砍掉陆昌的首级,但伤口一痛,手又下垂,身子向前一俯,一把剑竟插进了陆昌的肚皮。但是这又不是陆鼎有心要如此做法,只是在疼痛下造成的这样事实,所以剑插进去得并不深,而且陆鼎的手又在颤抖,因此剑尖也就在肉里绞动起来。
  这一来,陆昌的苦头就吃大了,直痛得他杀猪也似的惨叫起来,结果还是铁牛动手,先把陆昌开了膛,然后才把首级割下,一起放在盘中。
  这时陆鼎又已痛昏过去,叶公泰见大事已了,便派人把陆鼎抬回房中,栖霞二老也就跟着进来。
  不提外面群雄陆续上祭,且说栖霞二老到了陆鼎房中,等家人把陆鼎抬上床榻,睡好之后,便又运用内功真气,替陆鼎按摩。
  陆鼎这次昏死,不过是急怒攻心,悲愤过度,加上用力之际,牵动伤口,这才痛昏过去,并没有什么不了。所以二老替他按摩,打通了他周身血脉之后,陆鼎也就慢慢地醒了过来,睁眼看到二老,正想开口说话,已被二老拦住道:“好好儿休息一下吧!我们帮你催眠,你闭上眼睛好了。”
  陆鼎果然闭上了眼睛,二老一换手法,陆鼎只觉得浑身一阵舒服发软,没有多久,便又沉沉睡去,二老这才离房,来到前厅。
  这时群雄公祭已了,来客也渐渐散去,叶公泰代行主人,忙得他一刻不停,正在送客之际,却又看见一个小和尚挤了进来,叶公泰认识是笑和尚悟因,以为他是来找他师父常惺的,倒也没有注意。
  常惺看到,连忙问道:“你不随在疯大师左右,又跑到这里做什么?”
  谁知悟因只叫一声“师父”,也不理常惺的话,一拉一尘大师和太湖渔隐,便向旁边书房里跑。
  栖霞二老见了,知道有事,便也跟了进去。
  悟因进得书房,反手把门关好,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块汉玉玦往一尘大师手里一递,说道:“你们看吧!上官英和史玉都死了。”
  这话一出悟因的口,直把一尘大师、栖霞二老和太湖渔隐都吓愣在当地,目瞪口呆。正是:定数终难逃一死,噩耗千里飞传来。

  第二十章
  这一来,直把四位武林前辈高手,吓愣当地,不知此事怎的忽然发生?
  原来史玉在大乘神尼传授剑法离去之后,虽和上官英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得遂素愿,但想到身在放逐之中,有家难归,不免总有点不是个味儿,因此终日以泪洗面。上官英也不知费了多少唇舌,用了多少柔情蜜意,处处体贴,百般劝慰,这才把史玉慢慢的安定下来。
  所住的那家人家,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婆婆,固然对史玉万分怜爱,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名叫芸姑,也着实讨人喜欢,成天盯着史玉叫姐姐,留着史玉传授她武功,又替史玉洗衣烧饭,梳头做鞋,便象百灵鸟似的把匡庐从前的故事说给史玉听。虽然所说的无非是神仙菩萨,才子佳人的传说,但史玉听来,倒也津津有味,打发掉不少的闲愁,因此史玉高兴的时候,也就指点芸姑的武艺。山家姑娘体质本强,练来倒也容易,一两个月之后,成绩斐然,史玉看了自是高兴,过去的一些不快,这才淡忘得一干二净。
  没过几月史玉生理上已发生了变化,面黄作呕,终日只想吃个桃儿杏儿什么的。上官英知道是胎气所致,高兴非常,也就越发对史玉怜爱起来,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史玉劳动。
  他们从前本来常由芸姑陪着,遍历匡庐名胜,或是射飞逐走,以消磨长日,但这一来,上官英就不让史玉再去了,直把个史玉闷得发慌,所幸上官英也终日陪着她,和她说话解闷,史玉这才不觉太苦。
  如此又过了半年光景,时已九月,史玉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
  这一天上官英屈指一算,再过个把多月,史玉就该足月临盆,所以一切都应该准备起来才是,因此便和史玉商量道:“妹妹,我想到九江去一趟,买点东西,你的应用物件和孩子的衣服,都该早点准备起来,你说对不对?”
  史玉听了,也认为是,所以没加阻拦,只嘱上官英早去早回,不要耽搁。
  上官英道:“妹妹,我明天一早动身,快则赶回来吃午饭,最慢也会在太阳西下以前赶回来的。便是你不嘱咐我,我又怎能叫你一个人守寂寞呢?”
  当晚无言,第二天上官英动身之前,芸姑知道了,便托上官英顺便替她带些花儿粉儿什么的。上官英当然答应。
  上官英到了九江,便开始购物,可是上官英是一个公子哥儿出身的人,那知道市面情况,好不容易才把各物买齐,因为一心怕史玉惦记,便赶紧出城回山。谁知刚出九江城不远,忽然记起还有芸姑所托带的东西,都给忘了,连忙又转身再走进城,同时自己骂了自己一声:“简直该死,怎的脑筋变得这么坏?”
  上官英这一自言自语,来去匆匆,不由得便引起了路旁人的注意,但上官英自己却没有觉得。走回九江城中,找着把花儿粉儿什么的买了一大堆,又看到旁边有卖玩具的,立刻便被吸引了过去。上官英由玩具联想到孩子,由孩子联想到自己要做父亲,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甜意从心底里泛溢起来,一买就各式各样的买了一大堆,抱在怀中,越看越爱。
  这时日已正午,上官英心想:“赶回山去吃饭是来不及了。”于是跑进一家酒楼,胡里胡涂的便要了许多酒菜,一个人自斟自饮的吃喝起来,一面吃喝,一面看着玩具,好像有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儿已经在那儿玩了起来似的,没觉得,那一壶酒就空了,抬头打算叫堂倌再要时,猛然看到对面正有一双眼睛在注意着自己。
  上官英打量那人,从头到脚,带着一身流气,看起来很不顺眼,就在上官英看到他时,那人却又把眼光移了开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儿来。上官英不由得心里微微一怔,想到:“自己隐居匡庐,尊师曾经吩咐过,最好不要下山,以免落在茅山贼道线子上的眼睛里,生出麻烦来,现在虽不知道对面那人是谁,但总以小心为是。”想到这儿,酒也不要了,匆匆吃罢,结帐出店,便起程回山,一路上倒也未曾再发生任何事情,便又暗笑自己,疑神疑鬼。马上把一颗心又放到了玩具和孩子上去,直到家门口时,才又发觉好似身后有人跟着,回头一看,似乎有个人影一闪,但却没有看得清楚,也就放过一边,没有追究,反倒一路嚷了进去,喊道:“玉妹妹,你快来看,看我买的东西好不好?”
  史玉走出,看到了这一大堆的玩具,也觉好玩,便笑着低声对上官英说道:“孩子还没有出世,你便买来这许多玩具,不太早了吗?孩子又几时才会玩这些呢?”
  上官英一想,也觉好笑,便笑道:“反正总有一天会玩的,这是我做父亲的责任啊!”
  二人正在取笑时,那家老婆婆和芸姑又走了过来,上官英便把芸姑所要的东西交给了她,并且取出两包甜食送给老婆婆,替芸姑所带的东西又没肯收钱。乡下人是贪小的,因此直把老婆婆和芸姑乐得高兴万分,谢了又谢,再看到那一大堆衣料时,老婆婆便问道:“是打算替宝宝做的吗?”
  上官英点头应是。
  老婆婆立刻自告奋勇的愿意带着芸姑帮忙裁缝,并且说道:“我那些外孙子、外孙女的衣服,都是我做的,穿了之后,一个个长得又白又胖又结实,邻居们都说得是沾了我的福呐。”
  史玉正在发愁,这些小衣服无从下手,听老婆婆这一说,那有不高兴的道理,从这一天起,老婆婆果然每天带着芸姑来相帮剪裁,史玉也就跟着忙了起来。一连几天,上官英只在一边,看着那些小衣服,越看越爱,拿起这件,又比比那件,简直不忍释手。同时又不断的招呼着史玉,叫她不要过分劳动,直看得芸姑抿着小嘴唇儿,不断微笑。
  史玉因为上官英当着人就拿出这样的亲热劲儿来,毫无顾忌,不由得脸上一红,瞪了上官英一眼,说道:“你有你的正经去吧!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好不好?”
  芸姑看了,“噗嗤”一声,竟笑出声音。
  这一来,不独史玉的脸如桃花,便连上官英也觉不好意思,红飞双颊。
  老婆婆又在一边凑趣,停下针线,取下眼镜,笑对芸姑说道:“傻丫头,这有什么好笑的,年轻夫妇恩爱,难道还不应当吗?就拿我来说吧!你祖父到现在,对我还不也是这样吗?等你将来嫁了人,你就知道了。”
  芸姑一撇嘴说道:“我才不要呐!”
  老婆婆笑道:“不要?还由得了你吗?这还是好的呐!万一嫁了一个不懂得爱老婆的蛮牛,开口就骂,动手就打,那也要你爱下去呐!”
  老婆婆说到这儿,芸姑早放下了活计,一头钻进老婆婆怀里,对奶奶不依起来。
  老婆婆也就哈哈大笑,抱着她孙儿百般抚爱。
  史玉看着又想到自己的父母,不禁一阵感伤,两眼泛溢出热泪如珠,抛滚而下。
  上官英知道史玉的心情,自己抚怀身世,也觉黯然神伤,怕自己的不快给史玉看到,更增加她的烦恼,便一转身走到门口。
  谁知就在这一转身之间,突然喊了一声:“不好!”随手关上门,跟着人便穿入卧房里去。
  史玉不知上官英所为何故,刚想发问,上官英已经提剑出房,对史玉轻轻说道:“你且躲一躲,咱们不要露面,但愿他们不是来找我们的才好。”
  史玉听了,挺着个大肚子,走到窗前,偷眼瞧时,果见远远的走来一大堆人,七长八短,为首的是三个道士,但只认出一个,那便是鬼脸仙童尤飞。
  史玉看了,也不由得心中微微一怔,便对上官英问道:“他们来这儿干什么?”
  上官英手握宝剑,全神贯注地看着来人行动,对史玉的问话,只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史玉又说道:“我们住在这儿,并没有人知道,也许他们不是来找我们的吧?”
  上官英见来人已慢慢走近,便对史玉道:“但愿如此,不过我们且别出声。”
  这时上官英已把来人看得清清楚楚,为首的三个道士,除了鬼脸仙童而外,那两个是阴阳道人郭子江和多臂道人纪子和,正是茅山的掌门三大弟子,个个都是极为难斗的人物。
  三贼道身后跟着的,便是活幽灵吕壁大、黑手魔君蒋壁伟、小黄蜂马大器、飞天鼠赵明和小旋风李义等。
  三贼道走到门前三丈开外,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就是这一家吗?”
  只见人丛又挤出一个人来,躬身问道:“正是这一家,一点也没错。”
  上官英一见这人,便觉得好生面熟,再一细想,马上想起便是那天在九江城里酒楼上,坐在对面注意自己,那个浑身流气的汉子。心中不由一憔,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但他艺高人胆大,一握史玉的手说道:“贼道正是来找我们的,你别出去,让我来打发他们。”
  这时贼道已命那人上前叫门,上官英不等那人走到门前,便开门走出,笑道:“杀不怕的贼道,难道一定要来送死,才感到舒服吗?”
  贼道一见上官英露了面,立刻作势待发。那个上前打算叫门的人,早听说过上官英很难对付,所以一抹头,转身便想跑回去。上官英这时已经恨透了他,哪容得他逃走,移形换位,一晃就到了那人身后,闪电似的伸指一点,正点在那人的风府穴上,嘴里说道:“既然带得人来,你还想走吗?”
  鬼脸仙童尤飞见了,勃然大怒,一拔剑便飞了过来,打算抢救,但上官英处置那人,不只事出贼道意外,而且快得出奇,没等鬼脸仙童扑到,那人已一声不响,翻身倒地。
  上官英这一手是惯极出手,其重无比,风府穴又是致命要穴,那人怎能受得了!何况上官英见鬼脸仙童扑来,便又加上一脚,把那人踢飞起来,直迎着鬼脸仙童撞去,嘴里说道:“你想救他吗?好!还给你好了。”
  鬼脸仙童收脚不及,几乎和那人撞在一起,总算他功力深厚,一伸手便把那人接住,站定一看,那人早已气绝身亡。鬼脸仙童见了,心肺几乎气炸,大吼一声,身形暴起,便又向上官英扑去。
  上官英见势过猛,而强敌不只一个,因此不愿意硬挡力拚,忙一闪身让过,刚要还手。
  阴阳道人已开口叫道:“师弟且慢动手,待问明他再说。”
  阴阳道人在茅山上的地位,除了三清真人而外,就数他为首,所以他的话连鬼脸仙童也不得不听,因此鬼脸仙童只好缩身住手,退了回去。
  阴阳道人一向自视颇高,并且没有和上官英动过手,所以并没有把上官英看在眼里,等鬼脸仙童退回之后,便缓步向前,对上官英说道:“你这娃儿便是什么玉面专诸上官英吗?怎么见了道爷还不束手就死,竟敢当着道爷的面出手伤人呢?你的胆也就太大了,由此可见你平时的跋扈!现在我来问你,在京口时,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并且敢动手伤人?是你做的吗?”
  上官英见阴阳道人那副骄傲自大的样儿,心中不由格外生气,也便厉声回道:“天下事天下人管,何况你们这些贼道胡作非为呢!是你少爷管了,你能怎样?识相的,趁早给我夹着尾巴滚回去,否则的话,今天是你们自己来找死,就怨不得你少爷了。”
  阴阳道人有生以来,几曾被人骂过,早就怒火勃发,但他是个极阴险难测的人,越是生气,便越是不露声色,越是怒极,反倒越是满面堆笑。所以上官英一骂,阴阳道人便仰面大笑起来,说道:“娃儿你好,你好大的胆,道爷今天是非成全你不可了。”说着转身对那些徒子徒孙说道:“你们谁去收拾掉他?”
  小旋风李义、飞天鼠赵明和小黄蜂马大器,都是吃过上官英苦头的人,同时也知道上官英的厉害,单独出手,绝难取胜,但仗着有阴阳道人等在旁,也想乘此一报前仇,因此互相换了个眼色,齐声:“遵命!”三个人一起出手,向上官英攻去。
  上官英哪把他们放在心上,剑光一圈,脚踏九宫方位,便把三般兵刃逼住。
  史玉这时业已收拾停当,走出门外,看见上官英动上手,便想上前帮助。
  上官英看到,连忙说道:“妹妹,你赶快回去,这里有我,你应该当心身体,别使我烦心才好。”
  史玉一看那三个家伙,根本不是上官英的对手,也怕因为自己而分了上官英的心,才又退进门内,手抚剑柄,注意着那些贼道,怕他们对上官英暗下毒手。
  上官英知道今天这场恶战,非同小可,绝不能游斗,把时间拖延下去,使自己支持不住,所以和三个贼徒一搭上手,马上就展开了攻势,暴风雨般的压将过去。三个贼徒那里是上官英的对手!虽然三般兵器,联手进攻,但在上官英的剑风之下,简直无法上前一步,一个个怪叫连声。
  十招一过,上官英已从小旋风李义身上看出破绽,一招“威镇八方”,荡开了小黄蜂的判官笔和飞天鼠的链子锤,“回风落叶”,扭转身形,脚踏中宫,对着小旋风欺身直上,手中的剑卷起了一阵劲风,散开了一蓬剑雨,直向李义罩去。
  李义一声:“不好”尚未出口,头向旁边一歪,肩上早着了一剑,被划开了一条三寸多长的口子,直吓得浑身冷汗直冒,纵身倒退,这才保住了性命,但一缕鲜血已直倾下来,哪里还敢上前!
  李义一败退,小黄蜂和飞天鼠就更不行了,直被杀得手忙脚乱,险象丛生。
  阴阳道人在一旁看到,连连摇头,暗想:“怪不得咧!这小子竟真的有两手。”想着便回头对活幽灵和黑手魔君一瞪眼道:“还站在这儿干什么?闲着舒服吗?真有你们这些没出息的东西!”
  活幽灵和黑手魔君,哪敢怠慢,一回手拔出宝剑,双双扑上。
  上官英心中越怒,暗骂:“贼子可耻,以多取胜,难道你们一起上来,少爷便怕了不成?”立刻手中宝剑一紧,移官换步,回头便走,看上去好似败退一般。
  小黄蜂和飞天鼠那识究竟,只以为机会难得,同声大喝道:“哪里走,还不纳命过来!”一挺兵刃,双双迫近。
  活幽灵在后面看到,他倒是个识货的,连忙喊道:“追不得,赶快封住门户。”可是活幽灵喊声未了,上官英已陡然转身,剑光一闪,就撩断了飞天鼠的链子锤。再一晃,已到小黄蜂身后,小黄蜂知道不好,一舞手中判官笔,连回身带封门户,想硬挡一招,可是连上官英的面目还没看清,已被上官英拨开判官笔,揉身直进,左掌起处,直击小黄蜂胸膛。
  上官英这样剑掌并用,原本险极,万一不慎,不独不能制敌,反将为敌所乘。可是这时,一来是上官英看不起小黄蜂,二来也是怒极而发,才肯如此冒险出手,左掌推出,竟用了个七、八成劲儿,小黄蜂哪里还能躲避得及,“扑”的一声,不偏不倚,被打个正着。小黄蜂“哎呀”一声,口中鲜血直喷,人被震得退飞出去丈余远近,栽倒地上。
  上官英这一招出手,电光石火,其快无比,等活幽灵和黑手魔君赶得来时,小黄蜂眼看已活不成了。活幽灵和黑手魔君二人,心中一惊,在气势上早就落了下风,而飞天鼠的兵刃已折,当然只好退过一边,所以活幽灵和黑手魔君以二敌一,竟是败退连连,哪里还是上官英的对手。
  阴阳道人在一旁看了,直气得发得枭鹗一般的笑骂:“好好!我竟教出了这批脓包来,丢尽了茅山祖师爷们的脸,死掉的好!死掉的好!免得留在世界上丢人。”
  阴阳道人这是气极而发,鬼脸仙童在一旁劝道:“大师兄,你不知道,这小子的确棘手,我们不能再怠慢了,万一等那些老鬼赶了来,我们今天又要白跑一趟了。”
  阴阳道人也不回话,只点了点头,便从背上拔下长剑。多臂道人和鬼脸仙童也一起连忙操剑在手,跟着阴阳道人,围拢上去。
  上官英见了,笑道:“来得好,一起上来吧!也免得少爷零碎打发,多费手脚。”说着不等三贼道来到,便舍了活幽灵和黑手魔君,剑光赛似一团瑞雪,直向三贼道滚去,同时掌力劈空发出。也亏得上官英剑掌齐施,否则的话,真要不堪设想了。
  原来多臂道人早已存下恶念,一面上前,一面暗暗的掏出一把“追魂毒沙”扣在掌中,隐身在阴阳道人的背后,看见上官英扑来,便一扬手发了出去,好似星星绿火,并且奇臭难闻。
  多臂道人纪子和的成名,便靠着他那一身暗器,既狠且毒,追魂毒沙,更不等闲,完全是由收集的各种腐尸霉气淬炼而成,其毒无比,所以发将出来,臭不可闻,对手嗅到,先自昏眩,如果要是中上一粒,那就非死不可,连多臂道人自己也没有解药。
  上官英这一掌刚好发得正是时候,多臂道人毒沙一出手,还没等到散开,上官英的掌风,已迎击上去,把那一把毒沙迫返,反直向三贼道自己打去。
  三贼道没想到上官英会有这一招,眼看毒沙回头,哪得不惊,一个个连忙纵身向旁边闪避,这一来,虽然没有被毒沙打中,但阵势已经乱了,而且先声之气,已为上官英所夺。
  上官英得理不饶人,跟着一击之势,剑光已横卷过去,直扑多臂道人纪子和。
  三贼道当然不是好惹的,早已又丁字式的把上官英围在中间,长剑出手,凌厉无匹,活幽灵和黑手魔君又一齐赶来,从旁边对上官英夹攻。三贼道到底不同凡俗,剑招出手,连绵不绝,三把剑联成一气,立刻成了一堵剑墙,把上官英围得风雨不透。
  上官英牙关一咬,也是狠招迭出,毫无畏惧,加之步法神奇,所以依然有攻有守,但要想马上取胜,却也办不到了。
  眨眨眼,早已过去了五、六十招,依然不分胜负,上官英心下一急,立刻施展出全付功力来,剑如骤雨,满想速战速决,但这一来不免耗费真力过甚,同时在茅山三贼道的环攻之下,一时那能如愿,因此时间一久,便显出后力不继来。
  茅山三贼道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阴阳道人一声怪啸,剑掌齐发,多臂道人和鬼脸仙童也跟着一齐发作,施展出茅山三绝剑法,并把鬼手阴风掌夹在剑气之中,猛力向上官英进攻,这一来,上官英立刻便陷入了危险之中,剑势好挡,而掌风难当,不出十招,已是危险百出,败象渐露。
  史玉见了,哪有不着急的道理,一声娇叱:“贼道竟敢以众欺人吗?”叱声未已,人已挟剑飞出,风卷而至,连自己有孕在身,而且即将足月都顾不得了。
  上官英想拦阻,哪里还来得及,同时自己也实在跳不出圈子,只好连声大喊:“玉妹妹,你赶快回去,这里用不着你帮忙。”
  上官英虽然这样喊着,但史玉哪里肯听!而上官英这一喊,心一分,手中的剑一慢,茅山三贼道的三口剑已排墙一般的压向上官英身上,嘴里喊着:“娃儿,你自己都顾不了了!还想照顾别人吗?待道爷成全了你之后,她也是逃不了的,你们到阴朝地府里去相亲相爱吧!”
  史玉一看,心几欲碎,来势更急,身到剑到,同时喊道:“英哥哥,别急,我来了!”说着已和上官英并肩作战,使出大乘神尼临走时所传授给她的那六手剑法来,这剑法果然不同,威力之大,简直出奇,立刻便把茅山三贼道的剑势挡住,替上官英解了围。
  上官英这时也想到,如果自己一个人再硬拼下去,绝对落不到一个好字,自己万一遭了贼道的毒手,则史玉也必不能幸免,因此也就不再要史玉退下,只把手中剑势一变,也施展出雪山剑法来,和史玉联手向茅山贼道进攻。
  茅山三贼道本已眼见制住了上官英,立刻便可取胜,没想到史玉一来,形势立变,不但替上官英解了围,并且剑势如山,反把自己逼住,处处受制。三贼道一怒,那肯甘休,也就使出三绝剑中的绝招来,把鬼手阴风掌力,夹在中间,向上官英和史玉二人反击。这一来,直杀得尘土飞扬,喊杀连天,连天上日光,也为之暗然失色。
  芸姑年轻好胜,又学了几天武艺,早就跃跃欲试,但四面一找,并无兵刃,只有门角落里,倚着一根撑门杠在那儿,因此不加思索,绰在手中,便想出门帮上官英和史玉对付茅山贼道,这也真叫做初生的犊儿不怕虎,如果真的出来了,那就不独帮不了上官英和史玉的忙,更哪里能够留得命在。
  所幸就在芸姑操杠欲出之际,已被老婆婆一把拉住,说什么也不让芸姑出来,老婆婆说道:“你去了有什么用?还是赶快替他们求佛菩萨保佑要紧。”乡下人总有几斤力气,所以芸姑既被拉住,也就没挣脱得开,只好放下门杠子,跟着她奶奶一起站在窗口,合掌当胸,念起佛来。
  这里茅山三贼道剑掌交加,虽然不能伤着上官英和史玉两人,但史玉在闪避掌风之时,挺着一个大肚子,到底吃力,上官英见了好不心疼,便处处回护史玉,宁愿自己身陷险境,用掌力去和贼道硬拼。
  史玉哪里肯让上官英这样去做,便开口说道:“英哥哥,跟他们这样缠斗,我们太划不来了,早点解决了他们吧!”说着手中剑势越紧。
  上官英也认为惟有这样,才能解决问题,因此应了一声“好”,二人剑势,何止暴涨百倍,三丈方圆之外,只听到呼呼风响,剑尖如林,连茅山三贼道那样的高手,也立刻被逼得手忙脚乱,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起来。上官英和史玉见已得手,也未打招呼,好象灵犀相通似的,同时使出一招“大雪崩山”,把贼道逼得五零四散,各自后退不迭,上官英和史玉在这一招之后,立刻又变成了“双龙摆尾”,齐齐向前夹去。
  这时最倒楣的便是黑手魔君了,他刚好在上官英和史玉的面前,首当其冲,上官英和史玉的双剑一到,黑手魔君知道不好,连忙挥剑迎敌,同时纵身后退。可是哪里还来得及,躲过了头顶,可没有躲得过臂膊,上官英和史玉的两剑一绞,只听得黑手魔君大吼一声,一条手臂已被绞落在地。
  茅山三贼道连忙上前来救,可是这雪山剑法也真神奇,虽说是二人在使,但却好象约齐了似的,运用莫不如心。所以茅山三贼道和活幽灵四口剑来时,上官英和史玉同时一个回旋,剑尖吞吐之间,攻来的四口剑便被齐齐削断,并且上官英和史玉的剑势,也并未停止,仍然向阴阳道人直飞过去。阴阳道人吓得浑身冷汗直流,还算得他身法迅速,勉强躲过,但袍袖和前襟都被划破,阴阳道人连忙打出两掌,借掌风逼得上官英和史玉略为一停,这才脱下身来,留住性命。
  阴阳道人这时哪里还敢再留,早就一声尖叫,带着多臂道人、鬼脸仙童和飞天鼠以及受了伤的黑手臂君,狼狈反奔,向山下飞奔而去,连小黄蜂和那带路的人的尸体,也都顾不得了。
  史玉见贼道逃走,哪里肯放过,大喝一声:“就想走了吗?没有那么便宜的事。”说着便飞身追了上去。还是上官英上前,一把拉住史玉说道:“妹妹,算了吧!让他们逃走好了。”
  史玉急道:“斩草不除根,来年又发青,不杀了他们,还是会来找麻烦的。”
  上官英道:“我看他们再也没有这份胆了,即使是再来,难道我们还怕了他们吗?妹妹你的身体要紧,今天就算了吧!”
  史玉见了上官英对自己怜爱备至,不愿过拂他的意思,同时这一耽搁,茅山贼道已逃得无影无踪,也就只好作罢。但这口怒气,哪里能消,一转身看到小黄蜂和那人的尸体,便走上前去,挥剑一阵乱砍,把两具尸首砍得七零八落。还是上官英上前劝住,这才住手。
  那小黄蜂马大器也是一生采花作恶过多,才落了这样一个下场,连死了都没有落到一个全尸。
  二人把剑上的血渍擦净之后,那家的人也就走出来了,异口同声的,直把上官英和史玉夸成了天人一般。上官英央告那家人家,把两具尸体收拾掩埋掉,自己和史玉回到屋内,对史玉说道:“妹妹,你赶快去躺着歇息一下吧!你太累了。”说着便拉着史玉的手,要她回房中去。
  史玉笑道:“你也把我看得太娇嫩了,这又算得了什么。”说到这儿,又看见芸姑正冲着自己微笑,心知是因为上官英仍握住自己的手的原故,因此脸上一红,连忙甩开了上官英的手。
  谁知道这一甩手之间,腰身一扭,立刻觉得肚子里一阵疼痛,不由得两手捧着肚子,喊出了一声“哎唷”来。跟着又是一阵剧烈地绞痛,整个人竟几乎站立不住。
  上官英连忙上前扶住,急声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史玉已痛得皱紧眉头,倚身在上官英怀里说道:“我肚子痛。”
  上官英以为史玉是刚才在交手时,被茅山贼道掌风所伤,连忙问道:“妹妹,你觉得怎样?是不是刚才为贼道的掌风所伤?”
  史玉这时已痛得银牙咬碎,那里还能说得出话来,挣扎了好半天,方才说道:“不是的,我只是肚子痛罢了。”说着已面色惨白,倚在上官英怀里,哼声不绝。
  上官英哪曾见过这种阵仗,早惊得额角出汗,也再顾不得什么,连忙把史玉一把抱起,送到房中床上。史玉躺在床上,直痛得翻来滚去,上官英既无法使她不痛,更不敢用力去按着她,直急得手足无措。
  芸姑和老婆婆也已跟进房来,芸姑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当然不懂得什么,所以也吓得脸色发白,站在一边。还是老婆婆年纪大,经验多,连忙上去,一看史玉,便说道:“莫不是震动了胎气了,这倒不是闹着玩的。”说着便叫史玉忍着,不要乱动。
  果然不多一会儿,史玉一阵痛过,才安定了下来,老婆婆点头说道:“照样子看来,大约是不错的了。现在还没有足月,最好能安住胎,不让她产下来才好。”
  上官英急得连声大骂贼道,申言:“如果史玉有个好歹,非上茅山三清宫,杀尽贼道不可。”
  史玉缓过了一口气,见上官英急得满头青筋暴露,反倒安慰上官英道:“你别着急,我现在已经不痛了。”
  上官英连忙上前,问长问短,服侍个不停。谁知过不多久,史玉又痛了起来。老婆婆见了,便一面抱住史玉,要她别动,一面吩咐芸姑把她父亲叫来,赶快去买安胎药。就这么又过了好一会儿,史玉又安静下来,上官英却已急得满头大汗。
  等到安胎药买到了家,上官英马上亲自动手,生火煎药。
  可是老婆婆也在这时替史玉检查过,发现史玉已经下红,并且胎儿亦已露顶,知道此时服安胎药,已无用,倒不如让她生下来,还好一点。于是马上告诉了上官英,叫他不要进房,同时又把她儿媳妇叫来帮忙。
  上官英留在房外,就越发象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了,再听到史玉的哼声不断,心里简直比刀子在割还要难过,这一整天,上官英竟是颗粒未曾进口,只不断的把芸姑叫出去询问,芸姑一个小姑娘家,又哪里能够说得清楚。
  好不容易才见老婆婆走了出来,上官英连忙上前问道:“老婆婆,不要紧吧?这怎么得了呢?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老婆婆见上官英急得这样,连忙安慰他道:“你放心吧!不要紧的,一切都有老身呐。”
  上官英那能放得下心来,就这样折腾了一夜,到底把孩子折腾了下来,并且是一胎双生,而且两个都是男的。上官英听到儿啼,越发的坐立不定,屡次走到房门口去探问史玉。
  老婆婆把孩子收拾干净,包好之后,才走出房来对上官英说道:“恭喜你啦!一胎两个都是男的,大小均安。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上官英要进房去看史玉。
  老婆婆拦住说道:“暗房你们男人家是进不得的,进去了会运气不好。”
  上官英哪里肯听,早已一脚跨进房中,走到床前,只见史玉面容苍白,闭着眼躺在那儿,好象死去一样,上官英一急,便俯下身来叫道:“妹妹,你是怎么了?”说着便掉下泪来。
  芸姑的娘在旁边说道:“她是累了,没有什么,你让她休息一下吧!”
  史玉也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对着上官英一笑,说道:“我很好,你看看孩子吧!”声音非常微弱。
  上官英见史玉开了口,这才放下心来。向床里一看,果然两张红红的小圆脸并排的躺在那儿,睡得正甜,心想:“这便是我的儿子?”心中便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来。
  史玉又道:“我要休息一下,你也累了,去睡一觉吧!
  上官英虽然呵欠连天,但哪里肯走,便道:“妹妹,你休息好了,我就在这儿伺候你。”
  这时芸姑的婶娘和芸姑的姊姊也走了进来,替换芸姑和她的母亲去休息,也对上官英说道:“你去睡吧!产妇是要休息的,你在这儿,她又哪里能够休息呢?这儿有我们照应,你放心好了。”
  上官英这才取了一条被,走出房外,也还不肯远去,就只在外屋里搬几张椅子,拼凑在一起,侧身睡倒。但哪里还能睡得着,心中思潮起伏,刚一迷糊过去,便觉得自己已经回家,二老一人一个抱着初生的婴儿直笑。忽然又到了飞鹅堡里,见到岳父还是满脸怒气的在发脾气,不准他和史玉进门,连抱在怀中的婴儿,也吓得大哭起来,一觉惊醒,日已过午,耳中犹听得婴儿啼声正急,连忙一翻身起来,走进房中。
  史玉也已醒来,正看着老婆婆在喂孩子吃三黄汤。
  上官英上去问史玉道:“现在觉得怎样了?”
  史玉一笑说道:“我已好多了,你放心吧!”
  上官英又回头去看孩子,只见四个油黑精亮的小眼珠儿,长在两个小圆脸上,非常可爱,便不由自主的用手去摸孩子的脸,又接过来抱在怀中。
  史玉开口说道:“我想你应该写两封信到江南去才好,你说对不对?”
  上官英问道:“你的意思是告诉父母和岳父母吗?”
  史玉摇头道:“不是的,告诉我爹娘的事,还是由师父去办吧!我这是怕茅山贼道在这几天内再来,我又不能起床,你一个人就太嫌单薄了。现在我师父远在西陲,当然一时无法联络,所以我认为你应该写两封信,一封给一尘大师,一封给你师父,告诉他们茅山贼道来寻仇的经过,并且请他们立刻到这儿来,这样才不用再怕茅山贼道来找麻烦,你说是不是?”
  上官英听了,也认为有理,便立刻修好两封信,托那家人家送到江南去,史玉这才放下心来。
  一过三天,那两个婴儿,到底因为没有足月的缘故,便生起病来,连奶也不肯吃了,发热之外,日夜啼哭不休,到后来竟变得声音嘶哑微弱,山中又没有好医生,因此直急得史玉终日以泪洗面。上官英也是一筹莫展,自己又不敢离开史玉一步,怕茅山贼道前来寻仇,最后还是拜托那家人家,不惜金钱,从九江城里请来了一个很出名的小儿科,上官英便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那医生身上。
  谁知道那个医生看上去架子倒很大,而且未看病以前,便先讲钱,直等银子过手,这才走到房中,把两个孩子仔细一看,又切了半天脉,便摇头说道:“这个没有办法,你另请高明吧!”说着连方子也不肯开,转身便下山而去,诊金当然也带走了。
  这一来,上官英固然是如雷轰顶,史玉更是哭得血以继泪,昏厥过去好几次。
  上官英正在急得无可如何的当儿,芸姑又神色惊惶,匆匆地走进来说道:“外面又来了一个带剑的人在问你们咧!”
  上官英一听,那敢怠慢,连忙取剑在手,转身走出屋外,抬头一看,原来是华紫妍站在那儿。上官英不知华紫妍此来何意,心中老大的不自在,脱口问道:“你来做什么?”脸上的颜色竟非常之难看。
  华紫妍也没生气,只笑着说道:“人家万里迢迢地赶来,便是为着来看你的脸色的吗?”这一问,上官英竟一时回答不出,直僵在那儿一言不发。
  还是华紫妍说道:“史小姐好吗?小孩儿也都好玩吗?”
  上官英没想到华紫妍会问到小孩儿,倒不由得一怔,心里奇怪她怎么会知道,便不由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史玉生孩子了?”
  华紫妍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要不知道,还会从雪山赶到这儿来吗?”说着又一扬手中的包袱说道:“你看,连孩子的衣服都做好带来了,你还不该谢谢我吗?”
  上官英这一听,便越发地糊涂了。
  华紫妍又是一笑,这才告诉上官英说道:“我告诉你吧!免得你再惊疑不定了。”接着便说出一番话来:原来华萼楼带走华紫妍之后,便拿疯大师的法谕,把华紫妍送上雪山,由大乘神尼收归门下。大乘神尼当时也没有要她改装,更没有替她落发,只说是:“为时尚早,仍有许多前缘,非了清了才是时候。”所以华紫妍便在雪山苦行庵中带发修行起来,一晃就是一年。在这一段时期之中,不独在武功方面由于大乘神尼的指点,突飞猛进,即就是心情方面,也由于大乘神尼的感化,大为改变,竟把因果人生看了个透。
  后来有一天,疯大师又着悟因送来了一封信。大乘神尼拆开一看,竟是告诉大乘神尼,史玉已经早产,一胎双生,要大乘神尼立刻赶赴庐山,把婴儿带取回山,依照所指示的方法,喂养百日,否则便不能保留婴儿性命。另外还附了一包药和两粒丹,也都说明用法。
  大乘神尼看完,哪敢怠慢,送走悟因之后,便立刻收拾,带着华紫妍赶到庐山来。
  大乘神尼接到信的时候,是在半个月以前,那时茅山贼道还没有来寻仇,婴儿也还没有出世,由此可见疯大师已能先知,其禅功之深厚,已到了超凡脱俗的境界。
  大乘神尼和华紫妍行经九江时,自己去购买应用物品,便命华紫妍先行上山,把疯大师赐的丹药喂给婴儿服下。
  华紫妍把话言明,又对上官英笑道:“人家不辞涉跋的来帮你们的忙,也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不独不请人家进屋休息,反倒摆出脸色来给人家看,这真不知道是那一家的礼数了。”
  上官英脸上一红,连忙说道:“不知不罪,还请姊姊原谅。”说着,便把华紫妍向屋里请。
  华紫妍也不再说什么,轻轻一笑,便走进屋去,来到房中,坐在床沿上对史玉说道:“妹妹不要难过,师父马上就到了,先把丹药给孩子喂下去吧!”
  史玉不明了华紫妍所说究竟,也是两眼瞪着华紫妍一言不发。还是上官英过来,把华紫妍的来意说明,史玉这才放心高兴起来,相帮着把丹药给孩子喂下。不多一会儿,大乘神尼也就来到,上官英忙接进,上前拜见。
  史玉听到大乘神尼的声音,才叫了一声:“师父!”早已泪流满面,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乘神尼见了也自心痛,一向严冰坚霜似的脸上,竟露出无限的慈爱来,也顾不得佛门弟子不进暗房的规矩,举步走到史玉床前,坐在床沿上,抚着史玉的脸说道:“玉儿,你受苦了。”说着便不由得流下泪来,但马上觉着不妥,连忙用袍袖拂过,转成笑容对史玉说道:“现在我既来了,你还难过什么?何况已经一举两麟儿,正好分接两家香火,想你父亲看到婴儿之后,一定会回心转意,容许你们回家的,这便应该高兴才是。好孩子,别叫我难过了,我还有事呐!”
  史玉这才擦干眼泪,想了一想说道:“就怕爹不肯,爹的脾气……”说到这儿,泪珠儿又滚了下来。
  大乘神尼道:“好孩子,难道连师父的话都不相信了吗?你爹的脾气虽坏,但虎毒不吃儿,何况一切都还有我呢!别哭了,让我一面替你按摩,一面谈吧?我在这里的时间不多,马上就要走了。”
  史玉听说大乘神尼来了又要走,竟象小孩子一样的伸出两手,拉住大乘神尼哭道:“师父,怎么你一来了又要走呢?我不要你走,我要你在这儿陪着我。”
  大乘神尼叹了一口气,好半晌才开口说道:“为着你,为着孩子,为着你父亲,我都不能多留,你应该知道孩子们先天不足,我非带他们去雪山调养不可。早一刻,好一刻,培中补元,将来才能希望他们有所成就,难道你还愿意他们变成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吗?何况这件事做起来非常烦难,虽有你疯师叔祖的指示,但我却从来没有做过,稍一不慎,后果便不堪设想,所以能不能救活……”,说到这儿,一想不对,连忙住口。
  所幸史玉并没有听清楚,因为她一听到不只是师父要走,并且还要把婴儿带走,心中早已乱了,大乘神尼后面所说的话,她竟没有听得入耳,便已经哭成了泪人儿一般。
  大乘神尼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这事关系太大,不独有关你们两家门户,甚至还牵连到将来武林的劫运,何况我此去也不过百日,一晃就过,到时候,马上回来带你们回转江南,你就稍微忍耐几天吧!别叫我再烦心了。”
  史玉仍然哭道:“师父,你还不知道茅山贼道已经来寻过仇哩!”
  大乘神尼道:“这我知道,所以我才把你华师姊带了来,让她在这儿多照应你几天,等你能够起床之后,她才离去,免得茅山贼道来了,上官英一个人孤单。”
  说话至此,外面又响起了栖霞二老的笑声:“这个你们放心好了,阴阳道人铩羽回去,又吃了老妖道的排头,一时间是不会再来的。”
  上官英连忙出迎,对栖霞二老见礼,华紫妍也跟着跑了出来。
  二老一见紫妍,端详了半天,这才笑道:“好好!几个月的工夫,你已经禅意盎然,你师父这手调理人的本领,我们真是佩服极了,不过还希望你永守智珠,勿再为尘缘所牵,以免辜负你师父一番教化之恩才好。”
  二老言在意外,华紫妍也是聪明绝顶的人,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脸上一红,便对二老撒娇道:“您们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就不理您们了。”说着竟真的一撅小嘴,背转身,其实是掩藏她脸上的红潮。
  二老又是一阵拍手大笑,这才转身对上官英道:“恭喜你了,但愿能借两个小小的力量,化掉两个老的宿恨,你们两口子也就算上是个孝子了。”
  上官英逊谢不迭,接着便开出酒饭来。二老见了酒就好象忘了命似的,也不客气,坐下便吃。
  这时大乘神尼已在房中用金刚大力法,替史玉收缩了子宫,排除掉淤血,把骨盆也恢复了原位。产妇除了这些,再加上几天调养,也就没有事了。大乘神尼走出房外,和二老打了招呼,又把疯大师的吩咐告诉了二老,说道:“所以在这一百天之内,我也只有尽人事以听天命,能否保留得住两条小命,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也正因为这样,你们两位回到江南,只可以先告诉一尘大师和太湖渔隐一声,说我到时自会回来,和他们一齐去红梅山庄和飞鹅堡说项,但现在却不要让上官英施主和史施主知道,免得我万一不幸失败,救不了小的,反增加他们二人的悲痛。
  二老点头应是,大乘神尼吃了一点东西,就抱起两个婴儿,回转雪山去了。
  史玉立刻便感到了一阵空虚,又号啕痛哭起来,上官英和华紫妍哪里能劝得住,还是二老走来,说了半天的好话,史玉这才止泪收声。二老也就起身要走。上官英连忙上前挽留,要二老多住几天。
  二老笑道:“我们这趟前来,是在九华山,遇到了替你送信的人,怕你们担心,才赶了来的,现在既然有华丫头在这儿,而贼道又一时不能再来,我们也就没有再在这里的必要了。”何况小龙神报仇日期,已在目前,我们这就要赶到姑苏,还得替他做一番安排哩!”
  上官英听二老说起陆鼎,忙问究竟?二老便把前因后果告诉了上官英,直听得上官英大骂陆昌非人,照理说,象上官英和陆鼎的关系,上官英是非去不可的,但上官英又怎能放得下史玉,所以感到万分为难,进退维谷。
  二老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便安慰上官英道:“现在你们各人都有自己的事,你固然帮不了他,他又何尝能够来帮你的忙呢?何况他那儿一切都有我们做主,江南群雄是不会坐视不管的,你尽可放心,在这儿等待大乘神尼的后命吧!”
  上官英听了,这才央告二老,代向陆鼎致意,并请求二老,要陆鼎在报得大仇之后,立刻到庐山来一趟。二老答应,也便走了。
  从此上官英和史玉便每天屈着指头计算日期,只等大乘神尼回来。史玉一天比一天硬朗,三、五天后,已能下床走动,虽未完全复原,却已无大碍,而且和华紫妍之间,前嫌尽祛,处得非常亲热。只有华紫妍,仍似感到不安一般,每次看到上官英是躲避不迭,但一时不看见,又不由自主的要走到上官英身边去。
  这天史玉起身后,忽见华紫妍已整好行装。史玉忙问所以,华紫妍便言明要回雪山。史玉连忙挽留,但华紫妍一定不肯。上官英听了,也赶过来留华紫妍多住几天,一口一声地喊着“好姊姊”,哀声求告。
  华紫妍两眼一瞪,指着上官英喝道:“谁是你的姊姊,你自身的是非尚未了结,还要这样来缠人做什么?”这一喝直把上官英喝愣在一旁,开口不得。
  停了一停,华紫妍这才把脸色缓和下来,对上官英说道:“你出去,我有话要和妹妹说。”
  上官英哪能再留,只好怏怏退出。
  华紫妍一正脸色,便对史玉说道:“好妹妹,我的心你当然是知道的,所以我也用不着瞒你。我爱他在你之前,也和你一样的对他一见钟情,这是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可是他对我却始终冷淡,虽然他喊我姊姊,但我知道他的心并不在我身上。妹妹,我们都是女人,你当然也可以想得出我心中的痛苦,不过我也和你一样的是个不肯认输的人,所以虽然他不爱我,二老也说我和他无缘,但我始终放他不下,见了他便不由得死灰复燃。一直到我父亲把我带上雪山,我才深悔过去,不该枉作多情,一心皈依我佛。谁知现在看到他时,我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所以我在这儿几天,实在是痛苦万分,如果再留下去,万一控制不了自己,那就不但对不起你,而且也耽误了自己的前程了,所以我还是赶快离开这儿的好。妹妹,你也已经能够起床了,就不要再留我吧。我实在怕看见他。”说着便流下泪来。
  史玉没想到华紫妍会说出这番话来,起初倒也愣了一愣,后来再一想,便对华紫妍万分的同情起来,何况这时她们已成同门师姊妹,而且又相处得好。史玉又是任性惯了的,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从无顾忌,因此便拉住华紫妍的手说道:“好姊姊,我了解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共效英皇,三个人生活在一起好了。”
  华紫妍摇头苦笑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史玉正色说道:“为什么不可能?只要你肯答应,他那一方面,我可以负责,不论如何,我也非要他答应不可。”
  华紫妍笑道:“妹妹,你的好心我知道,你的盛情我也心领。但这样做法,却是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的,我现在已彻悟情关不可再犯,否则便是自寻烦恼,过去的种种,不就正是未来的殷鉴吗?何况爱之为物,浑不可分,绝不能容有第三者参予其间,所以你现在虽然一时冲动,对我怜悯,但将来痛苦,自必追悔无及,即便是你能够安之若素,我是否便可以不求独占,也很难预料,所以与其痛苦于日后,又何争此一时之快呢?妹妹,你说对不对?”
  这番话直说得史玉无言回答,痴痴地望着华紫妍发呆。片刻,华紫妍开口笑道:“好妹妹,后会有期,别再乱想了,但愿你们白首偕老,我也就高兴了。等我削发受戒之后,我会再来看你们的,那时候,大家也都老了,我便可以在你们那儿多住几天,常来常往,做个好朋友,不是更好吗?”说着便起身拿起包袱,向外悄然就走,头也不回。
  史玉也就没再加拦阻,只在心中回味刚才华紫妍所说的那一番话,一会儿,好似已经有所领悟,一会儿,又好似茫茫无边,什么也不着边际,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直到上官英走了进来喊她,才把一缕思潮,拉回人间,便把刚才华紫妍所说的话,告诉了上官英一遍,二人叹息不置,但也就只好放过一边不提。
  第二天中午,两人正在吃饭时,忽听到门外又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询问。
  芸姑问他从何而来?
  那人道:“我是江南红梅山庄派来送信的。”
  上官英连忙起身出外,抬头一看,并不认识那人。可是那人看到上官英,早就上前一步,躬身一礼说道:“少爷大概不认识我,我是刚到庄上不久的,这次来是奉老庄主之命,把信送给少爷,并有老庄主的玉玦为证,请少爷过目。”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封厚厚的信和一块汉玉,送到上官英的手中。
  上官英接过一看,那汉玉玦的确是上官伯勋经常佩带在身上的物件,只是信封上的字,却多少有点不象是上官伯勋所写,因此便问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这封信是你看到老庄主亲笔所写的吗?”
  那人道:“小的名叫勇金刚张奎,信是总管家赵大爷交来下的。”
  上官英一听那人提起赵总管家后就信了,便又问道:“除了信而外,没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张奎愣了一愣,才又回道:“没有,赵总管家只叫我把信送到,立刻就回去。”说着便向上官英告辞就走。
  上官英想了一想,还想叫住张奎问话,可是史玉已在屋里问道:“是什么信?拿进来看看嘛!”
  上官英也就不再追问张奎,返身入室,挨着史玉把信拆了开来,一看纸上,只写了寥寥几个字,里面又是另一封信。上官英展开信纸看时,只见上面写道:“我已无言再与尔言,尔读完史刚老贼给我之信后,自裁可也。父字付不孝逆子知悉。”上官英看完之后,心中不解,但已寒气透背,看了史玉一眼,连忙又看另一封信,信封上写着:“付上官老贼亲拆”,上官英看了两遍,转头便问史玉道:“你看看,这是你父亲的笔迹吗?”
  史玉刚看到上官伯勋称自己父亲为老贼,心中不免生气,再一看到自己父亲也是这样写法,又立刻感到不安,同时已认出那字迹确是出于父亲之手,便点了点头,也没说话。
  上官英把信纸抽了出来,一看之后,不由二人同时大惊,史玉“哇”的一声,竟哭昏了过去。上官英连忙把她抱回房中,放在床上,喊叫了半天,史玉才慢慢转醒,瞪着两眼直看住上官英发愣。上官英知道她是急痛攻心,连忙施展手法,替她移宫过穴,一阵按摩,史玉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对上官英说道:“哥哥,现在我真的不能够再活下去了。我怎能对得起母亲在天之灵呢?我太不孝了。”说着,直哭得天崩地塌,力竭声嘶。
  原来那封信上写着,陆佩芳已病重身死,史刚认为这全是由于史玉不孝所致,可是却把气出在上官伯勋的头上,说是史玉出走,乃是从红梅山庄上走的,上官伯勋应该负责,交出史玉和上官英来,容他处死,犹则罢了,否则的话,便非把红梅山庄踏为平地,杀得鸡犬不留不可。史玉看到这样的一封信,那有不痛心的道理?
  还是上官英仔细,仍怀疑信是假的,便对史玉说道:“妹妹且别悲痛,我怀疑这封信是假的。”
  史玉哭道:“明明是我父亲亲笔,焉能有假?”
  上官英道:“不然。这封信可能是真的,但那封信并非我父亲笔,同时来人我也不认识,依常情推断,红梅山庄上不乏老人,送这样的信,当然不可能派一个新人,反而巴巴的拿一块玉玦来作证,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何况来人来去匆匆,疑窦百出,所以我觉得其中一定大有蹊跷,你说对不对?”
  史玉听了也觉有理,便止泪收声,上官英又嘱咐了一番,随即佩好宝剑,飞身下山去追赶勇金刚张奎去了。
  果然上官英这一猜被猜了个正着,原来这封书信,便正是阴司里秀才沈子方所捣的鬼,虽然史刚的信是出于史刚的手笔,陆佩芳也真的是死了,但上官伯勋的信,却是伪造的。原来史刚在石塘山头受伤之后,回到飞鹅堡便卧床不起,直把上官伯勋恨入骨髓,报复之心,无时或已,加上沈子方终日在一旁挑拨煽惑,并且把那些孤群狗党,一一引进堡中,几乎把一个飞鹅堡也闹成象翠云庄一样。陆佩芳哪里还能看得过去,几次和史刚争吵,可是史刚已经中了沈子方的圈套,好似被鬼迷住了似的,哪里还肯听信陆佩芳的话,直把个陆佩芳气得旧疾复发,几个月之后,便一病亡故。
  陆佩芳一死,史刚当然悲痛交加,心里也就格外的乱了,沈子方看见有机可乘,马上又在史刚面前极尽挑拨之能事。史刚这才写下了那封信,要沈子方送去红梅山庄,可是也就在这时候,阴阳道人等从匡庐铩羽归来,派人送信给沈子方,要他再设谋搅闹群雄。
  沈子方立刻眉头一皱,诡计又生,便不把史刚的信送给上官伯勋,却模仿着上官伯勋的笔迹,又写了一封信,取出上官伯勋所遗失的那块汉玉玦,一齐交给勇金刚张奎,吩咐明白,叫他送到庐山,好害死上官英和史玉。
  那张奎本非茅山贼党,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个卖艺的,偶然被沈子方遇到,为了十几两银子,便被沈子方收买了。上次元宵节在无锡散布谣言,并当面窘辱史刚和上官伯勋的便是他。这次沈子方要他送信上庐山,张奎一个粗人,只为了几两银子,哪晓得事态严重,便又依着沈子方吩咐的话,冒充红梅山庄的人,欣然上道,把信送上庐山,可就没有想到其他了。
  张奎的脚步,当然抵不上上官英,所以没有多久,便被上官英追上,听到身后喊叫,回头一看上官英的脸色不正,这才想到事情要糟,连忙拔腿飞逃。可是哪里还能逃得掉,身后人影一闪,上官英已在当前拦个正着。张奎还不知道上官英的厉害,猛然一记“黑虎偷心”,一拳便向上官英的胸口打来,满想打倒上官英,可以逃走。可是上官英哪把他放在心上,也不避让,反伸两指,在张奎的脉门上轻轻一击,张奎连上官英怎样出手都没有看得清楚,哪还晓得躲避,只觉得半个身子一麻,人就坐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上官英怒气满面,对张奎喝道:“你好大的胆,竟敢来欺骗于我,你到底是何人?受何人所使?说得清楚,我便饶你不死,否则的话,你便不用想再活着下山。”
  张奎心中虽怕,但一想到说出来也难免一死,便不由得牙关一咬,任死也不开口。
  上官英连问数声,见张奎不肯开口,心中便越发怒不可遏,冷笑一声说道:“你不肯说,难道就算了不成?”说着,伸手一指,就点在张奎的麻痒穴上,张奎立刻便觉得浑身骨节,麻痒不堪,好不难受,但仍旧咬紧牙关,一字不吐。
  上官英见了说道:“今天我拚得有伤天和,也非要你招出实供来不可,但看你能忍受得了多少?”说着,脚尖一抬,又正踢在张奎的笑穴上,这一来张奎那里还能忍受得了,正是麻痒难挨,笑更难当,这一笑开来,忍也忍不住,气也逼不住,心花发酵,汗下如雨,就是铁打的人儿,也招架不住了。
  照理说,以上官英的个性而言,绝不会下这种毒手来逼供,可是这时上官英已是气极,同时兹事体大,不叫张奎供出实情,又哪里能救得史玉,当然也就顾不得许多了。果然没有多久,张奎已经万分忍受,没口直喊救命,愿吐真情。
  上官英冷笑道:“哪怕你不招。”单掌在张奎背上一拍,解了他的穴道。
  张奎又喘了半天,缓过气来,知道不说实话也不行了。只好从头说起,怎样自己穷不可当,怎样被沈子方收买,怎样听沈子方的吩咐,在元宵节散布谣言,并面辱上官伯勋和史刚,怎样这次又奉沈子方之命,假做红梅山庄的人,前来下书。一章一节,说得清清楚楚,说完之后,又对上官英说道:“我话已说完,你能高抬贵手,便放我走,不然的话,也请你给我一个痛快,别再折磨我了。”
  上官英听他所说是真,也便信了,说道:“放你不难,你再和我去当着史小姐的面,把话言明,我便饶你不死。”张奎哪里还敢反对,便爬起来,由上官英押着,走回山上。
  上官英边走边想,现已有了张奎作证,便不难当着史玉的面把事情弄清楚了,同时也才知道沈子方竟是这么个坏东西。心想:“他必是有所谓而来,那么自己从前二进飞鹅堡,也当然是他搞的鬼了。”想着想着,不由得大意了一点,猛觉身边起了一阵劲风,这才惊醒过来,纵身一跃,让了开去,定睛一看,早见活幽灵吕壁大身形如风,从路旁林中穿出,手起一剑便向张奎挥去。
  同时远处又传来了一个孩童的急叫声。
  正是:才得个中真讯时,谁知活口已难留。

  第二十一章
  上官英立刻想到活幽灵是想杀掉张奎,以灭活口,可是哪里还能够阻挡得及,活幽灵剑锋过处,张奎已倒地不起。
  上官英这一怒非同小可,一抖剑便向活幽灵扑去。活幽灵是知道上官英的厉害的,哪敢回手,连张奎死活,也顾不得看了,一转身便又闪进树林,忘命逃生。
  上官英哪里肯舍,也顾不得什么“遇林莫入”的话了,大喝一声,早已跟踪追去。
  再说前回说到活幽灵举剑杀张奎之时,不是说过远处又传来了一声孩童的急叫吗?原来那不是别人,正是张奎的徒弟余明。
  张奎上山之时,是带着余明来的,走到半山才叫余明在那儿等他,自己单独上山投信,余明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张奎下山,心中不耐,便一步步的向山上迎去。谁知沈子方派张奎送信之后,已立刻通知了茅山贼道,叫派人监视张奎,以备万一张奎失风,好杀人灭口。所以活幽灵又赶到庐山,刚好看到张奎被上官英所押,逼出口供,活幽灵一想,明里下手,绝难有成,便仗着轻功,绕道上山,伏在路旁林中,猛下杀手。
  刚好就在这时,余明也从山下走来,一见有人要杀师父,哪有不着急的道理,便急叫了一声,同时飞奔而来,等到余明走近的时候,张奎已中剑倒地,而上官英也追赶活幽灵去了。余明俯身一看,只见张奎胸前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血如涌泉,仍自未已,余明心中大痛,伏身在张奎的身上,急叫起“师父”来。张奎睁眼看见余明,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来得好,我是被茅山贼道杀死的,你长大了要替我报仇。”仇字出口,人也就死了。
  余明哭了半天,跪在张奎身边说道:“师父放心!明儿一定会替你报仇。”说完又叩了几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把张奎的尸身,拖入林中,用佩刀挖了一个坑,把张奎埋好,然后才掩面哭泣,下山而去。余明是个资质很好的孩子,所以后来在石塘山头找茅山道士报仇,被一尘大师看中,引荐到栖霞二老门下,练成一身绝世武功,双英大破茅山之时,他参与其事,并且出力不少,报了他师父的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上官英追赶活幽灵,穷盯不舍,直到日落天黑,才失去了活幽灵的踪迹,只好忍下了一口气,闷闷回山。哪知进得家门一看,又不禁魂飞天外。
  只见老婆婆和芸姑母女都围在史玉床前,手足无措,史玉则躺在床上,面如白蜡,口角流涎,且有丝丝鲜血,沿腮淌下。上官英这一急非同小可,也顾不得有人无人,早就排众上前,扑上身去,抱住史玉狂喊:“妹妹!”
  史玉微微睁目一看,含泪带笑说道:“好哥哥,你自己保重吧!我活不了啦!”
  上官英不知究竟,忙问所以。原来就在上官英追赶张奎之后,史玉心中越想越不是个味儿,千头万绪,一齐涌来,哭哭停停,停停哭哭,想到自己被逐,无限伤心,想到上官英刚才所说,如果当真信是假的,便不难水落石出,洗净谣言,自己便可以回家。心下一宽,也就走到门前耐着心等候上官英回来。但再一想到,父亲的信,的确是手笔无疑,那么母亲的死也就是千真万确的事了,事已如此,即使是日后回家,父亲可以饶恕自己,自己又怎能对得起母亲呢?这一想又觉得再活下去,已经毫无意思。可是又想到,自己如果死了,上官英又怎能再活下去?何况还有两个婴儿,难道让他们两个无知无识的乳婴,一出娘胎便要做无母孤儿吗?当然还是死不得,因此思前想后,生也不是,死也不是,结果依然是哭个不停。
  这一哭不打紧,月子里的人哪里能够受得了,早又潮红恶露,一涌齐出,两眼发花,头目昏眩,再也支持不住,便沿墙摸壁的回到床上,躺下之后,仍然是心中发乱,浑身发冷。
  大乘神尼临走之时,也曾有药留下,说是“如果行血不止,便可服下”,但这时史玉身边无人,想叫却又没有力气,哪里还能叫得出来。
  药本来就放在床头灯柜抽斗里,史玉无法只好硬撑起身子,自己去拿,但头一离枕,就昏眩不堪,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好容易才咬着牙,拉住床栏杆,硬坐起来,伸手打开抽斗,摸索着取出药包,也没细看清楚,休息了一下,取过茶杯,就着杯里的半杯凉茶,打开药包,服了下去,放头睡倒,只以为药性一到,便可无事。谁知这一服下去,就出了大事了。
  原来山地人家,鼠患最烈,杀鼠药是家家必备的。史玉头昏不能睁眼,摸索时并没把大乘神尼留下来的药摸出来,却把一包杀鼠药摸了出来,也未细看清楚,便服了下去。杀鼠药本来是非常剧毒的药,老鼠吃下去,便会发狂一般的去找水喝,结果是撑死为止,史玉这一服下去,不到片刻工夫,便觉得心如火烧,那里还能忍受得住,不由得被逼出一声惨叫来。
  这一叫,才惊来了芸姑,姑芸一见,大吃一惊,连忙去把老婆婆找来,老婆婆虽然看出史玉是误服杀鼠药,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只好用土法使史玉呕吐,可是又怎能有效,一顿折磨,等上官英回到家时,史玉已经精疲力竭,口吐白沫,且带血丝,下身也如山崩一样,血出不止,人便微弱得惟有等死而已了。
  上官英见了心痛如绞,哭道:“妹妹,你不能死,你死了叫我怎么活得下去?妹妹啊!难道你就这么狠心,先我而去了吗?”直哭得血以继泪。
  可是史玉除了启目微笑了几次,连话都没有说一句,捱到半夜,便香消玉殒了。可怜这一代佳人,竟含恨长逝山野,只留下了一段哀艳故事,让后人凭吊。其实说穿了,人生还有什么情趣在呢?纵有千般恩情,又怎经得大树一倒,依然难免要撒手分别,竟是何苦多寻烦恼。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千古以来,多少痴情种子,恩爱冤家,明知爱情是一把火,沾上了便会自焚,可是又有几人能够打破情关,跳出三界的呢?所以还是李商隐说得对:“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人生本来也就是这么一回事,除了这些,人生的乐趣又在那儿?果真说是远离红尘,披发入山,与木石同居,与鹿豕同游,朝饮露精,暮吸月华,纵然练成不死之身,能与天地同寿,依旧是孤家寡人一个,那与蜉蝣又有何异?算了吧!这些撩人而且解决不了的问题,不谈也罢。
  且说上官英见史玉一死,心中那一份悲痛,就难以形容了。史玉未断气以前,上官英是泪流不止,史玉断气之后,上官英却变成滴泪全无,眼看着桌上的一盏孤灯,照着床上史玉的尸体,阴沉沉,冷冰冰,心中麻木得毫无感觉,象是寂寞,又象是空虚,更象是平静的一潭碧水似的。看到史玉的尸体,好象并没有死,而是在熟睡,就怕惊醒了她,但再仔细一看,却又不象是史玉,而是一个仙子。略一转眼,又好象史玉本来就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偶像,可是心里又知道那明明是史玉,是自己的爱妻,现在已经死了,应该大哭一阵才对。然而却又无论如何,一点也没有想哭的意思,反倒是好象想要笑,自己便对自己说道:“笑?笑也没有什么!上官英,你既然想笑,就笑一阵子好了,谁也管不了你。”可是又始终笑不出来,一直就呆呆的坐在那儿,直到天亮。这一夜,就好象是过了一年,但又好象只不过是一刹那间事,而史玉的声音笑貌,也时而就在眼前,时而又远离他去。
  这时东方发白,窗上已映上曙色,老婆婆和芸姑走了进来,老婆婆看到上官英便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上官英毫无表情,淡淡的回了一句:“她已经死了。”
  这句话直把老婆婆吓了一跳,老婆婆看到上官英那副平静的脸色,怀疑是自己的耳朵不灵,听错了,便又重问了一句。
  上官英仍然若无其事的说道:“你没有听错,我是说,她已经死了,半夜里去的。”
  芸姑奔到床前一看,怎的不是?便吓得直叫起来。
  上官英忽然站起了身,一把拉过芸姑,对她笑着说道:“芸姑,你别叫,不要把她叫醒了。现在请你帮我一件事,你去把你爹和你哥哥请来好不好?”
  上官英这种平静的样儿,直把芸姑看得毛骨悚然,连声应是,转身退出房门,一溜烟地喊了出去。
  不一会那家人家便全来了,上官英手捧银包,走出房外,对着芸姑的祖父和父亲,及芸姑的叔叔、兄弟们,作了一个揖,然后开口说道:“上官英不幸,祸及爱妻,现在上官英已无主张,这里是一包银子,就烦劳各位代上官英去购办衣棺衾椁,一切都要上等的,不必吝惜银钱,如若不够的话,再来取好了,烦劳之处,以后再谢吧!”说完又是一揖,然后也不再说话,依然回房坐在椅上发愣,见了人便微微含笑连声道谢。
  人家不招呼他,上官英便坐着不动,人家招呼他去吃饭,上官英也照样去吃饭,吃完了又坐回来。人家和他谈话,上官英也有问必答,而且头头是道。所以那家人家一点也没有看出上官英已是急痛攻心,只不过看着上官英有点奇怪罢了。
  到了下午,衣棺衾椁,均已买来,上官英走出房外,容老婆婆带着人替史玉洗澡穿衣。
  这时上官英只觉得心地空明,耳聪目悦,所以略一留神,便看到活幽灵吕璧大正挤在看热闹的人堆后面,向屋里张望。上官英不动声色,心中暗骂一声:“贼道找死!”便若无其事的走向屋后,立刻一扭身形,兜了一个大圈子,绕到屋前,抬头一看,活幽灵在那儿还没有走,心中暗喜。
  活幽灵杀了张奎,被上官英赶跑,怎么又会去而复回的呢?原来活幽灵好不容易脱离了上官英的追踪,躲在草丛里等到半夜,不见上官英的踪迹,这才敢出头下山,在九江落脚。
  第二天上午,正想赶回茅山去报告,却又看见那家人在买棺木,活幽灵先还以为是替张奎买的,不由心下好笑,但再一看那家人手里捧着的,却是女人的衣裙,心里不由一动,便带笑借故挨上去问道:“施主府上何人仙逝?要不要小道前去诵经超度亡魂呢?”
  那家人这一阵子已经好几次看见道士找上官英寻仇,所以见了道士便讨厌,开口便没有好声音,对活幽灵说道:“去去!少来罗嗦!”
  如果在别个地方,活幽灵哪能忍受得下,可是这儿是九江城里,到底不便杀人,只好隐忍不发,退过一边,存心要跟着去看个究竟,因此这才去而复回,挤在人堆里向屋内探望,怕被上官英看到。哪知活幽灵越是怕被上官英看见,就偏偏在刚站定身子,还没把屋内的情形看得清楚的时候,就已经落在上官英的眼里。
  上官英为了不使活幽灵惊觉,连剑都没取,便空手走了出来,到得活幽灵的身后,仍不动声色,缓步上前,轻轻在活幽灵的肩上一拍说道:“借一步说话,这儿人多,不大方便。”
  活幽灵回头一看是上官英;吓得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娘,飞身走出了人丛,便亡命逃去。上官英哪里肯舍,同时上官英也是有意思要他离开人丛,怕动手时,殃及别人,所以活幽灵飞起身来时,上官英并没有阻挡,但已作势待发,等活幽灵离开人丛,自己也就追了上去。
  照说活幽灵的轻功并不比上官英弱,可是现在一个有心,一个不妨,一个是怒极存心除贼,一个是受惊心慌意乱,这就分出高下来了。上官英紧接在活幽灵身后,追了六、七十丈之后,一看已远离人群,这才一展身形,移形换位,赶到活幽灵的前面,反身截住道:“朋友,别走了,就在这儿把账结一结吧!”
  活幽灵被上官英截住,本想扭头再跑,但一看上官英空着两手,腰里也未佩剑,不由得胆气一壮,一回手拔出长剑,立定身形,丢开门户,转对上官英喝道:“你拦住道爷,打算要怎么样?”
  上官英笑道:“打算怎么样,你自己应该知道,还用得着我来多讲吗?”
  活幽灵知道免不了要有一场拼斗,倒也把心一横,厉声喝道:“难道你还不知道道爷的厉害吗?”
  上官英仰天大笑道:“你骨头有几两重,少爷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你不就是茅山三清宫三清贼道的徒孙,名叫活幽灵吕壁大的吗?你师父是阴阳道人郭子江,对不对?你的厉害我当然知道,别的不说,就说十天之前,你不是跟着你那丢人的师父从我这儿逃回去的吗?活幽灵啊!昨天是少爷有意放你逃生,今天你竟敢去而复返,想必是你的大数已到,活得不耐烦了,不过这样也好,少爷就成全了你,让你今天尸解再去转劫吧!”
  上官英平时很少说话,即就是说话,也不会这样刻毒,这也因为是极怒,才露出了人类潜伏在内心的野蛮本性来。活幽灵听了,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嘴里骂了一声:“小子该死!”手中的剑象经天长虹一样向上官英扫去。
  上官英一声:“来得好。”一双肉掌使开,便和活幽灵斗在一起,直杀得寒林宿鸟惊飞,尘沙飞扬闭月。眨眨眼十招已过,活幽灵一咬牙关,连攻三剑,上官英一一拆开,立刻还了四掌,打得活幽灵左闪右躲,才算让开,可是身手和步法,已经全部乱了章法了。
  活幽灵心想不妙,再斗下去,必难讨好,因此逃走之念,不禁油然而生,嘴里喝了一声:“好小子,道爷和你拼了!”“刷刷刷”一连又是猛攻三招。上官英一笑让过,活幽灵便乘势收剑,斜纵出去,抹头就跑。
  上官英早已看出,一声:“那里走!”人便平空飞起,直追上去,刚到活幽灵背后,身未落地,掌风已出,排山倒海似的向活幽灵直压过去,迫得活幽灵不得不转身迎战,不敢再逃。
  上官英笑道:“你为什么不逃呀?你逃呀!茅山贼道就教会了你一门会逃的功夫吗?”
  活幽灵听了,恨到极点,便不顾性命的又挥剑猛砍,向上官英蛮攻起来,刚一开始,上官英不识这是什么招式,倒也被迫退了两步,可是再一细看,便看了出来。活幽灵原想用蛮攻,杀上官英一个莫名其妙,既被上官英看了出来,那里还敢再这样下去,立刻招式一变,又使出三绝剑来。
  上官英一笑说道:“管你怎样变法,今天也没有你走的路了。”说着掌法也是一变,一招“分花拂柳”,早分开了活幽灵的剑势,人也跟着钻了进去,一声:“着!”活幽灵手腕上一阵发麻,握剑不住,才一转眼,剑已落入上官英的手中。同时活幽灵觉得脖子上一凉,上官英手中的剑,已架在活幽灵的脖子上。活幽灵想逃也来不及了,只好一缩脖子,闭目等死。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上官英的剑并没有砍下,活幽灵再启目一看,上官英正含笑看着自己,剑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把个活幽灵直吓得浑身发抖。
  上官英笑道:“你怕了吗?你死得不服吗?好!我们重新来过,你使出你们茅山上的鬼手阴风掌来,让我来试试吧!”说着便把剑收回,随手一掷,直掷出去四、五丈远,落在地上,然后向活幽灵喝道:“来呀!还等什么呢?”
  活幽灵死里逃生,恶念又生,立刻一掌便对上官英打出,上官英轻轻一拂,便已拆开,随即向后一纵,退出四、五尺远,默运内功,贯注在两臂上,对活幽灵说道:“来吧!还等什么呢?”
  活幽灵知道这一下是硬拼功力,生死立决,但也知道不拼不行,可是又那儿敢贸然下手,眼珠一转,诡计又生,嘴里说着:“好!我们就来拼一下吧!不过你死了可不要喊冤枉啊。”
  上官英道:“少说废话,你出手吧!”
  活幽灵这才装模作样的作势待发,才一伸手,便又缩掌,转身便又想逃走。
  上官英一笑说道:“原来你还想逃,也好,看你还能逃到那儿去。”话声未完,早已截在活幽灵前面,活幽灵转身再逃,身子刚转过来,上官英又已立在他的面前,虽然活幽灵用尽方法,上官英始终如影随形。活幽灵那里逃走得掉,不由得恶念一生,功力早已运足,猛然一掌对上官英打出。
  上官英笑道:“还是这样干脆一点。”说着,左掌也平推而出,两掌相交,一声暴响过处,上官英晃了一晃,活幽灵却倒退三步,大吼一声,左手抱着右手,掉头就跑。
  原来这一拼之下,活幽灵的一只右手,已被齐腕击碎。上官英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所谓茅山鬼手阴风掌,也不过就是这么大的一点能耐,你还向那儿跑?”身形未动,左掌又出,活幽灵还没逃上三步,上官英的掌风已直压上活幽灵的背心,只听得“啪”的一声,活幽灵一声不响,便扑了下去,趴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上官英又走上前,加上一脚,踏在活幽灵的背上,对天啸了一声,象是吐出了无限的怨气似的,这才转身慢慢走回家去。
  上官英进得门后,那家人已围上来追问究竟。
  上官英只说了一句:“我已打死了他。”便向房中走去。这时史玉已穿好衣服。老婆婆走上来对上官英说道:“死者已收拾停当,可以下棺了。”
  上官英点头不语,走到床前,伸手一抄,便托起史玉,走出外间,那家人连忙上前帮着,把史玉放入棺柩之中,上盖之时,上官英这才泪如涌泉地对史玉尸体哭道:“妹妹,你先走一步吧!死而有知,重见之期不远;死而无知,我们这就是最后的一次见面了。”说着,便伏在棺柩上放声大哭起来。
  那家人连忙上前把上官英拉过一边,劝上官英道:“人死不能复生,自己也要保重才好。”上官英也便止泪收声,指挥着众人把棺柩盖好,又上了钉。
  那家人见大事已了,便劝上官英休息,上官英向众人谢过,却单单的拉住芸姑的父亲和老婆婆走进房中,指着史玉的衣服对老婆婆说道:“在府诸多骚扰,老婆婆如果不嫌弃的话,这些衣服便都送给你,你留着赏给孩子们穿好了。”
  老婆婆知道上官英是位大家公子出身,因此也就道谢了一声,并未客气推辞。
  上官英取出两包银子,对芸姑的父亲说道:“今天忙了老丈一天,我也不说客气话了,因为明天还要麻烦你哩!这银子你先收着好了。”
  芸姑的父亲不知上官英所指为何,也就接过银子说道:“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就是。”
  上官英一笑,并未答话,只说自己需要休息,把老婆婆和芸姑的父亲支使出去,然后关好房门。
  那家人家因为上官英已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也未疑有他,反倒把所有的人一起带走,怕吵闹了上官英。
  上官英在房中,也不上床休息,看着床上空空如也,不觉流泪,又看到史玉遗物,越觉伤心,但马上又擦干了眼泪,坐到床前,掏出那块汉玉玦来,看了半天,眼泪湿透了衣襟,也没知觉。好一会儿,才走到桌前,放下玉玦,拂纸拈笔,把自己自从被逐出以后的一长一节都写了下来,直写得天明,方才写好。一看窗上又已露白,而且隐闻人声,连忙取过一个信封,写上“吴一尘大师转交家父为礼”的字样,装进封好,放在桌上。
  接着,他又取过玉玦,说了一声:“父亲、母亲,孩儿不孝,不能再侍奉您两位老人家了,原谅孩儿吧!”说完把玉玦压在信上,跪倒在地,拜了几拜,然后站起,回到床前,伸手摘下了那把鸳鸯剑,一抖手,剑已出鞘,嘴里说道:“玉妹妹,等我一步,我也来了。”说完便横剑向脖子上一抹,鲜血直喷,身子倒地。
  正是:柔肠寸断梦难寻,瘁玉埋,香幽恨深。惟有月明见玉玦,不留泪迹湿罗衾。英魂已逐浮云去,人世空传双剑吟。正萧索秋风谁解此,白头倚闾最伤心。
  再说那家人家,到底放心不下上官英。因此天色刚亮,芸姑的父亲便走到上官英的门外来探视,刚好走到门外,听到房里“扑通”一声,不知何物落地,喊了几声,不见有人答应,心知不好,连忙破门而入,早看见上官英已倒卧在血泊之中,吓得一声大喊,把全家的人都已惊醒,一起跑来,看了莫不太息。
  这时上官英已无亲人在侧,没人做主,那家人家正在无法可想的当儿,笑和尚悟因急匆匆走了进来,一口便问道:“上官小施主他死了吗?”
  笑和尚从前也曾来过一次,所以那家人家还认识他,忙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了笑和尚。
  笑和尚一跺脚说道:“糟糕!我拼了性命赶来,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原来悟因从雪山回到峨嵋山时,疯大师便又告诉他说:“你赶快再到庐山去一趟,替上官英办理后事,并且把上官英的遗书和宝剑、玉佩,一起交给一尘,你也就留在江南,听一尘的吩咐,等上官英和史玉下葬以后再回来好了。”
  笑和尚听了,吓了一大跳,问道:“怎么?上官英死了吗?”
  疯大师道:“他现在还没有死,不过等你到了庐山时,他就不会再活了。”
  笑和尚道:“他怎么会死的呢?”
  疯大师道:“他自己愿意死,你又怎么管得着?”
  笑和尚道:“那么不是要把史小姐急坏了吗?”
  疯大师哈哈大笑说道:“小和尚六根不净,竟然管到人家娘们儿身上去了,告诉你吧!史小姐不会着急的,她这一辈子也不会着急了。”
  笑和尚听出话中有话,便又问了一句说道:“他们现在真的还没有死?”
  疯大师说了一声:“我向不打狂语。”说罢,便自闭目入定去了。
  笑和尚一想:“那我得赶快去,在他们没死以前赶到,无论如何,不让他们死去。”想定之后,也不耽搁,便飞步下山。
  从四川峨嵋到江西庐山,何下数千里之遥,但笑和尚施展出他天赋的神功,奔云掣电似的日夜狂奔,赶到庐山。不想已来迟一步,上官英已经殉情自刎了,他这才相信疯大师所说不假。
  笑和尚见事已无可挽回,只好依着疯大师的吩咐,替上官英买衣棺衾椁,装殓妥当,和史玉的两口棺木停在一起,拜托了那家人家妥为照应,然后收拾起上官英的遗书、双剑和玉佩,赶赴江南。到了灵岩一看,一尘大师已到翠云庄,便把鸳鸯双剑留下,交给小沙弥收好,自己又赶到翠云庄上来。
  一尘大师把信看完,捧着信与玉玦发愣,栖霞二老也是一言不发,太湖渔隐则已泪流满面,一拍双手说道:“天啊!这到底是他的命苦,还是我的命苦呢?我平生就收了一个弟子,而今先我而去,老天啊!你也就太忍心了吧!”
  一尘大师见太湖渔隐悲痛不胜,也觉黯然,心想:“自己尽了最大努力,总想挽回定数,结果依然不能如愿。”因此不觉和太湖渔隐同病相怜起来,对太湖渔隐说道:“这不只是施主的损失,老僧便也是定数下的一个失败者。佛家愿出必行,这一来,恐怕要耽误老僧二十年,并且招惹了不少的烦恼哩!”说着,摇头太息不置。
  过了好半天,还是栖霞二老说道:“事已如此,从来悲痛无益,好在这里事情已了,我们还是趁早商量为是,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出枝节来,那就更不好办了,二位以为如何?”
  一尘大师点头称是。太湖渔隐却满面悲愤地一摆手说道:“事情摆在这儿,还用得着再商量吗?除了集中全力,立上茅山,杀尽贼道而外,焉有第二条路可走?”
  栖霞二老道:“这不行,现在还不是这样做的时候”
  太湖渔隐不等栖霞二老说完,早气得须眉怒张,截住栖霞二老话头,抢过来说道:“现在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祸首罪魁,舍茅山贼道其谁?你们信命,我伍子桐偏不信命,我只知道恩怨二字。上官英是我的徒弟,我在江湖上丢不起这个人。你们若是都不肯去,并不要紧,我伍子桐拼着埋骨茅山,也要去和三清贼道斗上一斗,生死成败,均非所计了。”说着,便要开门走出。正是:人是一口气,佛是一炷香。
  太湖渔隐伍子桐在悲愤之际,要亲上茅山,独斗三清真人,扫荡群贼,为上官英报仇,虽死不惜。但栖霞二老那里肯容他如此做法,连忙拦住说道:“伍兄,现在不是逞意气的时候,我们可以想一想,两个娃儿已死,而红梅山庄和飞鹅堡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他们的死,也就是由这个问题而来,并且这个问题并不以两个娃儿的死为结束,却才是一个开始。娃儿们的死,不过是茅山贼道阴谋所制造的一个引子,如果江南群雄因此自相残杀,乱了阵营,然后他们好趁火打劫,再各个击破,达到他们消灭群雄独霸武林的野心罢了,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心腹大患所在。同时,现在问题已极明显,茅山已派有伏线在飞鹅堡里,所以我们非得先消弭两家的积怨,使上官伯勋和史刚老儿言归于好,以消除内在的引火线,这就叫做:欲振于外,必先于内的道理,然后大家同心合力,与茅山贼道一搏,方可以无后顾之忧,伍兄以为如何?”
  太湖渔隐听二老说得头头是道,方才按捺下性子说道:“那么我们也不必迟疑,马上就到飞鹅堡和红梅山庄去好了。”
  二老仍是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现在就去,说什么好呢?”
  太湖渔隐道:“把事情直接了当地告诉上官兄和史刚不就成了,还用得着再说别的吗?”
  一尘大师半天没有开口,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对太湖渔隐说道:“这样做法恐怕不妥,上官施主的脾气虽然较好,但若是猛然听到丧子之事,也一定会把一腔怒气,都加在史施主的头上。而史施主就极其的难说话了,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所以我们如不把话想好了,便贸然前去,恐怕很难应付哩!”
  二老接口说道:“对!不过两个娃儿的死讯,我们以为还是告诉他们的好,反正娃儿们已经留下了孩子,我们可以利用两个老的看在孩子们的份上这一点,要他们让两个娃合葬,能做到这一点,问题也就解决了一半了。”
  一尘大师道:“办法是不错,并且我也相信,如果上官施主和史施主彻底明了茅山贼道的阴谋之后,也不会再有什么话可说。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两乳婴,都未足月,大乘神尼带走的时候,也曾说过,并无一定的把握可以留得他们命在,非到百日之后,不能做决定,所以叫不要先让两位老施主知道他们有孙儿,免得万一不幸的时候,反增加他们的痛苦和伤心。但如果现在不告诉他们这个,又拿什么话来对他们说呢?上官施主也许会顾全大局,听我们一句半句,史施主却已被迷惑乱了本性,恐怕不见真章,是不会肯回心转意的。”
  二老道:“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孩子的事,现在当然以不提为佳,但娃儿们的死讯,却不得不说,否则的话,他们知道了,只说是我们欺骗他们,将来就更难说话了。”
  太湖渔隐忍不住道:“那便怎么办呢?”停了停又说道:“好说不行,干脆就对史老儿加压力,迫他就范好了。”
  一尘大师道:“史施主是宁断不屈的汉子,恐怕不是压力所能生效的。”
  太湖渔隐道:“这样说来,便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二老想了一想说道:“这样好不好?现在我们一面分派入去把两个娃儿的棺木运回,分送两家。然后要求两家允许合葬,如果一时办不到的话,也要暂时按捺住他们两家,不要动手,好等候大乘神尼的消息。大乘神尼成功了,固然不成问题,如果万一不成,到那时再说好了,你们以为如何?”
  一尘大师低头沉思不语,二老注视着他,等候答复,过了一会儿,二老忽然说道:“不行!不能这样做法,一定不能这样做法。”
  太湖渔隐奇怪地问道:“为什么呢?”
  一尘大师道:“老僧也有这样的感觉,现在我们根本不能出面,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我们并不能常常住在飞鹅堡,那就难免茅山贼道不另生枝节。好在除了我们几个,没有别人知道这个消息,所以不如干脆把这消息暂时封锁住,谁也不让知道,然后由伍施主带着悟因坐镇庐山,以防茅山贼道窥伺,露出消息。二老守住石塘山,制止两家见面,老僧则立刻西上,把这消息告诉大乘,如果能帮忙的话,我便留在那儿,你们只听我的消息好了。”
  二老和太湖渔隐想了一想,别无他法,这才又商量一阵子,并吩咐悟因,勿得多言,然后收好书信和玉佩,开门出来,不露声色。
  江南群雄不知道他们所为何事,当然不便过问。只是小孟尝问了一句,二老敷衍过去,只托他照应陆鼎,随即推说另有要事,向陆鼎辞别,分别行事去了。
  不提二老前往石塘,太湖渔隐带着悟因赶赴庐山,单表一尘师大,出得翠云庄后,也不回灵岩,便展开上乘轻功,向西赶路。一尘大师的武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不过因为一念仁慈,向不轻易出手,所以并不为世人所知,其实天下武林,能够和他对手的,实在寥寥无几,就看他这次西上,一样的是运用轻功赶路,但别人看来,却不显眼。因为他举步安闲,毫无匆促之态,甚至连袍袖衣角,都无异状,可是速度之快,虽奔马亦不能及,因此当别人觉得奇怪时,他却早已过去得无影无踪了。
  一路无话,不一日,一尘大师已到雪山脚下,雪山绵延千里,皑皑积雪,一望无际。所幸一尘大师曾经到过苦行庵,因此不用费事寻找,不过那段山路,就不是普通人所走的了,即就是拼死上山,而那风雪奇寒,也绝对的受不了。苦行庵建在雪山主峰绝顶的一个山洞里,洞名纯阳,这倒不是由吕仙而来,而是因为洞外虽然终年积雪不化,且无路可通山下,可是洞里却是四季长春,别有一番天地。
  一尘大师到得主峰之下,抬头一看,千丈雪崖,耀眼生花。一尘大师那里放在心上,一提真气,人便凌空而起,脚踏积雪,呈“之”字形地,左弯右拐,直向峰顶滑去,而雪上竟不留下丝毫痕迹。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便已到了峰头,一尘大师略整衣襟,便向洞中走进。
  洞口颇窄,才能容人,可是二十丈之外,便豁然开朗,只见满洞瑶草琪花,五色斑斓,苦行庵便建在洞中央,说实在的,也不过就是两间茅篷而已。但却清静雅绝,一尘不染,连老和尚也不禁心旷神怡,慨叹洞天福地。
  一尘大师刚向庙门走进时,华紫妍恰巧提着一桶水从庙后转出,见了一尘大师,不由一怔,说道:“师叔,您怎么来了?”说着便上前拜见。
  一尘大师也不问话,便问:“你师父呢?”
  华紫妍道:“正在为婴儿行功。”
  原来婴儿早产,先天不足,抵抗力不强,受不了外面的冷气侵袭,因此疯大师才吩咐大乘神尼把他们带上雪山,一来是借着洞中的纯阳之气来培养他们,另外又指点了大乘神尼一种方法,以助长婴儿的发育,来弥补他们在母体内时日的不足。
  这方法说起来也真繁难,除了按时服药而外,并且每隔一个时辰,就得由大乘神尼运用金刚大力神功,把自己体内的真气,运转到婴儿身上去,引导婴儿的血脉,环行周身,使婴儿就如同在母体内的婴儿那样与母体的血脉相通连。不过胎儿在母体内时,那是一种自然的现象,母亲并不需要顾虑什么,而现在大乘神尼代行母事,就不同了。这纯粹是要以一种人为的力量来从事,神功过体,轻重均非所宜,轻则无效,重则婴儿腹脏脆弱,担受不起。所以在行功之际,便要万分小心,劲而不疾,慢慢试探着,顺着婴儿本身的血,缓缓随行,并且还得起一种引导的作用,一丝也着急不得,否则的话,血脉运行过速,婴儿的血管不独会被挤破裂,而且很容易使婴儿变成白痴。
  所以大乘神尼每一次为婴儿行功之际,简直比与武林高手动手还觉吃力,没有一次不是汗流浃背、骨软筋酥。同时每隔一个时辰,便要行功一次,因此大乘神尼的休息时间,也就可想而知了。如果这种方法,只要用三、五天的话,那么以大乘神尼精湛的内功来说,倒也不算什么,但这种方法,却要延长到百日之久,而且行功的时间,还要一次比一次长,因此在一尘大师来前,这过去半个多月的时间内,早把一个武功绝顶的大乘神尼累得不亦乐乎了。
  一尘大师和华紫妍交谈之际,大乘神尼已经听到,但正在行功之时,不能分心,故未招呼,直等行功既毕,始开口请一尘大师进屋去坐。
  一尘大师进得屋后,看到大乘神尼的那副疲乏样儿,也不觉大惊,直等大乘神尼问他:“此来何意?”
  一尘大师把英、玉的死叙述了一遍,又把自己和太湖渔隐、栖霞二老所商量的办法说出。
  大乘神尼是武林中的一个奇人,功力深厚不说,而性情也异常怪僻,素有辣手狠心之称,但听至此,也不由得黯然神伤,滴下两滴泪来。半晌说道:“你我只为一念尘缘,便替自己惹下了无尽的烦恼,虽竭尽全力,仍未能偿还心愿,但现在事已如此,也只好谋诸桑榆,以补东隅之失,再莫耽误了自己才好。”
  一尘大师太息说道:“即此已误二十年了,还说什么不耽误呢?”
  大乘神尼看了一尘大师一眼,再未说话。
  一尘大师一扬寿眉,转过话题说道:“婴儿进行如何?”
  大乘神尼摇头说道:“仍在未可预料之中,这倒不是方法上的问题,而是来日方长,半个多月来,我已累得疲乏不堪,不知道是否可以撑持得住呢?”
  一尘大师道:“我可以帮忙吗?如果用得着我时,我便留下。”
  大乘神尼想了一想,道:“你能帮忙,当然再好也没有了,不过婴儿都是男性,你的纯阳之气,恐怕对他们不利,帮不上忙咧!”
  一尘大师道:“前闻你言,在匡庐得到黄枥一株,不知对婴儿有利否?”
  大乘神尼道:“这个已用上了,疯师叔也说就因为有了此种灵药,才可以留得婴儿命在,不过用的时候,也要万分小心。以我大雪山上的朱果君臣相配,再加上疯师叔所赐的神丹,化解掉黄枥的淫气,以免婴儿长大之后,流入歧途。就算这样小心戒备,仍难免他们将来不为情孽所牵呢!”
  一尘大师默然半晌,又抬头说道:“这样好了,你负责为婴儿行功,我负责助你恢复体力,你看如何?”
  大乘神尼想了一想,倒也认为是个好办法,便也同意。从此以后,每当大乘神尼为婴儿行功之后,一尘大师即以本身真气协助大乘神尼恢复体力。他二人功力本深,这样和衷共济的一来,倒也减轻了不少痛苦,同时在无形之中,二人的功力,百尺竿头又进一步,运行之际,竟参悟出不少的生死大道来。
  一转眼就又过去多天,九九归元,只差合顶,虽然累坏了这一僧一尼,但一切进行都还顺利。不过这最后一天,却也是最要紧的一天,大乘神尼和一尘大师提精聚神,哪敢怠忽,所以在行功之际,虽然仍由大乘神尼直接与婴儿接触,但一尘大师也手贴神尼背心,把本身的真气发出,由神尼引导着贯注在婴儿体内。直到下午,婴儿遍体发汗,啼声宏亮,大乘神尼和一尘大师也是浑身湿透,这才释手,相对一笑说道:“阿弥陀佛,今朝总算功行圆满了。”
  一尘大师不知江南情形如何,哪肯停留,立刻便要下山,大乘神尼也不阻拦,只说:“你先去安排一下也好,经过匡庐时,就把英、玉的棺柩运回江南,分送两家,然后劝告他们举行合葬。如果史刚不肯,你可以说是我的意思,并保证他有满意的答复,再不然的话,虽强迫压制也可以在所不惜,总要一定做到才好。”
  一尘大师点头道:“我知道,现在婴儿既已无恙,他们当然也就可以回心转意了。”
  大乘神尼道:“不然!婴儿的事最好等我到了,再当着他们二人之面说出来,否则不独不足以取信史刚,恐怕消息传出,茅山贼道又生枝节,虽然不怕他们,又何必多寻烦恼呢?现在婴儿行功初毕,也还要调养三天,才能下山,那么你今天前去,先去安排,我随后就来,在常州妍儿的家里等你好了。”
  二人计定,一尘大师便连夜下山,赶到匡庐,太湖渔隐和悟因久已翘首待望,很不耐烦。一尘大师便问茅山贼道有否前来生事?
  太湖渔隐告诉一尘大师说,虽然有人来探听过,但已被收拾掉,消息并未泄露,而且江南也未出事。一尘大师听了也自欢喜,便立刻把两口棺木运到江南,并命悟因先去通知二老,约会群雄,等棺木运到,同上红梅山庄和飞鹅堡。
  这一日,船到无锡,栖霞二老早带着江南群雄在湖边等候,连小龙神陆鼎也来了。
  小龙神这时虽未痊愈,但已能起床行动,见到两口棺木,一个是自己的表妹,一个是自己的义弟,想起过去,便不由得抚棺痛哭起来,在旁的人,也无不下泪,还是叶公泰上前劝住。
  大家商量,都同意先去红梅山庄。上官伯勋和文素娟见了棺材,哪能不哭得死去活来。
  一尘大师很婉转的把来意说明,上官伯勋没有开口,文素娟已先说道:“伯勋,现在英儿已死,你我已经无后,还有什么指望,又何必再和别人相争?还是听凭大师做主,让英儿和玉儿合葬,使他们生虽不能,死能同穴相伴于地下,也算是我们对得起他们了。今后你我,也就封闭红梅山庄,共度余年吧!”说完便哭昏过去。
  上官伯勋本来极爱文素娟,见她如此,便也答应了,并说一切全凭大师做主。
  大家没想到事情这样容易,倒也欢喜,便约定了后天在石塘山头举行合葬,一尘大师并劝上官伯勋夫妇节哀,且隐约告诉了他们,将来好景正长,莫以无后为虑。
  第二天群雄又一齐到飞鹅堡去。这时飞鹅堡已大半为沈子方所控制,所以群雄到时,堡门不开,连个答话的人都没有。依照常情,便要破门而入,还是二老拦住说道:“不须如此,由我们来吧!”
  二老说着,便飞身进堡,直到书房,看见史刚便说道:“史堡主,你倒安闲得很,在这时候能够闭门谢客。”
  史刚一见二老,站起身来怒目说道:“你们来干什么?要知道我史刚不是个怕人的人。”
  二老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好讲,又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你不是几个月前就向上官老儿要人的吗?现在我们就是替你送女儿回来的。”
  史刚一听是史玉回来了,便道:“她在哪里?这不孝的东西,我非打死她不可。”
  二老笑道:“要她死也用不着你来打了,她现在庄门之外,你不肯开门,她怎么进来?”
  史刚听了,也不答话,便向外走,二老跟着,史刚到得庄前,便喝命开门。
  闭门不纳群雄,本是沈子方的鬼,沈子方也不知道群雄带着棺材来,所为何事,不过一个整天想害死人的人,他本身就最怕死。所以沈子方看到棺材,便觉得很不舒服,现在见史刚喝命开门,他还想拦阻,但二老跟在史刚旁边对他笑,吓得他到底没敢开口,只好打开了堡门,史刚走出堡外,便问:“逆女何在?”
  二老一指棺木说道:“那不就是。”
  史刚看到棺木一怔,虎目下泪,缓步前移,手抚棺木,一句话也说不出。
  二老也不等史刚做主,便吩咐把棺木抬进堡内,一尘大师扶住史刚说道:“堡主不必难过,我们进去商量大事吧!”史刚在急痛攻心之际,倒反而乖乖地跟着一尘大师就走,群雄也一齐跟进,来到厅前。
  沈子方见这情形,心念一转,诡计又生,便在史刚身边,象是自言自语的说道:“真奇怪,我们小姐生龙活虎的出去的,怎么会忽然的就死了呢?”
  此言一出,史刚马上想到,便也推开一尘,厉声向群雄道:“对!我玉儿是怎会死的?你们今天不说个明白,休想出去!”
  沈子方又在一旁说道:“对!此仇不报,不算丈夫。”
  太湖渔隐见了,心中有气,知道不制止沈子方开口,便难达到目的,但又不能马上收拾掉这坏东西,以触怒了史刚,因此想了一想,才上前对沈子方喝道:“我们在和你主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这难道便是你们飞鹅堡的规矩吗?”
  史刚不由得脸上一红,叱退沈子方。一尘大师怕史刚老羞成怒,连忙上前拉开太湖渔隐,大家落坐。史刚仍在催问史玉如何会死?一尘大师心想:“这怎么说法才好?”略一沉吟,才理出一条路子来,说道:“令爱之死,虽是误服毒药,但追根究底,则确是为人所害。现在不独令爱死了,连上官老施主的令郎,也已在令爱死后,殉情自杀。所以现在你们两家,已有一个共同敌人在那儿。我们此来,就正是想帮助你们两家报仇,不过却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你得先依我们一件事,然后我们才能告诉你详细情形。”
  史刚一时那里弄得明白,便道:“什么条件不条件?今天不说明白,你们休想出去了。”
  二老接口道:“史老头儿,话不是这样说法,我们这是为了你们两家好,才出来做这件事,否则我们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史刚怒道:“便你们不管,难道我姓史的就罢了不成,姓史的还不多了你们这些好朋友。”
  此言一出,群雄均为之一震,莫不动容,怒形于色,还是一尘大师的涵养好,仍然万分诚恳地对史刚说道:“老施主请稍息雷霆之怒,听老衲一言如何?”说着,便把要求合葬的话说了出来,并说这完全是大乘神尼的意思。
  史刚一听这话,勃然大怒,跳起身来大叫道:“这办不到,这绝对办不到!我的女儿那能和小畜生合葬,天下也无此理,此话请你们少谈,你们愿意说出害我女儿的罪魁,史刚感谢不尽。不然的话,我并没有请你们进来,飞鹅堡不是你们久呆的地方,你们请好了,看史刚能不能先杀了上官老贼,再替我女儿报仇,难道除了你们,我史刚就永远找不出罪魁祸首来了吗?”
  史刚这一嚣张,直气得群雄一个个瞠目结舌,连一尘大师都怔在一边,开不了口。
  栖霞二老一看,知道不先把史刚的气焰压下来,事情便万难有望,但又不能硬来,几经苦想,才想出一个办法,走到小龙神陆鼎的面前,附在陆鼎的耳上嘀咕了一阵子。
  陆鼎点点头应是,道:“我知道。”随即手扶铁牛陆福,硬撑着站起来,上前一步,对史刚叫了一声“姑父”,然后说道:“侄儿无状,为父报仇潜隐周年,幸得如愿,但身受重伤,不能行动,因此在这一年多来,未能前来叩请姑父母金安,还望姑父恕罪。但不知姑母近来身体如何?侄儿想暂时告退一下,到内堂去拜见姑母,再来听候教训。”
  史刚听了一怔,本能的伸手一拦,才说了“你姑母”三个字,底下竟不知道接什么词儿好,哼哼叽叽了半天,挣出了“她不见你”这样一句不知所云的话来。
  陆鼎只作不懂的问道:“姑母不见侄儿,是生侄儿的气吗?虽说侄儿负伤未能前来请安,但侄儿手刃亲仇,为父开吊之时,也有讣文前来告变,即就是在这三个多月之中,侄儿亦曾屡次有信前来,我想姑母纵不念叔侄之亲,也会在和先父手足之情的份上,来原谅侄儿的。如果真的是姑母在生侄儿的气,那么侄儿就格外应该去见她,当面请罪解释了。侄儿虽是草莽,但幼承庭训,忝列江湖,绝不敢做出无礼之事来,惹得江湖上人笑骂,姑父说对是不对?”
  这番话当然是二老所教,先抬起一个礼字来,压住史刚。同时陆鼎又是晚辈,身份正好合适,史刚虽蛮,纵有千斤臂力,也抬不动一个“礼”字去。
  果然史刚听了这番话之后,气焰顿时低了下来,愣了好久,才又说道:“你姑母已经去世,并且出殡过了。”
  陆鼎装出诧异的样子来问道:“姑父此话当真?”
  史刚点头。
  陆鼎毫不放松地紧跟着问道:“那她老人家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什么时候出殡的?”
  史刚此时,心已大乱,随口答道:“就在你手刃父仇的前三天,她病重不起,出殡也有一个多月了。”
  陆鼎目光盯住史刚的脸上说道:“奇怪,照这样说,姑父是知道侄儿已回翠云庄了,为什么侄儿反会不知道这件事呢?”
  史刚手足无措地坐下,说道:“我……我……是我没有通知你。”说到这儿,史刚知道理亏,不独盛气全消,且已经变成万分气馁了。
  二老见这方法已经生效,心中暗喜,便又对陆鼎使了个眼色,要他继续下去,陆鼎当然懂得,便越发地装作起来,回头向群雄说道:“各位请评评这个理看,世界上有没有人死不叫娘家人知道的道理,这其中必有蹊跷,我陆鼎一息尚存,非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替姑母报仇不可。”
  史刚坐在一边,哪里还开得了口。
  陆鼎便扶着陆福,走到史刚面前说道:“姑父,您大概也知道姑母是何人所害,如果你有难言之隐,不能出面,就请您告诉侄儿,由侄儿来报仇好了。”
  史刚解释道:“你姑母确是病重身亡,并非为人所害。”
  陆鼎逼道:“那姑父为什么三、四个月来,也不通知侄儿一声呢?难道说,是姑母不姓陆,还是侄儿不姓陆呢?请姑父明示。”
  史刚道:“这个……”
  陆鼎见史刚说不出话,更不放松,又道:“姑父不肯说出也不要紧,侄儿总有办法找出仇人来,把他碎尸万断。”
  史刚流泪道:“你姑母的确不是被人害死,如果是我难道会不管吗?”
  陆鼎道:“我就是不信,我非开棺相验不可,我要把这件事公诸江湖,让大家来评评这个理看,看谁是谁非?”
  史刚慌忙说道:“你千万不能这样做,我丢不起这个人。”
  陆鼎道:“姑父为什么不替我姑母发丧开吊呢?以姑父飞鹅堡的情形来说,总不能说发不起丧,开不起吊吧!纵使是这样的话,还有翠云庄在,还有江南群雄在呀!谁能眼看着飞鹅堡偌大的名声,竟至穷得不发丧呢?这个人姑父就丢得起了吗?即就是姑父丢得起这个人,侄儿回来还得在江湖行走,也丢不起这个人呀!”
  史刚垂头半晌,才又说道:“我以为江南武林,太不够朋友,所以我不愿告诉他们。”
  史刚受了半天气,这时哪能再忍耐得住,猛然站起身来。
  陆鼎道:“奇怪!纵使江湖群雄得罪了姑父,侄儿也没有得罪姑父呀!姑父为什么连侄儿也不通知一声呢?难道便是姑父做给侄儿看的榜样吗?”
  史刚听到这儿,指着陆鼎怒气勃发地说道:“你……你眼睛里头还有长辈吗?你还把我当做姑父看吗?”
  陆鼎也毫不为史刚所惧,反声诘问道:“姑父又何尝把我当做内侄看呢?以此情形推测,恐怕我要不幸而言中了,否则为什么人死不发丧?连娘家的人都不让知道呢?天哪!知人知面不知心,世界上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这明明在暗说是史刚害死陆佩芳的,史刚那里还能受得了,大吼一声,举拳作势,便要向陆鼎劈去。
  在二老吩咐陆鼎时,早就预料到史刚会有这一手,所以已嘱咐陆鼎别怕,到时会使纵鹤擒龙功暗加阻挡,决不使陆鼎吃亏。因此陆鼎毫无惧色,也不退让分毫,仰天大笑说道:“江南人物,都聚在此,大家看得真切,劈死陆鼎,大概又是要灭口了。不过陆鼎并不怕死,只请各位把陆鼎死的情形,告诉未来的人知道,则陆鼎虽死犹生。”说着,又转身对着史刚,把头一伸说道:“姑父请下手吧!侄儿决不反抗,以示侄儿不敢无礼。”
  史刚至此,哪里还能劈得下去,满脸忧惶,突然急得牙关一咬,眼光在群雄身上一扫,说了一声:“好好!我自己来作一了断以明心迹,且满足你们的愿望好了。”说着,把举在半空中的手掌一翻,猛向自己的天灵穴上击去。
  群雄齐吃一惊,要救已是来不及,幸好二老早已蓄势待发,随即伸手一招,发出纵鹤擒龙之功,往回一带,早把史刚手掌拉住,那里还能打得下去。群雄一涌上前,抱的抱,拉的拉,并且异口同声,热情诚挚地劝告,史刚这就死不了了。
  陆鼎顾不得腿伤疼痛,一屈膝,便跪在史刚面前哭道:“姑父原谅侄儿吧!侄儿也不过是一时痛急,这才出语无状。就好象听说表妹的凶讯一样,侄儿知道姑父是最爱表妹的,现在表妹已死,姑父还不能成全她的心愿吗?姑父,您就答应了,让他们合葬吧!只要姑父答应了这个,侄儿虽死在姑父面前,也在所不惜了。何况这一年多来,姑父想一想看,飞鹅堡、红梅山庄和翠云庄迭遭不幸,从何而起呢?姑父,贼子有意独霸武林,才生出这些阴谋诡计来,陷害我们三家,这已经是清清楚楚地摆在面前的事实了,姑父难道还愿意固执下去,让亲者痛,仇者快。眼看江南武林陷入艰危吗?姑父,您就答应了吧!”说罢大哭不止。
  史刚还是不肯相信。
  一尘大师说道:“老施主不必不信,明天出殡时,大乘神尼自然会给老施主一个明白,老施主何妨一试呢?”
  群雄也一个个上前劝说,小孟尝更是一拍胸脯说道:“晚辈愿以身家性命为担保如何?”
  史刚仍认为不能太便宜了上官伯勋。
  二老说道:“上官老儿已经答应了,一切听你吩咐,还不好吗?何况如果当时不能满足你的意思,你尽可以把棺材抬回来呀!”
  史刚至此,实在无法拒绝,这才答应下来。
  陆鼎还怕史刚在这一夜之间,又生变卦,便又追问了一句:“姑父不会反悔吗?”
  史刚怒道:“你姑父生平说话,还没有反悔过!你放心起来好了。”说着,便拉起陆鼎。
  大家见史刚已经答应,这才松了口气,二老又和史刚约定明日辰时,一定在石塘山头会齐,史刚也答应:“一言为定。”江南群雄于是告别出堡,各自安排。
  陆鼎自告奋勇,带人挖坑。二老负责外围照应,江南群雄跟叶公泰在一起,注意现场,一尘大师也就连夜赶赴常州去找大乘神尼去了。
  群雄一走,史刚倒也罢了,只坐在史玉枢前,泪流不止。阴司里秀才又想使坏,几次向史刚进谗,要史刚反悔,但史刚是个江湖成名人物,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道:“明天先去,到时候再说好了。”
  沈子方无法,便又动脑筋,想在当场给闹个大的,所以一方面劝史刚武装戒备,史刚也就答应。另一方面沈子方立刻派人,连夜赶上茅山,向贼道报告,要贼道下山。可是因为心慌意乱,有许多话没说清楚,连大乘神尼要来的话都给忘了。
  阴阳道人郭子江、多臂道人纪子和、鬼脸仙童尤飞便不加思索地连夜下山,同时在路上又碰到了老小辣椒,一阵花言巧语,把两个花子骗到一起,心里就格外地放了心。认为这一次一定可以闹出个大的来了,即就是不能一举而歼灭群雄,最低限度,也可以杀掉几个,发泄这一向来所受的气,谁知又大谬不然呢?正是:若是阴谋能遂志,何来正气在人间。
  太湖三万六千顷,烟波浩渺,七十二群峰,翠黛呈妍,这碧水青山,有说不出的绮丽端华,数千年来,为江湖留下了多少哀艳故事。
  这一天清晨,正是杏花二月,朝阳初上,宿露未干,晚风里依旧略带三分寒气,可是陆鼎早已在湖边石塘山头,正在指挥着七八个健壮汉子在刨坑。
  这时候,离他身旁不远的一座树林里,忽然起了一阵扰动,飞起了两只夜枭,在树林上空几声怪啸,一阵盘旋,振翅直向远处飞去。陆鼎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又转过脸去,仍然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土坑,好似没有想到这时候不是夜枭该出来的这回事似的。又过了不多久,坑已掘成,四四方方。陆福抬头问道:“少爷,您看这样成吗?”
  陆鼎探身向前,看了一看,点点头表示满意,坑里的人这才一个个跳出坑外,走到一旁休息,只剩下陆福伺立在陆鼎身边。
  陆福掏出汗巾,擦了擦脸,低声向陆鼎问道:“少爷,表小姐真的能和上官少爷合葬吗?”
  陆鼎点点头道:“唔,这是不会错的。”
  “可是……”
  陆福似乎不信,可是一语未了,陆鼎已不耐烦地接口说道:“陆福,你知道什么?不这样做,他们两家会解除掉多年的宿仇?更何况这又是一尘大师做的主,谁还敢拂逆他老人家的意思?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陆福口里应是,偷眼看他少爷,也正在纵目向下遥望,脸上似乎有些不安的神情。因此又接着说道:“一尘大师的话固然没有人敢不听信,但是前天他老人家只在口头上说是有两件东西,一定可以保证两位老爷子见了之后,立刻消除宿仇,言归于好。但始终没见真章实据,一定要在落葬的时候才肯拿出来。那两位老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上官老爷固然是出了名的火德星官,但有时候总还能听人家劝说几句,我们姑老爷的那份天下唯我独尊的脾气,可就叫人不敢十分相信他一定会依着老和尚的话去做了。再说那天,上官老爷已经不再反对一尘大师的说法,而我们姑老爷,要不是你拿话去将他,就凭一尘大师提出太湖渔隐那么个狠角儿来,恐击他宁愿拼着老命不要,也绝不肯低头就范的,所以我怕他夜长梦多,今天不一定会来。”
  陆少爷听了陆福这一段话,不由得更加重了他眉间的烦恼,动摇了他原有的信心,说道:“我想大概会来的。”
  陆福说道:“还有,那姓沈的小子,阴司里秀才沈子方,不还留在姑老爷的身边吗?”
  陆少爷一听陆福提到阴司里秀子沈子方,不由得两眉一扬,眼光中露出一片杀气,哼了一声说道:“那东西,我陆鼎一天不死,迟早会收拾他。”
  陆福说道:“少爷,只怕他会先下手。”
  陆鼎两眼一瞪说道:“哼!凭他敢对我怎样?”
  陆福道:“这当然,就我铁牛也从没把这小子放在眼里,可是我耳闻人言,这小子听说上官和姑老爷两家冲着一尘老和尚的面子,让表小姐和上官少爷合葬,以图弃嫌修好,并且江南英雄也都要前来观礼,他便立刻把这消息送上茅山,要那帮贼道带着魔崽子来捣乱,乘机闹个大的,使两家和解不成呢!”
  陆鼎听了这话,不由一惊,连忙问道:“此话当真?你是从何处听来?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说着不由得面带怒色,语气也一句比一句加重。
  陆福一看陆鼎发了怒,倒也有几分畏惧,连忙回道:“真假不敢确定,但说的人却是一个小孩子,他和茅山恶道门下有仇,所以打听实在,也想乘机动手。这是昨天晚上的事,我看少爷已经安歇了,所以没敢惊动,今天一忙,也就忘了告诉你。”
  陆鼎的脸色这才回了过来,道:“那还是靠不住的。”
  二人说话至此,早看到山下来了二三十位人物,转眼就到面前,对着陆鼎一拱手说道:“少庄主早来了,这样不惜病驱为友,真是令人敬佩不置。”
  陆鼎细一打量,为头的正是江湖上人称紫髯重瞳小孟尝的洞庭山凸碧山庄庄主叶公泰,身后跟着的是赤面尊者常惺、笑和尚悟因师徒、灵飞观主蒋妙成、九环金刀马振华、铁掌翁戴盛和海燕儿戴小霞父女等等,男女老幼全都是江湖高手。陆鼎连忙抬身拱手,想站起身来招呼,却被叶公泰抢前一步,两手按肩,不容他起身,说道:“熟不拘礼,你坐着好了,别震动了伤口,可不是玩的。”
  陆鼎这才拱手作礼道:“恭敬不如从命,请各位恕小可放肆。”接着又向九环金刀马振华说道:“马老前辈是几时来的,怎不过小庄一叙?”
  马振华一牵长髯说道:“耳闻少庄主宝庄发生事故,正欲往南下一探究竟,不想被孽徒所扰。及至事了,这才听说少庄主已手刃亲仇。老夫竟未能一效棉薄,深以为歉,所以赶紧南下。可是一到江南。又适逢上官与史家的这件恨事,两家和老夫都有交情,到哪家去都不合适,因此哪一家也未去,反而老着脸去打扰叶老弟了。”
  叶公泰接着说道:“今儿来的各位,都和马老俱有同感,所以全由小弟代替两位庄主招待,我想大概是不会招两位庄主见怪的吧!”
  大家正说着,又见从山下飞奔上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同时也看到山前山后,两列人马,黑压压的各自簇拥着一口棺木,缓缓而来。陆福不由得一指手说道:“少爷,你看他们来了。”
  大家转头一看,果然不错,陆鼎忙命铁牛扶他起身,离开土坑,把椅子搬到一旁坐下,等待两家来到。
  这时那孩子已先到来,满面悲愤,睁着一双大眼睛,手按刀柄,环顾众人,冒冒失失地问道:“那些杂毛老道没有来?”这一问,众人不由得奇怪起来。
  叶公泰便问他说道:“小朋友,你找谁?”
  那孩子一面答话道:“我找茅山贼道。”一面游目四顾,一眼看到了灵飞观主蒋妙成,恨声问道:“你是不是茅山来的?”
  蒋妙成见他稚气未脱,倒也没有生他的气,只回答道:“我不是茅山来的,我是灵飞观的道士,你问茅山来的做什么呢?”
  那孩子道:“我和他们有仇,你既然不是就算了,我就在这儿等着他们。”说着双手叉腰,气呼呼地站在当地。
  蒋妙成还想问话,但在说话之间,两家殡列也已经来到,因此把孩子的事放过一边,别人当然也就不再介意。
  倒是陆鼎听到他们这一问一答,心里不由得又紧张起来,可是殡列已经上山停下,当然也无暇再去追问,一扶陆福,就站起身来。
  两位庄主见到众人,都互相拱手作礼,陆鼎看到两位庄主的脸,在忧伤里泛着铁青颜色,心知两人余恨未消。同时看到晴天霹雳史刚身后,紧贴着的就是阴司里秀才沈子方,表妹灵柩旁边,还有二十来名道士,手持法器在那儿敲敲打打,心里不由得格外着急,知道陆福所闻不虚。因为那些道士,在平常人眼里看来,不过是来送殡的,但陆鼎武功绝顶,一眼早看出那些道士个个“太阳”穴饱满,目露精光,都是有相当造诣的内功,不是茅山来的,还是哪儿来的呢?因此连忙高呼一声道:“姑夫,上官伯父,小侄已将一切预备妥当,表妹和义弟入土为安,现在就开始安葬吧!”在他的意思,只要两柩入土,纵有天大的问题,也就解决了一半了。
  谁知道上官伯勋倒没有说什么,史刚却铁青着一张脸,冷冷地问道:“老和尚来了没有?”
  陆鼎回道:“大约就快到了。”
  史刚道:“那就等一会再说好了。”两眼却死盯着上官伯勋不放。
  陆鼎一看情形不对,便接着说道:“死者入土为安,姑父最疼表妹的,现在既然来了,当然迟早总要安葬,那又何不一面安葬,一面等着一尘大师不好吗?”
  这话虽说得婉转,但遇到晴天霹雳这老儿,却完全不吃这一套,反而对陆鼎一瞪双眼道:“我能带她来,难道还不能带她回去吗?”
  这实在不象话,意思无疑的是说对一尘大师并不信任,如果一尘大师所要给他看的东西,并不值价的话,他宁可把女儿的棺木抬回去,也不肯合葬,当然更谈不上跟上官伯勋言归于好了。
  史刚这话一出,陆鼎一时无言以对,不知如何是好。旁人也格外插不上口去,其中暗暗的喜坏了沈子方。他本打算乘一尘未来以前,先使两家闹开,然后即就是一尘大师来了,也就无法下场了。现在史刚这一说,不就正好是个机会吗?所以他立刻一拉史刚的衣袖,打算开口挑拨,可是没想到从旁边人堆里,却跳出了个孩子,一指那些道士,问道:“你们是茅山来的吗?”
  沈子方一看,原来是金钢张奎的徒弟余明,不由一愣,但一转贼眼,奸计又生,知道这正是发动大祸最好的引子,因此也顾不得再向史刚挑拨,连忙上前一步说道:“是茅山来的,你又将怎样?难道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想仗着姓上官的来发狠,欺负人吗?”
  沈子方说着,用手一指史刚说道:“你该知道史庄主名闻天下,从没怕过谁,要较量的话,尽可明目张胆地出来,又何必教一个孩子出来送死呢?”
  这番话,无异于是说余明的出来,乃是由于上官伯勋的指派,有意挑衅的,真是小人之口,其毒无比。
  上官伯勋一来连日悲痛过度,心情不佳,二来两目肿赤,看不分明,所以也没看清楚余明是谁,随口喝了一声道:“不许胡闹,回来!”这句话不打紧,却又无异承认了余明是他家的人一般。
  晴天霹雳史刚是个性如烈火的人,今天来时,已经被沈子方挑拨了一阵,早就心里不耐烦,不过因为曾经当面答应过一尘大师,大丈夫说话,不应反口,所以才按约而来。现在一看这情形,那有不怒之理,加上阴司里秀才又在旁边加上了一句,道:“庄主,你看,我的话没错吧?”
  这一来,史刚的一张赤脸上,顿时通红,向上官伯勋大声喝道,“你好,你果然做得好事!”
  一语方毕,沈子方已等不得上官伯勋答话,早一连声的喊道:“欺人太甚,今日断不容他们再这样猖狂下去。”
  史刚身后的二十几个道士也就连声喝打,抛开法器,撩起道袍,掠出家伙。阴司里秀才更是急不待缓,从家人手里取过一根六楞黄金锏,递在史刚的手中。原来山头上的一片凄凉寂寞,到此已被扰成紧张万分,杀气弥空了,流血的惨剧,眼看就在目前。
  上官伯勋跟来的人看到对方抄上家伙,也都一个个拔刀在手,准备上前,可是火德星官两手向后一约,说道:“不关你们的事,都不许动手,把我的兵器拿来。”说着,也早有人替他送上了一根虎尾钢鞭。
  这下可急坏了陆鼎,惊愣了那些英雄,劝也无效,帮也不行,一个个落得手足无措,呆在一旁。
  火德星官握鞭在手,上前一步,说道:“我上官某也不是怕人的人,如承赐教,敢不奉陪?”
  晴天霹雳这一听,沈子方的话越发象成了真的,但他到底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人物,看见上官伯勋约住众人,意思是说要单打独斗来解决过去的梁子,免得多伤无辜,所以他也一摆双手,回头说道:“你们也不许动。”接着慢移虎步,和上官伯勋睹面站定,嘴里说道:“谁又怕了你不成!”说着两人一拱手,道了一声“请”,立下门户,四目相对,谁也没出手。看起来好象两尊石像站在那儿,但要知道这里面却隐藏着无限杀机,一触即发。原来高手对敌,各自运行真气,不发则已,一发之后,生死立判,胜负立分,别看他们一动也不动,却正把性命悬搁在生死关头。
  陆鼎见此情形,心如火焚,连声大呼,道:“姑父,伯父,千万别动手,有话等一尘大师来了再说,不行吗?”
  但是那两位性如烈火的老人,怎肯听他的,早就瞪目对视的情形,变成缓移脚步,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慢慢地绕起圈子来。五七步之后,突然同时一声大喝,身形并起,撩乱之中,地面上卷起了一阵劲风,人影里发出一声巨响,乍合又分。谁也没看出所以然来。只有他两人自己有数,已用真力交换了一招,正是半斤八两,谁也没能赢谁,当然谁也不敢大意了,地位互易,又站定了下来。
  这时场中人都屏声静息,捏着一把汗,看着他们两人心无二用,就只有一个人忽动邪念,认为机不可失,那便还是沈子方。别看他武艺不高明,可是除了一身诡计之外,还能打出一手九枝连环喂过毒的袖箭来,五十步内,百发百中,就算是武林高手,也得费一番手脚,才躲得开,这原因也有一半是由于他一向是乘人不备,暗下毒手的原故。
  现在上官伯勋正好背对着他,而且大敌当前,心志专一,所以沈子方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那肯放过,早将九枝毒箭准备停当,也顾不得犯上群打聚殴的江湖大忌,也不管史老儿难以下台。乘人不备,急前三步,一扬手连珠发出,直向上官伯勋后心射去,任你上官伯勋武功绝顶,也就难躲得过这肘腋仓促之变了,中上一支,便见血封喉,无药可救,这是沈子方心想一举成功,致上官伯勋于死地。
  沈子方这一出手,便惊坏了所有高手,但已无法挽救,陆鼎只急得高喊一声道:“伯父当心!”
  史刚也看到了,惶然收招,跳出圈外。
  上官伯勋觉得脑后风声扑来,要躲早已无及。谁知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半空里突然落下了一团灰影,夹着一声断喝,道:“鼠子焉敢乃尔!”眼见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身未落地,大袖早挥,罡风过处,把九枝距离上官伯勋后背只有寸余远近的袖箭,齐数扫落地上。众人一看,正是一尘大师驾到,是他连用真气,救了上官伯勋的性命。
  一尘大师一落地,合掌说道:“善哉,善哉!两位施主为何又动憎念?”
  上官伯勋脱离险境,也顾不得和一尘大师招呼,仍然手提钢鞭,面对史刚说道:“上官某侥幸不死,请再发招吧!”
  众人看史刚时,只见他面色死灰,垂首而立,听见上官伯勋说话,这才摇头说道:“史某虽不才,但还担不起群打聚殴的丑名,现在就请庄主随便赐招好了,史某死后,你我的这段梁子也算完结,你看如何?”说着,把手里的金锏,向地上一掷,闭目等候上官伯勋动手。
  上官伯勋也是成名人物,当然不肯就这样下手,自坏声誉。正在进退维谷的时候,一尘大师已开口道:“二位施主这是何苦来,眼前险象环生,危机四伏,正有人打算看你们的笑话,稍微大意,犹且不可,又怎能自寻苦恼,授人以柄,到头来落个两败俱伤,还要在江湖上留下骂名呢?”
  这番话一出口,不由得使两位庄主如雷贯顶,抢着忙问道:“此话怎讲?到底是谁隐藏着这种祸心?”
  一尘道:“佛门弟子不打谎语,请两位看几个人就明白了,这几个人也就是他请来的。”说着用手一指沈子方,吓得阴司里秀才打了一个寒噤,退后几步。
  一尘也不理他,转脸向旁边树林里喊道:“各位有话何妨出来言明,这样躲躲藏藏的,不怕传出去被江湖上耻笑吗?”
  众人一听,正奇怪不知道老和尚在跟谁说话,但不一刻,就见从树林里走出五个人来,原来那是三个道士,和一个老花子带着一个小花子。
  这五个人一露面,山头上又是一阵紧张,陆鼎也才想到刚才夜枭昼出的原因。
  原来这三个道士,都是茅山道士的一流好手,黑脸白须的人称阴阳道人郭子江。精细瘦长的是多臂道人纪子和,五短奇丑的是鬼脸仙童尤飞,个个都是江湖上的有名人物,也都是无恶不作的凶险妖道。可是立在他们身边的老小两个花子,却是江南的一对怪货,师父名叫老辣椒,徒弟叫小辣椒,连真名实姓都丢开了,他们说得好,当了花子还要名姓,岂不是丢尽了祖宗八代的脸。这两人武功怪异,性情尤奇,真是喜怒不可预测,可是虽然心狠手辣,却并没有坏名声流落在江湖上,现在竟然和茅山道士站在一起,这就难怪在场的人都诧异不解了。
  一尘大师到底不愧江湖老手,看到这师徒两个,并不惊奇,只含笑说道:“老花子带着小花子赶坟来啦!巧得很,今天是老僧主持的佛事,这边有酒,你们先喝几杯,等我把那牛鼻子的事情料理清楚,再来和你细谈。”说着随即命人在树林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摆下酒菜,他这是有意要把他们和道士分开,免得多做冤家的意思。
  小花子一听有酒,斜着一双眼睛,早就滴溜一声,流下馋涎来,一拉老花子说道:“师父,我们吃去。”
  老花子本来就死板着一副脸站在那儿不言不语,被小花子这一拉他,倒也没再说什么,跟着就走了过去,旁若无人地吃喝起来。
  两个花子这一走,只见三个恶道好似吃了一惊,鬼脸仙童张口想要说话,却被阴阳道人拦着,不叫他开口。
  老和尚仍然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们今日来此何意?”
  三个恶道之中,阴阳道人的地位最高,所以他也只好挺身而出,向前半步,说道:“江湖恩仇,无有不报,老和尚世外高人,还请放手不管为是。”
  老和尚笑道:“三教同源,慈悲为本,即是出家人,又怎能眼看你们包藏祸心,不加阻止,何况你们是由于不守江湖道义,枉自作恶多端,才引起江湖侠义的不快,就说他们两家和你们有杀徒之仇,那还不是由于你们自己多行不义所致。今天你们妄想在这石塘山头,甘冒大不韪,乘人之危,想把江南豪侠一网打尽,好使你们独霸称尊,为所欲为,无所忌惮,这又岂是你们所能做到的呢?何况你们竟敢用鬼蜮技俩,欺骗江湖奇人,蒙混豪侠义士,想使他们也和你们同样的身败名裂,这又岂是江湖上交朋友的道理?”
  老和尚这番话,义正辞严,尤其是后面的几句话,正是说给老小两个花子和史刚听的。阴阳道人一听这话,明知道阴谋已经败露,却还强嘴说道:“难道大师愿意担起这段梁子吗?”
  老和尚不由仰天笑道:“老僧既敢出面,天大的事也要一肩承担,你们尽可回去告诉令师,二十年内随时可以到灵岩来找我,老僧也给他二十年的机会,清理山门,洗心革面。如果到时不改的话,虽然老僧已不在人间,也会留言派遣小徒,亲上茅山,代天行罚,莫谓言之不预。”说着一指身后雪山神尼大乘怀中的两个婴儿。
  雪山神尼在这时来到,不独恶道吃惊不少,连在场的侠义都觉得怪,竟不知她从何而来?何时来到?现在只见她怀中抱着两个婴儿,板着一张脸,站在当地一动不动。
  今天恶道来的目的,原想让老小两个花子缠住一尘,然后他们一齐下手,不分是非,杀一个是一个。及至看到老小花子被一尘大师三言两语就引了开去,便有些吃惊,又一想,凭他三个对一尘,来个群打聚殴,虽然不能必胜,也还不致逃不回山。可是现在看到雪山神尼来了,就不由得心里直发毛。他们知道神尼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海角天边也不放过,形势已是如此,当然除了乘机下台而外,别无它策。因此阴阳道人向其余两个一丢眼色,拱手向一尘说道:“大师也别过于目中无人,我们就遵命到灵岩再去领教吧!”说着用手一牵其余二个,三人同时纵身跃起,几个起落,已下了山,飞奔而去。
  这里为头的三个恶道一走,余下的二十几个道士当然也站不住脚,一个个跟着飞奔下山,连混在史家从人里的一些黑道朋友,也都一哄而散,山头上立刻就少了七八十人。
  沈子方一看情形不对,也想抽腿,可是已经迟了一步,早被一尘凭空一指,用“金刚大力指法”点了穴道,站在那儿寸步难移,只听一尘说道:“你别忙走,老僧留你印证一下,替他们两家解除宿仇。”
  这前后事情,原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大家都看得呆了。恶道这一下山,众人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场杀机,已被老和尚消灭于无形。可是谁知道忽然又有一个声音喊了起来,说道:“这不行,我好容易找到恶道,又被你放走了,你替我找回来。”说着两手缠住老和尚的袖口不依,众人一看,原来是余明,只见他泪流满面。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用手抚着他的头顶说道:“好娃儿,你将来比你师父有出息,勇金钢技不如人,又生贪憎一念,所以落了个杀身之祸。你有志报仇,当然其志可嘉,但是你师父尚且敌不过人家,你这一去还不是自寻死路吗?”
  余明边哭边说道:“就是死,我也要替师父报仇。”一副小脸上竟是大义凛然。
  老和尚又道一声好,说道:“老僧成全你吧!”
  余明生来乖巧,听了这话,又看到老和尚刚才的几手,知是高人,所以跪下来就叩头,老和尚连忙拉起他,说道:“不过你与老僧无缘,我另外替你物色个好师父,等艺成之后,再去报仇好了。”
  余明道:“大师不会骗我?”
  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谎语,骗你小孩子做什么。”
  余明听了,竟又叩了头,站起来依在他的肘下。
  这时老小两个花子,已风卷残云,把酒菜吃光,老花子一抹嘴,站起来对小花子说道:“我们也走吧!”说着拔腿就跑。
  小花子连忙追上说道:“吃了人家的,连谢也不说一声吗?”
  老花子停下脚步,看着一尘想了一想,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对一尘掷去,说道:“拿去。”
  众人不由大惊,但再一看时,他师徒两人已双双下山,身形之快,疾如闪电,小花子嘴里还喊道:“谢老和尚,有事尽可找我们好了。”
  老和尚也已经接住匕首,说声道:“多谢贤师徒盛情,后会有期。”话声才落,两个花子已不见人影,众人也不知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和尚这才转身对两位庄主说道:“老僧来迟一步,几乎功败垂成,反使两位受惊,罪过不小。现有两样东西,请二位过目,以证老僧所言不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块汉玉。
  上官伯勋一见这块玉,连忙接过,虎目含泪,说道:“这正是我失落掉的东西,大师从何处得来?”
  老和尚说道:“施主看信,便知分晓。”说着把信递给了史刚。又望着上官伯勋道:“施主,不妨同看。”
  史刚连忙把信展开,上官伯勋也凑近他身旁,一同观看,不由得也是泪流满面,叫了一声道:“英儿,为父的这才知道错了。”说着回头向老和尚说道:“大师,孩子呢?”
  老和尚一指道:“神尼怀里就是。”
  上官伯勋立刻向雪山神尼走去,老和尚跟在他身后,上官伯勋从神尼怀里接过婴儿,紧抱怀里,正不知如何是好,猛闻身后断喝一声,回头一瞧,史刚掌势未收,沈子方已经倒在地上。
  原来史刚把信看完,一切都已明白,转眼看到沈子方站在那儿,不由得怒火中烧,骂了一声道,“好贼子,你害得我两家好苦。”一掌劈去,沈子方动都没动,哼也没哼,就被他掌劈在地,果真的到阴司里报到当秀才去了。
  这也是他一生作恶的报应,被一尘大师点了穴道,定在那儿,连逃避的份儿都没有捞着。
  史刚劈死沈子方,一切误会都解,走到上官伯勋面前,就着他怀里看那两个婴儿,一边说道:“伯勋兄,我们该怎样去感谢大师和神尼?”
  上官伯勋说道:“这不是感谢所能报答的,老弟。”他二人本是兄弟反目,误会这一解开,当然就立刻言归子好,这就是江湖上的侠义高风。
  老和尚见到这种情形,连忙说道:“恭喜,恭喜,老僧功德圆满,理应感谢二位才是。不过二位放心,老僧已和神尼商量妥当,两婴儿后福无量,但杀孽颇重,所以我们已经决定合收为徒,尽我两人所能传授给他们,不仅为二十年后,武林放一朵奇葩,同时也可以清理一下黑白道中的败类。这事本是老僧过去的心愿,但出家人不愿多开杀戒,只好让他们去代我执行了。”
  两位庄主听了格外欢喜,频频道谢。老和尚一摆手拦住道:“现在且别客气,先替他们办事要紧。”说着一指灵柩。
  两位庄主连声应“是”,早有随从等人一起动手,把两口棺木齐排排地放进坑内,正欲合土,忽听神尼说了一声“别忙”,随见她取出两把宝剑,对两位庄主说道:“这就是玉儿和上官英生前所用的,我看还是让他们带去,你们两位说好不好?”
  两位庄主连忙回答:“全凭神尼作主。”
  于是神尼把两把剑交叉放在棺木上,这才吩咐封土。土封成坟,一尘大师早在旁边,就山取石,凭着一双肉掌,劈削成碑,立在坟前,对神尼道:“老僧草莽之夫,这碑上的字,益发烦劳神尼吧!”
  神尼也不推辞,合掌当胸,随口作偈道:“双剑封坟,宿孽全消,同登极乐,彼岸匪遥。南无阿弥陀佛。”念完之后,随即伸出一指,落在石上,略一挥动,早已书成三个大字“双剑坟”,竟深入石里三分,而且笔法苍劲,凤舞龙飞,所有来人莫不惊佩不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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