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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长弓子《御侍女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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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9-14 21:50: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长弓子(张保忱)《御侍女杀手》

  第一章 杀手柔情
  九阴谷的凤眼洞外,立着一个相貌奇丑的紫衣汉子。他的怀中抱着一个看似熟睡、实则是昏迷不醒的妙龄女子。
  女子遭到别人的暗算,中了当今世上无与伦比的巨毒——七毒追命散。
  紫衣汉子目光呆呆地注视着凤眼洞,他知道,洞内住着一个高深莫测的神秘女人,她极有可能救活这昏迷的少女。但是,倘若她果真有能力救活这女子,那就毫无疑问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家。想到这里,他两眼吐出两团火来!但看看怀中的少女,这火顿时便又息为乌有。
  他心内矛盾重重,不知道该不该去求这洞中女人。假若这人果真是自己的仇家,却因救活了自己怀中的女子而弄成了恩仇抵销,那么,自己的深仇大恨将终生不得报。他实在不大甘心。
  他缓缓转过身子,正打算离去,一声夜枭的鸣叫,使他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借着月亮淡淡的清辉,低下头看看少女那俏丽的靥面:眉心中那块淡淡的红印,正在扩散,而且已微成紫色。他明白,如果不是刚才自己对她的那番急救和内功相辅,她早已命丧黄泉了!然而,自己的那点雕虫小技终归救不了她的命。如今她已是性命垂危。
  他心急如焚,不禁仰天一声长叹,两手将少女的娇躯抱得更紧。
  突然,他两眼豁然一亮,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闯入心头:我何不将她悄悄放在这里!眼下正是月挂中天,夜半时分,洞中的那位神秘女人很快就要出来练功,她看到这昏迷的女子总不至于无动于衷吧?她纵然将她救活,又与我何干?是她自愿的嘛!我无求于她,便不必对她感恩戴德,还可以问心无愧地将她杀死!对,就这么做!不行!她若见了这女子置之不理呢?他又想。哼!果然是那样,我可以用强迫的手段逼她,那时只有孤注一掷,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了!
  想到这里,他把少女的身子又往自己的胸前贴了贴。望着这张没有丝毫表情的粉面,心头一阵狂跳。他猛地低下头去,狂吻着少女的双唇。他的唇是那么火热,可少女的唇却是那样的冰冷。
  终于,他将少女搁置在距洞口不远的一片草地上,然后痴痴地瞧着这娇躯倒退几步,急转身悄然离去。
  紫衣汉子走后不久,洞里便走出一位徐娘半老的妇人。面容虽极憔悴,神情又露几分凄苦,却仍掩盖不住那天生的风韵丽质,追溯当年,准定是一个十分俊俏风流的女人。
  她似乎早就发现了洞外昏迷的少女,但并未露出多少惊诧,只是飞速地向周围环顾了一眼。她缓缓走至少女身旁,弯下腰在她面上寻视一阵之后,稍稍一皱眉头,直起了身子。她两眼直视前方,眼珠也未转动一下,声音冷得令人听了头皮发瑟:“哪路的英雄,何不出来相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儿转悠五天了吗?”
  声音虽娇柔,却传得极远。回答她的,只有几声夜鸟的啼叫和“啾啾”的虫鸣。她仰脸看着天上那轮明月,微微一声冷笑:“哼!既然有求于人,何不说到明处?想让老娘把人救活,却又不想领老娘的情,这种既想立贞节牌坊又想当婊子的事,未免太下作了吧?”
  空旷的山野仍死一般的静寂。
  妇人低头看看那昏迷的少女,口内道:“老娘今日就破例发一次慈悲,把这小妮子救活。你们狼狈为奸来对付老娘又能怎样?想找老娘的麻烦,哼!只怕没那本事……”
  她的话听来似是自言自语,实则是晓于她要告诉的人。
  她携起少女向洞内走去,脚步蹒跚,呼吸也较急促,尽管她竭尽全力想使这一切不显露出来,但终是力不从心……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第一眼便看到身旁盘腿打坐、闭着眼运功调气的妇人,立时意识到:她便是救活自己的人。于是,想说句感谢的话,但觉得自己的嘴干燥而又苦涩,便慢慢搅动着舌头,使口腔慢慢滑润起来。正要张口说话时,心中忽又闯入一个奇特的念头:她是何人?是恩人还是仇人?谁能保得住她救我不是别有居心呢?因为有了这想法,便把眼珠眯成一条缝,偷偷打量起这妇人来。
  “啊!你醒来了?”妇人睁开眼睛,稍稍扭动了一下身子。
  “嗯。”少女应了一声,也把身子动了动。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
  “……”
  “好了,你没事了,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就可以走啦。”
  少女十分艰难地折身坐起,怔怔地将妇人打量许久,嗓音有些沙哑:“是你救了我?”
  “嗯!”妇人点了点头。
  “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救我?”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是怎样被弄到这儿来的?”
  “不知道。”
  “这么说不是你······”
  “对,不是我!我是在洞口的草地上发现了半死不活的你!”
  “可以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吗?”
  “我想,没这个必要吧!”
  “那么我以后怎么报答你呢?”
  “报答?我可从未想到过这事。”
  少女把身子往前挪了挪,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她用手拢了拢垂在脸旁的秀发,说:“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呢?”
  “不想!”妇人想也未想,口气仍是冷冷淡淡的。
  “我要是非告诉你不可呢?”少女口气强硬地道。
  “那是你自己的事。可听不听却是由我作主了!”妇人说着又闭上眼睛,一副旁若无人、进入忘我之境的样子。
  “哼!我偏要你听,要不你就塞上耳朵!”
  妇人面无表情,索性置之不理。
  一霎时,少女变成了凶巴巴的样子,咬牙切齿地道:“明人不做暗事,我就是信威镖局镖主宇文纪罡的女儿宇文小白,你想要做甚,就请便吧!”
  妇人心头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睛,忙问:“真的?你果然是宇文纪罡的女儿?”
  “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想:大名鼎鼎的宇文镖头,跺跺脚能震得整个江南山摇地动,怎么会有人敢冒犯虎威,把他的千金弄成这个样子?看来这人是活得腻味了!”
  “哼,你少装腔作势,有话请讲当面,何必捂着盖着的!”
  妇人神情冷漠地站起身来,在宇文小白身侧踱了几步,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道:“宇文姑娘,你大概误会了,我并不想从你身上索取什么!咱们非亲非故却又无怨无仇,我救了你的命全是出于偶然和道义。你说的话全是出于自愿,却为何强词夺理硬给他人加些莫须有的罪名呢?请相信我的话,我这一大把年纪,还犯不上同你一个姑娘家撒谎。眼下,你的身子已经复原,我可要下逐客令了!回到信威镖局,请转达我对你父母的问候,你告诉他们,他们自然会知道我是谁。”
  宇文小白神情有些迷惘,顿时感到面前这位妇人有些神秘和不可思议,更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话,口气不由软了下来:“前辈,告诉我您的高姓大名不行吗?”
  “不便奉告!”妇人冷冷地道。
  “谢谢前辈对我父母的问候,可我父亲他、他已死了……”
  “你说什么?”妇人一下转过身来。
  “前辈!”宇文小白眼飞泪花,悲愤地说:“当今皇后的心爱珍宝琥珀猫被江湖神偷手到擒来闻风至盗走,朝廷传旨缉拿盗贼,追回国宝。闻风至在广州被湖广总督巴尚武擒获。巴总督欲把国宝押送进京,怎奈山高路遥,又恐途中生出意外,决定秘密押解。为掩人耳目,假说往京都押送赈银,组织了一个镖队,要我爹亲自押镖。镖队的镖师有我们镖局里的,也有巴总督的心腹乔装改扮的。因为我从未去过京都,想去观赏一番,再说这次押镖又非同寻常,所以也加入了镖队,给我爹当命帮手。昨日黄昏时分,镖队行至阳和镇,过了阳和镇便是恶人出没的愁云谷,我爹便命镖队驻扎下来。谁知晚饭之后,他又突然要镖队立即起程,我问他为何夜间赶路,他说这是巴总督派来的亲信丁提督的意思,丁提督说万一有恶人劫镖,肯定是在明日,因为镖队已造成住宿阳和镇的迹象。出其不意地夜间通过愁云谷,定会平安无事。谁知镖队刚至谷中便出了事,所有的镖头、镖师、趟子手和脚夫,个个头晕目眩,筋软骨酥,一霎时便全部瘫倒在地。我当时也业已倒下,但头脑尚有些清醒,亲眼看见黑夜里窜出一伙强人来,一阵狂杀猛砍。当我亲眼看着爹爹的头颅被砍下时,便一下昏了过去······”
  洞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宇文小白那低低的啜泣声。过了一阵,妇人问:“宇文姑娘,你想没想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就想到了,镖队遭了暗算!在阳和镇打尖时,有人在饭里投了毒!”
  “那位丁提督执意要夜间赶路,会不会是他下的毒手?”
  “我想不会吧!因为我亲眼看见他也死在歹人的刀下!”
  妇人在宇文小白面前坐下,用审视的目光把她打量片刻,问:“你真的不知你是怎么来到这座洞外的?”
  宇文小白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我看到爹爹被杀死就昏了过去,当醒来时就在你这里。前辈,真的不是你从愁云谷把我救出的?”
  “真的不是!我只是为你解了毒!”
  宇文小白脸飞丹霞,羞愧地道:“前辈,我刚才误解了你,以为你和那些恶人是同伙,怀着什么目的才救我的。言语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妇人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同是武林中人,何必如此俗套!宇文姑娘,不知你今后作何打算?”
  宇文小白面如冷玉,眼露剑芒,口中吐出的每个字都咬得“嘣嘣”作响:“杀尽贼人,报仇雪恨!”
  妇人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宇文姑娘果然胸怀大志!不过,凭着你的这点技艺,你不感到力不从心吗?”
  这话在宇文小白听来,直似钢针入耳!她“腾”地跳将起来,气咻咻地道:“怎么着?我就是凭着这点武艺去报仇雪恨!哼!在江南这片小地方,蔑视我们宇文家武功的人还未出世呢!”
  妇人冷冷一笑:“宇文姑娘好大口气,你们宇文家的武艺既然如此之高,震撼武林,那么愁云谷失事当作何解释呢?”
  “哼!那不过是我们父女一时大意,中了恶人之计!”
  “那么谁能保得住你以后不中毒,不会重蹈覆辙呢?”
  “我不过小心谨慎些罢了!”
  “格……”妇人发出一串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宇文姑娘未免太过自信了吧,莫说你小心谨慎,就算你明知有人对你当面施毒,只怕也防不胜防,白费心机!”
  “也许真有如此高明的施毒高手,但我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宇文姑娘有兴趣吗?当面便可让你见识见识!”
  “怎么?你……”
  “对,我!八尺之内,我哈一口气,便可让宇文姑娘当场倒地!”
  宇文小白没有说话,只是将信将疑地呆望着这妇人。
  妇人扭转身子走了几步,猛地回过头来,对着宇文小白吹了一口气,口中说声:“倒下!”宇文小白然果一下倒在地上。
  这妇人确实是位施毒的大行家,但也不至于一口气就把人哈倒啊!其实,这不过是她耍了个小小的伎俩之故。她早在同宇文小白对坐之时,就向她施出了一种挥发性极强的毒气,待她哈气之时此毒正好发作。此举意在治服宇文小白,又要使隐蔽在洞外的仇家望而生畏,迫使其退避三舍。
  宇文小白浑身酥软得似被人抽去了筋骨,羞怒交加而又无可奈何,只好恭候着人家来奚落她。却不料这妇人坐在她身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纤纤玉手,幽幽叹了口气说:“宇文姑娘,你的父亲惨遭恶人杀害,我很悲愤,你为父报仇,我理应鼎力相助,可是我又抽不出身来,只好把我的武功传授给你……”
  一听妇人要向自己授艺,宇文小白恰似受了奇耻大辱,尖声叫嚷道:“你凭什么传我武功?我凭什么要跟你学!”
  “凭着江湖的人道,凭着伸张正义,扶正除恶……”
  “你不要说了,我不要听,也不跟你学!”
  “哼!就怕你作不了主,我非要你学不可!”
  “偏不学,偏不学!你能把我怎的?”
  “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妇人边说边用指甲轻轻向宇文小白那粉腻的香腮上一弹,又说:“你等着,一会儿你的身上就会奇痒难捺,半日之内,你身上的皮肉就变紫变黑,到明天这个时候,你两腮的肉便要烂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来,然后从头到脚,你的皮肉会一块一块的掉下来,如花似玉的一个美人儿,就要变成一副骨架和一滩黑血烂肉……”
  宇文小白紧闭双唇,一声不响,后来干脆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果真觉得两腮如虫蚁抓搔般地发起痒来,怎奈四肢酸软得不能动转,搔不能搔,抓不能抓,不禁又添几分惊恐。继而,浑身都奇痒无比,而且越来越甚。她再也忍耐不住,由呻吟变成尖叫、哀号……
  看着宇文小白痛苦万状的样子,听着她那凄厉的叫声,这妇人象欣赏一件艺术珍品一般,眯着眼睛,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一条人影倏然而至,身法快得异乎寻常,正是那位相貌奇丑的紫衣汉子。他伫立在距妇人八尺之外的地方。
  妇人对紫衣丑汉的到来似乎视而不见,自顾弯下腰去往宇文小白口中塞了一粒小小药丸。过了片刻,宇文小白的痒痛减轻了许多,但仍在呻吟。妇人这才打量了一下站在对面的不速之客:这人长得实在丑陋,紫褐色的脸上全是疤痕,两道眉毛只剩一道,还只有半截。由于皮肤的收缩,眼白大得骇人,两片嘴唇上翻下垂,上下门齿都裸露无遗。相貌丑恶,身材却高大魁梧,年纪也很轻,大约二十几岁。
  “阁下尊姓大名,到此有何见教?”妇人口气平缓而又冷淡。
  “请你先把这姑娘的痒毒解了,然后再说话!”丑汉用不容违拗的口气说。
  “哼,好大的口气,你不觉得如此说话太狂傲了吗?”妇人冷笑道。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我想你不会没听懂我的话!”
  “心疼啦?是亲人、熟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你猜着是什么人就算什么人吧!”
  “那一定是情人了……”
  “你莫胡说,我不认识这个丑八怪,快叫他走开……”宇文小白止住呻吟,插口嚷道。
  “嘻嘻,宇文姑娘,你不要狗咬吕洞宾哟!可是他把你从愁云谷弄到此处的!”妇人戏谑地笑着道。
  “我和他素不相识,谁稀罕他把我弄到这儿活受罪?哎哟,还不如死了好呐……”
  “你们果真素不相识?”妇人问丑汉。见丑汉点了点头,又道:“啊!果然不象一个窝儿的鸟,原来是一厢情愿呀……”
  “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牙掰下来!”丑汉突然暴怒地大吼起来。
  “我若将她救了,你又如何呢?”妇人问。
  丑汉沉思许久:“咱们的仇一笔勾销!”
  “啊!原来如此,你等着!”妇人很快解了宇文小白的痒毒。口内却说:“我并非因为你才解了这女娃的毒的,你的仇照报不误!”
  “你……”丑汉将信将疑。
  “我?哼,我说话算数,从不反悔!”
  丑汉的眼白一下翻得更大:“好!那么我就要向你索取一样东西了……”
  “什么东西?”
  “命!”
  妇人“格格”一笑:“当然可以,只要你有本事。你既然想要我的命,大概事出有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李云青!”
  “啊!李云青?”未待妇人开口,宇文小白首先叫了起来,且边说边站起身,“鬼脸杀手!你是鬼脸杀手?!”
  李云青也斜了她一眼,没有理睬。
  妇人并未显出多少惊讶,仍镇定自若,说话还是那淡淡的口气:“对不起,我久未走动江湖,你的名号我初次听到,在我的记忆里,好象没与姓李的结过什么梁子……”
  “刚才宇文姑娘不是已告诉你了吗?我是杀手,杀手的血大都是冷的。我的职业便是杀人,还管什么梁子不梁子?”
  “哼,欺人之谈!你究竟受何人差遣?”
  “差遣?嘿嘿,受人指使不符合我的性格!”
  “那就请亮兵刃吧!”
  “你还有没有要说的话?”
  “你不觉得你太过自信了吗?”
  “也许我会死在你的刀下,但我决不后悔!”
  “这倒是句人话,知不知道我是谁?”
  “假如我没猜错的话,你定是蛊王梅映雪!”
  “什么?蛊王……”宇文小白又惊叫起来,两眼怔怔地望着妇人。
  妇人嫣然一笑:“还算可以,江湖上还有人知道我的名号。”
  对于面前这位鬼脸杀手,江湖久有传闻,据说是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冷血魔头,因为他长着一副恶鬼的模样,宇文小白并不感到他是杀手怎么奇怪。而对这位徐娘半老的美貌艳妇,她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威慑武林、江湖上谈虎色变的蛊王!
  蛊乃毒虫之首矣,相传将许许多多的毒虫搁置一起,使其互相厮咬吞噬,最终剩下的便称之为蛊。
  看着二人剑拔弩张的阵势,宇文小白不禁暗暗发急:两大恶魔撞在一起,眼看就将以命相拼,而二人偏偏都又有恩于自己,她不知自己此刻该怎么做和做什么。
  此时,鬼脸杀手李云青已将手缓缓搭上了剑柄,一张丑脸恰似一块疙疙瘩瘩的冷铁。
  蛊王梅映雪面无表情,宛如一座雕像,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已多了一条粉红绸带。她见李云青将要抽剑,声音沉缓地道:“的确,我这一生树敌很多,但却不记得与阁下结下过什么不解之仇,假若你本人果然与我无甚仇恨,是受他人所托或想印证一下武功,我劝你还是趁早知趣走开,因为我今天实在不想杀人!”
  “怎么?你怕啦?”鬼脸杀手嘲弄地问。
  “笑话,称上四两棉花纺(访)纺(访),我蛊王梅映雪怕过谁?八尺之内,我吹口气便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功夫你大概目睹了吧?”
  李云青咧嘴一笑,这一笑更是奇丑无比:“嘿嘿,蛊王的绝技在下实在佩服得很,不过,也许你吹的气还到不了对手的身上,就已命丧黄泉了,我可以叫你一步流血!”
  “那好啊!”我不妨领教领教阁下的绝世神功!只是大话不要说得过早,鹿死谁手尚难作定论,亮兵刃吧!”

  第二章 毒魔授艺
  一霎时,洞中万籁俱寂,鸦雀无声,一切都进入了静止的状态。
  鬼脸杀手李云青缓缓抽动着宝剑,剑身和剑鞘磨擦,发出“咝咝”的响声,听来特别刺耳。
  双方凝神提气,蕴力待发,情势紧张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慢来!”宇文小白娇喝一声,抢身立在二人正中。
  “你少管闲事!”李云青怒斥道。
  “什么?闲事?常言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天下人管天下事嘛!我凭什么不管?”宇文小白理直气壮。
  “你管得了吗?”
  “不管则罢,想管便管得了,没有金钢钻,敢揽你这个烂瓷缸?”
  “滚开!”李云青怒不可遏,“再多嘴我就割去你的舌头!”
  “好个狂妄的鬼脸杀手,姑娘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宇文小白边说边“刷”地一亮双掌,马步低沉,立好门户。
  李云青又急又怒,满脸疤痕放着紫溜溜的光,两只眼瞪得骇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梅映雪忙跨前一步将宇文小白拉到身后,口中说道:“宇文姑娘,这不关你的事,你莫管。”顿了一顿又说:“姓李的,你也未免有点太不近人情了吧?今日咱俩或是一存一亡,或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凡事都有个因由,你为何不敢说出来呢,难道是见不得人的事?”
  “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不想和你罗罗嗦嗦多费唇舌!”
  “哼,只怕今日不说,这辈子便再也没有说的机会了!”
  “也许是这样,可是我决不后悔。不过你不要太过自负,眼下鹿死谁手……啊!”李云青话犹未尽,身子摇晃了两下,猝然倒地。
  他终于还是着了蛊王梅映雪的道儿。
  梅映雪看着宇文小白,好似惋惜地道:“唉!他这么年轻,便偏偏自寻绝路……”
  宇文小白忙问:“前辈,他是否中了你的毒……”
  她忽觉不妥,急忙住了口。梅映雪不置可否地一笑,然后拿起李云青的宝剑,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口中嘟嚷道:“唉!这么大块头儿,扛不起携不动的,干脆大卸八块,一块一块往外弄吧!”
  “且慢!”宇文小白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前辈,你不能就此杀了他!”
  “怎么,你要替他讲情吗?”梅映雪愠怒地说。
  “不,这是他咎由自取,自找霉气,如此狂妄之徒,我犯不上为他讲情!你总该把他救活,问个来龙去脉再杀呀!”
  梅映雪把头连点:“言之有理,那就让他多活一会儿吧!”
  梅映雪施了解毒之法,时间不长,李云青便悠悠醒转。
  “李云青,看来你的仇是报不成了!”蛊王梅映雪讥讽地说。
  “呸!毒虫,我变成厉鬼,也要掐死你!”李云青暴怒异常,却又无可奈何。
  “你应该把事情说个清楚。冤有头,债有主,我梅映雪所为之事,从不推脱!”
  “时过境迁,无可奉告!”
  “哼,少给自己遮羞吧!分明是贪生怕死,你以为这样我便不会立即杀你,你便可苟延残喘,多活一时是一时……”
  “放屁!”李云青大吼一声跳了起来,顿觉一阵头晕目眩,踉跄两步方才站稳。用手一指梅映雪:“老毒物,我是不愿让他人知道事情真相才不肯说的……”
  “啊!这么说是我碍了你的事了?”宇文小白边说边走出洞去,赌气站得远远的。
  “这下你可以说吧?”梅映雪道。
  李云青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老毒物,你还记得丙辰年中秋之夜的事吗?”
  梅映雪先是一怔,俄顷,便脸色大变,呼吸急促起来,声音颤抖地说:“你是谁?”
  “哼,我就是我!你的仇家死在你手,我要为他报仇!”
  “你和他有何瓜葛?”
  “非亲非故!”
  “那你为何要这样做?”
  “杀手杀人还讲究为什么吗?”
  “你在撒谎!”
  “就算是吧!不过你一定要问为什么,不妨告诉你,为了取你身上的毒血!”
  梅映雪两眼发直,痴痴地望着李云青,目光中透着十分复杂的感情。过了一阵,摇了摇头,颓丧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又苦涩:“李云青,你误会了,人不是我所杀。你应该去找真正的凶手!”
  “不,你休想赖帐,我有确凿的证据!”
  “什么证据?”
  “天下会使七毒追命散的人,除你之外还会有谁?”
  “当然大有人在!不过,我既不想和你争辩,也不想作过多的解释。请你相信,我梅映雪并非是那种做了事情不敢承担的人!”
  李云青沉思不语。
  “李云青,为了使你如愿以偿,找到真凶,了却夙愿,我今天破例放了你。需知道,冒犯了我梅映雪的人,落入我手又得以生还的,在当今世上你还是第一个。当然,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你寻到真正的凶手,我的身子便不洗自洁!好,你可以走了。”梅映雪“呛啷”一下将李云青的宝剑扔在他的脚下。
  李云青拣起剑来走出洞去,回过头沉声喊道:“听着!无论怎么说,你总算救活了这姑娘,咱们的事至此了结!”
  话音刚落,人已到了数丈之外。
  宇文小白自外边走了回来,道:“你们的事了结了?”
  梅映雪紧皱眉头,似在苦思冥想着什么。听宇文小白问她,精神恍惚的“嗯”了一声。
  “前辈,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也该走了。”
  “不,你不能走!”
  “前辈还有何事?”
  “我要授你武功技艺!”
  宇文小白心中的怒火又升腾起来,但是一想到刚才那阵难捺的奇痒,便强忍着没予发作,极力使语气显得平和:“前辈,偷学别门的武功乃是武林大忌,望你能体谅!”
  “当面授受,又是我自愿的,怎能说是偷学呢?”
  “非亲非故,又无师徒之谊,名不正言不顺……”
  “那我便收你为徒!”
  “我若不愿拜你为师呢?”
  “我有办法把你治得服服贴贴,叫你哀求我收你为徒!”
  宇文小白热血上涌,面如冷玉:“哼,你杀了我容易,治得服服贴贴,怕你没这本事!”
  梅映雪一下坐在地上,精神沮丧:“唉,梅映雪这辈子从未服过人,今天算是开了眼界,服了你啦。好,你走吧!不过,你迟早还会来求我的……”
  “何以见得?”
  “凭你那点家当是报不了仇也雪不了恨的。诚然,宇文家的‘意念剑法’独步江南武林,堪称当世一绝。但你的功底浅薄,涉世不深,实难应付江湖上瞬息万变的风云险恶。愁云谷失事,又证明你的对手是些城府极深而又十分阴险恶毒的家伙,你报仇心切可以理解,但对于姑娘的这种性高气傲和一意孤行,我实在不敢恭维!”
  梅映雪的话可谓肝胆照人,宇文小白心有所动。但要她不明不白地学别家的武艺,她觉得这是宇文家的耻辱,比骂祖宗八代还寒碜!她低着头来回踱步,突然心中有了主意,面露喜色地道:
  “前辈,我有办法了,你传我武功,我授你技艺,你教我一招,我传你一式。两不欠情,这叫切磋技艺,你看行不行?”
  梅映雪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强作欢喜道:
  “好主意,好主意!可我要教你的是御毒之法,御毒之法是无法切磋的!我施了一辈子的毒,不想让这施毒之法再流传后世去害人了,但施毒害人的人仍大有人在,所以我不打算授施毒之法于你,却要授你御毒之法。如今,我已练成了百毒不侵之身,我血管里的血可防百毒,打算把我的血输些给你,这样,你便也成了百毒不侵之身了。宇文姑娘,你怎么还报我吧?”
  宇文小白眼球转了几转:“我可以以血还血呀!”
  梅映雪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好个刚烈的姑娘!好个以血还血!”
  二人议论了一番,便面对面坐好,各自将脉腕的血管刺破出血,然后把自己的右腕紧紧压在对方的左腕上,默运玄功,将血迫进对方的血管里!
  这种传授武功的方式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两人授血和受血之后,略略歇息了一阵,便互相传授起拳法和剑技来……
  宇文小白在凤眼洞住了两日一夜,第二日黄昏之后,方辞别梅映雪,离开了九阴谷。

  愁云谷内,阴气森森,云雾凄迷,惨淡的月色,照着一具具尸体,一滩滩污血,一件件兵器……
  雾霭里,立着一个苗条的身影,显得那般的孤独和冷寂,这便是宇文小白。她呆呆地立在一具血肉模糊的男尸旁,脸色惨白得骇人,没有哭声,没有泪水,只有无穷无尽的仇恨和复仇的怒火!
  终于,她的泪水流了出来,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扑通”跪倒在尸体旁,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爹——”
  宇文小白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悲愤与伤感,伏在宇文纪罡的尸体之放声大哭起来,只哭得青山低首,幽谷哀鸣,鸟兽垂泪,落叶飘零!
  她止住哭声,揩干泪水,把宇文纪罡的尸体放个周正,然后用披风盖好,站起身道:“爹爹,您老暂在此委屈一日,女儿回到镖局,立即率人前来收尸,尽早打发您入土为安。您老在天之灵保佑,帮女儿尽早找到仇人。我定要把歹徒刀刀斩尽,刃刃诛绝!不为您老报仇雪耻,女儿暂不为人!爹,我走啦……”
  “嘿……”突然,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在她背后不远处传了过来,接着道:“宇文小白,你走不了啦!”
  宇文小白兀自立着未动,此时,凭着四周的脚步声,她知道对手至少是五个人,而且自己处在他们的包围之中。
  刚才发话之人,已来至她身后不远处立定,口中道:“宇文姑娘,随我们走一趟吧!”
  “去哪儿?”宇文小白仍未回头。
  “你先别问,尽管跟着我走就是!”
  “你是什么人?”
  “专门抓你的人!”
  宇文小白“蹭”地转过身来,两眼喷火地打量了一下来人,只见他身宽体胖,身着夜行装,但看不清相貌,因为他面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两只放着凶光的眼来。手中一口钢刀约摸有五寸来宽,月色下,闪着贼亮的光。
  “我要是不跟你去呢?”宇文小白的话冷得令人骨髓生寒。
  “嘿嘿,只怕由不得你!”蒙面人边说边晃晃手中的刀片儿。
  “那就请便吧!”
  蒙面人大吼一声举起刀来,当他双腿微曲、正欲凌空跃起劈向宇文小白头顶的时候,一把宝剑已经穿透他的胸腔,剑尖自后背冒了出来。他惨叫一声,刀片坠地,两手捂胸,身子抖了两抖,猝然倒地而死。
  这一剑当然是宇文小白所刺,从抽剑、游身到刺出一气呵成,只不过眨眼工夫。
  快,实在是快!快得无与伦比,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其余四人齐声惊呼,“嘎嘣”,“呛啷”,“哧啦”,一阵兵器的响动之后,各自拉好架势,虎视眈眈,将宇文小白围在正中。
  宇文小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自顾在死者的身上将剑上血迹慢慢蹭了蹭,然后若无其事地仰望那天上星月,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势。
  “弟兄们,这小妮子太厉害,一齐上!”一个公鸭嗓子干嚎道。
  宇文小白仍是一言不发,神情冷峻地扬着脸凝视着夜空,似在默默数那天上星斗。月光照着她那美玉般冰冷的面庞和洁白的衣裙,宛如一尊圣洁的玉雕,显得那么神圣,那么端庄和那么冰清玉洁。
  兴许是她惊人的武功将这四人震慑住了,或许是她那高雅傲岸的气质给人以凛然不可欺的缘故,四名凶神恶煞般的蒙面人一时竟呆住了,甚而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空气,给人以窒息之感;静寂,达到了极限。
  “你们为何还不动手?”宇文小白突然悻悻地说。
  “弟兄们,快上!”公鸭嗓子又喊了一声。
  四人各举兵刃,狂吼乱叫着齐向宇文小白猛攻。或刺、或劈、或削、或挑,其势之凶恶,直如狂飙怒卷,惊涛拍岸。
  及至兵刃击出,俱是大吃一惊,宇文小白竟神奇地不见了!四人的兵器均无着力之处,互相碰撞,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正欲收回兵刃寻觅她的踪迹,宇文小白恰如一条矫健的游鱼,从四人的空隙之中钻了进来。宝剑起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瞬息之间,又有三人倒在血泊之中,剩下一人惊呼一声,掉头便跑。宇文小白一边娇声喝斥,一边凌空而起,身如飞燕掠水,一个前翻,从他上空腾飞而过,轻轻坠落,阻住他去路。手中长剑一抖,剑尖直点住他咽喉,口中喝道:“别动!”
  “啊!没动、没动······”那人手中兵器“当”地掉在地上,挺直着脖子,身子抖个不停。
  “你想死还是想活?”宇文小白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的。
  “哎哎,想活想活!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谁不怕死啊!姑娘千万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宇文小白收回宝剑,口中道:“想活便说实话!把你的面纱摘下!”
  这人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哎呀姑娘,让说什么我照实说便是,千万别让我扯去面纱,我这副尊容实在难看,吓着姑娘可不是玩的······”
  宇文小白不愿多费唇舌,宝剑一挥,将他面上黑纱挑去。他惊叫一声,身子往后倒退一步,口中却赞道:“姑娘果然好功夫,要是别人,还不得将我这大鼻子削去!”
  看见他这副长相,宇文小白差点乐了。这人长得实在是一副怪相:肉嘟嘟的圆脸上长着一个特大的鼻子,最为少见的是鼻子虽大,却长了个独鼻孔。两只细眯眯的小眼睛,闪动着狡黠的光波。身材瘦小,而脑袋却愣大!未等宇文小白发问,他便比手划脚地说开了:“宇文姑娘,在下卓平非,雅号怪胎。莫瞧我鼻孔少了一个,可脚趾手指却比你们多,不信你看!”边说边伸出了两手。
  宇文小白看了看他的双手,果然与人不同,不仅手掌特短而手指特长,两只手竟长了十二个手指。
  “姑娘,我脱了靴子你看,这脚趾……”怪胎说着便弯腰欲脱靴子。
  “住手!”宇文小白不耐烦地斥道,“谁稀罕看你的臭脚!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
  “是我们掌柜的呀!”
  “你们掌柜的是谁?”
  “你不是见过吗?阳和镇朱家客店的掌柜朱七!”
  宇文小白心中一动,忙问:“朱七派你们来做甚?你要说清楚!”
  怪胎卓平非摇摇大脑袋:“哎呀,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我们那个掌柜的朱七可不是他娘的好东西呀,他开的是黑店,整天干他娘杀人越货、伤天害理的勾当,经常和些黑道上的人勾勾搭搭,眉来眼去。不知是谁给他通风报信,知道了你们镖队要从此路过,还说是保的一件非常值钱的宝贝,他便作好了准备,在你们饭里投了毒。谁知事后一查尸体,竟少了一个。他怕日后惹出麻烦,因此派我们到处追杀那漏网之人。刚才听到姑娘的哭声,才知道是你……”
  “这么说那件宝贝落在朱七的手里了?”
  “嗨!姑娘是明白人,这事还用问吗?”
  “你们这般为他卖命,他给你们多大好处?”
  怪胎满腹委曲:“要说这事儿呀,真是他娘的要饭罐打了鼻儿——没法提啦。朱七满口仁义,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什么肉肥汤也肥呀,全是些骗人的鬼话!象这种大买卖,顶多赏个三两二两的,还不是麻雀跟着夜猫子飞——白赚熬眼打不了食吗?他吃肉咱连骨头也啃不上!”
  “那你们为何还要跟着他?”
  “这种事姑娘可就不懂啦,上了贼船可就下不来哟!”
  “好了,只要你老老实实,我便饶你不死!走,给我带路!”
  “宇文姑娘意欲何往?”
  “去找朱七!”
  “姑娘一人前往?”
  “一人又怎么样?”
  “嘻嘻,不怎么样,我是说朱七手下人多势众,莫出了意外。不过也不怕,一来姑娘身怀绝技,再说还有我呢?好赖算个帮手,常言道放屁还添风呢······”
  “少罗嗦,快走!”
  “好来!”怪胎边应答边拣起自己的兵器,又说:“姑娘,莫看我艺不压众貌不惊人,这刀可俊呢!你瞧瞧,七星刀!”
  宇文小白瞟了一眼,果是一口好刀,这刀金牌银柄黄铜护手,月色下泛着青冷的光。宇文小白哪有工夫顾得这些,忙又催促快走,怪胎这才领路先行。莫道他头大身小,身法腿脚却极是快捷轻灵,连宇文小白也不禁暗自称颂。
  约摸半个更次,二人便来至阳和镇。行至距朱家老店不远处,怪胎立定回首,低声道:“姑娘,我不能领你进店!”
  “为什么?”
  “我说这话你别介意,朱七手下能人甚多,且个个心狠手辣,你若将朱七杀了倒好,若万一不能如愿,朱七若知道是我领你前来,岂有我的活命?他要杀得我们一家孩儿芽儿不留哇······”
  宇文小白听他说得倒也不无道理,摆摆手道:“你自便吧!”
  怪胎摇晃着脑袋拍着胸道:“不过姑娘尽管放心,你若果真有了大灾大难,我卓平非岂能袖手旁观?豁出命也要助你一臂之力,常言道得恩不报非君······”
  未等他说完,宇文小白早已疾纵身形,消失在夜幕之中。
  怪胎卓平非见她走远,不由奸诈地一笑,也纵身而去。
  宇文小白曾经在此打过尖,道路谙熟,径直向柜房走去。柜房内,透出昏黄的灯光。她环顾四周,无甚意外动静,客房亦不闻人声,大概店中客人寥寥无几。轻轻敲动几下门板,房内竟无人应声。用手推推,兀自不动,她略一思忖,便弯下身去将两扇门搬动,中间顿时裂开一通缝隙。悄悄将剑插入缝中,不一时便将门栓拨开。她闪身进房中,越过柜台,直向里边寝室走去。待来至床前,不觉一怔。口内“咦”了一声。床上,一具裸露的男尸血肉模糊,使人目不忍睹。
  宇文小白心内不由一沉,桌上油灯端起,移至床边,仔细打量了一阵那死尸相貌,竟是朱七!
  她将灯放回原处,正自暗道奇怪,忽听院中有人高喊:“有刺客!”

  第三章 怪胎断案
  宇文小白蓦地一惊,因为在更深夜静之时,这叫声显得特别突然,给人以突如其来的恐惧感。然而,她的动作是何等敏捷,当院中的喊声余者未尽时,己是置身门外。
  院中亮起了灯球火把,火光中,七八名夜行装束的人,摆成扇面的阵势向宇文小白靠拢过来,将她挤在柜房门外的房檐下。忽然,她发现正对自己的一个赤面环眼汉子的身后跟着鬼鬼祟祟的怪胎卓平非,不禁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心中顿时明白了大半。
  卓平非拽拽赤面汉子的衣襟,声音压得极低:“就是她……”
  宇文小白昂首而立,对面前的这些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色。
  红脸汉子向他的同伙摆了一下手,众人立时止步不前。他自己往宇文小白面前跨了两步,彬彬有礼地一抱拳:“请问,你就是宇文小白姑娘吗?”
  宇文小白仰望夜空,连看也未看他一眼,冷冷地回道:“怪胎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了你吗?何必明知故问!”
  “朱七遭人杀害,与姑娘有无干系?”
  “我是来杀他的,可惜来迟一步,竟让别人占了先!”
  红脸汉子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凭着宇文姑娘的身份和声音,我不能不相信你的话。宇文姑娘,你知道我是谁,我们来此何干吗?”
  “别人的事与我无关,我何必要知道?”
  红脸汉子耸肩一笑:“今夜的事,难道姑娘真正认为与你无关?”
  “我不明白你的言下之意!”
  “宇文姑娘,”红脸汉子说着又往前挪动了半步,“明人不做暗事,本职金昌善,总督府校尉。令尊宇文纪罡总镖头此次保镖蒙难,本职深表哀悼与同情。不过丢失了国宝琥珀猫,责任重大,罪在不赦,你们宇文家已犯下了灭门之罪。总督大人命我前来缉拿姑娘归案。考虑到令尊陈尸愁云谷,姑娘定去收尸,所以我们才不分昼夜轮番去谷中恭候。今夜姑娘驾临,也怨当值的那几位兄弟没有把话说清,姑娘不明真相,拒捕杀人,本职见了总督大人定当为姑娘据理分辩,以减轻姑娘罪责。宇文姑娘是晓事明理之人,我们又是奉公而来,我想宇文姑娘大概不会让我等为难吧!”
  金昌善的这番话听来似乎入情入理,无懈可击!
  宇文小白暗暗骂道:利齿伶牙,狼心兔胆!哼,姑奶奶岂是如此好骗的!说穿了还不是惧怕我的武艺,花言巧语哄我乖乖地去做囚徒?她睨视了金昌善一眼道:“金大人,这朱家老店的事当作何解释呢?大人该不会认为我即是杀害朱七的凶手吧!”
  “宇文姑娘,我等昨日黄昏时分来至这阳和镇,住在朱家老店。本职将手下兄弟分成两拨,日夜在愁云谷守候。晚膳之后,本职与手下兄弟正在客房饮酒,忽听柜房有些异样动静,及至本职赶到时,朱七已惨遭毒手。初时,我还真以为是你所为呢!”
  “金大人,我与朱七素不相识,朱七死在先,而我则来于后,你怎会怀疑我是凶手呢?”宇文小白目光犀利,口气也咄咄逼人。
  金昌善略一思忖,然后道:“实不相瞒,我等住在朱家老店,原是一剑双雕之计:据说镖队是在朱家老店打尖用饭时中的毒。清点镖队尸首时,没有发现姑娘,总督大人当即想到,假若姑娘有幸生还,定不与朱七甘休!所以我等在此,一则恭候姑娘芳驾;二则监视朱七行动。若姑娘迟迟不来阳和镇,我们走时便将朱七抓捕归案,以便自他口中摸清投毒劫宝之人,顺藤摸瓜,将恶贼拿获,追回国宝。朱七死后,我便认定是姑娘或姑娘的亲信所为,及至刚才听了卓平非的话,晓得姑娘尚不知朱七已死,才清除了本职对你的疑虑!”
  “金大人,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宇文小白不想再纠缠下去。
  “嗯……本职冒昧问一句:全镖队三十多人在愁云谷尽皆殉职,惟有姑娘一人幸免其祸,不知姑娘何以逃脱这场劫难?”
  “大人总不至于疑心我乃投毒劫宝之人吧?关于此事,我不便奉告!”
  “人皆有隐私,我不强人所难!你看今天的事……”
  “大人定是要拿我归案了?”
  “奉命在身,实不由己,望姑娘见谅。”
  “你回复总督大人,我迟早会去见他,不过要等到我抓住歹徒,寻回琥珀猫的时候!”宇文小白说得斩钉截铁。
  金昌善两手一摊:“这……宇文姑娘,这件事本职实在难以作主!你最好同我等一起到总督府,当面向总督大人去说!”
  宇文小白冷冷一笑:“很抱歉,我眼下没这闲工夫!金大人,后会有期!”
  宇文小白目不斜视,缓缓向店门走去。
  “慢!”金昌善大喊一声,抢身拦在她面前,“宇文姑娘,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宇文小白一声冷哼:“我这人很不识抬举,要是敬酒罚酒不吃呢?”
  “哼,只怕由不得你!”
  “那就试试看吧!”
  金昌善手下众人乱抖兵刃,跃跃欲试。
  “你等靠后,我来领教她的高招!”金昌善恼羞成怒,“呛”的一声长剑出鞘。手一抖,宝剑闪动,在胸前展现一片银光,恰似一朵硕大的白玉绣球花。
  宇文小白柳眉微蹙,长剑缓缓出鞘。
  金昌善一声大吼,声如裂帛,“呀”的一剑刺出,先“声”夺人,想在气势上先将对方震慑住。长剑一招三式:两刺前心,挂肩,直点宇文小白“中庭”和左右“乳根”。剑尖至宇文小白胸前约一寸之时,宇文小白方握剑横撩,此一招正是“意念剑法”中的第十四式“推心置腹”。“呛”的一声,双剑交鸣,溅出点点寒星。
  宇文小白待宝剑距身体寸许的时候方出手招架,两人又是初次交手,这是一般人所不敢尝试的!金昌善不由心内一凛,暗暗称奇!不但出招快捷得令他吃惊,而且那力道也大得令人难以置信。年纪轻轻的一位花朵般的柔质少女,何以有如此雄厚的内力?金昌善赞叹不已之时,宇文小白的宝剑已迅若闪电般地刺到了他的肋下。他的宝剑被宇文小白磕碰得斜向左侧,而宇文小白这“心领神会”的一招偏偏又是刺向右肋。他招架不及,只得拧身扭胯,脚下一滑,虽则躲了开去,却听“哧”的一声,右边衣襟早被挑开四寸来长一道口子。不由面上一红,脚下使劲,纵身跳出六尺多远立定。
  其实,宇文小白这一剑完全可以置金昌善于死地,但她并未那么做,而且手下留了情。因为她见金昌善的言谈举止并非十分邪恶歹毒之辈,况且又是官府里的人。她欲报仇雪耻,寻回国宝琥珀猫,但这并非是一朝一夕、轻而易举即可做到的事。她不愿树敌太多,更不愿激怒官府。她深知,那样将会给自己的行动造成很大的障碍和干扰。
  宇文小白面无表情,静静地伫立院中,说话的口气也十分平淡:
  “金大人,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晚我并无杀人的兴致,你不要逼我太甚!”
  “宇文姑娘武功精绝,本职甘拜下风。不过我还是不能放你走的!”金昌善强压怒气地说。
  .“是的,我明白,你们人多势众,那就请一齐上吧!”
  金昌善不再多说,看着他手下人一摆手,众人各摆兵刃冲了上去。这些人虽非拔顶尖的高手,但也不是些平庸之辈,武功大都在二三流之列。他们见宇文小白对官府中人多少有些顾忌,便有恃无恐,各自施展平生所学,狂呼乱叫,拼命向宇文小白猛攻。
  宇文小白全无惧色,身若游龙般穿行于众人之间,一把剑上下挥舞,指东打西。片刻工夫,金昌善手下这帮人,无不尝到点小小苦头:有的被划破鼻子;有的被刺穿耳朵;有的被削下一绺头发······
  宇文小白在众人之中搜寻卓平非,但这怪胎早已踪迹皆无,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她挥剑荡开自左右两边攻来的一刀一剑,“呀”的一声长啸,拔地而起,似一朵温柔的浮云,轻飘飘落在一座房檐之上,口中娇喝道:“金大人,多有得罪,咱们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人已到了数丈之外,转眼间便无影无踪了。
  金昌善等人面面相觑,惊叹不已。
  金昌善向属下摆了一下手,显得颓丧而又羞愧:“弟兄们,这女子武功绝世,我等皆非对手。走,回去向总督大人请罪,让总督大人另聘高明吧……”
  金昌善等人刚走,自暗处钻出一人,却是怪胎卓平非。他诡谲地一笑,悄悄向朱家客栈后院走去。
  院中十分寂静。怪胎在一个暗处隐住身形,两只小眼瞪得溜圆,不时往上房窥视。
  夜幕里又钻出一个瘦长的男人来,脚步轻得似一只寻鼠的家猫,来至上房门外站住,回头往身后扫了一眼,然后轻轻叩了三下房门。
  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门外之人闪身走了进去。门内伸出一个女人头来,向四下瞄了一阵,方轻轻将门关好。
  这女人三十多岁,体态肥胖,一个珠光宝器、穿绸挂缎的身子,散发出一股醉人的香气。她关好门刚刚转过身来,便被门外进来的瘦男人一下抱了个满怀。那瘦子声音打颤,呻吟般地道:“哎哟,我的小乖乖,想死我……”
  “啪!”一记耳光又甜又脆,落在他的左腮上。他低低尖叫一声,不由一怔。
  “没出息的东西,还能少了你的!也不说点正经事儿……”
  瘦子这才品出味儿来,饿鹰似的紧抓住女人不放,口中说道:“放心吧,我的宝贝!一切顺利,万事大吉,待会再给你细说。快点儿,我可真忍不住了……”
  黑洞洞的窗口,飘出一阵梦呓般的呻吟和老牛似的喘息。隐身窗外的卓平非,“咕唧”咽了一口唾沫,心内发出一阵诅咒和臭骂……
  屋内的灯点亮了,瘦男人和胖女人并肩坐在床沿上。女人理理蓬松的秀发,慵懒地一歪身子靠在瘦子肩头上,口中道:“这下称你的心了吗……”
  瘦子自身后揽住她的腰,将声音压得很低:“这事看来玄乎,其实做起来并没费多大的事。晚饭时,我就把那包药弄到掌柜的肚里去了。晚饭后,那些公差在客房喝酒,我溜到柜房一看,他已经躺在床上翻白眼了,大睁两眼瞪着我,就是说不出话来,我便给了他一刀后来,有个公差发现掌柜的死了,可那个领头的不让声张,还把门从里边给插上,偷偷在外盯着。说什么凶手还可能要来,这叫守株待兔!他疑心是那天镖队里的那个小妮儿宇文小白干的,因为她没死在愁云谷……”
  “刚才拼杀是谁和谁?”胖女人问。
  “就是那帮公差和宇文小白。这可真是老天有眼!宇文小白居然真的来啦。嘻嘻,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咱们的身上去!”
  “他们都走了?”
  “嗯,哎呀,那宇文小白可真厉害,那么多公差都不是她的对手,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那些公差也他娘的屎克郎搬家——滚蛋去球了!”
  “你打算怎么办呐!”
  “拾掇拾掇,远走高飞!死了朱七,咱们还怕谁?”
  “笨蛋!朱七刚死,此案尚未了结,咱们一跑,不是不打自招,引火烧身吗?那时官府岂不派人缉拿咱们!”
  “那你的意思是……”
  “暂莫操之过急,把朱七的后事料理了。咱就先做暗夫妻,久而久之,此案也就不了了之。那时我就是正大光明嫁你,他人也无可非议,干涉不得!”
  瘦子“吱儿”地在胖女人腮上亲了一下,嘻嘻一笑:“宝贝,你真是个鬼精灵!哎,朱七的那些积蓄,可都是你掌握着了?”
  胖女人面色一沉:“你是看中老娘了还是看中东西了?”
  “嘿嘿,当然是看中你了……”
  “哼!别看老娘比你大几岁年纪,你不乐意,老娘还真不强求!”
  “哎呀,我的宝贝,我不过随便问一句,你看你……”
  “哼,你身为帐房先生,朱七有多大家当,难道你还不摸底细?”
  瘦子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那些不过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掌柜的实际财产,何止多出千倍万倍!”
  胖女人淡淡地道:“也许你说的对,可我却不知道!”
  “怎么,这次将宇文家镖队的人统统毒死在愁云谷,能算白玩儿?我不信你一无所知!难道你还想留后手?”
  “放屁!”胖女人一下跳了起来,尖尖的手指直戳在他的鼻子上,“你莫踩着鼻子上脸!八字还没一撇,就想对老娘耍威风?你算什么东西,马上给我滚出去!”
  瘦子奸笑一声,站起身来:“哼,你莫大呼小叫的,此事张扬出去,那可是大八拎在鸡腿上——飞不了我也跑不了你!”
  胖女人仍不甘休,声音却低了许多:“今天你得说出个子午卯酉来,老娘还真不稀罕吊在你这棵树上!你究竟想怎么着?”
  瘦子陡地眼露凶光,“噌”的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逼在胖女人心窝上,面目狰狞可怖:“哼哼,你敢放刁撒野?别以为老子稀罕你这破货!说不好我让你今夜随了朱七去!说!毒害宇文家镖队的那笔酬金究竟放在何处?”
  胖女人毫不怯弱,“哧啦”一下将胸前衣裳扯破,露出冰雪般白嫩的胸脯来,两只胀鼓鼓的奶子颤动了两下。她拍着肚皮切齿骂道:“娘子养的野杂种!没良心的白眼狼!这阵势老娘见过,你小子有胆量往这儿捅!”哼,大概你那野爹没给你种下这四两种渣吧!闹了半天你想揩老娘的油,呸,不要脸的下三烂,来呀!怎么,不敢?有种的就把刀给老娘,让老娘捅你一下试试……”
  她一边骂一边往前凑。这瘦子步步后退,色厉内荏地道:“你、你敢再走一步?我、我可真动手啦……”
  突然,两人眼前白光一闪,瘦子“哎呀”一声,手中尖刀掉落地上,手腕断裂般疼痛。原来,一口七星刀的刀背砸在他的手臂上。二人定睛看时,面前站着那位大鼻子、独鼻孔、相貌奇异的公差,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来者果是怪胎卓平非。休看他武艺平常,破窗开锁、撬门入户却是拿手好戏,两人竟不知他何时进入屋内。他晃晃手中七星刀,洋洋自得地咧了咧嘴:“嘻嘻,二位这叫什么事儿?一会儿施云布雨,一会又电闪雷鸣!算啦算啦,你们休要争吵,本官要亲理此案。我可是清如三江水,明似万盏灯,两袖清风、一尘不染的青天大老爷!本官一不向潘,二不向杨,不殉私情,执法如山!来呀,升堂!”
  怪胎边说边一掉屁股坐在床沿上,不曾想这瘦子一拳向他太阳穴打来。莫看怪胎的武艺在宇文小白手下显得那么低劣,在这瘦子面前却俨然是一位武林宗师了!他不慌不忙,端坐未动,眼看瘦子的拳头即到面门,他冷笑一声,轻轻一扬左臂,翻手将瘦子手腕抓住,一拉一推,那瘦子“哎哟”一声,倒退三步,终于立足不住,摔了个四脚朝天!
  怪胎正襟危坐,微微一晃脑袋:“大胆狂徒,竟妄图行刺本官,真乃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矣!还不速速与我跪下!”
  瘦子深知武艺不济,急忙爬跪在怪胎脚前,口中连呼“饶命”!
  胖女人一连向卓平非飞去两个媚眼,假装羞涩,迟迟疑疑地扯动衣衫,遮盖着裸露的前胸。见怪胎毫不为之所动,方无可奈何地跪了下去。
  通常,人们将这类案件称之为“花官司”,怪胎对这桩花案开始了一本正经的审理。
  “啪!”他一拍膝盖,厉声喝道:“通名报姓上来!”
  “小女子单珍!”胖女人抢先说。
  “小人海卫!”瘦男人接口道。
  “哈哈,好哇,山珍海味!是猴头燕窝还是海参鱼翅?”卓平非怪笑着问。
  终于,他问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单珍乃是掌柜朱七的妻子。因朱七放荡不羁,终日在外眠花宿柳,将她冷落在房中。这女人正值虎狼之年,又是一个水性杨花的性子,如何能耐住这寂寞?一来二去,便和这帐房先生勾搭上了。
  一日晚间,单珍自一单房门外经过,见朱七正与一位客官低声交谈。两人神情诡异,引起了单珍的好奇之心,她便隐身窗外窃听起来。原来那人竟是要朱七用药毒害即将到来的一个镖队。朱七不时地讨价还价,最后终于议妥,那人将毒药亲手交给朱七。
  当夜,海卫应单珍之约到她房中幽会,不料恰被朱七撞上,海卫鼠窜而去。朱七如何肯饶恕自己妻子?不曾想单珍竟全然不惧,将她听到的朱七要毒害镖队的事抖落了出来,以此要挟朱七。朱七一则怕她张扬出去,二则恐自己到时没有空闲下手,便顺手牵羊,将毒药交给单珍,要她命海卫去办此事,并表明事成之后,对于她们的奸情不再追究。单珍将此事告诉了海卫,海卫岂敢违拗?只好按着朱七的吩咐去做。但是,他将毒药并未用尽,偷偷留了些许。他知道阴险奸诈的朱七不会与他们善罢甘休,肯定要卸磨杀驴。
  海卫既要先下手为强杀害朱七,又想得到朱七的所有财物,便与单珍商议此事。单珍怕丈夫以后饶不过自己,再说也经不住海卫的甜言蜜语,便也下定了杀死丈夫的决心。
  海卫奸猾异常,怕害死了朱七自己脱不了干系,便暗暗寻找时机。恰置金昌善率众前来,他便乘机将朱七除掉,造成朱七被刺客所杀的假象。
  听了上述这番话后,怪胎半晌无语,小眼睛转了一阵,突然问单珍:“要你丈夫毒杀镖队并亲自交给他毒药的那个人什么模样?”
  单珍想了一阵,娇滴滴地道:“哟,长得可是一表人材呢!三十多岁,白白净净,细长条,大高个儿,明眉大眼的……”
  “有点什么特征没有哇?”怪胎问。
  “头是头,脸是脸,鼻子是鼻子,眼是眼!人还能有啥特征呢?”
  “就象我这,长得同人家不一样的地方!”卓平非指着自己的独孔鼻子道。
  单珍两眼一亮:“哟,还真有呢!那人长了个半耳朵,左边的耳唇少了一大块……”
  “啊!真的?”卓平非惊喜地问。
  “哟,还能骗你不成!”单珍又向他送去一个秋波。
  卓平非收敛了刚刚露出的一丝笑容,寒着脸站起身来,晃晃手中的七星刀说:“都起来,跟我走!”
  海卫惊恐地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单珍掀动着撕破的衣衫,故意显露出那雪白的胸脯,卖弄风情地道:“哟,黑灯瞎火的,要我个女人家跟你去做什么,啥事在这儿办不了哇?”
  “别罗嗦,跟我去总督府,见见总督大人!”卓平非不容抗拒地说。
  单珍妖冶地一笑:“我这么赤身露体的怎么去见大人呢,总该让人家换换衣裳吧!”
  “快点!”
  “嘻嘻,守着两个大男人,可叫人怎么换?”
  “嘿嘿,你还在乎这个?”卓平非嘲弄地道。
  “好,既然都不在乎,我立时就换!”单珍说着,一下将上身衣服扒了个精光。卓平非不禁一呆,单珍玉臂一展,一下将他搂了个结实。

  第四章 黄粱美梦
  单珍的这一举动太出人意料了,她那酥胸上两只丰腴的乳房,亚赛两座小丘,软软地压在卓平非的胸上。他觉得那么受用,舒服的头晕目眩,一时之间竟然忘乎所以,不知所措了,甚而昏昏然、飘飘起来。
  海卫只是瞪大着双眼,木然地站立着。
  单珍一边把粉嘟嘟的胖脸往怪胎卓平非的脸上压去,一边骂道:“海卫,婊子养的,还不快点……”
  她猛地把两片嘴唇堵在卓平非的嘴上,一个身子紧贴在他的身上蠕蠕而动。
  海卫惊呆了,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没弄明白单珍到底要他怎样。
  单珍是要海卫拣起地上的刀,乘机杀掉卓平非。她见海卫迟迟未动,忙用脚往后踢打了一下,那把尖刀被她踢至海卫脚下。海卫这才明白过来。然而,他心有余悸,怎么也没胆量拣起这把刀来。
  单珍急得两眼喷火,一边在卓平非的脸上胡乱亲吻,一边呀呀呀呀含混不清地催促海卫火速动手。
  海卫的头脑终于清醒过来!不过,他并未拣刀去杀卓平非,而是向房门鼠窜而去!
  卓平非见海卫要逃,方从桃花梦中醒来。就势把脸往前一碰,那又高又大的独孔鼻子一下撞在单珍的胖脸上。单珍嚎叫一声,紧抱着卓平非的两条玉臂立时松开了。
  怪胎的独孔鼻子不仅高大,而且坚如顽石,硬如铁铸,竟似秤砣一般,仅此一撞,便将单珍的胖脸碰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这女人直疼得双手掩面,跺着足哀号不止。
  海卫刚刚跑出几步,突然“啊”的一声惨叫,一把泛着寒光的宝剑,直透胸腔,剑尖自后心冒了出来。他身子晃了两晃,猝然倒地。
  怪胎卓平非正欲去追海卫,忽然惊呼一声,愕然止步。来人竟是宇文小白。她面无表情,缓缓在海卫身上噌着剑上的鲜血。
  “啊!是宇文姑娘啊!”卓平非一脸媚色,强作笑颜地主动说道,“我猜着你定然不会如此轻易离开阳和镇,所以我才没走……”
  单珍止住了叫声,蹲在地上瑟瑟发抖,两眼惊恐地打量着宇文小白。
  宇文小白往卓平非身前迈了一步,不冷不热地道:“你怎的知道我不会走哇?”
  “嘿嘿,事情没弄个水落石出,姑娘怎会善罢甘休呢?这不,我已替姑娘找到了毒害令尊及镖队的凶手……”
  宇文小白虽对卓平非十分憎恶,但却不得不暗暗佩服他的聪明才智!暗道:他是怎么注意到这对狗男女的呢?于是,不动声色地道:“那么可要多谢你了!你是怎么发觉了他俩的苟且之事,又疑心到他们是凶手呢?”
  卓平非肚子里的惊气一下放出了大半,卖弄地道:“嗨,金校尉我们一进这客栈,正巧朱七他们三人都在柜房。朱七忙着照应我等,单珍这娘们不得不回内宅。临行前,我见她和海卫又是吊眉眼还亲千里嘴,就知他俩准是朱七党羽,镖队遇害这档子事准少不了他俩。今夜,朱七突然遇刺,我便立即想到了他们的身上……”
  宇文小白不再理会卓平非,转眼看了看惊恐万状的单珍,憎恶地道:“起来,把衣裳穿好!”
  单珍浑身颤抖着拿过衣衫穿在身上,然后“扑通”一下跪在宇文小白的身前苦苦哀告:“宇文姑娘,这都是朱七这死鬼让海卫个小娘养的干的呀,里外都不关我的事,望姑娘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宇文小白强压怒气:“我问你:你刚才对卓平非说的都是实话?”
  “是实话!姑娘,有半句谎言你就杀了我!”
  “那个少了半个耳朵的人你以前见过没有!”
  “回姑娘的话,我从未见过!”
  “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
  宇文小白正问单珍的话,忽觉身后微风飒然,就知卓平非向外逃去。她将双足在地上一点,向门外疾射而出!
  怪胎卓平非刚刚翻过一座瓦房落在地上,忽听面前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站住!”
  卓平非急切收步,却见宇文小白立在面前,“刷”的一下,脸色煞白,浑身冷汗涔涔。他眼珠一转,忙装做满不在乎地抱拳道:“怎么,宇文姑娘也要走吗?”
  “哼!”
  “嘿嘿,我见姑娘问那女人的话,没我的事了,所以便想快些赶回总督府,官差不自由啊!”
  宇文小白气怒交加,口气冷得令人心寒:“你回不去!”
  卓平非毛骨悚然,仍强自镇定:“啊!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恨的,再说我乃堂堂公差,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需把你的脑袋留下即可!”
  卓平非沉着脖子:“姑娘因何要杀我?”
  “就因为你狡诈奸猾!”
  卓平非突然义愤填胸起来,他毫无惧色地拍着胸脯道:“姑娘要杀,就冲这儿跟咱来一剑,我怪胎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今日却死得有点窝囊……”
  “你窝囊什么?”
  “哼,你要找朱七算帐,可是我把你领了来的。虽说对你撒了谎,冒充朱七的伙计,可那是官差不自由,当官的不让暴露身份,没法子的事。我可是在金昌善面前为你垫了好话,证明你不是杀害朱七的凶手。眼下,又替你找到了杀父仇人,姑娘却恩将仇报,反而要杀我,你说我死的岂不窝囊?”
  宇文小白本不是真意要杀他,因为他为人太过狡诈而吓他一番,便故意冷冷地道:“你即有此心,就当光明正大,还偷跑的什么?分明心怀叵测!就凭这,我也要杀你!”
  “哎呀,可坏了大事啦!”怪胎卓平非突然惊叫起来,并且往自己脸上“啪”“啪”打了两个耳光,口中又道:“真该死,怎么把这么大的事忘记告诉你啦……”
  “哼!装腔作势!出了什么大事啦?”宇文小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淡淡地问。
  “宇文姑娘,令堂让总督大人给抓起来啦!”
  “什么?”宇文小白如雷击顶,一把揪住怪胎胸前的衣裳,把剑尖抵在他的咽喉上,厉声喝道:“说清楚,你说半句谎言我就宰了你!”
  “巴总督说你们父女丢了国宝琥珀猫,犯了灭门之罪。愁云谷出事的第二天,就把令堂抓进了总督府。眼下是生是死都很难说啊!”
  “哼,你敢骗我,我杀了你!”
  “杀吧杀吧!”卓平非挺胸昂首地道,“这么聪明的姑娘竟一时胡涂起来!你想:金昌善既然奉命带人前来捉你,还能饶过令堂吗?再说,就凭姑娘这武艺,想杀我卓平非,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我若骗你,再撞到你手里还有活命吗……”
  宇文小白往前一推,卓平非“噔……”倒退数步,待定睛看时,已不见了她的踪迹。直至此时,卓平非悬着的这颗心方才落定。不禁摇头叹息一声:“唉,这女子,可真他娘的不得了!幸亏是我怪胎,若是别人,哼,早进阎王殿啦!”
  他断定这次宇文小白是真地走了,往四下窥视一阵,又掉头往朱家客栈走去。
  单珍见宇文小白和卓平非都走了,知道他们不会再来,便将海卫的尸体拖至院中,又狠狠地踢了两脚,诅咒几句,方回至房中,将脸上的血迹擦洗干净,拿出朱七的金创药敷上,然后对着镜子,精心梳妆打扮,描眉画目,口中不住直骂怪胎卓平非。
  单珍正往嘴上涂着胭脂膏,忽然从镜中看见卓平非那副嬉皮笑脸的诡异面孔,那只骇人的鼻子正凑在她的耳边。她不由惊叫一声,转过身子。
  “嘻嘻,相好的,怕什么?是我!”卓平非一副弥勒佛的笑模样儿。
  单珍心中惊骇,面上却似嗔似笑,卖弄风骚地道:“谁与你相好?狠心的,看把人家的脸碰的······”一边说一把脸凑在卓平非脸上。当突然看到他那只高大坚实的鼻子时,又连忙往后掣了掣。
  卓平非两手捧住她的面颊,伸着头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然后抱住她的身子道:“相好的,一进客栈看见你头一眼,我的魂就被你勾去了!如今朱七已死,我要娶你,做一个名正言顺的夫妻,你可乐意?”
  卓平非虽相貌丑陋,却是总督府吃官饭的人,单珍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忙道:“真的?你不嫌弃我?”
  “嗨,我这副熊模样,能排上你这大美人,还能嫌弃你?只是,如今你和海卫害死朱七的事已被宇文小白知晓,告到总督大人那里,我也要受莫大牵连,闹不好连饭碗也难保······”
  “哎哟,那怎么办呀?”单珍信以为真,急躁起来。
  “如今只有你作证人,对总督大人实话实说,反正没你什么大事!”
  “让我去爬堂?”
  “嗨!你是我的夫人了,抛头露面的,于我脸上也无光!你取文房四宝来,你说我写,你画上押,我把证词交给总督大人。反正朱七和海卫已死,此案就算了结了!你看如何?”
  单珍喜出望外,当然求之不得。二人忙活了一阵,将证词写好。
  卓平非将证词装好,抬头看单珍时,这女人两只淫荡的眼睛正闪着诱惑的光波。卓平非一下将她抱了起来,向床边走去。
  卓平非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加之内功深厚,较起朱七、海卫两个阳气不足的男人,当然使单珍感到格外满足。正值单珍神魂颠倒之际,卓平非突然道:“那指使朱七毒害宇文家镖队的人,给朱七的那笔酬金,大概总督大人也要追查。唉,你若果然不知,咱们就是做了夫妻,也是好景不长……”
  “嘻嘻,我要知道呢?”单珍春意荡漾,忘乎所以地说。
  “知道就好了!总督大人追查,索性交出去,落个破财免灾;若万一不追查,落得咱们夫妻受用。哎,一共多少?放在哪儿啦?”
  “黄金五百两,让朱七埋在柜台底下啦!”
  卓平非面上闪过一丝很难察觉的诡笑,暗暗把单珍的话记在心里。
  一阵风风雨雨之后,单珍蜷缩着身子躺在卓平非的怀里,柔情似水,如醉如痴。正当她朦朦胧胧正要入睡之时,卓平非将海卫的那把尖刀一下刺入她的心脏。这女人只闷哼了一声,便绝命在春床上。
  卓平非跳下床来,拉被子将单珍尸体蒙上,然后双手一捧,立在床前,闭着眼睛,煞有介事地做起祈祷来,一脸忏悔和虔诚的神色。口中低低自语道:“单珍,别怪我心狠意毒,因为你确实犯下了弥天大罪!我不杀你,你落入他人之手,总也难免一死。与其那样,怎如我成全了你?望你修好来世,咱们再做夫妻吧……”
  怪胎离开单珍的卧室,潜入柜房,将柜台挪动,挖开浮土,下面露出一大缸坛来,里边黄澄澄的全是金条。他看得眉飞色舞,心花怒放,忙将金条按原样放好,又盖上浮土,把柜台也搬回了原处,这才长长吁了口气,感到一阵从所未有的舒心和惬意。暗道:回去将证词交予总督大人,这份功劳归我独有了,总督大人能不将我提拔重用?朱七、海卫和单珍均已丧命,谁还知道这笔酬金之事?五百两黄金从此也姓卓了!他娘的,这可真是升官发财,两全其美啊!一边想,一边乐陶陶离开朱家客栈,回总督府去了。
  宇文小白心如火焚,待赶到信威镖局时,已是次日午后了。刚走进大门,便如履冰窟,一颗心顿时冷了下来。两张盖有总督府大印的封条,将镖局的大门给封住了!她两眼发黑,身子几乎瘫倒在地,急忙暗运玄功,强自镇定下来。直至此时,方完全相信了卓平非的话。
  她伫立镖局门外,久久地凝视着那两张交叉着的封条。渐渐地,封条变成了两条张牙舞爪的恶龙,朱红大印变作那恶龙的血盆大口,似要将她一口吞掉!
  屈辱、仇恨、愤懑、焦急,似一团团烈火,烧得她两眼血红、浑身颤栗!
  她如疯似魔地扑到门前,撕下了那两张封条,撞开大门,没命地向里跑去!跑遍了庭院长廊,跑遍了厅堂房舍,到处都是物在人空。整个镖局似荒野古冢般的凄凉和静寂。
  她终于冷静了下来。心头升起了无限的悲凉和忧虑。孤零零立在院中呆想了一阵,理了理垂在腮边的鬓发,然后手握剑柄,大步走出镖局,直奔总督府而去。
  总督府门外站着四个彪形大汉,都是一手扶腰,一手扶着鬼头刀的刀柄,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宇文小白对四个守门军不屑一顾,一声不响,径直向门内走去。
  四个守门军“仓啷啷”各抽腰刀,刀尖对刀尖地将她拦住,同时口中大喝:“站住!”
  宇文小白止住脚步,目不斜视,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站着。
  “何处女子如此大胆,敢闯总督府门?!”站在最里边,也是年岁最大的门军吼道。
  “你们谁是管事的?”宇文小白平静地问。对这些人仍是一副视而不见的神情。
  “你有什么事?”仍是那人问。
  “相烦往里通禀一声,告诉巴大人,就说信威镖局的宇文小白求见!”
  “啊!你,你就是宇文小白?”那人惊愕得瞪大眼睛,同时向另外三人飞速递了个眼色。三人的乃距宇文小白更近了,并把她围在正中。那人又说:“你见大人何事!”
  “少罗嗦,速速通禀!不然,我可进去啦!”宇文小白面带愠怒地道。
  守门军迟疑了一下,忙道:“好,你且等候一时,我立即传禀。”
  大约盏茶的工夫,从内走出一名中军,对宇文小白道:“宇文姑娘,总督大人命你到帅堂进见。请把兵刃摘下,这是规矩。”
  宇文小白随定中军直奔帅堂。所经之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帅堂更是戒备森严,刀枪密布,一股阴森肃穆的气氛,使人顿生畏惧之感。宇文小白昂然而立,将坐在正中虎皮交椅上的湖广总督巴尚武打量了一眼,然后抱拳道:“民女宇文小白见过总督大人!”
  巴尚武虽然年过半百,精神却甚饱满。一张姜黄色的面皮,两道稀稀拉拉的眉毛,一双黄眼珠精光闪烁,射出咄咄逼人的光。他目光威严地直视着宇文小白,老半天一言不发,分明是在显示他总督大人的威风与高贵。
  宇文小白并不回避他的目光,两道目芒直似两口利剑,与巴尚武对视着、抗衡着。
  “你就是信威镖局的总镖头宇文纪罡的女儿?”巴尚武终于开了口,说出的话缓慢而低沉。
  “不错!”宇文小白很干脆地回答。
  “你是来投案请罪的吗?”
  “民女不知何罪之有,望大人明言赐教!”宇文小白强压怒气说道。
  “大胆!”巴尚武陡地提高了嗓音,“你父乃总镖头,此次丢失了国宝琥珀猫,要户灭九族,难道你不知罪吗?”
  宇文小白面如冷玉,微微笑道:“请问大人这叫何罪?”
  “失职之罪!”
  宇文小白乜斜着他道:“这么说大人也是有罪的了!”
  “放肆!本督何罪之有?”巴尚武咆哮起来。
  “失职之罪!”宇文小白学着巴尚武的腔调说。
  巴尚武未假思索,大吼道:“国宝乃是你父所失,本督然何有失职之罪?”
  “总督大人用人不当!”
  “你……”巴尚武一时语塞,气得说不出话来。
  帅堂上下校尉亲随面面相觑,脸上都变了颜色。既钦佩宇文小白胆识过人,又为她提心吊胆。巴尚武凶如虎狼,毒如蛇蝎,且又刚愎自用,唯我独尊,当面与他分辩是非,损其尊颜,岂不是虎口拔牙?!
  巴尚武羞怒至极,怔怔地盯着宇文小白,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想传令将她当堂拿获,但却不能解心头之怒,恨不得亲自走下堂去,立即将她撕得粉碎,然后一口一口地吞噬掉!然而,他既没传令也未动身,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奇特的邪恶念头。
  他那两只鹰隼般的眼睛在宇文小白身上扫来扫去,放着淫邪的光!
  总督府美女如林,巴尚武妻妾成群,他却如何会看上这么一个敢于当众顶撞自己而又浑身冒着野气的姑娘?巴尚武所看中的,偏偏是这种敢于同他抗争的个性和那一股泼辣的野味儿!因为这些都是从那些娇妻美妾和歌妓舞女中品尝不到的。他要换换胃口!
  “哈……”巴尚武突然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虽应归于那“爽朗”之列,但却因为太过出人意料,竟然显得那么骇人可怖,给人一种毛发直竖,头皮发麻的感觉。笑声过后,巴尚武接着道:“宇文小姐言之有理!不错,国宝被劫,本督确有用人不当的失职之罪。不过,总督府兵重如山,高手云集,本督尚可派遣得力之人将恶贼擒获,追回国宝,此所谓‘亡羊补牢’尚未为晚。而宇文姑娘能当之如何呢?”
  “哼!我也能擒获恶贼,追回国宝!”宇文小白说得斩钉截铁。
  “好!太好了!宇文姑娘若能将国宝追回,把劫宝之人抓获归案,此乃立功赎罪之大举,本督将免去宇文家的灭门之罪!”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空口无凭!”
  “立字为证!”
  “慢!总督大人必须立即释放我的母亲!”
  “这个……”巴尚武略一沉吟,微笑着道,“宇文姑娘乃晓事明理之人,论说你的母亲应留在这里作为人质,待姑娘事成之后方可释放。不过,为解除姑娘后顾之忧,尽快寻回国宝,本督就当众答应你,走时即可将令堂领回。宇文姑娘,这乃是本督对你的信任与器重!望你早日成功,莫负吾望。我给你三个月期限,你就当堂立据吧!”
  宇文小白惊喜异常,竟对巴尚武生出几分感激之情,当堂立了字据。对巴尚武道:“总督大人,请放出我的母亲,民女该告辞了。”
  巴尚武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喝令退堂。待校尉亲随走后,放低声音对宇文小白道:“宇文姑娘,自国宝被劫后,本督忧心如焚,寝食不安,立即命人明察暗访,眼下已摸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为便于姑娘早日大功告成,不妨将查到的些许线索提供给你,望姑娘能体谅本督苦衷,与之精诚合作。因事关重大,极为机密,请随我到书房一议。”
  宇文小白见巴尚武神情严肃,言语诚恳,便未加推诿,二人当即到了巴尚武的书房。巴尚武对他的书僮道:“去唤郜班头来!”
  郜班头名明仁,正值不惑之年。身材瘦长,有些驼背,终日没精打采,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他来至书房,见了巴尚武打躬道:“大人有何吩咐?”
  巴尚武道:“我要与宇文姑娘商议一桩紧要事情,你吩咐班房,待姑娘走时将其母放还,让她母女二人一同返回镖局。命火灶房速速排摆家宴,我同宇文姑娘边饮边议……”
  未等巴尚武说完,宇文小白忙截住话头道:“大人,无功受禄,与心不安。再说民女不善饮酒,又乃有罪之人……”
  巴尚武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宇文姑娘,因国宝牵连,你我已是风雨同舟、福祸与共了,何必如此谦恭?今日之酒,以壮行色,你则不要推辞了!”
  “是啊,宇文姑娘如今已经不是大人的阶下囚,而是座上宾了!常言道恭敬不如从命,还是客随主便吧!”郜明仁在旁帮腔说。
  巴尚武未等宇文小白再说什么,忙对郜明仁说:“速去吩咐吧!”说着,忙向郜明仁递了个眼色。
  郜明仁会心一笑,忙转身向外走去。

  第五章 明枪暗箭
  巴尚武亲自斟酒布菜,诚挚而又殷勤。
  宇文小白既有却之不恭之感,又有借酒消愁之意,暂时忘却了丧父的悲痛和失宝的愤慨,竟狂喝豪饮起来。
  巴尚武心中暗自欢喜,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煞有介事地说:“宇文姑娘,令尊此次保镖遭难,凭天理良心,本督深表同情和悲愤。但因琥珀猫乃皇家之物,干系重大,定成灭门之罪实非本督本意。愿令尊英魂不散,九泉之下保佑姑娘早日将国宝追回。好将功折罪,报仇雪恨!若本督手下有人能寻回此宝,本督亦在朝廷内外通融通融,免去你宇文家的罪责!”
  宇文小白感激不已,连声道谢,乘机问道:“大人,你手下人果然摸到劫宝之人的行踪了吗?”
  巴尚武向门外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差校尉金昌善带领一帮人去了阳和镇,据说镖队在镇上朱家客栈打尖时中的毒,看来劫宝歹徒定与客栈掌柜朱七大有瓜葛。待金校尉将朱七捉来之后,本督严加审问,他定然铁嘴钢舌,也要让他吐出实情!那时还怕摸不着歹徒的踪迹?”
  巴尚武的话令宇文小白大失所望!
  其实,金昌善业已转回,并向巴尚武如实回禀了去阳和镇和愁云谷的经过。巴尚武故意隐瞒了金昌善回转之事,好送给宇文小白一个空头人情。
  宇文小白顿添愁绪,只是默默地饮着闷酒。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宇文小白正欲告辞,书童忽然走了进来,躬身道:“大人,卓平非求见。”
  巴尚武暗暗咒骂怪胎卓平非来的不是时候。他本不想让他进见,但考虑到宇文小白曾和卓平非打过交道,为使她感觉自己乃一片诚意,面上故露喜悦地道,“快,本督正盼望他带回喜讯,令他速来见我!”
  待书童转身走后,又对宇文小白道:“宇文姑娘,这卓平非乃是随金昌善一同去阳和镇的人。此人虽相貌怪异丑陋,武艺平平,却是诡异非常,机敏过人,此来定有捷报佳音。”
  宇文小白不露声色,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时间不长,怪胎卓平非走进门来。他万没料到宇文小白会在总督的书房饮酒,当一眼瞥见她时,不由蓦地一惊。但只不过瞬间之事,便恢复了常态,对巴尚武施礼道:“大人,我回来了!”
  巴尚武深知怪胎卓平非的脾性与才能,他既然没和金昌善等人一同返回,定有什么不平常的意外发现。他既不想让怪胎当着宇文小白的面吐露机密大事,又想在她跟前买好,略一思忖道:“你有什么紧要大事,如此急着见我?不知我和宇文姑娘正在议事吗?”
  卓平非何等机敏,岂会听不出巴尚武的弦外之音?但他却又不能说无甚大事,暗道:“我只把单珍的供词交于他便了!我可是什么都没说,那供词让不让宇文小白看是你总督大人的事了,反正没我的过错?”忙道:“大人,这儿有一纸犯人的供词……”边说边递了过去。
  巴尚武看了一阵,假装漫不经心地塞入袖管,悻悻地道:“哼,你们这么多人,竟让朱七死了,真是废物!你暂且回去歇息吧!”
  待卓平非走后,他方对宇文小白道:“宇文姑娘,实在遗憾,朱七竟然被他妻子的奸夫杀害了,卓平非为了好交差,带回了朱七妻子的供词。朱七一死,这条线是没什么指望了!”
  这桩事宇文小白已经耳闻目睹,并未放在心上,所以也没再追问什么。
  书童掌上灯,宇文小白又要告辞。
  此时的巴尚武,心中焦急而又诧异。他暗令班头郜明仁在酒中投下迷药,这个一向忠于自己的奴才总不会忘记或者违命吧!宇文小白因何仍神情依旧、无分毫变异呢?即使酒中没有迷药,一个少女灌了这么多的黄汤,也早该醉眼惺忪,口舌打结了,她怎的会有这般海量?
  巴尚武怎能知道宇文小白在九阴谷凤眼洞和蛊王梅映雪互传武功,已成了百毒不侵之身呢!醉酒,乃酒中之毒所至,既为毒者,当然应在百毒之列。宇文小白既然不惧酒毒,则自然是不会醉的了。
  天色已晚,巴尚武不好再次挽留宇文小白,只得又命书童唤来班头郜明仁。郜明仁一见宇文小白仍然泰然端坐,满面精神,不由心内一惊,暗道奇怪!看了看面色愠怒的巴尚武,小心翼翼地道:“大人唤我?”
  “我吩咐你的事你怎么办的?”巴尚武一语双关地问道。
  “小人已遵大人之命照办了!”郜明仁亦是语带双关的回答。
  “嗯,那就即刻将宇文夫人带至此间,请宇文姑娘领她回转镖局吧!”巴尚武说着,又用眼神暗示郜明仁。
  郜明仁心下明白,诺诺而退。谁料,他尚未走出书房,忽闻一阵喊杀之声。郜明仁侧耳一听,忙道:“不好,是狱中出事了!”
  戒备森严的总督府大牢内,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打斗,几十名狱卒围着一个体态奇伟、黑面环眼的大汉厮杀。大汉手持一根鸭蛋般粗细的子午棍,挥舞如飞,狂吼怒叫着与这班狱卒拼命!大棍呼呼生风,竖砸横扫,所到之处,狱卒们不是脑浆迸流,就是筋断骨折,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顷刻之间,监狱院内竟血肉横飞,横七竖八地倒下十几名狱卒。怎奈杀声惊动了整个总督府,府中亲兵卫队,军卒将校越来越多,将大汉团团围住,其间不乏武艺精湛的高手,大汉左冲右突,一时却怎么也闯不出重围。
  混战之中,忽听一声炸雷般的暴吼:“住手!你们都闪开,待我来擒他!”
  打斗立时停了下来,人群中大步走出一个人来。众人看时,原是府中自称棍王的步兵教头鲁铁龙。此人亦是肩宽背阔,肚大腰圆,浓眉暴目,面似黑漆,手中持一条齐眉棍。他旋风般来至大汉面前立定,将棍当的在地上一捣。这两人往一块一站,简直象一对孪生兄弟。
  鲁铁龙一手拿棍,一手指着大汉怒道:“好大胆的小子,敢来砸牢劫狱,还不跪下求饶,难道要我动手不成?”
  大汉亦戟指骂道:“王八羔子,你是谁?敢在我面前吐如此狂言大话?”
  “怎么,你不知道我是谁?真他娘的没见过世面,难道没闻过我棍王鲁铁龙的大名?”
  “王八羔子,有我在此你敢称棍王?”大汉说着晃动手中的子午棍,“你是棍王,老子是棍圣!”
  鲁铁龙气得哇哇大叫:“好你个毛贼,敢报上你的姓名来吗?”
  “哼!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敢报名的是王八!你是龙,老子是虎!我乃信威镖局的邢如虎是矣!
  人群骚动,哄然大笑!
  邢如虎乃宇文纪罡的大弟子,前些时候其母病故,回家奔丧。今日转回镖局,方知师父遭难,师母被囚禁,不禁悲愤交加,不顾一切来劫牢砸监,想营救师母出去。谁知刚刚越过监狱围墙,便被狱卒发觉,以致引起了这场凶杀恶斗。
  两个莽汉对骂一阵,正欲一较长短,忽闻人丛外一声娇喝:“慢!”
  声至人随,一条苗条的身影自众人头上一掠而过,似一片落叶,轻飘飘坠地,立于二人之间,竟是宇文小白。
  总督巴尚武也随定郜明仁走入场中。
  “啊!师妹,你还活着?我师父他,他真的死了?”邢如虎一把抓住宇文小白的胳膊,又摇又晃,声如裂帛。
  宇文小白眼圈儿微潮,上牙紧咬下唇,望着师兄轻轻点了下头,却未说出话来。
  “师妹,你怎么在这里?师娘呢?”
  宇文小白见到师兄,恰似见到久别的亲人,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啜泣道:“她老人家被押在大牢,我正为此事而来……”
  未待宇文小白说完,邢如虎便大叫道:“将这帮王八羔子都砸碎,打救师娘出去!师妹,还不动手?”
  宇文小白一把将他抓住,哽咽道:“师兄休得莽撞,国宝丢失,我们字文家犯下了灭门之罪,不过今日我已在总督大人面前立下字据,三个月之内若抓住劫宝恶贼,将国宝追回,总督大人可免去我家罪责,并答应今日让我将你师母领回……”
  “那咱们就快走!师娘呢?”
  “且慢!”巴尚武缓缓走至二人近前,恶狠狠将邢如虎打量几眼,问道:“你什么名字?”
  邢如虎愤愤然道:“你耳朵塞着驴毛不成?刚才……”
  “师兄!”字文小白急忙打断他的话。对巴尚武强作笑颜地道,“大人,此乃我的师兄邢如虎。常言道师徒如父子,家父初丧,家母被囚,做弟子的亦悲亦愤,此乃人之常情。师兄性情暴烈,平时在家父面前放纵惯了,刚才失礼之言,望大人海涵。再说,他也不认识大人啊!”
  邢如虎将脖颈往旁一扭,撇撇嘴咕哝道:“哼,扒了皮我能认得他骨头……”
  巴尚武强压怒气,故作大度地说:“字文姑娘,令师兄言语冒犯,本督并未放在心上,难道吾能同他一般见识?不过,他劫狱杀人,罪恶深重,本督纵有好生之德,却也爱莫能助!令母亲之事,你师兄这一劫狱砸牢,我看……”
  邢如虎突然大吼道:“姓巴的,只要你放出我的师娘,姓邢的就交给你了,小羊躺在案板上,剪毛阉蛋随你的便!”
  “师兄,你……”宇文小白又气又急。
  “师妹,我替师娘蹲班房,你领师娘回去吧。替我多哭师父几声,多烧几张纸!姓巴的,来吧,把咱捆上!”邢如虎“当啷”一声扔了子午棍,将胳膊往后背了过去。几名校尉向前将他捆了个结实。
  鲁铁龙来至他面前,深感遗憾地摇了摇头:“老弟,我佩服你是条汉子,只可惜咱俩的棍难比高下了!”
  邢如虎哈哈大笑:“鲁铁虎,你王八羔子也挺爽快!好,邢如虎交你这个朋友!记住这茬口,这辈子比不成还有来世呢,急什么?哈……”
  郜明仁命人欲将邢如虎押走,邢如虎大叫道:“别忙,我得见见我的师娘才行。不然,这班房我不蹲了!”
  郜明仁看着巴尚武,巴尚武宽宏大量地说:“好,那就成全他们见上一面吧!”
  宇文小白的母亲复姓皇甫,名剑兰,亦是身怀绝技的女中英杰。他步履蹒跚,精神木然地随着两名狱卒走了过来。
  邢如虎喊声“师娘”,大步迎了上去,“扑通”一下跪在皇甫剑兰的跟前。
  “娘……”宇文小白猛扑过去,紧紧抱住了母亲。
  皇甫剑兰热泪盈眶,轻轻揉搓着女儿的秀发,然后捧住她的双颊,深情地打量了一阵女儿那憔悴的面孔,方轻轻把她推开,然后弯下身子,用手指揩去邢如虎脸上的两滴泪水,语音打颤地道:“如虎,刚才我什么都听到了。孩子,你不该来呀,你还年轻……”
  “师娘……”邢如虎这条铁打的汉子,竟嗓喉打结,什么也说不出了,难过地低下头去。
  郜明仁命两名狱卒把邢如虎赶快押走,两人将他拉起,推搡着向牢房走去。邢如虎大声吼道:“滚开,不用侍候!”双肩一抖动,撞得两个狱卒趔趔趄趄、踉跄几步方才站稳。他扭回头来,神情凝重地看着宇文小白和皇甫剑兰,方猛转身子,昂首挺胸向牢房走去。
  仇恨、悲愤、屈辱掺合着崇敬、爱怜和怅惘,在宇文小白心中搅拌着、揉搓着、翻磨着,他的心隐隐作痛,似要碎裂一般。
  她搀扶着母亲,默默地向总督府大门走去。脚步沉重得似乎抬不起来。
  回至书房,巴尚武凶巴巴地问郜明仁:“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人,我觉得她武艺高强,内功深厚,还特意在酒中多放了迷药,谁料……唉,真是不可思议!”郜明仁沮丧地说。
  “她会不会早有提防,先服了解药?”
  “不会吧,这不是一般的迷药,而是绿夫人柳自洁独门的奇物消魂露!这药的神奇妙用不是将人迷倒,而是使人春心大发,不可自制……”
  “算了,别卖狗皮膏药啦,本督已用过数次,还能不知道这事吗?我想,兴许是绿夫人柳自洁故弄玄虚,自吹自擂!大概这种迷药别有分店……”
  “不?据我所知,除去蛊王梅映雪外,当今天下还未有他人善解此道。而梅映雪怕早已命丧黄泉、魂归地府了!”
  “这种女人,如果消魂露对她失去效用,即便弄到手,岂不象抓了个刺猬!”
  “大人请放心,我自有良策,保证让您受用就是!”郜明仁狡黠地一笑说。
  “你安排的如何?莫让入笼的鸟儿再飞了!”
  “无需大人多虑,我派遣了珠江四杰,他们的武功都是屈指可数的,就算她插翅也难飞上天去。你就静候佳音,等着这美人消魂吧!”
  “你看看这个?”巴尚武自袖管出取出怪胎卓平非交给他的单珍的那张供词,递给了郜明仁。
  郜明仁看后,脸色渐渐变得阴冷起来,两道眉毛也拧到一起。
  “此事当作何处置?”巴尚武问。
  “大人,卓平非诡计多端,十分乖巧奸猾,这供词定是他授意单珍所述。”
  “何以见得?”
  “朱七之死,卓平非有九成事前看出了端倪,怎奈当时金校尉派他去了愁云谷,待他回转朱家客栈时,朱七已死。他为了独吞大功,便没随众人一起转回,偷偷留在客栈,逼出了单珍和海卫的口供。但是,令人生疑的是:他为何将单珍杀死呢?难道不可以带来活口?我看他是故意杀人灭口,此中定有隐秘……”
  巴尚武频频点头,道:“本督亦有同感。先不说他有何隐私,单就他知道了有人贿赂朱七之事,就应将他……”他打了个砍头的手势。
  “对,琥珀猫被劫之事早已传遍江湖,黑白两道及武林中各门派虎视眈眈,谨防有人顺藤摸瓜……”
  巴尚武打手势截住了郜明仁的话头,低声道:“不屑说了,你去安排一下吧,不要走露风声!”
  宇文小白挽扶着皇甫剑兰离开总督府,慢慢向信威镖局走去。她觉得母亲的身子越来越重,而且颤抖得厉害,忙问:“娘,他们对你用刑啦?”
  皇甫剑兰用手背擦擦脸上的汗珠,大口地喘着气:“没、没有!”
  宇文小白以为母亲怕自己心疼而在撒谎,忙止步仔细地打量起她来。皇甫剑兰身上并无伤痕,却是脸色苍白、嘴唇乌青,身上热的烫人。宇文小白惊叫道:“啊?娘,你病了?我来背你走!”
  当她背起母亲正要举步时,忽觉迎面微风飒然,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人已立在她的面前拦住去路。继而,又有三个立在她左右和身后。四人的装束一模一样,行动极为诡异。凭他们落地无声的轻身功夫,宇文小白就知绝非庸手。
  “大路通天,各走半边,请闪开让我过去!”宇文小白不咸不淡地对拦路人说。
  “我要不闪道呢?”蒙面人怪腔怪调。
  “只怕由不得你!”
  “那就试试看吧!”
  “你们究竟要做甚?”
  “跟我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宇文小白没再同他罗嗦,慢慢将皇甫剑兰放在地上,低声道:“娘,你站好,待我将这几条恶狗打发掉!”
  皇甫剑兰身子晃了一下,险些倒地。当宇文小白转身去扶时,一股阴冷的掌风已自身后袭来。她身子兀自不动,左手抓住摇摇欲坠的母亲,头也未回,反臂一掌向身后挥去。“叭”的一声,双掌交结击在一起!蒙面人不禁“噫”了一声,闪身立在旁侧。宇文小白心中亦是一动,因为她感觉到蒙面人的那只手掌又滑又腻,全不受力,况且冷若寒冰,便知此人练的奇门外道。
  一掌相交,蒙面人已领教了宇文小白的掌上功力,原来的那股傲气顿时收敛了许多。他一声怪啸,再次纵身扑来,双掌轮番向宇文小白连续击出。宇文小白背对母亲不敢远离,双掌上翻下压,里勾外撩,转眼间二人已拆了十数招。
  蒙面人双掌一合一分,十根鹰爪般的铁指同时抓向她左右“肩井”。宇文小白本当用宇文家的意念拳法中的“心血来潮”化解,岂料突然之间心念一动,记起了蛊王梅映雪授她的十绝掌中的第七掌“两世为人”,此般情景下正好施展。便猛地将身一缩,呈下蹲之势,躲过了蒙面人抓来的十指,反守为攻,双掌闪电般击出。“嘭”的一声,两掌同时击中蒙面人左右两肋。蒙面人肋条断折,肝胆碎裂,惨叫一声,向下倒去,身子翻滚了几下,一阵抽搐之后便不动了。
  宇文小白一动不动,两眼愣愣地望着死去的蒙面人,心头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但绝不是惊喜或庆幸!
  好霸道的十绝掌!好歹毒的梅映雪!难怪人称蛊王!
  “好哇,我们珠江四杰缺一不可,如今老四竟遭毒手,和她拼了!抓不住活的死的也要!”一个暴怒的声音在宇文小白身后响起。这是珠江四杰中的老大。左右两侧的老二老三“呛嘟嘟”都掣出刀来,那老大则是手中一把长剑。三人狂呼乱喊着一齐冲了上来。
  宇文小白出总督府大门时,已将自己的兵刃索回,见三人抽出了兵刃,也急忙长剑出鞘。此时,那老大当先一剑刺到胸前,宇文小白宝剑一竖,沉腕用力向外一拨,妄图将那老大的宝剑磕飞。只听“呛”的一声,两剑相接,碰出千万点寒星。宇文小白顿觉玉腕一麻,娇躯微晃,暗道:好厉害!这恶贼的功力不浅哪!那老大亦是身子摇晃,忙往回撤出半步,口中不由赞道:“好功夫!”一边说一边又欺身而进,宝剑直刺宇文小白颈嗓。宇文小白正欲招架,却见他倏忽间将剑撤回,疾探左手向自己面上抓来。宇文小白顿感一股热风扑面而至,急切间一扬左手去切他的脉腕。那老大变抓为勾,二人之手一触即分。宇文小白暗道邪门!方才死的那贼手掌又软又冷,而这人的手却是又硬又热。
  原来,这珠江四杰既是艺出同门,又是金兰兄弟。老大老四的掌法一阴一阳,一柔一刚,老大的掌法名曰“烈焰”,老四练的则是。“雪魂”。二人平时形影不离,对敌时联手齐上,配合得天衣无缝,妙至毫颠。谁知今日老四欺宇文小白乃一女流,立功心切,自己竟先动了手。那老大深知老四年轻气盛且贪恋女色,有意先让他出尽风头,同这女子笑耍耍笑,万一不是人家对手时自己再向前不迟,万没料到老四竟死得这般快当。
  老大剑上功夫确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转眼之间,已和宇文小白对了八九招。宇文小白虽剑法精绝,终因护着自己的母亲,有后顾之忧而连连走险。
  老二老三两人是一对孪生兄弟,一个左手握刀,一个右手持械;一个轻功极佳,专攻敌于上方,一个地趟功绝妙,专制对手下盘,刀法均是怪异至极!此时,俩兄弟各自操刀一左一右向宇文小白猛攻!

  第六章 血溅灵堂
  宇文小白虽然武艺精绝,但珠江四杰亦非武功泛泛之辈,他们不仅各怀绝技,招式都有奇特的独到之处,而且配合默契,功守有度,彼此心照不宣。宇文小白以一敌三,已有些力不从心,而最为不利的是还要时时护卫着她的母亲皇甫剑兰,以致心神不一,连连遇险。
  那老大狂喊一声,当先一剑又刺向宇文小白前胸。宇文小白用剑隔开,正欲还击,忽闻头顶响动,老二凌空跃起,一刀向她当头劈下,来势之猛,恰似狂飙怒卷;刀过之处,带一股凛冽的寒风。宇文小白掣回宝剑,身向后仰,一招“长虹当空”,将刀架住。岂料那老三已躺于地上,身子一滚,绰地一刀削向宇文小白小腿。宇文小白脚踏连环步,躲过刀锋,待老三钢刀走空,趁势一脚向他小腹踏下。恰置此时,那老大的长剑又到,直刺她左肋。她只得放弃了踹向老三的那一脚,去对付老大刺来的一剑。
  珠江三杰越攻越凶,宇文小白险象环生,防不胜防。危急中,她躲过了老大和老二的一剑一刀,趁老三坠地尚未跳起之时,猛地一把携起母亲,娇喝一声,一式“直冲霄汉”拔地而起。那老三知她欲逃,随之跃起,但却比宇文小白略略迟了一步。宇文小白双足一蹬,正揣在老三双肩,借此一蹬之力,身子早已向后飞出丈许。跳出了三人的包围网,忙转身向镖局的方向急奔。三人如影随形,紧追不放。宇文小白终因携着母亲皇甫剑兰行动迟缓,又被三人围在中间。
  宇文小白恼怒至极,目芒一闪,似喷出两条火舌来,从紧咬的牙缝里硬挤出一句话来:“真想找死吗?”
  老大一声狂笑:“你杀了我们的兄弟,难道算白玩儿?乖乖的跟我走,饶你的小命,若不然,哼……”
  宇文小白轻轻将母亲放在地上,慢慢抬起手中宝剑,两眼盯着老大,闪动着仇恨的光。老大心头一凛,身不由己地向后撤半步。宇文小白缓缓向老大面前移动着脚步。老大色厉内荏地嚎叫道:“老二老三,上……”
  岂料,老大的话音未落,宇文小白娇躯斜刺里飞出,闪电般一剑向老二当胸刺去!
  这一剑快得无法形容!瞬息之变,出人意料,老二连惊叫一声的时间也无,莫道招架了。
  这一剑是宇文小白急中生智随机应变的。当老大喊老二老三之时,她脑子里倏忽间闪出一个念头:老二老三之中除掉一人,便可将他们的阵势打乱,那时险情立时便可解除。再说老二老三几乎对她全无防备,正所谓攻其不备,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向距之较近的老二刺出了索命的一剑。这一剑正是宇文家意念剑法中的“怀恨在心”。
  剑尖穿透了老二的胸膛,自后背露了出来。老二惨叫声中,钢刀坠地,两手死死抱住露在他体外的剑身。宇文小白将剑一抽,老二的十个手指断落其六,身子也随之倒地。
  直至此时,老三似乎才知道眼前发生的事情,手足情深,他声如裂帛般暴叫一声,一反往常,没使地趟刀法,而是挥刀向宇文小白上盘斜劈。宇文小白将刀磕回,惦念母亲,正欲回身,忽听老大喝道:“别动!”
  宇文小白心头一怵,定眼看时,老大己将皇甫剑兰搂在胸前,横在她脖子上的长剑,闪着凛冽的寒光。她顿感一阵晕眩。
  “老三,不要跟她动手了,回来!”老大说。
  老三看着哥哥尸体,悲从中来,对老大的话竟似充耳不闻,一下伏在老二身上,抱住尸体哭了起来。
  “白儿,莫要管我!你、你走吧!”皇甫剑兰十分镇静,一点惊恐之态也无。
  “娘……”宇文小白呼喊着欲扑向前去。
  “哼!你敢走一步,我就杀了她!”老大低沉着嗓子威胁说。
  “无耻之徒,你要做甚?”宇文小白怒视着老大道。
  “要你老老实实跟我走!”
  “去哪儿?”
  “这你就不必问了!”
  “怎么走法?”
  “嘿嘿,”老大阴险地一笑,“宇文姑娘果然色艺双绝,真是名不虚传哪!你这般走实在使人不放心!对不起,必须把你绑上!”
  “白儿,别理他,快……”皇甫剑兰有些焦急地喊道。
  “别动!”老大将铁箍一样的胳膊在她胸前使劲一勒,皇甫剑兰顿觉窒息般的难受,连话也说不出口了。
  宇文小白将紊乱的心绪理了一下,强自镇静了下来。她神情凝重地看了看被挟制的母亲,不禁心头一热,手中的宝剑“当”的扔在地上,淡淡地道:“好,我跟你走!你捆吧!”
  老大喜出望外,忙喊到:“老三,哭什么?快,将她捆起来!”
  老三站起身,自腰间抽出了一根丝绳,心有余悸地呆望着宇文小白,不敢贸然向前。
  宇文小白将两条胳膊向后背去,口中道:“拥上吧!”
  “你,你跪下……”老三心虚地吼道。
  “放屁!”宇文小白怒骂道,“别狗坐轿子不识抬举,姑奶奶赏给你们的脸还小哇!我跪下只怕你承受不起哪!”
  “老大,她不跪就将那老乞婆宰了!”老三喊叫道。
  “孩子……”皇甫剑兰又喊了一声,下面的话尚未说出,老大的胳膊一用力,她不禁发出一声难以忍受的、痛苦的呻吟。
  “嘿……”老大狞笑着,“跪下吧,不然我就慢慢将她勒死!”
  宇文小白浑身颤抖,自心底升腾起一股难以忍耐的愤怒,只觉得血管暴涨,全身冒火。她看了母亲一眼,大叫道:“娘,恕女儿不孝!跪地求生岂是宇文家的人所为?今天女儿将此恶贼除掉,也随了你和爹爹去……”
  她“扑通”跪倒,面对母亲磕了个头,顺手抓起了扔在地上的宝剑,缓缓站起身来。
  老三见状,顿觉不妙,一步蹿到老大身边。
  老大挟持着皇甫剑兰,惊恐地向后移动着脚步。
  宇文小白面如冷玉,一步步向他们凑近,手中的剑平端着,剑身泛出青虚虚的冷辉。
  “站住!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割断她的喉管!”老大停止脚步恫吓道。
  “割吧,大概你的喉管也会被割断的……”宇文小白口中尽管如此说,还是停足站住。
  “此言不差,珠江四杰大概一个也难活着回去!”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自街旁的暗处传了出来,听来使人汗毛发寒!
  “谁?”老大怒声问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慌。
  一个蒙面的紫衣人缓缓走来。
  啊!鬼脸杀手李云青!宇文小白暗道。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李云青在距老大八尺远的地方站住,口中吐出的字似铅丸坠地:“把人放下!”
  “哼,好大的口气:你是谁?”老大问。
  “少罗嗦,让你放开你照办就是!”
  “嘿嘿,阁下既不通名报姓,又不敢露出真面目,想来定非正大光明之人。对不起,恕不从命!”
  “真的想知道我是谁吗?那就不妨让你见识见识!”李云青伸手摘去面纱,露出了那张骇人的丑脸。
  “啊!鬼脸杀手!”老大老三同时惊叫道。
  “知道了还不放人?”李云青愠怒道。
  老大往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道:“鬼脸杀手,咱们无怨无仇,我劝你少管闲事!”
  “哼!你们珠江四杰在江湖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却怎么干起这等卑劣的勾当来?我鬼脸杀手不能不管!”
  “哼!只怕你要后悔的!”老大仍不肯放人。
  “笑话,鬼脸杀手做事啥时后悔过?想死得痛快些就快些放人,不然的话……”
  “我们将她放了怎么说?”老大软了下来。
  “不是告诉你了,死得痛快些嘛!”
  “那我就将她杀了!反正……”
  李云青用手一指老大:“就怕你没那本事!”
  他话音刚落,老大突然“哎呀”一声将搂抱着皇甫剑兰的手松开了,横在脖子上的宝剑也坠落地上。继而,又双手捂眼,惨叫着蹲下身去。
  鬼脸杀手李云青在抬手的瞬间,四根细如牛毛的梅花针已疾射而出,四根针分两次发射:前两根分别刺入老大两只手腕的“阳池”穴,使其臂腕半废,扔掉兵器和松开紧搂着皇甫剑兰腰身的手臂;而后两根则扎入他两只眼球的瞳仁之中。
  虽明月当空,然毕竟是深夜,李云青发射暗器的认穴之准、速度之快,实为罕见!
  好俊的功夫,好厉害的鬼脸杀手!
  老三惊愕得手足无措,当他弯下腰身欲察看老大伤情之时,李云青的宝剑已刺入了他的后身,他“啊”地惨叫一声,猝然倒地。
  老大的喉管被李云青的剑割开一道缝,鲜红的血浆冒了出来。因呼吸尚未停止,凝在伤口上的血浆变成了一团血沫。老大的身子一阵剧烈的抽搐,然后便不动了。
  好歹毒!好残忍!难怪人说杀手的血是冷的。
  李云青飘然而逝,瞬间便不见了踪迹。
  宇文小白似梦似幻,痴痴地立在那里望着李云青身影消失的方向。直至母亲皇甫剑兰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时,她的头脑才猛地清醒过来。
  “娘,你没事吧?”宇文小白慢慢将皇甫剑兰搀扶起来。
  “没事,咱们回镖局吧!”皇甫剑兰有气无力地说。
  当宇文小白背起母亲跨入信威镖局的大门时,忽然惊奇地瞪大了双眼,她看到上房内烛影摇曳,暗道:镖局被封,镖局中的人死的死了,逃的逃了,黑天半夜是谁敢贸然而入?便疾步走向上房。刚一进门,便呆住了:一具尸体被周周正正地安置在正中,灵牌上写着:信威镖局镖主宇文纪罡之灵位。桌子两端两根蜜臂般粗细的白蜡烛照得灵堂上一片通明,香炉内一炷高香燃至一半,青烟袅袅,似氤氲的云雾。
  宇文小白疑窦顿生:是谁收来了爹爹的尸身,又设置好了灵堂?人呢?她怕母亲看见爹爹的尸身过度悲伤而经受不住,便想到寝房中将她安顿好,然后自己再转回来。正欲转身,忽听母亲在她耳边低声道:“白儿,这不是你爹的灵堂吗?就让我坐在这里吧!”
  宇文小白扭回头劝道:“娘,还是回卧室吧,你身子不好,速请郎中医治要紧。等病好之后,再料理我爹的丧事不迟。再说,我爹业已如此,人死难以复生!娘,你、你要保重身子啊……”宇文小白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皇甫剑兰苦笑了一下:“孩子,把我放下说话呀!放心,娘能想得开……”
  宇文小白让母亲坐在一把椅子上,轻声道:“娘,还是回卧室吧,这儿有些冷。我速去请个郎中来!”她不想马上让母亲去看爹爹的尸身和遗容,因为那不堪触目的惨象会对她造成极大的刺激,从而加重她的病情。
  皇甫剑兰惨淡地一笑:“不用了,我的病郎中是医不好的……”
  宇文小白大吃一惊:“娘,你、你说什么?”
  “别说这些啦,还是说些应该说的话吧!”
  “娘,你、你究竟怎么啦?”
  皇甫剑兰答非所问地道:“我和你爹既是恩爱夫妻,又有师兄妹之谊,几十载相敬如宾,形影不离!如今他去了,我也理应随他去。能死在他的灵堂上,岂非快事……”
  “娘!”宇文小白惊恐万状,扑在母亲怀中大哭道,“难道你不牵挂你的女儿?你不疼我?你走了我怎么办……”
  皇甫剑兰十分疼爱地搂抱着女儿,两行热泪滴在宇文小白面颊上。过了许久方道:“孩子,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疼女儿的呢?娘岂肯离你而去?只是生死由命不由人啊!娘活在世上的时光不多了,听着,娘有话告诉你!”
  “娘,你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问了,到时娘自会告诉你的。现在我要说两件事,你要牢记在心。第一件便是这琥珀猫的事!”
  “就是我们这次保的琥珀猫吗?”
  “嗯!这琥珀猫乃是你已故的师伯王龙柯家之物。你师伯和你爹及我同门学艺,艺成之后,他厌恶武林中的弱肉强食,尔虞我诈,步入仕途,决心戎马边关,报效国家。后来,还真的随了心愿,在一次平定外夷的恶仗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被提升为总兵之职。他春风得意,回原籍修坟祭祖,重建王家陵墓。在重修祖坟时,无意中挖掘出了这只琥珀猫。据说这琥珀猫乃一块硕大的琥珀精雕而成,通体晶莹,造型精巧,猫的神韵雄姿栩栩如生。特别是两只眼睛中的瞳仁,象真猫一般,随着时辰的变化,或扁、或圆、或大、或小,变幻着各种不同的形状。不论昼夜,一看猫眼便知是何时辰。那猫身恰似一块千年温玉,又透出一种似兰似麝的馨香。在掌中长久把玩,可医好多种病症。而最为神妙的则是对天气的阴晴能未卜先知,阴雨之前,猫身上会冒出一层细细的水珠……”
  “啊!真乃稀世珍宝!”宇文小白惊讶地赞叹道。
  “据传说,此宝乃战国秦将王翦之物。王翦在平定六国的战斗中携带此物,从不离身。因为能预测天气的变化,准确无误地掌握时辰,从不贻误战机,打了无数胜仗,为秦王统一中国立下盖世功勋。后来,听说落入皇宫。改朝换代,沧海桑田,纷战中,琥珀猫几易其主,终于落入民间不知下落。直至二十年前重又现世。你师伯得了此宝,喜不自胜,岂料却惹下了杀身之祸。此事被朝廷得知,说此宝乃御苑之物,要你师伯献上。你师伯爱宝如命,便将琥珀猫藏匿起来,矢口否认。朝廷盛怒,传旨将他抄家灭门。结果琥珀猫终于被查出,全家人尽皆斩首……”
  皇甫剑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稍停片刻接着道:“孩子,你爹这次保镖临行之前说:‘琥珀猫乃国家宝物,它是我们老祖先聪明智慧的结晶,乃无价之宝矣!万万不可落入歹人之手,更不能流落外夷!放在宫廷御苑较之在民间更为稳妥,所以我甘愿保它进京!’岂料你爹壮志未酬竞遇难身亡,琥珀猫也遭劫难。孩子,你一定要将此宝找到啊!”
  “娘,请您放心,我定要寻回此宝,让爹爹在九泉之下瞑目!那第二件事呢?”
  “白儿,你还记得你的师兄王少宇吗?”
  宇文小白闻母亲突然提起王少宇的名字,禁不住一阵芳心狂跳,红着脸低下头去,小声咕哝道:“那还能不记得……”
  “那时你尚年幼,许多话不便告诉你。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他就是他呗……”宇文小白的脸更红了。
  “他就是你师伯王龙柯的遗孤啊!”
  “啊!他不是自幼父母双亡吗?”
  “不!王龙柯名誉上是他义父,实则是他亲爹!这件事,直至他离开镖局前不久我和你爹才告诉了他。你师伯当年戎马倥偬,便将他寄养在此,跟着你爹学艺。他满门遭斩时,朝廷并未追究王龙柯的这么个义子。可不知被谁告了密,说王龙柯还有个亲儿子。官家明查暗访,到处搜他。他怕连累咱们家,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留下张字柬,便悄悄离开了镖局。自此音信皆无,销声匿迹。你爹到处打听,听说他三年前曾打探到当年向朝廷告密的仇人,结果不是人家对手,被当场捉住,押往京城。可中途他却得便逃跑了,以后的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白儿,你师兄忠诚厚道,你们又自幼在一起,你一定要找到他。他会很好地关照你,帮你找到琥珀猫和为你爹报仇的······”
  “娘,师兄既是师伯的亲生儿子,那时又没犯灭门之罪,何必隐瞒实情,说成义子呢?”宇文小白疑惑地问。
  皇甫剑兰略一思忖,道:“白儿,这件事有段隐情娘不便告知,因为我和你爹都答应过你师伯,今生为他保密。其实,这件事的真情连你师兄王少宇本人亦不明白,我和你爹只告诉了他乃王龙柯的亲儿子。他知道他的母亲死了,其实据我所知,他的母亲如今大概仍活在世上。你找到他之后,告诉他若想找到他的母亲,可去伏牛山穿云峰一清观找一个叫一清真人的道长,他会将真情告诉他的。我的箱子里有个革囊,里面装有六只赤金打造的柳叶飞刀,万一老道不愿吐露真情,便拿出革囊让他过目······”
  说至此,皇甫剑兰已是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宇文小白忙轻轻为她捶背,并揩去她脸上汗水。过了一会儿,见母亲好些了,方轻柔地道:“娘,刚才你不是说要告诉我你的病情吗?”
  皇甫剑兰满面愤怒之色,话语中带着无穷的怨恨:“死不绝的贼,真歹毒哇!”
  “娘,你说谁?”
  “孩子,我和你爹一样,也是中了恶贼之毒!只不过比他中的那种毒发作慢些罢了!
  “怎么,中毒?”
  “对!大概我最多可以活到明日清晨,因为这毒子不见午,午不见子,服下后最多可活六个时辰。自进了总督府,我水米未进,昨日黄昏时分,听说你去了总督府据理力争,巴尚武答应放我出狱,我方用了少许膳食,过后不久便知不好……”
  “娘,”未待皇甫剑兰说完,宇文小白便急忙道:“不要紧,不会服些解毒的药吗?”
  皇甫剑兰摇了摇头:“这种毒大都是独家所有,也只有独门解药可制!”
  “不尽然吧,我在愁云谷中毒怎么就没死呢?”
  “你、你也中过毒?我还以为你在愁云谷侥幸活命,没有中毒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小白将遇上鬼脸杀手李云青和蛊王梅映雪的经过向皇甫剑兰说了一遍。
  皇甫剑兰喃喃自语:“啊!真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种巧事……”
  “娘,蛊王梅映雪肯定能医好你的毒!还来得及,我这就去找她求药!”
  皇甫剑兰神情冷漠,用不容违拗的口气道:“哼!我纵然千死万死,也不会求她的药!”
  “娘,这是为何?你同她有何过节?可她明明知道我是你的女儿而救活了我呀!”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皇甫剑兰边说边艰难地站起,摇摇晃晃地向停放宇文纪罡的灵床走去。宇文小白急忙向前搀扶。
  宇文纪罡的尸体被一条白色的被单盖得严严实实。皇甫剑兰站在床边,面如凝脂,却无一滴眼泪。她的心早已冷却了。
  她想象丈夫死时肯定十分痛苦,死相一定非常难看。她不愿看到他惨痛的面孔,所以久久地沉默着,伫立着。但是,她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想慢慢揭去罩在她面上的被单,看上永远诀别的一眼。当她缓缓伏下身子伸手之际,被单下突然伸出一把雪亮的尖刀,猛地刺入了她的小腹!她痛楚地惨叫一声,身子瘫了下去。
  床上的“死尸”忽然活了,猛地扯去身上的罩布,双腿向站在皇甫剑兰身边惊呆了的宇文小白踢去!
  瞬息万变,祸起仓猝!宇文小白毫无提防,一下被踢出八尺多远,重重地撞在墙上。

  第七章 杀人灭口
  宇文小白这重重的一撞,头脑方清醒过来。她两眼欲喷出血来,一步步向杀死母亲的这个身材瘦小的蒙面人逼去。蒙面人毫不示弱,马步低沉,紧握手中尖刀同她兜着圈子。
  两人一声不响,各自寻找最佳战机。当蒙面人转至后墙边时,宇文小白决定出去了,因为蒙面人的背后只是坚固的屋墙而没有门窗,既无路可退又无路可逃。
  俗话说艺高人胆大,果然如此。宇文小白并未抽剑,她虽然愤怒至极,但头脑依然十分清醒,她要将这刺客生擒活捉,把今晚连连遇刺的事弄个水落石出。
  蒙面人有些暗自得意,因为刚才那连环双腿使得太如意了,发挥到最佳水平,他断定宇文小白肯定会留下内伤,从而使自己有了必胜的绝对把握。突然,他见眼前一晃,宇文小白已凌空向他扑来。他本来与她目不转睛地对视着,却没有看清她如何起步腾身,唯见人影一动,宇文小白的双足已先后踢向他的面门和前胸。紧急中,他左手上撩,去隔宇文小白的右脚腕,右手尖刀外摆,去削她左脚腕。岂料宇文小白乃是虚招,双足疾收,身子倒卷,在空翻落地的刹那间,蒙面刺客忽觉右手一麻,那把尖刀早已到了宇文小白手中。刺客惊得“啊”地尖叫一声,刀尖已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宇文小白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快捷,巧妙,干脆,利索。
  刺客似一截木桩般呆立着,闭上了绝望的眼睛。
  宇文小白一把撕下他的面纱,露出了一张黄中泛青的瘦脸。她用不容违拗的口气道:“睁开你的眼睛看着我!”
  刺客两腮的肉动了一下,睁开了双眼。这是一双阴毒的小眼睛,眼球深深陷在眼眶里,闪动着残忍而又恶毒的凶光。
  “有话要说吗?”宇文小白的话令人脊背生寒。
  “没有!”刺客的话亦是冷若冰霜。
  “没有一句遗言留下?”
  “嗯……”
  “这么说是来时便没打算活着回去,把后事早已料理好了?”
  刺客冷冷一笑:“你猜错了,我是有十成把握将你杀死的!可惜杀错了人,你的母亲成了替死鬼!嘿,怨我时运不好,一时大意!”
  “你我有何仇恨?”
  “无怨无仇!”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干的就是这一行!”
  “职业杀手?”
  “嗯!”
  “谁雇用的你,给了你什么好处?”
  “白银三百两!不过是谁我不知道,我只见到一百两银子和一张字柬,要我按字柬上写的行事,事成之后,再给那二百两!”
  “字柬上没有落款吗?”
  “落了,赤龙须!”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晚膳后不久。”
  “这灵堂是你设的吗?”
  “不是!”
  “什么?”宇文小白疑惑地望着他,“不是你设的?”
  “我来时即是如此,只是将令尊的尸体挪到隔壁小上房去了!”
  宇文小白将逼在刺客喉头上的尖刀撤回,满面迷茫之色。她沉思良久,慢慢将那把尖刀丢在刺客脚下,冷冷地道:“咱们的事如何了结?”
  刺客惨淡一笑:“自被你夺去兵刃的那时起,我就没打算生还,杀人偿命嘛!好,你动手吧!”
  刺客闭目等死。
  宇文小白略一沉思:“不,我不想这么做!因为咱们无仇无怨,你是受人指使才这么干的,眼下,有两条路任你选择:一是你必须找到赤须龙,将他杀死,我母亲的仇算是报了,从此你我的仇恨一笔勾销;二是你不愿去杀赤须龙,便自裁吧,我不想亲手杀死的你的原因,是相信你没有骗我!”
  宇文小白说完这番话,缓缓转身,向母亲的尸体走去,忽听刺客在背后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了人家的银子,怎好反悔······”话音刚落,便听闷哼一声,宇文小白蓦然回首,刺客已将那把尖刀扎入了自己的心窝!过度的疼痛使他的五官扭曲,目凸眦裂,踉跄两步,倒地毙命!
  宇文小白看了刺客的尸体一眼,脸上现出了很少有过的复杂表情。
  她抱起母亲的尸体,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泪。将母亲安放好后,又到隔壁的小上房中将父亲的尸体也移至灵堂安顿好,然后独自坐在一把椅子上呆呆出神。她是那样的愤懑、伤悲、孤独和可怜楚楚······
  夜,深沉而静谧,总督府的大门“吱呀呀”响了一阵,从内走出六个人来,四个军卒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蒙面人。蒙面人的嘴里塞着一个布团,后边跟着校尉金昌善。
  门外早已停放着一辆马车,六人先后钻进了车厢,金昌善向赶车夫摆了一下手,车夫一挥鞭子,两匹马拉着车子直向郊外奔去。
  车子停在一片乱石岗下,这里阴气森森,芳草萋萋,骷髅白骨举目可见,岗上不时传来野狗争食的厮咬之声。
  金昌善命四名军卒将蒙面人押下车来,然后向岗上走去。
  “停下,就在这儿吧!”来至岗上,金昌善低声吩咐。
  四名军卒立时散开,各自手持鬼头刀,在蒙面人四周站好。
  金昌善将被绑人面上蒙着的黑布扯下,然后又掏出了他口中的布团。
  此人竟是怪胎卓平非。他干咳了几声,眨巴着小眼睛胡乱腹看一阵,然后摇摇脑袋龇牙一笑,无限感慨地说:“唉!咱怪胎做梦也没想到死时占了这么块风水宝地!不错不错,死后做伴的肯定少不了,多热闹哇!”
  “死到临头,还要贪嘴,难道你没句正经话留下吗?”金昌善冷冷地说。
  “唉!”怪胎变得悲伤起来,“留给谁呢?咱老卓没有一个亲人,这世上又没一个好人······”
  “大千世界,一个好人也没有吗?”
  卓平非眨眨眼睛,略一沉吟:“有,可是不多,天底下地上头也只有两个!”
  金昌善好奇地问:“这两人是谁!”
  卓平非毫不迟疑地答道:“宇文小白,她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好人。还有你和我!”
  “那不多出一个来了吗?”
  “嗨,你我各自都只能算半个好人,加起来够一个!”
  金昌善一抿嘴唇,险些没笑出声来,忙正色问道:“怎么只能算半个呢?”
  “嘻,这你还不明白?你我都有长处,可又都有短处:你这人太诚实,我却太奸猾,你虽诚实可诚实得愚蠢,任人摆布,对巴尚武唯命是从,从不分青红皂白;我奸猾却奸猾得有理,什么事都想弄个是非曲直。比如宇文家这柱冤案,我怪胎只要死不了,就要弄个清楚明白,可现在,唉,一切都完蛋了!”
  金昌善久久沉默着没有说话,在卓平非身后不停地踱来踱去。
  卓平非突然问:“哎,金校尉,你奉巴尚武之命来当刽子手,你知道我身犯何罪吗?”
  金昌善不假思索地说:“在阳和镇上,我率众而归,你偷偷留下,同宇文小白偷偷勾结,泄露机密,你的罪还小吗?”
  “你看你看,要不我怎么说你死心眼儿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啊!你难道还不知巴尚武的那一套?”
  “我也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你说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我在朱家客栈发现了一个关于国宝丢失的
  奥秘:总督怕事情弄清之后,宇家的冤案要翻,一则没法向朝廷交待;二则他是吊死鬼搽粉——死要面子,案子翻了,有损他的尊颜!他便来了个杀人灭口……”
  “真的么?”金昌善吃惊地问,“你真的摸到了国宝丢失的事?快说,你知道了什么?”
  怪胎头摇的货郎鼓一样:“老兄,你怎么忘记了自己来此做甚啦?这是拉呱的地方吗?快点吧,痛痛快快给咱老卓来一刀!”
  金昌善面色凝重,久久地伫立着,沉思着。
  怪胎摇摇脑袋,无限感慨地自语道:“唉!老卓这一死,宇文家的冤案可就完喽,琥珀猫也永无出头之日!可惜呀!可叹呀!可悲呀!可怜呀……”
  金昌善猛地冷哼一声,“呛”的抽出刀来。这口刀竟是卓平非的七星刀!卓平非吓得一缩脖子,暗道:完了!身子险些就要瘫倒下去。
  万没料到金昌善“噌噌”儿下割断了他的绑绳,低声道:“你走吧!”
  “啊!”卓平非惊喜异常,恍若身置梦境,眨巴着小眼睛道:“真的?”
  金昌善忽然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大吼道:“噜嗦什么?快滚!”
  卓平非并未立时便走,一本正经地抱拳道:“多谢金大哥放生之恩,来世变驴变马也要报答你!不过,金大哥回去怎么交差呢?”
  “这你就不必管了!”金昌善冷冷地说。
  四名军卒一齐跪在地上:“金校尉,放走卓平非,我等都要被问罪,望校尉三思!”
  “这不关你们的事,天塌下来我顶着!”金昌善用强硬的口吻道。
  “哈哈,好义气呀!金昌善,你私放罪犯,抗令不遵,该当何罪?”一个阴冷的声音自金昌善身后传来。
  金昌善蓦然回首,见有两人缓缓走上岗来,站在他身后八尺之外的地方。竟是总督府的苏监察和邵监察。
  金昌善深知二人内功深厚,武艺高强,不由有些忧心。他将手中七星刀“呛”地扔在卓平非脚下,大喝一声:“快跑!”然后抽出了自己腰中的宝剑。
  卓平非拣起刀龇牙一笑:“嘻嘻,金大哥这叫什么话,我怪胎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要生同生,要死共死,我自己跑了叫什么事儿?咱们这朋友不成了狗油了……”
  “我劈了你,快滚!”金昌善怒不可遏
  “算了吧,金校尉,别白费心机了,你们谁也休想逃脱!”苏监察边说边向邵监察一摆手,自己当先向怪胎卓平非扑去。
  一霎时,金昌善和邵监察也动上了手。四名军卒也各持鬼头刀,帮着邵监察抽空子向金昌善出手。
  苏监察一掌向卓平非迎面打来,卓平非知道自己非是他对手,不敢怠慢。刀横当胸,左手往上一撩一拨,将苏监察的掌隔住,身子滴溜一转,一刀向他腰间横扫过去。苏监察自知怪胎武艺不及自己,有恃无恐,所以没使兵刃。见怪胎一刀削来,只好曲身闪躲。岂料卓平非诡计多端,此一刀乃是实中有虚,未待刀砍实,便手腕一拧,中途变招,就势身子下蹲,刀又削回,直向苏监察双腿扫去。这一刀竟迅猛异常,快捷无比,似疾风扫地,狠辣异常,苏监察“噫”了一声,急切间拔地而起,虽躲过了这一刀,却吓出一头冷汗来。
  卓平非用力过猛,刀又无处着力,不禁身子往前一栽。他急忙拿桩定势,稳住身形,待往后收身之际,腾身而起的苏监察趁身子下落之势,一脚踢在他的胸上。他闷哼一声,仰面跌倒,一道血线自嘴角流出,一翻白眼便不动了。
  苏监察扫了他一眼,不禁轻蔑地一笑,扭头向金昌善看去。
  金昌善和邵监察的武艺在伯仲之间,两人本来可以打成平手,怎奈邵监察有四名凶悍的军卒相助,况且他又为卓平非尚未走脱而分神,所以刚动手不久便落了下风。邵监察和四名军卒不给他以半点喘息之机,越攻越猛。金昌善只好以攻为守,步步为营。
  苏监察见金昌善已成了釜底游鱼,若自己再上去和邵监察联手攻他,岂不是“翁中捉鳖”?一种稳操胜券的喜悦顿时涌上心来。他看了看四名为邵监察拼命助战的军卒,眼中射出一股残忍恶毒的亮光,慢慢抽出自己的宝剑。
  四名军卒正狂吼乱叫地轮番向金昌善猛攻,一条人影闪电般欺身进入战团,宝剑闪动,似一条飞舞的毒蛇,转眼之间,四名军卒先后倒地。
  邵监察猛吃一惊,定睛看时,杀死四名军卒的竟是苏监察,忙撤步抽身立定,惊问道:“苏兄,你这是······”
  苏监察狡黠地一笑:“因为他们都听到了怪胎卓平非的话,明白吗?”他转身又看看金昌善,傲慢地道:“金校尉,我想你不必要我们再费手脚了吧?你我共事多年,我真不愿在此之际,伤了同事之谊!”
  “多谢监察大人的一片深情!不过,我也想提醒苏监察一句,巴尚武的手段你应该明白了,你的下场倒也不见得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苏监察得意地一笑:“多谢金校尉的提醒!不过,请你放心,我不会重蹈你和卓平非的覆辙!”
  “何以见得?”
  “这你就不要问了!”
  金昌善冷笑一声不再说话。苏监察长剑一挥,当先向金昌善前胸刺去。金昌善拧身跨步,宝剑外拨,双剑交鸣,撞出火星点点。
  邵监察摆刀向前,为苏监察助战,二人双战金昌善。金昌善双睛吐火,吼声连连,手中剑象一条腾飞的蛟龙,随心所欲,运用自如,施展开来,恰似行云流水,招招式式,绵绵涌出,显得那么得心应手。一时间,三人打了个旗鼓相当,两位武功高深的监察一时竟奈何他不得。
  金昌善的武艺,仅和苏监察一人相比,尚略逊一筹,而两人联手攻他,然何迟迟不能取胜呢?因为金昌善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神归一,专心致志,加之他自知已无生望,抱定拼死一搏的念头,便使出了浑身解数。因此,他的体力、内功和技艺不仅融为一体,而且都发挥到自身的最佳的水平。
  俗话说“一人不要命,十人不敢碰”,苏、邵二人虽武艺高强,但被金昌善那狂怒死拼的气势震慑住了。正因为是两人联手,才都有了依赖。苏监察见邵监察和金昌善又交上手,忽然心念一转,暗道:让他们两人拼杀去吧,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待他们两个都精疲力竭之时,我再突然出手,先杀了金昌善,后宰邵监察,这大功岂不是我自己的了!想到此,忙道:“邵监察,一定要将这逆贼生擒活捉,我的脚扭了,你要小心!”
  邵监察明知他在使诈,不禁又气又恨!好在自己的武艺不在金昌善之下,只得抖擞精神,拼命死战。
  苏监察双手环抱当胸,面呈得意之色,在旁观战。见金昌善和邵监察距自己近了,便移动脚步向后撤了几步,正好立在怪胎卓平非的尸身之侧。他正全神贯注地观看二人厮杀,忽然“哎呀”一声栽倒在地,双腿自脚腕处被怪胎的卓平非齐刷刷一刀斩断!
  卓平非并没有死。苏监察的那一脚踢在他的肩胛上,未受内伤。他深知自己非是苏监察对手,久战必败,索性躺下装死,见机而行。他咬破舌尖,将苏监察瞒了过去。如今见他退至自己身侧,且毫无戒意,便攻其不备,狠命一刀向他双腿扫去。
  苏监察几乎疼得昏死过去,他五官挪位,双睛外突,手指着卓平非:“你、你好歹毒……”
  “哈……”卓平非一阵大笑,晃晃手中的七星刀道:“是啊,这叫以毒攻毒嘛!”
  “奸诈小辈,你装死……”
  “嘻嘻!”卓平非大言不惭,“自古兵不厌诈,这有什么稀罕的?我打发了你吧!”“嚓”一刀,苏监察的脑袋滚落一旁。卓平非又狠狠一脚,将人头踢至岗下。
  邵监察和金昌善酣战正烈,忽闻苏监察一声惨叫,心内一惊,瞅空偷视一眼,不禁惊骇万分,略一走神,被金昌善一剑刺在肩上,手中宝剑拿捏不住,“呛啷”坠地。他趔趄着倒退几步,惨淡地一笑,对金昌善道:“你的造化不小,快补我一剑!”
  金昌善默然无语,还剑归鞘。
  卓平非闯了过来,不由分说,举刀向邵监察便劈。金昌善疾探手将他拉住,低沉着嗓子道:“邵监察是奉命行事,怪不得他!这人忠诚厚道,也还正直,家中又有妻儿老小,放他去吧!”
  卓平非顺水推舟,嘻嘻一笑:“无怨无仇,我才不想杀他呢!我是与他开个玩笑,吓唬吓唬他!啊,邵监察,请自便吧!”
  邵监察满面疚愧之色,抱拳当胸道:“多谢二位大仁大义,今日之恩邵某没齿不忘,定当厚报!咱们后会有期!”说完,转身下岗而去。
  金昌善仰望星空,满面迷茫怅惘之色。
  “金大哥,咱们也该走啦!”卓平非低声说。
  “你走吧,不要管我!”金昌善神情冷漠。
  “金大哥,巴尚武岂肯放过咱们!依我说不如去找宇文姑娘,反正是……”
  金昌善摆手打断他的话:“人各有志,我有自己的归宿。你想去找宇文姑娘,这很好,我很钦佩她的为人,你跟随她一定有出息。好,你动身吧,祝你平安!”
  卓平非知他脾气执拗,不敢再劝,略一思忖忙道:“金大哥的恩情,我八辈子报不完!没别的心意可表,大哥能否跟我去趟阳和镇朱家客栈?”
  “去那里做甚?”
  “我在那里存着许多金子,想送给……”
  未等他说完,金昌善便愠怒地道:“难道说我放你就是为了这个!”话音刚落,已大步走下岗去。
  卓平非孤零零地站在这乱石岗上,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衫,他顿感一阵寒意。看看几具姿态各异的尸体,他狠狠啐了一口,然后向四周看了一眼,下了乱石岗,大步向阳和镇的方向走去。
  翌日黄昏时分,卓平非来到阳和镇。因天色尚早,便在镇中找家客栈打尖歇息。定更之后,方悄悄出离客栈,施展轻功,奔朱家客栈而去。如今,朱家客栈店主朱七夫妻双亡,客栈暂时无人经管,借大一个客栈空空落落,竟使人有些阴森恐怖之感。卓平非伏在柜房对面的房顶上向柜房窥视。
  忽然,一条人影在柜房门外一闪,随之钻入了柜房。在他回身关门之际,借着射进门内的月光,卓平非看得一清二楚,是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装的人。过了片刻,房中的灯便亮了起来。
  卓平非疑心顿起,正要下房看个究竟,忽见柜房的房顶上人影晃动,不由心中一紧,未敢贸然行事,仍紧贴瓦面,注视那人举动。房上那人轻轻跳落下来,竟似一片落叶,悄然无声。卓平非禁不住暗道:好功夫!见那人背负钢刀,却是一身青色的夜行装。
  青衣人悄悄走至窗外,隔窗向内窥视。房中传出一阵轻微的响动,虽则轻微,在此夜阑人静之际,也分明听得出是翻箱倒柜和挪动家俱的声音。青衣人随着房中之人的移动,一会置身窗口,一会又移至门旁,来回变换位置。
  大约过了顿饭时候,屋内传出一阵挪动柜台的声响,卓平非顿时急躁起来,如今,他已忖度到房内之人的来意,一一定是为了那五百两黄金!朱七、单珍和海卫三个知情人俱已身亡,这件事怎会走露风声呢?卓平非百思不得其解。
  正值此时,门外偷视的青衣人“呛”的一声抽刀在手,几乎是在抽刀的同一时刻,一脚将房门踹开了,接着,身似一只穿帘的飞燕,“嗖”的蹿入房中!

  第八章 荒冢遭险
  此时,房内的黑衣人将柜台挪往一旁,分开地上浮土,从地下搬出一个沉重的瓷坛来。他正欲打开坛口,忽然听见背后一股金刃劈风之声,急忙一个蛇行步,将身闪在一旁。青衣人劈向他后脑的一刀走空,一下砍在柜台上。黑衣人斜跨半步,“回风摆柳”,一掌向青衣人当胸拍去。青衣人立足不稳,急切间将刀拔出,双足点地,一个“流星飞逝”,仰身自门口飞出。黑衣人抽刀在手,如影随形,也纵身跳至门外。
  两人的身手均是不凡,一霎时杀得难解难分。双刀交鸣,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卓平非暗自琢磨:他们俩定是为了那五百两黄金而来,趁他们打斗激烈,我何不趁机取走,赶快溜之乎也!主意拿定,便悄悄跳下房来,溜入柜房。院中二人鏖战正酣,竟无察觉。
  卓平非一把将坛上锁口取下,一股令人窒息的腥臭气一下钻入鼻孔,他差点呕吐出来。定睛看时,坛内装的尽是些卸成块的人肉人骨,哪有黄金的影子。
  他气得险些骂出声来,只得自认霉气。便打算尽快离开此地,想法躲藏起来,逃避巴尚武的缉捕。正欲溜出房去,院中突然传来“哎哟”之声!卓平非暗道:有一个栽了!他料定获胜之人肯定会立时到此房中取金,便悄悄藏身暗处。因为如今他实在不想招惹是非,惟恐再落入巴尚武的掌中。
  卓平非刚刚藏好,就听“呼”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被扔进门来,“通”的一下坠在地上,接着便是“哎呀”一声惨叫。卓平非定睛一看,原来是那黑衣人。暗道:是那青衣人胜了!岂料又是“通”的一响,青衣人也被扔了进来。卓平非正自惊奇,一个面貌奇丑,身材伟岸的紫衣人走进门来,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正中。
  卓平非一吐舌头,心想:我以为天下所我长得最丑了呢,想不到还有个做伴的······
  黑衣人瑟瑟发抖,一脸惊恐之色,跪在丑汉面前不住讨饶。那青衣人则迥然不同,他一脸怒色,双睛喷火,悻悻地望着紫衣丑汉。
  这紫衣丑汉便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鬼脸杀手李云青。
  李云青看了青衣人一眼,冷冷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青衣人切齿道:“哼,你不配问我!”
  李云青那骇人的大眼珠滚了一滚:“这么说你还是一个有来头的啦?”
  “哼,我劝你立时走开,少管闲事!不然你会后悔的!”
  李云青脸上的肉动了动,伤疤泛着紫溜溜的光,用手一指自己的鼻子:“后悔?这话大概在我的经典里你还查不到,阁下知道我是谁吗?”
  青衣人没言语,只是恶狠狠地望着他。
  “我叫李云青!”
  “啊!鬼脸杀手?”青衣人情不自禁地说,立时,他脸上的那股凶气不见了,换成一副惊恐而又绝望的死相。
  “愿意回答我的话吗?”李云青问。又道:“大概你听说过,我这人的忍耐功夫很差!”
  “不要问了,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不是不愿,而是不敢……”青衣人说着,猛然向口中投进一粒小小的蜡丸。
  李云青脸色铁青地望着他,自语道:“这却省了我的事……”
  青衣人顿时面色煞白,嘴唇乌青,难耐的痛楚使他五官扭曲,浑身颤抖。他一下趴倒在地,两手竟将地上抓出两个坑来!接着,身子一阵剧烈的抽搐,几声呻吟之后,便气绝身亡。口中流出了一股黑色血浆。
  黑衣人惊恐万状,头碰地地道:“李大侠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出来……”
  李云青神情冷漠,口中只是“嗯”了一声。
  黑衣人得到了“恩准”,忙道:“小人叫汤士俊,”又指着青衣人的尸体说:“这人我认识,我们原来都是万花会的人,他因为和蜂王黄小贞的情人争风吃醋,一怒间改换门庭,投靠了赤须龙……”
  “赤须龙是谁?”李云青突然插口问。
  “小人听说是赤龙门的门主,详情可不知道!听说这人诡异得很,本门弟子大都没见过他!”
  见李云青默不作声,他又接着道:“小人是万花会堂主母蜘蛛黑淑珍手下的人。黑淑珍不知怎么打探到这客栈的掌柜朱七有五百两黄金,命我暗杀朱七,将黄金取走。谁知我来这阳和镇上一打听,朱七夫妻已死。我便在客栈中各处寻找黄金的下落。谁知刚找到一个瓷坛,这小子便也来了……”
  李云青半晌无语,汤士俊连连叩头求饶。李云青终于说道:“从鬼脸杀手手下逃得了性命的歹人,至今尚无一个。不过,我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在三天之内,必须设法从母蜘蛛黑淑珍口中探听到她是怎么得知朱七有五百两黄金的,那贿赂朱七的人到底是谁!能办到吗?”
  汤士俊连声回答:“能能,一定办到,为大侠效劳我万死不辞!”他眼珠一转,忙问:“我打探到了消息,怎么给大侠通风报信呢?”
  “这事不用你管,到时我自会找你。你走吧!”
  汤士俊面色一寒,心中暗暗叫苦:好厉害的鬼脸杀手,连我的住处他都知道了。他忙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来,也斜了那瓷坛一眼,迟迟疑疑不肯离去。李云青看出了端倪,道:“怎么,你想带走这瓷坛吗?”
  汤士俊一脸媚笑:“不敢不敢,小人怎敢有此妄想!只是,只是我这么空手而归,只怕黑淑珍信不过我,不肯向我吐露实情……”
  “凡事都有个先来和后到之分,这瓷坛是你亲手挖出,理应归你,你带走吧!”李云青慷慨地道。
  汤士俊受宠若惊,又趴在地上向李云青磕了个响头,爬起身向瓷坛走去。
  这工夫,躲在暗处的怪胎卓平非险些笑出声来,忙用手将嘴捂住。
  汤士俊刚走到坛边,忽然嗅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当他伸着脑袋往坛中看了一眼之后,笑咪咪的面孔变成一副尴尬之相,知道自己受了奚落。他不敢发作,只好神情沮丧地出门而去。
  卓平非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没事了,这个煞星老爷大概也该走了!岂料李云青突然愠怒地对着他站的地方道:“你藏着躲着做甚?还不快给我爬出来!”
  这话在卓平非听来,无异于晴天霹雳,震得他头皮发炸,身子一颤。他伸手摸了摸七星刀的刀柄,却又把手收了回来,心中暗自掂量:汤士俊和死的那青衣人的武功都不在我之下,两人都被他摆弄得服服贴贴,我怎会是他对手?他眼珠转了转,忙趴在地上爬了出去。爬至李云青身前跪下道:“李大侠饶命,我可不是来刨金的,我是来找朱七要帐的……”
  “你不知朱七已死吗?”李云青面无表情地问。
  “嗯……听、听说了。人死财不烂,自古父债子还,夫债妻还,他死了我可以找别人要嘛!”
  “他的妻子单珍被你杀了,你还找谁去要?”
  “啊!”卓平非心惊肉跳,一张能言善辩的利嘴竟也结巴了起来:“李、李大侠,你、你什么都、都知道了啊!”
  “你是总督巴尚武手下的鹰犬怪胎卓平非对不对?”
  卓平非心想:这下完了!他仰脸看看李云青,见他毫不戒备,将心一横,疾探双手,倏忽间分别点了李云青两腿的“犊鼻”、“三里”和“巨虚”六道大穴。他料定李云青会双腿俱废而瘫倒在地,岂料他不仅未瘫倒,竟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口中淡淡地道:“怪胎,你的点穴手法实在太不高明,‘犊鼻’一穴点得偏上,‘巨虚’则又偏下,只有‘足三里’一穴较为准些,却仍有一线之差!这点穴的功夫大概非是出自师门而是偷学别家的吧!”
  卓平非惊恐万分,面上却嘻嘻一笑:“李大侠,我这怎么是点穴呢?看你坐得久了,我是给你捶腿。”
  李云青两个嘴角的肉动了动,这大概算作是笑了。但只不过瞬间之事,仍是那往常的口气道:“你的那五百两金子被我取了,暂借一用,以后定当奉还!”
  卓平非连忙摆手道:“李大侠,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就不再瞒着啦!说公道话,那五百两黄金可真得算我的!既是大侠急用,就全当我帮忙吧!还不还的没要紧,谁不知咱卓平非慷慨义气,挥金如土啊!”
  “你为巴尚武奉上了单珍的供词,立了大功,巴尚武准嘉奖于你了吧?”
  对于巴尚武下令暗杀卓平非一事,李云青本不知道。怪胎却误以为李云青已知内情,说这话乃讽刺之词,便大骂巴尚武,将今夜乱石岗之事原原本本道了出来。
  听了卓平非的话,李云青许久一言未发,两只凸出眶外的眼球闪动着骇人的光,紧盯着怪胎一动不动。
  怪胎这阵如坐针毡,畏怯地低下头,不敢和李云青目光相遇。李云青忽然低沉着嗓子道:“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眼下只交你一个差使!”
  “是是,小人甘愿效劳,请大侠吩咐!”
  “你不是认识宇文小白,也知道信威镖局的所在吗?”
  “认识认识,抓了皮我认得她······”怪胎忽觉不妥,急忙住了口。
  “宇文姑娘父母双亡,镖局的人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你去帮她料理一下丧事,然后帮她找到那耳朵少了一块的人!”
  “什么?耳朵少了一块的人?”怪胎故作不懂地道。
  “就是单珍告诉你的,花五百两黄金要朱七毒死镖队的那人。你莫推三阻四装糊涂,从即日起,我将宇文姑娘交给你了,出了纰漏,宇文小白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
  “哎呀我的天呐!”卓平非叫了起来,苦苦哀求道:“李大侠呀,眼下我是逃犯,泥菩萨过河,自身尚难保全,还怎么管得了宇文姑娘的事!再说她能耐比我大,我……”
  “不要说了,我已向你交待明白,怎么做是你的事!”李云青一边说一边伸手掏出两锭金子,“当”的一声放在柜台上,然后冷冷看了卓平非一眼,缓缓走出门去。怪胎边喊边追至门外,但李云青已不知去向。
  卓平非呆愣了一阵,猛地把脚一跺,自语道:“也好,头破不怕扇子扇,反正是拣来的这条小命……”
  回至柜房,他将那两锭金子装好,便奔信威镖局寻宇文小白去了。
  夜深了,一片荒草萋萋的古冢群中,添了一座新坟。坟前立着一个孤零零的白衣少女,这便是宇文小白。她目光痴痴地望着父母的坟墓,久久地伫立着,全身凝固了一般,恰似一尊圣洁的雪雕,那么孤寂冷寞。她没有泪水,只有无有穷尽的恨!
  不知站了多久,她仰脸看了看天,又低头瞧了瞧地,心中顿时充满了无限的忧悒和惆怅,她恨天地太小,小得没有她的立足之处;又恨天地太大,大得使她难以寻觅到她的仇人!
  渐渐地,她的头脑清醒了,恢复了理智,想起了眼下的许多事。她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嘱咐:要寻回国宝琥珀猫,琥珀猫在哪里?要为父报仇,杀父的仇人在哪里?要找到师兄王少宇,王少宇又在哪里?如今,师兄邢如虎还关在总督府的大牢生死难卜,难道就让巴尚武将他处死?派遣杀手刺死母亲的赤须龙究竟是谁?难道就此善罢甘体?宇文小白越想心绪越乱,胸中一阵窒息般的发闷。她狂了,疯了,暴怒异常,产生了一股发泄的冲动!猛地一扭身,“呛”的抽出了背负的宝剑!
  突然,一个声音在荒草丛中响了起来:“哎呀,坏了!她想逃,挠钩手小心!”
  “嗯!”宇文小白不禁一怔,她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是怪胎卓平非的腔调。
  喊话的果是怪胎卓平非,此时他又嚷道:“宇文小白,你跑不了啦,四周都埋伏着挠钩、绊脚索、弓箭手,总督府的高手来了好几个呐!快束手就擒吧!”
  一个粗大的嗓门骂道:“混帐东西,你嚷什么?弓箭手,射!”
  没擒住宇文小白,巴尚武恼羞成怒,把班头郜明仁骂了个狗血喷头。因他当众要宇文小白立下字据,给予立功赎罪的机会,所以不便在宇文小白料理父母丧事之时擒拿,那样张扬出去有损他总督声誉,但抓不到宇文小白他又极不甘心,所以,便派遣心腹,在此设下圈套。这次巴尚武下了狠心,万一不能将宇文小白生擒,就将她置于死地。
  宇文小白本来内功深厚,耳聪目灵,但终因悲愤过度,心神恍惚,对伏兵竟一直没有发现。巴尚武的心腹还抱着一线将她生擒活捉的希望,想等她欲走出坟地时,出其不意用挠钩将她搭住,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正当宇文小白欲走出坟地,挠钩手虎视眈眈伺机行动之时,怪胎卓平非却一语道破了机关!
  卓平非是跟踪宇文小白来到坟地的,对于他的到来,宇文小白亦是一无所知。
  既然卓平非成了巴尚武的逃犯,他岂敢这般声张?难道不怕总督府的人抓捕他?卓平非相貌丑陋,人却极是机敏聪颖,因为巴尚武要秘密将他处死,他料定除去到过乱石岗的人之外,极少有人知道这件事,在此埋伏的人怎会知道他是逃犯呢?再说,宇文小白毫无防备,若万一出了意外,那鬼脸杀手李云青岂能饶他。因此,在关键时刻,他将有人埋伏的机密道了出来,意在提醒宇文小白小心谨慎。
  弓箭手乱箭齐发。虽在深夜,然宇文小白那身缟素,使弓箭手看得十分真切,四面八方的箭如飞蝗般射向她的娇躯。
  宇文小白切齿骂道:“下流无耻的鼠辈!”
  她挥动宝剑,似万条银龙飞舞,在“叮叮当当”响声之中,支支雕翎纷纷坠地,亦有许多被磕碰得横飞竖舞。
  怪胎卓平非喊过之后,便立即变换位置藏躲起来。见无人注意他,忙手握七星刀向那些挠钩手和弓箭手扑去。他一声不响,一阵胡劈滥砍,亚赛砍瓜切菜!惨叫声中,许多猝不及防的弓箭手和挠钩手尸横坟场。卓平非十分得意,更加抖擞精神,大有英雄得了用武之地的快感。
  总督府率众而来的是一位姓夏的步兵游击,听得惨叫和混乱之声,忙闯过来骂道:“怪胎,你他娘的疯了?!”
  卓平非平时与人混闹惯了,一边砍杀一边道:“瞎油鸡,总督大人命我来督战,这帮小子忙中偷闲,贻误战机,这么多人连个黄毛丫头射不死,中其何用?真是他娘的虾兵蟹将……”
  “住手!”夏游击大喝一声,“总督大人让你来督战,我怎的不知?”
  “啊!大人难道没告诉你?那好,你等着,我问问他去!”怪胎掉头便走,转瞬无踪。
  夏游击满腹狐疑,却又无可奈何。
  宇文小白一边挥箭拨打雕翎,一边在各坟头间蹦蹦跳跃,变换着位置,但却怎么也躲不过密密的箭雨。因知埋伏着挠勾,又不敢贸然闯出重围。正在暗暗着急,忽听卓平非的声音又喊叫起来:“瞎油鸡,北边没人啦,小心宇文小白从北边跑了!”
  宇文小白心中一动,恍然大悟,方知这怪胎乃是在暗中相助!她猜想大概是愁云谷和阳和镇两次放了他的缘故,忙娇啸一声,一式“直冲霄汉”,一跃而起,轻轻落在几个坟头上,兔起鹘落,几个纵跃,霎时间冲出了包围的圈子。
  她不愿与这帮人纠缠,回头狠狠地向这片荒冢看了一眼,然后施展轻功,不一时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坟场上,留下一片狂吼乱叫和怒骂之声。
  宇文小白没命地狂奔!她自己已不知道究竟要跑向哪里,只是用跑来发泄胸中的悲伤和愤恨。刚刚跑上一座小丘,忽听身后有人喊道:“宇文姑娘,莫跑了,他们追不上啦……”
  宇文小白愕然止步。回头看时,竟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怪胎卓平非跟踪而来。
  “你要做甚?”宇文小白冷冷地问。
  “投靠姑娘,改换门庭!”卓平非抱抱拳,一本正经地说。
  “哼,不敢当!怕是巴尚武派你来卧底的吧!”
  怪胎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一捧:“苍天在上,我卓平非从此跟巴尚武那婊子养的一刀两断,不共戴天,定要得而诛之!跟随宇文姑娘,效犬马之劳,为宇文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有三心二意,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变驴变马,变猪变鸡,变王八,变……”
  “起来起来!”未待他说完,宇文小白忙喝斥道。
  卓平非并未站起,哭丧着脸委屈地道:“想不到我老卓一片好心竟让人当做驴肝肺了,唉!保不着明主,英雄无用武之地呀……”
  宇文小白凝神沉思,许久方道:“你怎么和巴尚武翻了脸?”
  “没影的事!谁说我和他闹翻脸了?”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唉!这就叫人往高处走,水往洼处流,贤臣保真主,俊鸟攀高枝呀!在阳和镇你走了之后,我可又回去了,逼单珍招了口供,见巴尚武好交差呀!到书房去见巴尚武,其实也是为了暗中保护姑娘你,因为我见巴尚武对你没怀好意,怕你出了差错,才假交供词真看动静。见姑娘没事,我才放了心。宇文姑娘,凭心而论,我早就替你不平!为了琥珀猫的事,你家遭多大冤屈?可巴尚武还要害你,这狗官黑心烂肺没了人味儿,你想我还保他呀?咱老卓哪里混不上饭吃?所以就一怒离开了总督府,辞职不干了!我若帮姑娘报了仇,寻回琥珀猫,也落个侠义之名,兴许能名标青界、万古流芳呢!谁知你……唉!”
  卓平非伶牙俐齿,宇文小白对他的话将信将疑。想起他刚才在那荒冢中帮忙的情形,不由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当她回至镖局时,已有人将爹爹的尸体自愁云谷运回镖局,并且设好了灵堂。第二天,棺材店又送去了棺材,还来了一些人帮着料理丧事。宇文小白一打听,众人都是有人花钱顾用的,棺材也付了银子。但她终于还是没有打听到暗中行事的这神秘人物是谁,因为那人买棺材和雇人时,只在门外喊了话,将银子塞进门缝就扬长而去了。
  当宇文小白问起卓平非可知此事时,卓平非灵机一动,竟煞有介事地道:“宇文姑娘,实不相瞒,你说的这些事全是咱老卓一人所为!”
  宇文小白有些惊诧:“是你,你自己干的?”
  怪胎可谓机敏过人,忙道:“我自己哪干得了那么多事?我花金银雇人办的呀!只要有钱,还有办不到的事吗?有钱买的鬼推磨,哈哈,咱有这玩艺!”一边说,一边掏出鬼脸杀手李云青给他的那两锭金子,得意地在宇文小白眼前晃了晃。
  这许多事情实则都是鬼脸杀手李云青所为,谁曾想怪胎一个顺手牵羊,功劳全记在自己名下了。
  宇文小白信以为真,当面向卓平非道了谢,然后道:“我眼下自顾不暇,不便拖累你!咱们各奔前程,后会有期!”
  宇文小白说完这些话,便转身径自走去。卓平非急跳一步拦住道:“哎哎,宇文姑娘怎么独自就走哇?难道、难道你的仇不报了?琥珀猫也不找了?”
  宇文小白止步道:“我正是为了此事才要走,仇岂何不报?琥珀猫焉能不找?”
  怪胎道:“你到哪儿去找哇?”
  宇文小白道:“说不定!天涯海角,谁知恶贼藏身何处?琥珀猫失落哪方啊?”
  怪胎道:“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
  “问谁呀?”宇文小白双眼一亮。
  “问我呗!”卓平非正色道。
  “你?你真的知道?!”
  “当然知道?”
  “哼!知道你也没有说的机会了!”不远处,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

  第九章 孤独少女
  怪胎卓平非听见这话面色骤变,身不由己地往宇文小白身侧挪动两步。
  来人是一身材颀长的枯瘦老者,皱巴巴的长脸似一只竖起来的靴子底,须发皆白,双目熠熠。他两手背在身后,步履沉稳地来至二人面前立定。目不转睛地打量了宇文小白一阵,缓声问道:“你就是宇文纪罡的女儿宇文小白吗?”
  宇文小白不动声色地道:“正是!不知阁下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请包涵,我并不认识你!”
  “宇文姑娘,他、他就是珠江四杰的师父欧阳宏业!你、你不认识?”卓平非的声音有些走调,口齿也不似以往那么伶俐。
  宇文小白心头一凛!因为欧阳宏业在江湖上的名头太大了,不仅武功高深莫测,而且文武兼修,城府极深。他在武林中树敌很少,所以颇受尊崇。但多数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他也很少与人交往。宇文小白立时明白了他的来意,却故作不知地道:“啊!原来是欧阳前辈,失敬失敬!不知前辈此来有何见教?”
  欧阳宏业不紧不慢地说:“老朽当年与令尊曾有一面之交,此次前来,欲登门叙旧,不料令尊竟仙逝了。老朽不胜悲伤与遗撼!刚才到他坟前祭奠了一番,聊表怀念之情!”
  欧阳宏业的这番话并非谎言,他是在那片古冢听夏游击一行人所述,才顺着这个方向追踪到此处的。
  略顿了一顿,他又说:“我此来见宇文姑娘,乃是核实一个传言。据悉,我的四个弟子俱死于姑娘之手,可有此事?”
  宇文小白神色冷漠,慨然道:“不错,果有此事!”
  欧阳宏业道:“果然所传无讹。既是属实,还望姑娘还我一个公道,自古打狗需看主人面嘛,何况他们是我的徒弟!”
  “还你个屁公道!”怪胎尖着嗓子大骂道,“欧阳老头儿,你在江湖上也算有点头脸的人物,没想到竟然勾结官府,走动衙门,当巴尚武的咬入狗!溜须拍马,迎风接屁,白糟蹋了几十年的江湖饭!你那四个徒弟死了活该,早就该死!”
  欧阳宏业仍是那副模样儿,不急不躁地问:“卓平非,大丈夫言重如山,说话可要有凭有据,莫要信口雌黄!”
  “什么?你还想赖帐?你的四个宝贝徒弟充当巴尚武的鹰犬,作恶多端,他们以前办的那些屙血的事,就算你刚来不知!此次奉巴尚武之命截杀宇文姑娘母女,你总赖不掉吧!”
  “何以见得他们是奉巴尚武之命而为呢?”
  “就算不是奉命,宇文家遭此大难,他们就该这般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吗?”
  欧阳宏业一时语塞,略一沉吟方道:“江湖纷争结仇结怨,老朽因没在此处,不明就里,我想事情总不会事出无因吧?我只知他们是死于宇文姑娘之手!”
  欧阳宏业显然是在强词夺理!卓平非气得指着他的脸骂道:“你老儿说的这叫人话吗?你来至此处便一头扎进总督府,当了那个班头郜明仁的座上贵宾。郜明仁不会不告诉你!不明就里?你装他娘的糊涂!”
  欧阳宏业恼羞成怒,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此次来,确是来寻班头郜明仁和宇文纪罡叙旧的,兼之看看在此的四个弟子。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一概不知。他做梦也不曾料到珠江四杰早已成了巴尚武的鹰犬。当他初到时,阴险狡诈的郜明仁便用酒肉将他“软禁”在总督府,他根本没见到四位弟子。此次,郜明仁差遣珠江四杰截杀宇文小白母女,实则是别有居心,万一四杰死于宇文小白之手,那么欧阳宏业岂能无动于衷、置若罔闻?欧阳宏业果然中了郜明仁的奸计,来找宇文小白算帐!如今,自己竟被一个小小的怪胎卓平非骂得面红耳赤,且又有口难辩,不由愠怒道:“无耻之辈,恶语伤人,岂能留你······”
  卓平非见情形不妙,深知自己绝非欧阳宏业对手,一下跳至宇文小白背后,大声嚷道:“欧阳老儿,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自古冤有头,债有主,这是你和宇文姑娘的事,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哼!就算井水不犯河水,我也得要你的命!”欧阳宏业怒不可遏。
  “嘻嘻,就怕你糟老儿没这本领!宇文姑娘,规教规教他!”卓平非口中虽这么说,却轻轻一扯宇文小白衣衫,低声道:“快跑!”
  宇文小白恰似没听到卓平非的话,不亢不卑地对欧阳宏业道:“前辈,这本不关卓平非的事,他只不过替我说了几句话!那些话全当是出自我口,还是咱们来了结吧!”
  “也好!”欧阳宏业冷冷地道。他目芒如电,又狠狠看了卓平非一眼,心想:让你多活一时……
  “前辈打算如何了结呢?”宇文小白淡淡地问。
  欧阳宏业昂首而立,思索片刻方道:“看在令尊的份上,我给你个逃生的机会,你如果能接我三掌,咱们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好大的口气,我来接你三掌!”声音朗朗,自十丈之外的地方传了过来!话音未落,人已出现在三人面前。
  众人看时,来人二十多岁,细条身材,白净面皮,长眉入鬓,明目皓齿,举止潇洒,风流倜傥,好一位英俊的美男子!
  这人来至欧阳宏业面前,抱拳当胸深施一礼道:“晚辈于海肖见过欧阳前辈!”
  “不敢不敢!”欧阳宏业不冷不热地说,“不知于义士哪一贵门,令师宝号?”
  于海肖微微一笑:“实在抱歉,师命难违,不便奉告,万望见谅!”
  欧阳宏业一脸愠色:“我同宇文姑娘在了结一桩个人私案,与于义士本不相干,不过于义士既然甘愿插足其间,老朽实在不便回避。请!”
  “请!”
  两人各自拿桩定势,蓄力待发。
  “慢!”宇文小白娇叱一声,缓缓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冷冷地望着于海肖:“这事与你无干,谁要你来多管闲事?”
  未等于海肖说话,卓平非忙走至他们中间立定:“宇文姑娘这叫怎么说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我非是这老儿对手,要不早让他见阎王去啦!欧阳老儿欺你是个弱质女子,要与你对掌。他说得好听,岂不知此乃狡诈叵测之心也!他左掌奇寒,名曰‘雪魂’;右掌奇热,名曰‘烈焰’,此寒热二掌乃江南武林一绝,却偏偏要与你这般比武,还老着脸说给你一个避生的机会,真他娘的……”
  “无耻之徒,你说怎么比?”欧阳宏业大怒道。
  “嘻嘻,别急嘛!”卓平非嘻嘻哈哈,指了指于海肖道,“这下可有了你的克星啦,刚才你老儿还问三问四,闹了半天你老儿孤陋寡闻,连于大侠的名字都没听说过,还有脸立足武林!于大侠打遍天下无敌手,乃江北各大门派总盟主,难道你不知道?”
  于海肖暗自好笑,心想:这小子真会信口开河!哪有事啊?岂不知这正是怪胎的狡猾之处,他想在精神上先给欧阳宏业一个打击,造成他的恐惧心理,使其武功不得正常发挥。
  欧阳宏业确实很少在江湖走动,而宇文小白乃一女流,整日呆在镖局,二人消息均十分闭塞,听怪胎这话,不由面呈疑惑之色,一齐看着于海肖。
  卓平非诡计多端,他知道欧阳宏业掌法厉害,估摸宇文小白和这位于海肖大概均非对手,所以激怒欧阳宏业改变战法。如今,他当先“呛”的一声抽出七星刀来,嚷道:“你说怎么比就怎么比,谁还怕你不成?刚才我是见你快老糟了,不愿置你于死地!岂料老儿竟不识进退,恃武欺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非好好教训教训你!哎,糟老头儿,你说是咱俩单打独斗呢,还是让我们三个一齐上?”
  欧阳宏业已气得头昏脑胀,大吼道:“好!你们一齐上来吧!”
  此言正中下怀!卓平非暗自得意,心想:你老儿上了咱老卓的当喽!见于海肖和宇文小白均站立不动,便一晃身形,当先一刀向欧阳宏业拦腰横扫。欧阳宏业拔地而起,躲过这一刀,身呈下坠之势,一脚向卓平非头顶踢去。岂知卓平非那一刀根本没敢砍实,他早有提防,身子一转,已躲到于海肖身后,就势将于海肖用力一推。于海肖未及防备,不由身子前倾,欧阳宏业踢来的那一脚堪堪就要落在他身上,他急忙曲身左移,“回头望月”,一掌向欧阳宏业后脑击去。欧阳宏业双足落地,闻脑后生风,拧身躯,右臂一扬,左掌自右臂下向后穿出。只听“啪”的一声,双掌击在一起。于海肖顿感一股冷气钻入掌心,奇寒无比,且通过臂腕迅速传遍全身,连骨髓也觉冷了!禁不住万分惊骇,忙闪身跳往一旁。
  宇文小白本无出手之意,她想独自与欧阳宏业一较长短,当听到欧阳宏业要他们三人一齐都上来的话后,不由怒火中烧,暗自骂道:狂妄老人,看你有多大本领!见于海肖被欧阳宏业一掌击退,忙娇喝一声,疾探左掌向欧阳宏业肩井打去。欧阳宏业见她掌到,一扬右掌去迎,双掌未及相抵,宇文小白只觉一股热浪直扑掌心,方知卓平非的话果然不假,急忙默运玄功,意引气引,气聚掌心,抵住“烈焰”侵袭。未及欧阳宏业掌至,即收招换势,右掌疾若电光石火般打向他胸前。欧阳宏业右掌走空,急急收回,他料定宇文小白左掌既收,右掌必至,所以尽管宇文小白这一掌快得无与伦比,欧阳宏业还是胸有成竹地探出了左手,“雪魂”掌抵向宇文小白右掌。岂料宇文小白的这一掌乃宇文家意念掌法中的看家绝技“心猿意马”,此招可随情势而起随心所欲的变幻,她心念一动,化掌为拳,扬臂上抬,一拳打在欧阳宏业的下巴上。
  若非欧阳宏业内功深厚,这一拳足能使他下颌骨粉碎!饶是如此,欧阳宏业亦倒退几步。他双睛暴突,羞恼交加,不由杀机顿起,两眼死死盯住宇文小白,恨不得一口将她吞噬。
  此时,怪胎卓平非见有机可乘,悄悄凑至欧阳宏业背后,突然举刀猛劈他后脑。欧阳宏业大吼一声,上半身往下一俯,右腿平伸,左脚独立,整个身躯恰似一个丁字,身子“唿”地一旋,一腿扫在卓平非当腰。卓平非“哎哟”一声,身子平平飞出八尺多远,跌在地上,手中刀脱手而飞!他翻翻滚滚,哀号不止,再也爬不起来。
  欧阳宏业对卓平非不再理会,当扫中卓平非的那条腿着地时,左腿瞬即又起,左腿着地,右腿又起,身子急旋如飞,竟似一架风车般呼呼直转,双腿轮换着向宇文小白连环踢出。宇文小白旋展轻功,蹦蹦跳跃,闪展腾挪,一个招架不及,肩胛上终于被踢中一脚,身不由己地趔趄后退。欧阳宏业得理不饶人,疾挥双掌,狂风暴雨般向她连环击出。
  此时,于海肖暗运玄功,已将侵入体内的寒气逼出,虽稍损了些功力,终无大碍。见宇文小白转瞬间已被欧阳宏业的双掌罩住,便一声长啸,凌空而起,一下纵至欧阳宏业的头顶,双掌疾探,十指如钩,向欧阳宏业当头抓下。欧阳宏业只得抛了宇文小白,躲避于海肖抓来的双手。
  一霎时,三人打得难解难分。欧阳宏业虽以一敌二,却全然不惧,双掌舞动,虎虎生风。两只手掌一热一寒,刚柔相济,配合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右手“烈焰”掌法阳刚,一招一式犹如狂风巨浪,威武无比;左手“雪魂”掌法阴柔,忽进忽缩恰似暗涌激流,歹毒异常。宇文小白和于海肖虽俱是一流高手,两人联手却奈何他不得。因为两人需时时提防自己的手掌不能同欧阳宏业的手掌相抵,武艺很难施展,所以两人合力只能与他打成平手。
  百招过后,于海肖又羞又恼,自己刚才曾要替宇文小白接三掌,然而眼下以二敌一尚且不能获胜,传说出去岂不贻人口实,让武林同道耻笑自己夜郎自大?他越想越羞,越思越怒,不由抖擞精神,将自己平生绝学施展开来。他出招巧妙,矫健灵活,身若游龙般时隐时现,若有若无。片刻工夫,欧阳宏业身上竟一连中了他几掌。欧阳宏业知道自己久战必败,毕竟自己年过花甲,气血衰败,力不从心了。十几招过后,又有些眼花缭乱起来。此时,正值于海肖挥双掌向他当胸平推,他灵机一动,动作缓得一缓,待于海肖出招已实、断难收回之际,猛地一个“老君封门”,双掌移至胸前,牢牢将他双手握住。二人四掌相抵。
  于海肖顿感左掌奇热,右掌奇寒,急切间双掌难以收回。他猛想起宇文小白,暗道:我索性将他双手抓牢,使其双掌动弹不得,宇文小白岂肯贻误战机?纵然我受些痛楚,若将这老儿降服,却也值得。但他怎知如今已是手不应心,两手掌一只如在炉中烧炼,痛切肺腑;一只似在冰窟中冷冻,寒入骨髓,哪里还有气力!他正欲拼尽全力将手缩回,突然,那奇寒奇热倏地化为乌有,双掌恢复如初!他惊喜异常,精神一振,神导意动,意引气行,气逼力发,狠狠将欧阳宏业双掌握紧。欧阳宏业不禁心内一怵。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欧阳宏业只顾抓住他双掌,使“烈焰”“雪魂”两股掌力疾速侵入于海肖体内,纵然不致断送他性命,但一时片刻内力难以恢复,这样,自己则可以全力对付宇文小白一人,何愁不能将她置于死地!但是他却忘记了“烈焰”的奇热和“雪魂”的奇寒一旦相遇,便互相克制而化为乌有了!
  欧阳宏业见于海肖反而紧握自己双掌,这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及至欲收掌时,为时已晚,宇文小白身子一旋,“风摆荷叶”,“啪”的一掌击中他后背。他虽内功深厚,也觉心头一热。于海肖倏地将抓着他的手松开了,就势一掌,正中前心。他再也立足不住,“噔噔噔”一连倒退数步,跌了个四脚朝天。
  卓平非被欧阳宏业一腿扫得虽然不轻,但慢慢调息运气,已恢复如初。他心有余悸,便脸朝下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则防止欧阳宏业突然向他出招;二则可见机而做,万一宇文小白和于海肖不是欧阳宏业对手,自己好偷偷溜之大吉。忽然听得“咚”的一声,见欧阳宏业跌在距自己不到三尺远的地方。他双足一蹬,一个“蛤蟆跳池塘”扑了过去,用他那只坚硬如铁的大独孔鼻子在欧阳宏业的裆里猛撞起来。
  欧阳宏业只觉一阵钻心的巨痛,大吼一声昏死过去。卓平非见他不动了,连忙爬起,将丢在一旁的七星刀捡了起来,不由分说,举刀往欧阳宏业头上便劈。于海肖一把将他手腕抓住,劝道:“卓义士,饶了他吧,据悉此人恶迹不大,今天乃是受了恶人怂恿,他迟早会明白过来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啊!再说,都是武林中人,他偌大年纪,一刀结果了性命也未免显得我辈太不人道了!卓义士,你说是吗?”
  卓平非哪受过这等尊敬,于海肖两个“义士”喊得他昏昏然、飘飘然起来,忙收回刀来,一本正经地道:“言之有理!就凭于大侠这几句话,我老卓还能不留面于?饶了他吧!”
  两人回头看时,竟不见了宇文小白,便急忙跑上一个土丘,见有条白色人影奔东南而去。两人互望一眼,卓平非打了个手势,急急追下。
  宇文小白正走间,忽闻背后有人追来,忙停足后顾,见是怪胎卓平非和那位于“盟主”。待他两人来至近前,方面无表情地道:“二位意欲何往?”
  卓平非一怔,不禁看了于海肖一眼。于海肖亦觉尴尬。卓平非挠了挠头,终于道:“我们两人见宇文姑娘悲愤过度,怕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来劝劝姑娘……”
  “多谢二位好意!我家仇未报,不会轻易去死,请二位放心!”宇文小白说完转身欲走。
  “哎哎!宇文姑娘,”卓平非抢步拦在她前头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英雄本色矣!我和于大侠想帮姑娘报仇雪恨……”
  “用不着!”宇文小白截住卓平非的话说。
  卓平非仍不罢休,比手划脚,唾沫飞溅地道:“宇文姑娘这叫什么脾气?别人好心好意,你怎么将人拒之门外……”
  “走开!”宇文小白怒形于色,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手指着卓平非那特大的鼻子:“立即走开,再纠缠我就不饶你!”
  卓平非呆了一呆,遗憾地摇摇头,转身便走。边走边嘟哝道:“好心不得好报,这下倒便宜了那半拉耳朵……”
  宇文小白闻言忙道:“站住!你说什么?”
  卓平非站在那里头也未回,悻悻地道:“我说什么啦?我说便宜了那半拉耳朵!”
  “说清楚!”
  “说清楚就说清楚!阳和镇开店的朱七受了一个半拉耳朵人的贿赂,才对镖队下了毒手。若要找到那个半拉耳朵的人,岂不晓得了凶手是谁?琥珀猫自然也就有了下落!”
  宇文小白不禁心头有气,暗道:这件事在朱家客栈已从单珍口中得知,还用你说吗?于是忙道:“就这些吗?”
  卓平非道:“当然不是!天大地宽,想找到那半拉耳朵的人谈何容易!不过,却可以找到一个知道半拉耳朵行贿底细的人!”
  “谁?”
  “万花会的堂主,母蜘蛛黑淑珍!”
  “何以见得?”
  “因为黑淑珍曾差一个叫汤士俊的找朱七,想索取他得到的那笔贿赂的赃款。”
  宇文小白沉思片刻,仍用那不容违拗的口气道:“好了,你走吧!”
  “哼!走就走,用着我时,兴许请我还请不到呢!”卓平非嘟嘟哝哝愤然离去。
  “于盟主还有见教吗?”宇文小白的口气显然比对卓平非说话温和得多。
  于海肖自嘲地一笑:“宇文姑娘,刚才卓平非对欧阳宏业说我是盟主的话乃是一时戏言,你且莫认真。在下洛阳人氏,浪迹江湖,今夜路过此处恰逢此事。见欧阳宏业倚老卖老,欺人太甚,便起了不平之心,出手相助!”
  宇文小白连谢字也未说一个,淡淡地道:“于大侠若无他事,就两便吧!”
  于海肖面上一红,顿生羞怒之感。但此人虽年纪轻轻,却颇有涵养,微笑着道:“宇文姑娘的事在下亦略有耳闻,自古道单丝不为线,孤树难成林,你一个孤身女子,欲报大仇,寻回国宝,谈何容易?刚才那位卓义士对姑娘确是一番好意,你应将他留下,多个帮手总比你一人好些!”
  岂料宇文小白忠言逆耳,竟无缘无故地迁怒于人,冷笑一声道:“我不要人相帮,更不要人怜悯,我什么都不要!我一个人都不愿看见……”
  “那么您在下多嘴了!”于海肖愠怒地说。他乜斜了宇文小白一眼,扬长而去。
  宇文小白兀自立着未动。夜风吹动着她的缟服,她显得那么凄苦、孤独,冷漠和茫然。
  她想大哭一场,但却哭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突然疾纵身形,向茫茫的夜幕中扑去。
  这下可慌了怪胎卓平非!他根本没有走远,就在一簇荆棘旁隐蔽了起来。因为他不敢远离宇文小白,他害怕那个鬼脸杀手。
  卓平非顺着宇文小白跑去的方向奋起直追,谁知追来追去却踪迹皆无。他不由暗暗着急,于是便停足思索起来,估计宇文小白去了何处。
  想了一阵,突然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自语道:“对了,八成是找母蜘蛛黑淑珍去了!”

  第一〇章 金钩毒饵
  汤士俊自阳和镇被鬼脸杀手李云青放回之后,便径直到了母蜘蛛黑淑珍的住处。
  这是坐落在城郊的一座分前后两重的小院。墙外树木葱郁,院中奇花飘香。一年四季,这里都十分安谧,恰似无人居住一般。那灰色的瓦房,青砖铺成的窄窄引路,黑漆涂抹的回廊栏杆及由于树木掩映而显得灰蒙蒙的天井,都给人以幽深冷寂的感觉。
  汤士俊黄昏时分溜进这座院落。他的神情惊恐而又沮丧。耳边总响着鬼脸杀手那令人齿寒的话,眼前也不时浮动着他那丑恶骇人的面孔。走进二门,看见了黑淑珍卧室的窗上那暗淡光亮,不由身上颤栗了一下,止住了脚步。顿时,眼前浮现出黑淑珍那双阴毒的、冷漠的、高深莫测的目光。他有些畏怯了。他不相信自己有何良策能从她口中套出鬼脸杀手所要知道的实情,而且还有被她一眼看穿的危险。他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向那卧室走去。因为自己毕竟被她视作心腹,而鬼脸杀手是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的。
  黑淑珍三十多岁,姓黑,绰号又叫蜘蛛,还喜欢别人称之为黑小姐。连她住的房舍,使用的器皿,几乎都是黑色或灰色。她自身的穿着更是通体皂装。但却长着一张白得不能再白的面孔,煞白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就连那薄薄的嘴唇上也无半点红润。淡淡的两道黄眉下,一双金色的眼球。如今,在昏暗的灯光下,她正在一个人慢条斯理地用着晚膳。
  “堂主,我回来了。”汤士俊一脸媚笑,十分拘谨地站在她面前。
  黑淑珍没有说话,只是撩起眼帘看了汤士俊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用膳。
  汤士俊忽觉失言,想起了黑淑珍虽是万花会的一位堂主,但从不许手下人这么称呼她。于是,忙改口道:“黑小姐,你在用膳哪!”
  黑淑珍这才慢吞吞地说:“你还没用吧?”
  汤士俊点头哈腰地道:“黑小姐,我刚刚回来!”
  黑淑珍用手中象牙筷子往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指了指:“那就坐吧,咱们同桌进膳。”
  汤士俊受宠若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愣呵呵地立着。
  黑淑珍那冷而白的面孔,使人望而生畏,初见面时竟给人以发瘆的感觉。但是,冷,也是一种美。她绰号母蜘蛛,据说这种小动物十分凶残,和雄性交配之后,雄性必须立即逃遁,若缠绵缱绻地恋恋不舍,就会被它咬死,然后一口一口地吞噬。所以,黑淑珍虽是出了名的冷美人,手下人对她却是不敢亲近。她喜欢安静,用膳时连贴身的丫头也不用来侍奉,更不屑说要人陪同了。
  汤士俊仍旧呆立着一动未动,一副疑惑和诚惶诚恐的神情。
  黑淑珍又看了他一眼,说:“没听见我要你坐下用膳吗?
  汤士俊这才信以为真,连连说道:“多谢黑小姐,多谢黑小姐恩赐!”
  汤士俊殷勤地为黑淑珍斟酒,黑淑珍并未拒绝,两人默默对饮。黑淑珍时不时地将汤士俊看上一眼,却闭口不提他去阳和镇的事。汤士俊心里七上八下,喝进口中的酒也不知是何滋味,终于忍不住说道:“黑小姐,小人这次去阳和镇徒手而归,咱们晚到了一步······”
  汤士俊将话顿住,察颜观色,想从黑淑珍的表情和眼神里看出她的心思。但他失望了,这女人恰似没有听见他的话,表情和眼神并无丝毫变化。汤士俊无奈接着道:“我到阳和镇时,朱七夫妻均已被人杀死,五百两黄金也不翼而飞。黄金是埋藏在朱七柜房的柜台底下的,用一个瓷坛盛着,瓷坛被我挖出,可里边装的竟是卸碎了的人体!”他惟恐黑淑珍不信,故意说得详细些。
  黑淑珍先是“嗯”了一声,方道:“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没遇上什么风险吗?”
  汤士俊心头一惊,急忙道:“没有没有!遵小姐之嘱,我慎而又慎,连个鬼影也未撞见!”
  黑淑珍似乎没起什么疑心。直至此时,汤士俊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身上松快了许多。但是,当他想到鬼脸杀手要他打探的那件事时,一颗心霎时便又收紧了。
  “小姐,这件事难道就此罢手不成?”汤士俊终于想出了办法。他在抛砖引玉。
  黑淑珍叹了口气:“既已被人取走,不作罢又当何为!”
  “五百两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小姐,我想,兴许能夺得回来······”
  黑淑珍抬眼看着他,汤士俊分明地看出了她那目光中的迷惑和期待,忙接着道:“小姐,水有源,事有因,刨树要刨根嘛!小姐的消息得自何处,何不来个顺藤摸瓜……”
  黑淑珍低垂眼帘半晌无语。沉思良久,忽然抬起头来,两只金黄色的眼睛放出极少有的光亮:亲切、热忱。脸上也略带羞涩。这目光和脸色,是汤士俊从未见过的。黑淑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脸,含情脉脉地道:“你知道我为何派你去阳和镇而不差别人吗?”
  汤士俊心头一阵狂跳,精神也有些恍惚起来:“这是小姐对我的信任!小人甘愿终生为小姐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其实,你早就在我心里了!来,请!”黑淑珍主动将酒盏伸了过来。
  汤士俊心头鹿撞,惊喜异常,不禁神驰意荡起来。忙恭恭敬敬地站起来,一双捧着酒盏的手连盏内琼浆也抖落了出来。二人碰盏,各自一饮而尽。
  突然,“嗖”的一声,一只铁镖自门外而入,直向汤士俊太阳穴打来。汤士俊正对黑淑珍想入非非而意乱神迷,乃至听到金刃破风之声时,想躲闪已是晚了,竟吓得怔在那里。在镖距他的太阳穴不到三寸之际,黑淑珍手中酒盏倏地飞出,正击中镖身,当的一声,盏镖俱坠。汤士俊吓出一身冷汗,低头看时,那酒盏端端正正、盏口朝上地落在地上,竟丝毫未损!
  汤士俊骂了一声,一下蹿至门外。见院中立定一人,正是堂主黑淑珍最为宠爱的无名火雷青。他不禁软了下来,立在门口呆若木鸡。
  众所周知,母蜘蛛虽不清白,但淫而不乱,无论何时只保持与一个男人交往。这位无名火雷青便是她当今唯一的情夫。
  雷青身高体胖,黑面环眼,连鬓髭须似一蓬乱草,坚如钢丝铁线,凶悍异常。虽长黑淑珍二十多岁年纪,却因体健如牛,精力充沛而受到黑淑珍的青睐。此人性情粗暴,勇猛好斗,所以黑淑珍手下的人都惧他三分。今日,他偶尔发现汤士俊和黑淑珍那股情意缠绵的情景,不由怒火中烧,醋意大发,竟置黑淑珍的颜面于不顾,一镖向汤士俊打去。
  见汤士俊那畏怯的样子,无名火雷青更是肆无忌惮,越发逞起威风来。他抢步来至汤士俊身前,扬起蒲扇般大小的巴掌,照定汤士俊的两颊,噼噼啪啪狠扇猛搁起来。汤士俊既不还手,亦不躲闪,只是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直视着他。
  “住手!”母蜘蛛黑淑珍已现身门外,娇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显然是在问无名火雷青。
  雷青太阳穴青筋暴突,脖颈往旁一拧:“哼!什么都不为,我只想教训教训他!”
  “那么应该由谁来教训教训你呢?”黑淑珍仍是那种腔调。
  雷青向她翻了翻白眼,又把头扭向一旁。
  黑淑珍转向汤士俊:“你不是个男子汉吗?怎的任人殴打甘受其辱呢?真没骨气!不知道小姐是不喜欢这种人的吗?”
  汤士俊的武艺并不在雷青之下,若非畏惧黑淑珍,岂肯甘愿领教这顿臭打?黑淑珍言下之意,他立即心领神会,顿觉热血沸腾,精神为之一振,他不仅要报这几掌之仇,更为重要的是要在黑淑珍的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武功和男子汉的阳刚之气!据说黑淑珍最喜欢血气方刚的男人。他“呀”的一声暴喝,一掌向雷青当胸打去。这一掌蕴藏着他的全部功力,恨不得一下将雷青置于死地。
  雷青万没料到,一向对他逆来顺受的汤士俊敢突然向他发招。两人近在咫尺,汤士俊又功其不备,他如何防范得住?只听“砰”的一声,正中前胸。这不遗余力的一掌竟把雷青那石碑般的身躯打得倒退三步,摔了个仰面朝天。雷青一声惨叫,双手捂胸,身子翻翻滚滚,呻吟不止。
  莫道汤士俊在鬼脸杀手李云青的手下显得武功那等低劣,其实他的武艺并不弱,对付一般庸手还是绰绰有余的!要不,去阳和镇办那等大事黑淑珍怎的会物色到他呢?
  见雷青那般光景,汤士俊暗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斩草除根,将他除掉算啦!看来黑小姐下一轮的情人,非我莫属了,免得这恶狗吃醋!主意拿定,欲纵身双足踏向雷青胸腹,谁知恰置此时,黑淑珍淡淡地说了句:“算了!”
  黑淑珍置雷青死活于不顾,径自将汤士俊又领到卧室。待汤士俊坐下后,她方低低叹息了一声道:“留下他这条老命吧,好歹都是自己兄弟。这个粗狠的东西,真是胆大包天!”
  “哼,不看在小姐与他讲请的份上,我岂能饶他!”汤士俊愤愤然地道。
  黑淑珍话锋一转:“刚才谈的那件事,我看咱们就罢手吧!这件事,我是从黄堂主口中无意听到的,怎么说还牵连着一件稀世珍宝琥珀猫,听说那玩艺连朝廷都视作无价之宝呢!黄金和琥珀猫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若得了黄金,琥珀猫何愁不到手?眼下,既有人捷足先登,看来咱们便无福享用了!”
  汤士俊心中暗喜,将黑淑珍的话牢记在心。
  黑淑珍垂着眼帘沉默一阵,然后又对汤士俊道:“这件事就到此终止吧,不要枉费心机了。千万莫要张扬出去!你奔波了几日,一定很疲乏了,回去歇息一下,以后没事常到我这里坐坐……”
  汤士俊走出黑淑珍的房门,飘飘然,恰似腾云驾雾,一阵恍然若梦的感觉。他走出这座幽深小院,困乏劳累浑然不觉,疾纵身形向城内奔去,他要去找那个蜂王黄小贞。
  望着汤士俊乐陶陶走了出去,黑淑珍嘴角一动,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出门去。院中,无名火雷青运功调气,仍躺着未动。她来到他身边,口气平淡地道:“怎么,一掌竟打得这么重?”
  雷青素知黑淑珍的脾性,她最讨厌那种软弱无能、油腔滑调、没有骨头的男人。于是,强忍疼痛一下站起,拍得胸脯啪啪响:“哼!男子汉大丈夫挨一掌怕什么?我打了他那么多巴掌,他只不过还了一掌,还是我看在小姐的面上让他的!不然,我早把那小子给劈巴了!我躺在地上也是故意的……”
  黑淑珍突然莞尔一笑,笑得很妩媚,是雷青从未见过的。她将一只手轻轻搭上雷青的肩头,悄悄地道:“走,到你房中去?”
  “啊?我房里?”雷青一怔,“使不得使不得,那里太窝囊……”
  “我还从未去过呢!换换环境,调调胃口?”
  “你可别作呕啊!”
  黑淑珍没再说什么,挽起雷青臂腕,缓缓向他房中走去。
  雷青将灯点亮,看着身侧微笑着的黑淑珍,顿时忘了身上疼痛,一下将她搂个结实,似一只凶猛的公兽,恨不得一口将她吞进腹中。
  黑淑珍双眼微眯,任凭雷青在她脸上胡啃乱咬,那钢针似的胡髭刺得她面颊火辣辣发痛,她却一点也不回避。眼下的母蜘蛛,宛若一只温顺的小鹿,显得那么温柔和可人意!俄顷,雷青一下将她抱起按倒在床上……
  雷青从未象今天这么舒心和适意过,因为黑淑珍从未对他有过这般柔情蜜意。
  “雷青,小姐对你如何!”黑淑珍躺在雷青的臂弯里,甜甜地问。
  “那还用说,够一百成!”精疲力竭的雷青强打精神说。
  “你以为我真正要同汤士俊相好,所以才醋意大发,是吗?”
  雷青一听到汤士俊的名字,心底腾地又窜起一股火来:“哼!反正他对你没安好心,早晚我得宰了他!”
  黑淑珍轻轻叹息了一声,幽幽地道:“雷青,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知道吗?那一镖若将汤士俊打死,可就什么都完了!”
  “哼,他能办他娘的什么大事?”
  黑淑珍略略一顿,突然说道:“我和汤士俊说的话难道你没听见?”
  “我又不是聋子,怎的会听不见?不就是琥珀猫、黄金的事吗?你说这事是从蜂王黄小贞口中听来的,他会不去找他?他俩的事你没听说?我敢保证:他准定去找蜂王黄小贞那个骚货去了!若他真从黄小贞口中探着你的底细,哼!什么猫呀狗的,那小子不独吞才怪呢,保险没你的份……”
  “我不是嘱咐他不要声张,就此罢休了吗?”
  “哼,你又没跟他睡过,他就那么听你的?不信我敢与你打赌,他保证去找黄小贞了!”
  “你真的相信琥珀猫和黄金之事我是得自黄小贞之口吗?”
  “那哪能呢!琥珀猫的事你怎么知道的我不清楚,兴许是听黄小贞说的,可朱七有五百两黄金之事,却不是黄小贞告诉你的。”
  “那你说是谁告诉我的呢?”
  “是一个半拉耳朵的人!”
  “你真是神通广大,这事是怎么知道的?”黑淑珍亲昵地在他腮上吻了一下。
  “哼!还有咱不知道的吗?这件事前半拉月我就知道了!”雷青得意地说。“前些日子来的那个半拉耳朵的人,你说是你表兄,我总不大放心,哪有黑天半夜表兄来看表妹的?我疑心你俩有那意思,所以偷听你们说话。后来他喝醉了,连话都说不清了。他劝你和万花门一刀两断,投靠他娘的什么赤须龙!还说他很轻易就发了一笔大财,赤须龙给他一千两黄金要他去阳和镇找一个开店的朱七,要朱七下药药什么一个镖队,可他只用了五百两,那五百两装入了自己的腰包。你问他为什么毒害镖队,他却又闭口不谈了……”
  黑淑珍折身坐在床沿上,一只手轻轻摩挲着雷青胸上的那片黑毛,叹了口气道:“雷青啊雷青,你知道,我心中的隐私向来不容他人知晓,谁让你窃听我的机密而知道这么多事呢!”话音刚落,抚摸着雷青的那只纤纤玉手倏地上滑,一下拧住了雷青的喉管。五根看似藕芽般尖细柔软的小手指,竟似钢钩铁钎,一下便将雷青的喉管拧为两截!雷青的身子猛地往上一撞,“通”的一声又跌回床上,抽搐了一阵便不动了。
  黑淑珍来至院中,四下环顾,又倾耳听了一阵,然后蹿房越脊而去。
  她哪里想到,一条矫健的身影,在后紧紧追踪。
  蜂王黄小贞和黑淑珍同是万花会堂主,可两人的住处则大不相同。黄小贞的宅院坐落在广州城内最热闹之处,门楼高大,朱墙碧瓦,上安海马吉鱼,下铺青石台阶。庭院宽敞,磨砖铺地;房舍崭新,曲径画廊。黄小贞住在正中一座小楼上,室内设置豪华,空气中充满了醉人的馨香。
  黄小贞正值豆蔻年华,体态丰腴,肌肤白皙。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映衬得那张粉面更显得白嫩细腻。月牙般又弯又细的眉毛下,长着一双勾魂摄魄的媚眼。今晚,她描眉画目,淡涂脂粉,浑身珠光宝器,打扮得花枝招展,正陪着三个男人饮酒。她不时发出的迷人的娇笑,招惹得三个男人春心荡漾,失魂落魄。酒至半酣,她离席而起,扭动着丰满而又不失苗条的娇躯,轻歌曼舞起来。那婉转甜润的歌喉和娉婷婀娜的舞姿,均堪称一绝。三个男人不禁摇头咂舌,丑态百出。舞着舞着,她突然柳腰一软,身子一溜倾斜,倒在一个面色青白、身上干瘦的男人怀里。那干瘦男人一下将她搂住,一边胡乱亲吻一边淫笑着道:“小乖乖,今晚你可是我的了!”
  另外两个男人齐声道:“不行不行,咱们可是有言在先,抓阄,谁抓着谁就······”
  “堂主,门外有人来访。”一名侍女走了进来,打断了两个男人的话。
  “不见不见,真地娘的扫兴,登门拜访也不分个时候!”干瘦男人搂住黄小贞不放。
  “哟,是谁来啦?”黄小贞娇声娇气。
  “黑堂主的人,从前来过,叫汤士俊!”侍女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黄小贞“格格”一笑:“哎哟,是老相好的,轻易不来啊!?”转脸对席间三个男子道:“对不起,今晚的阉你们不用抓了,他这一来,可没了你们的份!”说着,从干瘦男人的怀中站了起来。
  “真他娘的扫兴!”干瘦男人骂了一句,当先走向门外。
  其余两个男人对望一眼,也悻悻而去。
  黄小贞命人将残席撤去,重摆杯盘。不一时,汤士俊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黄小贞当先说道。她端坐未动,一副慵懒的样子,脸上却带着娇嗔的笑。
  汤士俊见她两颊绯红,双眼惺忪,知她刚刚饮过酒,一声不响地踱至她面前,伸手捧起她那又粉又腻的双颊:“冷落你了,陪个不是吧!”边说边“吱”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又道:“刚才谁陪你喝酒了?”
  黄小贞揶揄地一笑:“这你可管不着了,谁让你不来呢?你每次来都是身负重任,今日又有何公干呀?”
  “没有没有!特来看你!”汤士俊矢口否认。
  黄小贞撇了撇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若无要事,你们黑堂主舍得放你……”
  “你莫吃醋,她可不是你……”
  汤士俊在黑淑珍处十分拘谨,那顿晚膳如何吃得好?至今犹觉饥肠辘辘。见了桌上酒菜,未待黄小贞发话,便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喝起来。
  黄小贞睨视着他,心中忖度着他的来意。
  汤士俊吃喝完毕,抹了抹嘴巴,挽起黄小贞向卧室走去。二人坐在床沿上,他道了些思念之苦,黄小贞总是笑而不答。
  汤士俊见黄小贞总不答话,便道:“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
  黄小贞那双勾人魂魄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汤士俊的脸,许久方道:“你这人好没良心,人家将一个热身子都给了你,竟换不出你一句实话来!难道你的心……”她说着背过脸去。
  “贞妹,你这话从何而起?我真的……”
  “别说了,说我也不听!你们的事还想瞒我?告诉你,你一撅屁股我便知要拉啥屎,还以为我不知你的来意?”
  汤士俊自是吃了一惊,心想:这女人耳目灵通,莫非她真的知道了们的来意?他伸手抓住黄小贞两只臂膀,硬将她的身子扭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道:“贞妹,你真生我的气了?”
  黄小贞“扑哧”一笑,在他腮上来了个飞吻,娇嗔地道:“生你的气又能怎样?一颗心早已给了你,将心比心,我不相信你的心是铁铸的!”说完,两眼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嫣然一笑。这笑意中尚带几分幽怨,几分羞涩,几分撒娇的嗔怒。
  女人的笑是一种绝妙的美,但有时却似乎比刀剑、比毒药、比毒虫猛兽都可怕得很。它是某些女人手中最最锐利的器械!
  汤士俊如醉如痴,一个身子都酥软了,便将全部实情点滴不漏地道了出来。最后哀求道:“好妹妹,若非那鬼脸杀手逼我,我岂肯麻烦你?鬼脸杀手若真的弄死了我,你不心疼吗?你若知道那个贿赂朱七的人是谁,就告诉我吧,哥哥求求你!”
  黄小贞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轻轻推开了汤士俊,娥眉微蹙,沉思起来。突然,她面色一寒,切齿骂道:“黑汉珍这个又狠又毒的臭婊子,她真地想置我死地呀!我跟她拼了!”
  汤士俊迷茫地抓住她道:“贞妹,你这是······”
  黄小贞冷笑一声:“死到临头还蒙在鼓里,你上了黑汉珍的当啦!”她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快步走至门外,娇声喊道“不知李大侠光临寒舍,小女黄小贞有失迎迓,万望海涵!请大侠到室内叙话。”
  黄小贞的喊声惊动了她的手下,一霎时,院内涌来一群掂枪弄棒之人,乱哄哄喊道:
  “谁?夜入民宅,拿了送官······”
  “八成是刺客,莫让跑了!”
  “什么李大侠,黑天半夜,偷偷摸摸,有种的出来!”
  “······”
  此时,黄小贞居住的楼顶缓缓站起一个高大的身影来!

  第一一章 心怀叵测
  此人正是鬼脸杀手李云青!他本未现身,却被黄小贞手下这帮人激得有些气恼,便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右手中拿着一片房瓦,两只骇人的眼睛愠怒地注视着院中这帮乌合之众。
  “啊!房上有人!”有人惊呼道。
  “好小子,有种的下来!给老子较量较量……”一个粗矮汉子仰着脸,手指着房上的李云青嚎道。
  李云青一声未响,未待那汉子话尽,手指轻轻一掸,房瓦的一只角被弹下指头肚大小一块来,直向那狂嚎着的汉子疾射而去。只听嘣的一声,那汉子门牙被打掉两颗,瓦片门牙俱入肉内,自后颈穿梭而出。那汉子嚎叫一声,身子后跌,倒地哀号不止。
  人群顿时大乱,抽动兵器之声不绝于耳。李云青纵身跳落院中,恰似一片落叶坠地,悄无声息。
  院中顿时鸦雀无声。昏黄的路灯,照着李云青那张骇人的脸。鬼脸杀手的这副“尊容”,竟将许多人惊得目瞪口呆。
  “大胆的小辈……”又有一人突然骂了起来。
  但是,话犹未尽,李云青如法炮制,这人亦如先前那粗矮汉子般应声倒地,大声嚎叫。
  一霎时,院中所有的人都紧闭双唇,无一人敢吐不道史言了。
  “哟,好俊的暗器手法!请天阁下便是李大侠吗?”黄小贞微笑着道。
  “大侠二字不敢当,鬼脸杀手李云青!”李云青冷冷地说。
  “难怪李大侠誉满江湖,使武林中人闻名丧胆,谈虎色变,果然好功夫!不过我黄小贞与李大侠素无往来,从未结怨,现乘夜而来,又连伤我两个兄弟,这件事不知大侠作何解释?”黄小贞的话不亢不卑,柔中有刚。
  李云青的眼珠动了动:“不是你请我来的吗?若非看在黄堂主的面上,恐怕他们早进阎王殿了!”李云青用手指了指院中这许多人。
  黄小贞有意想见识一下李云青的功夫,故意对手下人道:“真是些窝囊废,既无能耐,又与我招惹是非,这么多人竟不敢与李大侠接一招,都在此做甚?还不快滚!”
  众人岂能听不出黄小贞的言下之意,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上”,众人各挥舞兵器,乱哄哄将李云青围在中心。李云青未待众人近身,便发展身形,纵入人群之中。一阵惊呼、骚动之后,李云青又倏地回到原处,手中抱着十几件兵器,“当啷啷”撂于地上。直至此时,有些人头脑尚未清醒,不知怎的,自己兵器倏忽之间便不见了,不禁惊恐得瞠目结舌。
  黄小贞缓缓走了过来,脸上仍不失微笑:“你们这些废物,怎的这般不听话?我不早就让你们滚吗?滚吧滚吧,李大侠不与你们一般见识!”她边走边说,走至距李云青八尺之外处,突然一抬手,一只黄澄澄的金指环疫射而出,直向李云青脸上打去。
  李云青身子兀自未动,一扬手,那指环不偏不斜,恰恰套在他小指的指尖上。他若无其事道:“怎的平空飞来这只戒指,不知何人之物。”
  黄小贞脸上红也未红,反而哧哧笑道:“李大侠莫不装糊涂,那是小女赠你之物呀!”
  李云青抬头看去,见黄小贞那张粉面似一朵初放的荷花,又娇又艳,双目中那似水柔情的光波,微笑中讨人又爱又怜的羞怯,无处不在显示出对男子无穷的诱惑力!他的心头不禁怦然一动,暗暗骂道:这个淫货!
  他本想用此戒指回敬于她,至少在她面上留下点伤痕。但是,当看到她那副笑面后,却奇特地生出一丝怜悯之情来,便当即改变了主意。
  黄小贞的容貌和娇笑果是锐利无比的武器,连冷心冷血的鬼脸杀手竟也不忍对她下手。
  “这戒指果是黄堂主的吗?”李云青淡淡地道。
  “怎么,你还不信!”黄小贞伸出两只纤纤玉手,右手指着左手无名指道:“你看,就是这个指头上的!”
  她话音未落,眼前金光一闪,那只戒指已套上了她无名指上。黄小贞不由身上一凛。
  “戒指还你了!黄堂主指名道姓地叫我,有什么事吗?”李云青瞪着大眼问。
  “哟!这儿非是叙话之处,外人知道,岂不耻笑我慢怠贵客吗?请屋中攀谈吧!”黄小贞拉了个请的架势,且又微笑着飞来一个媚眼。
  李云青背起双手,不耐烦地道:“别罗嗦,你究竟何事?”
  黄小贞心中懊恼,口中不语,暗自骂道:不识抬举的丑鬼,谁还希罕你……
  李云青已缓缓转过身去,一副欲走的架势。
  黄小贞忙道:“李大侠留步!”
  李云青虽未起步,但却没转过身来。
  “李大侠,我就知今晚你要来的……”
  李云青仍背向她而立,一言不发。
  黄小贞切齿道:“母蜘蛛黑淑珍这个臭婊子,一向与我不睦,此事分明是想嫁祸于我!什么猫呀狗的,我一概不知!汤士俊在阳和镇徒手而归,问黑淑珍如何得到有人贿赂有朱七的消息,引起了黑淑珍的疑心,因为黑淑珍的门规甚严,不该知道的事手下人绝不敢胡乱打探,因此,她便断定有人要挟汤士俊。她为了借刀杀人,故意告诉汤士俊消息乃得自我口,汤士俊便来寻我。因为汤士俊平常没事从不登门,我便知他今日来定有要事。一问果然如此。他说打探消息的事乃是奉李大侠之命,所以我才断定李大侠定会暗中监视。我若不将此事道明,李大侠将黑淑珍的话信以为真,逼我道出事由,我如何晓得?大侠一怒,岂不要了我的小命?那样正中黑淑珍的奸计……”
  李云青口内无言,心中却不得不佩服黄小贞反应机敏和聪明过人。其实,他刚到黄小贞的住宅不久,便疑心是否上了黑淑珍的当。正欲离去恰值黄小贞出门呼唤,所以便闹出了这小小的风波。如今听黄小贞说得头头是道,合情入理,他更是后悔不迭。头也不回,纵身跳上房顶,箭一般向苍茫的夜幕射去。
  望着李云青的身影消失了,黄小贞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抬手看看那只被李云青“送”还的赤金戒指,摇头自语道:“哼!这种男人……”
  李云青回至母蜘蛛黑淑珍的住处,早已人去房空,哪里还有黑淑珍的影子!他知道,这种事打问黑淑珍手下之人实在无望,还不如守株待兔,在此等她回来。他刚刚自黑淑珍房中走出,打算找个隐身之处,忽听暗处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李大侠!”
  李云青顺着声音一看,暗影里钻出一个人来,竟是怪胎卓平非。忙低声道:“莫声张,随我来!”
  两人来自黑淑珍院外的一棵大榕树的暗影里,李云青向卓平非道:“你怎么到了这里?我说的话你忘了不成?”
  卓平非忙将自己在坟地如何为宇文小白解围、又如何帮她消服欧阳宏业,夜遇游侠于海肖等事道了出来,最后大言不惭地道:“咱老卓生平最重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你李大侠委托咱办的事情,还有不尽心的?不是咱夸口,若非我舍命相救,宇文姑娘不落入巴尚武之手,也毙命于欧阳老儿掌下了!”
  “宇文姑娘呢?怎的就你自己?”李云青问。
  对于自己的大功,李云青竟不赞一词,卓平非实在不满,但却不敢显露出来。听李云青问,悻悻地道:“她的事谁能管得了……”
  “你说清楚!”李云青加重了语气。
  卓平非一缩脖子,忙道:“你莫急嘛!是这么回事!我和那于大侠都想对她鼎力相助,帮她早日寻回那只琥珀猫,杀尽恶徒,报了她家的深仇大恨。可人家偏偏不希罕,咱有什么办法?她想当一个独来独往的行空天马,自己走了!我紧追急赶,连个影子也没见着。”
  “你到此做甚来?”
  “我把阳和镇遇上汤士俊的事告诉了她,估计她可能来找母蜘蛛,所以来此寻她。谁知不但没见到她,连那母蜘蛛也不知钻到哪墙缝里去了!”
  二人正说话间,李云青忽然警觉地侧耳细听起来,并忙向卓平非摇了摇手,低声道:“莫出声,有人来了!”
  俄顷,两条黑影一前一后地相继而来。跑在前头的是汤士俊,他轻轻跳入院中,径直奔黑淑珍的卧室去了。一霎时,后头这人也已来至墙外,竟是宇文小白。
  宇文小白听了怪胎卓平非的话,一时感情冲动,急火火径自去寻母蜘蛛黑淑珍,竟忘记自己根本不知黑淑珍住处,黑夜之间又不便打问,不禁心如火燎。正急躁间,恰巧遇见汤士俊自黄小贞大门出来。一个侍女送汤士俊至门外,献媚地道:“汤大爷,没事常来玩啊!”宇文小白听了心中一动,待汤士俊走后,忙向那侍女询问,果然走的那人是汤士俊,这才跟踪而来。
  她来至黑淑珍墙外左顾右盼了一阵,然后也轻轻翻过围墙,跳进院内。
  怪胎卓平非看了看李云青道:“这下可算没了我的事,宇文姑娘来了,你去见她总不需老卓引见了吧?我可得走了!”说完,拉起欲走的架势。但两眼却直勾勾盯李云青,等待着他的回答。
  “你去做甚?”李云青两眼耀耀闪光,咄咄逼人。
  “咳!!男子汉大丈夫四海为家,无论做什么,总得干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总不能老在女人裙带上系着呀!”
  “再胡说八道我掰掉你的牙!好好跟着宇文姑娘,她出半点差错我就撕掉你的皮!”
  “哎呀,我的李大侠,你怎的这般胡涂?人家不希罕哪!”
  “那是她还信不过你!”
  “那我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管,这是你的事!”
  卓平非眨眨小眼睛,突然问:“李大侠,你对宇文姑娘这么好,又有这么大能耐,怎的不去见见她呀?”
  李云青那张丑脸上的疙瘩肉抽搐了一下,莫名其妙地发怒道:“少废话!记住!不准在她面前提我!”说完,便纵起身形扬长而去。
  卓平非呆呆地立在那里许久未动,他苦思冥想,却怎么也思谋不出原因来。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自语道:“唉,两个怪人!”他久闻黑淑珍狡诈歹毒,且又武功高深,惟恐涉世不深的宇文小白中了她的暗算,忙越墙而过,向黑淑珍卧室奔去。
  汤士俊回至黑淑珍的卧室,见她不在,知她因事外出,不久即回,于是,便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等待起来。想起蜂王黄小贞对他的柔情蜜意和分手时的那番叮嘱许诺,不禁又魂飘魄荡起来。
  黄小贞详细询问了汤士俊听知道的关于黄金和琥珀猫的事情之后,便花言巧语,要他回来向黑淑珍打探那贿赂朱七的人究竟是谁,那人可能既是贿赂者,又是杀人者。如果能将此人找到,不仅可以得到那批黄金,那只无价之宝琥珀猫的下落也可得知。若将此事办妥,黄小贞答应名正言顺地嫁给他。当汤士俊表示出自己束手无策时,黄小贞交给她两样东西,并密授机宜,要他依计而行。
  黄小贞交给汤士俊的是两种巨毒无比的毒药——消魂露和阴毒膏。这两种毒药都是得自她的舵主绿夫人柳自洁的。柳自洁乃梅映雪的传人,是当今万花会的总舵主。
  黄小贞授意汤士俊,想办法先将消魂露让黑淑珍服用,药力发作后,黑淑珍必定淫欲大发,汤士俊轻而易举便可将黑淑珍得到。待二人做爱时,黑淑珍必将实情吐露给汤士俊。然后,汤士俊可乘其不备将阴毒膏施于她下身,自此,黑淑珍即会因中阴毒而奇痒难捺,一刻也离不开男子。久而久之,因毒性扩散,全身溃烂而死。其间,汤士俊若遇上鬼脸杀手,亦可对其施用消魂露,然后将他诱至黑淑珍处。二人俱是干柴烈火,一触即发。黑淑珍身上阴毒传至李云青身上,李云青不久也会死去。
  阴险、狡诈、歹毒、残忍、惨绝人寰!堪称毒中之最矣!
  汤士俊正自做着黄金和美人梦,忽觉灯影摇曳,一人立在面前。抬头看时,竟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容貌绝美,国色天香,一身缩素更添几分圣洁和高雅。他不禁看得呆了!黄小贞虽也容颜姣好,但那股妖冶浓艳的俗气,怎得与此女这超凡脱俗的气质相比?但是,当她看到女子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时,不由心头一寒,连忙站起,讨好地道:“啊!小姐,您是……”
  “汤士俊,黑淑珍在何处?”宇文小白答非所问,单刀直入地道。
  汤士俊惊疑地望着她,心想:我并不认识她,她怎地知道我的名字啊!他毕竟是身怀武功之人,对于宇文小白的傲岸和盛气凌人大为不满。在宇文小白面前踱了两步,以牙还牙地道:“黑小姐的去向,我汤士俊当然知道,不过我没有兴趣告诉一个素不相识的不速之客!”
  宇文小白也斜着他道:“哼,只怕由不得你!”
  “什么!”汤士俊装腔作势地大裂起来,“好大的口气!你想干什么?”
  “我要你回答我的话!”宇文小白用不容违抗的口气说,声音也提高了许多。
  “哼,我要不回答呢?”
  “除非你活腻味了!”
  汤士俊“呛”的一声抽出剑来:“嘿嘿,哪儿来的野丫头?跑这儿找死来啦······”
  宇文小白面无表情,缓缓将手搭上剑柄。
  “慢来!”卓平非声至人随,一步蹿进门来。他看也未看汤士俊一眼,忙对宇文小白道:“师妹剑下留人!大师兄李云青说了,留他还有用!”
  宇文小白知他言语诙谐,未予理睬。
  卓平非的话汤士俊听来却似惊雷入耳,手中剑险些坠地,张口结舌地瞪视着卓平非。
  卓平非大模大样坐在一把椅子上,跷起二郎腿摇晃着道:“汤士俊!”
  汤士俊略一犹豫,终于忍不住道:“在下便是!不敢请教义士尊姓大名?”
  卓平非睨视着他道:“怎么?你也想打探我的名字?哈哈,可惜你还不配知道!我大师兄鬼脸杀手说在阳和镇朱家客栈的柜房里交待给你一件事,他别有公干无暇前来,特差师妹我们俩来一探真伪,看看你小子对他是三心二意呢还是一心一意!”
  卓平非说得有鼻子有眼,跟真事一样,加之朱家客店之事并无虚假,不由得汤士俊不信。想起鬼脸杀手的绝世武功,汤士俊身上打了个寒颤,强自镇定地道:“相烦二位转告李大侠,我正在遵照他的嘱咐精心照办!不过,黑淑珍诡计多端,眼下她又不在,事情一时实难如愿。可是我一定尽力就是。万望二位在李大侠面前多添美言,让李大侠见谅,多容我些时候……”
  未待卓平非开口,宇文小白便冷冷地道:“蜂王黄小贞告诉你什么?”
  汤士俊一阵心悸,暗道:完了!看来他们都去过黄小贞那里了……”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卓平非帮腔道。
  汤士俊支支吾吾,实不愿道出真情。忽见眼前寒光一闪,宇文小白的剑尖已指在他咽喉之上。她那两眼中慑人心魄的目光,比这剑光还要寒冷。汤士俊面色煞白,无奈将黄小贞授意他毒害黑淑珍和李云青之事和盘托出。
  宇文小白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下流无耻之辈!”
  当她正欲将剑尖刺入汤士俊的喉头之际,怪胎卓平非急忙阻止,煞有介事地对汤士俊道:“看来你真地不想活了!那件最紧要之事为何不说?”
  汤士俊瞪着惊恐绝望的死羊眼道:“没、没什么事了啊……”
  “哼,仔细想想!”
  “啊,对了!黄小贞估摸贿赂朱七之人大概是黑淑珍的表兄吴正俭,至少消息也是自他口中得出的!还说他们俩是昔时情人……”
  “吴正俭?住在哪儿?什么模样?”卓平非穷追不舍。
  “这人来过这里,我见过一次,是个半拉耳朵,听说住在城内三元街吴家巷!”
  宇文小白手腕一挺,刺穿了汤士俊的喉管。随着宝剑的回收,一股血线喷射而出。汤士俊的身子也随身也随之倒地。
  卓平非不无惋惜地摇头道:“唉!姑娘也太心急了,这种人你不杀他,黑淑珍、黄小贞她们也断难将他放过!若留着他,兴许对咱们还有点用呢!”
  “我偏要亲手杀死他,你管得着吗?”宇文小白抢白他道。
  “嘻嘻,怪我多嘴!姑娘莫生气呀!”
  “我爱生不生······,”宇文小白说着,倏地移身院中,转眼间便不见了。
  卓平非怔了一下,亦纵身出门,向着宇文小白跑去的方向疾追而去。
  母蜘蛛黑淑珍来到三元街吴家巷表兄吴正俭家中。这是她自从离师门以来,第一次登表兄家的门。她自幼随师父、也是她的舅父学艺,与师兄吴正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二人情投意合,偷偷相爱。谁料,舅父却早已为表兄订下终身,表嫂是舅父同门师弟的女儿,他们是指腹为婚的。尽管表兄哭叫吵闹着极力反对这门亲事,无数次地要退婚,但终是拗不过固执而又古板的舅父。当表嫂过门的当天,黑淑珍便悲痛欲绝地愤然离开了舅父的家。就连舅父去世之时,她也未去吊唁。自此,她变得冷酷而残忍,几乎对世间所有的人都充满了仇恨。表兄旧情难忘,多次登门,她总是避而不见。直至一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二人见了面。虽旧情难忘,终因岁月的流逝和时过境迁而难修旧好。二人只是保持着兄妹之谊,并未越雷池半步。
  吴家旧时曾开设过武馆,宅地较为宽敞。但吴正俭因婚事不如意,无心修缮房舍。黑淑珍见景物依然,只是已略显破旧了,触景生情,不禁生出万千感慨和伤悲来。她略略一顿,待心神稍定,便悄无声息地越墙而过。刚刚走至天井,映入目中的景况使他大吃一惊:上房的黑色大门上竟然贴着两张草纸!不禁暗道:是谁死了?!
  她快步走近房门,见门被锁着,略一思忖,快步向内宅走去。来至表兄卧室之外,侧耳细听一阵,卧室内鸦雀无声,漆黑一团。忙伫立窗外低声道:“表嫂,表嫂在家吗?”
  “谁呀?”室内传出一个略带惊惧的女人声音
  “表嫂,我是你的表妹!请把门打开!”
  “表妹?是哪家表亲呀?”声音里充满了疑虑和不安。
  黑淑珍在表嫂未过门时曾偷看过她一次,但表嫂却未见过她。十多年来两家又从未来往,这件事三五句话说不清。她怕表嫂不给开门,这种时候又不便呼唤表兄,只得含糊其词:“表嫂,开开门不就知道了……”
  房内亮了起了灯光。又过了一阵,房门终于开了,一个身着缟素的年轻女人立在门内,闪动着一双惊疑的眼睛。这便是吴正俭的妻子丁氏。她疑疑惑惑地道:“噢,你是、你是表妹呀,恕我眼拙,好象未见过。请进来叙话吧。”
  黑淑珍并未动身,兀自呆呆地立在门外。看见表嫂的这身缟素,她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之感……
  “啊,表妹请进!”丁氏再次谦让。
  黑淑珍这才走进门去。待落座后,未待黑淑珍说话,丁氏迫不及待地问:“表妹,你好似初次登门吧?与吴家是、是何亲戚?”
  “我叫淑珍。”黑淑珍估计表嫂不会不曾耳闻她的名字和这门亲戚,才这么简单地说。
  “啊!是你……”丁氏脸上顿时变了颜色,腾地站起身来。

  第一二章 蛛丝马迹
  黑淑珍见丁氏这情形,心内一紧,但仍是声色不动地坐着。
  “你就是那个母蜘蛛黑淑珍呀?滚!快给我滚!我们吴家和你没亲戚······”
  黑淑珍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脸色更加惨白得瘆人!然她毕竟是城府较深之人,仍然静静地坐着一动未动。
  丁氏手指黑淑珍的脸大骂道:“你这个害人精,骚狐狸!不知用什么法子迷住了我丈夫的心窍,他睡觉做梦都喊你的名字。你害的我好苦,还有脸找上门来?去吧,真是有情有意,随他去吧,钻他坟墓里同他幽会去吧!他可是得了相思病想你想死的呀!呜······”
  丁氏骂着骂着捂着脸哭了起来。
  黑淑珍依然木雕泥塑般呆坐着,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对于丁氏的泼口大骂,她反而一点也不生气,甚而生出一丝快感和甜意。十多年来,对表兄吴正俭魂牵梦绕的思恋之苦,念念不忘的一片痴情,总真得到了报答,表兄果然似她一般没有忘却旧情,而且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啊?睡梦里都在呼唤着她的名字,这是何等情深啊!做一个女人,能得到一个男人的如此痴情,还有何求呢?她感到从所未有的慰籍和满足。
  她看了看捂着脸啜泣的表嫂,心头忽然发出一般酸味儿。这绝对不是人们通常说的“醋”意,而是发自女人本性的怜悯。她恨丁氏,终生都在恨她!若非她的出世和存在,自己和表兄将会夫唱妇随地白头偕老,那种甜美的日子是她想象中所千次万次地出现过的。然而,终因有了丁氏而成了梦幻,她怎的会不恨她呢?可是,她眼下不但不恨她,反而生出十分的同情之心。她觉得丁氏比自己更可怜,自己有个表兄在执着地爱着,而她呢?她很爱自己的丈夫,而丈夫却一点也不爱她。世间女子,怕是没有比得不到自己所爱的男子的爱最最可怜的了。
  她轻吁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来至丁氏面前立定,声音有些发颤地喊道:“表嫂……”
  “你莫称我表嫂,我没你这样的表妹……”丁氏仍不肯甘休。
  黑淑珍的心情异乎寻常的平静,轻轻用自己的绢帕为表嫂揩去脸上的泪水。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为何有了女人应有的温柔。对她来说,这种温柔惟有对她的情夫无名火雷青有过一次,而这惟一的一次,尚是在她扑断雷青喉管之前的一瞬间。
  “表嫂,”黑淑珍平平浅浅地说,“我知道你的日子很苦,可我过的也不甜啊!这件事究竟该怨谁呢?我说不清楚。我不知咱们谁妨碍了谁,这是一场扯不断的官司。咱们只有恨自己的命苦啊!”说至此处,她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胸脯起伏得厉害。待将心神安定后方接着道:“表嫂她我早就想来看你,可是没做到,我做不到啊!我终于来啦,可一切都晚啦……”
  丁氏止住了哭泣,湿润的眼睛放出一丝哀怨的光。虽然哀怨,但那股仇火却不见了,相继而来的却是同情和理解。两个女人的心声引起了共鸣,同病相怜,这话说得极对!她怔怔地看了黑淑珍一阵,突然一下趴在她的肩头上,紧紧地抱住她哭诉道:“表妹,你怎么不来啊?你该早来呀!咱们三个一起过我也心甘情愿,总不至要了他的命啊!表妹,你来晚了啊……”
  黑淑珍好说歹劝,丁氏总算不哭了。黑淑珍问:“表兄是怎么死的?”
  丁氏平静了一下心情道:“大概在半月之前,不知出了一桩什么大事,至今我也闹不明白。他终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又不敢问他。过了两日,他醉醺醺地自外边回来,我好生侍奉他,问他在何处饮酒,他始终不肯告诉我。后来他睡着了说梦话,直喊你的名字,还说要你和他远走高飞。表妹,你不知道,当时我的心都碎了啊!他是否去了你那里?”
  黑淑珍没言语,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丁氏接着道:“醒来之后,不吃不喝,终日躺在床上出神,睡着之后就呼唤你。有时发呓症,我瞧着就象你们真的在一起做那事似的。请郎中医治他不让,我没了办法,想差人去给你送信,兴许你来了他的病就会好的。谁知跟他一商量,他竟然把我臭骂一顿。就这样,过了三天便咽了气……”
  听了丁氏的话,黑淑珍陷入了沉思,双目中不时闪动着复杂而又疑惑的光。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站起身来劝丁氏道:“表嫂,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用,小心伤着身子。我走了,以后一定常来看你!”说完,慢慢向门外走去。
  对于表兄吴正俭的突然暴死,黑淑珍满腹狐疑。然而看表嫂的举止却又并非做作弄假,她决定到表兄的墓地去,一则探探真伪,二则若表兄真的亡故,她想祭奠一番,卿表心意和自己的一片真情,以慰表兄九泉之下的亡灵。她低着头,心事重重地边走边想。刚至前院,忽觉有点异常动静,抬头看时,一名身材奇高的黑衣人拦在面前。
  “你要做甚?”黑淑珍冷冷地问。
  “嘿嘿,不想做甚,想和你这冷美人快活快活!”高个子戏谑地说。
  “无耻下流之辈,你连个囫囵尸体也不想留下吗?”
  高个子晃动手中一根虎尾三节棍道:“好大口气!看来大概有点功夫,不知床上本领如何?”
  黑淑珍不再答话,“刷”的一声,手中已多了一柄精光四射的宝剑。
  高个子先发制人,只听“呼”的一声,三节棍已向黑淑珍当头击下。这一棍迅如闪电,挂着一股劲风。
  黑淑珍不禁心里赞道:好大力气!她不闪不避,宝剑斜挑,去架棍梢。不料此人棍法极妙,几乎到了收发自如、随心所欲的境界,手腕一抖,棍环“当啷”一响,疾速变招,忽地扫向黑淑珍双腿。黑淑珍身形疾纵,倏地蹿出丈余。
  “哎哟,打架怎的不照顾邻居!”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忽然嚷了起来。
  原来,黑淑珍的落脚处正在天井正中的一簇修竹之旁,这人正是隐身于竹丛之中。黑淑珍立足未稳,忽觉冷风嗖嗖嗖,一件兵器突袭而至。幸而她耳聪身灵,急忙滑步向前。随之,竹丛中已蹿出一人,却原来是个长得圆不溜球的矮胖子。
  这矮子虽又矮又胖,身手却十分矫健快捷,手中两只三楞峨嵋刺,直向黑淑珍左右“肩井”点来。黑淑珍乘身躯前倾之势,回手一剑,将双刺荡开。这时,那瘦高子的三节棍又兜头打来。
  看来这高矮二人平时训练有素,定是一对配合得当的老搭挡。
  高个子展开三节棍,呼呼风响,使出了“八面风雨”绝技,卷起一圈棍影,将黑淑珍困在正中。好个母蜘蛛,忙中不乱,临危不惧,只见她双肩一耸,脚尖一点,滴溜溜身子一转,亚赛旋风一般,竟随着棍梢转了出去。身形刚刚站稳,胖矮子双刺齐发,直刺向她两腿的“环跳”穴。
  黑淑珍怒目扬眉,冷哼一声道:“也让你见识见识!”宝剑一挥,“当”一声将双刺磕开,顺势上撩刺向矮子“中腕”。矮子急忙一跳躲开,头上早已浸出一层细密汗珠来。黑淑珍欺身而进,“刷刷刷”连环三剑相继刺出,一气呵成,快若闪电流火。那矮子见黑淑珍剑法厉害,就势和身卧倒,他因身矮便利,练就一身地蹬功夫,一下滚出两丈开外。黑淑珍岂肯甘休,扑身疾追。
  高个子见同伴遇险,立即跨前一步,“呜”的一棍打出。因他人高腿长,一步竟迈五尺多远,长臂一展,加之三节棍的长度,棍梢已打在黑淑珍身前。黑淑珍只好抛下矮子,招架高个子打来的一棍。她身躯一扭,宝剑向上斜挑,“叮”的一声正磕在前、中两节棍的扣环上。高个子三节棍的梢头一节倏地回卷,前、中两节棍正夹住黑淑珍的剑身。
  乘二人兵器纠缠在一起,各自用力往回收拉之机,矮子已就地滚了过来,双刺一分,一只刺向黑淑珍“足三里”,另一只刺她“附阳”。
  黑淑珍起步上跃,这矮子将刺一竖,倏地向她脚板的“涌泉”便刺。点穴的功夫最讲究迅速准确,通常人如卧在地上,手脚身法实难施展,还怎的能既快又准呢?可这矬子与众不同,他既是臂短身矮,又有一身滚地蹚的功夫,所以躺在地上比立起尚要灵活方便,得心应手。
  这一高一矬两人若是单打独斗,谁也非是黑淑珍对手,准定必败无疑。可如今他们是联手攻敌,配合得丝丝入扣,妙至毫巅,况且二人又均非庸手,初时三人打成平手,三五十招过后,黑淑珍竟连连遭险,渐渐处于下风。
  正值黑淑珍险象环生之际,吴家上房的房顶上缓缓站起一个人来,此人正是帮字文小白和怪胎卓平非打败欧阳宏业的游侠于海肖。他怎的到了这里呢?原来,在那片荒野之中卓平非向宇文小白透露阳和镇朱家客栈的消息,他便暗记在心,因汤士俊“寻金”是授命于母蜘蛛黑淑珍,那么黑淑珍知道朱七受贿的消息是自何而得呢?于是,和宇文小白分手后,他便去寻黑淑珍了。当他走到黑淑珍的住处时,无名火雷青正和黑淑珍风云聚会。二人的话被于海肖听得一清二楚,始知黑淑珍的消息得自她表兄吴正俭之口。于海肖本想立即去寻吴正俭,无奈不知吴正俭的住处。他断定黑淑珍定然会来吴家,果然未出所料,于是,他才跟踪至此。眼下,他觉得是该自己出手的时候了,他要帮助黑淑珍将这一高一矮两人除掉,因为他觉得留着黑淑珍,对于查清“贿赂朱七,毒害镖队”一案尚大有用处。正当他站起身欲跳向天井之际,忽见一条黑影自后院疾奔而来。定睛细看,竟是黑淑珍的表嫂丁氏。于海肖不禁一怔。
  对于吴正俭的突然死去,于海肖与黑淑珍一样心怀疑窦。因为他死得太过凑巧,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此时暴死,这不能不使他疑心有诈。而这一高一矮两人又是事先埋伏在吴家院中,这就更使他起疑。他惟恐丁氏此来是帮这两人的,于是,急忙扣了一只镖在手,以便见机行事。
  丁氏手持一口长剑,来至三人近前,大声道:“表妹莫怕,嫂嫂来了!”声至人随,长剑一挥,加入了战团。
  如今,黑淑珍已是吁吁气喘,浑身香汗涔涔。见表嫂来助,自是喜不自胜,忙道:“表嫂,你缠住这瘦子,待我先结果了这矬子,回头助你!”当下,四人分做两对厮拼。
  丁氏的武艺虽不及黑淑珍,可是却也师出名门,她的父亲和黑淑珍的师父乃是同门受艺,所以,她和黑淑珍的剑技虽非一人传授,实则一脉相承,虽各有变化,终是大同小异。单就剑术而论,两人武艺相差无几。那使棍的高个子一则没了搭挡配合,二来已酣战多时,体乏力怯,竟和丁氏打成平手。
  黑淑珍单独对付那矬子,功力技艺则是绰绰有余了。她施展开平生绝学,运剑如风,身轻似燕,直迫得那矬子就地直滚,哪里还有还手之机?稍一不慎,被黑淑珍一剑刺中肋条!他一声尖叫,身子“腾”地往上一蹿。未待他双足落地,黑淑珍一剑横扫过去。只听“哧”的一声,矬子那圆鼓鼓的大肚子一下被挑开八寸多长一道口子,肠子也冒了出来。他一声惨叫,“咕咚”躺倒地上。
  伏在房上观战的于海肖不由松了一口气,这才将手中扣着的那只镖放回镖囊。忽然,他发现对面的房顶上又先后来了两人,看身架体形,他认出了是宇文小白和怪胎卓平非,禁不住哑然失笑。
  此时,决斗已见分晓,黑淑珍和丁氏两把剑双双缠住那瘦高个子的虎尾三节棍。他的武艺本就不及黑淑珍,如今见同伙已死,心怀恐惧,又有丁氏为黑淑珍助战,他哪里抵御得住,手中棍早已施展不开,便欲伺机逃命。他突然狂吼声,拼尽全力将两把一齐刺来的宝剑迫开,又使出了那“八方风雨”的绝招。三节棍舞起一道棍圈,逼得黑淑珍和丁氏抽身撤步,他乘机倏地将棍收回,足尖点地,一式“地狗升天”,纵出圈外,没命飞跑。腿长体瘦,奇快无比!跑至一座房下,拧身踮步向房上蹿去。
  黑淑珍虽已轻功极佳,较之这高个子来却是略逊一筹。俗话说胜狗追不上败狗,她如何会追得上拼命逃窜的“长腿”?哪知就在这高个子腾身上房尚未跃上房檐之际,忽然“哎呀”一声跃了下来,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手中三节棍也脱手而飞。黑淑珍一怔,丁氏早已抢步向前,一剑刺入了他的心窝。及至黑淑珍要阻拦时,已经晚了,顷刻之间高个子已呜呼哀哉!
  黑淑珍满面疑云,俯下身细看时,高个子的左边太阳穴上呈现出一个极小的红点,再细细察看一番,原来有一根细如牛毛的梅花针刺了进去,不由心内一凛,暗道:好俊的功夫!力道之大,认穴之准,俱是绝妙绝佳!忙闪目向房上看去,房上却是不见人影,悄无声息。
  梅花针乃是宇文小白发出的,虽然动作极小,却并未瞒过对面房上于海肖的眼睛。他自从发现了宇文小白和卓平非到来之后,就一直担心他们现身,因为那样会打草惊蛇,弄不好刚刚摸到这根线会被抖断,到那时想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则要大费周折了,所以,他一直窥视着宇文小白和卓平非的举动。见宇文小白手臂略略一抬,就知她有暗器打击,不禁暗道糟糕!急忙溜下房去。他知道狡猾的黑淑珍肯定要起疑心,他怕自己被她发现。
  怪胎卓平非见宇文小白暗器出手,想阻止为时已晚,暗忙一拽她衣衫,两人亦向房下溜去。这次,宇文小白意外地服从了卓平非,因为待梅花针打出后,她心念电转,已知自己这件事做得太荒唐了。她追悔莫及,只得随卓平非下房而去。
  黑淑珍正欲告辞表嫂而去,忽听一声痛苦的呻吟,原来那矮胖矬子尚未气绝,身子蠕蠕而动。黑淑珍赶紧走了过去,俯下身用手给他往体内输入内力,矬子顿时精神了许多。黑淑珍问:“是谁派遣你们在此埋伏?”
  矬子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道:“赤、赤须龙,是赤须龙叫我们来的!”
  “赤须龙是谁?”
  “光知道是我们的掌门人,可我们谁也没见过他。”
  “那他怎么派遣你们?”
  “我们只见本门令牌,从未见过他的面……”
  “他要你们埋伏在此做甚?”
  “他本是派我们来杀吴正俭的,谁知吴正俭竟死了,于是,让我们在此埋伏,十日之内凡来吴家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黑淑珍见这矬子没什么油水了,力贯掌心,只一按,就听“咯咯”两声,矮子胸骨破碎,闷哼一声便不动了。
  黑淑珍帮丁氏将尸体藏好,低声对丁氏道:“表嫂,这几日你要多加小心……”
  “表妹,不知这赤须龙是什么东西?和你表兄有何过节?如今,这两人已死,那赤须龙岂肯善罢甘休!这家我不要了……”
  “表嫂莫怕,赤须龙不是冲你而来!再说,你现在只怕很难走脱,等过个三天五日再说吧,我还会来。天就要明了,我得走啦!”
  “表妹,你在此陪陪我不好吗?”丁氏恳求道。
  “我有点紧要事情,办完后马上就来!“黑淑珍说完,疾纵身形上房而去,转瞬间便不见踪影。
  丁氏兀自呆立院中。
  翌日,宇文小白找了一座名为“通达”的客栈住了下来。稍待片刻,怪胎卓平非和于海肖也先后走进客房,二人同居一室。宇文小白也不去理会他们,关上房门倒头便睡。这一觉从已时直睡至申时方醒。草草洗了把脸,直奔客栈前面的“通达”酒楼去用膳。小二见是一携带兵器的独身女客,忙将她让至楼上雅座。宇文小白随便要了点酒菜,默默地吃了起来。须臾,于海肖和卓平非谈笑风生地走上酒楼,在宇文小白的隔壁捡了副座位坐了下来。两人点了酒菜对酌。楼上雅座与雅座之间是用屏风隔开的,宇文小白虽然看不见他们,但说话的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对于两人和她同住一个客栈,宇文小白本就有些心中不悦,如今见二人又尾随而至,忽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和烦恼。本来,于海肖和卓平非却曾有助于她,她却觉得二人碍手碍脚,使他一刻也不得清静和安宁,简直如她背上芒刺一般。心中虽大为不快,却又不便发作。正欲草草用过膳后悄然离去,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两人的说话声,这两人不是卓平非和于海肖,而是同宇文小白和卓、于的雅座呈鼎足之势的另一副座头。此时,卓平非和于海肖的闲谈也停了下来。
  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老弟,这几天你见过尤老七没有哇?”
  一个尖细嗓子的回答:“没有,找他做甚?莫不是又有了大买卖?”
  “哪里哪里,有大买卖还能撇开老弟你吗?是他老婆要我打听打听,他有好几天没回家了!”
  “嘻嘻,那不正好吗!你同尤老七老婆的事,还能瞒得了我?尤老七不在家,你和他老婆正好多热火几次……”
  “别闹别闹,我是听那婆娘说了一件事,老觉着玄虚!”
  “什么玄虚呀?”
  沙哑嗓子将声音放低了些:“你知不知道尤老七有一个半拉子耳朵的朋友?这人大概姓吴!”
  宇文小白听到这里心里一动,虽然听得很轻,仍是把耳朵往屏风上凑了凑,生怕漏掉了一句话。
  尖细嗓子道:“没听尤老七说过有这朋友呀!”
  沙哑嗓子附和道:“是啊,可尤老七的婆娘却亲眼看见过。她说前几天的一个夜里,尤老七的那个半拉耳朵朋友到了她家,提了许多礼物和好酒好菜,和尤老七两人吃喝起来。看来尤老七和他很熟,一口一个吴大哥,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姓吴的问尤老七家里有人没有,尤老七说没有。其实,他老婆就在里屋床上睡觉,因为他们说话给惊醒了,便偷听他们说些什么。可是她当时只看清了那人后相,是个左耳少了半拉的人。那姓吴的听尤老七一问,突然哭了。他说他已病入膏肓,最多只能活五天。他一生最爱的东西便是自己祖传的一把宝剑,说那剑是价值连城的宝刃,能削铁如泥,切金断玉。家中只妻子一人,他嘱咐妻子将这宝剑殉葬,可又怕被人盗窃了去,便拿出三十两银子给尤老七,他死后要尤老七为他守坟百日,时间一久,人们便将他和宝剑的事忘了,也就没人再去偷坟扒墓了。尤老七拍得胸脯叭叭响,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保证办到!两人吃喝毕,他要尤老七随他去认认坟地。于是,尤老七当夜便随他去了,到天明回来时,喜得不亦乐乎。他把三十两银子让他老婆收藏起来,并再三嘱咐她莫将此事说予他人。三天前,尤老七出门去了,直至如今未回。他老婆担心出了差错,所以才将真情告诉我,要我为他打听一下尤老七的消息。你说这事古怪不占怪?”
  尖细嗓子道:“倒也是!姓吴的既然和尤老七那么熟,又是知心好友,难道他不知道尤老七就是个扒墓贼?这种事能委托他?我看也透着古怪!”
  两人又说了些如何寻找尤老七和别的闲话,便付了酒钱下楼而去。
  宇文小白听了两人的话,不由疑窦顿生。她决定到吴正俭坟墓去看个究竟,但却不知吴家的墓地在何处,便打算再到吴家,向丁氏打问清楚。她若不说实情,就强迫她带路。下了酒楼回到客栈不久,已是掌灯时分。宇文小白正欲出门,卓平非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宇文小白冷冷地道:“你有何事?”
  卓平非狡黠地一笑:“宇文姑娘,今夜我想到吴正俭的墓地去一趟,姑娘有兴致一同前往吗?”
  这话正中下怀,宇文小白却仍是那口气:“你知道路径吗?”
  “嘻嘻,闭着眼也摸得到!”

  第一三章 柩墓之谜
  月色惨淡,云雾凄迷。荒野中的一块坟地更显得凄凉荒芜,使人发瘆。
  坟场边上,有一座新砌的砖柩,也称之柩墓。古时凡夫妻间一存一亡者,便将死者棺木置放其间,待双方尽皆归天之后,一齐葬于地下。此时,身着黑装的母蜘蛛黑淑珍正一动不动地伫立在这座柩墓之前,久久地凝视着,脸上一副木然的表情。
  距柩墓不远的地方,亦有二人,此乃宇文小白和怪胎卓平非。两人隐蔽着身形,窥视着黑淑珍的举动。见她默立许久之后,缓缓蹲在地上,拿出些烧纸点着,然后用一根柴棒翻腾和拨弄着未燃尽的纸。火光照耀着她那毫无表情的面孔,宇文小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腮边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待烧纸燃成灰烬,黑淑珍慢慢站起身来,又朝那柩墓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卓平非转脸看看宇文小白,见她微皱娥眉,正在凝神沉思。忙低声道:“宇文姑娘,你在想什么?”
  宇文小白在考虑通达酒楼上无意间听到的两个汉子的话,按说那个叫尤老七的应该在此守墓,却怎的不见呢?听见卓平非问她,她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她不想开口,对谁都不愿多说一句话,过度的悲伤和无限的仇恨使她一直心绪不宁,烦躁不安。她默默站起,径直向那柩墓走去。卓平非撇了撇嘴,紧随其后。
  两人来至柩墓前,宇文小白向四下打量一眼,然后围着墓转了一遭,又回至墓前。见卓平非正把脸凑在砖壁上仔细瞧着什么,于是,自己也靠近了些。她见卓平非看的地方与别处有些异样,不觉心中一动。恰至此时卓平非扭脸对她道:“宇文姑娘,这墓被人盗了!”
  宇文小白目视着卓平非,虽没开口,那双目中明显地流露出要他把话说下去的眼神,卓平非接着道:“这一处的几块砖都动过了,是拆掉又垒上去的!”
  宇文小白弯下腰细看一阵,卓平非的话果然不假。她思忖片刻,终于开口道:“进去看看!”一边说一边去抽宝剑。
  卓平非急忙抽出自己的七星刀来,口中说:“宇文姑娘,你往后闪闪身,让我老卓来吧,你一个姑娘家,怎能让你落个挖坟掘墓的名声呢?我老卓不在乎,好名声坏名声都一样,当英雄和当狗熊我看也差不了多少……”
  宇文小白脸上终于闪过一丝笑意,但笑得很勉强,也很苦涩,一闪即逝,立时便又恢复了那冷峻的面孔。这一笑大概是因为卓平非那幽默诙谐的语言所至,但也有可能是对卓平非热心勤快的答谢,兴许二者兼而有之。但无论是何原因,卓平非总算是看到了她的第一个笑脸。卓平非惊喜得有些晕眩,这并非是因为见她笑时的那种无与伦比的娇姿美态,而是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她的赏识。
  卓平非好似找到了用武之地,不停地用七星刀撬着砖缝,将一块块的砖拆了下来,片刻工夫拆了个大窟窿。然后还刀入鞘,讨好地对宇文小白道:“宇文姑娘,我先进去看看,若没事时,你再进去!”说着,将身上衣带紧了紧,一副如临大敌、挥戈上阵的架势。然后侧斜着身子,先将一条腿自窟窿内伸了进去,且很内行地道:“姑娘兴许不知,干这勾当得先进身子后进头,若是进棺材就不同了……”话犹未尽,只听里边“嚼”的一响,他“哎呀”一声,头在外而身在内地趴倒在墓砖上。
  宇文小白心内一凛,忙俯身将卓平非慢慢拖了出来。卓平非呻吟不止。宇文小白细看时,见有三只弩剑并排扎在他的脊背上,忙将弩剑取下,为他敷上些祛疼止血的金创药,这才低声道:“你先在这儿忍耐一时!”边说边抽剑在手,转身向柩墓走去。
  “宇文姑娘,小心……”卓平非呻吟着道。
  宇文小白一声不响,满脸杀气,来至那窟窿一侧,将从卓平非身上拔下的三支弩剑刷的一下打向柩墓之内,随之身形一展,已纵进墓中,左手环抱当胸,右手平端宝剑,身子紧紧贴在墓壁上。
  朦胧的月色通过那窟窿进了柩墓,里边景物依稀可见,除去一具棺材和棺木上的一只弩机之外,竟别无他物。宇文小白轻吁了一口气,知道那三支弩剑乃是那只弩弓自动发射的,并非有人在内窝藏。她取下弩机看了看,弩机用一根丝绳连着地下一个机括消息,当有物撞着机括牵动丝绳时,装在弩机上的三支弩箭便会弹射而发。
  宇文小白看看那棺材,暗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卓平非伤势不甚要紧,我何不打开棺材看看,那吴正俭真死诈死自然就明白了。她用宝剑慢慢将棺材盖两边的铆钉撬下,然后缩下身子,用手慢慢将棺材盖向旁推动。过了一会儿,听听没甚动静,方持剑向棺材内窥视。当确认不会有意外时,这才打着一个火折向棺材内照了照,见里边果真有一具少了半拉耳朵的男尸。
  她有些扫兴地走出这座柩墓。
  卓平非趴在地上,两手不时抓动着地上蒿草和泥土,身子剧烈地抽搐,痛苦不堪。
  看见卓平非这情形,宇文小白心头一紧。按说上了药后就应血止痛减,怎的还会如此疼痛难忍?他伤的并不重啊!她用宝剑挑开卓平非伤口周围的衣衫,打着火折一照,不禁大吃一惊,见伤口四周的肌肤已成暗红和紫褐颜色,方知那三支弩箭上喂有巨毒!她没有犹豫,急忙背起卓平非向通达客栈急奔而去。
  就在宇文小白背负卓平非刚刚离开坟场的时候,一座古冢旁的荒草中又缓缓站起一个人来,竟仍是母蜘蛛黑淑珍。她因在吴家发现有人打梅花针,知道有人暗中监视丁氏或是跟踪自己,于是便玩了个“真祭奠”“假离去”的把戏,走了一段路程后,确信无人跟踪便又转了回来,悄悄隐蔽在一旁窥视。当发现了宇文小白和卓平非后,她暗自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和妙计得逞。如今,见宇文小白和受伤的卓平非离开坟场,便放心地向那柩墓走去。
  自听了丁氏所述吴正俭的死因及其经过,黑淑珍疑心顿起,表兄对她一片痴情她是知道的,相思之病也未见得有假,但终不至于死得这般快当。既是相思至死,那么表嫂丁氏欲遣人给她送信,要她过府探病,表兄却为何又极力阻止呢?她越想越觉蹊跷,便决心一探真伪。
  她钻入了墓穴,又回头窥视一番,见无意外动静,这才打着火折向棺材内看去。当看到那张地皮颜色的死脸时,她的心内一阵怆然,双目有些模糊,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苦痛一下涌了上来,她急忙默运玄功,稳住心神,极力使眼泪没有流出。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张死脸,喃喃地道:“不是他还会是谁啊!”她用手轻轻在表兄那冰冷的面皮上抚摸着,泪水终于涌了出来。她的心撕裂般的难受,低低啜泣道:“表兄啊表兄,是我害死了你呀!那晚我不该对你那样,我应该答应你的!但你可曾知道:现在的淑珍已不是以前的淑珍了,我,我不值得你如此爱慕了啊!表兄,我早已失去了清白之身,我的身子是肮脏的呀!可我又怎好对你倾诉?早知你如此,我······我,唉!我真后悔啊······”
  黑淑珍边哭边诉,她要将心中的悲愤和痛楚一下都倾泻在这座墓穴里。看了看表兄那只半拉耳朵,更加增添了几分哀怨和凄怆。她揩了揩脸上泪水,怔怔地凝视着那只少了半边的耳朵,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那是在和吴正俭深深爱恋着时候。吴正俭终日郁郁寡欢,多次暗示父亲同丁家解除婚约,娶表妹黑淑珍为妻。吴正俭的父亲一口回绝,对他又哄又劝,软硬兼施,竟全不奏效。一天,父亲找他商议娶亲的日期,他竟哭闹起来。父亲虽仅此一子,但家规却甚严,对儿子又爱又怜,又气又恼,威吓他说:“你再不听话,我割去你的耳朵!”谁知吴正俭却突然抽出剑来,对父亲说:“不要你割,你不断了丁家这门婚事,我自己就割去耳朵!”并当场逼父亲答应。他的父亲在极度的恼怒中,便说了一句:“割吧,我看着你割!”吴正俭果然刷地一剑,将耳朵割去了半拉······
  黑淑珍想到那时情景,不由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去摸那半拉耳朵。谁知轻轻一揪,竟扯下软乎乎的一条耳边子来。她不禁心中一寒,暗道:表兄尸体未腐,耳朵怎的会掉下一块来?急忙打着一个火折细看。见吴正俭的耳朵上有伤痕,这掉下来的一块面团似的东西,原是粘在伤口处的。她又仔细地打量起表兄的面容来。渐渐地,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思索片刻,急转身走出了这座墓穴,疾若飞鸟般向吴家奔去。
  就在黑淑珍刚走不久,草丛中又闪出一条人影,向这墓穴走去……
  吴正俭的妻子丁氏自黑淑珍走后便心惊肉跳,惶惶终日。她虽有武功,却从未经历过此等险恶诡异事情。自嫁到吴家之后,由于得不到丈夫的宠爱,她整天忧心愁肠,谨慎度日。吴正俭虽经常在外闯荡,但当回到家时,丁氏只有小心侍奉,从不敢打问什么,对于江湖纷争,几乎一无所闻。如今丈夫暴死,剩下她孤零零一人,又突然出此古怪之事,怎不使她惊惧呢?入夜,她不敢熄灯安寐,将房门插紧,抱着一把剑坐在房中,大睁着两眼对着孤灯出神。房外有一点风吹草动,也会使她的心一阵狂跳。他虽内功不深,但毕竟是练过武功之人,耳目灵聪。忽然,一阵快捷而又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她陡地站了起来,握紧宝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关紧的两扇房门。果然,一个声音在外低低叫道:“表嫂,开门!”
  “啊,是表妹呀!”她惊喜地问了一句,忙去开门。
  黑淑珍见门开了,忙向四下打量一阵,然后闪身走至房内,回手将门关好,对丁氏道:“表嫂,我陪你来了!”
  “表妹,吓死我了,今夜你若不来,我连觉也不敢睡。”丁氏说。
  “表嫂,这几日够劳乏的,咱们睡吧。”
  “忙什么?咱们说说话吧!”
  “我可真地困了,咱们有话明天再说吧!”黑淑珍边说边向丁氏递了个眼色。
  丁氏见她这情形,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出了什么事,门外大概有人盯梢。忙随声附和。二人熄了灯和衣躺在床上,抵足而眠。
  丁氏心惊胆战又忧虑重重,不知究竟出了何事。表妹不说,她又不敢打问,只得大睁两眼躺在那里,侧耳细听外边动静,一只手紧紧握着横在床头上的宝剑。然而,夜,十分静谧,院中连一丝意外响动也没有。过了一会儿,黑淑珍轻轻爬了过来,在丁氏身边躺下。她动作轻微得象只老猫一样,拉起被子将自己和丁氏的头都蒙了个严实。这使丁氏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黑淑珍把嘴紧贴在丁氏耳朵上,用极低的声音道:“表嫂,这些年来,你觉得表兄待你不好,可他对我又如何呢?”
  丁氏叹了口气:“表妹,还提这事做甚……”
  黑淑珍叹了口气,满怀幽怨地道:“自古道至亲者莫过父母,至近者莫过夫妻,这话一点不错啊!”
  “哼,要是那样就好了!”丁氏愤愤地道。
  “怎么不是?你说表兄是为我而死,还当我不知道,这是你们两口子编着法子作践我……”
  “什么……”丁氏一下尖叫起来。
  黑淑珍急忙用手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别高声,我什么全知道了,表兄是诈死,不知你们两口子捣的什么鬼……”
  “诈死?”丁氏反问了一句,稍待片刻,啜泣道:“若真是诈死就好了!他虽待我不好,但总比他死了强啊!表妹,啥时候了,你还同我耍笑!我的心、心都要碎了啊!”
  黑淑珍冷笑道:“哼,表嫂唱的不好装的还真不错呀!”
  丁氏真地生起气来,欲折身坐起。黑淑珍死死将她按住。她愤懑地道:“表妹这是做什么?再不好我们总是夫妻,你表兄刚死,尸骨未寒,你怎的却有此欢心?亏你们俩还有情有意呢!看来他当真是死得冤了,对人家那么情深,却没料人家竟是假意……”
  黑淑珍道:“你说表兄当真死了?”
  丁氏几乎要大发雷霆,一把抓住黑淑珍胸前的衣裳,咬牙切齿地道:“你再胡说,我就撕碎了你!人死还有假的吗?不信明日扒出来让你看看!”
  黑淑珍一动不动,丁氏方慢慢把手松开,又啜泣起来。过了一阵,黑淑珍在她耳边又轻声道:“表嫂,别哭了,兴许这事你真的不知!我告诉你……”
  听了黑淑珍的话,丁氏将信将疑。两人悄悄下床,将后窗打开,黑淑珍先探头向外张望一阵,然后一先一后跳至窗外。回头关好窗扇,疾奔吴正俭的柩墓而去。
  来至那片荒冢,黑淑珍在柩墓周围仔细搜索一阵,当确信无人时,方领丁氏走进柩墓。她将带来的一支蜡烛点着,让丁氏看那棺中尸体。丁氏看了一阵,自语道:“咦,这就怪了!又象,又不象!莫不是尸体要腐?是有点不同!”
  “天气又不热,刚死这两天,怎的会腐尸呢?你看象腐的样子吗?”黑淑珍在旁道。
  “表妹,人一死,血脉不通了,所以变了颜色,看相貌是你表兄。可他死时耳朵上没伤啊!真是怪事……”
  “唉,表嫂也太粗心,两口子过了这么多年,是不是自己的男人都看不出来!难道他身上就没点特别奇异之处?”
  黑淑珍的埋怨,使丁氏茅塞顿开,她恍然大悟地说:“哎呀,差点忘了,你表哥的胯下一边长着一个小猴子。他整天说他的福气,有两只猴(侯)子驮着他,都是我把他拖累坏了……”
  “别说了,快看看!”黑淑珍迫不及待地摧促道。
  丁氏将尸体中衣往下退了退,把两腿分开看时,忽然尖声叫道:“哎呀……”
  黑淑珍一把将她的嘴捂了个严实,低声道:“小声点,慢慢说!”
  丁氏声音打颤地道:“果然不是你表兄……”
  “真的不是?”黑淑珍脸上闪着奇异的光彩。
  “那还会错?好歹是两口子,我摸他……”丁氏忽觉不妥,面上一红,忙顿住不往下说了。
  黑淑珍并未理会她的话,沉思良久道:“表嫂,表兄诈死你猜是为了什么?”
  听她一问这话,丁氏突然伤心而又委屈地哭了起来,边哭边数叨。黑淑珍再也劝阻不住。只听她道:“这个该天杀的狠心贼,一点良心渣也没有哇!他真地撇下我不管了!准是让那狐狸精勾引去了……”
  “表嫂,你估计表兄会去哪里?”黑淑珍乘机问道。
  “还能去哪里?准是找花常仙那个骚狐狸去了……”
  “表嫂,黑天半夜的,小声点儿!这花常仙是谁?她是哪里人?”
  “我也不知道啊!前些日子,这花常仙曾和柳家堡的柳堡主来我家找你表兄。柳堡主叫柳成荫,是你舅父的拜把兄弟,那倒是个大人哪,可却偏偏领来一个骚狐狸,一说话浪声浪气,喝酒时就和你表兄眉来眼去。后来,柳堡主自己走了,那浪女人就和你表兄鬼泯起来,我都亲眼看见了啊……”
  “表嫂,我表兄和花常仙的事,你对外人说过没有?”
  “天哪,我怎么敢说哟……”丁氏话犹未尽,黑淑珍的宝剑已刺入她的肋间!她“啊”的惨叫一声,两眼绝望而又惊怒地瞪着黑淑珍,张了张嘴,好似欲说什么,但终未说出,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黑淑珍在丁氏身上揩净了剑上的鲜血,看看丁氏的尸体,淡淡地道:“既然吴正俭扔了你,你就在此同这个替死鬼合葬吧!谁让你知道这么多事呢……”
  她扔了半截尚未燃尽的蜡烛走出墓穴,四下看了一眼,便动手垒起那些卓平非拆掉的砖来。
  此时,在距墓穴十丈之外的一座墓碑后,一双深邃的眼睛正注视着黑淑珍的一举一动。此人正是于海肖。
  于海肖比怪胎卓平非和宇文小白尚早来一步,来时,黑淑珍已在“吴正俭”的柩墓前哀悼。自那以后,他一步也未离开这片荒冢。今夜,来此间所有人的行动言谈,全部摄入了他的耳鼓和视线。他发觉黑淑珍看出了吴正俭的尸体有诈,见她急匆匆离去,便断定她定是去找丁氏前来验正,于是便在此“恭候”二人的光临。其间,他也亲自目睹了柩墓中的尸体,发现了那只半拉耳朵上可疑的伤痕。
  见黑淑珍垒好柩墓后悄然离去,于海肖心中犯起难来。他想继续跟踪黑淑珍,以便寻到真吴正俭的行踪,迅速查清“贿赂朱七,毒害镖队”的血案。那样既可为宇文家昭雪冤枉,报仇雪恨;亦可完成自己的使命,寻回国宝琥珀猫。但他想了卓平非身受重伤,宇文小白由于心绪欠佳而对人近乎冷酷的情形,不禁犹豫起来。假如宇文小白对卓平非关照不周或置之不理,很快便会断送了这怪胎的小命。终于,他拿定主意,决定先到通达客栈看看卓平非的伤情,然后再确定自己的行动。
  当于海肖回至通达客栈之时,天已近三更了。他走进自己和卓平非居住的那间小客房,见宇文小白正自急躁地踱来踱去。当抬头看到于海肖时,眼睛豁然一亮,但霎时又冷了下来。于海肖微微一笑,一言未发,默默地走至卓平非的床前。
  卓平非脸朝下趴在床上,把头侧卧枕上,不知是极度的困乏还是昏迷,双眼微闭。脸上倒很平静,象是熟睡一般。于海肖弯下腰低声呼唤道:“卓老弟,卓老弟……”
  卓平非睁开眼睛,见是于海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于大侠,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也去了那坟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稍待片刻又道:“唉!都是我自逞其能,遭了暗算。宇文姑娘说我中的是毒弩,看来咱俩往后说话啦呱的时候不多了。多亏了宇文姑娘,每隔一会便给我往身上输入内力,使毒气不致散发,不然我早跟阎王相好去了!唉,真难为宇文姑娘了,我死后也得感谢她!我是受人之托来关照她的,没想到她却侍奉起我来。托我的那人还不让我说出他的名字,真是古怪!看来这差使以后只好移交给你了,你要多多费心……”说至此处,脸上汗如雨下。
  于海肖急忙为他擦拭,并要他莫再说话。卓平非龇牙一笑又道:“我一生没有亲人,也没朋友,你大概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死后,你将我埋在吴正俭坟旁,到阴曹地府我也要卡死这个王八蛋……”
  一阵剧烈的喘息之后,卓平非又慢慢闭上双眼。
  于海肖直起身来,刚一转脸,正巧同宇文小白的目光相遇。宇文小白欲言又止,于海肖主动地道:“宇文姑娘,大凡这种毒器打中,必须用制造毒器之人的独门解药才能奏效,解铃还需系铃人……”
  宇文小白终于开了口,口气仍是那么冷冷淡淡:“吴正俭已死,照你这么说,这伤没法治了?”
  “不!这是个极为狡诈的大阴谋,吴正俭并没有死,他找了个替死鬼尤老七!酒楼上两个汉子的话大概姑娘也听到了。扒墓贼尤老七的相貌和吴正俭极为相似,吴正俭花三十两银子要他去守墓,防止殉葬的宝剑被盗,那是诱鱼上钩的毒计。吴正俭身怀武功,自闭经脉诈死,连自己的妻子都瞒过了。在柩墓里,他很轻易地便可打开棺木钻出来。当尤老七拆开柩墓去盗他那把‘剑’时,他便将尤老七弄死装入了棺材。他断定还会有人去扒墓探究竟,怕辨出真伪,所以将尤老七的耳朵割去半拉,待血脉凝固之后,用事先备好的面团糊上了耳朵的伤口。在阴暗的墓穴里,不细心是很难看出破绽的。于是,他放好毒弩,砌好墓穴,便‘金蝉脱壳’了!”
  宇文小白满脸凝云:“于大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于海肖便将在墓地的所见所闻全部道了出来,最后说:“估计吴正俭可能去了柳家堡,若将他寻到,弄到解药,卓平非的伤情就大可不必多虑!”
  宇文小白忧心忡忡地道:“等不及啊!远水怎救得火呢?谁知何时能将吴正俭寻到!”
  于海肖问:“那么宇文姑娘还有何妙计良策没有?”
  宇文小白略一思忖,迟迟疑疑地道:“据我所知,除了吴正俭之外,还有一人可以医好卓平非的伤……”
  “谁?”于海肖惊奇地问。
  “不便奉告!”宇文小白淡淡地道。
  于海肖心中甚是不说,但却并未显示出来。过了一会儿,宇文小白又道:“于大侠能否在此关照卓平非一日?我去为他讨药!”
  未等于海肖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不必去了,去也是枉费心机!”

  第一四章 对症下药
  宇文小白和于海肖听见门外这声音,几乎同时把脸转向门外。却未见说话人的身影。于海肖看宇文小白,见她忽然神色有异,脸上泛出少有的光彩。此时,卓平非却恰巧醒来,在床上发了话:“是李大侠呀!你快过来,我得交差啦,怪胎要归天,宇文姑娘可得交给你呀,从今没我的事啦……”
  门外悄无声息,没人回答卓平非的话。
  于海肖道:“朋友,何不进来叙话?”
  院中仍是鸦雀无声。
  宇文小白突然疾展身形跳至门外,于海肖也相继出门。四只眼睛在院中搜寻,说话那人却已踪迹皆无。
  “宇文姑娘,听卓平非所言,来的这位可能是姑娘的熟人,他却为何回避?”
  宇文小白白了他一眼,愠怒地道:“你问我,我又去问谁?”话音刚落,已纵身跃上房檐。
  于海肖遭到抢白,怔怔地站在那里。他不知宇文小白要去做甚,心下有些发急。因为宇文小白万一走了,扔下个半死不活的卓平非给他,他则脱不了身,那样追踪黑淑珍、寻找吴正俭的事可就误了。
  宇文小白跳上一座高房往四下扫视,见一条人影往西面走。她想也未想,便施展轻功,拼命追赶。追了一阵,前面黑影忽然站住了。宇文小白瞬间便来至他身后,看时,果然是鬼脸杀手李云青。
  “你为何回避我?”宇文小白悻悻地问。
  李云青头也未回,冷冷地道:“没有见面的必要!”
  “是你把卓平非差到我身边来的?”
  “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如今和你同病相怜,走投无路。他在此地很熟,对你要办的事有益无损。他人虽奸诈,对你却还不致使坏!再说人也会变好的······”
  “我不稀罕!”宇文小白有些愤愤然。
  “那是你自己的事,而我差他却是我的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宇文小白冷笑一声:“看来我是狗咬吕洞宾了!但不知你如此仗义居心何在?”
  “这何需去问别人?”李云青嘲弄地说,“你觉得是好心便是好心,你觉得是歹意便是歹意!”
  宇文小白无可奈何地轻轻叹息一声,口气也不那么冷了:“那就多谢你的好心吧!卓平非对我的确很好。不过,眼下他中了毒弩,已是奄奄一息了。我若如今将他交还给你,也显得太不仁义!求你在此关照他一日如何?”
  “不是还有于海肖吗?”
  “卓平非是你的人,如今又跟随着我,如何好拖累他人?姓于的与你、与我、与卓平非均全无相干,我开不了口!”
  “你刚才不是开过口了吗?”
  “那是无可奈何之事!”
  “你是否要去九阴谷凤眼洞去找蛊王梅映雪讨取解药?”李云青侧过半个身来。
  “知道了还问什么?”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她不在了吗?你不信?”
  “你又去过那里了?”宇文小白疑惑地问。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不在那儿了呢?”
  “你不屑多问,我说不在就是不在!”李云青的口气斩钉截铁,明显地露出不耐烦来。
  宇文小白心情沉重起来,低沉着嗓子道:“果真如此,卓平非的事,我真地爱莫能助了……”
  李云青冷哼一声:“没有梅映雪,卓平非的伤毒也未见得就不可救药!你和那位于大侠不过小题大做,孤陋寡闻罢了!”
  宇文小白怒容满面,强压怒气,嘲讽地道:“李大侠既有妙计良策,何不早早指点迷津,如此装腔作势做甚?”
  李云青对她的嘲讽好似并未计较,口气平淡地道:“据我所知:吴正俭并非施毒的行家,那弩弓弩剑也是极平常的暗器。弩上巨毒,据在下看来,非是万花会舵主绿夫人柳自洁的,便是万花会堂主蜂王黄小贞之物。因为这种伤人必死的巨毒,只有万花会才有。至于吴正俭为何有此毒物,就不得而知了!柳自洁和黄小贞都是蛊王梅映雪的传人,所以,柳自洁、黄小贞二人得一,事情即可迎刃而解。柳自洁狡诈异常,老谋深算,不易对付,相比之下黄小贞倒可取之,……”
  宇文小白不得不佩服这位鬼脸杀手的见多识广和考虑细密,忙道:“那么我即刻去找黄小贞!”
  “不行!”李云青断然地道,“这件事你无能为力!”
  “那么阁下可否辛苦一趟?”宇文小白心中稍有不快。
  鬼脸杀手此时方完全转过身来,一双凸出眶外的眼睛盯了宇文小白片刻,脸上那高岗下洼、沟壑不平的黑紫色肌肉一阵颤动,突然生发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恼怒,他指着自己的脸道:“我去?就我这模样,你让我去找蜂王黄小贞?哼!你不行我也白废,你是女人,我是丑鬼!丑鬼!明白吗?”说完,突然疾纵身形扬长而去,一霎时便没了踪影。
  宇文小白直至此时方恍然大悟,明白了李云青的言下之意。蜂王黄小贞是个水性扬花的江湖淫魁,对女人和丑鬼是不感头趣的!她呆呆地立在那里,看着李青云走的方向,心头隐隐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儿。过了一会儿,方慢慢向通达客栈走去。此时,她心中的悲痛似乎减轻了少许,但却又增添了许多疑惑、愁绪和怅惘。
  她低着头走进卓平非的房间,慢慢坐在椅子上。此时,于海肖正在为卓平非掖被,然后又揩他脸上的汗珠,那轻柔温文的举动,宛若一位温柔多情的少女在侍奉她的情人。宇文小白怀着一颗好奇之心,偷偷打量起他来:那细条身材,透出一股男子汉的矫健之美。白白净净的面皮,光洁生润。两道又长又细的眉毛飞插入鬓,一双炯炯放亮的大眼神采奕奕,鼻口端正,大耳垂轮,风流倜傥,洒脱精神!宇文小白暗自赞道:好一位美男子!不觉心头狂跳,脸上一热,心内暗骂自己:一个女孩家,怎的这般窥视男子?恰值此时,于海肖乜斜了她一眼,宇文小白更添几分窘迫和羞涩之态,忙低下头去。忽然,她灵机一动,想起了李云青的话,对于海肖道:“于大侠,有件事求你,不知肯赏脸否?”
  于海肖好似忘了刚才受到的抢白,微笑着道:“宇文姑娘,你我同是武林中人,虽萍水相逢,却志向相投,武林儿女以义字为重,彼此应肝胆相照,姑娘有事请讲,何必说求?”
  宇文小白道:“卓平非伤势渐重,若无良药急救,恐有性命之忧。我虽识得一位施毒解毒的大行家,然路途遥远,鞭长莫及。闻此毒另有一人解得,而且近在咫尺,但我与此人昔时曾结下梁子,不便登门求赐。于大侠若肯辛苦一趟,能讨来解药,卓平非则化险为夷,绝处逢生。不知于大侠……”
  未等她说完,于海肖忙道:“救死扶危,乃份内之事,于某岂能推脱?姑娘说的那人是谁?”
  “蜂王黄小贞!”
  “她?!”于海肖脸上掠过一丝疑惑为难之色。
  宇文小白忙将刚才李云青的话重述了一遍。于海肖听后连连点头,但却不置可否。他在房中背着手踱来踱去,苦思冥索了好一阵,忽然自语道:“对,就这么着!”
  “于大侠有意了?”宇文小白忙问。
  “此事已迫在眉睫,只有孤注一掷了……”于海肖低声向宇文小白道出了自己的打算。
  对于于海肖的心细如发和深谋远虑,宇文小白暗自称赞,却只是点了下头,口内没说什么。她悄悄走至院内,让于海肖准备行装。
  时过不久,于海肖拾掇停妥,把掌柜的叫来,嘱咐其暂且照看一下卓平非,他和宇文小白便离开通达客栈,直奔黄小贞的住宅而去。
  此时,黄小贞的卧室里灯烛通明。黄小贞懒洋洋地坐在一把圈椅里,身前立着一个细条个子的男人。这男子三十出头,一副半男半女的相貌,一说话浑身乱颤,娇滴滴一口女人腔调。他扭了一下腰,媚笑着对黄小贞拜了一拜,然后又摇了摇那女人屁股,方道:“禀报堂主,舵主这回可夸奖你啦,说你心眼细,会办事。我那娘哎,还夸了我好几句呢!嘻嘻!”说着掩口一笑。
  “玉兰花,你小子就是没出息,见了女人骨头就酥了!怎么,舵主赏给你脸了是吗?是亲亲啦还是抱抱啦?看你那副酸样儿!”黄小贞又娇又嗔地说。
  这假女人起了个名字也象女人,叫玉兰花。听黄小贞这一说,笑得他前仰后合:“哎哟!我的娘哎,咱哪有那福气……”
  “别罗嗦了!舵主都说了些什么?”
  “我把你写的书信交给她,她看后说不写回书了,要我向你口述,说黑堂主的所作所为她已有察觉,自有主意!还说……还说什么了?对了,说这几日要你谨慎行事,不但鬼脸杀手来至此地,还有一个不明不白的人,自称洛阳游侠,叫、叫、反正是姓于!那个镖头宇文纪罡的女儿宇文小白也到处游荡。对了,还从江北来子一个什么花常仙,如今和柳家堡堡主柳成荫勾搭上了!舵主说这些人很有可能都是为了琥珀猫而来,那武艺是一个高过一个,所以要你小心……”
  “舵主提没提黑淑珍和吴正俭的事?吴正俭可是赤须龙的人,我信中说了的!”
  “哎呀,娘哎,看我这记性!提啦提啦,可舵主说吴正俭已经死啦!”
  “什么?”黄小贞一下瞪大了眼睛,身子往前一探:“怎么死的?”
  “驼主倒没说详细,嘻嘻,光说是害相思病死的!堂主,十多天前我见吴正俭还到你这儿来过呢!兴许,嘻嘻,兴许是你的容貌勾住了那小子的魂,想你想死的呢!嘻嘻,该该!”
  “别胡说,我跟他可是清清白白!他那次来,是向我讨点药,对付他的一个仇家!”
  玉兰花又扭了扭腰,往前凑了一步:“堂主,今晚我可是劳苦功高哇,这后半夜就犒赏犒赏我兰花吧!”一边说一边伸出两只白嫩细弱的手去捧黄小贞的双颊。
  黄小贞“啪”地朝他手背上打了一下,骂道:“酸货,办芝麻大点的事也跟老娘讨赏?不行,今晚我累了!你没看见吗?铁实坚那骚种刚走,那下三烂真象他娘的一头野公猪,缠得老娘好累!来,亲个嘴吧!”
  正值此时,侍女推门进来道:“堂主,门外有人来访!”
  黄小贞乘机道:“兰花,客人来了,快滚吧,改日老娘犒赏你就是!”
  “娘哎!我可真命苦,偏偏这时来客……”玉兰花一边走一边嘟哝。
  待玉兰花走出门去,黄小贞问侍女:“哪里来的客人?”
  “不认识!自称姓肖,是个挺标致的主儿呢!”侍女诡谲地一笑。
  黄小贞两眼一亮,娇嗔地笑着道:“死丫头,眼馋了不是?回头赏给你就是!快去,别怠慢了客人,就让他到我卧室来吧!”
  待女走后,黄小贞快步走至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将头发首饰理了一番,又往唇上涂了些胭脂膏,直至心满意足,方一步三摇地走至明间正襟危坐。
  稍待片刻,侍女领着于海肖走了进来,并从中引见。
  于海肖刚进得门来,黄小贞两眼便长在他身上一般,暗道:天下竟有此等美貌男子!
  于海肖落落大方、举止潇洒地来至黄小贞面前,抱拳禀手道:“黄堂主,在下肖海于有礼了!”
  黄小贞装腔作势地福了福,然后让于海肖坐下,吩咐侍女献上茶来。这才问道:“不知肖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迎迓,当面请罪!请问肖公子仙居何处,做何营生!”
  于海肖淡淡一笑:“在下河南归德人氏,自幼游手好闲,学得几路花拳绣腿,浪迹江湖。昨日来此,想借贵方一块宝地混碗饭吃,扎个场子,卖几帖膏药。还望堂主多多关照,在下当改日登门重谢!”
  黄小贞虽然早已被于海肖的风流俊俏吸引得春情荡漾,但她毕竟是万花门的一堂之主,对这位不速之客心存戒备,揶揄一笑道:“噢!原来是肖先生,同是江湖上人,不必如此客套!在这块地面上出了事尽管找我就是。不过肖先生此时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高言见教吧!”
  于海肖声色不动,心内却暗道:莫道这淫娃年轻,倒有些棘手呢!忙狡黠地笑着道:“黄堂主果是明白人,若无要事相求,怎的会这般时候来?”说着,飞速向侍女瞟了一眼。
  黄小贞何等机敏?忙对侍女道:“你忙碌了一天,这里没什么事了,安歇去吧!”
  见侍女走出门去,于海肖方低声道:“黄堂主,实不相瞒,在下深庭拜访,实是有件急事相求……”说至此处,故意顿住话头,两眼直勾勾盯着黄小贞的脸。
  黄小贞催促道:“请讲无妨!”
  于海肖将声音压得更低:“在下昨日刚到,因手头拮据,疲于奔命,未及拜访堂主,便扎下场子,想卖几帖膏药糊口。不料去了几个流氓恶棍,将在下场子踢了。在下心怀不愤,与他等动起手来,几个恶棍被我打得鼠蹿而逃。谁知这下却闯了大祸。入夜,几个恶棍请来一个高手,闯入在下下榻的客栈寻衅。在下非是那人对手,好不容易方逃了出来。堂主请想,在下初来此处,人生地疏,何处是立足之地?正当走投无路之际,却突至想到了一件事:在客栈中,那掌柜的曾告诉我此处乃万花门的地盘,并说黄堂主虽一女流,却十分仗义,于是,在下便打问着投到堂主门下……”
  “噢,我以为是多大的事呢!”未等于海肖言毕,黄小贞便截住他的话头说,“区区小事一桩,何必多虑?明日我差几个兄弟打探一下,若是本门弟兄,定让他等登门赔礼,当面请罪!否则,哼!我叫他们陈尸街头!”
  于海肖忙连连道谢。
  黄小贞忽闪着一对淫荡的眼睛道:“肖先生,你打算如何谢我?”
  “这……”于海肖假装窘迫得支支吾吾,说:“在下如今穷困潦倒,无以为报,待生意发财时,一定给堂主买副金首饰,聊表寸心……”
  “哈……”黄小贞突然发出一阵放荡的大笑,笑声过后方道:“肖先生真小家子气,竟买副首饰送我!本堂主还稀罕那玩艺儿……”
  “啊!堂主,你的意思是……”
  “打拳卖艺,耍枪棒卖膏药能有多大出息?堂堂男子汉,混得连碗饭都吃不上,真叫人可怜!愿意留在本堂主身边吗?保你有吃有喝有钱花,夜里还有美女呢!哈······”
  于海肖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声说道:“多谢堂主!若不嫌弃,愿为堂主效犬马之劳!”
  “是吗?”黄小贞早已拴不住意马心猿,掩着口看着于海肖吃吃地笑着道:“今晚你就先效效力吧······”说着,又向于海肖飞去一个媚眼。
  于海肖惶恐地道:“堂主要我做什么?那些人还正在到处搜寻我呢!他们煞是厉害,听说他们还有个武功高强的头人,姓吴,是个半拉子耳朵!”
  黄小贞一怔,迅即笑道:“噢,是吴正俭那小子呀!放心,他虽不是本门中人,也得看着我的眼色行事!有人说他死了,我就有些疑心,不几天还来过我这儿呢!明日找人去叫他,你们认识认识,以往的事就不要提了,化干戈为玉帛,冰释前嫌,交个朋友,大家不就都成了一家人!”
  于海肖长长吁了一口气,好象这才真地放了心。忙问黄小贞:“堂主要我做什么?”
  黄小贞抿嘴一笑,站起身向里间卧房一指道:“搀我去安歇······”
  于海肖一副突然醒悟的样子,看着她会心地一笑,然后挽起她一只玉臂向里走去。黄小贞浑身酥软,哪里还走得动?于海肖一下将她抱了起来。黄小贞搂着他的脖子道:“我还真以为你那么傻呢······”
  于海肖托起黄小贞刚刚走入内室,忽听窗棂上“啪”地一响,一件暗器打在窗上。他口中喝道:“不好,有刺客!”匆忙将黄小贞放下,一个箭步蹿了出去。黄小贞“呛”地抽出宝剑,也纵身来至门外。刚至院中,忽闻房上“哎呀”一声,竟是于海肖的声音。
  黄小贞心内一凛,急忙纵身上房,早已不见了刺客踪迹,于海肖却用右手捂着左臂蹲在房顶。黄小贞情切切地问道:“哎呀,受了伤啦?”
  于海肖道:“不要紧,一只小弩箭打在胳膊上,我已拔了下来!”
  “哎呀,傻瓜!怎的就这么拔了?快回房里去……”黄小贞露出十分关切之情。
  回至房内,于海肖忽然颜色大变,疼痛得龇牙咧嘴,五官扭曲,呻吟之声不止。黄小贞不容分说,忙为他将上身衣衫脱去,露出一身又白又腻的肌肤来,恰似女人的皮肉一般嫩细。她心痒难挠,仇不得咬一口下来。及至看那臂膀处伤口时,不仅“咦”了一声。原来,伤并不重,然伤口周围却泛出一圈淡淡的红印,红印正中已有些青紫。她故意失声叫道:“哎呀,是喂了毒的暗器……”
  “怎么?喂毒?!”于海肖大惊失色。
  “毒气已散发开了,这种毒大都子不见午,午不见子,若无良药医治,最多也只能活得半天!”黄小贞别具“匠”心地说。
  “堂主,当真不可救药了吗?”于海肖几乎绝望了,惊恐万状地问。
  “很难说呀!常言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若能寻到那打暗器之人,这毒定会药到病除!”
  “哎呀!那可到哪里去寻呢!哎哟!痛死我了!堂主索性一剑杀了我吧,免得零受……”
  黄小贞心中有些纳闷,暗道:看这症状怎么好似我使用的那毒药呢!难道凶手是万花门的人?万花门也极少有这毒物啊!她灵机一动,问于海肖:“你拔下的那暗器呢?莫不是扔了?”
  于海肖咬牙切齿,忍病说道:“我死不了,就得报这血仇!我怎会扔了呢……”说着,将那只小弩剑递了过去。
  黄小贞接过一看,箭尾上有个“吴”字,心下顿时明白了:原来吴正俭找自己讨药是用来喂这弩箭的!难道凶手是他?想起于海肖刚才说的那半拉耳朵姓吴的头人时,此事便十分顺理成章了。暗道:吴正俭为了替自己的兄弟们出气,到处寻这位于海肖,寻来寻去找到了此处。但看在我的情份上又不便公开露面,“醋意”和“怨仇”又使他不肯罢休,所以才将这姓肖的诱出,用这毒弩惩治了姓肖的一下。顺便也让我知道他发现了我和姓肖的好事。哼!老娘的事岂是你管得了的?看来,舵主得到吴正俭的死讯更是讹传了。
  黄小贞已成竹在胸,便不急不躁地道:“这暗器果然是你说的那姓吴的所发。不过也算你命大福大造化大,偏巧在我这里,所以才不致送命。据我所知,姓吴的所用毒物是盗窃我们万花门的呢。我这儿有药,施用后立即便会好。嘻嘻,尚误不了我们快活呢……”她说着,用手在于海肖的身上轻轻捏了一下,这才妖冶地一笑,转身走向内室。
  于海肖心中一阵狂跳,急忙穿好衣衫,只在伤口处将衣衫割开一个小口,将宝剑带好,等待着黄小贞取药转来。

  第一五章 秘室暗话
  黄小贞拿出两粒淡黄色的药丸和一些药粉,对于海肖说:“将这药丸吞下,药粉涂在伤处,保你立时见效,药到病除,什么事也误不了……”说着,“吱”地在于海肖腮上吻了一下。
  于海肖“强忍”疼痛:“快点吧,疼死我了?把药给我,你倒杯水来……”
  黄小贞把药递了过去,将嘴撇了撇:“哼!哪儿有点男子汉的样儿!这么点伤口就疼得咧牙龇嘴,就差没哭爹叫娘了!人家关云长刮骨疗毒还不误下棋呢!谁象你这么娇贵!”一边说一边取水去了。
  正值此时,又是“啪”的一响,一只碎瓦片破窗而入,一下将灯打灭了。房中霎时漆黑一团。于海肖大骂道:“好小子,我今天给你拼了!”抓剑在手,蹿出门去。
  黄小贞十分气恼,手提兵刃,来至门外东张西望。但刺客早已踪迹皆无。于海肖低声道:“快!你去东,我去西,莫让贼人跑了!”黄小贞未假思索,二人纵上房去,你东我西地搜寻刺客。当黄小贞没寻到踪影转回时,见于海肖仍未回转,料定他大概去追刺客了,看来今夜好事已成梦幻,不禁愤恨不已。
  于海肖如今果然正在追赶一条黑影,但这黑影并非刺客,乃是宇文小白。二人跑得距黄小贞的住宅远了,宇文小白忙停身后顾。见于海肖已追至面前,忙低声问:“如何?”
  于海肖得意地一笑:“大功告成矣!”
  宇文小白没再说什么,往后看了一眼,疾展身形向通达客栈奔去。于海肖如影随形,相随在后。两条矫健的身影,疾若惊鸿般向前飞掠。
  怪胎卓平非有了救星,于海肖拿到了蜂王黄小贞的解毒药。
  原来,于海肖是个极精明又心细之人,在他钻进“吴正俭”的那柩墓之中时,为了将事情弄清,即将打伤卓平非而又被宇文小白投回柩墓的三支弩箭捡了起来。在通达客栈,他将自己臂上用乔装易容的颜料涂了一小片暗红色,做好了“中毒”的准备。在黄小贞的院中,第一次追赶刺客至房上时,乘黄小贞尚未上房之际,疾速用刀尖在臂上涂抹颜色之处刺了一下,故说是弩箭打伤。刺客二次又至将灯打灭,他便拿着黄小贞给他的解药溜了回来。勿容置疑,两次的“刺客”当然都是宇文小白了。
  对症下药,自然见效神速,于海肖为卓平非将解药施下不久,卓平非便有了精神。伤口本来很小,疼痛一止,卓平非竟没事人一般。他听了于海肖说的盗药经过,不禁喜得手舞足蹈,比手划脚地道:“于大侠,这么说你可欠了蜂王黄小贞的一笔风流债,等以后我老卓去还她……”他说着忽觉失言,因为想到了宇文小白。当着这样一个女子言语放肆,那可是大大的不妥!惹着她说不定自己又会遭到她何等冷落或训斥。他不由自主地斜着眼向宇文小白坐着的桌旁看去。这一看,不由“咦”了一声,哪里还有宇文小白的影子?他心内一沉,脸上也变了颜色。
  于海肖真到卓平非那情形,也向宇文小白刚才所坐之处看去。见宇文小白不在,不由微皱眉头,轻轻叹息一声。
  “于大侠,坏了!宇文姑娘生我的气了……”卓平非一副焦急和忧虑的样子。
  “何以见得?”于海肖不以为然。
  “是刚才我那话……唉!我这臭嘴,整天给他娘的刚打过摆子似的……”卓平非追悔莫及。
  “哼,你的话也许她根本没听见!”
  “真的?”卓平非眼睛一亮。
  “兴许她已走多时了……”
  “怎么,她又一个人走了?”
  “大概是吧!”
  “天哪,我可怎么办哪?”卓平非一副心急火焚的样子。
  “眼下你的伤尚未痊愈,仍要人照料,咱们暂且在一起如何?”
  “哎呀,那是再好不过了,我跟着你一辈子也情愿!只是,只是我受鬼脸……不,受人之托,要我好生关照宇文姑娘,常言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我怎么能甩手不管她了呢?”
  于海肖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极对,我们都应悉心关照她!她太苦了,不仅家仇未报,而最最重要的则是尚未寻回国宝琥珀猫,巴总督给她三月期限,如逾期不能完成,事情又难办了!况且关连她着的性命……”
  卓平非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什么他娘的三月期限?到时找不到琥珀猫就跑他娘的,难道等着挨刀哇?事大事小,一跑就了……”
  “不过那样就添了诸多不便,寻找琥珀猫就更难了!琥珀猫乃国家之宝,它是我们老祖先智慧和才能的象征,岂能落入歹人之手?”
  卓平非一扭脸悻悻地道:“那能怨得了谁?这宇文姑娘也太不近人情了,好心好意帮她,她倒不识好歹,好象咱们是她累赘似的!她既然觉得自己本事大,我们还巴结她做甚?那珀琥猫让她自己去找好了!”
  “话不能这么说,事情更不能这么办。”于海肖倒是心平气和。又说:“咱们要体谅她,一个年轻女子,惨遭如此不幸,能硬挺着活下来就很不容易,并立志寻国宝,报家仇,铲除邪恶,更是难能可贵!过重的打击使她变得孤独和冷漠,这需要我们的体谅。她涉世甚浅,而且还年轻的很哪……”
  卓平非煞有介有事地抱了抱拳,一本正经地说:“大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哇!你这人太好了,是我见到的天下最好最好的人,真是顶天立地真君子,轰轰烈烈大丈夫啊!以后就当我怪胎的大哥吧!我愿为大哥效犬马之劳。有用着我时,万死不辞!”他话锋一转,又说:“其实,我刚才说的只不过是气话罢了!对宇文姑娘的事哪能袖手旁观呢?哎,于大哥,你说宇文姑娘能去了哪里?”
  于海肖略一沉吟:“大概是去了椰家堡!”
  “那咱们也快去,莫让她再出意外。”
  于海肖默默地点了点头,身子却兀自不动。
  其实,宇文小白并未走远,如今,她就立在后窗之外。于海肖和卓平非的话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窃听人言,对她来说极为罕见。眼下,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这么做。听卓平非和于海肖说欲去柳家堡,她不由怔了一怔,转身走开。她的心事果然被于海肖所猜中,她的确要去柳家堡,去找那个贿赂朱七、毒害镖队,诈死的吴正俭。不知怎的,她的眼前总觉有个飘飘忽忽、隐隐约约的人影在晃动。她心里非常清楚,这影子是于海肖。她竭尽全力想把这影子驱赶走,却怎么也办不到!不由心情又烦躁不安起来。为了赶走这缠绕得使她讨厌的影子,她拼命地奔跑,似一支离弦的箭,向柳家堡方向疾射而去。
  柳家堡坐落于群山环抱之中,堡外树木参天,阴沉沉似烟锁雾笼。四周高墙青石垒砌,宽厚结实。墙外护堡沟深有丈余,沟中蓄水,水下安有竹钉利器。四门装有吊桥昼放夜悬,日夜有庄丁守卫。堡内房舍建筑有序,鳞次栉比。正中一座深宅大院,黑洞洞一座高门大楼,给人以阴森恐怖之感。这便是堡主柳成荫的住宅。
  柳成荫五十多岁,黄面黑须,五短身材,体态稍胖,长就一副富态相貌。虽貌不惊人,然在江湖上却有大名气。这不仅是他武功高强的缘故,亦非是他门下有几百名弟子,而是因为万花门舵主绿夫人柳自洁是她堂妹。柳自洁自幼父母早丧,是这位堂兄将她抚养成人的。两人虽非亲骨肉亲。江湖之士多惧绿夫人柳自洁,所以将柳成荫看得更重了。
  晚饭过后,柳成荫在书房同母蜘蛛黑淑珍闲聊。他谈笑自若,给人以亲切和善之感。黑淑珍仍是那种冷冷漠漠,面无表情的样子,说话也很少。她自幼便认得柳成荫,因为柳成荫和她的舅父是拜把兄弟,她曾称他为舅父。不过,自从黑淑珍和吴家断亲之后,他们也从未见过面,因为黑淑珍是百花门的堂主,前不久在舵主绿夫人柳自洁处偶尔撞见了成荫,但是已经不称他为舅父了,柳成荫为冰释前疑,曾亲自登门拜访。此次,她名义是前来回访的。
  柳成荫和黑淑珍说了些家常话后,微笑着说:“老朽蜗居山野,消息实在闭塞。黑小姐乃万花门的一堂之主,又久居卧虎藏龙之处,耳目自然灵通,不知江湖上近些日子又有何奇闻轶事?”
  黑淑珍淡淡地道:“大事倒还真有一桩,听说皇宫御苑的一件奇珍异宝琥珀猫,被江湖神偷手到擒来闻风至窃取。这闻风至潜逃至此,被巴总督拿获。总督大人送宝还京,怕途中出了意外,不但派遣了一位姓丁的提督和几名高手护送,而且还让名震江京的信威镖局保镖。镖局的镖头宇文纪罡,意念拳和意念剑法堪称当今武林双绝。谁知行至愁云谷中,镖队和总督府的人全部逼难,琥珀猫被劫……”
  “哎呀!竟有这等事!”柳成荫惊讶万分。
  “怎么?此事不仅引得武林中人哗然,亦使总督府大人十分震惊,柳堡主竟全然不知?”
  柳成荫连连摇头:“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这是何方恶贼,竟敢作此大案?唉,想不到我的老友宇文纪罡英雄一世,竟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于歹徒之手……”说毕,唏嘘不已,满面伤悲之色。
  “那么,还有一件事不知柳堡主听说了没有?”黑淑珍睨视了柳成荫一眼说。
  “什么事?”柳成荫望着黑淑珍的脸问。
  “你的仁侄吴正俭死了!”
  柳成荫先是一怔,继而大惊失色:“什么?你说什么?”
  黑淑珍又重述一遍。
  柳成荫手拈须髯,沉思了一阵方道:“黑小姐,你的苦衷和愤恨老朽尽皆知晓。当初你和我仁侄吴正俭情投意合,倘若结为连理,堪称金玉良缘。此事我也曾对你舅父再三劝说,可我那老仁兄刚愎自用,太过固执,终铸成大错,致使一对有情人抱憾终生。但此事却怪不得我那仁侄吴正俭,乃父命难违。再说此事已时过境迁,黑小姐即使对吴正俭心怀怨愤,也不该诅咒于人啊……”
  “什么?我诅咒于他?大概我还不至于这般卑鄙!再说也犯不上……”
  “黑小姐,你、你说的是实言?”柳成荫神情紧张起来。
  “实言倒是实言,但却非是实事,你大可不必如此惊慌!”
  “黑小姐,你的话我一点也不明白!”
  “这倒是实话,我尚且不明白,你怎的会明白呢?”黑淑珍幽幽地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淑珍脸上露出一丝阴冷鄙夷的笑:“吴正俭突然暴死,埋葬后却成了扒墓贼尤老七……”她半吐半露,将事情说了个大半。
  柳成荫思谋了一阵,自言自语:“这是怎么回事?吴正俭这奴才在搞什么鬼……”
  “把他叫来,当面问问不就知道了!”黑淑珍单刀直入地说。
  她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大大出乎柳成荫的意料,一时使他不知所措,猝不及防。但他毕竟是极善应变之人,满面疑惑之色:“黑小姐,吴正俭现在何处?”
  “柳家堡!”黑淑珍目芒直射在柳成荫脸上,那口气更是不容置疑。
  “啊!原来他也来了!黑小姐,你们是同道而来的吗?他怎的不来见我?”
  黑淑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柳堡主,不要‘此地无银三百两’吧,吴正俭已在此多日了!我今天找他非为别事,就是想将我们两人的恩恩怨怨在此了结,面对面把话说个明白,从此之后,我们两人的事便一笔勾销了……”
  “黑小姐不是与他断交多年了吗?”柳成荫语带讥讽地问。
  “是的,可吴正俭的婆娘却说他是因我而死,我黑淑珍再好欺侮,也不能容许他人如此任意侮辱我的人格!请柳堡主把吴正俭叫出来,同着你把话说清楚之后,我转身便走……”
  “唉!”柳成荫忽然叹了口气,“黑小姐,我那次去府上拜访于你,便是想从中和解,让你和正俭重修旧好。今日小姐这番美意,我当然求之不得,可惜正俭他并未在我这里。”
  黑淑珍半晌无语,过了许久才吁了一口气说:“既如此,那吴正俭在柳家堡的事纯属讹传了!柳堡主,方才我言语冒昧,还望见谅!”说完,站起身走出书房,回自己居住的客房中去了。
  柳成荫似一座泥塑的偶像,呆呆而坐,面上没一丝表情,心中却似大海的波澜,翻翻涌涌。过了好一阵,方站起身向书房中的套房走去。
  这套房是一间小小的居室,虽不宽敞,却布置得十分优雅。如今,床上侧身躺卧着一个年轻的女人,细长的身子弯曲得象一只大虾。这便是吴正俭的妻子丁氏说的那位花常仙。她见柳成荫轻手轻脚地悄然而入,便懒慵慵折身坐在床沿上,一对细眯眯丹凤眼直视着柳成荫,瘦削的面颊上挂着妖冶的笑:“好一位冷若冰霜的玉美人啊!柳堡主艳福不浅哪……”
  “别胡说,什么玉美人,是棵仙人掌,挨不得碰不得!她一生只有一个情人,我可没这福气……”柳成荫边说坐在床沿上,一只手从后搂住了花常仙的细腰,另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说:“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嗯。”花常仙偎倚在柳成荫的肩头上,“看来姓吴的诈死倒是真的?难道你真的就相信他讨厌妻子,离家出走的话吗?”
  柳成荫奸诈地一笑:“他来此一半是为了你,一半是为了躲避赤须龙的追杀!”
  花常仙点了点头,说:“但是这些都不是咱们所需要的啊!”
  “对?当务之机,是要他尽快道出指使他贿赂朱七的人。眼下,他来此躲藏的事已经泄露出去,这小子在此一天,柳家堡便一日不得安宁,要尽快想法把他的口打开。”
  “我想去会会他!”花常仙说。
  “怎么?熬不住啦……”柳成荫声音里充满着明显的酸味儿。
  “老醋坛子,别胡说!我可是为了正经事!”花常仙用手捋着柳成荫几根胡子说。
  “你有了妙计良策?”柳成荫问。
  “妙计良策倒是没有,不过,直到眼下,我尚未碰到一个男人不在我手下神颠魂倒的!还怕他吴正俭不说实话……”
  “当然,要不怎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呢?不过,吴正俭这小子也刁猾得很,你万莫将他等闲视之!”
  两人又秘密计议一番,柳成荫便打开一道壁门,通过一条暗道向吴正俭窝藏的地下秘室走去。
  在一座布置得十分豪华的秘室里,吴正俭恰似一只被困的野兽,烦躁不安走来走去。
  他接受了赤须龙的指令,贿赂了惯在黑道上杀人越货的朱七,自己不但得到了赤须龙的一笔赏金,而且又从贿赂的黄金中扣除了一笔,一夜之间变成了富翁。但是,事情过后,赤须虎那惯用的杀人灭口和卸磨杀驴的伎俩又使他陷入极度的惊恐,因此才耍了个诈死的把戏,一则逃避赤须龙的暗杀,二则乘机摆脱那位逆来顺受的妻子的羁绊。本来,他打算远走高飞,但花常仙的那美貌风骚和柔情蜜意,实在使他难以割舍。他如今腰缠万贯,打算携花常仙奔海角天涯。谁知来此之后,柳成荫却百般推诿,迟迟不成全他与花常仙见面,这使他极为颓丧与恼火。不时暗骂柳成荫这条老色狼,恨其死死霸占住花常仙不放。
  柳成荫幽灵似的溜进了秘室,一声不响地站在吴正俭面前。
  吴正俭见他一脸愠色,忙问:“仁叔,谁惹着你了?”
  柳成荫悻悻地坐在椅子上,愤愤然地道:“你莫问,这不关你的事。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好心有时也会被人当成驴肝肺呢……”
  “到底出了什么事?”吴正俭越发越疑心。
  “哼,还不是花常仙那个死丫头,我见她这两天饮食少进精神懒怠,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知道她大概是在思念你。自从上次你去家回来后,我便见她终日长吁短叹,神不守舍,料定她定是心中有了你。你来柳家堡之事,要绝对保住机密,若万一不慎,消息传出,你妻子的娘家乃武林世家,你岳父英雄一世,可谓桃李满天下,不但你不得安宁,我也说不清啊!就为了严守秘密,我才没敢把你来此的事告诉花常仙。如今见她那缠绵缱绻的样子,晚饭后我去她房内想劝说开导她一番,谁料她竟然怀疑我不怀好意,弄得我十分尴尬!正俭哪,莫道你俩有情有意,她终将成为我的侄妻,就是别人家的女子,与你我毫无瓜葛,我这一大把年纪,如此年轻的女子岂敢问津?况老朽琐事缠绕,身子骨每况愈下,今不如昔,对女色久不染指了!我岂能心怀如此卑劣无耻之念?这黄毛丫头也太不近人情了?算叫人可恼……”
  柳成荫的假戏真做,使吴正俭心花怒放,暗自窃喜道:老杂种,你说得好听,谁肯信你这鬼话!若非花常仙忠贞于我,怕已被你搂在怀中了!他略一思讨,微笑着劝道:“仁叔,花常仙年幼无知,你莫与她一般见识。小侄在此代她向你赔礼,望仁叔海涵,不咎既往。”
  柳成荫叹了口气:“若非看在你的面上,我非将她赶出柳家堡不可!”他话锋一转,又说:“正俭呀,要说那丁氏,哪些对不住你?你总是不该如此!我派出打探的兄弟回来了,丁氏已悬梁自尽……”
  “啊!此话当真?”吴正俭几乎把头伸到了柳成荫的脸上,并一把将他抓住。
  “哼!我还骗你不成?都是你这奴才害了她!你、你也太过分了……”柳成荫愤愤不平地说。
  吴正俭估计丁氏大概会回到娘家,因无牵无挂又如此年轻,兴许再嫁他人,却没想到丁氏会自缢而死,欣喜之余,不禁又生出一丝伤感来,突然间想到了丁氏对他的许多好处和百般温顺。但只不过瞬间之事,当眼前浮起花常仙那年轻貌美、千娇百媚的影子时,便顿觉心安理得,如愿以偿了。因为面对柳汶荫,他只好装出一副悲伤和懊悔的样子来。
  柳成荫忽然神情凝重地说:“贤侄,如今你已无牵无挂,我也不挽留你了,你和花常仙远走高飞吧,愿你们白头偕老。不过,我受你爹之托,有件事如今不得不告诉你了……”
  “什么事?仁叔。”吴正俭看着他那语气和神情,有些诧异地问。
  “你父亲去世之后,我不是给你引见了一位朋友叫尤老七的吗?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他是谁?”吴正俭神色倏地一变。
  “他是比你大了十一个月的亲哥哥哪!”
  “啊!你、你说什么?”吴正俭恰似惊雷入耳,一下懵了。
  “你莫焦急,容我慢慢告诉你:你爹年轻时跟着你外祖母当保镖。你的外祖母早丧,只有一个女儿,就是你母亲。你父亲和你母亲瞒着你祖父偷偷相爱,身怀六甲。恰巧你外祖父因事外出,当你母亲把孩子生下来时,你的外祖父却回至家中。你母亲为瞒过她父亲,只得忍痛割爱,将孩子给了一个姓尤的花工。这孩子便是现在的尤老七。谁知这件事终于被你的外祖父知道了,他气愤交加,欲置你于死地,于是你父亲便同你母亲私奔了。就在他们走后的第二日,你的外祖父就服毒自尽了。过了一年,当你父亲和母亲抱着刚刚满月的你回来时,正好是你外祖父的忌日。你的母亲追悔莫及,一病不起,竟溘然长逝。你的父亲未再续娶,抱憾终生,要不,他怎的百般阻止你和表妹黑淑珍的婚事呢?他怕触景伤情啊!所以,他在临终之前告诉我,要我将这件事情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告诉你。如今,你和花常仙就要离开此地,我不得不说了。”
  柳成荫的这番话倒是实言,但此时说出的真正原因却是为了加重吴正俭的凄苦和孤独之感,从而使他更加急迫地想同花常仙见面。
  吴正俭呆若木鸡,多年来埋在心中的谜终于解开了;自己和尤老七非亲非故,毫无瓜葛,模样却长得如此相似,谁料原是一娘同胞的亲兄弟啊!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荒唐,一次诈死竟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和胞兄两人。一时间,他真地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惨苦。他恨柳成荫不将此事早告诉他,以致铸成大错。他越想越气,猛地抬头向柳成荫看去,双目中闪出两道利剑一样的光来。

  第一六章 心照不宣
  看到吴正俭目芒中暗含的仇毒和杀机,柳成荫心中一凛,忙说:“正俭哪,眼下,为保机密,你暂且别与你胞兄尤老七相认,以免走漏风声,应尽快和花常仙离开此地。”
  一提到花常仙,吴正俭的怨恨顿时减了一半。又一转念,我原不知有这么个胞兄,以至拿他当了替死鬼,柳成荫偏偏在此时方道出原委,岂不是胞兄命该如此?再说此事若张扬出去,有这么一个“私生”胞兄,将会贻人口实,反倒不如他死了的好!想至此,那怨恨一时间竟烟消云散,毫无存留了。他沉思许久,点点头对柳成荫道:“我走之后,胞兄就托你关照了。等我们回来,兄弟再相认团聚吧!我与花常仙之事,亦全仗您老人家成全了,他日必当重报……”
  柳成荫回到那间卧房,花常仙迫不及待地问:“胃口如何?”
  柳成荫狡狯地一笑:“这还用问吗,当然同你一样,尽想吃梅子……”
  花常仙在他额上用手指一戳:“老没正经,人家说的是正事……”边说边在柳成荫的腮上吻了一下。
  “快去吧,如饥似渴了,小心他把你一口吞进肚里!”
  花常仙进入暗室,吴正俭仍在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当他突然看见立在面前的花常仙时,几乎惊喜得头晕目眩,猛地扑了上去,死死将花常仙抱住。谁知花常仙一反昔日的那种温情,“啪”的赏了他一记耳光!吴正俭恰似一下掉入冰窟,浑身冰冷,头脑登时清醒过来。他松开了搂抱着花常仙的手,怔怔地呆望着她。见花常仙满面委屈怨愤之色,腮边上还挂着两颗透明的泪珠,心中立时明白了大半。却故作不知地问道:“常仙,你、你这是怎么啦?”
  花常仙一双泪眼痴痴地望着他,终于“哇”的一下哭出声来,纵身扑进他的怀里,身子剧烈地抖动着。
  要说女人的笑对男人来说是一种威力无比的利器,那么女人的哭也绝不比笑的威力相差分毫,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吴正俭明知花常仙的哭是因为刚才柳成荫所说的那件事,仍止不住血往上撞,暗道:那老儿莫不是恶人先告状,已经欺负了花常仙了?忙问:“是谁欺侮了你,我宰了他狗日的!快说!”
  花常仙抽抽答答:“还有谁,还不是你那个好仁叔!”
  “他,他怎么你了?”吴正俭火气冲天。
  “他到我房中去了!”
  “去了又怎么样?”
  “怎么样?哼!不看看我的脸色他能敢对我怎么样?”
  “那你哭什么?”吴正俭的气消了许多。
  “他为何晚膳后到我房里去?外人看见成何体统?难道我不怕‘苍蝇相点,白壁成冤’吗?”
  吴正俭轻轻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果然没出什么事!遂劝花常仙道:“大概他是有事找你!”
  “有事不会白天说吗?干嘛天晚了到女人房中去?我看他定是不怀好意!若非是我先发制人,将他斥责几句,说不定他要干什么呢!哼!准是瞧见了女人就走不动的老色狼……”
  “好啦好啦,管他色狼色虎的哪,反正他没有把你怎么着!再说眼下咱们在他这儿寄居,暂且忍耐一点,我早晚给你出气就是……”吴正俭说着,又将花常仙抱住。
  花常仙浑身酥软,发出一阵哼哼唧唧的呻吟……
  柳成荫的大弟子申九寒走进书房,低声对他禀道:“师父,刚才两个巡夜的弟兄来报,有个夜行人窥视柳家堡,可此人轻功甚好,行动迅捷,两个巡夜兄弟追着追着竟不见了踪影。两人还说看身架体形,是个女流……”
  柳成荫拈须沉思,暗道:消息果然传得好快,看来吴正俭在柳家堡之事已张扬开去。忙对申九寒说:“多加小心,一定要生擒活捉,带来我好问明缘由,然后再处置!”
  申九寒答应一声,一转身走出书房。
  柳成荫见申九寒走了,忙关好房间门,打开壁门,下至甬道之上,悄悄向暗室走去。他要窃听吴正俭和花常仙的谈话,要知道指使吴正俭贿赂朱七的那个幕后人究竟是谁!而利用花常仙只不过是他的手段而已。但是,他也深知花常仙在利用他,吴正俭若真的向花常仙吐露实情,这只狡猾的骚狐狸也绝不会向自己道出真话。两人尔虞我诈,且又彼此心照不宣。所以,他只得用这窃听的劣计。
  申九寒所禀无讹,柳家堡今夜的确来一夜行女子,这人便是宇文小白。如今她较之前些日子清醒和冷静多了,连连的遭挫使她初识了人世间的许多险恶。所以,她来至柳家堡分外小心谨慎,唯恐中了机关和埋伏。她先在堡外转了一周,然后方通过一片树林,打算自堡后越过护堡沟和围墙进堡。正行间,忽觉脑后生风,便知有人偷袭。她娇躯一扭,趁移步换位之机,宝剑已经在手,转柳腰,扬右臂,“浪子回头”,宝剑已向身后袭来的兵器削去。“呛”的一声,两件兵器撞在一起,碰击出一团火花。接着便是“哎唷”一声惊叫。
  来人正是柳成荫的大弟子申九寒。他手中一把铁尺九斤四两重,就在铁尺和宝剑撞击的瞬间,他领教了对手的内功和技艺。他遵照柳成荫的嘱咐,欲将宇文小白活擒,所以刚才那一尺偷袭并未砸实,只不过想试探对手的武艺如何。宇文小白的灵敏、迅捷、身法、技艺无不使他大吃一惊,不由“哎唷”叫出口来,身子也向后纵回六尺有余。
  宇文小白刚才已经甩掉两名巡夜的堡丁,见申九寒又来偷袭,还以为是那两人之一,不由暗骂:这厮如此纠缠实在可恶!一霎时怒上心头,杀机顿起,冷峻的目芒直射至申九寒脸上,申九寒打了一个寒噤,急忙尺横当胸,拿桩定势。宇文小白将手中宝剑一抖,正欲刺出,突然灵机一动,暗道:莫误杀了好人!便将剑停于胸前道:“你是什么人?跟踪我做甚?”
  申九寒平时霸道惯了,加之自己早已命人设好埋伏,便有恃无恐,晃晃横在胸前的铁尺,把嘴撇了撇:“哼!莫要胡乱问了,就是要抓你这小娘们的!”
  宇文小白不再答话,身形一展,“遥指南天”,一剑向申九寒迎面刺去。申九寒铁尺上撩,谁知架了空,万没料到宇文小白中途变招,宝剑奔了左肋。他心中一凛,忙移形换位闪躲。“哧”的一声,衣衫早被剑锋挑开一道半尺多长的口子,险些没划破皮肉。
  他又惊又怒,暴喝一声,凌空跃起,一尺砸向宇文小白头顶。宇文小白扬剑外撩,待申九寒双足落地尚未站稳之际,宝剑乘回荡之势一转,斜斜削向申九寒中盘。申九寒好不容易躲开了这一剑。他深知不是宇文小白对手,急忙纵身跃至一棵树上。
  宇文小白一展身形,似穿林夜枭,飞身跃至另一棵树上,然后挺剑跃向申九寒所站的那棵树。申九寒不敢接招,纵身跃下树来,拔腿飞奔而逃。
  宇文小白恨他言语轻薄,怎肯放过,在后急追。但终因树木丛杂,追着追着竟不见了踪影。她立在那里侧耳细听,想通过动静断定申九寒所在的方位。忽然,她觉得脚下有些异样响动,正欲跃起,却已晚了!一张埋伏在地上的吊网猛然被拉起,将她整个身子裹在网内吊向空中。急切中,她双足猛地一蹬,竟将生丝绳结成的大网蹬了两个窟窿,双足露出网外。谁料这下更遭,两只脚都没了着力之处,宝剑又施展不开,便想用手去拽断那丝绳。但为时已晚,申九寒早已转来,指挥着埋伏在此的四条大汉将宇文小白捆绑了起来。
  “嘻嘻,还是只雏鸡呢!”说话之人是柳成荫的一个护院家丁。
  “可不是嘛,真嫩!”另一个说。
  “申大爷,您老发一次慈悲,就将这小妞儿赏了我们兄弟吧,反正你不希罕……”第三个央求申九寒说。
  申九寒连忙摆摆手,一本正经地道:“带走带走,别胡闹,堡主有吩咐,得交给他亲自审问,这可是个大有来历的人物!我在堡主面前为你们请功就是。领了赏钱喝酒去吧,这小妮儿可没你们的事。”
  五人正押着宇文小白往吊桥处走,一条黑影倏然而至,拦在前面,声音又沉又冷:“站住!把人放开!”
  申九寒心中怵惕,疾探左手抓住了宇文小白,右手紧握铁尺,色厉内荏地道:“黑小姐,你要做甚?”
  来人乃母蜘蛛黑淑珍。她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申九寒,难道你没听清我的话吗?”
  “哼,你虽身为堡主贵宾,不过这家当的有点过大了吧?”申九寒语带讥讽。
  “我今天不想开杀戒,你还是放明白点好!”
  “嘿嘿,好大口气!弟兄们,上!”
  随着申九寒的话音,四个大汉各摆兵刃将黑淑珍围在了正中。立在黑淑珍身后的那人一挺手中三股钢叉,恶狠狠向她后胸便刺。黑淑珍头也未回,将身往旁一闪,躲过叉齿,一下将叉柄抓住,轻轻往前一带,那汉子立足不稳,身向前倾。黑淑珍回手一掌拍去,正中那人前胸。只听闷哼一声,倒地而亡!其余三人怪叫着蜂拥而上。黑淑珍挥动夺来那汉子的钢叉,不消一刻工夫,将三名家丁尽皆刺死。
  申九寒在旁看得瞠目结舌!他本想让四名大汉将黑淑珍缠住,自己好趁机携宇文小白脱身,却怎么也未料到四人死得竟是这般快当。他深知自己亦非黑淑珍对手,于是便扬起铁尺对着宇文小白的天灵盖道:“好哇,黑淑珍!怪道我师父说你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要我好生监视你,你果然心怀不轨,竟敢连伤柳家堡四条人命!哼!我申九寒可不是这等好捏的软柿子!不过今天我也没工夫同你计较,咱们找我师父去理论!你若敢凑近我半步,我立即要了这小妮子的命!”
  黑淑珍道:“只怕你有此口而无此手……”
  “什么?你,你说我不敢?”
  “非也!我是说你无此手段!”
  “好哇!你、你欺人太甚!我铁尺一落,让她脑袋立时开花,只怕你的身法再快也与事无补!识时务的,还是远远躲开,咱们见了我师父有话好说……”申九寒边说边把扬在宇文小白头上的铁尺晃了晃。
  黑淑珍伫立未动,口内却道:“何须要我动手,自有人会收拾你……”
  “啊!谁?”申九寒不由自主地往别处瞟了一眼,他怀疑还有黑淑珍的同党埋伏。就在他又要开口说话之时,宇文小白猛地一个“倒踢紫金炉”,一脚蹬在他的小腿骨上。他疼得“哎呀”一声,将抓着宇文小白的手松开了,右手铁尺险些没有坠落,身子往后趔趄了两步。
  说时返,那时快,黑淑珍未等他头脑清醒,倏然而至,剑尖早已抵住他咽喉,口内沉声喝道:“别动!”
  申九寒面如死灰,手一松,铁尺掉落地上,一双惊恐的眼睛紧紧盯住寒光闪动的剑身,一个身子似被钉在那里一般。
  连宇文小白也觉奇怪,她和黑淑珍竟配合得如此默契,简直是天衣无缝。两人好似一对训练有素的老搭档。
  黑淑珍默默无言,先将申九寒捆绑在一棵树干之上,然后为宇文小白解开了绑绳。
  两人相视无语,那面孔一似冰块,一似雪团。四只眼睛放出的那光亮,宛若利剑,又如毒火,但谁也不愿回避,久久交织着、碰撞着、较量着……
  终于,黑淑珍忍不住先发了话:“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姑娘就是宇文纪罡的千金宇文小白吧?”
  宇文小白收回目光,缓缓把脸扭向一旁:“黑堂主果然好眼力!”
  黑淑珍鼻孔里“哼”了一声:“宇文姑娘年纪虽轻,然出身于武林世家,应是江湖老手了,怎么连点人情世故都不晓得?”
  宇文小白目光倏地又向她射去,但却缄口无语。
  黑淑珍道:“今日若非让我撞见此事,只怕姑娘有性命之忧,至少也是难保清白!但我得到的不是报答与感谢,却是充满敌意的目光……”
  宇文小白冷冷地道:“如果你想得到酬谢的话,今天却实是救错了人……”
  “就算我多管闲事,姑娘总得恩怨分明,尚不致恩将仇报吧?”
  宇文小白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什么恩呀怨呀的,你如果后悔救了我,尚可作亡羊补牢之举,将我绑上,将他放开!”说着用手指了指被捆在树上的申九寒。
  黑淑珍破例地笑了笑:“钦佩钦佩,宇文姑娘果是铁骨铮铮的女中丈夫,没有媚颜俗气……”
  “这么说你不捆绑我了?”宇文小白不等她说完便走。
  “姑娘这是什么话?刚才我不过只与你开个……”
  “告辞!”未待她言毕,宇文小白拣起自己的宝剑,转身欲走。
  “姑娘请留步!”
  宇文小白蓦然回首,双目闪动:“你有什么话,一下说出来不好吗?”
  黑淑珍用手指了指树上捆着的申九寒:“此人怎生处置?”
  “这是你抓到的人,关我何事?”
  “姑娘险些命丧他手,我想将他交给你发落!”
  宇文小白勃然大怒:“黑淑珍,你莫得意忘形地这等寒疹人!你最好将他放了,姓申的能在我手下过三招,我便将这‘宇文’二字卖了!”
  黑淑珍先是一怔,但俄顷便明白过来,连连摇手道:“宇文姑娘,你误会了,我决无嘲讽之意。再说,抓住申九寒又是你我联手之功,难道我会认为你的武艺不如我和申九寒不成?我是想让你亲手宰了他,出出这口气……”
  宇文小白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恼怒,“呛”的抽出剑来,一步步向申九寒走去。且边走边道:“恭敬不如从命,承蒙黑堂主抬举,小白就为堂主代劳了吧……”
  “剑下留人!”黑淑珍抢步向前,拦住了宇文小白。
  “黑堂主出尔反尔,莫不是反悔了?”宇文小白轻蔑地一笑说。
  黑淑珍神情冷峻,不满地白了宇文小白一眼,却并未答话。她轻身来至申九寒面前,口气冷得令人骨髓生寒:“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申九寒噤若寒蝉,身子哆嗦了一下:“想、想!黑小姐,看在……”
  “少罗嗦!”黑淑珍打断他的话,“想活就说实话!吴正俭在没在柳家堡?”
  “在在在……”申九寒连声说。
  “你怎么知道的?”
  “是在下无意听到的。我看那个叫花常仙的女人老是泡在我师父的书房,便疑心她和我师父有苟且之事。可我师父平时总装得一本正经。于是昨日晚饭后,我便去窥视,看他们做些什么。两人谈话中露出了吴正俭在柳家堡的事,我可并未亲眼看见……”
  “知道花常仙是何来历吗?”
  “不清楚,师父只告诉我是世交。”
  “你估计吴正俭会在什么地方?”
  申九寒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大概、大概在我师父书房下的那、那间地下秘室里。不过,这只是、只是估计……”
  “秘室是怎么回事?”
  “我师父书房和那间套房之间是一道夹皮墙,墙上有个壁门,从那里可以顺通道下到那间地下秘室……”
  “你怎么知道有秘室?”
  “因为,因为我曾发现我师父和一个俊俏的丫头私通,一天夜里,我亲眼见那丫头到他房中去了,便故作不知,特意去找师父禀报事情。谁知房中竟不见了那丫头!于是我就留了神。直至黎明,那丫头自那壁门出来,我才知道了这个秘密。后来,乘师父外出之机,我想法去那里边看了看,想不到那秘室竟是拾掇得十分阔绰的卧室……”
  黑淑珍再也没问什么,心里道:这小子说的倒是实话,那秘密我是知道的。转脸看看宇文小白,恰巧和宇文小白的目光相遇,这次,却是宇文小白先将目光移开了。黑淑珍缓缓踱至她面前,淡淡地道:“宇文姑娘,你去惩处他吧!”
  宇文小白道:“如何处置?”
  “你的意思呢?”黑淑珍反问。
  “那就暂且莫管他了……”
  “这是何意?”黑淑珍有些诧异。
  “不是你许诺了吗?想活就说实话?他刚才所言若是实情,如何还能杀得?”
  黑淑珍轻轻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了赞许之光。思索片刻方道“此言有理!不过他说的是实是虚,眼下尚难定论。那就让他暂且在此稍候,等我们回来再说吧。宇文姑娘,你随我来,有要事磋商!”
  宇文小白随她来至一片树高林密之处,黑淑珍侧细耳听四下动静,突然低声对宇文小白道:“宇文姑娘,咱们彼此不用欺瞒了,都是为了同一桩物事而来。若各行其事,定孤掌难鸣,断难如愿,偶一不慎,反遭其祸!倒不如你我联手,共举大事,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宇文小白心内矛盾重重。虽极不情愿和黑淑珍联手,但又深感自己力所不及。她有些后悔没带于海肖和卓平非一道同来。便不置可否地问道:“这么说你已是成竹在胸了?”
  “不敢当!”黑淑珍又向四下瞅了几眼,声音压得更低:“宇文姑娘武功盖世,进入柳成荫宅院后,索性指名道姓要柳成荫交出吴正俭来,阵势闹得越大越好!我乘混乱之机进入暗室,将吴正俭拿获。咱们共同审问,逼他说出指使他行贿之人,顾藤摸瓜,寻到琥珀猫,姑娘的大仇何愁不得报?”
  宇文小白暗自吃惊,这母蜘蛛竟将自己欲为之事忖度得如此准确!这才将头点了点,就算是赞同了黑淑珍之见。两人又详细议论一番,觉得还是将申九寒带回柳家堡为好,既可以防止他逃跑或是被人救走,又可将他做挡箭牌来掩护自己。于是,二人便带着申九寒奔柳家堡而去。
  果然,无论遇上什么明岗暗哨喝问盘查,申九寒一句话便搪塞过去。来至柳成荫的宅院,黑淑珍和申九寒便躲在暗处待机行事。宇文小白自一座大厅之上跃入天井,正欲喝喊柳成荫出来答话,忽见迎面“嗖”的蹿过来一人,一晃手中铁鞭,厉声喝道:“什么人?”
  宇文小白本就想尽快挑起事端,故意高声道:“来捣王八窝的人!快叫柳成荫爬出来,我有话问他!”
  “大胆!哪儿来的野女子,如此放肆!看鞭!”这人原是柳成荫的一名护院家丁。他边说边“呼”的一鞭向宇文小白当头砸去。
  宇文小白轻而易举便躲了过去。家丁一下打空,铁鞭无着力处,加之用力过猛,下盘显得有点不稳,身子前倾。未等他收鞭换势,宇文小白早已疾探左掌,一下切在他拿鞭的手腕之上。家丁顿感一阵钻心的疼痛,腕骨碎裂,铁鞭如何拿捏得住,“当”的掉落地上。他嚎叫一声,正欲转身逃走,宇文小白的剑尖已经抵在他颈嗓之上。两人交手不过瞬间之事。
  “快喊,要柳成荫滚出来!”宇文小白高声命令家丁说。
  未待家丁喊出口来,房上院中已是人影晃动,刀枪乱响。十几条人影窜将过来,团团将宇文小白围在正中。一霎时,灯球火把也亮了起来。原来,这都是申九寒遵照柳成荫的吩咐埋伏好了的。这些人大都是柳成荫的弟子、教头和门客,虽说不上武艺高强,但也并非尽皆武功泛泛之辈。
  院中动静,惊动了整个柳家大院,到处人影晃动,刀剑闪光,人越聚越多。

  第一七章 忠言逆耳
  柳家大院的人狂喊乱叫,然却群龙无首。因为柳成荫如今仍在暗室的隔壁窃听吴正俭和花常仙交谈,而申九寒则在母蜘蛛黑淑珍的掌握之中,所以,柳家堡的人恰似一窝没王的蜂,乱哄哄嚷成一团。
  宇文小白见抓住的这人只不过是个护院家丁,况且腕骨已被自己掌力震碎,遂抽回宝剑将此人放了。她环顾四周,那不屑一顾的眼神和盛气凌人的面孔竟有一股强大的威慑之力,院内一时变得鸦雀无声,无人嚷叫亦无人行动。
  宇文小白乘机微微仰首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今天是来寻柳成荫那老东西算帐的,与诸位全无相干!识得时务的,尽早走开······”
  “哪儿来的黄毛丫头?如此狂妄!弟兄们,上!莫让这丫头跑了!”人群中不知是谁这么一嚷,众人霎时各挥枪刀,乱哄哄涌了上来。
  “住手!”东大厅廊檐下有人暴喝道。“我来会会这女子,看看究竟有何能耐!”话音未落,人已到了宇文小白面前。
  众人看时,原来是柳成荫的座上贵宾刀疤脸江平度。此人原是黑道上的,因和同伙分赃不公而火并,脸上被砍了斜斜的一道伤疤,足有二寸多长。后来他终于将那人杀了,自此也洗手不干。此人亦是使剑,而且造诣颇深,加之凶悍好斗,柳成荫手下的人都惧他三分。他来至宇文小白面前,大咧咧往那一站,阴阳怪气地一笑:“你是谁家女儿,这般缺乏管教,没规没矩的······”
  “你想找死吗?”宇文小白满面愠色。
  “哈哈,好大的口气,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黄毛丫头,也敢夜闯柳家堡,胆子倒不小哇!我来教训教训你!”众人似乎并未见他动作,手中却突然多了一柄长剑。
  宇文小白禁不住心内一动,暗道:这贼确实有些功夫,动作好生快捷诡异。心念未已,只见江平度剑尖抖动,嗤嗤有声,剑起处,一股剑风扑面而至,阴气森森。宇文小白见他剑法怪异,未敢轻敌,待他宝剑来得且近,一招“横架金梁”,用剑架住。只听“铮”的一声,火花四溅。江平度虎口一热,宝剑险些拿捏不住,不禁心头一凛。宇文小白身子滴溜溜一旋,剑随身转,剑光如环,拦腰卷去,使出了一招“金龙锁玉柱”。江平度缩颈藏头,弯腰曲背,身呈下蹲之势。饶是躲得快当,头上六楞壮士帽仍是被削去了一角,成了五楞。他惊吓之余,亦有几分恼羞成怒,拼着两败俱伤,“刷”的向宇文小白刺出了一剑。
  宇文小白娇喝道:“撒手!”身子倏地一转,疾探左掌,手法快如闪电,众人尚未看得清楚,江平度的宝剑已经到了她的手里。
  江平度撒腿便跑,宇文小白一声冷笑:“兵刃怎的不要了?还给你的!”“唰”地撒手扔出,那剑似一道长虹,直向江平度后心飞去。
  江平度听见身后的兵刃破风之声,脚下一滑,仰面跌倒在地,双脚猛地向上一伸,将那柄飞来的宝剑夹住,一手按地,一手抓剑,一跃而起,一纵身跳上房顶没命逃去。
  他跌倒、接剑、起身、上房,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只不过转眼间的工夫,连宇文小白也不禁暗自赞道:当真有些功夫!遂向众人扫了一眼道:“你们愿意单打独斗呢还是一齐都上来?”
  话犹未尽,已有三人缓缓来至她近前,竟是三个游方的和尚。三僧俱是佗头带发,凶眉恶眼,全没出家人的模样髯儿。中间的那和尚白发粉面,细眉圆眼:左边那个都红发黄眉,碧眼金睛:右边的则是黑发虬髯,咧嘴阔腮,因无人知道他们的法号,分别被柳家堡的人称之为白毛和尚、红毛和尚和黑毛和尚。五日前三人游方至此,被柳成荫留至家中待为上宾。
  三个和尚都是左手中端着一个特大的木鱼儿,右手握着敲木鱼用的木棒。因为身上未见带有兵器,宇文小白便断定木鱼儿和木棒即是他们的兵刃了。遂扫视了三个和尚一眼,气哼哼道:“你们也是来找死的吗?”
  白毛和尚面无表情地立在她面前,口中道:“出家人跳出三界,不在五行,本不应管尔等这闲事。不过,我三个化缘至此,借宿于柳庄主府上,此事既已撞在眼皮底下,又岂可装聋作哑,置若罔闻呢?我等出面实是息事宁人。姑娘能否将事情道出个始末根由让我等听听?也好有个公论,分出个是非曲直来······”
  未待他把话说完,宇文小白就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柳成荫为何不出来?难道你们三个乐意偏信我这一面之词不成?”
  一句话呛得白毛和尚张口结舌。那红毛和尚早已被耐不住:“师兄,跟这丫头斯文什么······”话犹未尽,人已扑至宇文小白面前,左手木鱼向宇文小白当头砸下,同时,右手木棒连点向她左右“肩井”和“膻中”三道大穴。
  宇文小白冷冷一笑,宝剑一摆,上拨下滑,破解了红毛和尚的木鱼儿和木棒的招数,顺势一剑削向他中盘。这一剑疾若电光石火,红毛和尚“啊”地惊叫一声,疾纵身形躲避,但终是迟了一些,僧袍下摆还是被挑开一尺多长的口子。白毛和尚和黑毛和尚见势不妙,忙上前助战。木鱼通过三个和尚的内力,与宝剑相撞,发出的竟是金铁交鸣之声,四人顿时打得难分难解。
  暗处,母蜘蛛黑淑珍一直在等待时机。如今,见柳家堡的人都聚精会神地观看三僧群战宇文小白,忙低声对申九寒道:“快点……”
  申九寒会意,怎敢违拗,两人悄然进入柳成荫书房。申九寒按照黑淑珍事先的吩咐,进入了壁门,一边顺甬道往里走一边大嚷:“师父,师父!可了不得啦……”
  柳成荫躲在暗室之外,企图听到吴正俭向花常仙道出自己所要知道的隐秘。然而他却失望了:尽管花常仙百般献媚,万种春情,极尽风骚淫荡之绝技,诱吴正俭向她道出贿赂朱七之实情,吴正俭却守口如瓶,言谈话语一触及此事便缄口不语或搪塞过去。这不仅使柳成荫急躁和丧气,花常仙也大为恼火,可她又不便发作,便暗下决心与吴正俭继续纠缠,她不相信自己制服不了一个已经倾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色鬼。
  突然,申九寒的声音从甬道中传入秘室。花常仙和吴正俭对望了一眼,然后侧耳细听。
  只听柳成荫低声怒骂道:“混帐东西,吆喝什么?”
  吴正俭白了花常仙一眼:“我说要你小心点,防止老东西窃听,你却偏偏不信······”
  花常仙忙摆摆手示意他住口。室内又传入申九寒的声音:“师父,了不得啦!来的那女子太厉害啦,武艺高得叫人不敢相信,什么办法也奈何不了她,如今杀进院中,连刀疤脸江平度和那三个长毛和尚都不是她对手!她口口声声要你把什么吴正俭交出去,你快去看看吧,还说要杀你满门孩芽不留······”
  耳听柳成荫怒骂着和申九寒走了出去,吴正俭正要向花常仙说什么,却见花常仙早已纵身窜出暗室,顺甬道尾随在柳成荫身后向外走去。
  吴正俭六神无主,两眼怔怔地呆望着暗室的门。忽然,一条瘦削的人影鬼魅般溜了进来。吴正俭不由“啊”的惊叫一声,霎时变得目瞪口呆。
  “表兄······”黑淑珍立在吴正俭面前,那声音低低的,怯怯的,且又饱含着幽怨、伤情、悲凄和愤懑。
  若在以往,吴正俭见黑淑珍这副可怜楚楚而又含情脉脉的样子,早已把她一把拉入怀中了。可是今日却不然,他只是呆呆而立,两眼怔怔地望着她。从第一眼看见黑淑珍起,他就断定自己完了!那费尽心机设下的诈死之计肯定已经被人识破,况且如今自己藏匿在此的消息业已传了开去。他心头一阵发寒,预感到末日的来临······
  “表兄,你、你这是怎么啦?”黑淑珍故作惊疑地问。
  吴正俭一声不吭,但那眼神分明地在问,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听说了我的什么事没有······
  黑淑珍的腰慢慢沉了下来,声音打颤地说:“表兄,你、你不该这样啊!你不该这样对我一往情深,我、我不值得你这样······”
  吴正俭对她的话一时没品出味来,只是痴痴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黑淑珍接着说:“表兄,得到你死的消息,我也一下昏了过去,醒来之后,我没命地往你坟上跑,砸开了你的墓,打算陪你而去。当我躺在那具尸体旁正欲自刎而死时,忽然发现了奥秘……”
  吴正俭仍是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这全都是为了我,可我,我对不住你啊……”黑淑珍说着,一下扑进了吴正俭的怀里,热泪夺眶而出,身子剧烈地抖动着。
  可是,吴正俭却似抱着一具僵尸,大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天井内,鏖战正酣。三个凶僧好生厉害,宇文小白虽武艺高强,终因寡不敌众而渐渐露出败象,处落下风。此时,三个和尚攻得更急,三只木鱼儿,三根木棒,此攻彼守,忽进忽退,时合时分,配合得妙至毫颠,天依无缝。
  正值宇文小白险象环生之际,书房的房脊上探出两颗人脑袋来。二人乃是于海肖和怪胎卓平非。于海肖见宇文小白已是只能招架,不能还手了,忙对卓平非道:“快动手吧,别让她出了意外……”
  “不可!”卓平非说,“得想个办法暗助她才行!咱们这样动手助她,她会觉得有损她的面子,我们会落个出力不讨好……”
  “他们是以三对一,难道宇文姑娘还觉得难为情吗?”于海肖虽然也深知宇文小白的脾性,但总觉得她尚不至于如此不近情理。
  此时,三僧一齐向宇文小白攻去,宇文小白突然娇喝一声,宝剑倏地在身前快若闪电般划了道圆弧,一阵“叮叮当当”的暴响不绝于耳,竟在一招之内,守中有攻,迫退两侧的红毛和黑毛二僧,又连攻了白毛和尚的三处大穴。
  白毛和尚阴沉沉地道:“好俊的功夫,不愧为宇文纪罡的女儿!你既恃武欺人,不体谅我等的一片良苦用心,那也就怪不得我们啦!”他一声长啸,又向宇文小白扑上,黑毛白毛二僧也从两侧袭来。
  宇文小白早已看出三僧之中以白毛僧的功夫最强,所以对两侧袭来的木鱼和木棒不去全力应付,只是闪闪躲躲,而是全神贯注地对付白毛僧。当下见三人又一齐攻来,宝剑横胸,淌溜溜一个旋身,荡开两侧兵器,身形未定,人已转至白毛僧面前,一剑刺向他心窍。白毛僧木鱼向左一摆,身向右移。却万没料到宇文小白这一剑正是宇文家意念剑法中的“心领神会”一招,宝剑自木鱼一侧滑过,正指向他身子右移后的位置。白毛僧大惊失色,双足在地上一点,一个后纵,往后跳出七八步远,随手摘下自己脖颈上挂的一串念珠,向宇文小白掷去。白毛僧的这串念珠全是鸡卵大小的铁球穿成,他默运玄功,力透珠串,那串铁球竟成了一个坚硬无比的铁珠圈,随着白毛僧的一声怒吼,这铁珠圈突然向宇文小白飞去。
  宇文小白未及将宝剑收回,那铁珠串已经套在了剑身之上,并象风车一般地急剧旋转着。铁球磨擦剑身,轧轧作响,火星四溅。
  此时,红毛和黑毛二僧又已从两侧袭来,白毛僧扔出珠串之后,手中那根小木棒已经又点到宇文小白胸前。宇文小白的宝剑被珠串套住,如果她无法消解珠串剧烈旋转所发生的强猛力道,甩不掉这串铁珠,手腕就有给碰折的危险。她无可奈何,只好当机立断,一扬手臂,珠串套着宝剑飞上了半空。
  宇文小白轻身功夫何等高绝,就在三僧一齐向她痛施杀手的间不容发之际,倏地脚尖一点,身形如箭,凌空而起,人在半空一个倒转,伸手将力道已减、正在下落的宝剑接住,手腕一抖,将那铁珠串甩落。珠串急旋着向白毛僧的颈上套去。白毛僧不敢直接用手去抓,先用木鱼挡了一挡,然后方接住挂于颈上。
  柳成荫已走出暗室多时,他立在人群之外静观这场拼斗。见宇文小白的身法剑技,忙低声对立在身侧的申九寒和花常仙道:“这丫头乃是使用的宇文家的意念剑法,莫非她是宇文小白······”
  申九寒口中不说心内暗道:不是宇文小白是谁!可他又不敢对柳成荫明说,怕他寻根刨底,露出了自己的马脚。
  花常仙怂恿道:“堂堂柳家堡,竟奈何不了一个黄毛丫头,传说出去岂不让江湖同道笑掉大牙······”
  柳成荫本是一个软硬不吃的人,花常仙的激将法对他岂会生效?但他因怕事情闹大,宇文小白当众把话挑明,若让人都知道了吴正俭在此的秘密,那时麻烦会越来越多,于是,想乘混乱之机将宇文小白除掉。便大声嚷道:“哪来的丫头如此放肆?弟兄们,还不一齐上前拿获······”
  由于刀疤脸江平度和三个和尚的出手,闹得众人无所适从。正不知所措,猛听堡主一声令下,这一来,众家丁和教头等都有了“用武”之地,“呼啦”一下将宇文小白围了起来,各举刀剑,狂呼乱叫着往上硬闯。
  此时,怪胎卓平非方对于海肖道:“机会来了,该咱们露一鼻子啦······”边说边一摆七星刀跳下房去。
  他蹿入人群,并不答话,只管闷着头胡劈乱砍起来。众教头家丁猝不及防,一霎时竟被他砍翻了五七人。众人大惊,怒吼着向他围拢过来。卓平非这才哈哈大笑,高声嚷道:“好哇,这才叫痛快,不怕死的就上来吧······”
  于海肖并未随怪胎卓平非一同跳下去,他不知道宇文小白因为什么和这些人打了起来。他不由暗自着急:越是如此闹腾,越是难以寻觅到吴正俭的踪迹。欲速则不达,何时才能打探到琥珀猫的真正消息呢?他的心情既急躁又忧郁。略一思索,便两个纵跃来至宇文小白身侧,猛挥宝剑杀退几名家丁教头,低声道:“宇文姑娘,不可这般蛮杀厮拼,请随我来······”
  此时,宇文小白已是汗流浃背、吁吁气喘了,再说,她断定母蜘蛛黑淑珍早已进了暗室,便招呼了卓平非一声,三人疾展身形,冲出了包围,直向堡外飞奔而去。堡内众人只是虚张声势地吵嚷一阵,并无人拼命追赶,所以,三人没费周折,就跑到堡外的树林里。
  淡淡的月色,透过枝叶的空隙,斑斑点点地洒在地上。夜,静谧而又恬然。三人的心境与这大自然的景色却极不协调。
  过了一会,于海肖矜持地一笑:“宇文姑娘,我和卓老弟迟到了一步!还好,总算没出什么事。你怎么被他们发觉了?”
  “我并未被他们发现,是故意这么做的。”宇文小白的口气明显地不似先前那么冷淡了。
  “嗯?”于海肖茫然地看看宇文小白,口中没问,但宇文小白明白他想让自己说下去,便把和黑淑珍联手的事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啊唷!天哪!那种女人怎么能靠得住哇!”卓平非惊叫道。
  于海肖紧皱眉头沉思了一阵,看看宇文小白欲言又止。
  “有话说出来何妨?”宇文小白看了他一眼说。
  于海肖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一副郑重其事的神情:“宇文姑娘,你想利用黑淑珍和吴正俭不寻常的关系,让黑淑珍挖出吴正俭所知道的机密,这做法无可非议。只是这黑淑珍并非等闲之辈,恐怕不好驾驭!”
  “我已经料到了!”宇文小白说,话音内充满了自信。“黑淑珍得到机密之后,也可能要杀吴正俭灭口,但她却是逃不掉的······”
  “世事千变万化,有些则很难预料得到,我们还是考虑得周全些为好,不如······”
  宇文小白本以为这件事定会得到于海肖和卓平非的赞赏,那样她孤独而凄苦的心灵会得到一丝短暂的快慰。却不料于海肖仍是挑她的“刺”,而且又是那样的一本正经!她突然间又生出一般不可名状的羞怒来,未待于海肖把话说完,便冷笑一声,疾纵身形,向柳家堡内飞掠而去。
  于海肖望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怔怔地呆立着。一时间,气愤、羞辱,伴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他顿感一阵头昏脑胀,浑浑噩噩。
  身后的卓平非忽然低声说:“于大哥,你看咱们······”
  他“啊”的一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向卓平非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去追她。卓平非心领神会,朝着宇文小白刚才跑走的方向飞奔而去。
  于海肖在林中倒背双手,仰望夜空,好似在向苍穹询问什么,又象是在探索太空中的一项什么奥秘。过了一会,又低下头踱起步来。他在苦苦思索着一件事,那便是自从遇到宇文小白之后,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寻到那件稀世珍宝琥珀猫?还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了帮她报仇雪耻?一阵苦思冥想之后,他渐渐发觉,自己在同情,怜悯她的背后,是一种深沉而又热切的爱慕……
  一阵微风吹来,他感到身上有些凉意,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不行!”他忽然自语道:“我不能这样……”他猛地转过身,毅然决然地走出了这片树林。当他停足再次回头一顾柳家堡的方向之时,心中不禁又生出无限怅惘和感慨,心似被掏空了一般。伫立了许久,终于“唉”了一声,向茫茫的夜幕中奔去……
  当宇文小白又回至柳家大院时,院内仍旧混乱不堪,众家丁三五成群,议论纷纷。申九寒正指挥着打扫庭院。
  宇文小白隐身暗处,待院中平静之后,见申九寒向一座小房走去,她急忙赶上。当申九寒刚刚跨过门槛正欲回身关门之际,她低声道:“申九寒……”
  申九寒乍一看见她,惊得张口欲说什么,却没敢说出,只打了个让她进门的手势。
  宇文小白闪身进了小房。申九寒伸头向门外瞟了一眼,轻轻将门关上。他没有点灯,回过头声音打颤地道:“宇文姑娘,你,你还没走哇?”
  “黑堂主呢?”宇文小白答非所问地道。
  申九寒声音压得更低:“她死了!吴正俭也死了……”
  “啊!”宇文小白惊得叫了起来,“你,你说清楚!”
  “刚才,那个花常仙到暗室去了,回来说的。我师父,不!柳成荫不信,谁知到暗室一看果然不假!为了这事,他们俩在书房内互相埋怨,我亲自听到的!”
  “怎么死的?”
  “听话音可能是两人一同服毒自杀,死后还紧紧搂抱着。不过,我没亲眼过目!”
  一阵脚步声传来,二人霎时住了口。一个人来至房外叫道:“申师兄,申师兄在不在?”
  申九寒忙回道:“在,有事吗?”
  “师父叫你去书房,不知何事!”
  “好,我马上就去!”
  那人转身走了,申九寒对宇文小白道:“八成还是为了这件事,因为那暗室的秘密谁也不知道,是我去里边调他们出来的,可能要受牵连……”
  “莫怕,你需看眼色行事,去吧!”宇文小白道。
  “那么姑娘你……”申九寒惊惧而又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宇文小白。
  “你不必管!”
  花常仙已经回到卧室去了,书房只剩下柳成荫一人。他低着头,脸色阴沉地走来走去。
  房门一响,申九寒悄悄走了进来。柳成荫示意他将门关了,然后一声不响,领着他走入了通往地下秘室的壁门。申九寒心内一阵忐忑不安,但却不敢违拗,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手中紧紧握着藏在袖管里的一把短刀。

  第一八章 缘尽情绝
  柳成荫早已发觉了申九寒的反常神情和举止,为了防止这位大弟子跟他来个先下手为强,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看申九寒诡谲地一笑,一双审视的眼睛直盯着申九寒。
  申九寒心中有些发毛,握着刀柄的手心都冒出了汗。惶恐地道:“师父,怎么不走了?咱们这是……”
  柳成荫两眼变得和善起来,不无尴尬地笑着说:“你小子最爱打探别人的隐私,告诉我,你刚才大呼小叫是何意,是不是疑心我和花常仙干那种事,故意冲撞我们?”
  柳成荫老奸巨猾,他本已猜到了些事情的眉目,料到申九寒可能是受命于黑淑珍,故意来秘室调他和花常仙出去的,但却不愿将此事挑明。他深知申九寒是狼子野心、反复无常、见利忘义的人,倘若他真的与黑淑珍有了瓜葛,一旦闹明了,申九寒立时便会断绝师徒之谊而和他反目成仇,甚至当场就敢枪刀见红。当然,柳成荫的武功还要胜他一筹,但柳成荫是个极虚伪、极爱面子的人,平时总是一副正正经经、道貌岸然的样子,他怕师徒成仇贻人口实,所以打算将申九寒秘密处死。进了甬道,他见申九寒的神情举止似乎有所提防,才故意将申九寒进甬道报信说成是窥探隐私,而对于申九寒究竟如何晓得这座暗室的事却只字不提,似乎是忘了追究。
  申九寒果然上当,他自作聪明地将计就计,嬉皮笑脸地道:“嘿嘿,师父,我早就看出了花常仙对你有情,所以,所以才……嘿嘿,师父莫怪……”
  柳成荫真假掺半地嗔怪道:“没见过你这做弟子的,没大没小,竟然提起师父的奸来啦!哼,分明也是只馋猫嘛……”边说边向里走去。
  申九寒如释重负,悬着的心方踏实了。两人来至暗室之内,柳成荫突然“啊”的惊叫一声。申九寒忙问其故,原来吴正俭和黑淑珍的尸体不翼而飞!
  “师父,你不是一直在书房吗!有人偷了他们的尸身,总也得从壁门出去呀!你怎的没发觉?”申九寒茫然地望着柳成荫。
  柳成荫一声未响,暂时打消了处死申九寒的念头,忙向暗室的一角走去。移开了一个佛龛,露出一个圆圆的洞口来。他迟疑了一下,向申九寒摆了摆手,然后自己先钻了进去。申九寒也随之钻入。
  原来,这里是暗室通向外边的另一条道。不一会儿,两人竟从柳家花园中的一块假山石旁钻了出来。
  “师父,这条通道都有谁知道呀?”申九寒问。
  柳成荫气得咬牙切齿,心想:天晓得啊!那条通道我还以为就我一人知道呢,原来早已被你小子看出了端倪,这一条道谁能保得住你不摸底?他越想越气,渐渐地,面色铁青,两眼凶光暴戾,又死死盯住了申九寒的脸。
  申九寒身子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怯惧地道:“师父,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哼!怎么回事,这还用来问别人?你自己还不清楚!”
  “啊!师父,我、我可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小声点!”柳成荫阴沉沉地道,“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话!要敢撒谎,这儿就是你的葬身之处……”
  “师父息怒!我、我真的不知……”
  “住口!你先不要把话说绝!”柳成荫背起了双手,仰脸对天沉思了一阵,极力使心情平静下来之后,才用极其和缓的口气说:“九寒呀,你跟我习武多年,我待你如何?”
  “师父对我恩比天高,情比海深……”申九寒自知理亏,嗫嚅着回答。
  “我是拿你当亲生的儿子对待啊!没想到你……唉!我心酸哪!”柳成荫用衣袖拭了拭眼睛。其实他眼内并未盈泪,而是借指这只眼睛之机用另一只眼睛打量了一下申九寒的神情。俄顷,又接着道:“你是个聪明人,你不会不知道你坏了我的事!不过眼下尚有挽回的余地,只要你愿意说出实话。我是你的师父,你不要逼我亲手杀死我的弟子……”
  柳成荫这又推又拉、又哄又打、软硬兼施的一番话,攻破了申九寒防范的堤岸。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苦苦哀求道:“师父饶命,我说……”
  听了申九寒的这番话,柳成荫心情更加沉重,他原以为申九寒知道脚下这条通道的秘密,泄露给黑淑珍等人,黑淑珍和吴正俭死后,她的同伙从这通道内将二人的尸体给弄走了。谁知申九寒的话,却完全出乎柳成荫的意料。这不仅是因为申九寒根本不晓得脚下这条通道,而是他突然悟到了大概吴正俭故伎重演,他和黑淑珍很可能没有死。
  据申九寒所述,黑淑珍的同伙只不过宇文小白一人,而两人邂逅相遇,又根本不会同心,就在刚才申九寒被自己召到书房之时,那宇文小白尚在申九寒的卧室。这么说,她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将两具尸体从暗室内弄走。
  柳成荫忽然又想起十几年前的一桩往事。那还是在吴正俭和黑淑珍十多岁的时候,两人随着吴正俭的父亲来柳家堡,一则串门,二则吴、柳两门的弟子互相切磋武艺。吴正俭和黑淑珍形影不离,二人在花园玩耍,无意中发现了这条通道,好奇之心顿起,竟顺着这通道一直钻入秘室,又顺那条通道直摸到书房的壁门。吴正俭的父亲和柳成荫正在书房吃茶闲聊,忽听那壁门被撞得山响,柳成荫无奈,只得将壁门打开,让他两个从书房出来。
  若非十几年前这座暗室已被吴正俭发现,他此次来柳家堡,柳成荫怎会让他住在暗室里呢?
  吴正俭已经诈死一次了,难道不会有第二次诈死?
  一种上当受骗的羞怒和被嘲弄的耻辱感,攫获了柳成荫的心。他突然变得暴怒异常,大吼一声,飞起一脚将申九寒踢得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十几步远之外的草坪上。申九寒在地上翻翻滚滚,哀号不止。柳成荫又慢慢踱至近前,“呛”地抽出了长剑。正欲结果申九寒性命,忽听身后有人“哎哟”一声,接着怪腔怪调地道:“都来看哪,柳堡主要杀徒弟啦……”
  “谁?!”柳成荫一惊,转脸怒喝道。然而却无人应声。他循着刚才发声之处望去,见一条黑影时隐时现,向花园外飞跑,便疾纵身形追去。
  谁知那人轻功极佳,追至花园墙外便不见了。及至他回到那草坪上时,申九寒却不知去向。他气得一跺脚道:“唉!又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那喊叫之人乃怪胎卓平非,乘刚才柳成荫追他之机,申九寒却又被宇文小白带到了别处。如今,宇文小白正在问申九寒,申九寒只得将暗室内不见了吴正俭和黑淑珍尸体的事道了出来。宇文小白也立时估计到了吴正俭和黑淑珍大概是诈死后逃脱了。她气恼地瞪了申九寒一眼,便一声未响地扬长而去。
  申九寒四下看了一阵,急慌慌如丧家之犬,向柳家堡外鼠窜而去。
  吴正俭果然又诈死一次,但这次之“死”却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而是母蜘蛛黑淑珍的妙计良谋。在暗室中,吴正俭乍一见到黑淑珍时,几乎惊得魂不附体,因为黑淑珍的出现,意味着他苦心设置的“诈死”之计的失败。一霎时,他茫然不知所措,只是呆若木鸡般地出神。黑淑珍岂会猜不透他心底的奥秘?她知道:尽管两人曾一往情深,若要他轻而易举地道出那件事的秘密,却又谈何容易!再说,自己在此久了,一旦被柳成荫和花常仙知道,立时便会有大祸临身!于是,她要吴正俭火速随她从十几年前两人无意间发现的那条通道逃走。然而,吴正俭一声不吭,只是木然地摇了摇头。直至此时,黑淑珍不得不抛出她的第二方案。
  她含情脉脉地望着吴正俭,先是呻吟般喊了声“表兄”,然后突然将他紧紧抱住,将那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向吴正俭嘴上凑去。吴正俭机械地应付着······
  片刻,吴正俭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猝然倒地。
  原来,黑淑珍乘接吻之机把含在口中的毒施给了吴正俭。她自己事先服了解药,当然不会中毒。她弯腰把吴正俭携起,向那通往花园的通道口走去。哪料刚走两步,忽听通向书房的甬道上脚步声响,并传来了花常仙和柳成荫的说话声。
  黑淑珍大吃一惊,看来再想从通道逃走是来之不及了!
  急切间,她的头脑一阵急速的旋转,决定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她抱紧了吴正俭的身子,猛地把一粒小小的药丸投至自己口中。接着,两个紧紧搂抱着的身子同时倒了下去······
  柳成荫和花常仙均非是那种粗心大意之人,两人反复验看尸体,见确实是心脉停止,死于非命,然后才带着无限的遗憾离开暗室,回至柳成荫的书房相互埋怨去了。
  黑淑珍所服之毒发作甚速,但为期却甚短,尚不致置人于死地,中毒至深者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便不解自醒。不一会儿,黑淑珍便醒了过来。她把秘室各处窥视一遍,又侧耳听了听,确信无人时,方将昏迷不醒的吴正俭携出了通道,离开了柳家堡。
  如今,黑淑珍和刚刚苏醒过来的吴正俭都在一座小山洞里。两人静静地仰卧着,身下铺着干草,四只眼睛都大睁着,久久地注视着那灰蒙蒙的洞壁,谁也不说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黑淑珍的身子动了一下,轻微地朝吴正俭这边侧转过来,并将一只手臂温柔地搭在他的胸脯上。她瘦削的面颊,轻轻摩挲他的腮鬓和那少了一块的耳朵。又过了一阵,方幽幽叹息了一声:“表兄,我们多少时候没这样了啊!真没想到,今生还有此幸······”
  “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找我,大概不是为了这个吧······”吴正俭冷冷地说。
  黑淑珍把脸紧紧贴在吴正俭的腮上,声音显得有点激动:“表兄,看来我们还都是当年那脾性,你我何必绕那圈子!你说对了,我是为了琥珀猫找你来的!”
  对于黑淑珍这句单刀直入的话,吴正俭感到吃惊,他一下将她的嘴捂住,然后扬起头向洞外看了一眼,又侧耳听了一阵。
  “不要草木皆兵,没人找到此处的!”黑淑珍口中虽如此说,声音却极细极小,而且几乎是把嘴对着吴正俭的耳朵。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吴正俭也侧转过身子,两人的脸贴在一起,说话的声音也很低很低。
  黑淑珍期期艾艾、满怀幽怨地叹了一口气,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吴正俭觉得自己的面颊滴上两颗烫热的水珠,似小虫蠕动般地顺腮流淌。他知道是黑淑珍的泪水,忙轻柔地用手指为她揩揩眼睛,动情地道:“莫哭,你一哭,我心里也……”
  “表兄,”黑淑珍声音凄婉地道:“那次你去找我,我不该对你那样!可我、我也有我的苦衷啊!你走之后,我愈想愈后悔,我不该伤你的心!连日来,我吃不下也睡不成,总担心你会出什么事似的。最后,我终于下了决心去找你……”
  “啊!你、你到我家去啦?”
  “嗯……”
  “你当真以为我死啦?”
  “表嫂对我又打又骂,说是我害死了你,你直至断气,还一直喊着我的名字。当时我怎的不信呢?我的心似刀搅般的难受!”
  “那你是怎么发觉我诈死的呢?”
  “你死了,我还活着做甚?所以我去了你的柩墓,打开你的棺木,想随你去,却不料意外地发现了不是你的尸体。回去问了表嫂,才疑心你到了柳家堡,因为表嫂说前不久柳堡主曾去过你家,我才找到此处。表兄,你怎么也想不出我为了找到你遭受了多么大的挫折和磨难啊……”
  黑淑珍的身子剧烈地抖动着,泪水禁不住地直流。吴正俭紧紧抱住她道:“别哭了,这不是找到了吗?”
  黑淑珍又啜泣道:“表兄,我什么都明白,你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我!你想领我奔海角天涯,为了咱们白头偕老!真难为了你!我、我有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挚爱啊!”
  吴正俭的心狂跳不止。黑淑珍的这种柔情,却别有一番风味和魅力,较之花常仙那种一味的上头扑面和甜言蜜语,反倒有更为强大的诱惑力!他已是不能自持,声音打颤地道:“表妹,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子了,有了你,我、我什么都有了!从今后,咱们再也不分离了……”
  黑淑珍附在他耳边柔声道:“表兄,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可我终于盼到了这一天!我有一点值得自慰的是:如今交给你的,仍是一个处女的清白之身……”
  她抛出了女人最强有力的武器,但却是撒了个弥天大谎!
  男人最易轻信女人的谎言,尤其是他狂热思恋着的女人!
  “表妹,咱们这就成亲,就在这里度过洞房花烛夜……”吴正俭因为遭到过黑淑珍无数次的拒绝,所以又试探着这么说。一只颤抖着的手向黑淑珍胸前摸去。
  黑淑珍抓住了他的手,两只手都按在她那隆起的酥胸上,怯怯地悄声道:“忙什么?早晚都是你的!你打算怎么办?何处是咱们的立足之处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吴正俭忽然想起了黑淑珍初时说的那琥珀猫的话,立时又警觉起来,忙道:“表妹,你刚才说琥珀猫是怎么回事?”
  黑淑珍知道前段时间吴正俭自她处返回时,已有了九成醉意,他酒后失言,所说的琥珀猫之事,怕早已忘却了,便故意用漫不经心的、淡淡的口气道:“你终日躲在那暗室里,外边的事怎会知道?当今朝廷的一件什么宝贝琥珀猫被人盗了去,让总督巴尚武给寻到了。他派下几名心腹,还顾了信威镖局的镖头,一同护送珍宝进京。不料在阳和镇着了店家朱七的道儿,那朱七在饭里投了毒,镖队行至愁云谷,毒力发作,又冲出一班强人截杀。琥珀猫被劫,镖队所有的人全部殉难。后来又传说朱七是受人贿赂,这么说贿赂朱七之人定是劫宝强盗的同党了!眼下朱七已死,不仅官府追查那行贿之人,一些武林中人和黑道上的也正在寻觅此人,意在得到那稀世珍宝琥珀猫。我来至柳家堡,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说那行贿之人就是你……”
  “啊?”吴正俭低低惊叫一声。“你、你听谁的?”
  “是柳成荫和花常仙在书房议论,被我无意间听到的!”
  吴正俭暗暗松了口气,道:“胡乱猜测!”
  “你和这件事真的没有瓜葛吗?”
  吴正俭没有立时回答黑淑珍的话,他又陷入了极度的苦闷与烦恼之中,感到了从所未有的孤独和凄怆。的确,他除去所得的那点黑心财之外,几乎一无所有了!家破人亡不说,这么大个天地竟无他的立足之处,惶惶终日,东藏西躲,几乎成了过街之鼠。对于这种日子,他已经厌恶透了,他觉得怀中这个女人对他是如此的重要,他已经不能再失去她!
  “表妹,我真的就是那个贿赂朱七之人!”不知为何,吴正俭的话显得出奇的平静。
  “啊!你莫胡乱说哟!”黑淑珍娇嗔地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吴正俭轻轻将她的手扒开:“真的,表妹,我并非在开玩笑骗你!”
  “我、我不信……”
  “这是实实在在的事!我曾告诉过你,我是火龙门的人,我的上司是赤须龙。可我从未见过赤须龙其人,有事时只能见到他的令牌。前些日子,有人拿着赤须龙的令牌去找我,要我用一千两黄金去贿赂朱七,并给了我一包毒药,要朱七在镖队打尖时将毒施下。我只好照办。不瞒表妹说,我贿赂朱七只用了五百两,那五百两留着咱们享用……”
  “朱七若不应承呢?”“
  “赤须龙要我杀掉他!”
  “后来呢?”
  “事后我有些害怕,这乃是一桩大案,赤须龙极有可能杀人灭口,根除后患,所以我便诈死,一则可以逃避追杀,二来也是为了你我……”
  “赤须龙是谁?可是他直接找的你?”
  吴正俭又扬起头向外看一阵,听听动静,然后方低声道:“直至眼下,我仍不知赤须龙乃何许人矣!不过,那个拿着赤须龙的令牌,携带着毒药和黄金找我的人,我倒认出了是谁!”
  “谁?”黑淑珍的声音有些走调。
  “那是一个漆黑的深夜,我吃酒返回家中,刚走至天井,就被一个穿夜行装的蒙面人喊住了,他已将黄金和毒药放在我的书房,向我交待之后便扬长而去。按照门规,只要见了赤须龙的令牌,就要不折不扣地遵令行事,不许询问,不准打听,否则将按本门法规处以极刑。因为赤须龙每次都是如此传令,我当时好奇心起,便大着胆子悄悄跟踪那夜行人,看他是何等样人。走至一无人处,那人东张西望了一阵,忽然将夜行装脱下,摘下面纱,大摇大摆地向总督府大门走去。当他走至门外的灯球之下时,我仔细一看,却原来是巴尚武手下的丁提督!”
  “你看清楚了?”黑淑珍问。
  “没错!”
  “赤须龙会不会是他?”
  “我想大概不是,据火龙门下的弟子们闻悉:赤须龙行动诡秘,深居简出,是个城府极深的人,门下众人大都没见过他!”
  黑淑珍沉思良久,又问:“那么琥珀猫的事,你果然··点不知?”
  “表妹难道还信不过我!咱们已是夫妻了,自古妻以夫荣,母以子贵,得了琥珀猫,愿居官有官,愿发财有财,一生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难道我还会瞒你不成?”
  黑淑珍没再追问什么,只是凝神沉思。吴正俭为讨得黑淑珍的喜欢,表示与其肝胆相照,便动情地道:“表妹,如今你我已是风雨同舟,休戚与共,咱们远走高飞吧!别老想着那个什么猫呀狗的了……”
  黑淑珍幽幽地道:“我虽为万花门的堂主,但从不做那伤天害理、杀人越货的勾当,眼下子然一身,穷困潦倒。你如今也无家可归,就此浪迹天涯,不知以后的日子怎生过……”
  “表妹!”吴正俭翻转半身,将黑淑珍压在身下,轻轻摇着她的肩膀道,“这件事你莫担心,我不是告诉你了,我尚有几百两黄金哪!”
  “是吗?放在何处?”黑淑珍淡淡地问。
  “埋在我的那座柩墓里的棺木底下,咱们明天夜间就去取出,速速离开此地,有这笔黄金,也够咱们一生受用的了!”
  黑淑珍“嗯”了一声,一双眸子闪动了一下,但很快便眯了起来。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心底升起一个奇特的念头:这位表兄已远非十多年前的吴正俭了,如今的爱,和十几年前的情愫已是迥然不同!她对他既爱又恨,多年来压在心底的那股欲火骤然间升腾起来,她怎么也按捺不住,便暗暗拿定了一个主意。
  吴正俭得寸进尺,极尽温柔,慢慢动手去解黑淑珍的衣衫。黑淑珍一动不动,任其所为……
  夜,深沉而又静谧,天空飘过一片乌云,遮住了一勾残月,整个世界顿时变得更加昏暗,好似以此来掩盖人世间的邪恶……
  “表妹,此处距柳家堡太近,我们还是走吧,换一个地方,挨过明日,天黑了我们就去取那金子……”吴正俭气喘吁吁地说着,仍紧紧搂抱着黑淑珍不放。
  黑淑珍一言不发,她感到一种从所未有的满足。她凝神注目地打量了吴正俭片刻,声音打颤地道:“表兄,我们终于都如愿以偿、相互得到了……”话犹未尽,一把短刀已扎入吴正俭的肋间。
  吴正俭惨叫一声,身子从黑淑珍的娇躯上滚了下去,双眼暴突地道:“黑淑珍,你、你好狠毒……”话未说完,便气绝身亡。

  第一九章 故技重演
  黑淑珍整了整衣衫,缓缓走至洞外。
  她久久地伫立着,凝视着这深沉的夜幕。夜风轻拂着他的衣裙,她显得那么单薄、孤寂。远处传来几声夜枭的鸣叫,显得阴森而恐怖。她身子微微哆嗦了一下,转身走回洞内。
  她将吴正俭的衣物整理了一番,却把他的头巾摘下掖在自己身下。然后把吴正俭双手托起,向一个悬崖走去。
  她立在陡峭的崖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吴正俭那地皮一样颜色的面孔。渐渐地,她的双目有些模糊,上下眼皮一合,两颗泪珠滚了出来,顺着面颊流至下巴,滴落在吴正俭那蜡黄的脸上。她俯下头,用舌尖舔去那两滴苦涩的泪水,又用双唇轻轻吻了吻这张已经冷却的面皮。然后,双臂无力地垂下,吴正俭的尸身从她的胸前疾速地向深渊坠去。
  她俯下身往崖下观看,哪里还有吴正俭的影子?崖壁上,在她足下五七步远的地方,有一棵小树,被山风吹得微微摇摆。她往周围看了一眼,忙解下黑披风,向那棵小树扔去。披风挂在树枝上,飘飘荡荡。她又把摘下吴正俭的那顶头巾扔在崖边,这才疾转身形离去。
  黑淑珍的这些举动乃故技重演,显然是想给人造成一种她和吴正俭双双跳崖丧生的假象。然心机费尽,却白费周折!她和吴正俭自从来到这座山洞的那一刹起,所有的举动,早已被一双骇人的眼睛所摄取,两人极其谨慎细微的话语,也被两只内功深厚、听觉灵敏的耳朵尽数收去。
  黑淑珍又走回那座值得永远怀念的小洞。在这里,她终于得到了属于她的东西。当她情窦初开的时候,第一个得到了这个男人的爱,而当他生命终结之时,又最后把爱送给了她。在她之后,吴正俭永远也不会再去爱别的女人了!空前绝后,不亦乐乎,黑淑珍有一种如愿以偿的满足和惬意······
  她默默站了一会,转身向外走去。刚钻出洞口,她蓦地一惊,面前竟立着一个相貌极其凶恶丑陋的汉子,但是。惊慌失措不是黑淑珍的性格,她立时便稳住了心神,一声不响地同那人相对而立。两人谁也不发一言,四只冰冷的眸子久久地对视着。
  黑淑珍见对方缄口不言又无所动作,便收回冷峻的目光,从那丑恶汉子身侧走了过去。
  “站住!”丑汉声音虽低,然而却有一种惊魂动魄、不容违拗的威力。
  黑淑珍果然停足站住,却未能转过脸来。“做什么?”她冷冷地问。
  “在我的居室苟且杀人,就想如此一走了之吗?”
  天哪,这山洞竟是此人的住处!黑淑珍杀人当真是找错了地方!
  “哼!谁能证明这是你的居室?”黑淑珍强词夺理。
  “谁又能证明这不是我的居室呢?”丑汉反驳道。
  “是你的居室又怎么样?”黑淑珍倏地转过脸来,一脸愠色。
  “你玷辱了我的仙宅,又杀了人,人命关天,总得有个交待吧!”丑汉的话咄咄逼人。
  “那么你想如何了结呢?”黑淑珍认了帐。
  “吴正俭墓中的那些黄金乃不义之财,人人皆可得而取之,不过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之说,既然你好不容易从吴正俭口内探出了机密,这批财富理应归你!不过那只琥珀猫我却当仁不让了,请你退避三舍,不仅不要插手其间,还要守口如瓶!否则,莫怪在下不讲情面……”
  丑汉的话,黑淑珍听来恰似惊雷入耳,她一下懵了,瞠目结舌地打量面前这个丑恶汉子,许久方嗫嚅地道:“你、你是什么人?请问贵姓大名?”
  “李云青!”
  “啊!鬼脸杀手?!”黑淑珍惊叫道。
  李云青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把头点了点。
  面对着江湖上众人谈虎色变的鬼脸杀手,母蜘蛛黑淑珍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颓丧与惊恐。她深知,武林中人对这个李云青比对当今朝廷还要敬畏三分,神差鬼使,今日却偏偏闯进他的窝里又撞在他手下。她略一思索,有些不甘心地道:“关于琥珀猫的事,我也是受人之托,迫不得已……”
  “受何人之托?”李云青打断她的话问。
  黑淑珍脸上掠过一丝苦笑:“我曾对人有过许诺,决不向外人透露此人消息,所以不便奉告!”
  “那好吧,我从不强人所难!刚才那件事你要牢记。你可以走了。”
  李云青对万花门这位一向高傲的堂主,竟一点也不客气,俨然是上司在对他的下属在发号施令。这使盛气凌人,清高傲岸的黑淑珍简直无地自容。她强忍怒气地道:“李大侠,若是有人也似你这样逼迫于我呢?我一个女流,又当之如何?”
  “你少罗嗦!直至眼下,这件事大概只有你我知道!”李云青有些不耐烦了。
  “我看来必尽然!我虽然做了假象,柳成荫、花常仙倒不一定轻易上当,他们一定会追踪觅迹的!这些人倒不足为虑,还有宇文小白以及……”
  “够了!”李云青低吼…声打断了黑淑珍的话,“有人纠缠你,就打出鬼脸杀手的招牌来!”
  黑淑珍等的就是李云青这句话,她嘴角上漾出一丝微笑:“多谢大侠关照!”说完,便扬长而去。
  李云青看了一眼这座自己曾经住了两夜的小洞,正欲转身离去,忽听不远的草丛里“刷啦”响了一声,忙沉声喝道:“谁?”
  “哎哟,别打暗器!是我呀李大侠!”怪胎卓平非边说边走了出来。
  “你在此做甚?”李云青冷冷地问。
  “瞎,这还不是你给的差事!”卓平非弦外有音地说。
  “噢!”李云青知道他是说保护宇文小白之事,立即领悟到宇文小白也一定就在附近,本想打问她一声,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换话题道:“我给你的金子用完了没有?”
  “没有没有,还没大用呢!”卓平非连声说,他欲向李云青道道腹中的苦水,看李云青能否不让他再干这种出力受气不讨好的差事。谁料李云青忽然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向这边走来,竟连“告辞”也未说一声,疾苦鹰隼,向广州方向奔去,眨眼的工夫已无影无踪。
  宇文小白愕然止步,神情迷茫地望着李云青身影逝去的地方。
  卓平非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道:“宇文姑娘,你和这李大侠莫非有何过节?他怎么老是在躲着你呀?”
  宇文小白突然生出一股羞辱的怒气,暗道:你李云青的大恩大德我会永远铭记在心,可你也大可不必如此装腔作势啊!你以此来让别人说你大仁大义,说你施恩于人不图重报,落下个慷慨义气的大侠之名!难道为了你的好名声,就可任意伤人自尊,让人难堪吗?她越想越气,忽然看看卓平非站在身前,那副献媚取宠、唯唯诺诺的样子,反倒使她生出一种厌恶之感来!哼!你这是让这怪胎给我做样子来啦,莫非想叫我也对你李云青如此?她突然迁怒于卓平非,厉声道:“卓平非,你去告诉那个姓李的,我宇文小白不希罕别人的恩赐,也用不着别人来可怜我!从今往后,你一刻也不要在我身边,我不想见到你!”
  怪胎一时懵了。他不知道宇文小白为何忽然又对他发脾气,忙道:“宇文姑娘,我并没有冒犯你呀?你这是······”
  “走开!你不是受了鬼脸杀手的差遣吗?我不需要别人拔刀相助,不需要!”
  直至此时,卓平非方明白过来,他眼珠一转,冷笑着道:“哼!鬼脸杀手算什么?我凭什么受他的差遣?如果宇文姑娘觉得我是个累赘,我立时便走!不过你可不要后悔······”
  “哼!我从来就没后悔······”
  卓平非态度十分强硬,寸步不让:“你留或许留不住呢!咱们骑驴看书走着瞧,离了我怪胎,你一辈子休想寻到琥珀猫!哼,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真人!”卓平非边说边一抱拳,又道:“宇文姑娘,咱们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吧!有本事的吃饭,没本事的难看!不过我老卓可是大仁大义大度量,不记前嫌的人,以后有难处还来找我……”一边说,一边嘟嘟嚷嚷的去了。
  看着卓平非渐渐远去的背影,宇文小白虽气犹未消,却又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空虚感,略一思忖,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但既然话已说出,怎好收回呢?任他去吧!她突然又想起卓平非说的关于琥珀猫的那番话,不由又疑疑惑惑地沉思起来……
  卓平非走一阵便停足回头顾盼一番,他盼望宇文小白来追她,兴许她如今已经后悔,来向自己赔礼道歉呢!心想:哼,到那时节,我可要端正架子,一本正经数道数道,开导她一番。不过可得适可而止,当心她恼羞成怒,弓弦上得太紧也会断的……
  然而,他越来越失望了,已经走出十几里路程,仍不见宇文小白追来,不觉有些心灰意冷,满腹愁肠。他担心鬼脸杀手李云青不会同他善罢甘休!有心回去再找宇文小白,一则自己已经说出那话,脸上无光;二则宇文小白是否就肯收留呢?思虑再三,终于还是继续往前走去。此一时彼一时,见了鬼脸杀手再说吧!他就这样心事重重、思前想后地慢慢行走,一直捱到天明。
  旭日初升,朝霞绚丽,晨雾渐渐散去。卓平非站在半山腰的一块巨石旁,向来路引颈眺望,希望能看见宇文小白的影子。然而,他终于彻底失望了!不由双手捧腮,身子慢慢蹲了下去。他要思索一下自己的去处。
  “不许动!”身后这一声暴喝犹如晴空霹雳,顿时把卓平非惊呆了。同时,他感到了有一种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后背,他明白一定是刀尖之类的利器。
  卓平非丝纹未变,口内却故意道:“嘿嘿,闹什么?你还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这时节,不远的草丛“刷啦啦”一阵响动,陡地跳出好几个人来,一个个手持利器,劲装结束,如临大敌般向卓平非围了上来。
  卓平非猛地一个“蛤蟆跳池塘”身子往前一拱,趴在地上,双手撑地,右腿飞起,“嗨”一声,使出了一招“蝎子摆尾”,踢在身后的那柄宝剑上。身后之人猝不及防,哪会料到卓平非会有此一招!“呛!”宝剑脱手而飞,正撞在身后的巨石上,“铮”的一声又反弹回来。此人武功身手亦是不凡,纵身一跃,将宝剑接于手中。卓平非早已鱼跃而起,况且抽出了背后的七星刀。他唯恐四面受敌,疾纵身背靠巨石立定。
  “哈哈,卓平非,久违了!”一个满脸横肉、军官模样的人笑着道。
  卓平非认得,他乃是总督巴尚武手下的一名参将,名叫安一方。暗道:他们定是奉命抓我归案的,若再次落入他们手中,必死无疑了!忙故作镇定,哈哈一笑说:“啊!这不是安参将吗?这么早就来了,是观景还是打猎啊?”
  安一方皮肉不笑:“并非观景,亦非打猎,是奉命缉拿一个逃犯!卓平非,这回你该明白了吧?”
  卓平非摇摇脑袋,一本正经地道:“噢,奉公而来呀?那么咱们就各行其事吧!后会有期!”他说着转身就要走。
  安一方大吼一声:“怪胎,你莫装糊涂,你犯下不赦之罪,逃离刑场,消遥法外,今日要抓的就是你!还不束手就擒,难道还要我动手吗?”
  卓平非哈哈大笑手中七星刀:“瞎!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干嘛不早说?那就请吧!”
  “好小子,你敢拒捕!”斜刺里蹿出一个黑脸胖大的汉子,话音刚落,手中的生铜锏已向卓平非当头打下。
  卓平非武艺虽不在高手之列,然对付这等捕快之类的庸手尚绰绰有余。他身手极是敏捷,挥刀一封,只听“当”的一声,火星飞溅,将锏架过一旁。他知道大凡使鞭、锏、锤、捧之人,大都力气较大,立即一个回身撤步,趁黑脸汉子身向前扑、立足未稳的机会,施展开“四两拨千斤”的巧妙招术,将他身子轻轻一带,那黑汉不由自主一个踉跄,卓平非疾探左掌,“啪”的一下拍在他的后胸上。那黑汉水牛般粗大身躯,“扑通”一声跌在地上,顿时栽得鼻口出血,脸上开花。
  众人齐声鼓噪,各挥刀枪扑向前去。
  安一方喝道:“当心,要活的,这是总督大人的吩咐,千万别杀了他!”
  卓平非大笑道:“就凭着你们这一堆灰土粪,还想抓活的……”
  未待卓平非把话说完,安一方已挺剑扑上,照定卓平非心窝狠命刺来。卓平非一跃而起,安一方的剑一下刺在卓平非身后的石头上。说时迟,那时快,卓平非用脚往后一蹬石壁,从安一方头上跃过。乘身子下落之势,回手一刀向安一方后脑削去,刀势凌厉凶猛至极。
  安一方大吃一惊,但尚不至慌乱。此人武功亦非泛泛之辈,这帮人乃是以他为首。他当机立断,缩头滑步,躲过一刀,趁卓平非身悬空中,“刷”一剑向他双腿斩去。
  卓平非七星刀走空,见安一方宝剑削向下盘,一个旋身,右脚踢出,直取安一方太阳穴;手中刀一个回旋,“当”的一声,刀剑相交。安一方闪身躲开卓平非踢来的一脚,卓平非则乘刀剑相撞的震荡之力,身子一个侧翻,跳落下来。这一连串的纵跳、刀劈、腿脚动作,只不过瞬间之事,而且配合得恰到好处。
  卓平非双脚刚刚着地,又闪电般的一刀向身旁一人削去。这人用的是一杆短把点钢枪,只见他枪尾一颤,立即抖出一团枪花,将卓平非的刀封住。此人枪法之中夹着棍棒招数,一条枪竟舞得风车般乱转,正所谓撒土不透。
  卓平非精神一抖,怪啸一声,在斗大的枪花之中欺身而进,刀横当胸,向前平削,迅若电火般顺枪杆向前猛地一推,径削那人握住枪杆的手指。那人万没料到卓平非竟用此奇特的损招,只惊得“哎呀”一声,待要撒手后退,已是不及,刀光过处,血花点点,那人五指去了四指,大叫着撒手便跑。卓平非正欲赶上前补他一刀,忽闻脑后生风,又有兵器袭到。
  身后偷袭之人乃是安一方,他的宝剑已刺向卓平非的脑后“风府”。卓平非“回风摆柳”,将剑架开,猛地一拧身,“扬鞭打马”,七星刀挟一股凛冽之风向后扫去,斜劈安一方右肩。此时,安一方正欲再将宝剑刺向卓平非中盘,如今见卓平非刀至,便顾不上功敌,急忙变招自保,抬手扬剑,封住了卓平非的钢刀。彼此均受刀剑相撞的猛力所震,收势不住,向旁斜冲几步。那位刚才被削了手的军卒,正好摇摇欲坠地立在卓平非身前。卓平非捎带着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一刀结果了性命。
  安一方气红了眼睛,大声叫嚷道:“大胆逆贼,你果然要造反了!弟兄们,上!不必顾忌了,抓不住活的,死的也要!”
  安参将的这话,解除了众人的顾虑,各舞兵器,将卓平非团团围住。卓平非立时有些招不住,险象环生。他灵机一动,打定了主意,遂大叫道:“住手!”
  众人不知何故,立时停止了进攻,但仍将他困在垓心。
  安一方喝道:“逆贼,你有何事?”
  卓平非龇牙一笑:“姓安的,看来你们还给我动真格的啦?”
  “怎么?”安一方被卓平非的话气了个愣怔,“你、你还以为是跟你开玩笑?
  “可不是嘛!”卓平非淡淡地道。“我还真的以为你们同我闹着玩哪!若动真格的,你们这么多人,我如何是你等对手?那我只好求助于人了……”
  “求人?谁会助你!”安一方冷笑道。
  “哈……”卓平非一阵怪笑:“当然你不会助我!我的朋友呀,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安一方暗道:大概是逆贼同党,若来时一并抓了!忙问:“谁?你莫使诈?”
  “嘻嘻,你们这么多人围住我,使诈又有何用?你们可都要站稳了,我一说出来,莫让我这位朋友的名字吓破了尔等的苦胆……”
  “放肆!”
  “大胆!”
  “一派胡言!”
  “少听他吹牛!”
  “……”
  众人一阵鼓噪,乱糟糟嚷成一团。安一方摆了摆手,吼叫才停止。卓平非这才装模作样地道:“我的这位知心朋友,乃鬼脸杀手李云青是矣!”
  一提鬼脸杀手,众人立时蔫了,不由面面相觑,变了颜色。一霎时,竟鸦雀无声。卓平非本打算说出鬼脸杀手李云青的名字,待人将信将疑地呆愣之际,乘机逃走,如今见这帮人如此惧怕鬼脸杀手,竟壮起了胆子,反而不走了。
  安一方突然大声道:“休听他胡言乱语,鬼脸杀手岂能交他这号朋友?速将他拿了!”
  卓平非又大叫道:“别忙,你们不信哇?哼!到头来可别后悔!告诉你们:我的朋友鬼脸杀手在此不远,我一呼喊他立时便来!眼下所以没出头,乃真人不露相矣!不光他自己,还有我的师妹宇文小白,大概你们不会没听说过吧!”
  安参将突然扑哧一笑:“卓平非,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那副尊容,宇文小白会有你这等师兄!你撒谎不觉害臊吗?”
  卓平非脸也不红,煞有介事地道:“你们真的不相信吗?他俩就在那边不远,只需我一声呼喊,他们立即就会现身!”
  安一方不屑一顾,有意逗趣:“卓平非,听说鬼脸杀手相貌奇丑,武功极高,高得令人难以相信!那宇文小白则是美艳绝伦,武功亦不弱!可惜我等都没见过。你能否将他们唤出,让我等一饱眼福?”
  卓平非正色道:“混帐!真人不露相,能是看着玩的?况且我师妹乃貌若天仙的女流,让你们男子看成何体统?不过要看,也总得有个看的章程……”
  “章程?这还有章程?”安一方疑惑地问。
  “当然!他们若现了身,你等怎么说?”
  安一方想也未及细想,满口应承道:“若真是鬼脸杀手李云青和宇文小白来此,我等立即拔腿就走!”说过之后,心想:若真的他们两人来助卓平非,我们谁能是对乎?不走也得走啊!他又问卓平非:“那么他二人若不现身呢?”
  卓平非道:“我若喊不出他们,立时束手就擒,不屑你们动手,这就去总督府!”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那就快喊!”
  “别忙!”卓平非摇摇脑袋道,“我这么喊他们如何听得见?我需站在这石头上方能喊得应!”
  安一方弦外有音地道:“站在石头上和在这儿同样,大概很难遂你之愿!”言下之意则是说:任凭你站在这巨石之上,亦是插翅难逃!于是便吩咐给卓平非闪出一个空来。
  卓平非心中暗喜,纵身跳到那巨石之上,飞速俯视石下,选好了逃走的路径。然后对着石下众人道:“你们都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我三声喊过之后,他们立时便会现身!”
  众人都望着卓平非手指的方向,只听他怪腔怪调地高喊道:“李大师兄!宇文师妹······”
  怪胎一连喊了三遍,余音未尽,众人眼望着的那个地方,果然就走出两个人来。一个相貌凶恶丑陋的男子在前,一个娇美如花的女子在后,缓缓向这巨石走来。

  第二〇章 狐假虎威
  怪胎卓平非本想将安参将等人的视线都引过去之后他乘机逃走,却未料到真的会有一男一女走了过来。他不禁呆住了!
  安一方等人惊恐万状!不知是谁呼喊一声,霎时一轰而散,不一会儿便无影无踪了。
  卓平非惊喜异常,宛若身置梦境。他早已看出,来的那女子果然是宇文小白!而那丑陋男子却并非鬼脸杀手李云青。如今,他早已把宇文小白赶他走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忙纵身跳下那巨石,箭一般迎着那丑汉和宇文小白跑去。未及走近便大笑着嚷着:“哈哈,宇文姑娘,你还未到就将那帮婊子养的吓跑啦……”
  宇文小白见卓平非不记前嫌,忙紧走几步来至卓平非面前,面带微笑道:“那是些什么人?你怎的和他们打了起来?没伤着吧?”
  这一连串的问访,显出极大的关切之情,而宇文小白脸上那微笑,也是卓平非自和她相识以来第一次看到的。卓平非受宠若惊,反倒又拘谨起来,指指那丑汉问宇文小白:“这位仁兄是……”
  宇文小白忙引荐道:“这是我爹的弟子,我的师兄万召同!”又回过头看看万召同说:“师兄,这就是我说的卓平非,卓,卓义士!”宇文小白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从口中突然冒出个“卓义士”来,说过之后,不禁觉得好笑,忙把脸扭向一旁。
  卓平非哈哈大笑着说:“我这叫什么义士?屁士也不是!好事办不多,坏事不少干!才不压众,貌不惊人……”
  大概是遇上了万召同的缘故,宇文小白今天心情显得特别开朗,她见卓平非说到才貌之事,便开玩笑道:“错了!卓义士才不压众,但貌却惊人……”
  卓平非一怔,立时明白过来,指着自己的独孔大鼻子道:“对对对,相貌惊人,惊人!”他一边说一边打量万召同那张丑脸,不由“扑哧”一笑。
  宇文小白忙问:“你笑什么呢?”
  “嘻嘻,我说天底下没有敢和我这相貌媲美的哪,今日却遇上个同类!我看这位万仁兄的尊容倒也可以!对了,还有那个鬼脸杀手李云……”他说着说着突然觉得不妥,急忙住了口。偷眼看看宇文小白,见她似乎并未在意,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万召同自和卓平非见了面,尚未发一言。宇文小白见卓平非笑万召同相貌丑陋,忙笑着对万召同道:“师兄,看来这般乔装倒还可以,连我也几乎瞒过。如今,连鹰眼鹞目的怪胎也未瞧出破绽,看来你这乔装改扮的易容术确实造诣非浅了!”
  卓平非惊叫道:“怎么?易容术?他这脸是假的……”说着便向万召同身前凑去。他仔细将万召同这张黑黝黝、干巴巴、眼球外凸、双颊内陷、棱角分别的丑脸打量好久,却怎么也看不出门道来。
  难怪卓平非瞧不出端倪,因为万召同易容并非使用面具,亦非用颜料涂抹,而是用他自己苦心研制的几种药物,施于面上,通过面部表皮的变化和肌肉的膨胀、收缩而易容。他今日乃是涂了一种收缩的药,皮肤变黑,由于面皮和肌肉的极度收缩,使两腮和眼窝深深踢陷、眼、鼻、颧骨都凸得极高,嘴唇的收紧使满口牙齿也露了出来,所以显得极为丑恶。
  “师兄,初次和卓义士相见,还是露出真面目吧!”字文小白对万召同道。
  万召同双掌在脸上慢慢搓了起来,摩挲了一阵之后,卓平非再看时,竟是一副细皮嫩肉、酷似女人的俊俏脸庞。卓平非不禁摇头咂舌,赞叹不已。忽然,他一本正经地抱拳道:“万兄,你能不能把丑脸变俊哪?”
  未等万召同回答,宇文小白忙说:“变俊倒是可以,不过却变不成两个鼻子眼啊!”
  三人一齐大笑不止!笑声传出很远,久久在山谷回荡。
  “万兄和宇文姑娘怎么相遇得这么巧哇?”卓平非问。
  万召同道:“师父保琥珀猫在京,不幸在愁云谷罹难。当时我不在镖局,师父派我保一宗小镖去了,不然,我也断难幸免。回来之后,才知道镖局发生的这一切,我便到处打探师妹的下落。听说师妹去了柳家堡,我便去那里寻找,不料正好在此山下巧遇师妹。听到山上的打斗之声,师妹便断定是你。远远看见好象是与官府中的人拼杀。我和师妹眼下仍不便同巴尚武明着闹翻,不然巴尚武若撕去伪装,派人到处缉捕捉拿我们,事情就很难办了,我们的行动便要受限制。所以我虽想助你,却不愿以本来面目出现,这才易容改扮,没想到竟奏了效……”
  卓平非暗道:都是你变成了这张丑脸的功劳,沾了鬼脸杀手李云青的光,将那些人吓跑了。不过他却未敢这么说,惟恐一提李云青再惹着这位宇文姑娘。
  宇文小白一直念念不忘卓平非所提的琥珀猫之事,但却又不好开口便问,思谋许久方道:“卓义士,你看咱们去何处好呢?”
  “当然去广州,还回那通达客栈!”卓平非不假思索地说。
  “咱们去那儿意欲何为呢?”宇文小白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不迭,暗道:我如何变得这等虚伪起来?不觉面上一热。
  卓平非往四下瞥了一阵,低声道:“我听见了母蜘蛛黑淑珍和那鬼脸杀手李云青的话,吴正俭的柩墓棺材下埋着五百两黄金,命吴正俭贿赂朱七之人乃是提督府丁志恒。李云青恫吓母蜘蛛黑淑珍,要她守口如瓶,并不准插手其间。可是,鬼脸杀手哪知这事被我老卓听了去呢?眼下,鬼脸杀手李云青准是找那丁提督去了,嘻嘻,他怎么会想得到丁志恒那小子早他娘的一命呜呼了!”
  “就是在愁云谷死的那个丁提督?”宇文小白吃惊地问。
  “不是他是谁!”卓平非的话毫不含糊。
  宇文小白陷入了深沉的思考。她怎么也未想到命吴正俭贿赂朱七之人竟是受巴尚武派遣与镖队一齐护送琥珀猫的丁志恒!丁志恒既然命吴正俭去行贿,岂会不知朱七施毒之事呢?他怎么也着了道并死于非命?宇文小白百思不解,把这疑惑说了出来。卓平非和万召同都称有理,但却也说不出子午卯酉来。
  卓平非说:“依我说咱们不如先去吴正俭的那座假坟,将那些金子扒出来再说……”
  “不可!”万召同道,“我们既然知道了李大侠同黑淑珍商定好了,那笔黄金归了黑淑珍,焉能故作不知?李大侠尚且不取,我等若取则更无道理了!”
  宇文小白连连称是。三人便商议如何寻找琥珀猫之事。宇文小白觉得提督丁志恒死得蹊跷,建议去他家中查访一番,兴许能寻觅到一些蛛丝蚂迹。卓平非和万召同亦无异议。万召同说有些小事需回家料理,不过很快就会返回,回来后到通达客栈去找宇文小白和卓平非他们,说完便先自下山去了。
  宇文小白和卓平非又议论一番,便奔了广州城内的通达客栈。
  入夜。二更刚过,吴正俭的墓地上来了二男一女。两个彪形大汉走在前头,俱是背插钢刀,手提镐头,身后跟着神情冷峻的母蜘蛛黑淑珍。三人是来取吴正俭柩墓中那笔黄金的。刚刚来至荒冢的边上,黑淑珍低声道:“等等……”
  两名大汉止步回头,见黑淑珍凝神息气,一副侧耳聆听的样子,两人也支楞起耳朵听了起来。荒冢中隐约传出一种“通通”的声响。黑淑珍低呼一声“不好”,早己疾纵身形,箭射而去。两大汉急起直追,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猛跑。
  吴正俭假设的那座柩墓早已被拆除了,那具装着盗墓贼尤老七的棺材也被抬往一旁。如今,正有一人指挥着两人用镐头在地上猛刨。三人俱是夜行衣靠,黑纱蒙面。
  “住手!”黑淑珍的娇喝声虽然不高,在此深夜中的荒芜坟地里发出,却显得特别刺耳和令人惊悸。两个蒙面人收起镐头,“托”地跳至一旁。
  “偷坟扒墓,该当何罪?”黑淑珍厉声斥责道。
  三个蒙面人中那个没拿镐头的人答了话,不无嘲讽地道:“哼!请问阁下,更深夜半,三位到此有何贵干?”
  “扒坟!”黑淑珍毫不掩饰。
  “既是同道,阁下为何还要责备他人呢?”
  “我来扒坟是天经地义之事!”黑淑珍冷冷地说。她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因为这是她外祖父的家的墓地,表兄吴正俭死后,吴家从此便断了根苗,黑淑珍作为吴家的甥女,如因移墓、并葬等原因,是可以扒坟掘墓的。不过她今夜却是前来挖坟掘金!
  蒙面人冷笑一声:“哼!强词夺理也不分个时候······”
  “你们当真要找死吗?”黑淑珍不愿同他多罗嗦了。
  ‘哈哈,好大的口气!你不就是万花会的那个小小堂主母蜘蛛黑淑珍吗?”蒙面人嘲弄地说。
  看来,他既然知道黑淑珍的底细,定是无所畏惧和顾忌的了。若是往日的黑淑珍,早已忍耐不住,宝剑出鞘了!可是,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和费心伤神,使她几乎精疲力竭了。再说对手已知道是她而又不买帐,那么武功势力九成都不在她之下。自己手下两名壮汉虽也慓悍凶猛,但都是武功平平之辈。
  忽然,黑淑珍想起了鬼脸杀手李云青的话,不由说道:“是的,我黑淑珍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堂主,那么阁下尊姓大名,高就何职哪?”
  蒙面人“嘿嘿”一声冷笑,大言不惭地道:“我不愿和你作此无稽之谈,若识得时务,你立即走开!我是谁,你日后自会知道!”
  好狂!好傲!好大口气!黑淑珍不得不亮出王牌:“阁下,我今夜此行乃受命而来······”
  “谁指派你来的?”蒙面人有些气势汹汹了。
  “鬼脸杀手李云青!”黑淑珍一字一板地说。
  “啊!”蒙面人低低惊叫一声,呆了一呆,却又冷笑道:“你莫拿鬼脸杀手吓唬我,李云青算什么东西?他就是亲自来了又能怎样?哼,我正想会会他呢……”
  武林之间,江湖道中,就连在官场上混饭吃的有点头脸的人物,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肆无忌惮贬损鬼脸杀手之人实在罕见,看来此人确非等闲之辈。
  蒙面人想以此将黑淑珍震慑住,让其知难而退。岂料适得其反,母蜘蛛焉是盏省油的灯?再说,从蒙面人粗俗的言谈举止中,黑淑珍已断定此人既非官场中的心官贵人,亦非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很可能是个半生不熟的货色。
  黑淑珍脸色煞白,“呛”地抽出了宝剑,淡淡地道:“阁下既然连鬼脸杀手都不放在眼内,必是怀有盖世绝技,我正好领教领教……”
  “怎么,你真想找死?”蒙面人“刷”地一摆手中的三环刀,刀环“呛啷啷”一阵脆响。
  “慢!”一个低沉而粗重的嗓子喊了一声。
  蒙面人根本未见人影晃动,面前竟神奇般地立定一个身躯高大、紫色衣衫的人。黑淑珍不由眼前一亮。
  “你、你是什么人?”看见紫衣人那副丑恶的相貌,蒙面人已悟到来人是谁,却仍旧这么问。
  “鬼脸杀手!”李云青慢腾腾地说。
  蒙面人身子微颤了一下,不由自主往后撒了两步,色厉内荏地道:“你要做甚?”
  “无甚紧要事,只是想问问你在做什么?”李云青的声调很平淡。
  “哼,这事你管不着!”蒙面人强打精神,硬充好汉。
  李云青腮上的肉动了动,那块特大的伤疤泛起了紫溜溜的光,耐着性子道:“这儿有我埋藏的黄金,我不管谁管?”
  蒙面人突然神气起来:“什么,你埋藏的黄金?哈哈,笑话,你的黄金怎么会埋在吴家的坟地里……”
  “少罗嗦,马上给我滚开!”鬼脸杀手勃然大怒。
  蒙面人心中一惊,本打算走开,但是,几百两黄金的诱惑力毕竟太大了,暗道:这鬼脸杀手究竟有何能耐?兴许因他长相骇人,又得了这么个绰号,故弄玄虚唬人呢!他略一思忖,拉着欲走的架势道:“哼,走就走吧,寡不敌众啊!”
  “站住!你说什么?”李云青怒问道。
  “说什么还不敢承认咋的?你不过仗着你们是四人,我们就三人,以众欺寡罢了……”
  鬼脸杀手的脸色更加难看,似对三个蒙面人,也似自言自语:“今晚我本不想杀人,可偏偏有人找死!怪不得我了!”他转身对黑淑珍他们三人道:“此事与你等无关,我一人与他们了结。”
  蒙面人急忙指挥两个同伙左右散开,他自己居中。三人各摆兵刃,拿桩定势,做好拼杀格斗的准备。
  鬼脸杀手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话留下吗?无冤无仇,我真不想杀你们……”
  蒙面人对同伙喝道:“他这是在麻痹咱们,别理他,上!”
  就在蒙面人挥刀欲举过头顶之时,鬼脸杀手的剑已出鞘,谁也没看清他是用何身法切入三个蒙面人之中的,身若游龙,剑似长虹,几声惨呼之后,三个蒙面人已经命毙当场,尸横荒冢!
  没有听见兵刃相撞的声音,三人莫说进招,连封闭招架的时间也没有!鬼脸杀手自抽剑至杀死三人,只不过瞬间之事,简直轻而易举,未费吹灰之力。
  母蜘蛛黑淑珍也不禁暗暗惊心,两个大汉更是目瞪口呆。这种奇快的身法,精湛的剑技,他们定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三个混帐东西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李云青问黑淑珍。
  “不知道,他们不愿通名。”黑淑珍说。她来至三具尸体前,用宝剑挑去他们的面纱细细察看一阵,淡淡地道:“知道了,是柳家堡的人,柳成荫的三个宝贝弟子!”
  “唔……”鬼脸杀手立时明白了,可能是昨夜他和母蜘蛛黑淑珍的话被柳家堡的人窃听了去。李云青所猜不差,柳成荫昨晚杀死申九寒之后,就去寻找吴正俭和黑淑珍的下落,谁料恰巧发现李云青正在向黑淑珍发号施令。柳成荫听了他们的对话,方知吴家坟地里埋着黄金。他大喜过望,便连夜带三名弟子赶奔广州。白天不易行动,天黑之后立即来挖坟刨金。老奸巨猾的柳成荫让三个弟子行事,自己却躲在暗处窥视。三个弟子正是觉得有师父在后撑腰,才气粗胆壮,竟欲和鬼脸杀手李云青一较长短,岂非白白送死!柳成荫躲在草丛之中只有暗暗叫苦,哪敢出来!
  李云青对黑淑珍道:“我既然话已出口,就不能说了不算,惟恐你出甚意外,才来看看,没想到还真地窜来三条疯狗!你们快动手吧,待将金子取出我再走……”
  两名大汉一直刨到天将黎明,尽管累得精疲力尽,那有黄金的影子!
  鬼脸杀手李云青脸色阴沉地看看黑淑珍:“你莫不是上了吴正俭的当了?”
  黑淑珍摇了摇头:“不!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这件事除了你我和柳家堡的人,谁还知道底细?”
  黑淑珍目芒直射李云青:“李大侠要我守口如瓶,你大概不会告诉外人吧?”
  李云青面露愠色地睨视着她道:“黑堂主连我也信不过吗?”
  黑淑珍面如冷玉:“不敢不敢!不过,昨晚我刚刚和你分手之后,似乎觉得有人窃听咱们说话。不知李大侠察觉了无有?”
  “这还用说吗?定是柳成荫那老东西,不然,他怎的会差他三个弟子前来取金呢?”
  “不,我发觉是两个年纪极轻之人,况且是一男一女……”
  李云青恍然大悟,忽然想起昨晚黑淑珍刚走,怪胎卓平非就从草丛中出来的事,还有那个宇文小白。卓平非和宇文小白肯定听到了他和黑淑珍的话,难道是他俩将这笔黄金盗走了?李云青断定宇文小白大概不会做出这等卑劣之事,因为她不会听不到自己对黑淑珍的许诺,她怎会拆自己的台呢?那个怪胎可就很难说了,再看看黑淑珍那神情,听听说话的那口气,分明也是疑心此事乃卓平非和宇文小白所为。
  李云青忽然有些恼羞成怒,冷笑着看了黑淑珍一眼,那意思分明是说:你大可不必如此,若这黄金当真是卓平非和宇文小白他们取去,我也决计不会同他们善罢甘休的!
  “黑堂主请放心,这五百两黄金若找不到,我鬼脸杀手赔你就是!”李云青话刚说完,人已到了数丈之外,转眼间便无影无踪了……
  晚膳之后,宇文小白和卓平非结束停当,悄悄离开通达客栈,直奔提督丁志恒的官邸而去。
  因为丁志恒刚死,提督府中原来的那股万千气象全不见了,变得死气沉沉。天刚黑不久,若在往日,府中各处的楼台亭榭灯火辉煌,欢声笑语,可眼下却是一片寂然。宇文小白和卓平非越墙而过,穿过二门,来至天井,见一座房内亮着灯光,二人便隐身暗处向室内窥视。见房内有一少年,满面愁云,背着手走来走去,一副忧心悲苦的样子。卓平非见他身着孝衣,便俯在宇文小白耳边道:“这是丁志恒的儿子!”
  卓平非所猜不差,这少年果是提督丁志恒的独生儿子丁林。他今年十七岁,生得眉清目秀,仪表堂堂,不仅练了一身好武艺,而且颇有文才。
  一名丫环捧着一把宝剑走至房内,道个万福,娇滴滴道:“少爷,太太说老爷仙逝,乃命中注定,人死不能复生,要你不要总是凄凄艾艾。自今日起,还象老爷活着时那样:白天攻文,夜间习武。这不,让我把你的剑送来啦!”
  丁林默默无言地接过宝剑,抓剑柄一按崩簧,“呛”的声将剑抽出半截,两眼久久地凝视剑身,许久方“哼”一声又推剑入鞘。转脸对丫环道:“你回去告诉老太太,就说我遵嘱就是!”
  丫环走后,丁林信步走至天井,仰脸呆呆地望着天空。过了一阵,转身向内宅走去。卓平非向宇文小白打个手势,两人跟踪窥视。
  丁林来至内宅东楼之下,看看楼上室内亮着灯光,便顺着楼梯上了二楼。这座小楼的楼梯在外边,青石垒砌而成。他来至楼门,轻轻用手扣击了几下。里边一个娇怯怯的声音道:“谁呀?”
  “姨娘,是我!”丁林在外答道。
  “哎哟,是林儿呀!你等着,我去开门!”
  楼门开了,卓平非和宇文小白一看,竟是一个花朵般鲜嫩的少妇,年纪大约不过二十岁。
  “姨娘,丫环呢?”丁林见姨娘亲自开门,忙这么问。
  丁林的这位姨娘乃是丁志恒的五姨太江氏,今年刚满十九岁。见丁林如此问,立即便明白了,忙低下头道:“自从你父死后,我夜夜都做恶梦,每每惊吓而醒,直哭至天明,吓得丫环不敢在这儿陪我,回她卧室中去睡了。这倒也好,我也落得清静。我虽年轻,总是你的姨娘,来我房中,还怕有人说甚么闲话不成?快坐下说话吧!”
  丁林转身关好房门,怔怔地望了江氏一阵,突然向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第二一章 叔嫂隐私
  江氏脸上陡地变了颜色,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欲伸手将丁林拉起,忽又觉不妥,语无伦次地道:“你这是为何?怎么能如此?起来,你看你······”
  “不!”丁林固执地说,“我来求姨娘一件事,你若不答应,我就跪死你面前!”
  江氏的脸庞顿时染上两片丹霞,她往后退了一步,心怀戒备地正色道:“你、你说什么事!”
  丁林说:“姨娘,你必须答应我,我才能告诉你!”
  “这却要看什么事了?要是我做不到的呢!”江氏的口气冷淡下来。
  “不,姨娘,你肯定做得到!”
  立在门外窃听的宇文小白和卓平非对望了一眼,卓平非低声道:“真他娘不是玩艺儿,这小子打他姨娘的主意呢······”
  宇文小白瞪了他一眼,他一缩脖子,又隔着门缝往里偷视起来。
  江氏扭转身在椅子上正襟危坐,沉着脸道:“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
  “多谢姨娘······”
  “起来说话!”
  丁林站起身,自己拉一把椅子在江氏对面坐下,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江氏:“姨娘,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江氏蓦地一惊:“林儿,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不知道他遭难愁云谷之事?”
  “当然知道!不过据我所知,镖队失事,我爹事前不仅知道,而且还有许多干系,他怎么会自投罗网呢?这里边定有很多蹊跷!我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来向姨娘讨教,望姨娘指点迷津!”
  江氏忙道:“林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况且聪颖过人,满腹经纶,这等事既然连你也猜测不透,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晓得?”
  丁林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姨娘,你若真的不知底细,相烦你在我二叔面前探探口风如何?我想,我二叔定知端底……”
  江氏的脸“刷”地红了一阵心跳气喘,面上略显愠色:“你们叔侄之间,有什么不好问的,何必来求我?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
  丁林亦是面呈不悦之色,强自带笑道:“姨娘和二叔乃属同辈,言语随便些。我和二叔却是一个长辈一个晚辈,不免有些拘束,还是相烦你问问二叔吧。倘若我父果然死得不明,咱能寻到凶手,替他老人家报仇雪恨,他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咱们也问心无愧了……”
  江氏仍不肯应允,面呈难色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答应,你父刚死,尸骨未寒,你二叔和我虽是叔嫂之间,然我年纪尚小他几岁,若落下个什么飞短流长的闲话,叫我有何颜面见人?”
  丁林冷笑着说:“身正不怕影子歪,根深何惧狂风摆?姨娘心内无病,何必如此谨小慎微?你和二叔平时随随便便,我一求你怎么就拿起架子来了?”
  江氏强压怒气道:“林儿,再年轻我总是你姨娘,你说话怎么这么没有分寸?我和你二叔怎么随便了?叔嫂间难道连句话也不能说吗?以往即使亲近些又有何妨?可是眼下你父过世,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不谨慎行吗?”
  丁林虽然颇有涵养,但毕竟年轻气盛,一则觉得江氏损了他的面子,二来觉得自己抓住了她的一项隐私,便有恃无恐,不肯罢休。
  丁林抓住了江氏的什么隐私呢?
  原来,江氏不仅貌美,而且风流。丁林的父亲丁志恒虽十分宠爱这位小妾,怎奈终日忙于公务,加之妻妾较多,瞅冷子再去花街柳巷消遣消遣,却不能经常陪着她。这江氏耐不住寂寞,便同自己的小叔、丁志恒同父异母的兄弟丁志辛暗中匀搭成奸。
  前不久的一日夜间,丁林练过剑正欲回房睡觉,忽然看见一条黑影钻入了江氏的卧室。他知道父亲外出未归,疑心是贼人行窃,便没声张,蹑足来至东楼门外,打算抓获贼盗。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室内传出一阵低低的调笑和对话,他立时便听出了是自己的二叔丁志辛和姨娘江氏。只听江氏道:“馋猫,昨夜来了今夜又来,快把老娘给缠死了,讨厌!”
  丁志辛道:“嘻嘻,要不是怕你想得睡不着,今夜我才不来呢……”
  未等他把话说完,丁氏娇嗔道:“滚滚滚,得了便宜卖乖!老娘啥时想过你?”
  “嘿嘿,不盼我来怎么留着门哪?嗯?我的小宝贝儿……”
  “呸!别觉得自己跟香瓜一样,我是给那老东西留的门!”
  “哎呀,我哥哥今夜要回来呀?我得快走!”丁志辛故作惊恐地道。
  江氏“扑哧”一笑:“蠢驴……”
  丁志辛大概是戳江氏的腋窝,江氏发出一阵挣扎的声音和低低的淫笑。
  站在门外的丁林怒火中烧,他几欲破门而入,但终于克制住了。
  又听江氏说道:“听说你哥很快就要保镖进京,等他走后,你小子有种就天天来!”
  丁志辛冷笑一声:“天天来?停,我要年年来,月月来,来一辈子!从今往后,每天夜里都搂着你……”
  “哼!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吹牛尾巴根子有什么用?他一回来,就没你的事了!”
  “回来?嘿嘿,恐怕他保镖这一走,就一辈子别想回来了……”
  “只怕你的话不灵!你若是金口玉言,说让谁死谁死就好了!”
  直至如今,丁林仍牢牢记住这对奸夫淫妇的这番话。丁志恒保镖果然死在愁云谷,永远不会回来了。丁林联想起丁志辛的话,便疑心丁志恒的死与丁志辛有些瓜葛,但又抓不到确凿的证据。连日来,他苦思冥想,但却想不出办法。今晚实在忍不住了,便直接找江氏,想求她找丁志辛探听父亲丁志恒的死因。其实,丁林的这种做法无疑是异想天开,江氏惟恐别人察觉了她同丁志辛的隐私,怎会做这引火烧身的蠢事呢?
  丁林见江氏百般推诿,不由气往上撞,腾地站起身怒道:“哼,你不要假装正经,也别以为你们的事我不知道!等着瞧,离了你我也要弄个水落水出!到时候你也休想脱清干系!”
  江氏听了这话先是一怔,继而便明白了过来。她如何肯依,便一下坐在楼板上大声地哭叫:“我的天哪,我可真没法活了,谁都来欺负我呀!我那死去的老爷啊,你在阴曹地府可要睁开眼睛看看呀……”
  丁林万没料到江氏会突然撒起泼来,他一下懵在那里,张口结舌地直瞪着两眼说不出话来。
  江氏的哭声惊动了丁家宅院。众人皆不知出了何事,一时间,家丁院公、丫环仆妇和太太小姐们都蜂拥而至。宇文小白和卓平非急忙隐身暗处。
  人们来至东楼,七嘴八舌,乱哄哄囔成一团。丁林的生母齐氏也来了,她看看儿子:“林儿,你们娘俩这是为了何事?”
  丁林又羞又恼,见引来这么多人,简直无地自容,只是窘迫地望地母亲,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齐氏是个十分贤淑善良的女人,虽是长夫人,却从不拿夫人架子。她弯下腰一只手扶着江氏的肩膀,一只手为江氏揩去脸上泪水,边劝慰边询问:“贤妹,莫哭了莫哭了!究竟为了何事?是林儿气着了你?那是自己的孩子,你可以打他骂他,不能把自己气成这样啊!贤妹,保重身子要紧呀……”
  江氏就坡下驴,果然不嚎啕了,只是抽抽答答个不停。趁齐氏挽住臂腕拉拽之机,忙站了起来。听齐氏又问她因为何事,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在众目睽睽之下,江氏内心矛盾重重。她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如此做作。在她坐下撒泼哭闹之前的瞬间,是想诬赖丁之对她相戏的罪名,眼下又忽觉不妥!自己虽是一名小妾,然而齐氏和丁林平时对她极是尊重,从不下眼相看。今日之事,丁林不过欲报父仇来乞求她打探消息,是自己心虚,再三拒绝,才惹出这等麻烦。江氏暗自寻思,自己和丁志辛的事,怕是早已被人窥破,丁林母子既知此事,尚能对她一如既往,确乎够宽厚的了!今晚丁林来求自己,不还先跪倒磕头的吗?自己若诬他相戏,良心何在?天理不容啊!她的心软了,大有愧疚之感!如今见齐氏再三追问,忽然灵机一动,指着丁林道:“你问问这奴才自己去吧!老爷在世之时,曾从书房拿过一本什么书,带到这里来读,借以消磨时光。他罹难愁云谷,我终日悲恸欲绝,没了心一样,不知将那书扔到哪里去了。今晚这奴才来讨要,我一时寻觅不着,他竟敢用言语来冲撞我。我年纪再轻,总算是他姨娘吧,他父尸骨未寒,便敢对我如此,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我、我这辈子……”江氏虽是谎言,说着说着竟触着痛处,真地哭了起来。齐氏边怒斥丁林边劝江氏,其他几个太太侍女也来相劝,楼上叽叽喳喳,一片混乱。许久方劝得江氏止住了哭声。
  丁林原也以为江氏诬陷自己,借以表示她自己的清白,万没料到江氏却如此说。他不禁心头一热,面带愧色地呆望着江氏。他心中倏地一闪,对江氏突然生出一种奇特的怜悯之情:父亲年岁比江姨娘大一倍还要多,而且性情暴躁,很少体贴她,二叔丁志辛同她才是……”
  他不愿往下多想了,“扑通”跪在江氏面前,羞愧满面地道:“姨娘,孩儿不孝,望姨娘海涵!我再也不敢了!今日之事,姨娘愿打愿罚,孩儿听任惩处就是……”
  对于丁林的这番赔罪,江氏亦是始料不及。她显得十分慌乱,伸手拉住丁林:“林儿,快起来!别、别这样,也怨我啊……”她突然觉得失言,忙顿住不说了。两人对视了一眼,江氏从丁林的目光中,分明地看到了同情、怜悯和理解,心中顿时生出一就负疚之感。
  “什么事呀?天到这般时候还吵吵嚷嚷的?”众人循声望去,丁志辛边说边一摇三摆地走进楼来。
  丁林看见丁志辛,心中怒气油然而生,他狠狠白了丁志辛一眼,一声不响地扬长而去。
  齐氏忙说道:“是他二叔哇,没什么事,是江妹妹又想起你哥哥来,在楼上独自啼哭,我们都来劝劝她。”
  “唉!哥哥死得好惨啊!”丁志幸说着拭了拭眼睛,“不过也不能老哭啊,保重身子要紧……”
  齐氏等人劝得江氏不哭了,方各自回房。
  卓平非对宇文小白道:“你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宇文小白故意摇摇头:“没有!”
  卓平非自作聪明地“瞎”了一声:“难道你没看出来,丁志恒的这个小妾江氏,准定和她的小叔子丁志辛有那种门道儿!丁林不仅看出破绽,还怀疑他父丁志恒是被这对奸夫淫妇所谋害。看来丁志恒的死,定和他兄弟丁志辛有关。咱们想个主意,兴许能从丁志辛这儿摸到蛛丝蚂迹呢!”
  “江氏和丁林却为何对众人撒谎做戏呢?”
  “瞎!这还用说?他们都不愿道明呗!江氏怕把丁林逼急了,把她和丁志辛的事捅出来,因为她从丁林的话中,已经察觉到丁林抓到她什么把柄了;而丁林则怕江氏来个猪八戒上城墙——倒搂一耙!江氏若一口咬定今夜丁林来调戏她,丁林则有口难辩,这桶稀屎若浇在头上,洗也洗不净啊!所以他们彼此心照不宣,一个是‘在地无银三百两’,另一个则是‘隙壁王二不曾偷’了!”
  宇文小白不得不佩服这怪胎精辟的见解!莫道他其貌不扬,武艺平常,平时总是一副讨人厌的形态神气,但却是一个极其聪明伶俐之人。不过今日他对这件事情的“高论”,宇文小白有点不听其然的感觉,她总觉得江氏对丁林不愿相诬,尚不完全是卓平非所述的那些理由,宇文小白似乎觉得江氏这个“淫妇”有一种潜在的、固有的女人善良的本性。但是她并未同卓平非争论,低声道:“你去那个丁志辛处看看,务必小心,莫让他发觉,我留在这儿······”
  夜深了,丁志辛在书房踱来踱去,一副丧魂失魄、焦灼不安的样子。好多事情在他的心里交织着、翻腾着,搅得他坐卧不宁,寝食不安。身为提督的大哥丁志恒虽然死了,但是,这个丁氏家族的大权怎么才能弄到手呢?自古小儿不压长子孙,这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世世代代沿袭下来,自己是无力改变的。而自记不仅是丁氏家中的二门,况且又是偏住所生,这执掌家门的大权是无论如何也落不到自己头上的。眼下看来,嫂嫂和侄儿丁林对他还算敬重,那只不过是因为丁林尚幼,三二年后长大成人,怎会将他这个妾室所生的二叔放在眼里呢?他久已萌生了除掉丁林的念头。
  今晚发生在江氏房中的事犹如火上浇油,更增加了丁志辛杀害丁林的决心。因为他根本不相信嫂子齐氏的话,他分明地听到了丁林在向江氏赔礼,他疑心丁林心怀不轨,想从他手中将美貌绝伦的江氏夺走。凭着丁林那相貌年纪、才智和得天独厚的当家人等优越条件,丁志辛知道自己同丁林争风吃醋无疑是白费心机,弄不好还要招来杀身之祸。
  他在苦苦思索着除掉丁林的妙计良策。
  房门轻微响动了一下,江氏悄然而入。她回头向外瞧了一眼,急忙将门关好。回转身子,背靠门扇,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两眼失神地望着丁志辛。
  “你、你怎么跑我这儿来啦?”丁志辛甚感意外。因为二人自从私通以来,江氏从未到他房中来过。
  “怎么?你嫌弃?那我马上就走!”江氏一脸愠色。
  “哎呀,你看你,我是怕被人看见……”丁志辛一边说,一边抱住江氏亲吻了一下。然后开门向外看了一阵,见无意外动静,这才关好门,将江氏携入了套房的卧室,一下按在床上。
  “别来这一套!”江氏推了他一下,然后坐了起来。
  “这是怎么啦?”丁志辛有些迷茫地说。
  “今天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咱们就一刀两断!你的花言巧语我听得够了……”江氏气愤地甩开了丁志辛抓着她的那只手。
  “哎哎,有话慢慢说嘛,生什么气呀?我的宝贝!我没冒犯你啊?是不是丁林那小子……”
  “少费话,我问你:你是否就这样叫我提心吊胆地做你一辈子情妇?”
  丁志辛和江氏从未谈到过这个话题,他有些茫然不知所答,只得含含混混地道:“这事嘛,当然不是,不过,这叔嫂……若明媒正娶……”
  “你不娶我呀?那好,这可是你说的!告诉你,你不要可有人要娶啦,这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江氏说着一扭身子背过脸去。
  “啊!”丁志辛双手抱住江氏的两肩,摇晃着道,“谁?你说谁要娶你?我看哪个混蛋敢打你的主意!”
  “哼!不要问,问我也不会告诉你,反正到时你就明白了!”
  丁志辛狡诈而又嘲弄地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肯定是丁林那个小畜生!”
  江氏缓缓转过身子,两只动人的眸子里闪出冷峻的光:“真可惜,我这种残花败柳大概丁林不希罕!再说,他似乎还不是那种败坏人伦的衣冠禽兽······”
  丁志辛的身子哆嗦了一下,脸上顿觉火辣辣的发烧,不无尴尬地道:“你,你说咱们这是败坏人伦?我是衣冠禽兽······”
  “我可不敢这么说你丁二爷!不过,你当初死乞白赖地跪在我脚下求爱,我被你的甜言蜜语所迷惑,你终于如愿以偿。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了,我只不过是你的玩物罢了!我所得到的只是欺骗、践踏、羞辱、蹂躏和玩弄,单单没有得到你的心······”
  丁志辛霍地站起身来,拍得胸脯当当响:“你说什么?我的心?我的心要能扒出来让你看看就好了!为了你,我······”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立时顿住不说了。
  “丁二爷,何必如此?人的心是没有办法扒出来验看的,但却也能看得见!”
  丁志辛有些发懵:“如何看得见?”
  “人的所作所为,都是由心来支配的,你为了我,为了咱们俩,究竟做了些什么呢?我怎地能知道你心中有个我呢······”
  丁志辛被江氏逼上了悬崖,他恰如一只困兽,在床前走来走去,思虑许久终于把足一跺,狠狠地说道:“反正事已至此,索性告诉你吧!为了你,我将你的男人、我的大哥都宰了!他是我杀的,你知道吗?我杀的!”丁志辛几乎想跳起来大声吼叫。
  “哼,反正他已经死了,不是你杀的,你为了骗取我的信任,将罪过揽在身上有何不可,反正你知道我不会去告你!”
  “你……”丁志辛双眼暴突,一副欲把江氏一口吞噬的凶相,但却忽然又软了下来:“信不信由你,反正是我亲手杀的!为了你……”
  “真的?”江氏显得有些惊喜的样子,并一把将丁志辛拉到身边,双手搂住他的脖颈,撒娇地道:“你不是骗我?”
  “骗你!骗你我是王八!”
  “快说说,你是怎么干的?”
  丁志辛觉得对江氏已经没了隐瞒的必要,便将谋杀丁志恒的事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丁志恒虽身处宦海,却也是火龙门的人,丁志辛入门还是他引荐的。他们兄弟同时都是那个神秘的人物赤须龙的属下。赤须龙命丁志恒通知吴正俭去贿赂朱七,要朱七毒害镖队。又要丁志恒亲自押镖。虽说镖主是宇文纪罡,但丁志恒毕竟是总督巴尚武派遣来的,所以,发号施令都是他。当镖队路过阳和镇时,宇文纪罡不主张停留,打算出其不意迅速通过愁云谷。而丁志恒却执意要镖队在朱七店中打尖,当时正值黄昏,其理由是:万一有贼人劫镖,以便给贼人造成镖队在阳和镇住宿的假象,等晚膳之后,趁其不备再通过愁云谷。宇文纪罡一来不愿和他顶撞,二来觉得他的话也颇有道理,于是,镖队便在朱七店中打尖。除去丁志恒外,镖队众人无一不遭毒害。丁志恒命吴正俭交给朱七的毒药,吃后需两个时辰才能发作生效,于是,镖队打尖前启程,正好走至愁云谷毒散药发,一个个头晕目眩,四肢无力,被冲出来的一帮强人尽皆杀死。
  当然,丁志恒并未中毒,因为他和宇文纪罡走在一起,宇文纪罡内功深厚。当多数人倒地时,他尚未瘫倒。丁志恒既怕他看出破绽,又不愿在贼众面前暴露身份,便也假装倒地死去。
  劫镖的强盗当然都是赤须龙手下的人,但诡异的赤须龙不仅不让门中人识破自己的真面目,就连门中人大都互不相识。此次劫镖事关重大,他命丁志恒寻一绝对可靠的人,单线串通,张三找李四、李四找王五、王五找朱六地一个个联络。丁志恒找的自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丁志辛,究竟丁志辛又找的谁,丁志恒便不得而知了。
  当下,丁志恒倒地装死,见丁志辛率人冲进愁云谷,一阵狂杀滥砍。正当宇文纪罡倒地的瞬间,丁志恒便欲遁去,恰巧丁志辛走至他身边,向他示意,要他倒地继续装死。当丁志恒再次闭上眼睛之时,丁志辛手起刀落,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

  第二二章 顺藤摸瓜
  江氏踉踉跄跄离开了丁志辛的卧房。她根本不知自己如何迈动两条腿走入了东楼。连楼门也忘记关上,跌跌撞撞,一下扑在床上。她想嚎啕大哭,却又不敢,只是两手拼命抓挠着锦被,一边啜泣,一边把脸狠狠抵在被面上使劲磨擦。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深深爱着的人竟是一条凶恶、残忍、阴毒的狼!她恨!恨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她悔!悔不该轻信了他的甜言蜜语,上当受骗;她羞!羞于生存,竟将一个清白之身被禽兽所蹂躏······
  今夜她去找丁志辛,是被丁林的话所提醒的。她也回想起丁志辛曾说丁志恒保镖一辈子也回不来的话,不禁疑窦顿生:难道丈夫的死果真与丁志辛有瓜葛?要不他怎么说出那话?于是才去了丁志辛房中,故意拿态作势,逼丁志辛就范而讲出真情。听了丁志辛的话,她惊呆了,吓傻了,神经和躯体都麻木的失去了知觉,似一具僵尸,任凭丁志辛摆布而毫无反应······
  她想杀死他,以此来表示自己忏悔,但却没那勇气!她明白,无论她能否将丁志辛杀死,自己都是必死无疑!死不足惜,却还要落下个遗臭万年的骂名!她想去找丁林,将实情告诉他,但却又有些犹豫:丁林还是个孩子,他如何斗得过手狠心黑的丁志辛呢?弄不好反害了丁林!莫如再过几年,等丁林长大成人之后再向他说明原委。转念一想仍是不行,丁志辛为夺取丁家掌家的大权,会想方设法将丁林弄死的。她思虑再三,竟无计可施!
  怪胎卓平非主张立即将丁志辛抓住,逼他道出琥珀猫的底细来。宇文小白却极力反对。随着时间的推移,宇文小白的悲痛伤感已减了许多,头脑较为冷静些了。她之所以反对马上抓丁志辛,是因为赤须龙老奸巨猾,诡异奸诈,琥珀猫虽被丁志辛率人劫走,但却不一定仍在他们这些人手中,倒不如利用丁志辛顺藤摸瓜。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卓平非。卓平非觉得有理,二人便商议一阵,思谋出一个主意来。卓平非立刻去找丁林,而宇文小白则去东楼暗视江氏的动静。
  丁林自江氏处回来之后,陷入了无限的悔恨与沮丧之中。他伏案而泣,不久便沉沉睡去。朦胧之中,忽觉有人拍他肩膀。睁眼看时,不由大吃一惊,“腾”地站起身来。他不知眼前站着的是一个人还是什么怪物!假如是人,那大得惊人独孔鼻子准定是安装在脸上的。他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墙上挂的宝剑。
  “嘻嘻,别怕别怕,丁公子没见过在下这副尊容吧?丑陋不堪乃父母之过,我也是没法子的事……”
  两句话逗得丁林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弛下来,忙问:“不敢动问,阁下此刻来此,有何见教?”
  卓平非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丁公子,在下卓平非,若无紧要事情,不会夜半三更的唐突打扰,万望海涵!”
  丁林见他虽然长相丑恶,言行却颇文雅,忙让其落座,并将房门掩了。道:“不知阁下有何紧要事情……”
  卓平非直言不讳,开门见山:“丁少爷,令尊在世时身为提督,卓某乃监察矣!我们乃同僚之谊……”
  未等卓平非说完,丁林急忙站起施礼道:“不知卓大人驾到,在下未能迎迓,当面请罪……”
  “哪里哪里,彼此不必太谦,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卓平非说着又向外瞥了一眼,见门窗关着,方放低声音说:“丁公子,实不相瞒,令尊此次愁云谷罹难,实于卓某有莫大干系!每每想起此事,后悔不迭!”
  “啊?!”丁林低低惊呼一声:“我父之死与你有干系?”
  “嗯!”卓平非重重地点了点头道,“琥珀猫乃稀世珍宝,又系皇家之物,失而复得,实乃国家之大幸!因此总督大人筛选心腹之人护宝进京,慎之再慎。是我在大人面前极力保举令尊,令尊才得此护宝美差。此行确属升官发财之良机,岂料事与愿违,竟遭此不幸。国宝丢失,令尊蒙难,卓某亦被总督大人定了个失职之罪,丢官罢职!”
  卓平非说至此轻轻叹息一声,丁林眼圈一红,低下头去。卓平非又道:“劫宝贼众一时疏忽,竟漏掉一人未被杀死,公子也许早有耳闻,这人便是信威镖局总镖头宇文纪罡的女儿宇文小白。如今总督大人给她三月期限,令她寻到琥珀猫,不然要问她个丢宝之罪。那宇文姑娘和我竟同命相怜之人,她向我道出了一个十分重大的机密!”
  “什么重大机密?”丁林忙问道。
  卓平非神情凝重,面孔严肃,口气十分沉重地道:“令尊是被他的一位亲近之人杀死的……”
  丁林怔了一怔,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悟的神情。说:“宇文姑娘如何描述的我父惨死的情形?”
  “宇文姑娘告诉我说:‘一个蒙面强盗和丁提督低低交谈了两句话,我听得真真切切,那强盗呼丁提督为哥哥,我当时还以为丁提督和劫宝强盗串通一气,内外勾结呢!谁知那强盗却出其不意也一刀砍下了丁提督的脑袋!丁提督毫无防备啊……”丁公子,这可是宇文小姐亲眼所见,卓某又问了她那强盗的身架、形态及说话的声音语调,经过这些天的明察暗访,事情终于有了点眉目!”
  “啊!寻觅到那强盗的踪迹了?”丁林迫不及待地问。
  “嗯!”卓平非点了点头。
  “那强盗究竟是谁?现在何处?”
  卓平非矜持地一笑:“这件事也许太出乎丁公子的意料,杀死令尊的强盗不是别人,正是你的二叔丁志辛!”
  丁林虽然早有预感,但仍是不免惊得“啊”了一声。他略一沉吟问卓平非:“卓大人此来的意思定是抓他归案了?”
  “不!”卓平非摆了摆手,斩钉截铁地道:“眼下抓他尚且为时过早!”
  “难道证据不足?”丁林疑疑惑惑地问。
  “非也!早已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了!如果眼下将他抓获,势必惊动其余贼众,打草惊蛇,很难一网打尽。再者,琥珀猫现不知被贼人藏匿何处,所以,如今抓丁志辛尚时机不到!”
  丁林把头点了点,诚恳地道:“卓大人秉夜前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吗?若用得着时,丁林当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卓平非大喜过望,忙道:“正是有事相求!不瞒你说,我和宇文姑娘已来府上多时了……”
  丁林立时明白自己和江氏之事已被卓平非和宇文小白知道了,不由红着脸道:“卓大人,我也正是疑心二叔与我父被害之事有关,今夜才做出那种荒唐事来……”
  “荒唐,荒唐什么?”卓平非郑重其事地说,“丁公子,知己不说外话,你二叔丁志辛和你姨娘江氏的苟且之事,我早已知道了,那是你父醉酒之后告诉我的,家丑不可外扬,他打算瞅机会为你二叔谋个差事,使其远离此地,然后再写一纸休书,将你江姨娘逐出家门。兴许他的心思被你二叔猜中了,所以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丁林眼飞泪光,又问卓平非:“大人究竟要我做何事情?”
  “你还得去求你的江姨娘!”卓平非一本正经地道。
  “啊!我……”丁林本想说下去,但略一思考,又改口道:“我求她做甚?”
  卓平非俯在丁林耳边,低低交待了一阵。
  丁林连连点头,依言而行。
  江氏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总也想不出尽善尽美的办法。她完全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和希望,便决心自缢而死,以此逃避世人的谴责,表示自我的忏悔,洗刷自身的凌辱。于是,她对着镜子梳妆了一番,将绳子搭在房梁上。
  她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那便是如此默默无声地去死,在这个世上,在丁家,人们除去知道少了一个年轻女人之外,还能引起多大的反响呢?丁志辛照样可以不择手断地残杀无辜,玩弄女人……”
  她十分明白自己和丁志辛的丑事早已被丁林所晓知了,便决定留给丁林一封信,将事情尽数言明。要丁林讨还血债,为父报仇。即使丁林眼下报仇之事不能如愿,至少也可以小心谨慎,严加防范而免受其害。
  江氏来至书桌前,研墨,铺纸,刚刚拈笔在手,忽觉身后有些轻微响动:回头后顾,丁林竟出乎意料地立在那里。她这才忽然想起自己从丁志辛处回来,忘记了关门。她诧异地望着丁林,一时间百感交集,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姨娘!”丁林又欲下跪。
  “站起来!”江氏突然厉声喝道。“哪来的这么多俗礼,你看你还象个男子汉吗?”
  “姨娘!”丁林一副难以为情的样子,“我!我又来打搅你了!”
  “你来的正好,省了我的事啦……”江氏瞟了一眼桌上的文房四宝。
  “姨娘,你要写什么?”丁林疑惑地问。
  江氏没有立时回答丁林的话,眼两露出十分复杂的光,怔怔地打量着丁林,半晌方道:“我想留给你一封信!”
  丁林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道:“留给……”从江氏的神情和话语中,他忽然预感到有种不祥的兆头,忽然看到房梁上垂吊着的绳子,立时什么都明白了!他缓缓将绳子扯下,神情凝重地注视了江氏许久。
  江氏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丁林慢慢来至江氏身侧,抓住她胳膊道:“姨娘,你这样死去,反不如我死的好……”
  “不不,林儿,你误会了!这与你全无相干……”
  “不屑说了,都是我不好,逼得你走投无路!丁林罪该万死!还是我去死吧!”丁林痛楚地说。一脸忏悔之色。
  “林儿,你听我说,你不必如此,这没你的错!都是我、我自己不好……”
  “姨娘!”丁林抓住江氏双臂,面对面地望着她,“你太年轻了,你、你很可怜!我、我并没怪你、怨你,只是求你……”
  “林儿……”江氏忘乎所以地一下趴在丁林的肩膀上,紧紧地抱着他哭道:“我告诉!我什么都告诉你……”
  丁林慢慢搀她坐在床沿上,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对面,一声不响地等待着。
  过了一阵,江氏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些,便断断续续将丁志辛和自己的苟且之事;丁林的父亲丁志恒愁云谷如何被丁志辛所杀之事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最后说道:“林儿,都是我年轻没有主意,经不住那个衣冠禽兽的再三纠缠。我对不住你的父亲,我没有脸再活在这个世上,只有用死来赎罪。我怕我死后你不明就里,丁志辛早晚要加害于你,所以打算写封书信,塞在你的门缝里,然后,然后再……”丁氏气堵颈嗓,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丁林做梦也没有想到江氏会如此把事情痛痛快快地道出,事前他和卓平非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了。于是,便将卓平非交待给自己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江氏。
  江氏十分痛楚地道:“既然我打算死,还有什么顾忌和可怕的呢?依你所言就是!”
  丁林被感动了,情不自禁地又跪了下去:“姨娘既助我为父报仇雪恨,又救我一条性命,此恩此德,丁林没齿不忘……”
  未等丁林把话说完,江氏突然也“扑通”跪了下去,伸手将丁林的嘴捂住,少顷,又一下扑在丁林怀中呜呜哭了起来。丁林心头一热,紧紧将她抱住,口中喃喃地道:“姨娘……”
  立在窗外的字文小白不由眼圈一红,悄悄转身走了。怪眙卓平非随她来至元人处,摇着大脑袋感慨万端地道:“世下尽他娘的古怪事!这江氏还真是个不错的小娘们儿,偏偏让丁志恒和丁志辛两个老王八给糟践了!要是嫁给丁林有多好,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偏他奶奶的阴差阳错弄乱了套……”
  两人直奔通达客栈而去。此时,已是东方泛白,金鸡报晓的时分了。两人都要回客栈美美睡一觉,因为明夜还要来丁家。卓平非刚刚推开房门,不由惊得“啊”了一声,鬼脸杀手李云青,正在房中脸色阴沉地等着他。
  “啊!李大侠,你怎么来了?多、多时来的呀?”怪胎见李云青那脸色,神情有些紧张。
  “吴正俭墓下的金子,是你和宇文姑娘扒来了吗?”李云青单刀直入地问。
  “啊!不是不是!怎么,金子被人取走了?”卓平非又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说,“早知如此,还不如我取来受用呢……”
  李云青沉默许久,两只大得骇人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卓平非不放。他在观察和分辨卓平非话中的真伪。
  卓平非心中有些发毛,又解释道:“宇文姑娘说了,既然是李大侠许诺下了,将那笔金子给了母蜘蛛黑淑珍,我们怎么可以再去取呢?否则,不是损李大侠的面子吗?”
  “这果然是宇文姑娘所说吗?”李云青问。
  “瞎!不信我去将宇文姑娘叫来,你亲自问问……”
  “不用叫,我来了!”宇文小白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就住在卓平非隔壁,两人的话早已被她听见。
  李云青瞥了宇文小白一眼,冷冷地把脸扭向一旁。
  卓平非深知宇文小白的脾性,惟恐两人一时闹僵了,忙对宇文小白道:“宇文姑娘,李大侠问我们是否取了吴正俭埋藏的那笔金子,我告诉他我们没取……”
  宇文小白显然有些不满,冷笑一声,淡淡地道:“江湖道义我们这是略知一二的,李大侠未免有点太下眼看人吧?”言下之意:你本就不该来问我和卓平非。
  李云青背对着宇文小白道:“你们是否告诉过别的人?”
  宇文小白十分厌恶他的傲慢和这种说话的口气,也故意用同样的语气道:“说不说是我们自己的事,难道自己的嘴巴还要别人来掌管!”
  李云青倏地转过身来,两只骇人的眸子里放出两道刺人的光芒,他何容别人如此顶撞他?杀手的血都是冷的!
  卓平非的心忽颤颤动了一下,暗道不好!正欲向前打圆场,不料鬼脸杀手眸子里的那股怒火却很快熄灭了,又缓缓转过身去。卓平非趁机说道:“李大侠,宇文姑娘虽说年轻可算得上是老江湖了,门里出身嘛!对于江湖道义是十分讲究的,怎么能将这等大事随随便便告诉他人呢?我卓平非虽说平时快嘴快舌,好说好道,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呀!真的,我和宇文姑娘真没告诉过别人!”
  “不,曾经告诉过一个人!”宇文小白忽然说。
  卓平非扯扯鬼脸杀手的衣衫,带着哀求的声音道:“李大侠,别见怪,宇文姑娘就这脾气!没影的事,她说的乃是气话……”
  “什么气话不气话?你少插嘴!咱们曾经同着我的师兄万召同说过此事,难道你忘了不成?”宇文小白大声道。
  鬼脸杀手又缓缓转过脸来,一脸疑惑之色,却没有说话。
  卓平非似乎将这件事给忘了,恍然大悟地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不错不错,确有此事,可那不是故意的啊……”于是,他将宇文小白在柳家堡逼迫自己离开她,他走至中途遇见参将安一方抓捕,宇文小白和万召同救了他的事向李云青说了出来。
  鬼脸杀手丑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问:“万召同哪去了?”
  未等卓平非回答,宇文小白悻悻地道:“他有事不在这里,要问罪找我好了!”
  李云青突然暴怒异常,几乎吼了起来:“我偏要去找他!”
  “你找他做甚?”宇文小白问。
  “我杀了他!”
  “因为你是杀手,就可以随随便便、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吗?”宇文小白反而冷静了下来。
  “我就是要杀!杀!杀!杀!”鬼脸杀手的声音一下提高了许多,手也有此打颤。
  “那好吧,别杀他了,你杀我好了!”宇文小白淡淡地道。
  “你……”李云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声音自院中传入:“谁呀?这么厉害!”
  卓平非暗道:“糟糕,他偏偏此时来了。”
  来人恰是万召同,他边说边走进门来,看了李云青一眼,问卓平非:“卓义士,这位仁兄是……”
  “啊!万大哥,这位是李大侠,李云青!”卓平非急忙说。又对李云青道:“李大侠,这位就是宇文姑娘的师兄万召同。嘿嘿,都是自己人,认识认识……”
  万召同一抱拳,满面春风地道:“啊!久仰李大侠英名,大名鼎鼎的鬼脸杀手原来便是阁下!在下早望识荆而终未如愿,今日有缘结识,实乃三生之幸······”
  “吴正俭墓下的黄金是否被你取了?”万召同话犹未尽,李云青的话便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看来万召同倒是极有涵养之人,他不仅不计较李云青无礼,反而含笑答道:“李大侠说哪里话来?你我虽素不相识,然大侠侠肝义胆之名似春雷贯耳,皓月当空,我早有耳闻了,既然师妹和卓义士已对在下道名原委,李大侠将那笔黄金许诺给万花门的黑堂主,在下何以再涉足其间······”
  万召同的话未说完,李云青早已疾展身形出门而去,转眼间已是踪迹皆无。
  万召同摇摇头笑着道:“唉!真是个古怪之人!”
  卓平非却说:“此人生性耿直,说得出就必然要做得到,这叫一言九鼎,吐口唾沫都能入地三尺,这才称得上响呱呱的男子汉!你想,他把那笔黄金许给了母蜘蛛,却被人打了拐,损了他的面子,他如何不气?唉!那个窃取黄金之人的胆子可也真不小,竟敢惹这煞星!”
  “他的武功很高是吗?”万召同问。
  “嘿!究竟有多高咱也说不上来,你问字文姑娘吧,咱老卓生来尚未遇上第二个!”
  “哼,你少说两句,别人也不会当你是个哑巴!”宇文小白抢白卓平非道。
  “对对,兴许宇文姑娘的武艺和这鬼脸杀手可以相提并论,或者能高他一筹呢!”卓平非讨好地说。
  谁知这下非但没搔到痒处,却触到怒处,宇文小白娇斥道:“混帐,谁要你奉承!”
  卓平非被李云青和宇文小白两人训斥得懵头转向,无所适从。他巴答了一下嘴,蹲在墙角暗影里,再也不发一言。
  万召同微笑着走至卓平非面前说:“老弟,师妹心境欠佳,你莫放在心上!”
  卓平非苦笑了一声:“没事,我这人反正没脸没皮,本就是个装气的材料!”
  万召同转身走近宇文小白,劝道:“师妹,气伤肝胆,不要总是如此,千万保重身子!琥珀猫的事有点眉目了无有?”
  宇文小白将去丁志恒家中的经过说了出来,万召同惊喜地道:“这下就好了,一定要抓紧丁志辛这根藤不放,兴许能摸到个大瓜!望师父九泉之下英魂不散,保佑咱们早早将国宝寻到,抓住那帮天杀的强盗,报仇雪恨……”
  宇文小白和卓平非通宵未眠,翌日,便在房中睡觉,养精蓄锐,以备夜间行事。万召同也在客栈中安顿下来。
  晚膳之后,卓平非便要到了提督家中去探究竟,万召同认为天色尚早,万一被丁志辛发觉会打草惊蛇。三人直挨至定更之后方离开通达客栈,直奔提督府而去。
  岂料,如今的提督府内,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凶杀恶斗!

  第二三章 意外惊变
  晚膳之后,江氏按照丁林所嘱,再次去丁志辛处。今晚,她决心极尽温柔和风情,让丁志辛道出琥珀猫的下落。倘若他果真不知,也要他说出愁云谷劫宝人的名字来。
  丁志辛见江氏又主动来自己房中,禁不住心花怒放。他认为是昨夜的言语,使江氏受了感动。一阵打情骂俏之后,二人便宽衣解带,上床安寐。
  江氏柔情似水。丁志辛神魂颤倒。江氏偎依在丁志辛的怀中娇怯怯地道:“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咱们如此偷偷摸摸,终非长远之计!你总得想个万全之策呀?”
  “瞎!除了丁林那小子,谁还能碍着咱们的事?到那时还不和真夫妻一样?”
  江氏呻吟般地哼唧了一声:“不嘛!我要的是名正言顺的正房夫人!”
  “那怎么能成呢?小叔娶嫂,当面无人非议,也免不了背后说七道八呀?”
  “傻瓜,你就不会挪挪窝吗?非吊死在这棵树上?咱们远走高飞······”
  “行倒是行,岂是一句空话?偌大的一个家业扔了,流落他乡,去喝西北风?”
  “你真蠢!你不是弄了一个无价之宝琥珀猫吗?有了那东西,还怕没吃没喝没得住?”
  丁志辛叹了一口气:“真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那琥珀猫哪有我的份?”
  “什么?”江氏娇嗔地推了丁志辛一把,气嘟嘟地道:“你又在骗我!上了火时,将人家一个身子搂在怀里,嘴比蜜钵还甜!一到正经事上便是虚情假意!担那么大风险,连自己的哥哥都弄死了,还说琥珀猫没你的份,那你去愁云谷做甚么了?难怪古人云: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啊……”江氏说着说着竟啜泣起来。
  丁志辛将她搂得更紧,又哄又劝又无可奈何:“莫哭,你听我说嘛!那玩艺乃稀世之宝,又是皇家之物,谁不想弄到手啊?我乃火龙门的人,这火龙门是个极为庞大的组织,至今也不知门主是谁!我只是听一个叫赤须龙的调遣。这次是哥哥拿着赤须龙的门令通知我,我接过门令又通知七宝寺的和尚觉然,觉然接过门令不知又物色哪个。我是第一个,觉然是第二个,一共是六个人。其实,这六人之中我只认识觉然自己。劫到琥珀猫之后,我们六人共同将那盛着琥珀猫的盒子放在七宝寺后的卧虎洞里。六人之中除觉然和尚外,其余都有家小,这王个人轮流当值,每天都有一个人陪着觉然和尚守护卧虎洞。另有一人去那个陪觉然守洞之人的家中监视,如果守洞人携宝外逃,则把他全家斩尽杀绝!你想,这琥珀猫能是轻易到手的吗?”
  江氏听到这里,心中怦怦直跳,忙又若无其事地道:“天哪!你们这样轮番守着那玩艺儿,守到驴年马月才真完哪!”
  “唉!”丁志辛叹了口气,要不是我把我哥给宰了,断了我们六人与赤须龙的联系,赤须龙不早就派人把琥珀猫取走了?这下倒好,我不敢将杀了我哥哥的事告诉他们五人,他们五人只盼望赤须龙尽快取走国宝,好早日领到重赏,所以事情一直拖到如今尚未了结。我终日苦思苦想,想将这宝物弄到手独吞,可又不敢轻举妄动……”
  丁志辛哪里知道,正是因为丁志恒死了,赤须龙和六个劫宝之人的联络中断,否则,他们六人谁也休想活到现在,早被赤须龙为灭口而杀掉了。
  两人正在窃窃私语,突然听到门外叮叮当当的一阵金铁交鸣、兵刃撞击的声音,又听丁林骂道:“大胆贼人,夜入民宅,该当何罪……”
  丁志辛急忙穿衣……
  原来,丁林见姨娘江氏去丁志辛房中了,便隐身暗处,一则防止江氏言语之中露出破绽有了意外,二则等候卓平非和宇文小白到来。
  一条黑影轻轻自房上跳将下来,竟似一片树叶坠地,无声无息。初时,丁林以为是卓平非或宇文小白,仔细一瞧,此人黑纱蒙面,行动诡异,不由疑云骤起,立时警觉起来。见那人鬼鬼祟祟来至丁志辛房外,隐于窗侧窃听一阵,然后便去拨门。丁林这才抽出宝剑,一跃而起,剑锋直向那人后背刺去。
  蒙面人极是伶巧机敏,倏地抽出插入门缝的短刀,一缩脑袋,右脚向左后移,曲背向后一躲,丁林的剑锋一下刺在门板之上。蒙面人扬起右臂,手腕翻转,短刀向后直刺丁林心窝,此招名曰“金鸡抖翎”。因为相距甚近,蒙面人动作又是奇快无比,丁林竟无法招架,只好双腿一曲,脚下用力,一个后跃纵出六尺多远,这才高声怒斥。
  蒙面人不等丁林双足站稳,如影随形,手中两把短刀分刺丁林左右“肩井”,丁林怒不可遏,宝剑化为一道长虹,在胸前划了一道弧形,隔开蒙面人双刀,手腕一沉,就势削向蒙面人中盘。蒙面人曲背躬身,双臂下垂,既躲开了丁林的一招“玉带围腰”,又守中有攻,双刀分刺丁林两只脚面上的“内庭”穴。丁林长啸一声,拔地而起,一个后空翻,身子竟成环形,在空中翻转三百六十度,脚未着地,宝剑便闪电般刺向蒙面人颈嗓。蒙面人口中不由喝了声“好”,身子一缩,仰卧倒地,双足向丁林小腹猛踢。丁林收势缩身,两脚轻提,稳稳立在蒙面人双足之上,二人四足相抵。蒙面人“嘿”的发力猛蹬,丁林趁势后跃落地。两人这一连串的动作,只不过瞬间之事。
  丁林的怒斥声和二人打斗的动静早已惊动了护院家将和教习亲兵,一霎时,人声嘈杂,灯火通明。家人奴仆都各掂枪刀,呐喊着涌来。蒙面人急切间奈何不得丁林,连忙口中呼啸一声。啸声刚落,又有一个蒙面人自房上跳下。手中月牙刀泼风般向丁林猛砍狂劈。
  丁林和使两把短刀之人单打独斗,已是不遗余力,如今以一敌二,立即便霹下风,一长两短三口刀杀得他有些手忙脚乱,防不胜防,虽竭尽全力应付,仍不免险象环生。恰置此时,丁志辛开开房门蹿将出来,他手中亦是一口宝剑,接住使单刀之人厮杀。丁林这才化险为夷。说来也巧,四人的武艺均在伯仲之间,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
  此时,宇文小白,万召同和怪胎卓平非三人已经来到。依万召同之见,三人加入战团,乘机将丁志辛擒获。宇文小白和卓平非却不同意,因为他们迟来一步,不知两个蒙面人的来历,他们怀疑这两人是否亦是丁志辛口中得到琥珀猫的消息?他们主张观察一阵再作道理。
  丁府的家丁奴仆已蜂拥而至,灯球火把照得院中雪亮,他们虽说人多势众,但是丁林等四人的武功均是不弱,刀光人影搅做一团,使这些人几乎分辨不出哪是刺客,哪是主人,想帮主人却是无能为力,只有将四人团团围住,为主人呐喊助威。
  尽管打斗的四人身法极快,却如何能挡得住宇文小白等三人的眼睛?宇文小白观看一阵,便知打斗的四人之中,丁志辛的武功堪居首位,使出的招式,身法都高出其余三人一等。但是,他却步步为营,谨慎防守,很少向对手发出凌厉的攻势。辛文小白暗道:兴许丁志辛老谋深算,怕迫得急了,蒙面人眼见取胜无望而逃遁,所以将他稳住,待大量消耗其体力之后,或猝使绝招擒他,或凭仗手下人多而群起攻之,将其拿获。岂知出乎宇文小白的意料,丁志辛很快便显露败象,连连遭险。那使单刀之人吼声连连,月牙刀舞得呼呼生风,将丁志辛迫得节节后退,连连遭险。他口中忙道:“林儿,速来助我,这厮实是厉害······”
  宇文小白暗道奇怪!凭丁志辛的功夫,怎的会败于那人?她未及多想,悄声对身旁的万召同和卓平非道:“小心些,莫让蒙面人将丁志辛杀了······”
  “也不能让蒙面人逃掉!”卓平非道。
  “谁知他们是何来路啊!”万召同说。
  丁林听见丁志辛的话,忙偷眼看去,果然见丁志辛连连遇险。他虽然恨不得让蒙面人一刀结果了丁志辛的狗命,但想起卓平非的话,觉得留着他尚有用处,于是,抖擞精神,奋起宝剑连攻对手三招十一式,将对手迫退。疾纵身形飞掠至丁志辛身前,口中道:“二叔退后,我来对付这贼!”宝剑一抖,“毒蛇吐芯”,直刺使月牙刀的蒙人面门。这时,丁志辛的面上突然露出一丝奸诈和狰狞的冷笑。
  在房上观战的宇文小白心中一凛,口中忙道:“不好!小心丁志辛使坏……”话未说完,已飞掠而下。
  可是为时已晚,丁志辛的宝剑“扑”的一声刺入了丁林的后胸。
  丁林惨叫一声转过脸来,两眼喷血地盯着丁志辛,嘴张了张,话未出口,便气绝身亡。
  丁志辛狞笑一声,正欲挥剑向一时被惊呆的蒙面人刺去,一支飞镖倏地射到,他不及提防,正中太阳穴,“闷哼”一声,身于摇了摇,猝然倒地!就在丁志辛被镖打中的同时,那使月牙刀的蒙面人脑后“风府”穴也中镖而死!
  原来,这两支镖乃是万召同所发,一手打双镖乃是他的独门绝技。
  使双刀的蒙面人惊恐万状,疾展身形,一式“常娥奔月”,飞上房檐,正欲蹿房越脊逃走,不料脚下一绊,跌翻在房顶。原来是被卓平非使了个绊子。卓平非正欲扑上擒获,万召同早已兔起鹘落,双足踏在蒙面人胸腹之上。只听“格叭”一声,蒙面人胸骨破碎,五内俱伤,一股鲜血自鼻口内涌出,当即毙命。
  “哎呀,万老兄,你怎的将他弄死了?该留个活口哇……”卓平非抱怨万召同道。
  “唉!万召同叹了口气,我只想使他致残,并未想伤他性命,没料到他内功这般浅薄,一脚竟然断送了性命……”
  宇文小白看着全无了一丝气息的丁家叔侄,一时竟气得脸色煞白,站在那里呆若木鸡。被吓傻了的家丁教习以为她和刺客乃是同伙,不知是谁领头喊了一句:“抓住这女刺客,休让她跑了!”一霎时,这帮人各举枪刀棍棒,呐喊着向她冲来。
  直至此时,宇文小白的头脑好象才清醒,她不愿与这些人纠缠,忙施展蹬空提纵的轻功上房而去。当路过万召同身旁时,万召同招呼了她一声,不知是她未曾听见还是不想理会,便一声不响地从万召同身边一掠而过。万召同怔了一怔,急忙尾随而去。
  宇文小白没命地狂奔,她好似在同谁呕气,又好似用奔跑来发泄胸中的气恼、怨愤和忧悒!不知跑了多久,直至汗流浃背、呼呼气喘方才停身止步。定睛看时,竟站在一条小溪旁,四周是空旷的原野,始知已经跑至城外。她低头俯视小溪中的潺潺流水,又仰脸凝望空上的闪闪辰星,不禁一阵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回转身子,朝自己来的方向看去,十数步之外,竟伫立着师兄万召同。
  万召同慢慢踱至她面前站定。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对方,四只眼内都含着深邃而复杂的光波。终于,宇文小白先说了话:“师兄,你怎么也来到这里?”
  “嗯······”万召同只是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她的问话,但是却什么也没说,没说理由也未做解释。
  一阵微风吹过,宇文小白的身子哆嗦了一下,被汗水浸透的内衣贴在身上,冰冷冰冷。万召同脱下身上的英雄氅,慢慢给她披在身上。她敏感地望了望万召同的脸,欲言又止,却并未拒绝他。
  宇文小白缓缓转过身子,沿着小溪慢慢向下游走去。万召同一声不响地尾随其后。伴随着他们的是淡淡的月光、清清的流水和静静的夜空。
  宇文小白的心情在不知不觉中平静了下来,她慢慢收住脚步,低头注视着自己身影旁的另一个影子,心头怦然一动,突然有些拘谨和不安起来。她抬起头看了看万召同,问:“师兄,那个卓平非呢?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吗?”这话既是发自内心,却又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
  “在丁家众人混淆着向你冲去的时候,他就跳进院内去了。我以为他去为你解围。后来我见你情形有些反常,便跟你来此了。他大概还在丁家,兴许不会出什么事?”
  “你不该发镖将他们打死,这下没了活口,寻找琥珀猫的线又断了!”
  “过后我也有些后悔。唉!可当时看见丁志辛刺死丁林,我心里……”
  “是的,这心情可以理解,你不必解释,自己也不必懊悔和愧疚!”
  “师妹,你、你真通情达理,你真好……”万召同被宇文小白的理解所感动,声音都有些打颤。
  “师兄,眼下我心里已是七零八碎,我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办!巴尚武许诺给我的三月期限我倒不在乎,你师母临终之前嘱咐我三件事,一是寻到国宝琥珀猫,其次是抓获原凶,为镖队报仇,再者,还要我寻到几年前离开镖局的师兄王少宇……”
  “啊!王少宇?不是传说他死了吗?”万召同有些惊讶地问。
  “不!他、他不会死!绝对死不了的!”
  “听说他是皇上的钦犯!”
  “钦犯又怎么样?我如今不也是犯人吗?”宇文小白突然愠怒地道。
  “师妹,你误会了,我是说……”万召同也自觉失言,忙陪笑说。
  他话未说完,便让宇文小白截了回去:“谁要怕受连累,就一刻也不要同我在一起!”
  宇文小白一边说,一快快地向前走去。万召同知道此时解释亦是枉然,便默不作声地跟着她向前走去。走了一阵,宇文小白又停下身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真想一死了之……”
  万召同沉思良久,情深意笃地道:“师妹,你的心胸、你的才智、你的成功、你的一切都使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这么年轻遭此不幸,太让人同情和可怜了!师妹,眼下你的身子和心情都极坏,却偏偏又急于报仇和寻到琥珀猫,欲速则不达,这样久了,你会毁了自己的。师妹,不知能否听愚兄几句贱言?”万召同顿住不说,他在观察宇文小白的反应。
  宇文小白缄口无语,而是扭脸看看万召同,等待他说下去。
  万召同说:“师妹,你太年轻,世态炎凉和江湖险恶你了解甚微。再说,许多事情,女子办起来要比男子难得多。你这样冒冒失失到处乱闯,是极易出事的!你太孤独、太单薄,极需有人相助……”
  万召同的话情真意切,肝胆照人,宇文小白听起来倍感亲切。当她赞同和感激的目光投向万召同时,万召同也正默默地望着她。她急忙低下头,心跳气喘地道:“师兄,你说的对,以后,望你多多相助和指点……”
  “我是你的师兄,师父和师母都已仙逝,你没了别的亲人,我家中也别无他人,我、我一直都是将你当做亲生妹妹看待的!”
  宇文小白猛地抬起头来,用极其复杂和略带诧异的目光打亮了万召同一刹,口气冷冷地道:“我所需要的是如何寻到琥珀猫,如何寻到杀父的仇人,我只要力量,不要怜悯……”她一边说,一边甩掉万召同披在自己身上的英雄氅,大步向来路走去。
  “师妹,你,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宇文小白的声音已在数丈之外。
  “师妹,你要去哪里?”万召同拣起英雄氅,边追边问。
  “我要去找卓平非!”
  “师妹!师妹……”
  宇文小白再也不回答万召同的呼唤,直向丁家飞奔而去。然而,提督府哭声一片,混乱不堪,哪里有卓平非的影子?宇文小白却意外地听到两个更夫在议论一件事情:丁提督的小妾江氏被一个面貌丑恶、鼻子特大的强盗背跑了!宇文小白不由怒火中烧,猜想那强盗定是卓平非,狗改不了吃屎,这怪胎本就是个好色之徒啊!她想起来卓平非在阳和镇朱家客栈同单珍的事……
  宇文小白气鼓鼓回到通达客栈,客栈中也不见卓平非和江氏的影子。她不由愤愤自语道:“哼!我踏遍广州小城,也得将你抓住!”
  忽然,她又想到今夜江氏依计去丁志辛处,想方设法探听琥珀猫下落之事,心里道:卓平非是否觉得丁氏叔侄均已丧命,希望江氏骗取琥珀猫的计策大功告成,才将江氏劫走,追问她是否已经探听到了国宝的消息?宇文小白越想心中越乱,不由叹息一声,又自语道:“胡猜什么,找到之后不就明白了!”
  江氏果然是被卓平非抢劫走了。因为卓平非亲眼所见丁家叔侄双双毙命,两个蒙面刺客也无一幸存,自己和宇文小白为了探得琥珀猫的真情,呕心沥血,竟是白费了心机。忽然,他灵机一动,想到了江氏。天到了这般时候,难道她没去丁志辛的卧房?如果丁志辛真的晓得琥珀猫之事而又告诉了她,岂非“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怀着侥幸的心理,趁混乱之机,悄然下房,钻入了丁志辛的卧室。
  江氏听到门外激烈的打斗之声,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当听到丁家叔侄俱已废命的喊叫声之后,不由“啊”的一声斜卧榻上,昏了过去。
  怪胎卓平非来至床前,朦胧中见床上躺卧着一个女子,就着院中灯球火把从窗上透进的光亮,他仔细地察看一番,当认准这女人便是江氏之时,心中不禁“格登”一下,暗道:难道她言语中露出了破绽,被丁志辛弄死了?急忙伸手在江氏心窝上摸了摸,又把脸贴在她鼻口上试了试,方知江氏并没有死,而是昏迷。非卓平毫不迟疑地将她背在身上,蹿出门外。
  此时,宇文小白和万召同已经离开了丁家,丁家众人围着丁林和丁志辛的尸体大呼小叫,没提防丁志辛的房中竟蹿出个人来。当卓平非纵身上房之后,方才有人看见,这人大叫了一声,当众人闹明白怎么回事时,卓平非早已背着江氏无影无踪了!
  卓平非想把江氏背往通达客栈,转念一想,不行,那地方鱼龙混杂,太招人耳目,于是,略一思忖,便向城外飞奔而去,不大会便来到一座土地庙。这小庙破旧不堪,因为土地老爷在诸神之中官小职微,庶民百姓也不大愿意买帐,门可罗雀,极少有人光顾。
  卓平非把江氏放在香案之上,推前胸捶后背地忙活了一阵,江氏方慢慢苏醒过来。当她睁开眼睛,趁着自门口透进的月光看清了卓平非的这副模样时,惊恐万状地“啊”了一声,几乎又昏厥过去。卓平非抓着她又摇又晃,口中不住地道:“别怕别怕,我不是恶鬼也不是判官,是个大活人,只是模样丑了点儿……”大声叫道:
  江氏惊魂未定,大声叫道:“你,你要是人,就离我远点……”
  “嘻嘻,远点儿,就远点儿,只是你千万不要害怕,我真的是个大活人!”说着往后撤了撤身子。
  江氏惊魂稍定,怔怔地凝视了卓平非片刻,声音战抖地说:“这是什么去处?你为何把我弄到这里?”
  卓平非不慌不忙,口气极其和缓:“丁太太,这是城北的土地庙,若非是我将你背到此处,恐怕如今你已经和阎王爷啦呱去了!你知道不知道,丁林和丁志辛都死了?”
  江氏如身置梦境,经卓平非这一提醒,方想起了丁家叔侄惨死之事。她两眼无神地呆望着卓平非,神情木然地点了点头。
  卓平非又道:“那两个蒙面的刺客,就是去杀你和丁志辛的……”
  江氏一阵晕眩,心似被掏空了一般。暗道:看来我和丁志辛的事,早已传遍了……
  她艰难地站起身来,用十分复杂的目光打量了卓平非一眼,想说句感谢的话,但却未说出口来。又朝这小庙的门外投去一瞥,然后猛一纵身,一头向庙墙上撞去!

  第二四章 红颜薄命
  卓平非何等机敏?早已窥破江氏心境,遂一把将她拽住,口内道:“丁太太,你这是何苦来?年纪轻轻,为何如此轻生?”边说边将她按坐回香案之上。
  江氏啜泣着道:“你、你休要管我……”
  “哈哈!”卓平非怪异地一笑,“我若不管你,这天底下,地上头岂能寻得到管你之人?”
  江氏不解地望了他一眼”“你我素不相识,你、你究竟要做甚?”
  卓平非这才一本正经地道:“丁太太,你不认得我,我早已认得你了!”
  “你如何认得我一个妇道人家?”
  卓平非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最后说道:“那两个蒙面刺客,不知如何得知了丁志辛司琥珀猫有瓜葛的事,看来这两人倒是不想探知琥珀猫的消息,而是想杀丁志辛灭口,控制琥珀猫的消息外传。由于怕丁志辛告诉了你,所以也必然要杀你,我只好把你救了出来。丁太太,事已至此,咱们就直话直说。你和丁志辛的事,并无人下眼看你!丁志辛是个极其奸诈之人,你上当受骗,落入他手,是受害之人,本就应该得到世人的同情和怜悯。你能识破丁志辛的豺狼面目,不仅对往事追悔莫及,还情愿忍辱负重,协助丁林和我等自丁志辛口中探听出琥珀猫的下落,更应受到我等的尊崇!谁还会瞧不起你呢?丁太太,你年轻、貌美、贤淑善良,你应当有好日子过啊!万万莫要糟贱自己,更莫轻生……”
  好一张利嘴!卓平非这番话讲得头头是道,感人肺腑。
  江氏的心被打动了!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丑鬼一般模样的人,竟能说出如此的话来。她想起丁林对她说过的话,又证实了卓平非所说并无半句谎言,她决定将丁志辛告诉她的话学说给卓平非。可是,她心念一转,暗道:不可!这世上奸诈小人太多了,我与他素不相识,怎么就可以如此轻信他的话呢?谁敢保证他将我弄到此处不是心怀叵测、包藏祸心呢?他不是说还有个宇文姑娘吗?我需见到那宇文小白再作道理。江氏拿定主意,淡淡地对卓平非道:“卓义士,多谢你的好心相救!不过,丁志辛他、他什么也没告诉我啊!你说的那个宇文姑娘现在何处?”
  卓平非明显地看出江氏在撒谎,分明是对自己信不过。暗道:我若将她背至通达客栈,谁知宇文小白和万召同如今在不在那里?再说丁家的人一夜之中死了两口,少了一口,明日报官,密探捕快定在全城搜索凶手,那时若寻到这江氏,我等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夜长梦多,得尽快逼她说出实话,然后把她送回丁家或是安置在隐秘之处,我得速去寻找宇文小白和万召同。他揶揄地一笑:“丁太太,你莫欺我不知,实不相瞒,你和丁志辛的话,卓某都已听到了!”
  江氏冷笑一声:“既然卓义士听到了,为何还多饶唇舌来问我?”
  “哈哈,我这是想看看你这人怎么样!自古得恩不报非君子,我累得腰酸背疼,好不容易背你逃出虎口,救了你一条命,你竟是如此对我下眼相看,卓某有点寒心哪!你无情莫怪我无义,你不要以为卓某是好捏的软柿子,我有办法让你开口说话……”
  江氏冷笑着道:“这我晓得,一个身怀武功的男子汉,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是可以随心所欲的。不过我已是死过的人了,卓义士想打开一个死人的嘴巴让其说话,恐怕也绝非易事!”
  “啊喃!”卓平非撇了撇嘴,“真未看出,丁太太乃铁嘴钢舌,那就试试看吧!”
  江氏面如冷玉,轻蔑地看了卓平非一眼,口内道:“卓义士有何手段,就尽数使出吧!”
  卓平非嬉皮笑脸凑了上去,将那只特大的独孔鼻子几乎触及江氏面皮,威胁地道:“丁太太,我先将你衣裳扒光……”
  他以为这句话会把江氏吓得魂魄离壳,苦苦求饶,绝没料到江氏恰似无动于衷,神情异乎寻常的冷静,口气平淡:“人皆父母遗体,父精母血,身子本都是圣洁的!但我的躯体却是肮脏的,因为已经被禽兽所玷辱!卓义士若不嫌弃,就请便吧……”话未落音,已是一掌打去,若非卓平非闪躲得快,这一掌便落在了脸上。江氏忽然站起身来,指着卓平非怒骂道:“衣冠禽兽,想以此下流手段胁迫老娘?老娘死都不惧,还惧什么?有何本事你就使出来吧,想要我道出实情,你是痴心妄想……”
  卓平非被骂了狗血喷头,禁不住“扑哧”一笑,忙抱拳道:“丁太太,小声点儿,黑天半夜莫让人听了去!大概你还不知道,我外号叫怪胎,要说摆弄人的馊主意还真有几套,恐怕你想都想不到!若是昔日的怪胎卓平非,今日你可有洋罪受了!不过现在的卓平非已今非昔比,我真地想当个‘大义士’呢!刚才所言实非本意,乃是试试你的胆量大小和见识长短,怕你信口开河,随意向他人道出所知琥珀猫的实情!丁太太虽是一弱质女子,却如此刚直不阿,令人敬佩!好,那么有话就等见了宇文姑娘再说吧!不过,眼下我想与丁太太商议一件紧要之事……”
  卓平非一会儿风一会雨,使得江氏满腹狐疑。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用一双审视的眼睛看着他。卓平非又道:“我必须马上去通达客栈见宇文姑娘,让她速来见你。可是我走之后又怕你出了意外,你是在此等候好呢还是回提督府好?若是你想回去,我立即将你送还丁府,让宇文姑娘去东楼见你,到那时你有话可千万要告诉她啊!否则,你对不住死去的丁林……”
  终于,江氏相信了卓平非,因为她觉得卓平非没有骗她的必要,假若他想强行逼迫她什么,是什么手段都可以施展的,而她却毫无抵御之力。她不愿再回到丁府去了,断然地道:“卓义士,我就在此等候宇文姑娘和你吧,你要尽快回来!”
  卓平非看看两扇破旧的庙门,禁有些担忧地道:“丁太太,我走之后,你把这破门关上点,多少总能御御风寒。”他走出庙门,却又忧心忡忡地返了回来,跪在土地塑像之前祷告道:“土地老爷,我今日可把这丁太太交给你照管了,望你显显圣!若能保得丁太太平安无事,我给你重建庙宇,再塑金身!丁太太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别怪我怪胎卓平非不讲情面,人都说我翻脸不认人,这次可是翻脸不认神……”磕个头站起身,又看了江氏一眼方才转身向外走去。
  看见卓平非那深深忧虑的眼神和极不放心的样子,江氏忽然心中一动,一个奇特的念头迫使她开口喊道:“卓义士回来!”
  卓平非已走出五七丈远,听见江氏喊,忙转回小庙道:“丁太太,你有何事?”
  江氏凝神注视了卓平非片刻,语气沉重地说:“我索性把什么都告诉你吧!万一你走之后我出了意外……”
  卓平非心中暗暗欢喜,忙走出庙门,将附近各处察看一番,然后返回身低声道:“说吧!”
  江氏放低声音道:“那琥珀猫在愁云谷遭劫后,放在七宝寺后的卧虎洞里……”江氏将丁志辛告诉她的话如实重述一遍。
  卓平非听后惊喜异常地道:“谢谢你,丁太太!我立即去寻宇文姑娘……”
  “哼!你走不脱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门外传了过来。
  卓平非心内一凛,“呛”的声抽出七星刀来,遁声朝外看去。庙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颀长却极枯瘦的老叟,立在那儿恰似一根朽木。卓平非低声对江氏道:“你别怕,千万莫出门!”说完,一个箭步跳至门外,嘻嘻哈哈地道:“哟嗬!这是谁家墓子里钻出来个棺材瓢子啊!”
  枯瘦老者面无表情,冷冷地道:“卓平非,今晚便是你的死期,你还要贫嘴……”
  “嘻嘻,快活一会儿是一会儿嘛!”卓平非打断他的话。“喂,你这老儿我瞧着面生,不知在何处与卓某结过梁子,为啥与我作对?”
  未待老者答话,江氏突然来至庙门外,惊疑地道:“啊!这不是丁贵吗?你、你要做什么?”
  卓平非忙问江氏:“怎么,你认识他?”
  江氏点点头道:“他是府中管家丁贵……”
  “哈……”丁贵突然发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笑声过后方道:“太太与人私奔,还有脸出来见本管家?”
  “放肆!”丁氏怒斥道,正欲再说什么,卓平非急忙向前拦住打个手势,江氏这才急忙转回庙内。
  卓平非不慌不忙地道:“丁贵,这么说你是来替你死去的主人了提督捉奸的喽?嘻嘻,可惜我这副尊容配不上你们提督太太,实在是憾事!你此来若果是此意,回头只管把你们家太太领回就是了!不过,据卓某看来,你好象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丁贵冷冷发笑:“你说得不错,我犯不上管你们的闲事!”
  “那么贵管家有何公干呢?”
  丁贵耸耸肩膀:“反正你已是釜底游鱼……”
  “你还是瓮中之鳖哪!”卓平非对骂道。
  “哼!君子斗手不斗口,我让你死个明白!”丁贵咧咧嘴道,“本管家原名金贵,系黑道中人,年轻时专干那风高放火、月黑杀人的勾当。不料终于失手被擒,投入大牢、判了老子的死罪。幸亏昔年老友丁提督保释,花了些银两,巴总督使了抽梁换柱的法子,将我放了出来。自此洗手不干,随丁提督当了管家,改名丁贵。丁提督又让我加入了火龙门。提督大人在愁云谷死了之后,我便想重操旧业,还去黑道混饭吃,不料接到赤须龙令牌,要我留神提督府中的来往之人,有可疑者立即报于赤须龙知道。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提督大人一死,赤须龙和六个劫宝之人断了线,赤须龙大概为保机密,想杀人灭口,将六个劫宝之人尽数除掉!他断定六人之中必定有一人与丁提督有瓜葛,所以才给老子下了这命令。可是,我万没料到这有瓜葛之人竟是丁志辛!”
  “昨夜和今晚之事,你都向赤须龙汇报了吗?”卓平非插话问。
  丁贵摇了摇头:“嘿!我可真正佩服赤须龙的耳目灵敏和手眼通天!未待我把事情弄清楚他便了如指掌了!今夜两个刺客,便是派来杀人灭口的!却没料到丁家叔侄和两名刺客尽皆死去,将这功劳都留给了老子……”
  “你想冒功领赏,说丁家叔侄是你所杀吗?可你却忘了两名刺客却死在了丁家!不知你如何向赤须龙交待?”
  丁贵又是一阵大笑:“这正是赤须龙所需要的。两名刺客即使不死在丁家,赤须龙也不会放过他们,为保机密,会很快将他们处死!”
  卓平非狡黠地一笑:“丁管家,此事你也得了底细,谁敢保赤须龙不杀你呢?”
  丁贵道:“这一些老子早想到了!我不会等着他杀我的!领了赏钱我便溜之乎也,也学那吴正俭!”
  卓平非一脸滑稽相:“丁贵,你是想捉住我们俩领赏去吗?我们两个人价值几何?”
  “哼,你们一文也不值!值钱的是这浪娘们说的那琥珀猫的事!我自提督府一直追踪到此,便是为了这几句话!如果刚才她不告诉你,你走后我也不会现身捉她的,这女人的脾性我知道,我自认没办法打开她的嘴巴!眼下你已经替我打开了……”
  “嘻嘻,那你应该谢谢我才对啊!你老儿却怎的恩将仇报呢?”卓平非开玩笑道。
  “哼,当今天下,知道琥珀猫下落之人除去没死的五个劫宝人之外,就咱们三个了!你们俩一死,普天之下谁我独知,还怕赤须龙不重重赏我?哈……”
  “哈……”卓平非也同样发出一阵怪笑。
  “哼!你死到临头,还笑什么?”
  卓平非指着丁贵的鼻子骂道:“老王八,你他娘的得意尽管得意,别这么忘形啊!一个提督府的看家狗,竟如此肆无忌惮,看来是平时咬人成红了眼!今天老子先掰你的狗牙,再抠你的狗眼,最后连狗杂碎也给你掏将出来……”骂声刚落,已倏地起身一纵,七星刀挂一股劲风,向丁贵头上劈去。
  这丁贵的武功果然不弱,轻移脚步,在躲闪刀锋的同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条九节鞭,“哗啦”一抖,鞭梢已向卓平非迎面打去。卓平非收刀外撩,刀背磕中鞭梢。不料那条鞭被卓平非的刀一碰,中节弯曲,鞭梢一拐弯,滴溜溜一转,缠向卓平非的脑袋。卓平非缩颈藏头,稍稍迟了一点,那鞭梢一下砸在卓平非那只特大的独孔鼻子上,饶是卓平非这鼻子坚如铁石,也不禁感到一阵酸痛。卓平非怒发冲冠,大骂道:“老王八,老爷子的鼻子虽大,可长在我脸上,碍着你老儿什么事啦?你想给老爷子砸平怎的……”怒骂声中,早已平平一刀削向丁贵中盘。
  丁贵一手抓鞭尾,一手抓中节,鞭身竖着一挡,隔住了刀锋。二人各自转身,丁贵一下腰,绰地一鞭向卓平非两只脚腕扫去。卓平非一个“登云步”,拔地而起,就势一刀砍向丁贵脑袋。这丁贵虽然身材颀长,却极是灵巧,双足一蹬,身子向后纵回六尺有余,待卓平非双足尚未落地之际,“唿”地一鞭扫了过去。卓平非双足无着力处,又收刀不及,实是难以招架。那条铁鞭似一条滑腻的毒蛇,倏地在卓平非的腰间缠了一圈。丁贵气催力发,手腕一挺,“嘿”的向外一甩,卓平非的身子一下被抛出两丈开外,“哇”的一声攒在地上。这一下把卓平非摔得懵头转向,眼冒金星,七星刀脱手飞出。正欲挣扎爬起,丁贵早已蹿将过来,一脚踏在他的身上。他嘲弄地嘿嘿一笑:“卓平非,就凭你这点二五眼的功夫也敢同老子动手?我打发了你吧……”
  “慢点!”卓平非尖叫一声。
  “怎么,你还有遗言留下?”丁贵问。
  “你真地要杀我?”
  “你以为老子还是逗你玩的?”
  “对呀!我可是没和你动真格的!”卓平非郑重其事地道。“就凭我的功夫,你怎是对手?我是看着你是快老糟的人啦,没和你一般见识!卓某生平最重仁义,你想,对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如何能下得了毒手哇?却不料你如此不识好歹,你让我起来,三招之内,我如果不叫你也象我现在这样子,咱俩就把姓氏换过来,我姓丁你姓卓……”
  丁贵虽年过半百,然终是粗野鲁莽之人,不禁大怒道:“好小子,你将此话当真?”
  “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说了不算?”
  丁贵果然抬脚让卓平非站了起来,并将卓平非的刀扔还给他,口中道:“你小子先进招吧!”
  卓平非刚才摔得实在不轻,知道动起手来实无取胜之望,眼珠一转,煞有介事地道:“丁总管,看来你也称得上是个大仁大义的大英雄,今日咱们就来个君子战吧!不论怎么说,你已饶了我一次,我怎好意思再动手呢?刚才咱俩说好了三招,就只比三招,而且你得先进招!要不我怎好意思呢?”
  “那好!”丁贵“哗啦”一声将鞭抖开。
  “慢!”卓平非一边说一边把刀插在背后,直向丁贵面前走去,“刚才之事,我得谢谢你才是啊!不然我若将你也踩在足下,怎好动手杀你呢?你受我一礼,我算是还了你的人情债,回头杀你也心安理得了,你说对不对?这叫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恩怨分明······”卓平非嘟嘟囔囔地站在丁贵身前,弯腰施了一礼。
  丁贵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没好气地道:“哼!你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话未说完,只觉双腿酸软麻木,立足不住,“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原来,卓平非趁弯腰施礼之机,疾探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连点中他左右两腿的“阴市”“犊鼻”“三里”六道大穴。
  卓平非一脚踏在丁贵胸上,七星刀压住他脖颈道:“怎么样?我说三招,你老儿连一招都没过吧?”
  丁贵又羞又气,又惊又怒,大骂道:“无耻小辈,竟用此卑鄙伎俩!难道不怕江湖中人笑掉大牙······”
  卓平非一不害臊,二不脸红,洋洋得意地道:“谁他娘愿意笑谁就笑去,“将在谋而不在勇’嘛!刚才你还是英雄,现在连狗熊也不如了!”
  “你敢放我起来,我仍然可以三招之内叫你躺下!”丁贵大叫道。
  “哈哈,老子没你这个胆量,也不如你老王八义气······”卓平非边说边举起七星刀,照着丁贵脖颈砍下。丁贵闭目等死。就在七星刀相距丁贵脖颈不到半尺之际,卓平非突然“哎哟”一声,臂腕一软,七星刀脱手落坠在丁贵肩侧。
  随着一阵“咯咯咯”的娇笑,花常仙出现在卓平非面前。原来,她用一枚梅花针打中了卓平非的手腕。
  卓平非托地向旁跳出五尺多远,左手掐着右腕上的梅花针尾,将针拔了出来,惊怒地骂道:“哪来的臭婆娘?多管闲事!”
  花常仙曾在柳家堡见过卓平非一次。那是宇文小白在柳成荫院中力战三僧之时,柳成荫命手下众人群起攻之,想把宇文小白生擒活捉。当时卓平非和于海肖在房上窥视,见宇文小白寡不敌众,二人跳下相助。那时花常仙和柳成荫均在暗处观战和指挥,所以,花常仙认识卓平非,而卓平非却识不得她。
  对于卓平非的怒骂,花常仙并不理会,口中道:“哟,你不就是那个怪胎卓平非吗?这老头是谁?你们两个这是为了什么?”
  卓平非“噫”了一声:“你怎的知道我是卓平非?你我好象不曾见过!”
  花常仙又是“格格”一笑:“是哟,我们根本未曾见过,不过奴家早有耳闻,怪胎的这副尊容和得天独厚、举世无双的鼻子早已传遍江湖!所以我一见便猜到是阁下了!”
  卓平非“扑哧”一笑:“过奖过奖!看来你心里早在想我了!不敢请教芳名……”
  此时,丁贵自己已将双腿的穴道化解开了,他狂怒地大吼一声,一跃而起,“唿”一鞭向卓平非扫去。这一鞭浸透着他的全部功力,恨不得一下将卓平非打成两截。
  卓平非躲过丁贵打来的一鞭,想拣起自己刚才失手落地的七星刀,不料早已被丁贵看出意图。他铁鞭一抖,鞭梢便将七星刀卷在半空,然后一跃而起,疾探左手将七星刀接在手中。
  就在丁贵卷刀、纵起、接刀等一连串的动作中,卓平非趁机拔腿便跑,不料花常仙宝剑一挺,拦住了去路。卓平非正欲掉转方向,丁贵自后一鞭扫来。卓平非闪躲不及,一下被扫倒在地。丁贵愤怒至极,举起左手七星刀向卓平非当头砍下。花常仙却一挺宝剑将刀架住,口内道:“且慢,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丁贵用刀逼着卓平非道:“为了……”
  卓平非知道丁贵是鲁莽之辈,眼下火气正盛,恐怕他道出琥珀猫的机密,忙抢着接口道:“为了争夺一个娘们儿!”
  丁贵一怔,立时明白了卓平非的意思,不由心想:“不是这怪胎口快,我险些将实情道了出来……”
  花常仙半信半疑,看看丁贵问:“是他说的这事吗?”
  丁贵乐得顺水推舟,忙道:“是是是!是为了一个年轻女人!”
  花常仙有些失望,转过身边走边道:“两条淫棍,一对醋缸,谁管你们的闲事!”话刚落音,人已在数丈之外。身法竟是奇怪无比!

  第二五章 顺手牵羊
  卓平非知道花常仙若真的走了,自己便没了救星,忙喊道:“哎!小娘们,别走哇!你不走我们俩就不用争啦,一人一个……”他本想用此办法将花常仙激怒,使她回转,那时便有了周旋的余地。岂料却是无济于事,花常仙这一走竟似泥牛入海。
  丁贵用刀逼着卓平非骂道:“姓卓的,你他娘的真是望乡台上哼小曲——不知死的鬼,死到临头还想着玩女人!”
  “嘻嘻!”卓平非龇牙一笑。“丁老儿,你懂个屁!这叫做宁肯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不看这娘们儿还真有几分姿色呢!哎,你觉得她和庙里你们家那个提督太太相比,哪个俏些?”
  丁贵道:“你他娘的别想再打老子的马虎眼,我上当只一遭!小娘们再俏也没你的事了!”
  “怎么?你又想和我动真格的啦?”卓平非一本正经地道。
  “哈哈,这回凭你小子说得天花乱坠,老子也不入你的圈套了,你莫想再胡弄我!”
  “唉!”卓平非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难怪人常说生有时,死有处,这话可真是一点不假!姓丁的,你这么大年纪了,临死非得让人在身上戳个透明窟窿,真是自作自受!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你偏要找死,我有什么办法啊?可怜哪可怜……”
  丁贵吼声如雷:“你小子说什么?”
  “说什么也白废,反正我是救不活你了……”
  “好哇,死到临头还嘴硬,我先割去你的舌头!”丁贵说着便要动手。
  “慢点!”卓平非不慌不忙,“你大概还不知我是谁吧?”
  “你?哼!你不就是那个怪胎卓平非吗?”
  “不?我是说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师尊是谁吧!”
  “我不管你师父是谁,天皇老子地王爷我也不买帐!”
  “对呀!为啥我说想救你也救不活了啊!子不言父名,徒不言师讳,我说出我大师兄,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他是谁?”
  卓平非口气加重,有板有眼:“鬼脸杀手李云青!”
  丁贵在提督府中当管家,早已不在江湖走动,虽也听到过鬼脸杀手的名头,但却颇不放在心上,冷笑道:“可惜鬼脸杀手不在此地,否则,老子便宰了他,使当今武林永远不再出现鬼脸杀手这浑名字!”
  “好大口气!”一个低沉的声音自丁贵身后传来。
  丁贵蓦地一惊,回头后望,不料卓平非一扬手打在逼住自己的刀片上,伸手向丁贵腿上点去。丁贵吃过他点穴的亏,急忙一抬腿,卓平非一个“毛驴打滚”,翻向一边,鱼跃而起,哈哈笑道:“老王八,看,我不是吹牛尾巴根子吧!”
  丁贵气怒交加,看看来人果是一个奇丑无比的汉子,大吼道:“你就是鬼脸杀手李云青?”
  李云青自从离开通达客栈,便到处打探消息,寻找自吴正俭墓穴中挖走五百两黄金之人。偶然发现两个行迹可疑之人,二人乃是柳家堡的堡主柳成荫和花常仙。因为他们也谈到吴正俭及黄金之事,于是便暗暗跟踪下来,不料行至此处恰巧遇到这档子事。
  李云青见丁贵那骄横跋扈的样子,早已气往上撞,冷冷地答道:“不错,在下便是鬼脸杀手李云青!”
  丁贵心中虽然有些怯惧,但却故意显出一副不屑的神情道:“你是鬼脸杀手又能怎的!”
  李云青的话令人骨髓生寒:“不能怎的,只能要你当场毙命,一步流血!你若有走出原地一步的能耐,江湖上从此便不再出现鬼脸杀手的名号!”
  “啊!”丁贵不寒而栗,脸上陡地变了颜色!但他忽然想起了怪胎卓平非的所作所为,暗道:他们是师兄师弟,莫不是一样的德行!忙道:“你说此话当真?”
  “哼!大概你还尚未听到江湖上有关鬼脸杀手说了不算的传闻!”
  丁贵的粗野横暴的脾气上来了,心里道,我却不信你鬼脸杀手有如此本领!但是,他忽然想到了怪胎卓平非,怕他在旁使坏,忙道:“你叫你这师弟离远点,咱们可不许以一敌二?”
  李云青那双骇人的眼睛向卓平非投去愤愤的一瞥,卓平非立时便觉得头皮发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一缩脖子退至数步之外,口中讪讪地道:“真是做贼心虚,浪人心多!哼,鬼脸杀手啥时要人帮过忙?”
  丁贵握鞭在手,谨防李云青的暗器,看看远在距离自己八尺之外的李云青,暗道:他使的乃是宝剑,起步伸臂加上宝剑的长度,最多也只能触及八尺之内的物体。如今他在八尺之外,身法再快,我看你如何能挡得住我挪动一步!若是撤步抽身,脚步后移,岂不被他耻笑?反不如主动攻他,先发制人,难道他不来招架我的铁鞭而用剑来反刺我?那必然落得两败俱伤!哼,两败俱伤就两败俱伤,总比落下个当场毙命一步流血的名声强得多!想至此忙道:“好!你亮兵刃吧!”
  李云青愠怒地道:“何用你来关照?你可以随便出招!”话出口,手已搭上剑柄,但却并未将宝剑抽出鞘来。
  “欺人太甚!”丁贵怒吼一声,身子腾空而起,将手一抖,一招“长虹横空”向鬼脸杀手面门打去。当他的鞭梢即将触及李云青面门之时,李云青忽然鬼魅般地消失了,随着一声宝剑的抽动之声,丁贵突觉肋下一阵巨痛,尚未着地的身子也被挟持着回到原地。
  李云青一手握着插入丁贵肋条间的宝剑剑柄,一手指着地下道:“你低下头看看,是否还是你原来站立的地方?”
  丁贵强忍巨痛,低头看时,自己果然没有挪动半步!他那被痛楚扭曲的大嘴强咧着笑了一笑,道:“好功夫!我算开、开了眼、眼界了……”
  李云青将宝剑往回一抽,丁贵的身子前仰后合地晃了几晃,一头栽倒,死于非命。
  卓平非急忙走了过来,指着丁贵的尸体道:“哼,老王八找死,自作自受……”
  李云青阴沉着脸:“你刚才说的什么?”
  卓平非翻翻眼皮乳乳头皮:“我、我说什么了?”
  “你若再说我是你师兄,我就把你的臭嘴挑了!”李云青勃然大怒地吼道。
  “哎呀,李大侠原来是说这件事呀!嘻嘻,您听我说嘛!常言道人到难处想宾朋!我没别的亲人,只有你这一个知己,死到临头,怎么能不想您呢?一想到您,没小心嘴一张就溜了出来,还望您老兄见谅!”
  鬼脸杀手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略停片刻方问:“你跑到此处做甚?怎的与这厮打了起来!宇文姑娘呢?”
  卓平非听李云青这一问,忽然想起了庙中的江氏,没顾上回答鬼脸杀手的问话,忙拔腿向庙中跑去。进了庙门一看,不由“啊”了一声,哪里还有江氏的影子!
  “怎么回事?”李云青走入庙内问道。
  卓平非神情紧张,又急又气,忙将今晚发生的事向李云青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李云青凝神沉思一阵,断然道:“江氏定是落入柳成荫和花常仙之手。柳成荫老谋深算,花常仙狡诈奸猾,只怕江氏中其奸计毒谋,将实情吐露出来。不过‘亡羊补牢’,尚未为晚,我即刻便去七宝寺后的卧虎洞,你速去寻找宇文姑娘,倘若卧虎洞无甚意外,我便等着你们,因为取宝之事绝非一人之力所能为之,需你们到后,大家齐心协力,共举大事。那时寻到国宝,抓获元凶,了却了众人心愿。若你们到卧虎洞之前,有人前去取宝,李某也只有拼死一搏了!那样则很难预料鹿死谁手,国宝亦不知又蒙何难!所以,你一刻也休要耽搁,愈快愈好……”
  两人即便分手,怪胎卓平非回通达客栈,鬼脸杀手李云青则去了七宝寺后的卧虎洞。
  江氏却怎的神奇地不见了呢?原来,她真的落入了柳成荫的手中。
  柳成荫本是火龙门中的信徒,他和青龙门的门主花自芳是老相好了。花自芳虽是一女流,却极富才华,颇有天赋,能文能武。二十几岁丈夫就死了,她便让她的独生女儿随了她的姓氏,取名花常仙。花自芳为讨清闲快活,未再嫁人。由于她得天独厚的俏丽和才华,竟被青龙门的门徒拥戴为门主,手中掌握着近万人的庞大组织。珍宝琥珀猫落入湖广总督巴尚武之手的消息不胫而走,花自芳断定巴尚武必将此宝送往京都,决定中途掠取,因此差遣女儿花常仙亲赴广州,通过柳成荫打探琥珀猫的消息。柳成荫看在和花自芳旧日的情份上,便领着花常仙亲去广州,找消息灵通的仁侄吴正俭打探……
  多日的交往,使柳成荫察觉到同花常仙在一起极是危险。这女子的奸毒刁猾比起她的母亲花自芳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一旦对她失去了作用,很有可能遭到“卸磨杀驴”的下场。所以,他极力想摆脱她,却又不想伤害她,这不仅因为花氏母女皆成了他的情人,而是不愿与庞大的青龙门为仇作对。他打算离开柳家堡,领着花常仙各处游走。一则探听琥珀猫的消息;二则寻一个适宜的机会将花常仙甩掉。今晚,他打算领花常仙去七宝寺,因为三个游方僧人,即那白毛、黑白、和红毛和尚去那寺中寻找觉然,他和花常仙去同三个僧人碰头,共议寻宝之事。途中,他无意间发现鬼脸杀手李云青在跟踪他们,险些吓了个屁归尿流。因为在吴家的墓地上,他曾亲眼看到过李云青杀人的手段。他将此事告诉了花常仙,二人千方百计,却怎么也甩不掉李云青的跟踪。正急躁间,恰巧遇到了丁贵和卓平非打斗,柳成荫计上心来,便要花常仙当面干涉,吸引李云青的注意力,自己溜进了土地庙伺机逃走。当发现庙中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妇时,不禁惊喜若狂,立即点了江氏的穴道,使其不能动转亦不会言语。
  柳成荫背起江氏来至一座小山上,寻到一个隐蔽的山洞,打着一个火折照了照,轻轻把江氏靠着洞壁放下。然后,他来至洞外,四下望了一番,弄些枯草抱入洞中铺好,为江氏解开穴道,置于枯草之上。
  江氏欲挣扎坐起,柳成荫伸手将她按住道:“躺下好生歇歇!”边说,边也躺倒江氏身侧,一把将她揽入怀内,轻揉着她的酥胸道:“告诉我,你是谁家女子?”
  极度的悲愤,使江氏变得麻木了!她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神情木然地凝视着朦朦胧胧的洞顶。眼中没有流泪,心却在汩汩地流血。
  “小美人儿,你怎的不说话呀?怕我么?莫怕莫怕,只要你好好地顺从我,我保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江氏仍旧默默无语,似一具僵尸般躺着。
  “怎么?你是个哑巴不成?”柳成荫有些不耐烦了,但马上又缓声慢气地道:“啊!你大概尚且不知我是何人,我乃柳家堡大堡主柳成荫!你听说过没有……”
  饶是柳成荫心机费尽,总是问不出江氏一句话来。他索性什么也不问了,双目中闪动着贪婪的欲火。但是,年过半百的他,早已被花常仙掏空了身子,他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便一手紧紧搂抱着江氏的身子,另一只手伸入江氏内衣,在她那光洁的肌肤上轻轻滑动着,摩挲着,培养着自己的那禽兽般的淫欲……
  江氏仍然丝纹不动。柳成荫胆子越来越大,把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凑在江氏面颊上蹭来蹭去,终于去吻那张樱口。江氏突然把嘴一张,咬住了他的下唇。柳成荫巨痛难耐,杀猪般嚎叫起来,几欲挣脱,然江氏死死咬住不放。柳成荫急中生智,一拳打在江氏的太阳穴上。江氏顿时昏死过去,不觉将口松开。柳成荫的嘴唇被上下牙齿穿透,鲜血淋漓!他一个跳将起来,“呛”的一声抽出了宝剑。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入洞中:“哟!如此杀了岂不可惜!”
  柳成荫一下呆住了,循声望去,洞门外竟站着花常仙。
  柳成荫羞怒交加,又在气头上,由于下唇穿了洞疼痛难耐,说话有些含混不清:“可惜不可惜关你何事?”
  花常仙已看出柳成荫有意将她甩开,若非柳成荫的惨叫之声,她如何能寻到这里,如今见柳成荫又弄了个女人,不禁醋意大发,一反往常那娇柔妩媚之态,“呛”的抽剑在手,恰似一只发怒的母狼般吼道:“柳成荫,你这没心没肝的老骚种,欺辱良家女子,姑奶奶抱打不平,想教训教训你······”
  柳成荫嘲弄地道:“嘿嘿,别他娘的提上中衣就装正经!你离开老子的怀抱才有多久?为一个臭婊子吃醋,竟大言不惭地说成抱打不平······”
  “柳成荫,你这个老驴!姑奶奶来到你的地盘,受你欺侮,葬送了清白之身,我正要报仇雪耻!你给我滚出来!”
  柳成荫杀机顿起,身形一展,自洞内弹射而出,身未落地,手中长剑已向花常仙面门刺去。花常仙骂了声“老杂种”,奋力一拔,将柳成荫的宝剑磕向一旁,滴溜溜身子一转,就势削向柳成荫肋下。柳成荫剑锋下垂,向外一撩,将花常仙的剑隔开,疾扬左掌,“唿”地拍向花常仙后背。这一掌浸透着他几十年的功力,莫道击在人体之上,即使打在山石上也会石屑纷飞。岂料花常仙竟缩头躬身,似一条游鱼,轻而易举地便将这一掌化解开去。
  花常仙虽年轻,但她自幼随母亲花自芳遍走江湖,见多识广,集许多名门大家的技艺于一体,招式怪异又无一定套路,使人极难应付。武功造诣虽不及柳成荫老道,但她却极是乖巧伶俐,加之技艺娴熟,两人的武艺竟不相上下。二三十招过后,仍不见分晓。
  渐渐地,两人都有些后悔。花常仙暗暗埋怨自己的一时鲁莽,不该得罪柳成荫。因为她人生地疏,势单力薄,若非靠柳成荫相助,想摸清琥珀猫的底细简直是痴心妄想。与柳成荫这一反目,那么这次江南之行是白来了!再说自己投入柳成荫的怀抱,又并非真心爱上这么个糟老头子,只不过逢场做戏,让这头老驴在自己的磨道里多转几圈罢了,何必吃这陈年老醋?花常仙大有后悔莫及之感!柳成荫何尝不是如此呢?心想:我和花自芳相好多年,眼下,人家又将花朵般一个黄花闺女塞入了我的怀里,我为何这般绝情?眼下琥珀猫之事八字尚未有一撇,花常仙聪慧机敏,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办起事来总比我这老态龙钟的大男人容易得多,我为啥想甩开她啊!再说洞中这女人如此刚烈,可望而不可及,幸亏是被她咬了嘴唇,若咬着喉管岂不白送了性命!这种女人和花常仙相比,岂不是天渊之别!女人家有几个不吃醋的?花常仙的恼怒不是没来由啊!唉,不是都在自己身上,竟还动了杀机,真胡涂哇······”
  两人的打斗渐渐慢了下来,而且谁也不再痛下杀手,好似平时相伴习武一般。又过了几招,柳成荫终于拉下老脸,喊声“住手”,人已纵身跳至一旁,忍着疼痛强颜作笑道:“我的小宝贝,这下我总算开了眼界,领教了你的身法剑技!强将手下无弱兵,你眼下已经高出你娘一筹,将来一定比她大有作为······”
  花常仙明明白白知道柳成荫的话乃是掩耳盗铃的欺人之谈,却不去戳破,乐得就坡下驴。她“扑哧”一笑:“老骚货,我真恨不得剥下你的驴皮,可就是下不得手啊……”
  转瞬间,二人竟冰释前疑,重修旧好,化干戈为玉帛了。柳成荫故意无限懊丧地道:“我从那土地庙中将这女人弄到此处,就知道你在后边跟着。就这么一个臭婆娘我会喜欢?我是在故意逗你,气你,谁知竟他娘的让她咬了一口……”
  “活该!自作自受!咋没把舌头咬下来呀……”花常仙一边娇嗔地说着,一边动作轻柔地用汗巾为柳成荫去擦嘴上的血迹。
  花常仙的一往情深,使柳成荫既感动又疚愧。为了表示自己刚才所言是出自真情实况,他愤愤地道:“我刚才一掌大概将那娘儿们击毙了,别让她再醒转过来,你等着,我去补她一剑!”
  花常仙忙阻拦道:“慢着,怎可如此就轻易杀掉呢?你知不知道她是何来路?”
  “一个平常女子,问她做甚?”
  “何以见得?”
  “手无缚鸡之力,一点武艺不会!”
  花常仙“扑哧”一笑:“一点武艺不会倒把个大名鼎鼎、武艺高强的柳堡主咬了一口,若会武艺,还不得把你给吃了啊!我想,她既然被那个怪胎所猎取,决非平常俗家女子,兴许与琥珀猫的事有关呢!可莫小视那怪胎,他可是受到宇文小白的青睐哪!可见非是等闲之辈!你等等,我去瞧瞧这女子?”
  江氏是被柳成荫那一掌打昏了,但由于当时她死死咬着柳成荫的嘴唇,柳成荫的掌力不便施展,所以打得并不重,眼下业已苏醒。但她却仍躺着未动,樱唇上沾着柳成荫的血渍。
  “哟!这位大姐,你醒过来啦?”花常仙见江氏睁着眼睛,弯下身和蔼地道。
  江氏毫无反应,好似没听见她的话。
  花常仙估计她和柳成荫的话已经被江氏听到了,本来想好的谎言全泥不上了用场,便伸手把江氏拉得坐了起来,自己也坐在江氏身边,她和风细雨地道:“这位大姐,咱们做女人的可就是难哪!本来,柳堡主可是个正人君子,又这么大年纪了,岂能对你心怀邪念?他是见你落在那个怪胎卓平非手里,怕你有了好歹,才好心好意把你救到这里。为了试探你是否贞节烈女,故意那么做的。没料到你竟然恩将仇报,咬了他一口。若非我给你讲情,柳堡主岂肯饶你?大姐,你家住哪里!贵姓芳名啊?”
  江氏神情木然,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大姐,我也是个女人,女子最知女子心,咱们可是同病相怜啊!我好心好意问你,你怎的连理也不理呢?告诉我,你是怎么落入那怪胎之手的?他为何黑天半夜把你弄进那个小破庙?难道真的贪图你的姿色?你若是真正喜欢她,同她相好,我可以立即将你送去,和他破镜重圆······”
  江氏听到这话,目中倏地射出两道利剑般的光来,厉声道:“不要脸狗男女,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天下好人大有人在,总不致都似你们这等男盗女娼,黑心烂肺!我什么都知道,可你什么也休想问出来!我惟有一死而已!”
  花常仙不羞不臊,“嘻嘻”一笑说:“别假充正经啦!那卓平非外号怪胎,是出了名的淫棍,终日眠花宿柳,半夜三更将你弄到荒郊野外的小庙里,还能有甚好事?嘻嘻······”
  “叭!”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花常仙脸上。
  花常仙一则距江氏极近,二则知道江氏是个不会武艺的孱弱女人,根本没有提防。以她的武艺,挨了江氏这种女人一掌,实是有点冤哉枉矣!
  她恼羞成怒,“腾”地站了起来。
  柳成荫听见动静,急忙走了进来,恶狠狠地道:“别白费心机了,宰了算啦!”
  “哼,这样一剑要了她的命,岂不便宜了她?我要她慢慢零受,看她嘴巴还硬不硬!来,把她剥光身子捆在洞外树上,我慢慢收拾······”
  柳成荫遵照花常仙的吩咐,把江氏携至洞外,找了一棵小树,让她背靠树干,将两臂拉到树后缠上了双腕,然后动手扒她衣裳。
  江氏既不挣扎亦不反抗,只是喷血喷火的双目怒视着这对衣冠楚楚的“雌雄双兽”。
  “住手!”树丛中突然一声娇斥,声至人随,一条窈窕而矫健的身形疾若鹰隼,倏然而至。

  第二六章 恶棍淫妇
  柳成荫和花常仙急忙腾身后撤,二人成犄角之势。定睛看时,来人竟是大闹柳家堡,挫败刀疤脸江平度,单剑战三僧的宇文小白。
  柳成荫先发制人,气势汹汹地道:“好哇,宇文小白,我总算寻到你了……”
  宇文小白冷冰冰一扬脸:“你找我做甚?”
  “哼!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恨,你无事生非,无缘无故地闯入我的柳家堡,好端端一个柳家大院让你给搅了个倒海翻江,难道这件事就此算完了不成。”
  宇文小白口气淡淡地道:“不错,是有这么回事,明人不做暗事,宇文小白决不赖帐!那件事一定要还你一个公道,咱们还是先说说眼前这事吧!”
  花常仙此时插上了话:“宇文姑娘莫不是指的树上这位女子之事?”
  “你是谁?”宇文小白明知故问地道。
  花常仙眉飞色舞地道:“宇文姑娘大概不曾去过江北……”
  宇文小白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鄙夷地瞟了花常仙一眼:“莫说江北,百里之外我也不曾去过!想必这位小姐是经常走南闯北的了!”
  花常仙一时没有听出宇文小白的嘲讽之词,炫耀地道:“难怪你如此孤陋寡闻,不认识于我!我的母亲乃苏北青龙门掌门人花自芳,我叫花常仙。长城内外,大江南北,东海西域我都游遍了,武林中各大门派的高手我大都会过……”
  柳成荫听她说的离谱太远,急忙拦头截住道:“花小姐,你同她罗嗦什么?休要理她!”
  宇文小白揶揄地一笑:“花小姐见多识广,说说让别人也开开眼界有何不好,柳堡主又何必扫她谈兴?”
  直至此时,花常仙方知宇文小白是在讥讽她,满不在乎地道:“是她问我的嘛?我就是见多识广!哼!别人干眼气……”
  宇文小白不再理她,指着江氏问柳成荫:“柳堡主,咱们的那笔陈帐自然要算,我是问你捆绑树上这一女子究竟所为何事?”
  老奸巨猾的柳成荫早已成竹在胸,不慌不忙地道:“她是我家使用的奴仆,与人私奔,败坏了我的门风,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我这一堡之主岂能置之不理?所以追赶至此,将她捉回问罪……”
  花常仙自作聪明地补充道:“对!与人私奔了,那男的就是同你一起大闹柳家堡的怪胎卓平非!”
  柳成荫气得白了她一眼,恨不得打她一个嘴巴!心想:这种多嘴多舌的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一扯上卓平非,宇文小白岂肯就此甘休?追来问去,焉有不露破绽之理!
  花常仙自有她的道理,暗想:宇文小白黑夜白天地和卓平非常在一起,岂能没那肯且之事?哼!女人家有几个不吃醋的?我这么一说,兴许她就不管这闲事拔腿走了呢!
  其实,宇文小白在柳成荫和花常仙怒骂打斗之时已经来了。她自从离开那条小溪之后,就径直转回通达客栈。途中,忽然发现了一个身法奇快的夜行人。她觉得有些眼熟,就跟踪了下来。谁知一直追到这座小山的林中,那身影竟不见了。她正欲转回客栈,突然听到了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打斗声中还夹杂着怒骂和痛斥,于是循声走来观看,竟意外地发现是柳成荫和花常仙。因为她大闹柳家堡时,柳成荫和花常仙虽未亲自和她交手,却在院中指挥,所以一眼便认出他们二人。因为不知柳成荫和花常仙反目成仇的原因,便没现身。及至打斗的二人言归于好,花常仙去洞中劝江氏,宇文小白听出了江氏痛骂花常仙,才明白了一些事情的缘由。她立时断定卓平非把江氏弄到这里,非但不是心怀邪念,而且肯定是为了琥珀猫之事。直至此时,她才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疏忽和大意,丁家叔侄死了,可江氏没死啊,兴许丁志辛已将琥珀猫的底细告诉她了呢!她不由大喜过望,暗暗佩服怪胎卓平非竟是个极富于心计之人!待柳成荫要扒江氏的衣裳时,她这才挺身而出。
  宇文小白听了柳成荫和花常仙的话,冷冷地说:“没料到一个是大名鼎鼎的柳堡主,一个是名满江湖的花小姐。就凭你们在武林中的名声,我真是不敢相信这种伤天害理的欺世之谈是出自二位的尊口……”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柳成荫声厉内荏地大吼道。
  宇文小白不急不躁,用手指着仍被捆在树上的江氏道:“柳保主,她是不是你的奴仆,还是让她自己说吧!”
  江氏两眼闪着感激和乞求的光,直愣愣瞪视着宇文小白,却是缄口无语。原来,当宇文小白刚刚现身之时,柳成荫已经点了江氏的哑穴。
  宇文小白见江氏不说话,立即悟出了其中奥秘,却故意不去点破,问柳成荫道:“柳堡主,你的这位仆女是个哑巴不成?”
  未待柳成荫答话,花常仙抢着道:“对,是个哑巴!难道你还要逼着哑巴说话吗?”
  “对!我今天正是要这哑巴说话!”宇文小白缓缓向江氏走去。
  柳成荫和花常仙岂能猜不出宇文小白去解江氏穴道,二人不约而同抽剑在手,拦住了宇文小白的去路。
  宇文小白怒斥道:“狼心兔胆!两个武林中人如此折腾一个弱质女子,也真能下得了手!柳成荫,你心中无鬼,怎的点了她哑穴不让其说话?她果真是你的仆人吗?”
  “谁还骗你不成?”柳成荫的话有些心虚。
  宇文小白一声冷笑:“柳堡主好大脸面,堂堂提督丁志恒的娇妻美妾,竟能被你顾作佣人……”
  “啊?你、你说什么?”柳成荫惊愕地大声嚷道。
  凭宇文小白的掉性,怎会同柳成荫和花常仙费这么多唇舌?因她是孤身一人,柳成荫和花常仙皆非等闲之辈,动起手即使不致落败,也很难取胜。但是她最为担心的却是若将柳成荫逼得紧了,猝然间动手杀了江氏,因为江氏就在他的身后。宇文小白和他周旋了这半天,实在是在寻找营救江氏的良机。如今,她再也捺不住性子,“呛”的一声抽出了宝剑,道:“柳堡主,这女子究竟是谁,与我没有干系!你不是到处找我吗?那就请亮兵刃吧!”
  “好哇!老朽正要领教领教宇文家的意念剑法!”柳成荫晃动着手中的宝剑说。
  “好!我也来凑凑热闹!”花常仙边说边在胸前抖了个硕大的剑花。
  柳成荫和花常仙的武艺虽非出自同门,但由于柳成荫和花自芳的多年交往,剑法自然而然地便有许多相通之处。当下,柳成荫和花常仙先发制人,双剑同时刺出,剑锋抖动,激荡气流,呜呜作响,俨如两条毒蛇窜出。宇文小白全身上、中、下各部穴道尽在剑势笼罩之中。
  宇文小白深知二人均非庸手,忙凝神应付,一飘一闪。但就在这转瞬之间,柳成荫的宝剑倏然疾进,往前伸长,宛若一条白线,袭击宇文小白阴阳二维和阴阳二矫四个奇脉。花常仙的招式则更是奇妙,宝剑盘旋飞舞,好似一条银龙,凌空探爪,疾刺宇文小白的头顶“百会”穴和左右“通天”穴。
  宇文小白看出,二人如今联手攻敌尚不熟练,达不到双剑合璧的程度,若在打斗中让其悟出合并之奥妙,两剑一合,虽然未必能置自己于死地,但要拆解对付,则要困难得多了。
  当下她右手宝剑一挥,左手长袖飞舞,同时发出两招,将二人宝剑从中隔开。只听“叮”的一声,柳成荫的宝剑已同他的宝剑碰了一下。她轻轻一引,便将柳成荫的宝剑带向一边。
  宇文家的意念剑法本来就是武林一绝,宇文小白在九阴谷风眼洞内又经蛊王梅映雪悉心点拨,内力和剑技已臻上乘,一招一式,几乎到了随心所欲,收发自如的境界。刚才的一剑,便是使出了上乘的卸力消劲之功,轻描淡写地将对方劲力化解。柳成荫宝剑虽利,但触及到宇文小白的宝剑时,力道已消,所以被宇文小白轻轻一引,宝剑便向旁偏去。
  柳成荫也好生了得,他一觉不妙,便立即收式,摆脱了宇文小白宝剑上的沾粘之力。
  花常仙的宝剑则被宇文小白衣袖荡开。宇文小白对付她和对付柳成荫的方法又有不同,她断定花常仙这样的年轻女子不如柳成荫内力雄厚,所以用衣袖拂她的宝剑。这衣袖本是柔软之物,但是经过宇文小白的内力运用,竟也可当利器对敌。这轻轻一拂,力道竟是大得出奇,将花常仙的宝剑荡开之后,立即趁势反攻,矢矫如龙,倏地弯成软鞭的招数,扫向花常仙的脚踝。花常仙跃起闪避,宝剑下撩,又和衣袖蹭了一下。由于她身体悬空,气力不能尽数使出,只这一蹭,便觉虎口发热,宝剑险些被衣袖拂得脱手而飞。
  柳成荫大吼一声,长剑一指,一招“神龙飞天”,疾刺宇文小白四道大穴,同时又剑中夹掌,发出了刚猛异常的金刚掌力!这一招“神龙飞天”极为奇妙,剑花朵朵,宛如洒下满天星雨,四面八方都是剑光人影。原来,柳成荫吃一堑,长一智,领回教训学回乖,这次改用游身之术,用闪缩不定的剑法对付宇文小白。柔中夹刚,同时用威猛的掌力荡开她的宝剑。刚柔相济,有隙即钻。
  岂知宇文小白的内力和轻功皆臻上乘,战法亦是别具一格,她冷哼一声,口中道:“好剑法,来而不往非礼也,请看看我的点穴功夫!”当下身形一晃,竟在剑光笼罩之中,倏欺身而进,一下钻到柳成荫的身前,宝剑挟着一股凛冽之地风,疾点柳成荫头顶的“百会”穴。这“百会”穴乃人身死穴之一。柳成荫长剑早已攻出,急切间收不回来,只得急收手掌用手指去弹宝剑。明知功力不及,手指有折断的危险,但为了应急,哪还能顾得许多?!
  此时,花常仙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一招“鹰击长空”,宝剑又向宇文小白刺下。她刚刚被宇文小白的内力震了一下,居然又能使出如此凌厉的招数,连宇文小白也不得不暗暗佩服。花常仙攻这一招攻得恰是时候,宇文小白不得不回手挥袖去招架,所以,对身前柳成荫的攻击就不由略略放松一点。柳成荫移身换位,霍地一个“牧牛摆头”,在间不容发之际,不仅架过了宇文小白的宝剑,连手指也保全了。
  这几招兔起鹘落,惊心动魄。但见宇文小白的身法宛如行云流水,忽攻忽守,倏进倏退,身处凶险绝伦的搏斗拼杀之中,却是不减其潇洒从容之态。
  三人直斗至半个更次,仍是不见分晓。但宇文小白的身法却突然略见迟滞,宝剑也不似先前凌厉威猛。此时,柳成荫和花常仙已转守为攻。剑光闪耀,似暴雨狂飙般猛攻宇文小白。宇文小白长剑闪动,衣袂飘飘,仍然一直将其二人宝剑隔开。不过,此时主客之势已变,宇文小白眼见得渐渐处落下风。
  这其间,惊动了林中一人。这人自始至终都在观看这场恶斗,三人的每一个动作、招式都没有逃出这人一双犀利而锐敏的眸子。此人非是别个,乃是自称洛阳游侠的于海肖。
  于海肖自从离开柳家堡之后,一直在到处探听琥珀猫之事。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撞上一个夜入民宅的歹人调戏良家女子之事,于是不平之心顿起,去捉那淫贼。岂料那贼身手甚是不凡,于海肖颇费了些功夫方将此人擒获。当他挥剑欲结果那淫贼性命之时,受辱女子却意外地为淫贼讲起情来。于海肖疑窦顿生,就仔细审问起来。男女二人为保性命,道明了事情原委。于海肖大喜过望,原来,他于无意之中竟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原来,那淫贼乃是在愁云谷劫宝的六人之中的一个,名叫牛光现。今夜,轮到他来监视另一个劫宝人付英奇的家人。因为付英奇去了卧虎洞,陪和尚觉然守洞护宝去了,若付英奇见宝起意,携宝外逃,牛光现则要把他全家斩尽杀绝。
  牛光现在付家幽灵似的转来转去。他见付英奇的妻子李氏年轻貌美,光彩照人,不由淫欲大发,入室相戏。李氏一则怕张扬出去面上无光;二则怕由此引起劫宝事发,只是百般乞求、挣扎,不敢声张。当极度危险之际,不由自主地尖叫一声。恰被路过的于海肖听见。当于海肖要杀牛光现时,李氏又害怕起来,她怕死了牛光现给全家人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反而为牛光现苦苦求情,这才引得于海肖疑云丛生,细细盘问起来。两人言语驴唇不对马嘴,漏洞百出,终于露出了劫宝的破绽。牛光现迫于活命,将劫宝之事全部说了出来。于海肖将他关押在一处隐蔽所在,便奔七宝寺后的卧虎洞去探虚实。途中,被宇文小白发现其行踪。宇文小白对于海肖在柳家堡的不辞而别一直耿耿于怀,她虽然有些后悔自己对他的冷漠和失礼,但总觉于海肖的离去好似别有原因。当她看清于海肖的身影时,突然蒙生了要同于海肖一见的欲望,所以便跟踪了下来。岂料她的跟踪却被于海肖察觉了。于海肖决定暂时不同宇文小白碰面,走至这座山上便隐匿起来。宇文小白追到山上不见了于海肖的影子,便断定于海肖不愿同自己相见。愈是如此,她想见于海肖的念头愈是强烈,就细心寻觅起来。所以,山洞内发生的事情两人都知道。
  于海肖眼见得宇文小白露出败象,不禁为起难来,他想出手来帮宇文小白,但就宇文小白的身份和脾气,又怕落下个出力不讨好的结局;若不出手相助,战得久了,宇文小白势必落败,那时自己再出手相助,宇文小白虽不致丧命,也落下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于其如此,反不如眼下出手。他权衡再三,总是想不出个万全之策。
  此时,三人激战更酣。宇文小白突然抖擞精神,身法招式较之先前却又凌厉许多。宝剑起处,寒光闪闪;衣袖摆动,猎猎有声!一招一式都包含着无比的威力!一时间竟又反客为主,迫得柳成荫和花常仙手忙脚乱,防不胜防。
  于海肖暗道:宇文小白果然不愧为武学的大行家,先前的败象乃是诱敌强攻之计,她蕴力不露以后发制人。可是,于海肖又细细一看,宇文小白的喘息竟浊重而急促,一招一式都似乎拼尽全力。于海肖不由心中一惊,暗道不好!原来宇文小白性高气傲,在拼死一搏!这样下去定会伤身损功,坏了大事。他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一条绝妙之计,便大叫一声“住手”,人也到了当场。
  三人闻声各自收势撤步。宇文小白见是于海肖,心中虽喜,面上仍冷冷地问:“你要做甚?”
  于海肖抱拳道:“我见你们三人如此打斗有些不公平……”
  “怎么?你要拔刀相助吗?”宇文小白冷若冰霜地问道。
  “非也!”于海肖爽快地答道。“两个武林败类眼见得要败在姑娘手下,姑娘何用他人相帮?似此等歹人,人人得而诛之!姑娘能否将除奸之功让于在下,让我来亲手除掉他俩。在下若不是对手时,那时姑娘再出手如何?”
  于海肖的话说得十分得体,既顾全了宇文小白的面子,又使她没法拒绝!再者,自己上场亦是以一敌二,不失身份!实属一箭三雕之妙计。
  宇文小白连连点头道:“此事让你辛苦了……”
  于海肖在宇文小白大闹柳家堡时也曾一度现身,柳成荫和花常仙也认识于他。一个宇文小白已难对付,如今又来了个于海肖,二人焉有不败之理?柳成荫奸猾异常,飞速向花常仙递个眼色。二人几乎是在同一刹间,疾展身形,鼠窜而去。
  于海肖和宇文小白对望一眼,两人谁也没去追赶。这是因为柳、花二人在江湖中尚且真不得罪在不赦之辈,无需斩尽杀绝。再者,二人若就去追杀,扔下个捆在树上的江氏无人照管,免不了又要出事;若一人去追赶,谁也很难将柳、花二人擒获。如此放他俩逃走,倒是见好便收的上乘之策。
  宇文小白忙向前为江氏松绑、解穴,口内道:“丁太太,你,你怎地落入这双狗男女之手啊……”
  江氏早已从丁林和卓平非口中多次听到过宇文小白的名字及为人,通过刚才的一场拼斗,已知眼前这女子是宇文小白无疑,不知怎的,她竟视眼前这位冷若寒冰的女子如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一头扎进宇文小白的怀中大哭起来。宇文小白也一反往常那“冷酷”和“无情”,紧紧地将江氏抱住,两只秀目滚出两颗晶莹的泪珠。口中喃喃地道:“丁……江大姐,江大姐……”
  江氏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她望了望在旁伫立的于海肖欲言又止。宇文小白看出了她的心情,忙道:“江大姐,这于大侠也不是外人,有话你就说吧!”话一出口,她忽然脸上一热,忙话锋一转又道:“于大乃侠行侠仗义之人,今天若非他来得巧,我很难将二贼驱逐,于大侠也真算得你的救命恩人呢。”
  江氏见宇文小白和于海肖原本相识,方向于海肖道了声谢,然后,啜泣着将她从丁志辛口中探到琥珀猫之事;卓平非将她背至土地庙的所见所闻;如何被柳成荫弄到山洞等向宇文小白详尽地细述了一遍,宇文小白惊喜异常,于海肖也十分激动,把自己巧遇牛光现而得到的消息也说了出来。这样,琥珀猫藏在七宝寺后卧虎洞的事就更加准确无疑了。
  宇文小白慢慢站起身,为平静一下异常激动的情绪,在江氏身侧踱了几步,对于海肖道:“于大侠,夜长梦多,谨防变故,咱们应该马上去卧虎洞!”
  于海肖瞟了江氏一眼:“是应该立即动身,时间久了,付英奇回到家中,事情就难办了!只是丁太太怎么呢?”
  宇文小白也甚觉为难,因为江氏不会武功,无疑是个很大的累赘。
  宇文小白略一思忖便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扔下!她、她的命够苦的了,不能再让她落入歹人之手,我背着她走吧!”
  于海肖道:“那样到了卧虎洞,恐怕天就要明了!宇文姑娘,我先行一步,你与丁太太慢慢走如何?”
  江氏苦笑了一下,插话道:“宇文姑娘,于大侠,事关重大,我不能再赘你们的路子了!再说我一点武艺不会,跟着你们终非长久之计呀……”
  “那么你、你有什么打算?”宇文小白问。
  江氏又苦涩地一笑:“宇文姑娘,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自有我的归宿……”
  宇文小白道:“无论江姐姐以后如何,眼下总不能将你扔在这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咱们赶快动身吧!”
  “不!”江氏毅然决然地道。“宇文姑娘,于大侠,你们尽管放心去吧,不必担心我,我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
  宇文小白突然感到江氏话中有话,一种不祥的感觉倏地涌上心头!正要劝说她几句,可是为时已晚,江氏突然间一纵身,向身旁一块巨石上一头撞去!只听“砰”的一声,江氏脑浆迸流,玉殒香消!

  第二七章 艺惊群僧
  空中掠过一片乌云,霎时间星光黯然,月色惨淡。远处的树林中传出一声夜枭的叫声,显得那么悲凉和凄苦。
  一阵夜风过处,吹落几片枯黄的树叶,覆盖在江氏那孱弱的娇躯上。
  宇文小白一声未响地缓步向前,将江氏的尸身抱在怀里,久久地凝视着那张渐渐变得蜡黄和僵硬的脸。
  于海肖慢慢走了过来,声音低沉地道:“就让她永远安息在这儿吧!”
  宇文小白惨然地道:“她还年轻啊!”
  “嗯,大概还不满二十岁!”
  “她还不如我的年纪大,不应该这么过早地死去呀!”
  “是的,不该死的死了,该死的反倒活得很好!这现象是不能容忍的罪恶,却又无力去扭转它······”
  “不!一定要扭转!一定!”
  “这绝非一个人或几个人的力量能做到的,大概什么事情都是一个道理。寻觅琥珀猫亦是如此······”
  宇文小白突然醒悟到他是在含沙射影地数落自己,一时不禁又怒气填膺。但这次却并未发作,终于忍住了。
  她抱着江氏的尸体慢慢向前走去。于海肖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寻到一座面对一道山泉的小洞,宇文小白环顾四周,见此地风光秀丽而又幽静,便转脸看了看于海肖。
  于海肖忙道:“此处甚佳,就把她安葬在这里吧!”
  两人薅了些干草铺在洞内,把江氏的尸体放了个周正。宇文小白用一条绢帕在泉水中浸湿,轻轻为江氏揩去面上血渍。她的动作是那么缓慢轻柔,好似生怕惊醒了江氏的美梦。
  两人搬了些石块,将洞口封了个严严实实。宇文小白面对这座小洞,久久地伫立着,凝视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宇文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动身啦!”于海肖提醒她说。
  宇文小白慢慢转过身来,用一种十分奇异和复杂的眼神打量着于海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两人的眼光撞在一起。于海肖心头怦然一动,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而且大胆地同她对望着。他好象第一次才发现她是如此的貌美质丽,风姿绰约。一张鹅卵形的脸庞上,五官配合得恰到好处,简直让人无可挑剔;细细的两道长眉下,闪动着一双热刃而又冷峻、娇媚而又威严、似欢悦而又似娇嗔的眸子;那瑶鼻樱口,玉齿朱唇,无处不散发着诱人的魅力。窈窕的身材有曲有直,有凹有凸,协调而又匀称。于海肖不禁一阵心连摇曳,喘息也急促起来。为防止自己拿捏不住心神而失态,违心地把脸扭向一边。
  “在柳家堡你为何不辞而别?我言语不周惹你生了气,是吗?”宇文小白突然问道。
  “我······好象、好象不是吧。”于海肖支吾道。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既然大发孤掌难鸣的宏论,为何还要不声不响地离我而去?今夜你明明知道我在追赶你,却又为何视而不见?是否非常讨厌我?”
  于海肖委实难以作答,只好不置可否地一笑了之。
  宇文小白见于海肖对自己的话不予回答,恰似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勃然大怒道:“哼,离了屠夫谁也不会吃带毛的整猪,天塌下来我自己顶着,我不信宇文小白闯不出一条生路来……”话犹未尽,便疾纵身形愤然离去。
  “宇文姑娘!宇文……”于海肖连喊几声见她不应,急忙拔腿追去……
  今夜乃是付英奇陪着觉然和尚守护卧虎洞。除觉然之外,其余劫宝的五人轮备当值。觉然自然明白这是对他的监视,不过,六个劫宝人之中,以觉然武功最为低劣,他既气愤又无可奈何,终日怏怏不快。
  今夜觉然却一反往常那郁郁寡欢的神情,同付英奇东拉西扯地攀谈起来。
  二人正说话间,付英奇突然听得有些许响动,忙“腾”地跳将起来,抽刀在手,低喝道:“有人?”
  “嘿嘿,干嘛一惊一乍的?我怎么没听见!”觉然干笑着道。
  付英奇全不理会他的话,循声寻去。刚走两步,忽觉脑后生风,觉然的戒刀已狠命劈向他后脑。付英奇身法轻灵且武功高强,一扬臂,使出了“犀牛望月”的一招。“当”的一声,火花四溅,两柄刀撞在一起。觉然顿觉虎口麻辣辣作痛,不由抽身后撤。付英奇正欲回身去擒觉然,忽听洞口有人喝道:“住手!”
  付英奇蓦地一惊,看时,已有三个僧人立在自己身前。
  这三人乃是在柳家堡群战宇文小白的白毛、黑毛和红毛和尚,他们并非游方僧人,原本在山东青羊山云龙寺出家,但却是黄龙门的信徒。此次来江南,亦是奉其门主之命,打探琥珀猫的消息。他们以化缘为名到处游串,结识了柳成荫。因打探得柳成荫乃是万花会舵主柳自洁的堂兄,一则想通过柳成荫结交柳自洁,二则从酒后失言的申九寒口中得知柳家堡暗藏个吴正俭、收留了青龙门门主花自芳之女花常仙等神秘人物,三个和尚觉得这些人行动怪异,大概都同琥珀猫之事有关。于是,为了探得奥秘,便在柳家堡住了下来。那晚为了讨好柳成荫,三人围攻宇文小白。自此便觉得暴露了行藏,加之吴正俭已死,他们已经不愿再在柳家堡逗留,便来投奔七宝寺中的和尚觉然。一则有个存身之处,二则听说觉然和他们一样,亦非是那种本份的出家人,还结交了许多黑道中的人物。见到觉然之后,发现觉然愁眉苦脸,昼伏夜出,便悄悄跟踪窥视,方知觉然晚间守洞之事。三僧追问觉然,觉然正愁国宝琥珀猫不能独吞,突然心生一计,将劫宝之事和琥珀猫眼下藏在卧虎洞中的底细和盘托出。四人商定,今夜杀了监视觉然的付英奇,携宝潜逃,将琥珀猫卖掉后赃银人人有份。但是,觉然却又有他自己的如意打算……
  付英奇当下立即明白了三个和尚乃是同觉然串通好了的,气急败坏地骂道:“觉然,你这个老秃驴,原来又勾引了一窝毛驴前来抢宝;付英奇不一个一个地砍下尔等的驴头,誓不为人!”
  红毛僧勃然大怒,正欲向前与付英奇决斗,白毛僧忙将他拦住道:“慢来,待我劝他几句。”转脸对付英奇道:“打开天窗说亮话,琥珀猫今夜是觉然我们四位的无疑了,你何必逞强?凭你的武功而论,以一对四,你觉得如何?到头来岂不是落下个无头之鬼!依我之见,莫若我等携起手来共举大事!琥珀猫乃无价之宝,咱们人均有份,一生将受用不尽。你如此死心踏地为赤须龙卖命,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闻悉赤须龙奸毒异常,经常玩那卸磨杀驴的伎俩,到头来大概你也难逃厄运!何去何从,还望三思……”
  白毛僧有以四敌一的必胜把握,既然稳操胜券,为何还要劝付英奇入伙呢?多一人岂不少分一份钱财?其实,在三僧之中,以白毛僧的城府最深,他惟恐洞中暗藏机关,设有埋伏,中了觉然的借刀杀人之计。因为觉然的武艺不如付英奇,而付英奇对洞中的景况又了如指掌,觉然欲独吞此宝却力不从心,很有可能借助三僧的力量先将付英奇除掉,然后再利用洞中秘密设置对付三僧,从而达到独占琥珀猫的目的。白毛僧果然深谋远虑,猜中了觉然的心思,觉然正是打的这如意算盘。白毛僧劝付英奇入伙,正是要觉然和付英奇二人互相监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宝物到手之后,再逐个击破,分别杀了觉然和付英奇。
  付英奇听了白毛僧的话,正触在痛处,他何尝不想摆脱赤须龙的控制呢?可是他有家有口,今夜,牛光现正在监视着他的全家。听了白毛僧的话,他略一思忖,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白毛僧的话也不无道理,若动起手来,众寡悬殊,确实于己不利。一旦自己死了,家中人口亦是很难保全。他眼珠一转,突然之间计上心来,我何上姑且答应下,待入得洞,利用机关埋伏先除掉三僧,觉然岂不是釜底游鱼?将琥珀猫弄到手后,立时返回家中,出其不意地宰了牛光现……
  付英奇越想越得意,后悔自己这几日为何没敢做这打算,不然,恐怕琥珀猫早归己有了呢?忙故作抱歉地对白毛僧抱了抱拳:“多谢高僧指点迷津!愿与众位风雨同舟,共谋大事!”
  彼此均是心照不宣,觉然岂能看不出白毛僧与付英奇的心思?当下勃然大怒道:“白毛老儿,我不负你,你然何负我?”
  白毛僧故作惊奇:“觉然师兄,我几时负你了?”
  “在七宝寺中你如何言讲?如今却变了卦!”
  白毛僧狡诈地一笑:“师兄,付义士劫宝守洞,历尽艰辛,到头来却落得两手空空,甚至连性命也难保,这未免有些太不人道了吧!”
  “呸!放你娘的狗臭屁!什么人道?你分明摸不清洞中底细,怕出意外,想让老子和付英奇互相监视,宝物到手再杀了付英奇和我,难道老子看不出你的狼心狗肺!”
  白毛僧大笑道:“师兄真是爽快人,你的借刀杀人之计用的也够可以的嘛!”
  二人互相抨击,觉然忙对付英奇道:“付老弟,贫僧一时胡涂,险些中了白毛老儿之奸计!你我终有同门之谊,还望不记前嫌,既往不咎。你我重修旧好,联手除了这三个孽畜!我们虽是以二敌三,然洞中设有埋伏,他等又岂奈我何?咱们的事,过后好商量……”
  觉然的话,付英奇求之不得,可谓正中下怀,心想:若能除掉三个恶僧,你觉然还不是任我宰割的羔羊!当下说道:“觉然师父言之有理,你我俱是赤龙门下之人,岂可自相残杀,做那鹬蚌相争,让渔人得利之蠢事?”
  白毛僧见事已至此,断无挽回之望,便大吼一声,举起木鱼向付英奇当头砸下,同时右手那根木棒直取付英奇左右的“肩井”穴。付英奇将刀一摆,迎向白毛僧的木鱼,左手里圈外勾,施展大擒拿手法,躲过那根木棒,去抓白毛僧脉腕。
  当下红毛僧对黑毛僧大嚷道:“二师兄,你去助大师兄擒那小子,我来对付觉然这秃驴!”当下挥动木鱼向觉然扑去。
  觉然手持戒刀,先发制人,未及红毛僧进招,早已一招“乌龙锁柱”,扫向红毛僧中盘。红毛僧口中喝一声“来得好”,木鱼一摆,磕在觉然刀锋之上。刀刃砍在木鱼之上,竟是悄无声息,象砍在棉团上一般。原来,这三僧使用的木鱼均是用一种稀有的软木而制,饶是宝刀利剑砍上去,也只落下浅浅一道印痕,正所谓以柔克刚之理。但是,木鱼虽极轻,木质又极软,通过三僧的内力,若砸中敌人,却又其硬如石,其坚如铁,当真是一种奇门兵器。红毛僧左手木鱼隔住觉然的刀锋,护住中盘,右手木棒倏地点向觉然面门的“上星”、“神庭”二穴,手法快捷,认穴准确,木棒透过内力贯通,竟无逊于判官笔的威力。
  觉然大吃一惊,一个蛇行步,身子滑向一边,收回的戒刀就势外撩,身子下蹲,“呼”的一声绰地横扫,削向红毛僧的双脚。红毛僧怪叫一声,拔地而起,身在空中,木鱼砸向觉然头顶,木棒直取他脑后“风府”穴。这“风府”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倘若点中便会立时毙命。觉然一个“风点头”躲开,趁红毛僧脚未着地,身子倏地旋转半周,戒刀自下而上,斜斜削向红毛僧肋下。红毛僧双脚无处着力,迅速将木鱼在觉然刀背上一击,趁这兵刃相撞的反弹之力,身子向后纵出五尺多远。觉然如影随形,欺身而进,一连攻了红毛僧连环三刀!红毛僧应付自如,守中有攻。两人的武功不相上下,打成平手。
  付英奇单刀会双僧,打的甚是激烈。白毛僧和黑毛僧的两个木鱼和两根木棒,一攻一守,一刚一柔,配合得珠联璧合,恰到好处。可是付英奇的刀技虽未至臻上乘之境界,却也造诣颇深,尽管二人如疯似狂地猛攻,一时间却奈何他不得。
  五人激斗犹酣,一条人影倏然而至。看了看五人拼斗的情势,沉声喝道:“莫要打了,都住手!”
  五人各自收势,莫名其妙地看着来人。见他那副凶恶而丑陋的相貌,觉然吼道:“哪儿来的丑鬼,关你何事!速速走开!”
  来人正是鬼脸杀手李云青。他好似并未听到觉然的话,仍是那沉浑而浑重的口音:“你们究竟为了什么?”
  三僧面面相觑,无人回答。付英奇好象悟到了来人是谁,忙抱抱拳,彬彬有礼地问:“请问阁下尊姓高名?”
  李云青仍旧面无表情,但口气却加重了许多:“我要你等回答我的话?”
  听他那不容违拗的口气,觉然勃然大怒:“这丑鬼连姓名都不敢报出,还强充大头蒜,实在可恶!莫如先将这厮除掉,我等再见高低!”
  李云青缓缓扭动身子,正面对着觉然:“我如果未猜错,你大概是七宝寺中的觉然法师吧?”
  觉然有些得意:“既然知道本大师真名,有我在此,你又何必多管闲事?趁早走开,免遭没趣!”
  “你尚未回答我的话呢!”
  “哼!你要谁回答你的话?又凭什么必须回答?”觉然语带讥讽。
  “别人谁回答我都不希罕,非要你回答不可!至于凭什么,大概就是凭着你可笑的狂妄无知和不自量力!”
  觉然暴跳如雷,哇哇大叫:“好小子,我劈了你!”
  着一摆手中戒刀,疾纵身向李云青扑了上来。见李云青兀自站着不动,便恶狠狠挥刀向他头上劈去。众人谁也没看清鬼脸杀手的身法动作,只听觉然“啊”的叫了一声,刀已到了李云青的手中,接着便是觉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鬼脸杀手李云青一手握着觉然的戒刀,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谁也看不出李云青拿态作势运气用力的迹象,他仍是那副神情和架势,甚至连双足也未挪动半步。可是再看觉然时,却是仰脖、射身、曲腿,一副欲跪不能的样子,连五官都扭曲得变形挪位了,口中不住哀求:“好汉饶命、饶命!哎哟!快松手,疼死我了!小僧有眼不识泰山······”
  李云青将放在觉然肩上的手轻轻拿掉,觉然一条胳膊软软地垂了下来。众人只知李云青以极快的动作施展大擒拿手法,将觉然的胳膊弄得脱了臼,岂不知觉然的这只肩膀早已废了,凡李云青手掌所及之处的骨头全都碎了!他将觉然的这只戒刀瞧了瞧,先将刀柄上的饰物用手捋下,然后象揉面团般几折几叠,放在手中几握几揉,这口锋利的戒刀竟变作一个铁球!又见他随手轻轻往下一丢,那铁球竟钻入地下不见了踪迹。
  这惊世骇俗的内家功力,只惊得众人瞠目结舌,一个个脸上都变了颜色。
  李云青看也不看脚下跪着的觉然,昂首而立,冷冷说道:“觉然法师,这是你自食其果,怪不得别人。你是否觉得到了该回答我的话的时候了?”
  “是是是,我说,我说······”觉然哪还敢再嘴犟,连声应道。
  “不过,你最好不要撒谎!”
  “不敢不敢!吓死小僧不敢!”
  此时,三僧知道取宝无望且凶多吉少,互相看了一眼,白毛僧飞速向两个师弟递了个眼色,三人一齐疾展身形飞奔逃遁。
  “回来!谁敢不听,管叫他百步流血!”李云青喝斥三僧道。
  白毛僧和黑毛僧心头骇然,立时止了步。惟独那红毛僧边喊边道:“二位师兄休听他狂言,快跑……”话未落音,突然“哎哟”一声,“扑”地一头栽倒,左腿腿弯上被李云青用一粒小小石子打中。那石子穿透衣物,钻进皮肉,牢牢地钳在腿骨上。
  红毛僧双手捂着腿哀号不止。白毛僧和黑毛僧立即返了回来,白毛僧强自镇静地打个问讯道:“不知大侠有何见教?阿弥佗佛!”
  李云青充耳不闻,淡淡地对觉然道:“说吧!”
  觉然岂敢撒谎?将劫宝、藏宝、护宝、抢宝的始末根由如实地道了出来。
  李云青沉思片刻,问白毛僧:“你们三个是何来路?”
  白毛僧连忙道:“大侠,我们是师兄弟三人,在山东青羊山云龙寺出家修行,贫僧法号修德,这位师弟名修善,中大侠暗器的叫修贤……”
  李云青打断他的话冷笑道:“哼,修德的缺德,修善的非善,修贤的不贤……”
  “是是是!”白毛僧修德随声附和,又接着道:“我们三人到处周游,拜访名寺高僧,遇七宝寺中觉然禅师,得知琥珀猫之事,是我等一时胡涂,见财起意,做出此等有违佛门戒条之蠢事。回至寺中一定悔过自责,万望大侠手下超生……”
  李云青冷冷问道:“你们果然是周游到此,无意间听到琥珀猫之事吗?”
  白毛僧修德额上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支支吾吾:“不错不错,大侠见谅、见谅……”
  “大概你是不想回山东青羊山云龙寺了!”李云青的话冷得使人心底生寒。
  “大侠,小僧知道错了,一定面壁忏悔,痛改前非……”
  “我要的不是这个,是你的实话!”李云青的声音一下提高了许多。
  白毛僧已是大汗淋漓,叹了口气道:“我们三人乃江湖中黄龙门的门徒,此次江南之行,实是受门主之命,为琥珀猫而来……”
  李云青这才放低声音缓缓地说:“你们立即返回江北,告诉你们门主,从今之后,琥珀猫之事再不容许黄龙门插手,不然我要拿他是问!知道我是谁吗?”
  “不、不知道……”
  李云青一板一眼地道:“鬼脸杀手李云青!”
  众人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暗道:难怪他武功如此高深莫测,原来就是江湖中恶人闻风丧胆的鬼脸杀手啊!今天,栽跟头栽在他的手里,倒也算不得丢人现眼。
  白毛僧修德一副媚态:“啊!久仰李大侠威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三生有幸!大侠教诲,一定铭记肺腑……”
  李云青打断他的话:“来此多日,见过赤须龙吗?”
  “没、没见过!不过听柳家堡堡主柳成荫说,那赤须龙是个相貌十分英俊的后生子……”
  这时跪在地上的觉然忍痛道:“胡说,我听丁志辛说赤

  须龙已经老态龙钟、年过花甲了!丁志辛的哥哥丁志恒可是提督之职,他曾亲眼见过赤须龙······”
  一直未发一言的付英奇这时也买好地主动说道:“不!我有一个朋友,是个职业杀手,赤须龙曾贿赂他去杀一个人,他亲眼见到过赤须龙,说他刚过而立之年,人长得奇丑奇瘦!”
  李云青又问白毛僧修德道:“花常仙是何来路?就是你在柳家堡见到的那女人!”
  “贫僧实在不知端底,只听说她是青龙门门主花自芳的女儿,此次江南之行,大概也是为了琥珀猫之事······”
  李云青摆摆手对修德道:“你们三个可以走了!”
  白毛僧修德如履薄冰地道了声谢,和黑毛僧修善架起红毛僧修贤,三人狼狈离去。
  李云青对跪在脚下的觉然道:“站起来,领我去洞中将琥珀猫取出!”
  “是······”
  “一同进去瞧瞧吧!”李云青又吩咐付英奇道。
  付英奇领先,觉然其后,最末是李云青,三人鱼贯而入。付英奇在洞口里边拿起一支早就准备好的火把燃着,在前照明引路,一齐向洞的纵深走去。李云青饶是不易激动,但想到立即就要见到江湖各大门派如蚁附膻的珀琥猫了,也禁不住一阵心血荡漾,欣喜异常。

  第二八章 节外生枝
  三人顺着弯弯曲曲的洞道走至一个狭窄之处,付英奇将火把举高照了照,扭身对鬼脸杀手李云青说:“李大侠,前边这道石门,是向两边开启的,门上有特大铁锁,钥匙有我们六人轮流掌管,今夜掌管此门钥匙的不知是谁。没有钥匙,只有削金断玉的宝刃才能削断门上粗大铁环!不知李大侠使的是否宝刃……”
  李云青道:“待我看看!”
  付英奇和觉然退后,李云青走至前头,顺着火把光亮仔细一看,果有一道石门将洞道阻住。石门上的两个铁环都有拇指粗细,由一把特铸的大铁锁锁着。心想:莫若将这石门用掌击碎,或是推倒算了……
  付英奇飞速给觉然使个眼色。觉然心领神会,忙道:“这石门兴许能撞得倒,李大侠神力无穷,不妨一试!若你一人之力不济,让贫僧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鬼脸杀手李云青明知觉然在使激将法,却不理会,他向前抓住两只铁环晃了晃,意在试探石门是否摇动,究竟有多大份量。不料只听头上轰然一响,暗道不好,一块千斤巨石落将下来!急切间,李云青手脚并用,双手一推石门,脚下一点,身子倏地向后飞回。巨石坠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响。李云青身在空中一个倒转,变为头上脚下,岂料双足并未触地,而是身子疾速地向下坠去······
  卧虎洞原来曾是黑道中人的一个巢穴,为了逃避官府的缉捕和防人偷袭,在此精心设置了许多机关。这石门连着顶上的巨石,石门震动,巨石便会滑落。想开启石门必须先将另一处稳固巨石的柩纽搬动方可。李云青哪里晓得这等奥秘,虽然未在巨石下殒命,却又坠入了陷井。这陷井足有十几丈深,内中布满了竹签利器,人掉在上面便会扎成刺猬。
  设置石门和陷井之人是极富于心计的,倘若遇上李云青此等武功高强之人,极有可能躲过巨石之灾。但是身子势必后撤,在巨石落下的同时,牵动了陷井上覆盖的掩饰物,陷井即便敞开。饶是武功再高之人,也免不了要掉落下去。
  李云青头脑十分清楚,知道一旦坠至井底便是非死即伤。在身子疾速下滑的瞬间,他以最快的速度抽出了宝剑,猛地向旁刺去。剑锋触着井壁,身子借力向后反弹,运用“仙人挂画”的功夫贴在井壁,两脚跟一蹬,“一鹤冲天”势又向对面井壁跃去······
  付英奇和觉然见李云青坠入陷井,不禁惊喜若狂。觉然忘却了肩上巨痛,得意地狂笑起来:“哈······,鬼脸杀手,你也会有今天······”
  付英奇心有余悸,喊道:“快!盖上······”
  岂料他话未说完,一条黑影已经倏地自陷井内冲出!二人惊叫一声,李云青已稳稳地立在他们身前。
  付英奇和觉然张口结舌,惊恐万状。
  李云青那本就骇人的丑脸变得更加难看,他一言未发,久久地注视着面前的付英奇和觉然。两人恰似被一只凶豹捕获的猎物,瑟瑟发抖,表现出绝望的悲哀。
  李云青却说出了使他们梦寐难求的话:“我不与你们计较,因为今天实在不想杀人。只是你们也不要得寸进尺,倘若逼我动手,则是另作别论!”
  李云青说着,又向石门走去。轻轻纵上掉落在石门前的那块巨石之上,突然大吼一声,神导意动,意引气行,气催力发,一掌打在半边石门上。只见“轰隆”一晌,石门被打成无数大大小小的碎块,石屑纷飞,震得洞壁上也落下许多尘土石块来。
  付英奇和觉然对视一眼,垂头丧气地向前走去。终于,三人来至放珍宝琥珀猫的去处。付英奇高举火把指着岩壁上一个比人头高点的地方道:“李大侠,盛琥珀猫的红漆描金小匣就放在那里,把那块石头取下,里边是个小洞!”
  李云青倒背双手朝他指的地方望了一眼,仍是那冷冷淡淡的口气:“让觉然擎着火把,你把那小匣取下来!”
  二人遵命各行其事。付英奇慢慢搬掉岩壁上的那块石头,然后把手伸进了小洞。然而,他一下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口中不由“啊”地惊叫一声!
  琥珀猫不翼而飞!
  鬼脸杀手李云青的丑脸上乌云堆垒,火光照耀下,的确象个人们传说中的厉鬼!付英奇和觉然不寒而栗,腿一软,都跪在李云青脚下。
  不知过了多久,李云青问:“你们一点意外动静也未察觉?”
  “没有!若要撒谎,天诛地灭!”觉然发誓道。
  付英奇却道:“我们劫来宝物的当夜,六个人一同前来,就将那小匣子放在这里了。为防意外,进洞出洞我们六人始终形影不离,谁也不准单独行动。就在出洞之时,我好象看见有条瘦削的身影在洞口一晃就不见了。当时我喊了一声,觉然禅师还嫌我一惊一乍的,说我看花了眼,其余的人都未看见。只有牛光现在后来曾对我说,他也好象瞧见是条人影。因为风平浪静地未出什么事,所以谁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是不是我们六人放置宝物的当夜,也可以说当时就被人盗了去呢?因为后来盗走是极不可能之事,莫说外人,就连我们六人之中的人,想窃取宝物也绝非轻而易举之事……”
  觉然不以为然地道:“我就不信,我们六人进洞放宝,出去时就有人护洞了,还有机关消息什么的,谁有这么大能耐,在我们跟皮底下将宝物取走了,除非他娘的手到擒来闻风至那小子重生……”
  鬼脸杀手李云青十分烦躁地摆了摆手:“你们都走吧!”
  两人又惊又喜,鼠窜而去。
  李云青在洞内呆立许久,方一步步向洞外走去。他的脚步似心情一样沉重!当他刚刚走至那道被自己击碎的石门时,忽然看见前边不远处有火折亮了一下。打火折之人乃是宇文小白,李云青只道是卓平非去通达客栈给她送的信,却不知卓平非根本没有见到宇文小白。忙低声道:“是宇文姑娘吗?”
  宇文小白立时便听出了是李云青的声音,忙应了一声。当两人走近时,自宇文小白身后过来一人,对李云青抱拳道:“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大侠吗?在下于海肖有礼了!”
  李云青在通达客栈曾经见到过于海肖,可那时于海肖在明处而他却在暗处,所以,于海肖知不得他,他却认得于海肖。当下冷冷地道:“素不相识,于大侠何以一矢中的,猜中在下便是李云青呢?”
  于海肖对这等冷言冷语并不计较,当下笑着道:“适才在洞外遇上觉然禅师和付英奇,两人说大侠在洞中;其次,在通达客栈大侠虽未现身,然而我却听到了你的声音,所以断定是你!”
  李云青转身问宇文小白:“觉然和付英奇没告诉你们吗?怎么还要进洞?”
  宇文小白道:“一则怕他们的话有诈,再说你一人在洞中莫再出了意外,所以和于大侠我们就进来了。”
  三人一齐向洞外走去。李云青问:“卓平非呢?”
  宇文小白面上一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李云青要卓平非跟随自己,原本一番好意,自己在丁志恒家中一时感情冲动,跑向野外,自此再没见到卓平非。从江氏口中得知,卓平非在土地庙大概凶多吉少,不觉愧疚万分,向李云青如实地陈述了事情的经过。
  三人来至洞口外站定,李云青方道:“宇文姑娘不必担心,在那小庙外,卓平非确实遇点麻烦事,不过我正好从那儿路过,他并没出什么意外。是我让他回通达客栈报信去了。听说还有你的一位师兄万召同也在那里,要你们火速赶来卧虎洞。不过,按说他们也该到了……”
  李云青的话音刚落,一条人影倏然而至,来人正是万召同。宇文小白一见就他自己,有些诧异地问:“师兄,你是接到卓平非的信才来的吧?卓平非呢?”
  万召同神情沮丧地道:“出事了,卓平非被抓进了总督府……”
  “什么?你、你说清楚!”宇文小白显出少有的急躁与惊慌。
  “咱们俩分手之后,我就奔通达客栈了,谁知你竟然未回去,也不见卓平非,我只好在那儿等着。后来卓平非回去了,说是从丁志恒小妾江氏口中得知了琥珀猫的下落,要我和你速来卧虎洞。依我说我们两个先来,可他非要等你回去不可。谁知正说话间,总督府的一帮捕快已将我们给围了。领头的仍是那个参将安一方。卓平非被捉了去,我和他们苦战半天,誓死也要把卓平非救回。卓平非大叫着要我快走。我看真地营救无望了,才拼着命杀了出来。唉,好手敌不住人多啊!咱们要想法赶快救出卓平非,巴尚武肯定很快就要杀他……”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气似凝固了一般,使人透不过气来。
  万召同为了打破这难忍的气氛,看着李云青和于海肖问宇文小白:“师妹,这二位是……”
  宇文小白这才为他们引荐。于海肖和万召同客套了一阵,鬼脸杀手对万召同的施礼和寒暄只是冷冷地点头“哼”了一声,莫说还礼,连话也未回。
  万召同心中不悦却未显示出来,宇文小白哪里能受得住,气愤地道:“师兄,你这是何苦来?人家李大侠是何等身份,焉能瞧着起你?巴结不上就算了,拍马屁也不看个火候……”
  李云青的两眼“刷”地射出一道凛冽之光,但瞬间却又熄灭了。
  万召同则大度地道:“闻悉李大侠和卓平非乃莫逆之交,失友之痛在所难免……”
  李云青冷笑一声:“无稽之谈!”话刚出口,人已到了数丈之外,刹那间便走得无影无踪。
  “李大侠,李大侠请留步……”于海肖一边喊,一边飞快追去。
  李云青见于海肖紧追不放,便在一个小山顶上停足留步。不大工夫,于海肖追了上来,两人对视一眼,默然无语。
  此刻,天光一放亮,薄雾霏霏,远处,传来一声金鸡的啼鸣。二人一动都不动地伫立山头,似两座雕像,都显得那么孤傲、清高、伟岸。
  “你有何事?”鬼脸杀手终于先开了口。
  “想请教一件事!”
  “问吧,祝你如愿以偿!”
  “大侠对琥珀猫一案,究竟持何高见?”
  李云青没有立时回答,他倒背双手踱起步来。面上虽仍是那么冷静,甚至一丝表情也无,心内却如翻江倒海,波涛奔涌。过了许久,方理清了紊乱的思绪道:“请原谅我暂时拒绝回答你的话,因为我对你这个洛阳游侠持有怀疑和戒心!”
  “我很佩服你的坦率和正直!我的确不是洛阳人,也不是什么游侠!至于我的来历,也请你原谅暂时不能相告,因为事关重大,说出来于咱们眼下共同关心的大事有损无益。不过,请李大侠放心,我以我的人格和尊严担保,在琥珀猫这件事上,我愿与大侠同舟共济,决无二心!我想,我不必发誓了吧!”
  李云青缓缓转过身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于海肖好一阵,方点了点头:“于大侠肝胆相照,感人至深!好,我信得过你……”
  于海肖激动异常:“谢谢,谢谢李大侠赤诚相待……”
  李云青又凝神沉思了许久,走至于海肖面前立定,低声道:“于大侠,李某是个粗野之人,遇事不知深思熟虑。我今日方猛然闻想到,我原来对琥珀猫一案,大概想得太过简单了……”
  于海肖并未说话,而是用一双热切的眼睛看着李云青那奇丑的脸,期待他说下去。
  “我原来只想抓住一条线,顺藤摸瓜,一定会找到琥珀猫,现在看来竟是白费心机。一旦瓜要到手之际,藤就断了。这样下去,不但找不到琥珀猫,恐怕还要落入人家精心编织的一张大网,那时恐怕你我和宇文小白等人谁也在所难免……”
  “李大侠的意思是否说这个案子是一个用心极其恶毒的圈套?”于海肖问。
  “是的,制造圈套的好象是火龙门的赤须龙,可是江湖上的一个门派怎的会有如此大的权势呢?连官府中的许多要员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对,这才是症结所在!一个江湖的门派是没有力这种量和权势的,它的背后,九成还有一个极其神秘的人物或庞大的组织在主宰着这一切!”于海肖容光焕发地说。
  “于大侠,你是否在提醒我,要设法找到这个幕后操纵的神秘人物或庞大组织?”
  “对,这是我们大家的事,也应该告诉宇文姑娘和万召同他们……”
  一提到宇文小白和万召同,鬼脸杀手李云青的脸立时阴沉下来,他闪烁其词地“嗯”了一声说:“于大侠,你对那个神出鬼没的赤须龙有何看法?”
  于海肖微微一笑:“赤须龙大概是一个极其诡异奸诈之人的代号,他并非决策的人物。大权在握的决策人物是不会如此经常出现的,也许,赤须龙只是一个跑腿传令的角色!”
  李云青赞同地点了点头:“于大侠高见不差,在下深有同感。我问过许多人,有人说他极胖,也有人说他极瘦,有说年老,有说年少,说丑道俊的等等不一,看来此人极善乔装改扮!”
  “我们暂不去管他,他迟早要露出庐山真面目的!大侠眼下意欲何往?”
  “我想,还是应该尽快把那个怪胎弄回来!说来也真怪,我果然很喜欢他呢!”
  于海肖笑着道:“大侠既然喜欢他,对万召同的话为何又那么反感呢?以致赌气便走!”
  李云青脸上的肉哆嗦了一下,欲言又止。话锋一转道:“于大侠下步作何打算?”
  于海肖见李云青回避自己所问的话,他十分敏感地悟出了一点什么,不便再往下追问。忙说:“我在那付英奇家中捉到一个叫牛光现的人,他亦是六个劫宝人中的一个。李大侠不是听付英奇说往山洞放宝时付英奇和牛光现都见洞口有条人影一闪吗?兴许那条人影便是盗走琥珀猫之人。我把牛光现藏在一个隐蔽所在,我想去再问问他那晚的事……”
  李云青点头道:“对,很有必要!付英奇说那人身材很瘦削!”
  于海肖语重情长地道:“李大侠若去营救卓平非,务必小心谨慎!若用得着在下时,就请到总督府假山东侧半山腰的暖阁去找我。暖阁下有条通向假山的暗道,入口在佛龛的桌子底下……”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当两人依依分手时,大有恋恋不舍之意。
  卧虎洞洞口外,宇文小白呆呆地伫立着,望着远方凝神沉思。万召同来至她身后,小心翼翼地道:“师妹,那鬼脸杀手乃鲁莽无知之人,性情粗暴,不通情理,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师妹,你大概一夜不曾合眼了吧?快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小心累坏了身子······”
  宇文小白恰似没听见他的话,自顾向前走去。万召同一声不响地跟随其后。
  当日出三竿之时,宇文小白来到亲手安葬江氏的那座无名小山,伫立在停放江氏尸体的小洞前,默默地注视一阵。然后走至对面的山泉,洗了把脸,用手捧起甘美的泉水喝了几口。在山上找到一个小洞,对万召同道:“师兄,我要在这里睡一觉,你走吧!”
  万召同神情迷惘地道:“师妹怎能在此安寝?身子会受病的,不回通达客栈,另找座客栈不行吗?”
  “你休管我!”宇文小白气冲冲地说。
  万召同无奈,只得为她弄了些干草铺在洞里。宇文小白也不客套,躺倒便睡。万召同脱下英雄氅为她盖在身上,她亦不理会。
  万召同悄声道:“师妹,你安心睡吧,我去弄些吃食······”见宇文小白仍是不予理睬,便悄悄走出小洞,向城内奔去。
  宇文小白浑浑噩噩地沉沉睡去,两道秀眉微蹙,双唇紧闭,睡梦中也似有叙述不尽的烦恼与心事······
  当她一觉醒来之时,已是红日西斜的时分了。见师兄万召同坐在身旁的石头上,两眼痴痴地凝视着自己。当两人的目光相遇时,他有些惶恐地急忙回避,把头转向一侧。但却又很快转了回来,讪笑着道:“师妹,你醒了?”
  宇文小白“嗯”了一声,慢慢又闭上了眼睛。对身旁的这位师兄,她说不出是喜欢还是讨厌。即使是在父母在世之时,万召同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也是她无可非议和挑剔的,他象自己的亲哥哥一样,那么喜欢她,宠爱她,事事都向着她,护着她······
  如今父母死了,万召同则成了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他一如既往,对宇文小白仍似父母兄长般的慈爱和亲近。岂料宇文小白却突然地变了,她讨厌他对自己的百依百顺和过分的殷勤,因为她的心底深处隐藏着一个奥秘,她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师兄,如此下去,她会爱上他的!一旦到了那种程度,自己便会给自己惹下终生的烦恼和不得安宁,那是因为,她知道她无论如何在心灵深处也抹不掉另一个男人的影子,那就是已经销声匿迹、音信皆无的另一个师兄王少宇······
  “师妹,起来吃点东西吧!”万召同轻声说。
  宇文小白折身坐了起来,看了看身边堆着许多食品,竟都是自己平时最爱吃的。她的心颤动了,不由翻翻眼皮看了看万召同,然后默默无声地慢慢吃了起来。
  她垂着眼帘咀嚼着,竟不敢抬起头来。她猜想师兄如今一定用一种怔怔的、痴痴的、贪婪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她不愿再同他的那种目光相遇,那样有些难以为情和尴尬。她在设想着摆脱师兄的办法。她不敢再同他在一起了,害怕到了那个可怕的、不能自拔的地步······
  忽然,她听到了一阵粗重的喘息和鼾声,不由猛地抬起头来,见师兄竟斜倚在一块石头上睡着了。他的脸色显得那么疲倦。
  宇文小白怀着一种奇特的心态打量起熟睡的万召同来:那略显漫长的脸庞,白中泛红的肌肤,斜插入鬓的双眉,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双唇,无处不透着英俊和精明!论相貌,论品德,哪点比不上那个五大三粗、虎头虎脑的王少宇呢?可自己偏偏······
  她不敢往下再想了,慢慢拿过万召同的英雄氅为他轻轻盖在身上。她怀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心情,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悄然向外走去。当走至洞口时,又停住脚步回头一瞥。她有些不忍心了,心想:我如此离去,他半个身子在冰凉的石壁上靠着,会冻坏身子的!莫如将他喊醒,让他睡在我睡过的干草上吧!于是,她又转了回来,轻声道:“师兄······”
  “啊!师妹······”万召同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
  “这样会着凉的!你睡在这儿吧,我不再睡了!”宇文小白指着那堆干草道。
  万召同微微一笑,笑得有些苦涩:“师妹,我睡了,你自己这么坐着多寂寞啊!我不睡了,咱们说话吧!”
  “有话啥时说不了?快睡!”宇文小白娇嗔地说。
  “师妹,我大概睡不着了,有些话想给你说说······”
  “以后再说吧,看你的眼都红了,小心熬成了瞎子!睡不着闭上眼躺着也是好的!”宇文小白不容分说,走向前去抓住了万召同的双手便往上拽。
  万召同就势站起,反把宇文小白的那纤纤玉手握在掌心里,摩挲着,轻揉着,声音颤抖地喊了声:“师妹······”

  第二九章 剑光掌影
  宇文小白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一下将手抽回,转身向洞外飞跑。
  万召同怔了怔,急忙拔腿追去。见宇文小白站在一座悬崖的边上,正凝神往远处眺望,忙悄悄来至她身后,小声道:“师妹,站在这儿做甚?还是回那洞里去吧……”
  宇文小白突然一反刚才的那温柔和娇羞之态,头也未回地冷冷说道:“从现在起,咱们两人必须分开,你要马上离开这儿……”
  万召同迷茫而慌乱地道:“师妹,你、你这又是怎么啦……”
  “没怎么,就是不愿与你在一起!”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是我得罪了你?”
  “师兄对我百般照料,关怀备至,怎能谈到得罪?”
  万召同沉思良久,又往宇文小白身前凑了些:“师妹,师父师母都已仙逝,我做师兄的关照于你乃义不容辞,责无旁贷!你不能如此任性了,一个人这么疯疯癫癫地到处乱闯,实在让人担心!再说,我已经看透了你的心,你是在违心地躲开我,在故意折磨自己!你……”
  “不要说了!”宇文小白突然娇斥道。“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不!师妹,今天你得把话说清,你为何要这样?”万召同拦住宇文小白道。
  宇文小白面如冷玉:“怎么,你想要无赖是不是?好哇,你是在逼我按照你的意愿行事,这永远也做不到!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这就跳崖!”
  万召同沉默了片刻,把身子往后撤了撤,用无可奈何的口气说:“好吧,我立时就走!不过话得说清,并非我在逼你,而是你在把卓平非和大师兄邢如虎往死处逼哇······”
  宇文小白蓦然回首:“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一定去闯总督府,营救卓平非和邢师兄。可那样不仅救不了他们,而且巴尚武会尽快把他们杀掉!就连你自己也很难保得住不出什么事!”
  “难道你还有什么锦囊妙计?”
  “称不起什么妙计,却也有一个打算:巴尚武妻妾成群,生了七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宝贝闺女,取名姣姣。巴尚武对她十分宠爱,视若掌上明珠。年方二八,许给朝中辛太师的儿子辛兆宁为妻。这位辛国舅一路游山玩水直奔江南,前几天来至广州,奉其父之命同巴尚武商议迎取巴姣姣之事。巴尚武欲选个黄道吉日打发女儿女婿进京完婚。谁知辛兆宁竟被蜂王黄小贞迷住,没日没夜地泡在黄小贞家里,连总督府也不回了。巴尚武虽十分不悦,但又不敢冒犯这位身为皇亲国戚的女婿。倘若将这辛兆宁擒获,以此要挟巴尚武,何愁他不放卓平非和邢如虎?不过,辛兆宁手下的几个保镖均非庸手,还有黄小贞手下的人······”
  宇文小白的心似被毒蛇吞噬般的痛楚!她多么想和万召同在一起啊!将说出的话再说回去,这不是她的性格!他淡淡地说了句:“谢谢你!”便径自走去。
  万召同伫立峰顶,一直目送着宇文小白走得没了踪影。她一次也没回过头来。万召同的心里一阵悲凉!
  晚膳后,蜂王黄小贞的卧室里灯火辉煌。八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轻歌曼舞,身上薄如蝉翼的白纱,随着舞姿飘飘忽忽,宛若行云流水,给人以超然欲仙的感觉。浑身珠光宝气半倚半卧在国舅辛兆宁杯中的黄小贞仰着脸娇声道:“国舅爷,回京时你真的带我走吗?”
  辛兆宁俯视着黄小贞那娇花似的靥面,反问道:“你说呢?”
  四只眼睛火辣辣地对视着,淫邪的光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黄小贞虽然十分厌恶这张皮包骨头、千瘦干瘦的猴脸,却又不能不作出那媚态来。她呻吟般地“哼唧”了一声,慢慢地眯起了双眼,花朵般的小口微张着、等待着。辛兆宁一下把两片没有血色的嘴唇压了上去。
  他抱起浑身柔若无骨的黄小贞,将她放倒在床上,并亲自动手,慢慢地、一件一件地脱下她身上衣物。黄小贞呻吟般地对八名舞女道:“停!你们都回避吧!”
  辛兆宁急忙阻止:“不,继续歌舞······”
  黄小贞撒起娇来:“嗯嗯!我不嘛,让人多难为情啊!”
  “小乖乖,叫她们亲眼看着,咱们馋她们······”
  一个侍女走了过来:“国舅爷,总督老爷打发人来,请国舅爷回总督府!”
  “让来人回去传话,就说我今晚不回去了!”辛兆宁有些愠怒地道。
  “是!”侍女转身走了。
  黄小贞为了捍辛兆宁的胃口,故意抓住辛兆宁的手不让他动作,一脸乞求之色,哀哀地央求道:“国舅爷,你快回去吧,总督大人会生气的!不然,你拔腿一走了之,总督大人会迁怒于奴婢的,我可吃罪不起啊!”
  “哼,他敢!”
  “不不,国舅爷,千万别为了我伤了你们翁婿间的和气!我这么个卑贱女子算得了什么?巴小姐虽非龙生凤养的金枝玉叶,那可是千金之体哪!总督大人若是一生气,你们这门当户对的好亲戚不就······”
  “什么他娘的门当户对?一个镇守边关的小总督算个屁官!还不是支在我脚面上的小锅,我一脚就把他蹬翻了!巴尚武那老家伙不识时务,老子千里迢迢地跑到他的门上,竟不让他的宝贝女儿陪陪我······”
  “哟!原来受了人家那千金小姐的冷落,跑到我这儿泄火来了······”黄小贞小嘴一嘟,火上浇油地说。
  “哎呀,不是不是,你别介意,我才不希罕那母夜叉呢!”
  “别得了便宜再卖乖了,巴千金在这广州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才女!提起巴姣姣三个字,那些骚客浪子谁不神魂颠倒······”
  “什么?”辛兆宁一下跳将起来,“你说清楚,难道巴姣姣她······”
  黄小贞忙一下捂住他的嘴:“我的国舅爷,你这是做甚?我并没说巴小姐什么啊,可别把我牵扯进去。”她话锋一转又说,“唉,做女人就是难哪!许男人放火不许女人点灯!你们男人整天眠花宿柳好似天经地义之事,女人家则不能越出雷池半步,否则便是不贞。唉!就说国舅爷你吧,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我这儿过夜,人家巴千金有点……啊!看,我又胡说了,真该掌嘴!”
  辛兆宁岂能听不出黄小贞的弦外之音,一下抓住黄小贞双肩,摇晃着道:“告诉我,那个贱货到底出了什么事?”
  黄小贞尚未开口,侍女又走来报道:“国舅爷,总督府的人不肯回去,说总督老爷传下口喻,今晚让国舅爷一定回府!”
  “放屁!”辛兆宁正在气头上,“我偏不回去,看他岂奈我何?”
  “哎呀,不行!国舅爷,快回去吧,强龙不压地头蛇啊!”黄小贞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侍女又道:“既然国舅爷不愿回去,莫如向总督府的人说句话,将他打发走算了,免得奴婢左右为难!”
  辛兆宁怒气冲冲地向外走去,黄小贞边系衣带边随后跟出。
  自黄小贞的卧室直至大门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刀枪密布。众保镖、侍卫尾随辛兆宁来至门外。
  总督府来的乃是班头郜明仁。他见辛兆宁自里边出来,忙向前见礼道:“辛姑爷,我家大人差小人来接你回府!”
  辛兆宁面色蜡黄,“叭叭”打了郜明仁两个耳光:“混帐东西!刚才我不是传出话来了吗?今晚不回去了!”
  郜明仁捂了捂脸,仍媚笑着道:“大人口喻一定要小人接姑爷回府,小人不见姑爷的面,岂敢擅自转回?既是姑爷这么说了,小人如实回复我家大人就是了!”
  郜明仁向跟来保镖的四个随从摆了摆手:“回府!”
  眼望着郜明仁走了,辛兆宁的一腔怒气恰似没有出尽,望着五人的背影,狠狠盯了片刻,方慢慢转回身去。正欲走入黄家大门,一条人影自房上飘然而下,势如苍鹰搏兔,疾伸右掌向他肩上抓去。辛兆宁虽也有些功夫,但无度的狂淫滥嫖,沉溺酒色,早已掏空了身子,虽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已是力不从心,只好一个滑步躲开。那人双足落地,又欲出手之际,两名身手矫健的保镖,已经自左右双双出手,向那偷袭之人迎去。
  来人乃是宇文小白。她已经在此窥视了许久,终因戒备太严而不便下手。如今辛兆宁来至门外,虽有众多保镖,若出其不意地动手,大有成功之望,于是便突然向辛兆宁凌空扑击,想在瞬间点中他穴道,携其遁去,待众保镖清醒过来之时,大概已经晚了。谁知辛兆宁却躲开了,只此缓得一缓,两名保镖已然出手,拦住了宇文小白。宇文小白见二人挥掌打来,误了自己大事,不由气往上撞,迁怒于保镖。她冷冷地“哼”了一声,“童子拜佛”,将双掌在胸前一合,力透双掌,身子一缩,一招“野马分鬃”,双掌一伸一分,隔住了两名保镖自左右打来的两掌。只听“咯”“咯”两了声,两名保镖的手腕便齐刷刷地断了!二人嚎叫着跳向一了旁。
  辛兆宁又惊又怒,已转过身来。他两眼血红,咬牙切齿,两腮和眼梢的皮肉不住抖动,左拳环抱,护住当胸,右掌疾出,一招“金猴取果”向宇文小白当胸击去。虽力道不足,出手倒也快捷。他自幼练就一套猴拳,因玩物丧志而终至荒废。以此技艺来对付宇文小白,岂非以卵击石?
  宇文小白左手一圈一勾,施展大擒拿手法,早已扣住辛兆宁脉腕,右手疾出,一连点中他六道大穴。辛兆宁顿时身子一软,被宇文小白挟在肋下。恰置此时,一股金刃劈空之声在宇文小白脑后响起。宇文小白知道有人偷袭,趁着闪躲之机,“呛”的声抽出了长剑。
  黄家门外顿时大乱,直至此时,众保镖侍卫方明仁发生了什么事,狂吼乱嚷,各摆兵器涌向前去,将宇文小白困在当中。
  此时,总督府的班头郜明仁走之不远,分明听到了黄家门外的贼杀之声,却充耳不闻。身后一名随从提醒他:“班头,黄家好似出了事,别再是国舅爷有甚意外。”
  郜明仁只得停足道:“你们暂等一时,我去看看!”说着,返身奔去。当他看清了宇文小白肋下携持的辛兆宁时,不觉面上一沉,但却转瞬即逝了,面上诡谲地一笑,又奔了回去。
  “班头,出了何事?”一个随从问道。
  “没什么大事,好象黄家的人闹内讧。唉!一个女人家做什么堂主,管辖着那么多男人,能会风平浪静吗?八成是争风呷醋的。走,闲事少管,咱们去交咱们的差!”郜明仁一边说,一边大步向前走去。
  郜明仁回到总督府,将去黄家之事回禀于巴尚武。巴尚武虽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郜明仁劝说了几句便退了回来。他回至自己的住处,隔窗向外窥视一阵,又侧耳听听,见无甚动静,忙开开后窗跳了出去。回手将窗扇关严,又往四下瞥了一眼,方展身形向总督府的花园奔去。莫道他长得象只大虾,终日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轻身功夫却极是了得。
  他闪身进入一个花亭,刚刚立定,花亭后的一簇修竹轻微一响,走出一个蒙面人来。蒙面人见郜明仁招了招手,急忙飞身掠入花亭,低声道:“怎么样?”
  郜明仁也用极低的嗓音说:“那小子果然被蜂王黄小贞迷住了,说什么也不肯回来。见我纠缠着不走,才亲自出来向我当面交待。回来时,我刚走不远,宇文小白便动了手。那丫头功夫当真了得,一出手便把辛兆宁给携在肋下。工夫大了,我不出手怕跟去的四个随从疑心,所以赶快转回了。遗憾的是:不知宇文小白到底怎么样了……”
  “放心,那帮人大概无人是她的对手!”
  “可是好手敌不住人多啊!”
  “不怕,还有个鬼脸杀手李云青和于海肖,即使他们不去,那些人也奈何不得宇文小白,大不了带不走辛兆宁,她自己闯出重围而去!即便是那样,辛兆宁和巴总督的裂痕是无可填补的了……”
  郜明仁拍着蒙面人的肩膀道:“老弟,大功告成可不能忘了老哥我哟!”
  蒙面人连连道:“哪里哪里,理当厚谢!”
  “今晚去黄家探究竟呢还是去会那个美人呀?”郜明仁问。
  “我那美人大概又等得心烦意乱了,我若不去,她九成又得度过一个不眠之夜。我先去那儿看看再说!”
  “老弟艳福不浅哪,祝你官运亨通!”
  “托老兄吉言,但愿事事如意!”
  郜明仁先走了,蒙面人离了花亭,直奔总督府的内宅而去。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花亭的顶上轻轻跳下一个人来。此人亦是黑纱蒙面,在后跟踪追迹,也进了总督内宅。
  总督府内宅的东侧,有一座精巧别致的六角小楼。楼内装饰富丽,设置华贵。柔和的灯光下,一个红衣少女在孤零零地踱来踱去。这少女年方二八,生得小巧玲珑,体态娴娜,乌发粉面,杏眼桃腮,鼻腻鹅脂,樱口朱唇,这便是巴尚武视为掌上明珠的独生女儿巴姣姣。
  巴姣姣虽是巴尚武的小妾所生,然而巴尚武七子一女,“物以稀为贵”,却倍受宠爱。既然巴尚武偏爱,谁敢小视于她?她凭着得天独厚的优越地位,飞扬跋扈,骄奢淫逸,十几岁上便放荡不羁。总督巴尚武一则为攀龙附凤,巴结朝内重臣;二则怕女儿久居闺阁做出丑事,在巴姣姣十四岁上便将她许给了辛太师做儿媳。谁知这次辛兆宁亲自登门商议婚事,巴姣姣去客厅偷视自己的未婚女婿,见辛兆宁那一副尊容,差点气昏过去,回至闺阁又哭又闹,逼着巴尚武退婚。经巴尚武百般劝慰方才作罢。
  今夜,她正在兰房心事重重地胡思乱想,忽听房门被人轻轻扣击了三下,三下声音乃是两快一慢。她不禁心头一乐,旋风般来至门内将门开了。蒙面人闪身而入。巴姣姣正欲张口说话,蒙面人忙打个手势“嘘”了一声,然后“扑”地将灯吹灭。
  两人坐在床沿上,蒙面人将巴姣姣紧紧抱住,将嘴贴在巴娇娇耳朵上,用极低的声音道:“我的宝贝,想我了没有?”
  巴娇娇边挣扎边用同样的声音说:“说,这两天又勾搭上哪个破货了?”
  “就是你们女人家心多,我有事……”
  “哼,还能有什么好事?你要敢去沾花惹草,我就把你的心肝杂碎都掏出来!”
  “我的宝贝,有了你,九天仙女,月里嫦娥我也不希罕啊!”
  “我爹天天逼我,要我随那个瘦猴进京完婚,你总得快想个办法啊!”
  “别急嘛,办法我想总会有的!”
  “什么办法?”
  “这……唉!你容我再想想啊!”
  “都想几天了,再想不出我可就嫁给他了,世上可没卖后悔药的!”
  “我的宝贝,我拼上性命也不能让他将你娶走,你放心就是!”
  此时,自花园内跟踪而来的另一个蒙面人,正在把耳朵贴在窗棂旁侧窃听,直至室内传出一阵低低的呻吟和奇异的响动,蒙面人方悄然离去。
  黄小贞的大门外,打斗仍在激烈地进行。宇文小白虽是武艺高强,一则肋下挟持着辛兆宁,动作甚是不灵,二则敌人人多势重,众寡太过悬殊,她左冲右突,仍是难以闯出重围。
  黄小贞手下的人和辛兆宁的保镖心中都十分明白,假若辛兆宁真地被宇文小白劫走,他们谁也难逃活命。因为这瘦猴不仅是总督巴尚武未过门的女婿,而且是当今皇上的小舅子,正宫娘娘的亲兄弟。这些乌合之众前仆后继、拼着命向宇文小白攻击。若非宇文小白功底深厚,剑术也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早已支持不住了。群战之中,忽听有人沉声喝道:“都闪开!”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人大步来至宇文小白面前。来人年过半百,精神矍铄,身材高大,背阔腰圆,赤面虬髯,环眼浓眉,乃是朝廷驾前的带刀侍卫,京都十大高手之一的无敌掌范通山。这次,是奉正宫娘娘的秘旨保辛国舅出京的,同行的八名保镖之中,论身份和武功,均以他为首。刚才,他一直未出手,是因为此人性情高傲,以自己的身份而论,不便以众凌寡,出手群战一个女流。眼见得众人战宇文小白不下,惟恐辛兆宁出了意外,这才不得不出场。但他却是要与宇文小白单打独斗。
  宇文小白并不答话,宝剑在胸前一抖,光华闪闪,剑光霍霍,展现出一团白光,似一朵硕大的银花,一道寒光闪电般自光环中穿出,直点范通出颈嗓咽喉。宝剑过处,丝丝风响,竟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范通山喝了一声“好”,右手一扬,中指向宇文小白剑身弹去,同时左手衣袖一扬,向宇文小白当胸一拂,这一拂顿时卷起一股狂风。
  宇文小白吃惊不小,直觉范通山衣袖卷起的这股风,恰似天风海雨,迎面扑来。她未等范通山的手指弹中剑身,已是拔地而起,借着范通山衣袖迫来的那股力道,人在空中一个倒转,宝剑“刷”的一声又向范通山当头击下。
  饶是范通山身怀绝技,却也暗吃一惊!宇文小白肋下携着一人,竟能在空中翻转过身子而又不失时机地向对手发起攻势,可谓功底不浅!他不禁大感意外。
  宇文小白俯冲而下,势捷如电,却不料范通山衣袖一拂,将她的宝剑荡偏,右手突飞一掌,直取她脉腕。宇文小白急忙换势撤剑,尽管她身法奇快,手腕仍是被范通山的指尖蹭了一下,火辣辣作痛。
  宇文小白大怒,长剑向前一领,剑尖一颤,摇摇晃晃,伸缩不定,招中藏招,式里套式,暗藏着无穷变化。身若风中细柳,微微打颤。
  范通山误以为宇文小白是受了自己的掌力所震,不禁暗喜,一时轻敌,长臂一伸,施展擒拿手法,便欲去夺她的宝剑。岂料宇文小白的身法乃是为了配合剑招,蓦然一声娇喝:“着!”范通山顿觉不妙,急忙收势撤身。宇文小白已是抢占了先机,“刷”的一剑向他身退的位置刺去。只听“哧”的一声,范通山的衣衫下摆已被她一剑穿透,剑势下滑,割开了一尺多长的口子。宇文小白得理不让人,挺剑又刺。
  凭范通山的身分,这跟头栽的可谓不小,他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我跟你拼了!”反手一掌,恰似狂飙暴起。宇文小白的剑竟给震得斜向一旁。急忙一个蛇行步,滑向一旁。
  两人的这番打斗不过片刻工夫,迅如电光石头,惊险绝伦。宇文小白的手腕被范遁山的指尖拂了一下,而范通山的衣衫则被她的长剑刺穿,相比之下,仍是宇文小白吃亏较大。但是以范通山这京都十大高手之一、朝廷御前侍卫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挟持着一人的少女刺烂衣衫,的确是够难堪的了!他盛怒之下,大吼一声,“呼”的一掌推出,以排山倒海的庆劲力道,向宇文小白当胸拍去。宇文小白见这掌来得迅猛,自己立足未稳,不便接招,只得又滑一步,闪身躲开。范通山以为宇文小白已露败象,忙急攻猛进,掌影翻腾,衣袖飘飘,妄图不给宇文小白喘息之机。恰在此时,房上一个粗重的声音喊道:“住手!”

  第三〇章 师兄师妹
  当众人顺声音看去之时,说话之人却已伫立在范通山跟前。宇文小白大喜过望,来人原是鬼脸杀手李云青。
  李云青为何来得如此凑巧?其实,他已来多时了。晚膳后他去了总督府,捉了一名狱卒打问卓平非下落。那狱卒竟浑然不知,言道狱中根本没有卓平非其人,李云青疑窦顿生,便在总督府各处悄悄探视起来。恰置巴尚武命郜明仁去蜂王黄小贞处接回辛兆宁,李云青灵机一动,跟踪而来。来至黄家宅院之外,无意间发现了宇文小白,立即猜透了她的来意,两人竟是不谋而合,都来捉这位辛国舅。假如宇文小白十分顺利地将辛兆宁劫走,李云青则不打算现身出手了。谁知宇文小白偏偏遇上了劲敌,莫道对方人多势众,仅范通山一人出手,宇文小白也休想获得成功。眼下,终因携着辛兆宁而武艺不得尽数施展,渐渐地处落下风。李云青这才不得不出手相助。
  黄小贞手下的人一看是李云青,不由惊得齐往后撤。黄小贞也面露惊惧之色。略一思忖,忙对身旁的一名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那侍从悄然离去。
  无敌掌范通山怒视着李云青:“你莫非是这女贼同党?”
  李云青声色不动:“我就是我,与你们谁也无甚瓜葛!”
  “你是什么人?”
  “杀手!”
  范通山鄙夷地一笑,用嘲讽的口吻道:“噢,职业杀手!是这女贼花钱雇用你来的,对吗?”
  李云青声音陡地提高:“把嘴放干净些,什么男贼女贼的!一伙男盗女娼、鸡鸣狗盗之徒,还有脸骂别人是贼,真乃恬不知耻!”
  “好小子,你敢骂我,你敢······”范通山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云青那骇人的眼睛睨视着他,脸上挂着一丝罕见的微笑,嘲弄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惋惜:“我知道,你是朝廷的御前侍卫,人称无敌掌范通山。御侍大人,你保着一个纨绔子弟到处眠花宿柳、玩妓嫖娼,不怕辱没了自己的名声与一身绝技吗?”
  范通山面上成了血一样的颜色,羞愧得无地自容。因为这个窝囊差事根本不是他自己讨来的,而是皇命难违、迫不得已之事。李云青的话正触到他的痛处!但当他看见宇文小白肋下的辛兆宁时,不禁心头一凛,骨子里也生出些寒意。他非常明白,万一辛兆宁被人劫走,他这个奉命保镖的御侍,是要问灭门之罪的。但是,一个江湖女子,携持着一个人尚能与他过数十招而毫无伤损,眼下又多了这名相貌凶恶的丑汉,动起手将会如何呢?这丑汉既然知道了自己是范通山,勿容置疑也亲眼看到了自己的武艺,这便是来者不怕,怕者不来了!范通山在转瞬之间,脑子里已转了无数圈子。他忽然抱拳道:“壮士既然知道范通山之名,你我总也算有些缘份。在下实是身不由己,万望壮士见谅!二位只要不将辛国舅带走,其他事情均好商议,有条件尽管提出……”
  范通山之言实是出于无奈,他既怕自己万一战李云青不下而丢人现眼,又怕众人一轰而上,那时把字文小白迫得紧了,她一怒之下来个破斧沉舟,将辛国舅置于死地,那可就一切一切都于事无补了!所以思之再三,决定先来个缓兵之计,然后好见机行事。
  李云青冷冷地盯视他片刻,然后说:“没有什么条件……”
  “不,有!”宇文小白突然说。
  “什么条件?”范通山转脸看看宇文小白问。
  “请转告总督大人,只要将押在总督府的邢如虎和卓平非两人释放,我立即就把辛国舅放掉!否则,哼……”
  范通山立时明白了宇文小白劫持辛兆宁的用意,忙大包大揽地道:“这件事请姑娘放心,辛国舅乃皇亲国戚,又是总督大人的乘龙佳婿,用他来换取两个囚犯,巴总督焉有不应允之理?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马上派人去给总督大人送信,二位如不置疑,能否暂到黄家客厅稍候,待总督府派人将邢如虎和卓平非送来,您也放了辛国舅,化干戈为玉帛。这次风波就此平息,然后咱们各行其事,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二位以为如何?”
  宇文小白有些心动,不由瞥了李云青一眼。
  李云青冷冷地道:“只怕到不了那个时候,我们便成了御侍大人和巴总督的阶下囚了!”
  “这话从何说起?”范通山有些诧异地问。
  “范大人虽是钦命御侍,常言道县官不如县管,此处乃黄堂主的一统天下,恐怕她早已设下埋伏,布好了天罗地网,大概还差人去总督府通风报信,搬兵求救去了呢!试想,我和这位姑娘势单力薄,如何能逃得脱?”
  宇文小白心中怦然一动,暗道:你刚才还说与我无甚瓜葛,如今又如此说,岂非自相矛盾,不打自招了……
  范通山面露愠色,回头瞧了黄小贞一眼。
  黄小贞诡谲地一笑,笑得十分妩媚动人,扭动腰肢向李云青跟前款款挪动两步,拿态作势地道:“哟,众目睽睽之下,两个男人决斗,也谈论女人,不怕人说三道四吗?既如此,何不到舍下待茶!奴家乃一女流之辈,那有兴致管你们男人家的事!李大侠不必疑神疑鬼,什么暗设埋伏,搬兵求救?全是没影的事儿……”
  黄小贞话未落音,房脊上传来一串“哈哈”的笑声:“黄堂主,难怪人说骡马上不了阵,这点阵势就吓得你想尿醋,自己办的事都不敢应承,我看你这堂主让给我当算啦!”
  众人齐向房上望去,见房脊上站着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手中掌一条齐眉棍,原来是总督府的步兵教头鲁铁龙。他的身侧立着两人:一个是班头郜明仁,一个是参将安一方。四周的房顶和墙头上,人影幢幢,刀光闪闪,正如李云青所说,已布下天罗地网!
  这些人正是蜂王黄小贞派人往总督送信搬来的!
  黄小贞见是鲁铁龙,娇滴滴道:“哎哟,这不是棍王鲁教头吗?可真是稀客呀!眼下我的日子实在难过,鱼鳖虾都敢找我的麻烦,你也不常来走动走动……”
  宇文小白气得脸色煞白,她为有这么一个“同类”而感到耻辱。
  李云青神情木然,昂首而立。
  范通山愤然地看看黄小贞,又看看四周的人,一时不知所措。
  黄小贞对着郜明仁等说:“郜班头?鲁教头和安参将你们都在,同着御侍范夫人咱们把话说清。承蒙辛国舅的抬举,在我这儿玩耍两日,奴婢小心侍奉并没出半点差错。今晚国舅爷要回总督府,我可是亲自把他送出了黄家大门。在黄家大门以外出了事,那可就怪不得我了!将来总督大人拿我问罪,你们可得为我作证啊······”
  鲁铁龙哈哈大笑:“鬼精,推得倒干净!有鲁大爷在,你怕甚么?”话刚出口,便大吼一声纵下房来,立在李云青和范通山身侧。他晃了晃手中的齐眉棍,大大咧咧对范通山道:“御侍大人,不就是一个丑鬼和一个丫头片子吗?你先看住这黄毛丫头,莫让她逃了,我先打发了这丑鬼,回头再收拾这丫头!”
  鲁铁龙这话正合范通山心意,他正不知鬼脸杀手李云青的武艺如何,乐得拿鲁铁龙做问路之石。忙道:“既是鲁教头想一显身手,拔刀相助,范某当然不能不领这人情!”范通山的话说得极为得体,既不失自己身份,又不得罪鲁铁龙。言下之意则是:我并没要你相助,而是你甘愿出手。尽管如此,我还是感激你的!若胜了,则是为了显示自己武艺;若败了,则是咎由自取!
  鲁铁龙乃鲁莽之人,哪管范通山的话中含意,半转身子面对鬼脸杀手李云青道:“丑鬼,你好大胆量,敢劫持皇亲国戚!今日有棍王在此,岂能容你胡作非为!若识得时务,速叫这丫头将辛国舅放了,然后你们一同随我到总督府请罪!”
  李云青神情木然地注视着他,过了片时方道:“鲁铁龙,这儿没你的事,你莫来自找难看。你身为总督府的步兵总教头,当然有些功夫。只有练武之人方知练武苦处,好不容易练到这般火候,若因一时争强好胜,毁了一世之名,岂不可惜?望你三思而行!”
  鲁铁龙仰脸大笑:“哈……,丑鬼,别拿此话蒙人,我鲁铁龙可不吃这一套!你若不敢与我交手,就乖乖地随我走吧!哈……”
  李云青仍是不急不躁,不发火亦不动怒,话却又冷了三分:“既是你如此夜郎自大,则怪不得别人了。请出招吧!”
  “好,亮兵刃吧!”鲁铁龙舞动齐眉棍呼呼风响,扎好了架势说。
  “哼!笑话,与你交手,还要动兵刃吗?”李云青嘲讽地说。
  鲁铁龙气得大吼一声,双臂一扬,齐眉棍呼啸着向李云青当头砸下。李云青待棍临头顶约有六寸之时,方才两只脚跟一旋,身子由面对鲁铁龙而转变为侧对。鲁铁龙的棍贴着他的脑勺和脊背砸下。鲁铁龙虽是自称棍王,齐眉棍上确实也有些功夫,他一觉棍不受力,未待棍梢着地便急忙收势转身,右脚后移,身向右半转,“呼”的声一棍扫向李云青中盘。这一棍大有挟风带雨之势,撼山填海之力!李云青却仍是立在原处未动,曲背弯腰,轻描淡写地便躲了过去。鲁铁龙暴露地狂叫一声,身呈下蹲之势,一招“秋风扫败叶”,齐眉棍又旋了回来,砸向李云青双踝。
  这次李云青同上两次不同了,他没再闪躲,右脚一抬,脚尖朝上,迎着齐眉棍踢出。当齐眉棍砸在他的靴底上之时,他倏地把脚往回一缩,卸去了棍上力道。鲁铁龙忽觉不妥,正欲收棍换招,但为时已晚,李云青的脚上似有一股粘着之力,脚板一转,脚尖由朝上变为朝前,一下将棍梢踏在脚下地上。
  鲁铁龙用尽生平之力,想把齐眉棍收回,岂料那棍虽是被李云青一只脚踩着,却似生了根一般,他竭尽全力也收不回来。李云青把脚一抬,鲁铁龙由于用力过猛,收势不住,一下跌了个四脚朝天。
  黄家的门外暴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无敌掌范通山脸色铁青,双唇紧闭,微皱眉头,一副忧郁的神情。
  鲁铁龙哇哇暴叫,似一头愤怒的雄狮,一跃而起,双手握棍,凌空向李云青当头砸下。
  众人并未看清鬼脸杀手李云青如何出手,只听一声惨呼,鲁铁龙已经连人带棍跌在了地上。过度的痛楚使他的五官变形挪位,两手捂着胸在地上翻翻滚滚,呻吟不止。
  无敌掌范通山抱抱拳道:“壮士果然武艺不凡,范某亦想讨教几招。”一边说,一边低沉马步,立好一个门户。
  李云青昂然而立,口中淡淡地道:“请吧!”
  范通山突然大叫一声,身子凌空而起,在空中一个“星河倒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地一掌劈向宇文小白面门。
  宇文小白猝不及防,一下惊得呆了。范通山的掌风已波及到她的面门,想躲闪已是来不及了,只好硬生生扬臂去接这一掌。她深知,这种被动的接架,虽然勉强可以护住面门,但这只左臂是非废不可了!凭范通山的功力,这一掌怎会不使她筋断骨折呢?
  就在范通山的手掌堪堪击中宇文小白的手臂之时,他突然觉得脑后微风飒然,便知背后有人偷袭。好个范通山,果不愧无敌掌的美称,急忙将击向宇文小白的手收回,一个“霸王御甲”,躲开了背后打来的一掌。趁双足着地之际,左脚为轴,转身向后,“流星赶月”势,双掌向背后之人连环击出。
  偷袭范通山之人乃是鬼脸杀手李云青,当范通山的身子在空中倒转之时,他已猜到范通山的用心,当机也凌空而林起,如影随形,为宇文小白解了围。如今,见范通山环掌向自己当胸击来,亦如法炮制,双掌连环击出。“砰!”四掌撞在一起!范通山身子禁不住摇摇晃晃向后倒退两三步,双双臂都麻辣辣隐隐作痛,心头也觉得有些发闷。而李云青的身子也微微晃动了一下,饶是如此,他尚且十分佩服范通山的内功深厚,因为在最近二三年内,他所遇到的对手,能如此接他一掌之人,独有这个范通山而别无他人。
  此时,站在高处的参将安一方突然大叫道:“弟兄们,此时不上还等何时?莫让这一双贼人跑了,上啊!”
  安一方话音刚落,总督府、黄家和辛兆宁手下的众人,各抽兵刃,“呼拉”围了上去。宇文小白一下把宝剑搭在辛兆宁的脖颈上,口内娇喝道:“且住!你们谁敢再往前挪动半步,我立即将辛国舅的人头割下!”
  众人面面相觑。
  班头郜明仁高叫道:“都莫乱动!”他边说边跳下墙,来至距宇文小白不远之处立定,对宇文小白道:“宇文姑娘,你意欲何为呢?”
  未等宇文小白对话,范通山便抢着将宇文小白劫持辛兆宁的意图说了出来。郜明仁又惊又喜、又慷慨又大方地道:“哎呀呀,我认为因为什么大事,原来是为了两名无关紧要的囚犯!宇文姑娘若有解救二人之意,给我郜明仁传个口风,我不就将邢如虎和卓平非放了,何必费如此大的周折?这件事不必惊动总督大人了,我郜明仁说了就算数!宇文姑娘,你立即将辛国舅放还,我马上回去释放邢如虎和卓平非,你看如何?”
  宇文小白冷笑着道:“郜班头,并非我宇文小白信不过你,我吃的亏上的当确太多了!等你把邢如虎和卓平非放回的时候,我自然会放还辛国舅。那时咱们当面对换,免得一方反悔出了意外!”
  “大胆!”郜明仁怒斥道。“辛国舅乃皇亲国戚,巴总督的门婿,岂容你如此相欺!宇文小白,你不怕王法吗?”
  宇文小白双目喷火,血贯瞳仁:“哼!王法?大不了问个灭九族之罪而已!眼下,宇文家也惟有我只身一口了,还有何惧?还有何求?都闪开,让我出去!否则我就先要了他的命!”宇文小白的剑刃压住辛兆宁的脖子。
  “休听她胡言,她不敢杀辛国舅,上!”安一方喝喊一声,当先跳下房来,却只是吆喝,并未向前。这些镖手、教习和总督府的亲兵,各挥刀剑,呐喊着向宇文小白及鬼脸杀手李云青猛扑上去。
  李云青大叫道:“宇文姑娘,请随我来!”边说边施展开拳脚,在前为宇文小白开路。这帮乌合之众,凡遇上李云青者,非死即伤。但终因人多势重,宇文小白仍被纠缠着闯不出重围。有时好不容易冲出了包围,转瞬间又被包围住。宇文小白一时性起,突然动了杀掉辛兆宁的念头!
  恰值此时,一个蒙面人从天而降,轻轻飘落在宇文小白身边,低声道:“快随我来!”
  宇文小白听出是师兄万召同的声音,惊喜异常,三人奋力杀退敌人。鬼脸杀手李云青在后阻住敌人追路,万召同和宇文小白迅速跑入一条小巷,然后窜高纵身而去。
  两人轮番携着辛兆宁,一阵猛跑,直至后边的喊杀之声听不到了,方停了下来。等了多时,不见鬼脸杀手李云青赶来,万召同道:“此处不可久留,咱我先找个去处隐蔽起来再说。”于是,二人跑至城外,又去了白天曾经歇息过的那座小山洞。
  宇文小白点了辛兆宁的昏睡穴,将他搁置在一旁,方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万召同弄来些枯枝干草燃着,火光将二人的脸映得通红。
  宇文小白想起白天赶万召同离开自己的事,不禁生出一些愧疚的感觉来,便偷偷瞟了万召同一眼,那眼神里含着深深的歉意。万召同正在往火头上加柴,英俊的面庞上,明显地露出忧心来,两道修长的剑眉微蹙,低垂着眼帘,两片薄薄的嘴唇紧紧地闭着,嘴角上挂着一丝苦涩。许久许久一言不发。
  宇文小白十分明白师兄的心境,仍是言不由衷:“师兄,你、你在想什么?”
  万召同撩起眼帘看了她一眼,面上带着一股淡淡的伤情,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没予作答。
  宇文小白心头一阵狂跳,噘着嘴道:“我知道,你、你生我的气了……”
  万召同慢慢站起身,两眼痴痴地看了她一阵,有些凄楚地道:“师妹,怎么会呢?我永远也不会生你的气,我只生我自己的气……”
  “生什么气?”宇文小白茫然地问。
  “我恨自己为什么不理解女人,得不到一颗女人心!”
  万召同说着,缓缓转过身子,大步向洞外走去。
  “师兄……”宇文小白抢步向前,将他拦住,低下还要道:“你、你要做甚?”
  “还儿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万召同把“我”字说得重重。
  “什么?不是你呆的地方?你说,你说是谁应该呆的地方?!”宇文小白的声音一下提高了。
  万召同掠过一丝复杂、狡黠的微笑,摇了摇头道:“这,我怎么能知道!”
  “叭!”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万召同的脸上。宇文小白气愤至极,用手指着洞口道:“滚!你给我滚!马上就滚!!”
  万召同的脸被宇文小白打得热辣辣作痛,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气得发红的脸,一声不响,神情木然,似一根木桩般僵立着。
  宇文小白转身跑到火堆旁,一头扑倒在万召同白天为她铺的那个草铺上,嚎啕大哭起来。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悲恸,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万召同愣怔了一阵,弯下腰一下将宇文小白抱住,声音打颤地道:“师妹,师妹,别哭了,全都怨我!你打我吧,骂我吧……”
  “滚!你给我滚……”宇文小白大声喝斥着,用手指着洞口。
  “好,只要师妹不生气,我怎么都行,我、我马上就走……”万召同站起身又向外走去。
  宇文小白突然鱼跃而起,“嘭”一掌打在万召同的脊背上。万召同猝不及防,身子不由往前趔趄了几步,险些一头
  (校注:原书缺页365--第30章完)

  第三一章 一意孤行
  宇文小白虽被点了穴道,然而头脑却十分清醒,亦能开口说话。她又惊又怒,双眼欲喷出火来,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嚼碎之后方吐将出来:“你想怎的?”
  万召同抓住她两手使劲地摇晃着乞求道:“师妹,求求你,原谅我······”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师妹······”
  “住口!谁是你的师妹!”
  “师妹,我是迫不得已啊!我怕、我怕失去了你,所以、所以才要占有你!”
  “卑鄙!你永远也休想得到我!”
  “师妹,只怕由不得你!今夜,你的身子便属于我了!”万召同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逼迫和要挟。
  “哼!衣冠禽兽!算我瞎眼看错了人!你或许能得到我的身子,但你永远得不到我的心!万召同,宇文小白今日只要死不了,我会把你撕碎的!”宇文小白声嘶力竭地大声骂道。
  万召同的心倏地冷却下来,身子颤抖一下,两眼怔怔地凝视着宇文小白。渐渐地,他的头脑清醒了,情绪也冷静下来。继而便有些惶恐。他低垂眼帘,脸色阴沉,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伤感和忧郁:“师妹,原谅我一时胡涂,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此等蠢事来……”
  他为宇文小白解了穴。
  宇文小白一跃而起,“呛”地抽出了宝剑,剑锋似流火般点在了万召同的咽喉上。
  万召同挺直脖颈,一动不动地站着,两眼直视着宇文小白,口内道:“师妹,自打为你解穴的念头起时,我就没打算再活着!我还有何颜面见人啊?你不杀我,我也会自裁的!师妹,你动手吧,能死在你的剑下,我也大慰平生,可瞑目九泉了……”
  “哼!你以为我还会听信你的花言巧语,再次受你的哄骗吗?”宇文小白愤然道。
  “师妹,事已至此,我说什么也终归是晚了,对于自己的言行,再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你的理解就算都是对的吧!我什么都愿再说了,你动手吧!”
  “闭上眼睛!”宇文小白扬眉横目地说。
  “不!我要在生命终结的最后时刻,再看师妹一眼,留下永恒的记忆!师妹,你不要手软,我一点也不畏惧!掏出心来让你瞧瞧,你才会知道我的心很踏实!”
  宇文小白的手一哆嗦,宝剑“呛啷”一声,坠落地上。她喊声“师兄”,一下又扑进万召同的怀里,呜呜大哭不止。
  万召同紧紧搂抱着她,口中呐呐地道:“师妹,师妹……”
  一时间风消云散,二人又和好如初。
  宇文小白问万召同:“师兄,如今捉了这个辛国舅来,可谁能给巴尚武透个口风,将邢师兄和卓平非换回来呢?”
  万召同沉思良久方道:“这可是举足轻重的大事,儿戏不得,需要考虑得周全缜密些。送信之人要十分可靠,巴尚武狡诈凶狠,肯定不会善休甘罢,要严防他报复!所以,一切行动都要极为稳妥才行!”
  二人商议许久,决定换人的地点设在觉然的七宝寺。七宝寺殿宇宽敞,又有回廊画阁,万一出甚意外变故,极易周旋。但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人去送信。
  万召同倒背着双手在洞中踱来踱去,一阵苦思冥想之后,对宇文小白道:“师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去!”
  “什么?你?”
  “嗯!也只有我去合适,我和班头郜明仁是老相识了。”
  “不!师兄,太冒险了!还是再想想吧!”
  “我想过了,不要紧的,刀快不斩来使,巴尚武身为总督,我想面子上他总得给自己过得去。再说,辛兆宁如今在我们手里,他不敢对我怎么着的!”
  宇文小白心情沉重地道:“只怕事后他要找后帐,他要灭你九族的!”
  “此一时彼一时,事后再说吧!救人要紧,已顾不得许多了!再说,巴尚武看在郜班头的面子上,也许不会把我怎么着的!”
  “让觉然或者蜂王黄小贞去总督府送信行不行?”
  “不!一则巴尚武信不过他们,再说那样极易节外生枝!还是我去吧,我看风使舵,谨慎小心些就是了!”
  两人一直议论到天明,作了周密细致的考虑与安排。洞中还有昨日万召同弄来的膳食,两人草草吃了一些,又将辛兆宁穴道解了,让他也吃了些,然后又点了他的穴道。万召同这才动身去了总督府。
  万召同刚走不久,一人悄然而至。宇文小白见是游侠于海肖,虽然觉得他的行动有些诡异隐秘,仍是心头大悦,忙道:“啊!是于大侠呀,你怎么找到这里?”
  于海肖不假思索地道:“闻悉宇文小姐昨晚大闹蜂王黄小贞的宅院,捉来了国舅辛兆宁,我便一直到处找你。方才见令师兄自此洞中出去了,我想大概姑娘亦在此,所以便来到此处。”
  宇文小白听到于海肖说自己和师兄在一起的话,不禁脸上一热,忙掩饰道:“啊!昨晚是我和师兄两人将辛兆宁劫持至此的。对,还有那个鬼脸杀手李大侠!当时敌人势大,我和师兄携着姓辛的闯出重围,李大侠断后,不料他却没追上我们。凭李大侠的武功,那帮狐群狗党是奈何不了他的,我和师兄等不见他,便到了这里。于大侠没听到李大侠的消息吗?”
  于海肖摇摇头道:“没有。”
  “于大侠找我有何言见教?”宇文小白道。
  于海肖答非所问:“还没请教宇文姑娘,你怎么得到辛兆宁在蜂王黄小贞处的消息的?”
  “是我师兄万召同昨天告诉我的,辛兆宁到处寻花问柳,迷上了黄小贞,连总督府也不愿回了,听说已经在黄家、住几日了!”
  “宇文姑娘打算将辛兆宁如何处置?”
  “辛兆宁乃当今朝廷的小舅子,正宫娘娘的亲兄弟,又是巴尚武的乘龙佳婿,我想拿他换回我的师兄邢如虎和怪胎卓平非。我想,巴尚武大概不会不答应吧!”
  于海肖皱皱眉头,在洞中来回踱步,过了一阵,抬起头看看宇文小白,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宇文小白见他如此,知道他定是有紧要话说,十分坦诚地道:“于大侠英气侠骨,高风亮节,多次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小女实是感激涕零!对于大侠的恩德,小女定当后报……”
  未等宇文小白说完,于海肖急忙摆手截住了她的话头:“宇文姑娘乃女中豪杰,怎说起这等庸俗之话来了!你我虽萍水相逢,却肝胆相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武林中人之本份,何必言谢?”
  宇文小白今日心境极佳,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淡淡娇笑:“于大侠,既是你我肝胆相照,大侠却为何吞吞吐吐,有话为何不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呢?”
  于海肖略一思忖方道:“既是宇文姑娘这样说了,我不妨明言拙见,只是……”
  “你看你看,嘴说明言,却又闪烁其词!我一向将于大侠看作爽快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于海肖有些窘迫,讪笑了一下方道:“在下的话若不合姑娘之意,请姑娘也要相信我乃一片好心,绝无歹意!”
  宇文小白突然想到于海肖的顾虑均是自己以往对他的那种使性和冷淡所至,不禁生出一丝内疚之感来,忙笑着道:“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连这个也不晓得?于大侠有话尽管说嘛!”
  于海肖这才打消了顾虑,单刀直入地说:“宇文小姐劫持辛兆宁之举,在下似乎觉得有些欠妥……”
  宇文小白没有插言,两眼直视着他,露出坦然而又诚恳的光亮,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于海肖接着道:“琥珀猫一案,至今尚未了结,巴尚武限你三月之期将此宝寻回,显而易见,此举亦非出自他本意,而是迫于舆论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要不,他为何却又对你寻宝之行百般阻挠呢?派人跟踪盯梢、设障、暗杀,不都足以证明他放你不是真心吗?尽管如此,你的行动还是顺利得多,有时可以明着出入于各种场合。勿容置疑,这样对你寻找国宝、追杀凶手是非常有利的!如今你捉了个辛国舅,则成了劫持皇亲国戚的罪犯,不要说琥珀猫之案了,仅抓辛兆宁一事,就够上了杀头之罪!巴尚武可以堂而皇之地缉捕于你!你不愿束手就擒,就势必同官府势不两立,真枪实刀地对抗。宇文姑娘,巴尚武身为湖广总督,大权在握,手下兵多将广,你怎么能是他的对手?退一步说,你若不愿落入巴尚武之手,就必须避其锋芒,潜逃异乡!试问姑娘的大仇何以得报!国宝琥珀猫怎生寻回呢?”
  于海肖的话头头是道,句句皆理。宇文小白听后心如潮涌。虽钦佩至甚,但嘴上却道:“若不如此,我邢师兄和卓平非如何得救?难道置他等之生死于不顾吗?”
  于海肖不以为然地道:“宇文姑娘,假如辛兆宁不来广州,令师兄和卓义士就无法可救了吗?”
  宇文小白一时语塞,面生潮红,略略一顿道:“于大侠有何妙计良策?”
  于海肖歉然一笑:“宇文姑娘,很抱歉,这件事我尚未想出万全之策。不过,令师兄邢如虎和怪胎卓平非在巴尚武眼里,皆是微不足道的人物,眼下巴尚武大概不会杀害他们。上次暗杀卓平非,无非是为了灭口,怕他将琥珀猫案中的一些事情抖露出去。如今,卓平非所知道的那些事情已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巴尚武不会急着杀害卓平非。我想,我们迟早会想出营救的办法!”
  宇文小白面上虽然显得十分镇静,心内却似大海波涛,翻翻滚滚,异常烦躁不安!思虑许久,终于说道:“事已至此,是福是祸只有听天由命了!”
  于海肖心情也很沉重,问:“令师兄万大侠做甚去了?”
  “他去总督府给巴尚武商议换人之事去了。”
  “怎生换法?”
  “时间在今晚晚膳之后,地点设在七宝寺!”
  于海肖摇了摇头道:“依在下愚见,我看眼下还是不要如此匆忙为好!”
  “为什么?”
  于海肖神情凝重地思虑许久,语重心长地道:“宇文姑娘,有些话在下实在不便多说,因为我没有十分把握!我总觉得这里边好似有人故意设下一个圈套……”
  “你说是巴尚武?”
  “不,他不会拿辛兆宁做儿戏的?”
  “哪是谁?”
  “眼下我尚没确凿证据,不便奉告,万望见谅!”于海肖话锋一转又说:“宇文姑娘,我看眼下暂莫慌着同巴尚武换人,不如观观风向再作定夺!”
  宇文小白早已不耐烦了,冷冷说道:“我说出的话,拿定的主意,是不肯轻易收回的!”
  于海肖脸色也严峻起来:“你如此任性,是要吃大亏的!人心叵测,小心上了别人的当!”
  宇文小白暗道:哼!难道我看不出来,你分明是在影射我的师兄万召同!这是同性之间的嫉妒!她强忍着不使气愤发作出来,冷笑一声道:“于大侠的好心我领了,我就是这种人,明知上当受骗也断难改变主意……”
  “哈……”于海肖突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愤然又夹着些自嘲。笑声过后,抱拳禀手道:“宇文姑娘,于海肖有话不吐不快,算我多嘴了!后会有期!”说罢,转过身大步走出洞去,连头也未回一次。
  山洞内陷入一种令人恐惧和窒息的寂静。
  宇文小白烦闷的心境平静下来,相继而来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迷茫和怅惘。她两眼怔怔地望着对面的岩壁,清理着纷乱的思绪。
  万召同来至总督府的大门外,对挎着腰刀的守门军抱拳施礼,含笑说道:“军爷,相烦往里传禀,在下万召同,有机密大事求见总督大人!”
  一个守门军进去不久,班头郜明仁走了出来。经守门军引荐后,万召同忙给郜班头施礼。郜明仁将他领至客房。万召同说明来意,郜明仁道:“为了辛国舅被劫一案,总督大人大发雷霆,几次气得昏死过去。牵连案子的一干人等,尽皆抓了起来。并派出大批密探捕快,四处查询辛国舅下落。你此次前来,恰如雪中送炭,大人定有重赏!你暂在客房待茶,我去书房禀明大人。”
  巴尚武坐在一把特大的太师椅上,身子后仰,眯着眼睛苦思冥想着寻找辛兆宁的良策。但是,他的思路却怎的也不能够专心致志,一个千娇百媚、美艳绝伦的妖冶女人的影子,时不时地闪现在他的脑际。他极力想将这影子自眼前驱逐开去,岂料竭尽全力却是枉费心机,这影子是那般固执,赶也赶不走,抹也抹不掉!
  这影子乃是蜂王黄小贞!昨天夜里她已被抓进了大牢。辛兆宁的被劫,使巴尚武心如火焚,他当然明白,辛国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对他来说将意味着丢官罢职和户灭九族之灾!所以,便迫不及待地连夜提审一干在押案犯。连御侍范通山也被盘问了一阵,不过,巴尚武看在朝廷的份上,没敢将他监禁和上刑。当提来蜂王黄小贞时,巴尚武一下被这个尤物惊得呆了,她那天生的丽质,果然光彩照人。两只勾魂慑魄的眼睛和一颦一笑,顿时弄得巴尚武神魂颠倒,问话的声音都走了调,而且语无伦次。黄小贞回答他的话时,那酸不溜啾儿怪不拉唧儿的腔调和语气,更是逗引得这位总督大人心痒难挠。他怕自己的失态引起下人的小视,忙命人将黄小贞带了下去。
  巴尚武后悔极了,以前曾风闻过黄小贞的美貌,但自己却认为大概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放荡女人,一帮色鬼淫棍和纨绔子弟不过是故意夸大其词地高抬于她。自己身为国家重臣,怎好去沾惹这株野草啊!万没料到她竟是如此貌美风流,国色天香!早知如此,生什么办法也要将她弄到手啊!难怪辛兆宁对黄小贞一见倾心,眷恋不舍,连自己家的千金也置之脑后而不顾,总督府亦不愿回了!
  自从见到黄小贞后,巴尚武一直神不守舍,心绪不宁,就连辛兆宁被劫这么大的事压头,却也摆脱不了对黄小贞的魂牵梦绕。眼下,巴尚武眯着眼睛想入非非,正遐想着今夜和黄小贞的风流艳事。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大人,有个叫万召同的求见。”
  巴尚武岂能听不出班头郜明仁的声音,他连眼皮也未翻动一下,冷冷地问:“万召同?何许人矣?”
  “这人我很久以前就认识,他是信威镖局总镖头宇文纪罡的弟子,又是他手下镖师。此人不仅身手不凡,为人也极精细,眼下大概是见宇文家大势已去,想投靠大人麾下混碗饭吃,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未等郜明仁把话说完,巴尚武便不耐烦地摆着手道:“这点小事也来找我!既是你的相识,你给他安排个差事不就行了,还告诉我做甚?”
  “大人,万召同还有件机密大事相告!”
  “他还能有什么机密大事,就是你会小题大作!”
  “是关于辛国舅之事!”
  “啊!”巴尚武一下坐直了身子,两只眼豁然一亮:“你说什么?”
  “大人,昨夜黄家门外的打斗,闹出了好大动静。据万召同自己说,因为镖局被封,他一时找不到事做,又无家可归,便终日对酒消愁。昨晚他正在酒楼喝酒,听到了打斗之声,便循声赶去,见是师妹宇文小白被人追杀,便帮她闯出重围。后来才知道事情原委,可那辛国舅已被宇文小白带至一个小山的无名小洞。若非万召同苦口婆心地劝说,恐怕宇文小白早将辛国舅杀了!”
  “噢!这么说辛国舅还活着?”巴尚武又惊又喜。
  “大人,我不是再三劝你不要惊慌吗?我断定宇文小白劫持辛国舅是为了那个怪胎卓平非,所以不会将辛国舅怎么着的,如今看来果不出小人所料!”郜明仁得意地说。
  其实,这并非郜明仁的先见之明,因为宇文小白昨晚和范通山交手之时,在大众广庭之下已将此意阐明了。郜明仁不过故弄玄虚,显示自己的“料事如神”罢了。
  巴尚武面露喜悦之色,身子前倾,低声道:“怎的,宇文小白真的要走马换将?”
  “大人,这原非宇文小白的意思,那丫头昨夜吓破了胆,惟恐‘陪了夫人又折兵’,多亏我这位相识再三开导,方才勉强答应!大人,辛国舅若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可全亏我这位相识成全啊!”
  “嗯,大人亏待不了他就是!你将他领至书房,本督同他面议!”
  “大人打算如何换法?”
  巴尚武眼珠一转,狡猾地一笑反问道:“你说呢?”
  郜明仁向书房门外瞥了一眼,见附近无人,诡秘地笑了笑:“我想,大人不会如此善罢甘休吧?”
  巴尚武鼻孔里“哼”了一声,面露杀机,切齿骂道:“这个不识抬举的黄毛丫头,竟敢明目张胆地与本督作对,我岂能轻饶了她!待议定换人的时间和地点之后,你立即吩咐下去,暗设埋伏,等辛国舅脱险之后,务必将那贼女生擒活捉。听说她还有同党,一个相貌奇丑的恶鬼,叫什么鬼脸杀手;还有一个什么洛阳游侠。趁此机会一网打尽!万一捉不到活的,死的也要!”
  郜明仁眨眨一双恰似没有睡醒的小眼睛道:“万望大人格外施恩,手下超生,莫将我这位前来议事的相识卷进去!”
  巴尚武不假思索地道:“这个自然,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当然不会恩将仇报!”
  “大人,为了表示双方的诚意,亦为了解宇文小白的疑虑及后顾之忧,双方必须交换人质!”
  巴尚武一怔,忙问:“据我知宇文小白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姊妹,她拿谁当作人质呢?”
  “大人,这位万召同乃是宇文小白的师兄,宇文小白没有别的亲人,何不拿他来作为人质呢!”
  “那么我又拿谁去做人质呀?”
  郜明仁又向外瞥了一眼,道:“当然是大人的最亲近之人!要不,宇文小白岂能放心得下?”
  巴尚武略一沉吟,郜明仁忙道:“大人,辛国舅是大人的乘龙佳婿,为了他安全转回,我看索性让小姐去做人质吧!”
  巴尚武看看郜明仁那异常奸猾狡诈的脸,“哼”了一声,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万召同随郜明仁来至巴尚武的书房,见礼毕,巴尚武十分客气地让他坐下,然后,议起了换人之事。双方意愿相同,一拍即合,商定今夜定更时分在七宝寺换人,待双方的人都平安无事地回转之后,再将在押的人质放还。
  巴尚武命郜明仁带万召同到客房用膳,并悄悄通知小姐巴娇娇去做人质。传下命令严守机密,若有人走漏风声,格杀勿论。
  午时刚过,一辆二马轿车悄悄驶出总督府的侧门。赶车之人乃是班头郜明仁。车内坐着一位花枝招展的小姐,车尾坐着万召同。
  郜明仁赶车技艺极佳,轿车风驰电挚般地一阵狂奔猛跑,不屑一个时辰,便来到了那座小山。轿车停在山下,三人往那小洞走去。
  宇文小白见班头郜明仁来了,还跟来一位如花似玉、含羞带怯的小姐,这小姐眼泪汪汪,一副惊恐之状,不由有些诧异。当万召同说明原委之后,方明白这是巴尚武的千金,来做人质的,不禁暗暗佩服师兄的精明和心细。心想:有巴娇娇在此,就不怕巴尚武使诈了。但一想到万召同要回总督府去做人质,又有些不忍和割舍不下。可是巴家的千金都做了人质,自己又不便提出异议,只得依照万召同和巴尚武的议定而行。万召同深情地看了宇文小白一眼,然后随郜明仁大步向洞外走去。
  宇文小白来至洞外,目送万召同上了轿车扬长而去,心中顿生一种空空荡荡的失落之感。

  第三二章 奸计毒谋
  七宝寺处于一座小山的南侧山脚之下,墙高院深,碧瓦红墙,寺内殿宇画阁不下上百间。偌大一个寺院却只有四五个僧人在此修行,而且原来那香火旺盛的境况,也一日不如一日。
  此寺原来有四十多名僧人在此出家,住持是一位道行极高的老僧,三年前被弟子觉然毒害而死,自此觉然便当了住持。觉然不仅不遵守佛门的法规戒条,而且飞扬拔扈,滥施淫威,并时常劫持玷辱前来烧香拜佛的良家女子。寺中僧人敢怒而不敢言,只好偷偷遁去,改换门庭,投到别处寺院。七宝寺声名狼藉,附近的善男信女也很少有人光顾了。
  黄昏之后,宇文小白带着国舅辛兆宁和那位总督府的千金巴娇娇,来至七宝寺见了住持觉然。觉然大献殷勤,为他们准备了斋饭。膳后,宇文小白便坐在觉然的禅堂里等候总督府的人到来。
  定更时分,一辆二马轿车直向七宝寺的山门驶来,赶车人仍是班头郜明仁。车厢内坐着五花大绑的怪胎卓平非和邢如虎。两名保镖手持利刃坐在他俩身侧“保护”着。轿车直行至山门前方才停下,郜明仁跳下车来喊道:“门内有人吗?”
  两扇沉重的大门“吱呀呀”响了一阵,闪开了一尺多宽的一道缝,一个年迈的门头僧探出脑袋问:“施主,您有什么事吗?”
  郜明仁凑至他身前低声道:“这里可来了一个叫宇文小白的年轻女子?”
  “来了!”门头僧答道。“另外还有一男一女。如今正在禅堂同住持说话。”
  郜明仁面呈喜悦之色,和气地说:“请师父往里传话,告诉那位宇文姑娘,就说总督府的班头郜明仁来了,让她出来有事面议!”
  “啊!你是总督府的班头?贫僧有眼不识泰山,多有怠慢,万望海涵!阿弥佗佛!”门头僧边说边打个问讯,然后转身向里走去。
  来至禅堂,见了宇文小白打个问讯说道:“女施主,门外来了一辆轿车,赶车人自称是总督府的班头郜明仁,让女施主出去一下,有事面议!”
  宇文小白略一思忖,转脸对身边的觉然道:“觉然禅师,你去一趟吧,郜明仁若是将卓平非和邢如虎带了来,就让他带至此院交换吧!”
  觉然答应一声,和门头僧一齐走了出去。来至门外,对郜明仁打个问讯道:“啊!原是郜班头到了,老衲有失迎迓,当面请罪!宇文姑娘已在寺中恭候多时了,让我转告郜班头,如将邢如虎和卓平非二人带到,就请到禅堂之前的院中交换。”
  郜明仁说了声“好”,然后转脸对车上人道:“都请下车吧!”
  邢如虎和卓平非被押下车来。卓平非嚷道:“嗳!人都放了,难道还将兵刃留下不成?快点,把爷们的家伙拿过来!”
  两名保镖看看郜明仁。郜明仁点了点头。一名保镖才到轿车上将卓平非的七星刀和邢如虎的子午棍掂下车来。然后,一干人随觉然向里走去。走过二门,来至禅堂前的院中,郜明仁留住步道:“觉然禅师,你去告知宇文姑娘一声吧,我等在此恭候!”
  觉然回到禅堂,将郜明仁的话学给了宇文小白。
  宇文小白早已将辛兆宁的穴道化解开了,辛兆宁虽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又岂敢轻举妄动,所以没给他上绑。当下向门外摆摆手道:“出去吧,让你回总督府!”
  论说辛兆宁应该惊喜若狂,求之不得,不料他却两眼痴痴地凝视着宇文小白,暗道:我辛兆宁终日泡在花柳丛中,又何等见到过这等女子?莫道似是黄小贞那种野花野草,我经常出入宫廷御院,就连朝廷身边的那些娇姬贵妃,歌妓舞女,亦无一人似此女这等风骨与气质!若得与此女欢会一刻,也不枉来人世一趟······
  宇文小白见辛兆宁那神情,以为他心存余惊而不敢相信自己的话,又道:“你怎么啦?让你回总督府!明白了没有?”
  辛兆宁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宇文小白的脚下,两手拍着胸脯道:“宇文姑娘,我求求你,别让我回总督府了!”我哪儿也不去。就留在你身边!”
  辛兆宁的举止言行大大出乎宇文小白的意料,不由诧异地道:“你这是何意?”
  辛兆宁头碰地的磕了一个响头,满面乞求之色:“宇文姑娘,我姐姐是娘娘,我姐夫是皇上,我父乃掌朝太师,只要你答应我,我可以将你的失宝之罪免去!谁敢再难为你,我灭他九族十八代……”
  宇文小白更加迷惑不解,忙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辛兆宁瞥了巴娇娇一眼:“宇文姑娘,你看,这等无才无德、丑陋不堪的粗俗女人,怎配做我的夫人!我马上一纸休书将她休了,立即领你进京,咱们……”
  宇文小白这才明白辛兆宁的言下之意,一股无名火直升至脑门,未待辛兆宁将话说完,一脚将他踹个仰面朝天!辛兆宁嚎叫一声,在地上一边翻滚一边道:“宇文姑娘,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哎哟!疼死我了!我可以保你一生的荣华富贵,求求你,哎哟……”
  宇文小白“呛”地抽出宝剑,声严色厉地道:“住口,你敢再胡说,我这就宰了你!”
  “哎哟,宇文姑娘,你杀了我吧,死在你手里比活着还强啊!你不答应我,反正我早晚也得想你想死的……”
  宇文小白面如冷玉,手中的宝剑微微打颤,一步步向辛兆宁走去。
  郜明仁一步闯了进来,忙阻止她道:“宇文姑娘息怒,你要三思而行啊!”说着,忙向院中高喊道:“快点,把邢义士和卓义士放过来!”
  卓平非和邢如虎被两名保镖放了,但没有松绑,他们的兵器都插在了各自的身后。
  郜明仁携起辛兆宁,对宇文小白只说了句“再会”,便匆匆而去。来至山门外,两名保镖忙帮着把辛兆宁塞进轿车。郜明仁拿起鞭子,掉转车头,随着一声鞭响,轿车如飞而去,一霎时便消失在夜幕里。
  禅堂内,觉然献媚取宠地将邢如虎和卓平非的绳绑松了。
  宇文小白气得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何时放回人质呢?郜明仁走得匆忙,竟忘记了与他面议。
  卓平非看见有个女子坐在一把椅子上,他觉得有些眼熟,可那女子低着头,看不清模样儿,便故弄玄虚地“哎哟”了一声。众人不知出了什么事,都惊疑地望着他。此时,那女子听到卓平非的怪叫声,禁不住心上一颤,也抬起头来看卓平非,恰巧与卓平非的目光相遇。当她意识到卓平非是故弄玄虚引逗自己抬起头来时,忙惶恐地又把头低下。可是已经晚了,卓平非一眼便认出了她。
  “啊!这不是总督府的丫环翠竹吗?你怎么到了这里?”
  “什么?你说什么?”宇文小白蓦地一惊,一把抓住卓平非的胳膊问。
  卓平非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没什么呀?我说这女子是总督府的使女翠竹,这又怎么啦?”
  “此话当真?”宇文小白柳眉倒竖,声音陡地提高了。
  “瞎!我在总督府多年,这还会认错?她就是翠竹嘛!”卓平非的话一点也不含糊。
  宇文小白“呛”的抽出剑来,剑锋指着这位“巴娇娇”冷声道:“说!你究竟是谁?”
  “巴娇娇”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碰地的哀求道:“姑娘息怒,我不是巴小姐,我是府中的使女翠竹,是小姐指使我来冒充她的!”
  一股被玩弄和欺骗的羞辱感顿时涌上了宇文小白的心头,愤怒的烈火烧得她丧失了理智,咬牙切齿地道:“该死的丫头,你为何不早说?我剁碎了你……”边说边扬起了手中宝剑。
  “剑下留人!”卓平非边喊边抓住了宇文小白的玉腕,“姑娘息怒,且慢动手!”
  “你少管闲事!”宇文小白气怒交加。
  “宇文姑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卓平非死死抓住宇文小白的手腕不放。
  宇文小白这才将换人及人质的始末根由说了出来。
  卓平非一拍屁股:“瞎!姑娘怎么聪明一世胡涂一时啊!你上了巴尚武他们的当了!他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岂肯押在你这儿来做人质?换人就换人呗,还要的什么人质呀?交换人质时还要不要人质?倘若这样下去,换到驴年马月也换不完的人质啊!”
  宇文小白突然想到了押在总督府做人质的师兄万召同,不禁一阵芳心缭乱,忙对卓平非和邢如虎道:“巴尚武既然用此毒谋,看来万师兄定是凶多吉少!你们暂且候等,我速去追赶郜明仁的轿车,将辛兆宁再弄回来!”
  卓平非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行,来不及了,只怕轿车如今已进城了,再说他们不会无人接应!”
  邢如虎大吼道:“巴尚武这狗日的真不是东西,我去总督府给他去要万师弟,他倘若不给,老子就跟他拼了!大不了死在他手,总也算对得起万师弟了!”
  邢如虎的话提醒了宇文小白,忙道:“我带着翠竹去总督府吧!先不把事情戳破,让他们知道我还被蒙在鼓里,误以为翠竹就是巴娇娇,兴许用翠竹能将万师兄换回……”
  “哎呀!不行不行!”卓平非连声说,“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个巴娇娇是翠竹改扮的吗?在他们的眼里,一个使女算得了什么?巴尚武让翠竹前来,压根就没打算让她再回总督府!宇文姑娘,总督府你千万去不得,那等于自投罗网!”
  宇文小白也觉卓平非言之有理,不由心乱如麻,自语道:“万师兄怎么办啊……”
  卓平非劝慰道:“宇文姑娘,你暂且莫如此心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想出办法来的!我看此地并非平安之处,咱们赶快挪挪窝吧,以防不测!”
  这时觉然忙插话道:“卓义士和邢义士刚从大牢出来,身子虚弱,还有这个翠竹女施主,黑天半夜行动甚是不便,你等哪里去?老衲这里吃住方便,不如歇息一夜明日再走!我想,巴总督身为国家重臣,尚不至于如此背信弃义吧!至于让翠竹来顶替巴小姐,只不过是舍不得让女儿前来担此风险,看女儿娇贵罢了!此举亦属人之常情,又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呢?兴许万施主很快便会平安无恙地转回来呢!那时他到何处去寻你们?”
  宇文小白正自举棋不定,忽然看见师兄邢如虎面色不对,忙道:“师兄,你怎么啦?”
  邢如虎紧皱眉头,龇牙咧嘴地道:“多少天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今日晚膳,牢头说为我送行,又是好酒又是好菜,我以为要杀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吃了起来。大概是吃得多了,肚子又胀又疼……”
  卓平非拍着手道:“嘻嘻,你这人胆子大,看来反不如我这胆子小的了。我也猜着是要宰我,吓得怎么也吃不下去。那也不能为他们省了这顿饭哪,让我把饭菜撒了一地,把酒都他娘的灌进老鼠洞里去了!你看,我的肚子一点也不疼!嘻嘻,饿点不大紧,总比……”
  觉然在旁道:“啊!卓义士还没用膳哪,厨房里还有我等吃剩的斋饭,我命人给你热热,将就吃些如何?”
  卓平非饥肠辘辘,忙道:“太好了!多谢多谢!”
  觉然转身刚刚离开禅堂,翠竹忽然也发出一声呻吟。众人一看,她面色蜡黄,汗如雨下,一脸痛楚的神情。卓平非忙道:“翠竹,你怎么啦?”
  “哎哟,我也肚疼……”翠竹声音打颤地说着,两手捧着肚子。
  宇文小白突然好似悟到了什么,赶快凑了过去,翻开翠竹的眼皮瞧了瞧。
  卓平非亦有些醒悟,忙低声问宇文小白:“是中毒了吗?”
  宇文小白神情慌乱地摇摇头。但是,当她背向翠竹之时,却用眼神告诉了卓平非:翠竹果然是中毒!忙又走至师兄邢如虎身前,也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一阵。
  邢如虎大叫道:“师妹,是巴尚武那狗日的在酒菜里给我投了毒药吗?你告诉我实话,若真是那样,我索性来个拔刀自刎,免得零受!”
  宇文小白的心一阵发怵,她知道师兄和那个翠竹一样,已经无望了!忙安慰他道:“师兄,不是中毒!你是、是喝酒喝得多了点……”
  “宇文姑娘,我、我没喝酒啊!也、也吃得不、不多,怎么也、也疼……”翠竹断断续续地说,额上滚出豆大的汗珠。
  宇文小白的心针扎般的难受,看了看这个可怜的侍女,她的心软了,忙扶住她的肩膀道:“翠竹妹妹,你、你是受了点惊吓,一会儿便会好的……”
  翠竹泪流满面,“扑通”又跪了下去,疚愧地哭诉道:“宇文姐姐,你、你真好!我该死,我怎的不早、早告诉你实情啊……”
  宇文小白将她扶起:“翠竹,别这样,我们都是苦人啊!”
  卓平非悄悄扯了扯宇文小白的衣襟,然后伏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宇文小白轻轻点了点头。
  觉然满面带笑,端着两大碗斋饭走了进来,亲热地道:“卓义士,趁热快吃吧!”
  宇文小白突然“哎哟”一声,一下跌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也喊起肚疼来。
  觉然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笑,忙道:“宇文姑娘大概是刚才生了气,气冲肝胆,肝火过盛之故,且莫在意,一会便会好的。”回过头又催促卓平非赶快用饭。
  卓平非乜斜着眼睛看着觉然道:“觉然禅师,我这人最重礼义,常言道主不喝客不饮,这虽说不是喝酒,可用膳没有主人相陪,我实难以下咽。再说我的饭量甚小,这两大碗斋饭如何能用得尽?你先吃了这碗,我再吃那碗!”
  觉然一愣,忙道:“老衲刚刚用过,如何能吃得下?”
  “那就吃半碗!”
  “半碗也用不下!”
  “吃一口如何?”
  觉然不悦道:“卓义士这是何意?”
  卓平非嘻嘻一笑:“是何意难道你还不知?”
  觉然看看宇文小白和邢如虎都呻吟不止,凶相毕露地狞笑道:“好小子,老衲赤诚相待,你竟然如此不识抬举,辜负老衲一片好意。这斋饭你若不给我吃下,定不与你甘休!”
  卓平非不急不躁,嘻嘻哈哈:“觉然禅师,莫不是斋饭之中有甚蹊跷吗?不然,你为何不敢用下一口?”
  觉然见谜底已被戳穿,哈哈大笑,指着宇文小白和翠竹道:“你猜的不错,老衲明人不做暗事,她们都用了我投了毒的斋饭,你小子纵然不用,料你也难逃出老衲的手心!”一边说,一边自背后抽出了戒刀,不容分说,对准卓平非搂头劈下。
  卓平非“跨马跳涧”,躲过了觉然砍来的一刀,趁势抽出自己的七星刀来。宇文小白蓦地站起身,冷冷地喝斥道:“住手!”
  觉然收势立于一旁:“哼!宇文小白,你如今已是巨毒攻心,若一动作,血流加速,毒气散发更快,只会加速死期!”
  宇文小白冷笑道:“秃贼,你得意的太早了!”话音刚落,已一掌向觉然当胸拍去。觉然深知宇文小白厉害,摆刀外撩,乘宇文小白变招之际,转身欲逃。岂料邢如虎早已抢先一步,拦在门外,他强忍巨痛,横握子午棍,大吼道:“秃驴,看你哪里逃!”
  觉然有些心慌意乱,一刀向邢如虎当头劈下。邢如虎“双手托天”,子午棍横着往前一推,“当”的一声撞在刀上。觉然被震得虎口发热,噔噔噔往后倒退了三步。恰置宇文小白赶至近前,她身子一旋,脚下一个“勾挂巧连环”,将觉然勾翻在地。觉然正欲跃起,怪胎卓平非的七星刀早已压在他的脖梗之上,口中喝了声:“别动,动一动我就砍下你这秃葫芦当做夜壶用!”
  觉然无奈,躺在地上闭目装死,任谁问话总是装聋作哑,缄口无言。
  卓平非点了他全身六处大穴,然后端过一碗斋饭送给邢如虎道:“邢大哥,这把这秃驴的嘴弄开,你把这碗斋饭给他塞进去!”
  卓平非干这种事还当真是大行家,他见觉然咬着牙关紧闭双唇,便用中指抠住觉然的腮下,拇指抠住他眼窝,稍一用力,觉然便嚎叫一声把嘴张开了!邢如虎不由分说便要往他嘴里塞饭。觉然绝望地嚎叫道:“且莫动手,我说!我什么都说……”
  宇文小白扯了一下邢如虎的衣襟,示意他住手。邢如虎刚才这一动作,疼痛更甚,“当”的一声将饭碗摔在地下,跌坐在椅子上呻吟不止。
  宇文小白冷冷问道:“说!是谁指使你干的?”
  觉然有气无力地道:“赤须龙!”
  宇文小白眼睛一亮:“你见到赤须龙了?”
  “嗯,今日黄昏之时他来到我的寺中,亲手交给我的毒药……”
  “赤须龙多大年纪?什么模样儿?”
  “年过古稀,鹤发童颜,甲上等身材……”
  宇文小白满面疑云,暗道:狡猾的狐狸,竟似一条变色龙……
  觉然又道:“宇文姑娘,据赤须龙说他这毒药一旦用下,必死无疑!饶是你内功深厚,迟早也是活不了的!你若饶我性命,我会好好料理你的后事,好生安葬你的……”
  觉然怎知宇文小白乃百毒不侵之身呢?所以说出此等话来,想侥幸逃得一条活命。
  宇文小白冷冷一笑,嘲讽地道:“那么可得好好谢谢你啦!不过遗憾的很,你大概熬不到为我送葬的时候了!”
  “怎么?你想杀了我?”觉然惊恐万状地道。“哼!我若死了,你们谁也活不成!”
  卓平非笑道:“我没用你的斋饭,怎么也活不成呢?”
  觉然大叫道:“赤须龙早已在四周设下埋伏,你们插翅难逃!若肯饶了我时,我可以领你们自暗道中逃走!”
  “放你娘的驴屁!”邢如虎腹中疼痛得似刀搅剑刺,他狂怒得如疯似魔,大骂一声,出其不意地一棍砸下。只听“嘣”的一声,觉然脑浆迸飞,当场毙命!
  卓平非惋惜地道:“唉!邢大哥,你动手太早了,等他将暗道说出来再杀不迟啊!”
  突然,宇文小白神色骤变,侧着耳朵在听什么。卓平非见她那神情,也仔细听了起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自四面八方隐隐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快走!”宇文小白来不及多说,忙伸手携起了翠竹。转脸对卓严非道:“你架着邢师兄!”
  邢如虎说什么也不肯走,大声道:“你们快走,我不能拖累你们,狗日的来了,我拼他个够本,拼俩赚一个······”
  宇文小白已经走至院中,见师兄不肯走,卓平非急得手足无措,忙回头道:“卓义士,暂且别管邢师兄了,你速去找个僧人打问一下,觉然说的那暗道在何处······”
  宇文小白话音未落,忽听房上有人大声道:“宇文小白,不要找暗道了,你们谁也走不脱逃不掉,我等已恭候久了!”此人说话间,四面墙上和房顶,一霎时亮起了无数灯球火把!弓箭手早已压了顶,长枪手、短刀手,一层层,一排排,将这座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宇文小白反倒异乎寻常的冷静,她招呼卓平非将翠竹携回禅堂之内,对禅堂中三人道:“你们都不要出来。卓义士,邢师兄和翠竹就拜托你关照了!”她一边说,一边慢慢地抽出了宝剑,一步步来至院子正中立定,昂首娇喝道:“巴尚武来了没有?”
  “大胆!”参将安一方在对面房顶上喝斥道:“你敢直呼总督大人的官讳,真乃该死!”
  宇文小白淡淡地道:“不错,我果然该死,而且该死数次了!参将大人,怎么不下来问罪啊?”
  安一方声厉内荏地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擒你一个黄毛丫头,何劳本官亲自动手!”他看了看左右,大喊道:“哪个愿立首功?将这黄毛丫头去给我擒来!”
  安一方话音刚落,忽听有人炸雷般答道:“我去会她一会!”声至人随,一条高大的身影早已飘然而下,轻轻坠落在宇文小白面前。

  第三三章 棍王棍圣
  宇文小白定睛看时,来人原是那位牛高马大的步兵教头鲁铁龙。他腆胸叠肚地往宇文小白面前一站,齐眉棍在地上“当”地一捣,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式。然后,扬着脸手指宇文小白:“大胆的黄毛丫头,竟敢与官府作对,抢我总督大人的闺女女婿,有胆的敢与我过三百招吗?”
  宇文小白针锋相对,故意显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睨视他一眼,冷笑道:“三百招怕多了点吧!”
  鲁铁龙未能即时明白宇文小白的言下之意,大嘴一咧道:“哼,我就知你们女人家身单力薄,不敢与咱过这么多招,一百招如何?”
  宇文小白道:“似乎还多了点儿吧!”
  “那就五十招!”鲁铁龙大叫道。
  宇文小白摇摇头:“还太多些!”
  “你说几招?”鲁铁龙两眼瞪得滚圆。
  “三招!”宇文小白淡淡地说。声音平静得似一池秋水。
  “什么?三招?!”
  “三招已不算少了!你们这么多人,每人都跟我过三招,只怕斗至天明也轮不完呢!”
  鲁铁龙大嚷道:“不行,三招如何分得出胜负?”
  宇文小白冷哼一声,双肩微微一耸,轻蔑地道:“只怕三招也用不了呢!”
  鲁铁龙这才明白过来,气得哇哇大叫,太阳穴青筋暴突,舞动齐眉棍,虎虎生风,先自立好了门户,怒目扬眉地直视着宇文小白,口中道:“狂妄的丫头,我让你先进招!”
  宇文小白“刷”地一挥宝剑,平端在胸,正欲进招,忽听背后一声虎吼:“师妹退后,让我来收拾这杂种!”
  宇文小白蓦然回首,见师兄邢如虎面色乌紫,唇似青锭,看来毒已攻心,忙撤身拦阻道:“师兄,不行,你的身子……”
  邢如虎面色凝重,声音低沉地道:“师妹,哥哥的时候不多了,别拦挡,遂了我的心愿吧!哥哥对不起你,不能照顾你了!望你多多珍重,我在九泉之下保佑你……”
  “师兄……”宇文小白鼻子一酸,热泪夺眶而出,一下扑在邢如虎怀里,“师兄,你、你不能走啊……”
  邢如虎轻轻抚摸着宇文小白那柔软的秀发,酸涩地一笑:“妹妹,师父师母均已去世,我何尝想离开你啊!可是、可是……”这铁打铜铸般的汉子眼圈红了红,嗓喉打结,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师兄,你的身子不行了,岂能是这恶贼对手?快回屋里去……”
  邢如虎猛地将她推开,声色俱厉:“难道你不想让我死得痛快吗?闪开!”
  宇文小白知道拦阻不住了,身子颤栗着向旁侧退了几步。此刻,她见邢如虎的脸色反而比先前好多了,突然容光焕发,精神百倍。她心内十分明白,这是他回光返照的最后时刻了!
  邢如虎握着子午棍,步履沉稳地向鲁铁龙凑近,大笑着道:“这不是棍王吗?冤家路窄,咱们又见面了!”
  鲁铁龙亦大笑着道:“哈哈,棍圣啊?不是冤家不聚头嘛!上次咱们在总督府没捞着分个高低上下,今日可得一较长短了!”
  “对,分不出胜负,绝不罢休!”
  鲁铁龙见宇文小白站在不远处,忙道:“咱们可是单打独斗,谁死了算白玩儿,不许他人帮打!”
  邢如虎道:“对,要人帮打,岂不丢尽了咱这棍王、棍圣的脸面,让武林中人耻笑!”说着,对宇文小白和禅堂中的卓平非一抱拳道:“师妹,卓贤弟,邢如虎倘若战败,乃是学艺不精!求求你们,纵然我死在鲁铁龙棍下,也不许谁近前一步,否则,你们便是故意羞煞我,使我无颜面立于尘世!”
  鲁铁龙见邢如虎如此说,忙用棍指着四周房上众人道:“都给我听着点,今日可是棍王和棍圣一决雌雄,单打独斗,不许相帮!谁敢下场助我一招,我便先将他臭婊子养的一棍砸烂!”
  房上的参将安一方讥讽地一笑,对身旁一个提督道:“一条毒龙,一只恶虎,这下有热闹看了!”
  那提督猛然一怔,听了听暴风骤雨般的马啼声嘎然而止,忙道:“总督大人到了,反正贼人跑不了,走,咱们快去迎接大人!”
  此时,邢如虎和鲁铁龙已交上了手:一双棍上下翻飞,似蛟龙离海;两个人左右腾挪,如猛虎出山。两棍撞击得叮叮当当,火星飞溅,邢如虎全不似身中巨毒而生命垂危之人,不仅棍法不乱,力道不减,而且身法矫若游龙,灵活异常。挥动子午棍,招中套式,式内含招。招招式式,宛如长江大河推波逐浪,绵绵涌出。见鲁铁龙绰地一棍扫来,他没用棍柱地挡架,而是轻轻往上一纵,躲了过去。待鲁铁龙棍过之后收招不及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棍向鲁铁龙当头盖下!
  鲁铁龙在这条齐眉棍上浸透着几十年的功夫,又经过无数大敌,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当下见邢如虎棍势凌厉,收棍去架已是来之不及,便借着齐眉棍扫出去的一带之力,身子一旋,躲过一旁。邢如虎子午棍走空,“砰”的砸在地上。这院中全是青石铺地,一棍砸下,石硝迸飞,力道果是遒劲刚猛无比!
  鲁铁龙口中禁不住喝道:“好功夫!”双手抱定齐眉棍,一招“分云见日”,向邢如虎当头打下。齐眉棍过处,带着一股凛冽之风,亚赛一条飞舞的乌龙,凌空飞掠而下。迅猛绝伦,大有开山分岭之势。
  邢如虎急忙收招换式,将子午棍双手握定,横在当胸。见鲁铁龙的棍已至自己头顶,突然大吼一声,使出了“霸王举鼎”的一招,将鲁铁龙的齐眉棍架住。两条棍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暴响。鲁铁龙并未将棍当即收回,死死压在邢如虎的棍上。他默运玄功,力道绵绵不断地输在棍梢,想将邢如虎压着仰卧在地。
  邢如虎双睛暴突,紧咬牙关,力透双臂,极力支撑着不使身子后仰。两个莽汉竟较起了力气。只片刻工夫,俱是大汗淋漓,脚下的石板都被踏得四分五裂!
  又过片刻,两人同时大吼一声,各自使出平生气力,向对方狠命一推。巨大的反弹之力将二人震得各自倒退数步。
  此时,邢如虎觉得一阵晕眩,喉中一股又腥又粘的东西涌至口中。他明白自己要吐血,暗道:众目睽睽之下,太寒碜了,“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鲁铁龙大叫道:“且慢!”
  “怎么,不敢战了?”邢如虎问。
  鲁铁龙冷笑道:“哪有那事……”一边说,一边“哧啦”一下扯去上衣,扒光了膀子。
  邢如虎亦不示弱,如法炮制。二人都光着脊梁。
  鲁铁龙大喝一声“看棍”,身子一跃而起,凌空扑击,挥棍砸下。邢如虎用棍在地下一拄,未等鲁铁龙棍到,身子已悬空中,两手用棍支撑着身子,左脚外摆,一勾一绞,一脚将鲁铁龙的齐眉棍力道卸了,右脚闪电般向他身前踢去。鲁铁龙身在空中,无处着力,急切间齐眉棍又收不回来,被邢如虎一脚踹在小腹上。他惨叫一声,偌大一个身躯平平向外飞出一丈多远,“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后脑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几乎昏厥过去。齐眉棍也脱手而飞。
  邢如虎双手一用力,身在棍端一个飞掠,双脚向鲁铁龙身上踏去。其势如苍鹰搏兔,海燕啄鱼。
  鲁铁龙眼冒金星,头痛欲裂,但是,强烈的求生欲,使他不愿躺着等死,拼尽全力地将身向旁侧滚去,躲过了邢如虎踏下的双足。
  这惊心动魄的惨烈打斗,使双方观战之人尽皆屏住气息,提心吊胆。院中除了二人的拼杀之声以外,全无半点动静。宇文小白的一颗芳心,随着二人激战情势的变化而变化:时而惊喜异常,时而狂跳不已……
  邢如虎一脚没有踩中鲁铁龙,立即使用玉环步法,又抬脚向他身上猛踏。恰置此时,又觉一阵晕眩,腹中五内如焚,抬起的脚软软落下,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恰巧倒卧鲁铁龙身旁。鲁铁龙一把将他抱住,两人在地上翻翻滚滚撕打起来。几番滚动之后,邢如虎终因毒性大发而被鲁铁龙按在身下。鲁铁龙两手铁钳般扑住邢如虎的脖子,竭尽全力地大声叫道:“哈哈,从今往后,世上只有棍王没有棍圣了……”
  鲁铁龙话犹未尽,被扑得奄奄一息的邢如虎猛地一拳打在他的太阳穴上。他“啊”的叫了一声,身子软软地倒向一旁。邢如虎拼尽最后的力气,一下死死将他抱住。鲁铁龙双眼猛地睁开大叫一声,一口咬住了邢如虎的喉管!几乎在同一时刻,邢如虎的五指一下插入了鲁铁龙的腹中,只一把便将鲁铁龙的心肺拽将出来……
  整个院中静谧得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都愣愣地注视着仍然搂抱在一起的棍王和棍圣!
  宇文小白面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缓缓走至两具尸体旁,只是呆呆地立着,没有悲伤,没有泪水,只有没有穷尽的爱和没有穷尽的恨……”
  须臾,她慢慢俯下身去,在邢如虎和鲁铁龙的眼上分别捂了一下,两人方闭上了眼睛。然后,又拿起他们各自的衣衫,小心翼翼地盖在他们各自的身上。
  宇文小白独自伫立院中,宛若一尊汉白玉的塑像,显得那么高洁、典雅,却又那么悲凉、孤独……
  “总督大人到!”
  一个破锣般的声音,打破了院中的宁静,站在各处的镖手、教头和卫队亲兵都“刷”地一挺身,腰中的刀剑抽出半截,毕恭毕敬地肃立着。二道门内外的亲兵“哗”的闪向两侧,巴尚武手扶剑柄,威风凛凛地走进院中。身后跟着班头郜明仁和参将安一方,另外还有几名校尉、提督和一帮亲兵。
  “宇文小白,本督并未负你,你然何要负本督?”巴尚武一字一板,慢吞吞地说道。
  宇文小白昂首而立,平静地道:“我不明白总督大人的话!”
  “你宇文家开设的镖局,护送国宝进京,然而国宝却中途遭劫,失宝之罪已属不赦,本督有好生之德,念你乃一年轻女子,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限期追回国宝,捉拿案犯,事成之后免去你的灭门之罪。本督待你可谓恩深似海,情重如山!你却不思图报,反来与本督作对,劫持本督的乘龙佳婿,你如此恩将仇报,居心何忍?良心何在?”
  宇文小白冷冷地道:“总督大人既是一片真心让小女追查国宝及贼人下落,又为何心怀叵测、明堵暗截、跟踪盯梢、四处追杀呢?”
  “放肆!你说这话以何为凭?”巴尚武色厉内荏地大声喝斥道。
  “珠江四杰中的中途截杀,宇文家墓地的暗设埋伏,参将安一方的四处追堵拦截;这难道都是假的吗?”
  未等巴尚武说话,安一方忙嚎叫道:“一派胡言!本官是奉命缉拿在逃案犯卓平非,这与你有何相干?卓平非乃重要罪犯,你却同他狼狈为奸,同流合污,难道不知罪吗?”
  宇文小白冷笑道:“卓平非何罪之有?无非是知道你们的一点肮脏内幕罢了!总督大人,你身为国家重臣,却利用一些江湖恶贼淫棍充当帮凶,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迟早你会得到报应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等到拿你问罪之时,你便悔之晚矣!”
  巴尚武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道:“这个黄毛丫头,真的要造反啦!左右,给我拿下!”
  “慢!”宇文小白厉声喝道,“总督大人,难道你忘记了你的宝贝千金巴娇娇在我手里吗?逼得紧了,你不怕我要了她的命?”
  巴尚武略略一怔,大声道:“为了捉拿你这贼女,本督失去亲生女儿也在所不惜!”
  “哈……”宇文小白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娇笑,笑声中夹杂着嘲弄和轻蔑:“总督大人好大方啊!为了捉拿一个无辜无罪的女子,竟不惜将自己的宝贝女儿也陪进去!”她话锋一转又道:“呸!巴尚武,你身为总督,偌大年纪,竟然背信弃义,出尔反尔,卑鄙到连人格尊严也不顾的地步,拿一个使女翠竹来冒充自己的女儿,难道你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哈……”巴尚武仰脸大笑,“自古兵不厌诈,这又有何不可?宇文小白,你想逃得活命,赶快束手就擒!如若不然,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宇文小白冷笑着道:“似我这等平民百姓,寻常女子,能得总督大人亲自兴师动众前来问罪,已是不胜之荣幸了!这大明朝天大地阔,却早已没了小女子立足之处,这般苟延残喘地活着,反倒不如死了好呢!总督大人有何手段尽皆使出吧,束手就擒,似乎不大附合宇文小白的性格……”
  巴尚武几时受过此等奚落与顶撞?他暴跳如雷,“呛”地抽出宝剑,向房上一挥道:“快呀!把她给我乱箭射死!”
  一声令下,乱箭齐发,一支支羽箭飞煌般向宇文小白射去。宇文小白挥动宝剑,上拨下砸,里撩外挂,一边拨打雕翎,一边向禅堂退去,因为禅堂里还有个怪胎卓平非和生命垂危的翠竹,她不忍扔下他们不管。
  如今,翠竹已是面色蜡黄,嘴唇乌紫,浑身一阵阵抽搐,时而昏迷时而清醒。
  怪胎卓平非急得团团转,见宇文小白退回禅堂,忙道:“宇文姑娘,看来翠竹已是没救了,再说她本就是总督府的人,我看咱们别管她了,再晚一会儿咱们就谁也走不脱了……”
  翠竹此时恰巧清醒了过来。
  宇文小白瞪了卓平非一眼:“只要她有一口气在,咱们怎好不管呢?她也是个苦人,怪可怜的!巴尚武既然让她前来,压根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回总督府!咱们如果能闯出去,也要将她带走,捱一时是一时……”
  “宇、宇文姐姐……”翠竹突然挣扎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宇文小白走来。宇文小白忙向前将她扶住。翠竹泪流满面地道:“你们、你们别管我了!我、我不能、不能当你们的累、累赘!我不行了,你们、快、快走……”
  宇文小白紧紧抱住她道:“翠竹,别这么说,只要有我们在,就有你在……”
  “宇文姑娘!”卓平非突然尖叫起来,“你看!这下我们可完了……”
  原来,巴尚武命令弓箭手都在箭头上蘸上火油,一支支燃着的火箭都射在门窗上。门外及窗口一霎时烈火熊熊。站在禅堂上的官兵,都把手中燃烧着的火把丢在禅堂门口,禅堂门外不一时便燃起了一堆大火。眼见得禅堂的门被大火封了。
  翠竹哀求道:“好姐姐,再晚了就、就来不及了!你们快、快走……”
  宇文小白走至门口,看看火势,转身对卓平非道:“如此坐以待毙,倒不如闯一闯为好,我在前开路,你背着翠竹,要么就一起逃出,要么就同归于尽······”
  卓平非极不情愿,暗道:宇文姑娘今日可真是鬼迷了心窍,平时冷得冰团相似,今天却对总督府的一名丫头如此关心!反正是不行的人了,还管她做甚?真是多事!心中虽这么想,口中却不敢如此说,硬着头皮道:“就我这能耐,再背个半死不活的人往外闯,我看够钱!就想不出一点别的办法吗?”
  “少罗嗦,你有锦囊妙计就掏出来!”宇文小白愠怒地道。
  卓平非看看她那严厉的神色,心想:她怎么一对我说话就是这副模样呢?忙挠了挠头皮道:“别急嘛,你让我想想!”
  “宇文姐姐,你们······快走!”翠竹喊了一声,拼尽所有力气,一头向墙上撞去。宇文小白惊呼一声,纵身向前,但为时已晚,翠竹已是头破血流,脑浆迸裂!
  宇文小白沉默了片刻,慢慢将翠竹的尸体抱起,周周正正地放在觉然的禅床上。
  “唉!又死了一个!”卓平非摇着头惋惜地说。
  此时,门外已是烈焰腾空!雕翎箭的竹制箭杆发出劈哩叭啦的暴响,火舌舔着门窗,蹿进了禅堂,整个房门被一道火墙封得严严实实。
  “宇文姑娘,怎么办啊?出不去啦······”
  宇文小白呆呆地站立着,一声不响。火光映红了她愤懑而憔悴的面庞。
  她沉思了许久,看了卓平非一眼:“你怎么样?可是箭雨啊!”
  卓平非突然明白过来,宇文小白所以迟迟不动身,乃是怕他冲不出这密集的箭阵。凭宇文小白的技艺及轻功而论,这箭阵是阻不住她的!而自己能否冲出重围,则很难说了!自己也是练武之人,竟成了人家的坠脚石。这怪胎突然心头一热,大独孔鼻子酸酸的。感激、羞愧、伤心,还略带些惊恐,可谓百感交集。不由垂下眼帘道:“宇文姑娘,你走吧,别管我了,箭雨这般稠密,我十成逃不出去,莫连累了你!我、我纵然死在这里,也忘不了您的恩德!今日之事,全是因我而起啊!”
  “你这叫什么话?”宇文小白娇斥道,“你不也是为了别人吗?就不会再想想别的办法?”
  “唉!”卓平非叹了口气,“大火封门,很快就要燃着整个禅堂,常言道水火无情,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啊!”
  “哼,反正不能这么让他白白烧死!”宇文小白不服气地说。
  卓平非两只小眼睛直转,他既想让宇文小白尽快脱离险境,又舍不得她离开自己。当初李云青命他跟随宇文小白时,他曾终日挖空心思地寻找摆脱宇文小白的办法,如今却又一步不愿离开她了。
  渐渐地,卓平非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口内喊了声:“宇文姑娘,保重……”便突然一头向墙上撞去,正撞在刚才翠竹撞死的地方!
  宇文小白惊叫着扑了过去,见卓平非脑浆已迸了出来,半面脸全是血污,知道已是不行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许久一动未动。那本来就白皙的面孔,如今宛若一块冰冷的白玉,一丝表情也没有,只有两只秀目在向外喷火,牙根也咬出血来。过了一阵,方喃喃地道:“卓大哥,我宇文小白今生今世不手刃巴尚武老贼誓不为人!你放心地去吧,我会为你报仇的……”她看了看四周,这里只有一张禅床,已被翠竹占了,便没再去动卓平非,只拉过觉然的一条被单将尸体掩盖起来。
  宇文小白抽出宝剑,将身上衣物整理了一番,打算冲出去。此时,蹿进屋内的火苗已将许多物件引着,浓烟熏得她连连咳嗽。她一挥手中宝剑,一招“紫燕穿帘”,纵身蹿至院内。饶是行动得闪电般快速,一处衣角仍被燃着。她一翻玉腕,用宝剑将那燃着的衣角削去。然后向四周飞速瞥了一眼,想寻个包围层薄弱的地方冲出。然而,四面八方刀枪密布,亚赛铁壁铜墙。
  宇文小白乃是自火光中蹿将出来,如何能瞒过弓箭手的眼睛?刹那间,密集的箭雨自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向他压来。她一边用剑拨打,一边向巴尚武刚才所在的二门冲去。一则寻机找巴尚武拼命,二则弓箭手岂敢向总督大人所在的位置滥施雕翎!可是,她打算错了,巴尚武身侧不仅高手众多,而且弓箭手更为密稠。弓弦的震动和流矢的飞驰嗡嗡作响,她的面前恰似骤起了一股狂飙猛浪,冲击得她寸步难行,意欲转身退回亦不能够了。只要她稍一不慎或是动作略有迟缓,一个娇躯眨眼间便会成为箭簇!无奈,她只有施展平生绝学,以最快的速度挥舞着宝剑护住身躯,一步步又向那即将烧烧的禅堂退去。

  第三四章 针锋相对
  巴尚武见宇文小白已濒于死亡的困境,得意之余又不无惋惜:这个貌若仙姬的妙龄女子,始终未能遂了自己的心愿,真乃终生憾事!想到她那桀骜不驯的性格和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他又有些不寒而栗。不禁陷入了举棋不定的矛盾之中。他明白:她的性命如今已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要他一声令下,要活着的宇文小白,弓箭手会立即停止放箭,宇文小白也就免于一死!但是,自己身边虽不乏高手,能否将这个武功高深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女子捉住呢?既便捉住又当如何呢?想让她附首贴耳地任凭自己摆布,无疑是异想天开!上次在总督府为她设宴时,使用了那百发百中的销魂露,然而对她却未起丝毫作用!难道她有甚奇异功能不成?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子!
  巴尚武正自犹豫不决,一个亲兵慌慌张张地来至他面前施礼道:“启禀大人,山门外来一蒙面人,携着一位女子,要立即见大人!”
  巴尚武甚感诧异,暗道:这黑天半夜的,一个蒙面人携一女子见我做甚?忙问:“他是何人?见我做甚?”
  亲兵道:“我问了,他说见了总督大人才能道出真情!”
  巴尚武对站在身旁的郜明仁道:“你去看看!”
  郜明仁去后不久,神色慌张地转了回来,凑近巴尚武,惶恐地道:“大人,不好了!小姐被那人劫持到此处来了!”
  “啊!”巴尚武如雷击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听错了,又问:“你说什么?”
  “那蒙面人乃是这女贼宇文小白的死党,为给宇文小白解围,到府中将小姐劫持到此,要咱们立即撤兵,否则,否则……”
  郜明仁虽然没往下再说,巴尚武岂能不明白他下面的话是何意思,不禁气怒交加又惊恐异常,忙道:“他怎么说?”
  “他要亲自见你面议!”
  “那,那就让他来吧。”巴尚武神情沮丧,似一只斗败的公鸡。
  郜明仁来至山门外,对蒙面人毕恭毕敬地抱拳道:“总督大人有请!”
  蒙面人道:“让保镖及卫队都闪开些!”
  郜明仁传下令去,自山门外直至二门的官兵皆退至两侧。郜明仁在前引路,蒙面人一手抓定巴娇娇衣领,一手握定宝剑架在巴娇娇脖梗之上,跟随着郜明仁向里走去。
  巴尚武看到泪水汪汪、被堵塞着嘴的女儿,不禁又羞又气,又疼又怜,浑身颤抖,一时不知所措。自己虽只是一名总督,却统领兵马镇守边塞要地,并兼管湖广云贵诸省;虽是大明属臣,然而远离京师,实则是这南疆的半拉皇帝!自己的宝贝女儿,竟让人掏窝子给弄了出来,一个女儿家,深更半夜被一男人劫持,传说出去,弄得声名狼藉!恰值女婿又在此处,倘若解除婚约,自己这张老脸将置于何处?巴尚武心中电转,突然闯出一个奇特的念头,在这大庭广众,万目睽睽之下,他不想承认这女子是巴娇娇,那样便可顾全自己的面子,大不了豁出这个女儿不要,一并将这蒙面贼子和宇文小白拿获,女儿得救则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选一美貌侍女嫁给辛兆宁完事!
  巴尚武不由抬眼看看女儿,当看到巴娇娇那乞求的目光和可怜巴巴的神情之时,他的心又软了,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啊!于是,刚才那念头顿时烟消云散了。他不顾蒙面人和自己的属下看出自己的窘态与颓丧,故意拿态作势,拖着长腔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劫持本督的女儿,与官府作对,你究竟想要做甚?”
  蒙面人不亢不卑地道:“山野草民,怎敢对抗官府,与总督大人作对呢?是总督大人欺人太甚,逼得草民走投无路,迫不得已而为之啊!”
  巴尚武冷冷地道:“我不明白你的言下之意!”
  “堂堂总督,背信弃义,竟拿一名丫头冒充自己女儿,施此瞒天过海勾当,草民才不得不将真正的人质——令媛巴小姐请至此处!总督大人,草民如此做法不为过份吧!”
  巴尚武一时语塞。郜明仁在旁忙为巴尚武解围:“这位义士,以往之事则不必重提了!总督大人的意思难道你尚未看出?大人是在问你意欲何为?凡事总得有个了结啊!”
  蒙面人单刀直入地道:“请大人下令,立即停止射箭,听有官兵全部撤出七宝寺!至于巴小姐嘛……”
  “怎么样?”巴尚武不由脱口问道。
  “只要大人撤兵出于诚意,并当众宣布赦免宇文姑娘等人劫持辛国舅的罪过,在下将当面把巴小姐交于总督大人!”
  巴尚武喟然长叹,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答应你!”
  当下巴尚武传下令去,弓箭手立即停止了放箭。巴尚武低声交待了郜明仁几句,郜明仁高声喊喝道:“总督大人令下,所有总督府人马全部撤出七宝寺,回转总督府;宇文小白等人劫持辛国舅一事,纯属误会,不予追究其罪责!”
  总督府中所有人马很快撤出了七宝寺,巴尚武也带着郜明仁等来至山门之外。蒙面人将巴娇娇带至山门外,对巴尚武道:“一日经蛇咬,十年怕草绳!总督大人做事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请留一匹马,待你等走出百步之外时我自当打发小姐前去追赶大人!”
  巴尚武无奈,只得依言而行,命人留下一匹战马,然后率众离开了山门。待走出百步之遥后,勒马等候女儿的到来。
  蒙面人将巴娇娇嘴内所塞布团掏出,然后还剑入鞘,抱拳当胸道:“巴小姐,在下多有冒犯,委屈你了!然却是被令尊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望小姐多多包涵!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请上马追赶令尊去吧,否则,令尊会放心不下的!”
  岂料巴娇娇揩去脸上泪水,满面幽怨之色,拦住蒙面人娇气喘喘地道:“义士慢走!今日之事,奴家并不怨恨于你!只是这黑天半夜的,你将我携持至此,难免招来流言蜚语。孟子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你如此扬长而去,叫我如何做人?!”
  蒙面人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小姐既然如此讲究礼仪,就当自重自爱,洁身自好,深夜间有人敲门,为何一声不响,不问来人是谁就轻易启兰房之门吧?”
  原来,巴娇娇晚膳后独居闺房,苦思苦盼着她的情人。正值春意荡漾,欲火难捺之时,忽听有人轻敲房门,敲门的声响恰是她与情人暗自相约的,便知是情人来幽会,不禁惊喜异常,所以没吭一声便将门开了。这才落入了蒙面人之手。
  巴娇娇听蒙面人如此说,禁不住脸上一红,暗自骂道:“谁叫你小子恰巧也是那般敲门呢?”当下便道:“我还以为是我的丫头呢!唉!过去的事不提它了,无论怎说,你我也总算有点缘分!若问你姓名,你自然是不便告知哟!能让我见见庐山真面目吗?”
  蒙面人道:“小姐莫不是想看看我的模样儿,好画图影缉拿我不成?”
  “不,你误会了!今日之事,我非但没记恨于你,而且非常佩服你的胆识与足智多谋!咱们既有此缘分,为何不让我认识认识你呢?你兴许会给我留下一个永恒的记忆······”
  蒙面人“扑吃”一笑:“一则我这模样长得实在丑陋,有辱小姐秀目;二则今晚留下的记忆大概不是美好的,所以,还是不见为妙!”话音刚落,人已到了数丈之外,一瞬间便不见了。
  巴娇娇呆呆地立在那里,两眼痴痴地望着蒙面人走去的方向,眼前浮动着蒙面人那萧洒的英姿,风流的举止,高雅的谈吐。他是那样地规规矩矩,堂堂正正。凭自己的容貌、风姿和身份,巴娇娇自以为会使世间所有男子一见倾心,岂料却偏偏遇上这么一个正气凛然,不为女色所动的男人!自己是他的猎物,又值黑天半夜,他携着她,身子贴得那么紧,竟然一点越轨的动作也无,她感到不可思议,不禁长叹一声,呐呐自语道:“唉!万没料到世间竟有这般男子,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真的,她一点也不恨他!
  巴娇娇怀着失落和怅惘的心情跃上马背,又扭脸望了一眼蒙面人遁去的方向,这才催马而去。
  宇文小白见巴尚武的人全部撤走,却感觉不到一丝轻松和喜悦,反倒增添了更多的苦涩和悲愁。她看看师兄邢如虎的尸体,又想起了怪胎卓平非。于是,转身向那烈焰飞腾、即将被烧塌的禅堂走去。来至已经倒塌的房门外,正欲冲进火海将卓平非的尸体携出,突然“啊”了一声,倒退两步。一个圆不溜啾的怪物“唿”地自禅堂里冲了出来。这怪物身上已被火燃着,恰似一个火球。宇文小白正自惊疑,却见这怪物已冲到院中,在地上一滚,火球中竟滚出一个人来,却是怪胎卓平非。那火球竟是他身上披的觉然的棉被。
  宇文小白蓦地一惊,正欲发问,怪胎卓平非早已跑了过来,惊喜地道:“宇文姑娘……”
  “啊,卓、卓大哥,你没有死?”宇文小白自己也不知怎么称呼起这怪胎大哥来。
  卓平非摇晃着脑袋,用食指指点着自己那大独孔鼻子道:“咱老卓福大命大造化大,怎么会死啊!”
  宇文小白见他头上脸上的血污和脑浆,忙问:“你的头不,不要紧吧?”
  卓平非龇牙一笑:“嘿嘿,你看看要不要紧!”他边说边抓起盖在鲁铁龙身上的衣衫,三把两把将头上脸上血污揩去,把脑袋伸在宇文小白面前道:“你看看,这不还是颗好好的囫囵脑袋吗?”
  “啊?你、你没撞伤?”
  “嘻嘻,咱怪胎哪有那么傻!撞伤了多疼啊!那时我见你迟迟不走,却是为我作难,我不忍心连累你,催你走你又不肯,所以才假装撞墙而死!我是撞在翠竹撞死的那地方的,头上鲜血和脑浆都是借翠竹的!哈哈,你果然上了我的当!”
  宇文小白啼笑皆非,正欲说什么,忽觉身后微风飒然,急忙闪身回头后顾,见是那挟制巴娇娇、立逼巴尚武撤兵的蒙面人。她不由面呈窘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因为早已看出了蒙面人是谁。
  蒙面人伸手揭去面纱,低声催促道:“快走,防止巴尚武卷土重来!”
  “啊!是于大侠呀?多谢多谢!”卓平非喜不自胜地道。
  于海肖见宇文小白直发愣,又道:“宇文姑娘,快走呀!”
  “我师兄的尸体,还有、还有翠竹的尸身怎么办啊……”宇文小白凄凄哀哀地道。
  “眼下顾不得许多了,快走!”
  “对,反正是死了,咱们走吧!”卓平非也催促道。
  三人各自施展轻功蹿高纵低,翻墙越院而去。刚刚离开七宝寺不远,便听到一阵人喊马嘶的声音。果不出于海肖所料,巴尚武命人护送女儿回府,自己又亲率官兵,火速转回七宝寺!
  但是,寺里哪里还有宇文小白的影子?盛怒之下,下令点火焚寺。偌大一座千年古刹,一霎时变为一片火海。寺中几名老僧皆被扔在火里,活活烧死。
  宇文小白立在一个高坡上,眼望远处烈火熊熊的七宝寺,不禁义愤填胸,生出万千感慨来。看了看默默伫立一旁的于海肖,有些愧疚地道:“果然不出于大侠所料……”
  于海肖神情凝重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问:“宇文姑娘作何打算?”
  宇文小白神情焦灼而又惨然:“巴尚武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缉捕我了!小白死不足惜,只是一时莽撞,错走了这步棋,不仅断送了大师兄邢如虎的性命,又连累了师兄万召同,小白纵然九死一生,也要将万师兄救出!”
  于海肖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国宝琥珀猫不寻了?劫宝凶犯不捉了?姑娘的深仇大恨也不报了?”
  于海肖这一连串的追问,使宇文小白心内十分不悦,却又不便发作,她极力使自己的口气乎和些:“不,琥珀猫要寻,凶犯要捉,大仇也要报!不过,凡事总得有个轻重缓急吧?巴尚武捉不到我,岂能与万师兄善罢甘休?师兄身置水火,难道我无动于衷、袖手旁观不成?”
  于海肖没有立时作答,缓缓踱起步来。过了一会方止步道:“宇文姑娘,过分的善良和感情冲动往往也是一种灾难,对女子来说尤为如此!因为世间之人并非皆是忠诚和良善之人,邪恶之辈往往利用良善者的忠诚行其狡诈的骗术!姑娘涉世较浅,极易上当,在下奉劝一句,望姑娘遇事须三思而行……”
  于海肖的话,使宇文小白突然生出一股不可名状的恼怒来,暗道:不就是因为我的此次莽撞之行和失误中了你的预料吗?因此你便这般大言不惭地来教训人!难道我看不出你也是喜欢我的,所以便嫉妒我的师兄万召同,甚而至于旁敲侧击地恶语中伤……
  她强压怒火,冷冷地道:“于大侠高瞻远瞩,料事如神,令人钦佩至甚!小白望尘莫及,还望以后多多赐教。不过,万召同乃是我的师兄,此人是好是歹小白心中自然有数……”
  于海肖满面愠色地瞧了她一眼,抱拳禀手道:“我这人偏爱多嘴多舌,今日失言了,万望宇文姑娘海涵!愿姑娘诸事如意,在下告辞了!”“了”字出口,已至数丈之外!
  “哎!于大侠,莫走哇!于大侠,于······”卓平非连喊数声无人答应,于海肖早已踪迹不见!空旷的夜幕里,久久地回荡着卓平非那焦灼的尖叫声。
  宇文小白领着卓平非又回到那座无名的小洞。这里不仅已成为她暂时的栖身之地,而最为主要的却是她曾经在此第一次接受了一个男子的爱,珍藏着美好和甜蜜。
  卓平非薅了些干草,在挨近洞口的地方打了个铺,一声不响地倒头便睡。
  宇文小白精疲力竭地躺在万召同为她打的草铺上,大睁着两眼看着黑洞洞的岩顶,陷入了深沉的思考。回首往事,百感交集:有痛楚也有甜美,有仇恨也有思义,有酸涩也有愉悦······
  “谁?”卓平非突然在洞口喝喊了一声,接着便是抽刀的声音。
  宇文小白正要朦胧睡去,听见这动静,急忙抓剑在手,鱼跃而起。
  “啊!是我!卓义士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洞口传入洞中。
  宇文小白惊喜异常,她听出了这是师兄万召同的声音。连忙打着火点燃了一把干草,随即又加上几根干枯的树枝。
  卓平非蹦跳着蹿进洞中,喜孜孜地道:“宇文姑娘,万大侠回来了!”
  宇文小白顺着火光望去,万召同已来至自己跟前。她顿时感到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感一下涌上心头,她多想一头扎进万召同的怀里大哭一场啊!
  “师妹,你果然在此!让你惦记了······”万召同情深意笃地说。
  宇文小白的眼睛有些湿润,再也不顾卓平非在场,忘情地抓住万召同,半晌说不出话来。
  万召同将她柔软的小手握在自己掌心里,使劲地攥着,声音打颤道:“师妹,万没料到巴尚武这么不是东西,使你受惊了,唉,都、都怪我······”
  “师兄,别说了,你是怎么回来的?”宇文小白关切地问。
  “唉!一言难尽哪!”万召同也显得十分疲倦,慢慢松开抓着宇文小白的手,一下坐在草铺边上,接着说:“因为是人质,不是囚犯,所以巴尚武并未将我押入大牢,而只是软禁了起来,两名亲兵轮番看守着我。定更之后,我突然听到总督府脚步杂乱,听动静好似在集合人马,不由心下犯疑,可是又不便询问,心中直是忐忑不安。过了许久,又听得一阵杂乱的声音。一个亲兵去换班,两人在门外嘀嘀咕咕,弄得我满腹疑云,便躲至门内窃听起来。只听一个亲兵道:‘总督大人回来了?’另一个道:‘都回来了。’‘将宇文小白及其同党抓回来没有?’‘唉,别提了,陪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抓到宇文小白,把鲁教头也陪进去了!宇文小白的同党把小姐给弄到七宝寺去了,为了小姐安危,总督大人无奈,只得撤兵。待贼人放回小姐后,大人立即折回七宝寺,可是宇文小白及其同党早已不见了踪影。大人一怒下令烧了七宝寺!如今,大人正在书房歇息用茶,等会就要收拾屋里这小子······’我听到这里,才知道出了意外。那个亲兵走后,我便对刚接班的亲兵说要去方便,他只好为我开了门。我出其不意点了他穴道,取下他的兵刃,一剑结果其性命逃了出来。我猜着你大概还会回到此处,所以便径直奔了这里!”
  宇文小白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好险哪!总算没出事儿!只是、只是邢如虎师兄他……”她说不下去了。
  “啊!邢师兄他、他怎么啦?我正要问你,他怎么没在这里?”
  宇文小白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万召同气得大骂巴尚武卑鄙,过了一会又问:“于大侠没告诉你他去了何处吗?”
  宇文小白不愿说出她和于海肖闹别扭的事,只是淡淡地道:“不知道!我没问,他也没说。”
  卓平非在旁突然插了话:“大家都在一起多好,有什么事也好有个商量,可你们却偏偏故意呕气!唉!真不明白这都是为了什么……”
  万召同有些诧异地道:“怎么?师妹和于大侠闹了什么不和睦的事?”
  宇文小白暗道:什么不和睦的事,还不是为了你!可口内又不便如此说,含糊其词地搪塞道:“没什么事,只是他对此次换人之事埋怨我,我有些不服……”
  万召同愤愤地道:“哼,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净充事后诸葛亮,一说话就是教训人的口气!师妹,我看你以后最好少和他交往!”
  宇文小白愕然地抬起头,盯着万召同的眼睛:“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我不想让你和他在一起!”万召同话中有些醋意。
  “你说清楚,凭什么不让我和他在一起?”宇文小白双目如电,口气咄咄逼人。
  万召同有些畏怯地低下头:“我看他、我看他对你不怀好意!”
  宇文小白腾地站了起来,愤怒地指着万召同的鼻子:“卑鄙!我真没看出你这一肚子脏物黑货!你哪里有点男子汉的样子?鼠肚鸡肠,气量狭窄,胡乱猜疑,信口雌黄。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师兄?真丢人!走开!你马上给我走开!还是那句话:你不走我走!我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你!”
  “师妹,你、你这是什么脾气!”
  “我就是这脾气!”
  “师妹,别再这样了,咱们、咱们都够可怜的了……”
  “我不要别人来可怜我!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卓平非急得抓耳挠腮:“你看你看,一会好一会恼,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宇文姑娘,你坐下消消气……”
  “滚开,没你的事!”宇文小白蛮横地说。略略一顿又道:“我不想再见到任何男人!好了,你们不走我走!”话一出口,便纵起身形,似一支离弦的箭,向洞外疾射而出!

  第三五章 一见倾心
  卓平非见宇文小白跑出洞去,急忙大声嚷道:“万大侠,快去,快去追她回来!”
  万召同苦笑着摇摇头:“不必了,如今去也是自讨没趣!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也各奔前程吧!”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出洞去。
  洞中只剩下个怪胎在孤零零地发愣。
  宇文小白漫山遍野没命地飞跑,以此来发泄内心的愤慨与气闷。直至精疲力竭,方一下斜卧在一块青石上。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脑海中迷迷茫茫,浑浑噩噩,一片空白!一个娇躯也恰似无知无觉的空壳。渐渐地,她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朦朦胧胧的梦境。腮边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青石的冰冷,侵入了她的肌体,使她不久便醒来了。当她费力地睁开酸涩的双目时,忽然发觉自己的身上覆盖着一件男子的紫色衣衫。她不禁蓦地一惊,急忙抓剑在手,折身坐起,顾盼左右。见距自己三丈之外的地方,背向自己立着一个石碑般高大坚实的身躯。她立即认出了那是鬼脸杀手李云青。这才放下悬着的那颗芳心。
  她慢慢站起,顿觉全身酸软无力。一步步捱至李云青身后,低声道:“李大侠,你的衣衫······”
  李云青头也未回,只是把手向后伸出,接过了长衫。口中冷冷说了句:“何苦如此折腾自己,不要命了吗?”
  宇文小白偷偷拭去腮边的泪水,强自镇定下来,答非所问地道:“大侠怎的到了此处?”
  鬼脸杀手李云青是从总督府跟踪万召同到此的,但是他没去那座小洞,见宇文小白自洞中跑出,便一直在暗中追逐着她。当下见宇文小白问他因何到此,只是冷冷地道:“路过!”
  宇文小白想起李云青在蜂王黄小贞家中抓辛兆宁时相助自己的事,不由说道:“李大侠多次慷慨相助,小白不盛感激!自黄家一别,未能得见尊颜,不知大侠何处去了?”
  “随遇而安,行止不定,无非到处闲游而已。宇文姑娘活捉了辛国舅,意欲换回卓平非与令师兄,此事顺利否?”
  宇文小白将事情始末如此这般说了一遍。但却把和于海肖及万召同所闹的不和隐瞒了起来。
  李云青并未往下再追问什么,只是问了句:“宇文姑娘意欲何往?”
  宇文小白长出了一口气:“不知道,我打算仍去寻觅琥珀猫的下落……”
  “有线索了没有?”
  “没有!”
  “我倒摸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宇文小白眼睛一亮:“大侠此话当真?”
  “藏在卧虎洞中的琥珀猫并未被人取走,只是挪动了地方而已!我们上了付英奇和觉然的当,此事正是二人所为。觉然已死,当今世上知道琥珀猫藏匿之处的,只有付英奇一人了。此人狡诈异常,自从那晚在卧虎洞被放之后,便销声匿迹,躲藏了起来。我一连几日都没寻觅到他的踪迹。因牵扯吴正俭墓中黄金被劫一案缠身,我又抽不出空来。姑娘若要觅寻琥珀猫,何不去付英奇家中守株待兔?付英奇有个年轻貌美的妻子,迟早要回至家中的!那时将他捉住,何愁琥珀猫不得到手?不过,付英奇诡计多端,奸猾异常,况且身手不凡,姑娘最好能找到一个得力助手。但此人必是姑娘贴身之人才成,严防节外生枝,切记切记!”鬼脸杀手说罢,便头也未回地扬长而去。他自始至终没扭过脸来。
  宇文小白得此消息,不胜欢喜,一时间将所有烦恼忘得精光。忽然,她听得身后微有响动,忙回头观瞧,却是师兄万召同走了过来。
  万召同虽然对卓平非那样说,但是离开那座小洞之后,还是追宇文小白去了。追着追着,突然意外地发现了鬼脸杀手李云青,他便隐蔽了起来。如今见李云青走了,这才来见宇文小白。
  “你来做什么?”宇文小白故意冷冷地问。
  “你说呢?”万召同脸上带着顽皮而挑逗的微笑,歪着头反问。
  宇文小白的气恼早已烟消云慢,万召同本来就没冒犯她,而他的醋意,宇文小白认为正是对自己爱得挚着所致。所以,她还怎的会再生他的气呢?于是便和好地一笑,但笑得却非常矜持,亦不过瞬间之事。然后正色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愿同男子在一起。”
  万召同揶揄地笑了笑,暗道:那么你刚才怎么同那个鬼脸杀手谈了那么久呢?但是他并不去戳破,却拉住宇文小白的手说:“那么你就全当我是女子吧!在你跟前,我压根儿就不是男子,而你才是男子!”
  宇文小白“扑哧”一笑,顿感一种获胜的满足,又娇又嗔地指点了一下万召同的脑门:“别耍贫嘴,我可没欺负你!”
  二人和好如初。一抹丹霞披在他们身上,晨露打湿了衣衫,他们尽情地吸吮着清早的新鲜空气。万召同摘下一朵带着露珠的小花,小心翼翼地插在宇文小白的鬓边。宇文小白感到一种从所未有的舒心与惬意。
  “小妹!”万召同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称呼宇文小白。“巴尚武不会就此甘休,定要派人四处缉捕咱们,倘若逃奔他乡,琥珀猫尚未着落!不知你作何打算?”
  “不!琥珀猫已经有了着落!”宇文小白想也未想便如此答道。
  “啊!你已经打探到了琥珀猫的下落?”万召同将信将疑。
  “怎么?你不相信?”
  万召同没有作答,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宇文小白便将刚才遇到鬼脸杀手李云青的事说了出来,并把李云青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万召同。
  万召同又惊又喜,当下便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哇!”他说着“扑通”一下跪了下去,闭目合掌,十分虔诚地祷告道:“师父师娘,但愿您二老九泉之下多多保佑,成全我和师妹早日寻到国宝琥珀猫,抓到凶犯,为您二老报仇!我生为师妹生,死为师妹死,今生今世若有对不住师妹处,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宇文小白如醉如痴,一下跪倒在万召同身侧,双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把头抵在他的肩上,梦呓般喃喃地道:“师兄,师兄······”
  两人仍旧回到了那座小洞,商定今晚去付英奇家。
  鬼脸杀手李云青离开宇文小白之后,便去了总督府。来至花园,左顾右盼了一阵,见无甚动静,便纵上假山东侧的暖阁,挪动佛龛,钻入了通道。亮着一个火折,顺着通道走至假山下的一个隐蔽小洞。
  此处乃是总督巴尚武为了玩耍所设。洞中设洞,穴内套穴,曲径回旋。闲暇无事之时,他便由众多妻妾和歌妓舞女在此玩捉迷藏的游戏。但府中其他人等,从不准涉足这秘密小洞半步!于海肖发现了这小洞后,为便于观察总督府动静,便不断在此栖身。抓获劫持国宝琥珀猫贼众之一的牛光现后,把他便关押在此。之后,又将付英奇也捉了来。那日在小山之上,他将此隐秘告诉了鬼脸杀手李云青。李云青已来过两次。
  付英奇和牛光现分别被关押在两个小洞里。付英奇的妻子险些遭牛光现玷辱,幸亏被于海肖相救,对此,付英奇对于海肖感激不尽,对自己以往的行经,亦大有悔改之意。
  李云青寻到付英奇,见于海肖不在,忙问:“于大侠去了何处?”
  付英奇忙道:“适才于大侠来过一次,但很快便出去了,不知去了哪里?”
  李云青又问牛光现,牛光现一无所知。
  于是,他便顺来路返回,上了那座暖阁。听了听总督府内人声嘈杂,一片混乱。
  原来,国勇辛兆宁自从七宝寺回来之后,便精神萎靡,继而腹内疼痛。待巴尚武率兵返回后,已是痛不可忍。巴尚武立即命郎中珍治,几位名医都道是中了邪毒,束手无策,竟然一命呜呼了!
  巴尚武如丧考妣,惊怒气恼得恰似着魔一般,大哭大骂,手舞足蹈!手下人见此情景,都远远避开。凶奴恶仆、丫环侍女都奔走相告,窃窃私语。
  消息传到了巴娇娇的闺阁兰房,这位千金不仅一点也不难过,反倒一阵窃喜。她终于如愿以偿,消除了嫁给这个干僵瘦猴的顾虑。
  巴娇娇今夜受了一场虚惊,又得到辛兆宁暴死的喜讯,便更加思念自己的情人。她想同他商议,如何能名正言顺地嫁给他,了却自己的夙愿。突然,一个奇特的念头涌进心扉,他不知不觉地又想到今晚劫持自己的那个蒙面人!她做了无数次的假设,想象着、描绘着他的相貌。那想象和描绘的每一个脸谱,总是那般英俊!她不禁感慨万端,思绪纷乱!想象归想象,描绘归描绘,她终于没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假如再见不到他,她将怀着无穷无尽的思念而抱撼终生!
  巴娇娇正自胡思乱想,忽听房门被人扣击了三下,这三声响动乃是“当、当——当”的两快一慢,正是自己和情人约定的暗号。但是,她突然想起自己被劫之时,蒙面人也是按此敲的房门,要不自己也不会轻易将门打开,做了他的猎物啊?如今,敲门的声音仍是那两快一慢,便不觉心内一凛。正欲开口发问,却突然止住了,心念一转,又生出一个奇特的念头!如今,她盼望的倒不是自己的那位情人到来,却盼着仍是那蒙面人光临。于是,便怀着一颗狂跳不已的芳心,一声未响地将门开了。
  一个蒙面人闪身而入,随即把门闭了。
  因为巴娇娇的情人亦经常蒙面而至,明间又未点灯,她一时竟分辨不出是情人还是劫持自己的那人,只是怔怔地立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巴小姐,没想到吧?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蒙面人低声说。
  “啊!是你?”巴娇娇立即便听出了是劫持自己之人,惊喜中却又不乏恐惧,“你还要做甚?”
  “小姐不是想见见庐山真面目吗?在下此来,便是让小姐如愿以偿,了却这桩心事……”
  巴娇娇面上一热,忙摆摆手谦恭地让道:“请到里边叙话吧。”
  蒙面人自然是于海肖,他并未推辞,随巴娇娇走进里边卧室。这里灯烛通明,器皿生辉,空气中飘散着醉人的馨香,窗棂被绣帘遮得严丝合缝。
  于海肖落落大方,坐在梅花几旁的一把楠木椅上,椅上有绣花软缎的椅披椅垫。巴娇娇坐在他的对面。
  两人俱是一言不发,凝目对视。于海肖缓缓取下了脸上的面纱。
  “啊!”巴娇娇惊疑得叫了一声,双目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于海肖那张英俊的脸上,简直没有一丝表情,只有两道剑眉下的那双朗目,放射出深邃又严峻的光。高鼻下的一张阔口紧闭着,透出一股刚毅和倔犟!
  巴娇娇的心狂跳得按捺不住,她觉得这是一个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既有阳刚之美而又相貌堂堂的男子汉!她有些晕眩。
  她想到了她的情夫,他虽也长得英俊,却似乎缺乏点什么。她略一思忖,便立时明白了,他较之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缺乏一种内在的气质上的魅力和浩然正气!只有眼前的这种男子才是真正的、无可挑剔的美男子!
  于海肖淡淡地道:“巴小姐,为何这样看着我?”
  巴娇娇面上一红,这才感到自己的失态,竟也有些窘迫起来,忙掩饰道:“啊!我看着有些眼熟,却记不得何时见过尊颜了!不敢请教大侠仙居何处、贵姓高名?”
  “在下河南开封府人氏,敝姓肖,单字一个海!”于海肖扯谎道。
  “肖大侠做何营生?因何到此?”
  “祖上经营珠宝玉器,是河南颇有名气的商家大贾。在下自幼却喜欢使枪弄棒,拜师学艺,倒也习得几路花拳绣腿。因立志要使自己的武艺达到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上乘境界,手中又不乏金银,便四处周游,以武会友,同天下武林高人切磋技艺。前些日子来至贵地,偶尔闻悉珍宝琥珀猫被劫一事,祖上虽经营此类宝器,但却从未见识过此宝,不禁好奇之心顿起,便插手其间,结识了已故镖头宇文纪罡之女宇文小白······”
  “啊!风闻宇文姑娘貌若仙子,武艺出众,肖大侠果然艳福不浅哪!我若比起宇文姑娘来,可是望尘莫及啊!”巴娇娇话中露出明显的酸味儿。
  于海肖淡淡地一笑:“我和宇文姑娘只不过是为琥珀猫之事才走到一条道上。宇文姑娘武艺不错,也有几分姿色,不过太过粗野任性,是匹很难驾驭的小烈马哪!这种女子是讨不到男子欢心的,怎能和巴千金相提并论呢?”
  巴娇娇故作媚态地羞涩一笑:“承蒙肖大侠抬举,小女实不敢当!大侠此来,只是为了让我见识一下庐山真面目吗?”
  于海肖故意讪笑了一下:“实不相瞒,在下自从见到巴小姐的那一刻起,心便随了小姐去。但小姐身居宦门,乃千金之体,在下乃区区一平民百姓,门户之差,天悬地隔,岂敢做非份之想?然自己却又管不住自己,能得见小姐芳颜,当面道出心内苦衷,则大慰平生了!今日之冒昧,还望小姐海涵!”
  巴娇娇激动不已,声音打颤地道:“门户之差故然存在,然小女并非那嫌贫爱富之粗俗之人。再说大侠若肯屈尊投靠家父,何愁没得官做?门户之差自然也就消除了!你我郎才女貌,相得益彰,结为夫妇,白头偕老,岂非终生快事?只是、只是阁下能忍心与宇文姑娘断交吗?”
  于海肖轻轻叹息了一声,有些为难地道:“适才在下已对小姐说过,我与宇文小白萍水相逢,并无暧昧之事,不过若立时与其揪断瓜葛,自此不相往来,却实在有些为难……”
  巴娇娇揶揄地一笑:“大侠乃堂堂男子,遇事却为何如此优柔寡断,莫非有何难言之隐不成?”
  “唉!”于海肖又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半晌无语。
  “大侠有甚为难之事,能否告诉于我?奴家虽系女流,兴许也能为大侠分忧解难,相助一二呢!”
  于海肖苦笑了一下:“小姐,此事确实让人羞于启齿……”
  巴娇娇娇媚地一笑,情意缠绵地道:“肖大侠,你我虽是如此相遇结识,却一见倾心,奴家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倘若能结为连理,奴平生之愿足矣!奴家对你的一片痴心,天日可见,难道还有甚不便相告之事吗?”
  于海肖面露感激之色,含情脉脉地望了巴娇娇一阵,面有愧色地道:“小姐如此赤诚相见,肝胆相照,真女中丈夫矣!那么在下如实相告便了。为了寻到稀世珍宝琥珀猫,我同那宇文小白携手合作,劫宝歹徒用五百两黄金贿赂阳和镇开店的朱七,让其在膳食内投毒,以至镖队所有镖师在愁云谷罹难,珍宝被劫。宇文小白终于打探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去寻朱七复仇之时,朱七却遭人暗算,猝然死去。宇文小白虽然未能手刃仇人朱七,却意外地得到了五百两黄金。当下交于在下代为保管。我将这一大笔黄金藏匿于一个十分隐秘之处,不曾想仍然露了行藏,被人盗窃一空。于是,这五百两黄金便落在我的身上。让我如何向宇文姑娘交待?眼下若与她断绝来往,宇文小白岂不疑我贪图她财物?此事若传遍江湖,焉有不被人耻笑之理?那时弄得在下声名狼藉,还有何脸面立足尘世!”
  听了于海肖的陈诉,巴娇娇突然“格格格”地娇笑起来。于海肖诧异地问:“小姐笑的什么?”
  巴娇娇止住笑声道:“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区区小事,何足忧虑?只要大侠甘愿与那宇文小白断交,投在我父驾前,这五百两黄金的债,奴家替你偿还如何?”
  于海肖受宠若惊:“小姐此话当真?”
  “哼!五百两黄金算得了什么?谁还骗你不成?”
  “小姐慷慨解囊相助,在下自然感激不尽,只是,只是叫我如何好意思呢?”
  巴娇娇没说什么,站起身打开箱子,拿出了五百两黄金的金票,款款而行,来至于海肖面前,情切切地道:“拿去交给宇文小白,这下总算了却你的心事了吧?!”一边说,一边趁势抓住了于海肖的手,一个娇躯软绵绵地贴在他的身上。
  于海肖脸上飞红,轻轻将她按坐在椅子上道:“你我天长地久,眼下又何必如此呢?”
  巴娇娇春意荡漾,早已欲火难禁,拴不住心猿意马。但看到于海肖那股凛然正气,又不便肆意放纵,娇气喘喘地道:“肖大侠,奴已委身于你,你可千万莫负我心啊!天就要明了,你速去寻着那宇文小白,将这金票交给她,然后快快转回,天明后我就去母亲房里,让母亲给我父透个口风,等你来了之后,先给你个参将校尉的职位,过些日子再提一格,至少也是个提督之职!那时托大媒撮合,两家结为秦晋,名正言顺,岂不美哉!”
  于海肖连连称是,话锋一转道:“小姐身为总督府千金,自然视金银为粪土!不过,五百两黄金并非是个小数目,不知如何积累了这么多体己?”
  巴娇娇一愣,转瞬间便诡秘地一笑道:“你问这做甚?莫不是疑心这金子是不义之财不成?”
  “啊!哪里哪里!小姐多心了,我如何会这么想呢?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巴娇娇道:“这金票是一个亲戚送的,想让我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为他讨个一官半职。你拿去便了,此票可到茂源金号去兑换金子!”
  于海肖不便再往下多问,当下便拿了金票扬长而去。当回到总督府花园暖阁之时,已是金鸡报晓的时分了。鬼脸杀手李云青正等得心急,见他平安无事地转了回来,这才放了心。两人会心地一笑,急忙钻入洞中。
  当日中午,于海肖拿着那张金票去了茂源金号,问了金号的老板,当初用金子兑换这金票之人的年岁、相貌、衣着及言谈举止等事。因为相隔日子较短,五百两黄金又是大数目,所以老板依稀记得,将于海肖打问的事情描述得十分详细。于海肖在柜台上画了一个人的头像,老板连连称是。
  晚膳之后,鬼脸杀手李云青和游侠于海肖,将付英奇和牛光现悄悄带出了总督府花园。来至城郊,李云青止住脚步,冷冷地看了付英奇和牛光现一阵,然后低沉着嗓子问:“你们两个现在都要走了,我的话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于海肖在旁道:“李大侠的脾性你们可不是不知道,这是你们立功赎罪的时候,也是千载难逢的再生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二人点头哈腰,连声称是。
  “好,你们走吧,谁敢阳奉阴违,莫怪我鬼脸杀手无情!”
  二人各奔东西,匆忙离去。
  于海肖看了李云青一眼,激动不已地道:“李大侠,但愿今晚能大功告成!”
  李云青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没予作答,转身飞掠而去。于海肖如影随形,紧紧相随,两个矫健的身影,一霎时便扑进了这深沉的夜幕,无影无踪了。
  当付英奇回至自己家中的时候,已是定更时分了。年轻貌美的妻子见了他回来,一下扑进丈夫的怀抱。多日的惊恐、委屈和愤慨一齐涌上心头。她一边哭骂,一边埋怨,口内数数落落:骂牛光现衣冠禽兽;怨丈夫不该做那丧天害理之事;数落他终日在外,定是寻花问柳,断绝了夫妻情意,以致遭此报应。付英奇一下将她推开,大吼道:“女人家知道什么?我在外这多日全是为了大事!”
  妻子哭叫着道:“大事大事,没见你办过甚么正经大事!你说的大事还不是又勾上了谁家妖女荡妇!”
  “你懂个屁!我弄到一个无价之宝,这下咱们一生都受用不尽!”
  “什么无价之宝!还不是又来骗我!”
  付英奇突然放低了声音道:“这次不是骗你,真的,我弄到了一只琥珀猫,皇家之物呢!你可千万莫说出去!”
  付英奇的话音刚落,一条黑影已倏地掠至他的身后。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架在了脖子上。

  第三六章 张网捕鱼
  付英奇的妻子尖叫一声,一下跌坐在地上。
  付英奇惊恐万状,一动不动地站着,连头也不敢回一下。
  “回过头来,看看我是谁!”来人冷冷地说。
  付英奇回头后瞧,见是宇文小白,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道:“啊!原来是宇文姑娘!不知秉夜至此,有何见教?”
  宇文小白用剑锋抵住他的前胸道:“取你的小命来了……”
  “啊!姑娘饶命!不知在下有何冒犯姑娘之处?”
  “哼!你装得倒象!”
  “小人实在不明白姑娘言下之意,还望明言赐教!”
  “你伙同党然密谋策划,将琥珀猫藏匿起来,当初在卧虎洞为何不以实相告?”
  付英奇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小人该死!不过,此事全是觉然的主谋,他不肯献出此宝,小人岂敢……”
  “如今觉然己死,你还有何话说?”
  “只要姑娘饶了我这条小命,我将此宝献上就是!”
  “你若再耍滑头,当心自己的脑袋!”
  付英奇的妻子连忙扯住丈夫的衣衫道:“快,你将那东西藏在何处,赶快给了这姑娘吧!”
  付英奇沮丧地道:“唉!外财不发命穷人啊!献出就献出吧,总比丢了命强!”
  “你将珍宝放在了何处!”宇文小白道。
  “卧虎洞。”付英奇有气无力地说。
  “走!”
  付英奇垂头丧气地走出门去,宇文小白紧随其后。两人直奔卧虎洞取宝。
  付英奇的妻子惊魂未定,呆呆痴痴地发了一阵楞,然后前去关门。刚刚走至门内,突然“啊”地叫了一声,一只飞镖插入了她的心脏!她双手捂胸,身子扭了两扭,猝然倒地而亡。
  付英奇走之不远,忽然听到妻子的惨叫之声,他二话没说,掉转头往回便跑。宇文小白亦听到了动静,便知有异,也回头往付家跑去。
  付英奇见妻子倒在门内,忙大叫一声抢步向前将妻子抱住。看时,心窝上插着一只铁镖,外边只露着镖尾和镖穗,整个镖身都扎入了胸腔。看来打镖之人内功深厚,力道实是不小。
  付英奇悲痛欲绝,气怒交加,抱住妻子的尸体又摇又晃,连连呼唤。那声音撕心裂肺,十分凄惨!宇文小白眼圈儿一红,连忙背过身去。
  付英奇大叫一声,一下昏死过去。
  宇文小白怔怔地立在那里,心乱如麻。过了一会儿,慢慢弯下腰去,缓缓拔出了插在付妻胸上的那只铁镖。当她拭净镖上血迹定睛细瞧时,不禁眉头紧锁,双目倏地睁大了,一股无名怒火油然而生。略一思忖,便将那只铁镖带在自己身上。
  付英奇悠悠醒来,痴痴呆呆地抱定妻子尸体一动不动,两眼发直,一句话也不说。
  宇文小白颤身道:“别在这儿了,料理一下吧。”
  付英奇好似这才发觉了宇文小白的存在,扬起脸看了她一眼,然后神情木然地站起身来,双手托定妻子的尸体,一步步向卧室走去。他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放在床上,拉起了床单蒙好,然后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对宇文小白道:“走吧!”
  宇文小白的心颤了一下,道:“本夜不去取宝了,我、我帮你料理尊夫人的后事……”
  付英奇突然咧嘴一笑,笑得是那么的苦涩和伤感,还包含着些许的自嘲:“谢谢你,宇文姑娘!报应,这全是报应……”
  “她,她是无辜的呵!还是料理了她的后事再说呢!”宇文小白的声音很低,很沉重。
  “反正人已死了,金棺玉葬又有何用?!”
  “那也得让她入土为安呵!”
  “让她在床上多睡会儿吧……”
  付英奇大步向外走去,头也未回。宇文小白只好将门闭了,跟随他奔了卧虎洞。
  两人来至卧虎洞口,付英奇径自往里去了。宇文小白却并未立即随他进洞,而是立在洞外,两眼不住地东张西望。须臾,一条人影自一巨石后闪了出来,来至宇文小白面前低声叫道:“师妹!”
  宇文小白目芒电射,刺得万召同的双眼不敢与她对视。万召同望着她那冰冷的靥面,莫名其妙地道:“师妹,你怎么啦?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不是说怕此处出甚意外,在此暗中守候吗!可为何又偷偷摸摸去了付家?”宇文小白火暴暴地问。
  万召同一怔,有些语塞,但转瞬间便道:“咱们分手之后,我便来到了这里。一则没发现意外动静,我想,觉然己死,当今世上惟有付英奇一人知道琥珀猫在此的底细,即便有人知道宝物在此洞中,可也寻不到,我那担心岂非杞人忧天;二则我怕你自己去付家出了事,付英奇狡诈异常,我委实放心不下……”
  “你为何要杀害付英奇的妻子!难道你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师妹,我……”
  “怎么,你想赖帐?”宇文小白声色俱厉,“当”的一声将那只铁镖扔在万召同的脚下。
  万召同指着洞内“嘘”了一声,示意宇文小白莫要高声,然后弯腰拣起那只镖装入镖囊,凑近宇文小白低声道:“师妹,因为付英奇的妻子已经知道了琥珀猫的底细,倘若走漏风声,琥珀猫即使到咱们手中,还会节外生枝!杀了她绝了后患!再说,她又是付英奇的妻子……”
  “付英奇的妻子怎么啦?她总不是付英奇吧!她究竟有什么罪?万没料你也竟是这等心狠手辣之人!我不会饶恕你的!”
  “师妹,不必再说了,怪我一时糊涂,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再说也是枉然了。以后任凭师妹惩治还不行吗?取宝要紧,别呕气了!”
  “我先告诉你,珍宝到手之后,不许你再杀付英奇灭口!她的妻子、她的妻子还等他回去……”宇文小白竟有些说不下去。
  “师妹之言我一定牢记!好吧,为防意外;你守住洞口,我去随付英奇取宝”。
  万召同进洞去了,宇文小白守在洞口十分警惕地来回巡视,并不时侧耳细听周围动静。突然,她听到背后一个很低的声音道:“宇文姑娘!”
  “谁?”宇文小白蓦然回首。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
  “是我!”于海肖声至人随,已立在宇文小白面前。
  “啊!是于大侠呀!你怎么也到了这里?”宇文小白想起了同于海肖闹的那点小小的不快,故意把声音放得极为平和。
  于海肖诡异地一笑:“在此张网捕鱼啊!对,也可以叫做守株待兔!”
  宇文小白觉得于海肖的话弦外有音,不由惊疑地说:“于大侠能否将话说得明白些?小白愚钝,实在解不开大侠语中之意!”
  于海肖沉思片刻,语音十分沉重:“宇文姑娘,有件事如今要告诉你。这件事在姑娘听来,会感到石破天惊,如雷轰耳?但又不得不实言相告!”
  宇文小白顿感不妙,她好似悟到了什么,仍强自镇定地道:“不要紧的,天大的事我也能擎得住!望大侠直言不讳。”
  “今晚,我们将要在这里活擒赤须龙!”
  “啊!他、他在那里?”
  “就在洞中!”
  “他、他是谁?!”宇文小白的声音有些打颤。
  “就是你的师兄万召同!”
  “啊!”宇文小白脸色惨白,顿觉一阵晕眩。但深厚的内功使她没有倒下,只是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倚住了石壁。
  于海肖理解她心灵深处的惊愕、矛盾与痛楚,没往下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让她渐渐冷静下来。
  宇文小白终于挺直了身子,缓缓往于海肖面前移动两步,眼中已是汪满泪水。她低下头去让泪水自眼中流出,然后擦拭干净,昂首挺胸地站稳了身子,声音异乎寻常的平静:“于大侠,这确实是我意想不到和不愿听到的话,但此言出自大侠之口,又使人不容置疑!你说吧,我听着。”
  于海肖轻轻吁了一口气,理了理思绪方道:“万召同虽是令尊的得意门徒,但却是一个极其奸猾狡诈、阴险狠辣的歹恶之辈。表面上在镖局当镖师,实则是火龙门的令官。赤须龙乃是火龙门门主赐于他的代号。他有一套成功的易容术,经常变换着各种年龄和相貌不同的人,使门下的信徒们很难识破他的真面目。给人以高深莫测的神秘之感。国宝的被劫,令尊与令堂之死,全是他一手操纵的……
  “这些事情,于大侠是如何知晓的?”宇文小白插言问。
  “我开始怀疑万召同,是以吴正俭埋在墓下的五百两黄金被盗所引起的。因为那件事只有鬼脸杀手李云青、母蜘蛛黑淑珍、柳成荫、花常仙和你几人知道,为了不让黑淑珍插手琥珀猫之事,李云青将那五百两黄金许给了黑淑珍。当黑淑珍去取黄金时,正值柳成荫也带人前去抢夺,墓地上引起了一场混战。其结果早已有人捷足先登,将那黄金盗走了。那时,除你之外,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到了墓地。而你虽未去,但黄金绝对不会被你所取。然而,你却将这机密在安一方截杀卓平非的那座小山上便告诉了初遇的万召同。万召同借故离开你,立即便去墓中盗走了黄金。”
  “这只不过是推测,大侠还有别的证据可以说明此事吗?”宇文小白道。
  于海肖拿出了那张五百两的金票黄金递给了她:“你看个。”
  宇文小白看看金票又递给于海肖,迷惑不解地道:“这能说明什么呢?”
  于海肖深沉地望了宇文小白一眼,面上有些不自然地问:“宇文姑娘,你好象很喜欢万召同,我不知道你们之间除去师兄妹之谊,是否还有一层别的什么……”
  “爱!”宇文小白回答得十分干脆,连丝毫的犹豫也无。“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并打算嫁给他!”
  于海肖点了点头:“我十分钦佩姑娘的豁达大度和直言不讳!”
  “我原来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子,但谈不上是爱情。因为我那时年纪尚幼,什么都不大懂,如今回想起来,似乎是爱的萌生。我的母亲临终前还提到他,希望我能同他结为终生伴侣。然一则时过境迁,往事如烟;二则此人大概早已不在人世。对于他,我只不过还有一些朦胧的、梦幻般的美好记忆,谈不上什么情爱了。父母双亡,我感到所从未有的孤寂、悲凉和力量单薄,我多么盼望有个知己的人在自己身边啊!但人情的险恶和极度的悲愤,加之我固有的性高气傲,使我对一切人都厌恶和信不过。恰置此时,在那座小山上我和万召同邂逅相遇。他是我师兄,平时很讨人喜欢,置此困厄的逆境中,能与我同舟共济,又对我百般体贴安慰,所以,我管不住了自己。于大侠,话又说回来,我爱不爱他与五百万两黄金又有何干系!”
  于海肖愤懑地道:“宇文姑娘,你受了他的欺骗,把心交给了他!而他,只不过羡慕你的美貌而只想得到你的肉体而已。他所爱的,是巴总督的那位千金巴娇娇!”
  “啊!”宇文小白不禁低声惊呼起来。
  于海肖接着道:“万召同在为自己编织着一个美好的梦,他所要的是高官厚禄,黄金美女!”
  “于大侠,你说明白不好吗?”宇文小白有些迫不及待。
  “那日夜间,我无意中撞见了牛光现欲强行玷污付英奇的妻子,同时得到了琥珀猫藏在卧虎洞里的消息,便活捉了牛光现,将他关押在总督府花园假山下的石洞里。自那时起,我也住在那里,一来安全,再说也便于探视总督府中更多的机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觉了班头郜明仁和一个蒙面人秘密交谈。蒙面人的声音引起了我的疑心,于是便跟踪于他。当他敲开巴小姐的房门与其幽会之时,我终于断定他便是万召同。从二人的打情骂俏和嘻闹的对话中,我听出了万召同给巴娇娇一张五百两黄金的金票。同以往的事联系起来,我更加疑心吴家墓地的五百两黄金是被万召同所窃。为得到更加准确的证据,我玩了一场恶作剧,没想到竟意外地成功了!巴娇娇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火焚七宝寺的那晚,我按着万召同敲门的暗号,去敲巴娇娇的门。他以为我是万召同,果然一声未响地将门开了。我没费周折便将她携至七宝寺为你解了围。可是,巴娇娇与我分手之时不仅没显出多少怨恨,反而有些恋恋不舍,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于是,我和你分手之后,便又去了她的闺房。那女子真地钟情于我起来,我拐弯抹角地骗出了这张金票。去了茂源金号找到老板,问兑换金票之人是什么模样。因日子较浅,那老板对兑换金票之人记忆犹新,将万召同的相貌描述得一清二楚。当下,我在柜台上简单地勾画出万召同的模样,那老板连声说:‘就是他,就是他!’直至此时,我才完全确认了盗金之人便是万召同!”
  宇文小白一声不响,面上平静得似这苍穹的星空,然而心内却象万顷波涛翻涌,血管暴涨得几乎要炸裂开来。
  于海肖略略一顿,又说:“万召同野心勃勃,他要通过班头郜明仁,凭着他得天独厚的英俊相貌和能说会道,得到巴娇娇的青睐,然后再通过巴结巴娇娇上巴尚武,实现他升官发财和娶巴娇娇为妻的美梦。但是,巴娇娇已被巴尚武许给了国舅辛兆宁,万召同和巴娇娇正为此事发愁,偏偏这位倒霉的辛国舅灯蛾扑火,自取灭亡地送上门来。万召同为达到自己的罪恶目的,又能讨得你的欢心,便怂恿你去黄小贞家捉辛兆宁。此事,万召同是和班头郜明仁预先策划密谋好的圈套,否则,郜明仁如及时率人去救辛兆宁,你是极难闯出重围的。当在七宝寺换人之前,万召同又命和尚觉然在膳食中投下毒药,辛兆宁回总督府不久便一命呜呼了。这件事实则是万召同的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之计,既取得了你的信宠,叉铲除了他的情敌!他在巴尚武跟前立了功,而你却落下了十恶不赦的杀头之罪!”
  “不要说了,我全明白了!”宇文小白的话沉重得似巨石坠地。
  “不!还有一件事要实言相告,请宇文姑娘见谅!”
  “什么事?难道你会担心我姑息养奸地袒护于他!”宇文小白目中闪烁出一股烈焰。“他”,当然是指的万召同。
  “不!”于海肖报歉地一笑,“如今,付英奇领着万召同前去洞中取宝,其实也是个骗局,琥珀猫并未在此。这个骗局是我和李大侠所设,连你也蒙在鼓里,所以请你海涵!”
  “到底怎么回事!”宇文小白有些惊诧。
  “假如我直接了当地告诉姑娘,万召同便是赤须龙,是这次琥珀猫之案的罪魁之一,惟恐姑娘置疑,所以故意让李云青给你透个风,说琥珀猫被付英奇和觉然所窃,仍旧藏在卧虎洞。李大侠和我料定姑娘定要将此事告诉万召同,去找付英奇来洞中取宝。其实,付英奇那时还被囚禁在总督府花园假山下的石洞里。由于我救过他的妻子,他十分感激于我,良心有所发现,便有些立功赎罪的要求,我们便利用了他。今夜将他放回家去,让他故意向其妻谈论琥珀猫的事,使你和万召同对琥珀猫藏在卧虎洞更加深信不疑,必定捉了付英奇,逼他领你们前来取宝。这样,我们便可在此戳破万召同的底细,并逼他露出原形。令人遗撼的是,由于我一时大意,使万召同又残杀了一个无辜的好人,那便是付英奇的妻子。当我发现万召同出手打镖之时,想救护已是迟了,再说,当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也不宜出头露面。如今,洞中万召同大概正和付英奇进行着一场舌枪唇战。我和李大侠授意付英奇,不要他逼万召同摊牌。而万召同十分狡猾,定然不肯轻易暴露自己身份,所以,很可能要费一番极大的周折……”
  “我们快去,莫让万召同再杀害了付英奇!”宇文小白忙道。
  “不要紧!万召同以为当今世上只有付英奇一人晓得琥珀猫的底细了,付英奇一死,琥珀猫他便永远得不到手,所以,他是不会轻易杀死付英奇的。他要你留在洞口守候,其意有二:一则宝物到手之后,立即杀死付英奇,然后可以撒谎骗你,说付英奇匿宝不献或持武对抗等等;二来他大概也料到付英奇不会老老实实将珍宝献出,那时他万不得已时便亮出赤须龙的王牌,因为付英奇是火龙门的门徒,必须将宝物奉献于他。倘若你在场,王牌就无法亮出!所以,他借口怕出意外,不让你一起前去取宝。”
  于海肖的话头头是道,句句皆理,宇文小白不得不信。她感到从所未有的羞怒和疚愧,忙道:“眼下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于海肖道:“可以!只是奉劝姑娘一句,绝对不要一时的感情冲动而轻举妄动。过早地暴露会误了大事,要待万召同露出原形之后,我们才能出头露面。”
  宇文小白说了句“大侠放心”。二人这才进入洞内。
  付英奇领着万召同来至洞内,将以前准备照明用的火把及壁灯点燃,然后在洞中转来转去,却总是找不到藏匿琥珀猫的地方,口中不住地嘟哝道:“看我这记性!唉,竟忘记了地方……”
  渐渐地,万召同发现付英奇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不愿将宝物献出。因为付英奇的武功虽略逊自己一筹,然而却怕他突施杀手,所以,万召同跟在他身后,手提着长剑,时刻地提防着。转了一阵,终于忍耐不住地喝道:“站住!”同时,把剑平放在付英奇的肩上,剑刃紧贴着他的脖颈。
  付英奇停下身头也未回,冷冷地道:“做什么?”
  “你他娘的存心给我捣蛋!难道我还看不出来?你想死还是想活?”
  付英奇缓缓转过身子,嘲弄地一笑:“问这做甚?我纵然想死,大概也不会死在你的手里,有胆量就往这里捅一下!”他指着自己的心窝。
  果不出于海肖所料,在未寻到琥珀猫之前,万召同根本不敢杀付英奇,因为付英奇一死,琥珀猫就永远不会到手了!可他仍然不大甘心,暗道:世间哪有不惧死之人?便低沉着嗓子,咬牙切齿地瞪着眼道:“怎么,你当老子不敢?”
  付英奇哈哈大笑:“你当然不敢!想杀我,大概还得老子借给你一只苦胆!”
  万召同见付英奇果然不惧,不禁尴尬地一笑,以掩饰自己的窘态,装腔作势地还剑入鞘,竖大起拇指赞道:“佩服,佩服!男子汉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哈哈,在下不过给付义士开个小小的玩笑,万莫介意!都说付义士刚直不阿,不畏生死,果然名不虚传啊!”
  付英奇索性往那一坐,不亢不卑,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
  “付老兄,你仔细想想,那宝物究竟藏在何处了?”
  “不用细想,藏在何处还能忘记了不成?”
  “啊!真的!何不快去取来!不然,宇文女侠若等得不耐烦时,只怕又要……”
  “又要怎样?她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这么说你连宇文女侠也不惧了,那你为何还要来此?”
  “这是我自己的事,是我甘愿而来,否则,割去脑袋也不惧!宇文小白又岂奈我何?大不了豁出这条小命而已!”
  “你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呢?”
  “碰碰运气,在等一个人!”
  “等谁?”
  “赤须龙!”
  “啊!”万召同脸色顿时大变,不由低低惊叫一声,忙又掩饰地笑了笑:“有宇文小白在此,即使你遇上赤须龙又将如何!”
  “哼!你莫张口闭口地拿宇文小白吓唬我!她算什么?明白地告诉你,我们的赤须龙那才叫神通广大呢!他迟早会来的!实不相瞒,我每晚都要在此恭候他的大驾光临!不见他,谁也休想得到琥珀猫!”

  第三七章 恶龙现身
  万召同听了付英奇的话,当下矜持地一笑,略顿了一顿方道:“你如此崇敬什么赤须龙,不知他究竟许诺给你什么好处?”
  付英奇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这件事我倒不曾想过!不过,一个男子汉,总要有些骨气,在下虽不才,却不是那种朝秦暮楚的小人,既然入了火龙门,决不反悔!背叛门主,无异于背叛祖宗,什么琥珀猫琥珀狗的,我才不稀罕那玩艺呢!要想发财,我何不携宝逃遁?可细细想来,那又有什么意思呢?人的欲望总是无止境的,当上朝廷又能如何!还不是活个几十年一蹬腿一闭眼就完蛋?三宫六院一个也带不走。当个百万富翁,死了之后,万贯家业又能如何?世间人如能都似在下这么想,还哪来的这么尔虞我诈,争强斗胜、强取豪夺呢?我所以要将琥珀猫亲手交于赤须龙,因为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大丈夫一诺千金,岂能言而无信?再说,我也想见识见识这位神秘的赤须龙其人到底是个甚么人物!当面交给他琥珀猫之后,便退出火龙门,自此洗手不干了!这种提心吊胆、鸡争鹅斗的日子实在难熬。”
  万召同在付英奇身边踱来踱去,陷入了深沉的苦思冥索之中。山洞内静谧得骇人。突然,他“呛”地又抽出宝剑,剑尖一下抵在付英奇的咽喉之上,面目狰狞地切齿道:“哼哼!好小子,你说得好听,其实你早已背叛了自己的门主!今晚之事是受了何人指派,究竟要做什么?不说实话,我立时便要了你的命!”
  付英奇一点怯意也无,揶揄地一笑:“哈哈,真是贼人胆虚,浪人心多啊!刚才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这种人,谁想让我去干违心之事,谈何容易,掉脑袋都不干!今晚所以来此,并非因宇文小白的威逼,而是来此有事。谁指派我来,我背叛不背叛门主,我心里明白,与你何干?休来这一套,要别的咱没有,要命有一条。什么办法呢?我非是你和宇文小白的对手,要不,恐怕你们早就做了我的刀下之鬼了,岂肯任你摆布,受此鳖欺王八挟的呢……”
  “哼,琥珀猫根本没有在此,你休想骗我!”万召同目不转睛地审视着付英奇道。
  付英奇“扑吃”一笑:“阁下和宇文小白若想要在下的小命,在家中给我一剑岂不省事,何必又逼我来此?真是多此一举!我不知道阁下这么一惊一乍的究竟意欲何为!”
  万召同飞速往四下瞥了一眼,又侧耳听听周围无甚动静,忙俯下身用极低的声音道:“告诉你,我便是你要等的赤须龙!”
  “哈……”付英奇突然发出一阵大笑。笑声未落,便被万召同用手将口捂住。
  “莫声张!”万召同威严地道。“我真的是赤须龙!”
  付英奇嘲讽地道:“信口雌黄!你说你是当今皇上也行啊……”
  万召同又往四处看了看,然后自身上摸出一面小小的铜牌,铜牌上铸有龙形图案,两面分别铸着“门令”和“赤须龙”五个字。他将铜牌在付英奇面前晃了晃。
  付英奇伸手接过铜牌,凑近一盏壁灯上仔细地看了一阵,然后把铜牌还还给了万召同,将信将疑地道:“你真的是赤须龙?”
  “嘘!”万召同向洞外指了指,示意付英奇莫使高声,说话的口气咄咄逼人:“难道还会有诈!快把那东西交给我,三日之内,保你升官发财!”
  付英奇眨眨眼睛,疑虑重重:“你既然是赤须龙,怎么和宇文小白成了一伙?”
  “少废话!”万召同又气又急,“你知道个什么?宇文小白身侧有几位奇特之人,均是来历不明,高深莫测,而且神通广大。我是利用他们来打探琥珀猫的下落,因为提督丁志恒在愁云谷被其弟丁志辛所杀,所以我同你们六人之中断了线,一直寻不到你们。若非宇文小白、李云青、于海肖和卓平非他们,咱们哪有今日之会?详情容以后再告知,宇文小白在外等得久了,定生疑心,那时她若进得洞来,事情就棘手了……”
  付英奇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噢!原来如此呀!那咱们取了宝物之后怎么办?宇文小白岂不要拿着此宝前去销案?”
  万召同面上顿露杀机:“这个你不必多虑,等她见到琥珀猫之时,大概也就是她的死期已至……”
  付英奇比划了一个突施杀手的架势,口内道:“你说是给她个出其不意?”
  万召同点了点头道:“对,就这么办,快去取宝吧!”
  付英奇慢慢站起身来,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大概献出宝物之际,亦是我生命结束之时……”
  万召同岂会听不出付英奇话中之意?暗道:这小子倒是个鬼精呢,你算猜对了!然而他却故作惊讶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付英奇乜斜了他一眼,开门见山地道:“谁能保得住你不杀人灭口?我还有活命吗?”
  “哎呀,你是火龙门的门徒,这怎么会呢?杯弓蛇影,你这人疑心未免有些太重!”万召同急得抓耳挠腮。
  “非是在下疑心太重,而是阁下太过心狠!你为何一镖打死了我的妻子?”
  “啊!这……”万召同一时语塞,但只不过瞬间之事,突然十分惊讶地道:“啊!你,你这话从何而起?我从未去过府上,为何诬我打死令妻?真是冤哉枉矣!”
  付英奇冷笑一声:“付某很钦佩阁下的能言善辩和装腔作势!拙荆之死即非阁下所为,却为何对字文小白说那种话?”
  万召同顿觉不妙,知道自己同字文小白在洞口的交谈被付英奇窃听了去。他眼珠一转,面色阴沉地道:“付英奇,眼下时间紧迫,你乃火龙门的门徒,需知门规森严,必须立即将琥珀猫交出!很多事情一言难尽,只待以后告知。我和宇文小白说的话,难道你不认为是欺人之谈?令妻惨死,我无须多作解释,以后你自会明白。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交出琥珀猫,为门主立下了盖世奇功,难道还愁没有黄金美女、高官厚禄?快点吧,献宝之事已迫在眉睫,势在必行了!”
  付英奇伤神地叹了口气:“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啊……”
  “你真想找死吗?”万召同凶相毕露,再也忍耐不住,一边说一边抓住了剑柄。
  “哎呀!救命啊……”付英奇突然大叫起来,拔腿向洞外便跑。
  这一来情势突变,大大出乎万召同的意料。他急得双睛冒火,正欲展身形去追付英奇,忽听身后一个低沉粗重的声音道,“站住!”
  万召同不胜惊骇,回头后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鬼脸杀手李云青冷峻地立在自己身后。他愣怔了一下,忙又转身向外没命飞跑。眼前人影晃动,他愕然止步,见宇文小白和于海肖立在面前阻住去路。付英奇站在他们身后。他刹那间全明白了,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掉入了罗网。脸色煞白得骇人。
  所有的人都一声不响地伫立不动,空气似凝固了一般。
  一阵绝望的恐惧之后,万召同极力使自己镇静下来,若无其事地道:“诸位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相信了刚才我同付英奇说的话……”
  宇文小白缓缓走至他的身前立定,淡淡地道:“万召同,你的戏还要唱下去吗?我看该收场了!”
  “师妹,付英奇狡猾异常,不愿将琥珀猫献出,我才故意说我是赤须龙,你且莫误会!”
  “我并没误会……”
  未待宇文小白的话说完,付英奇便道:“你不是赤须龙,那面铜牌是哪来的?”
  “我是无意中拣到的!”万召同镇定自若,一点也不惊慌失措。
  “算了吧,万师兄!”宇文小白嘲弄地道,“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再摇唇鼓舌已没有用了!铜牌是拣来的,送给巴娇娇的五百两黄金的金票也是拣来的吗?”
  万召同冷汗涔涔:“我、我不明白你的话!”
  “你一手制造了琥珀猫惨案,仅愁云谷一处,便有几十条无辜生命葬送在你的毒掌之下。你连授业传艺的师父母也不放过,我虽侥幸得以生存,却也险些丧身你手!赤须龙,这笔帐我们该了结了!”
  万召同面如死灰,慢慢垂下头去。
  宇文小白又道:“其实,你也只不过是火龙门主的走卒而已,你若是真正的男子汉,就将真情说出来,你的门主究竟是谁?”
  “师妹,请原谅,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们的,只有一死而已!”万召同一边说,一边缓缓抽出了宝剑。
  “还要较量一番吗?”宇文小白讥讽地问。
  “不!我是宇文家的弟子……”
  “眼下你已经不是了!”宇文小白截住他的话,冷冷地道。
  “不论怎么说,我的武艺乃是宇文家所授,请容我先向师父师母请罪,然后再了结咱们的恩怨吧!”万召同“呛”的一声将剑扔在脚下,然后跪了下去,十分虔诚地合掌在胸,微眯双眼道:“师父师母,罪徒万召同辜负了您的教诲,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罪该万死,如今向您请罪,望您九泉之下冤魂莫散,狠狠惩罚我吧……”说罢,他慢慢拣起了宝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宇文小白微微仰起脸来,不去看他。
  万召同突然将宝剑一竖,弹跳而起,势如地狗升天,人似流星倒悬,宝剑电光石火般向宇文小白当胸刺去。
  宇文小白虽艺高功厚,然如今却有些意乱神迷,加之猝不及防,情势十分险恶。
  当万召同的剑锋距宇文小白的胸口不足三寸之时,万召同突然一声惨叫,宝剑“当”的坠落,身子摇了许摇,险些跌倒。原来,一粒石子正好打中他脑后“风府”穴。
  众人皆知,这是鬼脸杀手所为。
  此时,宇文小白已经长剑在手,一下刺入了万召同的心窝,剑锋自后胸露了出来。
  万召同双手捂胸,两眼恶狠狠地瞪着宇文小白,口内道:“宇文小白,你,你······”
  宇文小白一下将剑抽回,万召同话犹未尽,猝然倒地,气绝身亡。
  宇文小白看着万召同那由于疼痛而扭曲的五官,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她极力想使自己镇定下来,却终是未能,手中宝剑“当”的一声掉在地下,身子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当她睁开酸涩的秀目醒转之时,见自己躺在一堆草上干,身上盖着一件白色的长衫,于海肖坐在一旁正痴痴地注视着她。鬼脸杀手李云青和付英奇却不见了。
  她慢慢折身坐起,对于海肖付之一笑。笑得那么痛楚和酸涩,又有些抱歉和窘迫。
  “啊,宇文姑娘,你终于清醒过来了!”于海肖长出了一口气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宇文小白以为于海肖的话是一语双关,心中顿觉不悦,冷冷地道:“天生的愚笨之人,怎的会清醒呢?以后,还望大侠指示迷津,多多赐教······”
  “宇文姑娘你、你误会了······”
  宇文小白把长衫递给于海肖,凄苦地一笑,和好地道:“我也是随便说的,大侠万莫介意。”她向四周扫了一眼,问:“李大侠和付英奇呢?”
  “付英奇回家料理妻子的丧事去了。李大侠曾经将吴正俭墓地里的五白两黄金许给了母蜘蛛黑淑珍,不料黄金被万召同盗走,我将那张金票给了李大侠,让他送给黑淑珍。他再三不受,说吴正俭贿赂朱七的那些黄金被他取了,近几天只用了一小部分,可以用那些金子给黑淑珍。我说咱们以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尚需花销,金票还得兑换,花着不方便,把那些金子留做零用吧。他这才接受了。如今,他给黑淑珍送那张金票去了。”
  宇文小白憾慨万端道:“真是一言九鼎、慷慨仗义之人啊!”
  于海肖说:“江湖上都把他传为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头,其实,他的心肠是十分火热的哪!他确实杀过很多人,但都是些十恶不赦的歹徒!莫道是好人,就连卓平非这种做过坏事的人,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他都不忍杀害,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这种侠肝义胆,宽宏大量之人,当今武林中已是寥若晨星,越来越少了!”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好人往往被误解,视为坏人,而坏人却有时被看成是好人,就拿……”宇文小白突然顿住不往下说了。
  于海肖深知她是指她自己被万召同欺蒙的事,为了不使她再受刺激和难以为情,忙转换话题道:“宇文姑娘,你能估计到卓平非去了何处吗?”
  宇文小白摇了摇头,面带疚愧之色:“很难说。唉!这件事情全都怪我……”
  “不必担心,他非常机敏,在此地又熟,不会出事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遇见了。”于海肖安慰宇文小白。
  “他若再次落入巴尚武之手,性命就难保了!我得快去寻他,万一他出了什么意外,我怎能对得起李大侠呢!于大侠意欲何往?”
  于海肖略一思忖方道:“宇文姑娘,李大侠临行前曾要我转告你,一个单身女子独来独往极易出事,所以,所以他想让我、让我暂时同你在一起。等找到卓平非后,我们再分手!”于海肖竟有些面红耳赤起来。
  听了于海肖的这番话,宇文小白对李云青和于海肖自然是感激不尽,深深理解二人的好意。也知道有个这样的人在身边大有益处。但是她那颗早已破碎的心,又被万召同捅了一刀,极度的悲愤和孤独,使她的心态改变,只想一个人独处。甚至想跑到一个为世人所不知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于是,便惨淡地笑了笑道:“多谢于大侠和李大侠的美意,我自己这么着习惯了。再说我并非小孩子,不必为我担心。咱们后会有期!”
  于海肖见宇文小白要走,急忙喊道:“女侠留步!”
  “于大侠还有何事?”宇文小白停足问道。
  “女侠去寻卓平非,行踪不定,若有事时,近两日可去城北五里闻家集去找李大侠和我。”
  宇文小白缓缓转过身来,诧异地道:“于大侠和李大侠这两日住在闻家集做甚?能否明言相告?”
  “我和李大侠反复思虑,再三商议,卧虎洞中琥珀猫被盗一事实在透着古怪!据付英奇和牛光现回忆,当他们放好宝物至洞口时,见有条人影一闪便不见了。若真的是条人影,此人则必定是一位身手不凡的梁上君子!可是,江湖神偷手到擒来闻风至已被巴尚武斩首,谁还有此手段呢!我和李大侠疑心此事有诈,或是闻风至未死,或是别有扒窃高手,但是这高手亦必定同闻风至有关,所以打算到闻家集探视一番。偏偏事有凑巧,付英奇因牛光现欲玷污其妻而怀恨在心,在我和李大侠面前多次说牛光现的坏话,意欲借刀杀人,要我等将牛光现置之死地。因此,无意中透出了牛光现与闻风至的妻子有苟且之事。于是,我和李大侠便再三开导牛光现,让其立功赎罪,去闻家探视消息。今夜,牛光现已去了闻家,我和李大侠也去那里,女侠若有紧要事情,去闻家集寻我们便了!”
  宇文小白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自己何不随于海肖同赴闻集家呢?但话已出口,再无收回之理,又一想:难道不和于海肖同行,自己就不能去闻家了吗?忙道:“好吧,有事我去闻家集就是!”话刚落音,便疾展身形而去。
  于海肖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摇摇头叹息了一声,也即便离开了山洞。
  手到擒来闻风至的妻子是个又吃肉又撇腥、又风流多情又爱装正经的女人,人送外号含羞草。含羞草见牛光现来与自己欢会,心中自是欢喜,但却拿态作势地道:“我家夫君刚刚亡故,奴家岂能做那对不住他的事情?自古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总不能让他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啊!”
  牛光现早已摸透了她的脾性,伸手摸出了临来时李云青给他的一锭白银,塞在含羞草的手内。
  含羞草正色道:“你这是做什么?咱们以前相好,都是为了情意,难道谁还图你的钱财不成?若是这样,你趁早给我出去,永不许踏我家房门。”
  牛光现拉长了脸,假意难过地道:“唉!贤妹,你这是把话扯哪去了?闻老弟罹难,撇下你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一来看在闻老弟的份上,再说咱俩有情有意,我不周济你谁来周济?我不关照你谁来关照?以后的日子,不依靠我又依靠谁呢?这点银两只能聊表寸心,何足道哉?我眼下手头也很紧,望小妹见谅且笑纳!”
  “唉!”含羞草故意叹了口气,“照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地得收下,不然,岂不辜负了你的一番美意!”说着便将银子装入箱内。
  两人许久不见,今日重逢,无异于干柴烈火!一阵浓云密雨过后,牛光现搂着含羞草那粉嫩的脖颈道:“小妹,我给你商量一件大事,你肯答应吗?”
  “哼!你还能有什么正经事!”含羞草一点牛光现的脑门,撒娇地道。
  “我问你:咱俩的情意是真是假?是深是浅?”
  “这事咋不问你自己!痴情女子负心汉,人家把一个身子都给了你,你说这情意是真是假是深是浅呗!见面时你那嘴比蜜还甜,事后一走了之,不知又跟谁家女子睡去了!还不是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如今反来问我这个!哼!你们男人家有几个有良心的!”
  “小妹,我可不是那号人!谁真心谁假意咱们今天来个一针见血!我想:你一个女人家这么年轻,怎么才能熬到七老八十?我看索性明媒正娶,你嫁给我算了!”
  “想让我跟你做小妾?哼,你还是别处去讨吧,那份窝囊气我可受不了!”
  “要是让你做正房呢?”牛光现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含羞草的眼睛。
  “那你们家那个母夜叉又往哪摆呀!”含羞草不大经意地问。
  “这你不用问,只答应我,让你做正房你干不干?”
  含羞草愣怔地看了牛光现一阵,固执地道:“你不先告诉我,我就不告诉你!”
  牛光现郑重其事地道:“那么我就告诉你:我家那口子,半月之前就暴病身亡,到阴曹地府给你那口子做伴去了!”
  “啊!真的?”含羞草十分慌乱地问。
  “这种话还有撒谎的吗?骗你是王八!”
  含羞草半晌无语。牛光现又问:“如何?若情愿我马上便把你娶过去!”
  含羞草摇了摇头:“不,我家这口子和你家那口子都刚刚亡故,尸骨未寒,咱们这么快就成亲,免不了外人说三道四!人言可畏啊!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牛光现冷笑道:“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你的丈夫闻风至回来?!”
  “啊!”含羞草身子哆嗦了一下,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第三八章 情人无情
  牛光现见含羞草那惊恐的样子,忙追问道:“小妹,你怎么啦?”
  “啊!你黑天半夜地提那死鬼做甚?快吓死我了!”
  牛光现面上露出一丝狡诈的微笑:“大概小妹怕的不是闻老弟走回家门,而是怕我走漏风声吧!”
  “你、你说的什么?人都死了,怎的还会回来?你别拿我开心,滚开!”含羞草勃然大怒,挣扎着想摆脱牛光现的搂抱。
  牛光现哪肯放手?死死按着她,嘻嘻哈哈地道:“心里没鬼,害的什么怕?开句玩笑也值得如此大惊小怪?莫不是做贼心虚,闻老弟真的没死?”
  含羞草是个十分乖巧的女人,她深知言多必有失,索性趁此机会一言不发,似乎真的生了气。任凭牛光现千般哄、万般劝、软磨硬缠,她总是缄口不语。牛光现竟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心内甚是焦急。两人暂时都沉默起来,一时间闹得有点发僵。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人叩门。牛光现和含羞草立时都紧张起来。牛光现欲折身坐起穿衣,却被含羞草伸手按住。含羞草颤声问道:“谁呀?深更半夜的……”
  “我!”门外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答道。
  “你、你是谁?”
  “哎呀,装什么蒜!难道还听不出来吗?我是龙大海呀!快开门!”
  “噢,是龙大兄弟呀!你有何事?”
  “这还用问吗?开门!”龙大海粗暴地道。
  “大兄弟,你闻大哥刚去世,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外人知道不好看,有事天明再说吧。再说我身子有点不大好……”
  “别他娘的假正经了!你开不开?不开我可砸门了!”
  “哎呀,别、别砸!我去开……”含羞草惊恐万状,伏在牛光现耳根上道:“这是个无赖,得罪不起!没法子,好哥哥,求求你,你、你快起来躲躲吧!”
  两人急忙摸黑穿衣。含羞草拉着牛光现,让他藏在一个木柜之后。然后方点着灯,战战兢兢地将门打开。
  门外进来一个膘满肉肥、又粗又矮的凶汉,满脸横肉油黑发亮,连腮胡髭根根如针。他瞪着一双牛眼凶巴巴地道:“不愿给老子开门,莫不是跟谁睡过了瘾?”
  含羞草低声下气,媚笑着道:“龙大兄弟什么都好,就这样讨人嫌,哪来的那么多粗话?你看嫂子我是那号人吗?”
  “哼!你若敢再和别人睡觉,我就把那事给你捅出去……”
  未待龙大海将话说完,含羞草忙截住话头道:“别瞎扯了!来,嫂子陪你喝几盅!”说着便去拿酒。
  “不喝不喝,都喝一天了!”龙大海一把拉过含羞草搂在怀里,然后将她抱起向床边走去。
  含羞草苦苦哀求:“好兄弟,别胡闹,今天嫂子实在不能陪你!改日、改日再来吧······”
  “今天怎么了?”龙大海眼瞪得溜圆。
  含羞草假装羞涩地伏在他耳边道:“嫂子来了那个······”
  “哪个呀?”龙大海一时没明白过来。
  “嘻嘻,呆子!”含羞草捏了一把他腮上的肥肉,娇嗔地道,“连这个都不懂,女人骑马,一月一回啊!”
  龙大海这才醒悟,“扑吃”一笑:“我以为是他娘的什么事呢?那怕什么,你骑马,我骑你,才累不着呢!”
  “不行!你胡闹我往后可不理你了!”
  “老子今天上了火,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哼,你敢不理我,我就把你男人的事抖露出去!那可是灭门之罪······”
  含羞草吓得脸色蜡黄,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好似一只被捆绑着的、绝望了的羔羊,只好任龙大海宰割。
  龙大海一下将她抱起,放倒在床上,动手解她衣衫。
  突然,龙大海的后脑被重重地击了一拳,顿觉一阵晕眩。他哀嚎一声,双手抱头转了半个圈子,见身后立定一人。此人正是牛光现。牛光现又趁机跟上一腿将龙大海打翻在地。龙大海挣扎着意欲爬起,牛光现一脚踏在他的胸上,低喝道:“要命的就别动!”
  牛光现一则是醋意大发;二则听出了龙大海话内的蹊跷。此次前来,原本是奉鬼脸杀手李云青之命,打探神偷手到擒来闻风至的死是否有诈。通过和含羞草的交谈,已使他疑窦顿生,察觉到闻风至似乎并未死去,龙大海的话使其判断又得到进一步的证实,便想捉住龙大海问个究竟,才来了个出其不意将他打倒。
  牛光现武艺本就不弱,如今将龙大海踏在脚下,自以为稳操胜券。岂料龙大海虽长得粗矮肥胖,貌不惊人,论武功却并非泛泛之辈。他曾在一家武馆任过武师,因性情粗野,贪花好色,调戏馆主的小妾而被驱逐。如今在老家闻家集收徒授艺,网罗一帮流氓恶棍,终日使枪弄棒,持武欺人,竟成了这地方上的一霸。
  龙大海刚才是被牛光现一拳打得蒙头转向才被踢翻在地的,此人皮糙肉厚,眼下头脑已清醒过来,吸一口丹田之气,双手猛地抓住了牛光现踏在胸上的脚腕,“嘿”地一声将牛光现掀了个仰面朝天。接着便鱼跃而起。
  牛光现不由一惊,后悔忘了“打人一拳,防人一脚”的古训。他乘身子后仰之势,身躯一个倒卷,“腾”地站起身来。
  龙大海马步低沉将桩扎稳,左拳右掌环抱当胸,口中骂道:“他娘的,我说今儿个为何迟迟不开房门,原来里头还藏着一个呀!臭婊子,等着,我打死了这个骚王八蛋再收拾你这浪货……”
  含羞草吓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牛光现哪里会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大肉球放在眼内?左掌一扬,一招“青龙探爪”,向龙大海劈面抓去;右手平出,使出了一招“黑虎掏心”,打向他当胸。龙大海双掌“二鸟出巢”,上冲下俯,一撩一滑,竟轻而易举地将牛光现的招式化解开去。牛光现不由“咦”了一声,暗道:这肉球当真还会些功夫,小视不得!
  龙大海将双臂往回急收,两掌齐出,分别打向牛光现左右肩胛。他双睛暴突,哇哇大叫,竟不怕街房邻居听见。
  牛光现见龙大海双掌来势甚猛,一个滑步斜身躲了过龙大海双掌无着力之处,身子前倾,牛光现乘擦肩而过之际,挥掌后劈,“砰”的一声,正击中龙大海后背。龙大海踉踉跄跄跑了几步,若非伸手扶住墙壁,十成一头栽倒在地。他一下转过身来,两眼血红,大吼一声又扑了上去,施展平生绝学,运掌如风,拼命向牛光现猛击。莫道他长得笨拙,手脚身法倒也非常伶俐。
  牛光现的武艺虽然比龙大海略高一筹,但论蛮力却远远不如龙大海。武术上有一力胜十着的说法,牛光现只有凭着轻灵的身法和娴熟巧妙的招式占上风,然而房内地方狭小,却又吃了大亏,武艺不得尽数施展。一时间,两人竟打了个旗鼓相当。
  室内桌倒椅翻,许多器皿尽被打碎,含羞草叫苦不迭。她忽然想到:不论二人谁将谁打死,自己都脱不清干系,人命关天哪!再说,那获胜者岂能和自己善罢甘休?定要遭其百般欺凌羞辱。她心念电转,乘二人打斗激烈,没谁注意之际,悄悄溜至门边,将门开了。正欲逃出,岂料门外却立定一人,嘻嘻笑道:“闻大嫂,意欲何往啊?”
  含羞草一声惊叫,吓得魂飞天外。门外之人那非人非鬼的模样,尤其那大得出奇的独孔鼻子,更是骇人。她身子一软,挨着门框缓缓瘫了下去。来人急忙伸手将她携起,顺手点了她的穴道。然后把门关了,走进屋去,将不会动转的含羞草放至榻上。
  室内打斗的二人见突然间又闯进来一位不速之客,便立时停了下来,四只眼睛一齐瞧着来人,都怀疑他是对手的帮手。
  来人按了按身后的七星刀,然后一抱拳,嘻嘻地笑道:“二位请了!在下乃过路之人,听见打斗之声,特来瞧瞧热闹。我与二位全无相干,鱼行不管鳖行事,在下决不插手其间!谁有本事谁吃饭,谁无能耐谁难看!这小娘们儿要跑,被我阻了回来,你们俩谁胜了她便归谁,我可不拣这破烂儿!好啦好啦,你们还继续打吧!”
  “你是谁?”龙大海瞪着一双牛眼问。
  “嘻嘻,别问别问,我名头太大,一报名字,吓破了你的苦胆可不是闹着玩的!”
  “阁下莫不是总督府的校尉卓平非卓将军么?”牛光现抱拳问道。
  卓平非龇牙一笑:“将军?将个屁!喊怪胎便成!你既然认识在下,难道没听说过咱老卓的事?总督府的差事早他娘的被捋光了,成了被缉捕的罪犯。前几天被抓入大牢,险些掉了脑袋,刚跑出来没两天!哎呀,看我又扯远了,快打快打,我还等着看热闹呢!”
  在那座小洞里,卓平非见宇文小白和马召同虽然闹了别扭,先后都走出山洞,但他却看出了两人已情爱至深,便胡乱琢磨起来:两人是否嫌我在眼前碍手碍脚,故意这么着的?既如此,我还跟着人家做甚?于是,当既也离开了那座小洞,找个隐秘之处美美睡了一觉,天黑后便去寻李云青。他白天不敢走动,怕遇上巴尚武的眼线,只有夜间寻找。鬼脸杀手行踪不定,何处去寻?今晚,无意之中发现了牛光现,见他夜间行路,急急匆匆,鬼鬼祟祟,不由奇心大发,便跟踪而来。当发觉这是神偷闻风至的家和听到牛光现与含羞草的对话后,他一阵暗喜,心想:听宇文姑娘说琥珀猫在卧虎洞中不见了,付英奇和觉然都疑心是放宝的当夜被人盗走,并发现有人影晃动,那身影十分瘦削,极象闻风至。可闻风至早已死了,难道也和他娘的吴正俭一样诈死?苍天保佑,好歹闻风至没死,那宝物真地被他盗走!今夜来此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无论怎说,寻到闻风至,就不愁找不到琥珀猫。这件事若成功了,那多露脸!哼!连鬼脸杀手和宇文小白都得对咱怪胎刮目相看。后来,见牛光现和含羞草闹僵了,卓平非十分着急,恰置此时,又闯来个龙大海。龙大海的话使卓平非更加高兴,他断定闻风至果然没死。待这两个争风吃醋的家伙打得精疲力竭之时,我再将他们捉了,审清问明之后,一个一个地宰了,这事可不能让其张扬出去,得来个杀人灭口,避免走漏风声。这就叫“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卓平非正想入非非,隔着门缝看二人打斗,却不料含羞草欲逃,这才不得不露面。
  牛光现只是久闻卓平非奇异的相貌,但却从未见过卓平非其人。见他那只与众不同的鼻子,才断定是他,一问果不其然。当下心中便有些不悦,因为他听说卓平非是鬼脸杀手李云青他们的同伙,于是便疑心卓平非是来监视自己。心存不满,又不敢发作,当下便抱拳道:“卓大义士,明人不做暗事,大丈夫一诺千金,我既是答应了前来探听闻风至的事,就决不退缩或反悔!于大侠和李大侠又差卓义士前来监视在下,岂非对在下信不过?不过话又说回来,卓义士此来也好,在下的所作所为,尽在你的掌握之中,待事情完结之后,请代为向于大侠和李大侠陈述,倒省了我许多唇舌……”
  卓平非何等机敏?立时便明白了牛光现是奉于海肖和李云青之命而来的,但又怕他使诈,当下忙道:“哎呀,你老兄误会了!于大侠和李大侠都是光明磊落之人,岂会差我暗中监视于你?我到处寻找李大侠他们还寻不着呢,哪里见过他们的面?你莫胡乱猜疑!我是见你老兄行动有些诡异,因此跟踪而来,全与李大侠他们无甚相干。你莫非知道李大侠的下落?”
  牛光现对卓平非的话将信将疑:“这件事不必多说了,李大侠他们去何处我不知道,可能他们今夜也要来此。若不来时,明晚在总督府花园中见!”
  卓平非喜孜孜地一拍屁股:“这就好了,我可以找到他们了!对啦,还忙你们的吧?”口中这么说,心中却在想:这小子莫不是怕我帮龙大海,故意跟我套近乎,才说是李大侠他们让他来的?哼,管你是真是假、我小心防范就是……
  龙大海对他二人的话全然不懂,却已经看出二人有些瓜葛。指着卓平非道:“你说是单打独斗还是你们都上?若要都上,就等老子一会儿,我去叫我的大徒弟来!”
  卓平非摇了摇头:“哪里话?你把心放在狗肚里吧,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一打俩俩打一呢?我不管你们的事,快上!”
  龙大海果然放了心,大吼一声又向牛光现扑去。一霎时,二人又打在一起。牛光现明显地占着上风,他招式巧妙而又凌厉,挥动拳脚,不时击中龙大海身上各处。谁知龙大海全然不理,仍是狂吼乱叫着猛打急攻。三五十招过后,二人俱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龙大海再不似先前那般狂猛,而是以逸待劳,立在中间,来回转动着身子。牛光现由于围着龙大海来回游走,蹿蹦跳跃,行动的范围要比龙大海大得多,所以,体力消耗更大。他深知如此下去,拼体力并非龙大海对手,便意欲速战速决。躲过龙大海打向自己的一拳之后,一招“将军抱印”,双掌向龙大海两鬓拍去。这一下是杀人索命的绝招,因为他要留下活口,所以一直没有使用,如今见自己很难取胜了,不得已方痛下杀手,将此招使了出来。岂料龙大海早已急红了眼,他一不招架,二不闪躲,待牛光现的双掌即将拍至耳鬓,已感觉到掌风急迫之际,突然大叫一声,双掌齐发,一招“二虎争食”,倏地向牛光现当胸拍去,竟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招数。
  牛光现想收招换势、招架封闭已是来之不及,只听“蓬”“蓬”两响,二人同时发出惨呼之声。龙大海头痛欲裂,立足不稳;牛光现五内如焚,一个身子向后飞出,恰巧砸向卓平非。卓平非伸手将他接住,一下又向龙大海掷去。又是“蓬”的一声,牛光现的身子撞击在摇摇欲坠的龙大海身上。二人一同倒在地上,一个两手抱头,一个双手捂胸,俱是翻翻滚滚,哀号呻吟不止。
  怪胎卓平非拍手打掌,笑得直不起腰来:“真有意思,热闹极了……”他一边说一边分别点了二人穴道,将七星刀压在龙大海脖颈上道:“喂,姓龙的,你刚才还要把闻风至的事捅出来呢,那就捅出来吧!”
  龙大海虽然头痛,却不昏迷,因为牛光现想自他口中得到闻风至的消息,那一招“将军抱印”故意手下留了情。再者当龙大海使出那一招“二虎争食”的拼命招数时,牛光现有些心慌而举棋不定,双掌拍击的力道无形之中又有减无增,否则,龙大海早脑浆迸流了。他瞪着眼恶狠狠地看着卓平非,紧闭双唇一言不发,恨不得将这怪胎一口吞下。
  卓平非见他如此,七星刀轻轻在他脖颈上拉动,割破皮肉,流出血来。口中道:“哈哈,你小子还想硬充好汉?我就这么叫你慢慢零受!用不了多大工夫,这吃饭的家什可就保不住了!”
  龙大海咬紧牙关忍受着,索性闭上了双眼。
  卓平非见此招不灵,收回七星刀道:“嘻嘻,好样儿的,果然是不怕死的硬汉,待咱老卓再变个法儿!”说着,便又用起那抠眼挖腮的损招来,大拇指抠住龙大海眼球下的“承泣”穴,中指掐住他腮下的“天容”穴,二指一用力,龙大海立时疼痛得大叫不止。眼球欲凸出眶外,汩汩泪流。他大声叫骂道:“卓平非,你这婊子养的!挖出老子的双眼,也休想让我开口!快杀了我吧……”
  “哟嗬!还真是个硬茬哩!”卓平非松了手道,“待咱再换个法儿!你小子不是好玩女人吗?今儿个我把你那宝贝玩艺儿割去,让你上皇宫御院去当太监,那儿美女多啊!”边说边解龙大海腰带,欲脱他中衣。
  龙大海这下慌了,急忙哀求道:“别割别割,我说,我什么都说……”
  “嘻嘻,早说这话不就完了?快说吧!”
  龙大海哭丧着脸道:“我早就相中了含羞草,可这女人却嫌老子长得丑陋,我什么法子都使用过了,总不济事。又不敢相强,因为我不是闻风至的对手,休看那家伙是个小偷,那武功好着哪!前些日子,他因为偷了个什么猫,说是朝廷的,犯了大案,被巴尚武杀了头。这下我可放了心,一天夜里,我便来寻含羞草。谁知走到门外,却听得里边叽叽咕咕有说话声。我以为是别的男人在同含羞草快活呢,就趴在窗户上偷看起来。谁知竟是闻风至,那小子并没死,不知用了个什么法儿找了个替死鬼。先前他和含羞草说的什么话我都没捞着听,只听含羞草哭哭涕涕对他说:‘你一走了事,撇下我自己在家怎么过?’闻风至一边将包着一个小匣的包袱系在身上,一边说:‘哭什么?我不是对你说了,等安置好地方,风声稍一松点我就回来接你。有了这玩艺儿,咱们一辈子受用不尽!自此洗手,以后再不干这一行了’,说着拍了拍那个小匣。临行前,两口子还亲了亲嘴呢!含羞草出门去送他,我便趁机进屋躲了起来。等她回来关门睡时,我大模大样地上了她的床。含羞草知道我兜她们家的底细,怕我说出去,怎敢违拗?就这样,我才同她相了好。没了,就这些事!”
  卓平非喜出望外,转身朝含羞草走去。他一屁股坐于床沿之上,将含羞草被点的穴道化解开,然后把她抱入怀内看了一阵道:“怪不得龙老大这般馋涎欲滴,果然是个美人呢!如今我也知道了你家的底细,咱们俩也相好怎么样?”
  看着他那一副怪相和特大的独孔鼻子,含羞草惊恐异常,闭上眼睛不敢看他。
  卓平非在她粉团似的脸上又啃又咬地亲吻起来。含羞草泪流满面,却不敢躲闪,口中发出一阵低微的、哀伤的呻吟。卓平非笑着道:“美人儿,告诉相好的,你那口子究竟如何逃回家来?又去了何处?”
  含羞草啜泣着道:“求求你,别、别折磨我了!我不知道,真的,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怕我露了风……”
  “哈哈,两口子还有不告诉的事吗?看来你是真的不想说!嫌咱们的情意不深是不是?那我可要脱你的衣裳了……”
  含羞草又羞又怒,惊恐万状地死死抓住卓平非的手哀求道:“好汉爷,别、别这样,我若撒谎,就让天打雷劈!求求你……”
  卓平非哪肯罢休,仍是慢慢地、一件一件地扒下含羞草的衣裳。含羞草泪流满面,哀求不止,显得可怜楚楚。却仍是不说。
  躺在地上的牛光现和龙大海都怒视着卓平非,却敢怒而不敢言。两人都恨不得将卓平非撕碎吞噬!
  卓平非见含羞草身上只剩了内衣,却还是不肯说,这才住了手。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阳和镇朱家客栈用坚如铁石的独孔鼻子撞单珍的事,于是便如法炮制,两手抱定含羞草的头,用他那大鼻子在含羞草的面颊上撞了一下,口中道:“我这相好和他们二位不一样,他们都亲嘴,咱俩亲鼻子……”
  含羞草疼得尖叫一声,险些昏死过去。
  牛光现再也忍耐不住满腔怒火,大声道:“卓平非,你不配做李大侠和于大侠的人,他们都是光明正大的侠义之人,做出事来令人心服口服,你却施展这等卑鄙手段,来折磨一个软弱无能的女人!这叫什么英雄义士?你、你还不如将她杀了呢!”
  “嘻嘻,吃醋啦?”卓平非大言不惭地说,“你不卑鄙却怎地用跟她睡觉的法子来套这女人的话呢?我同她亲亲鼻子碍着你什么啦?我还要当着你的面同她睡觉呢……”
  “放肆,真是个混帐东西!”门外传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声至人随,一个高大的身躯已立在众人面前。

  第三九章 冷面热肠
  卓平非看见来人,一下将含羞草扔在床上,迎着那人跑。向前去,惊喜地道:“哎呀,李大侠,我可见到你啦……”
  鬼脸杀手李云青脸色冷得似块寒铁,一声未响,一巴掌打在卓平非脸上。卓平非身子向后倒退两步,一下跌坐在地上,委屈地道:“李大侠,你打死我我也不还手,要是还不解气就再打一下吧,我说那话是故意吓吓她,可并未那么做啊……”
  李云青愠怒地道:“快把牛光现的穴道化解开!”
  卓平非怎敢违拗,忙将牛光现的穴道解了,指着龙大海问李云青:“他呢?”
  李云青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这是条欺男霸女、为所欲为的流氓恶棍,闻家集一带的百姓受其欺辱,恨之入骨!此等歹徒,岂能饶得?”
  龙大海惊怒地吼道:“你、你是谁?”
  未等李云青答话,卓平非便抢先道:“你小子真是撅腚望天,有眼无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告诉你吧,”说至此,口气一转,有板有眼,一字一顿地说:“鬼——脸——杀——手——李——云——青!”
  “啊!”龙大海惊叫一声,顿时拉下脑袋,面上也成了青紫颜色。俄顷,又仰起脸哀求道:“李大侠肯饶了我吗?要放我回去,我家中没许多金银珠宝,全拿来给你……”
  李云青一声不响,面无表情地缓缓走至龙大海身旁道:“你那些东西都是哪来的?”
  龙大海眼珠转动一阵,道:“都是我收徒授艺赚来的呀!”
  “哼,恐怕是抢取豪夺得来的吧!本集杂货铺齐老板的女儿是怎么死的?”
  龙大海头上冒汗:“是、是她自己上吊死得呀!与我、与我无关!”
  “胡说!是受了你的玷辱而死,你认为我不知道!”
  龙大海垂下眼帘,不敢正视李云青那双骇人的眼睛。李云青抬起脚,一下踏在他的胸上。只听“咯”“咯”几声,胸骨碎裂,鲜血自鼻口溢出。龙大海闷哼一声,当即死去。
  含羞草惊叫一声,捂上了双眼。
  牛光现脸色惨白,垂下头去。
  卓平非献媚取宠地指着龙大海的尸体道:“哼,活该!罪有应得!”
  李云青看了牛光现一眼,喊道:“牛光现!”
  “啊!小人在此!”牛光现颤声答道。
  “今日之事,你总算立了些功,以往之事就一笔勾销了!这里有一锭金子,你拿回去,速速带领家小离开此处,远走高飞吧。因你在愁云谷劫宝之事,巴尚武迟早会抓捕于你,那时性命则难保了!今夜之事不准张扬出去!再者,要记住我的话,从此改恶从善,做个品行端正的男子汉!望你好自为之!”李云青边说边把金锭塞在牛光现手里。
  牛光现感激涕零,“扑通”跪倒在李云青脚下:“李大侠的教诲,我一定铭记肺腑!再造之恩,终生难忘,今生报答不来,来世结草衔环,亦定当报答……”
  “不必如此,你走吧!把龙大海的尸体捎出去扔了!”李云青冷冷地说。
  牛光现千恩万谢,携起龙大海的死尸出门而去。
  李云青转身默默地注视了含羞草一阵,吓得含羞草浑身颤抖,软软地跪在地上,啜泣着道:“李、李大侠饶命!他去了何处我的确不知道,若欺瞒大侠,你、你就杀了我……”
  “你知道他和谁最要好吗?可能去了哪里?”李云青问。尽管声色都平平淡淡,但却总是给人一种不可违抗和欺瞒的威慑之力。
  含羞草略一思忖,忙道:“他这人终日疑神疑鬼,对谁都信不过,所以没什么知心朋友。不过,他经常提念山东登州府的一位兰寨主。兰寨主有个女儿兰羽舒,人送外号冰心雪梅,说那姑娘手中一把玉神宝剑天下无敌,所以,也称玉神剑兰羽舒。闻风至梦中都常呼唤兰小姐的名字,兴许是往那里去了……”
  “冰心雪梅兰羽舒名贯乾坤,誉满江湖,一把玉神剑纵横东西南北无敌手,闻风至竟打她的主意,岂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高妄想啊!”卓平非语带讥讽地道。
  李云青白了他一眼,他一伸舌头,忙低下头去。李云青低声道:“咱们走吧。”
  “啊!这就走?”卓平非有些诧异。
  “你还有甚么事?”李云青问。
  “嘿嘿,没、没事了!”
  卓平非随李云青离开闻家,来至无人之处低声道:“李大侠,你果然相信那女人的话么?她的男人去了哪里,她会不知道?!”
  李云青凝视着夜空,略停片刻方道:“神偷闻风至狡猾异常,此乃出于职业的本能。他不把他的行踪告诉妻子,是怕她走露风声。所以,含羞草的话大概不假。我打算去登州玉神剑兰羽舒那里探视一番,你暂时留在这儿,今夜,兴许宇文姑娘和于大侠也要来此。万一他们今夜不来,你就在含羞草家先隐蔽起来,他们迟早会来此的。见了他们,就说我去山东了。眼下风声很紧,巴尚武象条急红了眼的疯狗,于大侠和宇文姑娘你们都要谨慎些才是。此处距登州路途遥远,往返一趟需许多日子,你要好生关照宇文姑娘。自己亦要好自为之。”
  不知怎的,卓平非心头一热,竟有些难过起来,低下头嘟哝道:“我跟着你不行吗?你干嘛非要我老是跟着宇文姑娘……”
  李云青轻轻把手按在卓平非的双肩上,语重情长地道:“宇文姑娘太苦了,需要有人关照,我让你跟着她,难道你不以为这是对你的信赖?”
  “我知道这是大侠抬举我!可是,你、你为啥不和宇文姑娘在一起呢?都是为了琥珀猫的事,人多了也好有个商量,为何非要天各一方,各行其事呢?”
  李云青没有言语,缓缓转过身去,背对卓平非,凝神沉思了许久,方冷冷地道:“不该问的事就不要问,我不想同她在一起!”
  卓平好似有些委屈:“宇文姑娘并不喜欢我在她身边。再说,我看她和她那位万师兄总和别人有些异样,可偏偏又好一阵歹一阵的……”
  “不要说了!”李云青打断他的话。“万召同的事你还不知道吗?”
  “万召同?他、他出了什么事?”卓平非有些惊诧。
  “他就是那位神秘的赤须龙!”
  “啊!”卓平非惊得叫了起来。
  李云青将卧虎洞中的事情说给了卓平非。
  卓平非气得咬牙切齿,骂骂咧咧。见李云青走了,忙又去了闻家。
  李云青和卓平非分手之后便离开了闻家集,刚走不远便突然停足问道:“身后什么人?”
  身后之人大吃一惊,不得不佩服李云青的听觉和机敏,忙答道:“是我。”
  李云青仍未回过来,但他已经听出了是谁。冷冷问道:“黑堂主意欲何往?”
  母蜘蛛黑淑珍道:“寻大侠有一事相商!”
  “请讲。”
  黑淑珍见李云青仍未回过头来,便缓缓走至他前面,转过身面对他道:“李大侠慷慨义气,挥金如土,令人钦佩!侠骨英风,肝胆照人,更是感人腑肺!淑珍对大侠赠金一事深表谢意,然无功受禄,于心不安,奴虽系女流,却身在江湖,多少也见过些世面,并非如此不明事理之人,那张金票我不能接受,特赶来当面奉还。望大侠见谅!”一边说一边将那张五百两的金票递了过来。
  李云青并未伸手去接金票,而是冷笑着道:“黑堂主莫非是反悔了?”
  黑淑珍见他不接金票,不觉有些尴尬,听了李云青的话,甚觉诧异,忙问:“我反悔什么?”
  “当初在柳家堡后的小山之上,你我曾当面说定,黑堂主若不插手琥珀猫之事,吴正俭埋在墓地中的五百两黄金则归堂主所有。黑堂主当时并未提出异议,而今怎的又不接受了呢?不是反悔又是做甚?”
  黑淑珍好似恍然大悟,忙道:“不错,在柳家堡时果有此说,可说定了的是吴家墓中的黄金,而并非这张金票啊!”
  “啊!原来如此!”李云青亦如梦方醒地说,“是我少了句话,使黑堂主误会了!这张金票便是用那五百两黄金在金号中兑换而来的,实则还是那笔金子。”
  黑淑珍沉默了片刻方道:“不义之财,人人均可取而得之。当时大侠提到这笔黄金之时,我所以没提出异议,便是这意思。黄金非大侠私人之财物,你有何权力许诺给他人呢?这批黄金应是谁有能耐取之便归谁所有,既然大侠取了,便成了你的财物,你我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素无来往,却为何要赠我?我却为何要接受呢?”
  李云青有些愠怒:“不是还有琥珀猫之说吗?”
  “不错,大侠是说过此事,若本堂主不插手琥珀猫之事,五百两黄金则归我所有。可是,大侠难道不曾想过,你的许诺只不过是个空头人情罢了!那晚在吴家墓地,你、我和柳堡主的人都去取金,结果黄金早已不翼而飞,被人取走了,假若黄金仍在,落在我手,李大侠许不许诺还不是同样都要归我所有?难道我还要感谢你的许诺不成?所以说,黄金和琥珀猫本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事!”
  黑淑珍的话头头是道,句句皆理,竟说得鬼脸杀手李云青无言以对。他凝神沉思良久,问道:“看来你是非要插手琥珀猫之事了?”
  黑淑珍脸上现出少有的微笑:“李大这话从何而起?你怎的知道我要插手琥珀猫之事呢?”
  “那么你来的意思是……”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送还金票!”
  李云青两腮的肉抽搐了一下:“既然送你了,哪还有收回之理?至于原来说过的话,既是错了,就全当没说!琥珀猫其实也同这黄金一样,人人都可取而得之。好了,黑堂主,你去施展你的才能吧,祝你成功!”
  黑淑珍脸上掠过从所未有的一笑,笑得十分惬意和妩媚:“李大侠要索取的宝物,奴家岂敢涉足?既无这本领,也无此胆识!请大侠放心,我绝不干扰大侠寻宝之事!咱们还是说说这张金票的事吧!”
  “你真的不要?”李云青陡地提高了声音。
  黑淑珍冷峻的脸上又掠过一丝娇笑:“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世上哪有不爱金银的呢?”
  “那还罗嗦什么?”李云青早已不耐烦了。
  “赠便赠,要便要,总也得有个名目!这么稀里糊涂的算什么?难道我是乞丐不成?”
  李云青心中一动,抬眼向黑淑珍看去。黑淑珍正用一双冷冷的眸子看着他,目光深邃而又复杂。他急忙垂下眼帘问:“我不明白你的话中之意!”
  黑淑珍缓缓转过脸去,背对着鬼脸杀手,眼中一下汪满了泪水。她强使自己镇静下来,幽幽叹了口气道:“李大侠,如今你的心愿可了结了,这张金票你还拿去,用它当做交换的条件!”
  “什么条件?”李云青莫名其妙。
  “金票是你的,你可以用它来换取我不插手琥珀猫的许诺!”黑淑珍说着背过手去,将那张金票自身身后递给李云青。
  李云青有种迷迷蒙蒙、浑浑噩噩之感,接过这张金票,思虑许久方道:“黑小姐,你虽然身为万花会的堂主,我却深知你的苦处,我给你五百两黄金,实则是……”
  “是同情,是怜悯,是恩赐!”未待李云青说完,黑淑珍便接过了话头。她一下转过身来,又道:“但是,这一切我都不需要!”
  李云青见她腮边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不禁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突然有些心烦意乱起来,晃晃手中的金票道:“黑堂主,你、你究竟要不要?”
  黑淑珍凄苦地一笑:“我是拿条件换取来的,天公地道,焉有不要之理?”她伸手接过了那张金票,又道:“这下李大侠可以放心了吧?我黑珍珠断对不插手琥珀猫之事了!”一边说,一边将那张金票撕得粉碎;然后振臂一扬,纸屑随风飘去!
  李云青恰似受到极大的羞辱,面色一沉,厉声道:“黑堂主,你想要做甚?”
  黑淑珍乜斜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李大侠,金票已归我所有,你又何必动怒?我所以把它撕掉,是因为我不需要它!”
  “你需要什么?”李云青怒犹未消。
  对于李云青的盛怒,黑淑珍视而不见,充而不闻。她仰望星空,喟然长叹道:“我所需要的,早已失去了,永远地失去了,大概再也寻不回来……”
  李云青愣怔了一下,自黑淑珍身边绕过,大步向前走去。不知怎的,他的心中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不安和缠缠绕绕的东西。回头望了一眼那个仍然立在原处一动未动的瘦削身影,然后疾展身形,势若鹰隼般飞掠而去。
  一日黄昏,李云青来至山东境内的一座山下,因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头,只得顺着一条山道向上攀去。暗道:走得累乏之时,找个山洞胡弄一宿便了!走至山顶,已是入更时分,连日赶路,有些疲惫,加之口干舌躁,饥肠辘辘,便欲找个地方歇息。恰值此时,忽闻一阵木鱼声响,不禁心下大喜。循声走去,见一古刹掩映在树丛之中,红墙碧瓦,山门高大,里面殿堂顺山势而建。烟云缭绕,气象万千。忙向前扣响山门,口内道:“门内有人吗?”
  一个小僧人将门开了,见李云青相貌丑恶,不禁一怔,忙打个问讯道:“施主有何贵干?”
  李云青说:“在下乃过路之人,错过宿头,想在贵寺借宿一晚,望师父行个方便!”
  小僧人道:“在下乃门头僧,做不得主,须去禀明我家方文。施主稍候片刻。”
  “在下恭候。”
  门头僧去了许久方才转回,对李云青道:“适才我家方丈正在坐禅,打扰不得,让施主久候了!请随我来吧!”
  李云青随门头僧向里走去,见这座大刹气势宏伟,庙宇殿堂不下上百间。正中佛殿灯烛辉煌,烟雾袅袅,蒲团上坐着一位老僧,年过古稀,长眉细目,高鼻阔口,脸色红润,灰色僧衣外罩着大红袈裟。李云青知是寺中住持,忙向前施礼道:“老方丈,在下李云青,意欲在宝刹借宿一晚,望方丈行个方便!”
  老僧抬眼看看李云青,打个问讯然后方道:“施主请坐!”
  李青云坐在一个蒲团上,问道:“不敢请教老方丈,法号怎么称呼?”
  “老衲冥空,是小寺住持。李施主仙乡何处,做何营生?”
  “祖居江南,因家中贫寒,在下自幼跟别人学过几路花拳绣腿,漂泊江湖,卖艺为生。”
  “李施主尚未用膳吧?”
  李云青并不客套:“在下果然不曾用膳,眼下膳时已过,灶上若有剩斋,胡乱吃些则可!”
  冥空笑着道:“施主说哪里话!出家人慈善为本,方便为门,你乃闯江湖之人,不比在家,若有个头痛脑热、腹痛肚泻的何人照管?身子十分要紧,不必客套!只是我们出家人都用素斋,让施主委屈了!”
  冥空分付小僧人传话,打扫客房,准备斋饭。
  李云青用过膳食之后,向住持道了声谢,便随着一个小僧去了客房。刚刚睡下不久,忽觉头昏脑胀,暗道:不好!莫不是着了道?急忙穿好衣裳,抓剑在手,下得床来。刚走步,便“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一阵脚蹬手挠之后,便躺在地上不动了!
  门外一阵哈哈大笑,随着笑声走进三个人来,却是白毛僧修德,黑毛僧修善和红毛僧修贤。
  三僧在卧虎洞受挫,被鬼脸杀手李云青放走,岂料竟一直怀恨在心,耿耿于怀。今晚正在佛殿和师父冥空商量如何打探琥珀猫之事,听门头僧说门外一相貌奇丑之人,白毛僧修德当下便满腹疑云,潜至高处窥视。见果是鬼脸杀手李云青,忙同两个师兄藏在暗处,让师父冥空来对付李云青。住持冥空乃是江北黄龙门门主的师弟,黄龙门门主一则年岁大了,二则重病在身,门主之位眼看就要落在冥空之手。他派遣三位弟子去打探琥珀猫的消息,岂料受挫而归,不禁恼羞成怒,发誓报仇。冤家路窄,李云青正好自己送上门来。便密令小僧在斋饭内投下迷药,将李云青捉住。
  三僧命小僧人将昏迷不醒的李云青抬至佛殿的廊檐下,用铁索索住他两只手腕,灌下解药后将其吊了起来。过了片刻,李云青清醒过来,忽觉两只手臂疼痛,身子悬着,当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立着的三僧时,立即明白了眼前所发生的事。他有些后悔自己的粗心大意,白毛僧修德曾告诉过自己在山东青羊山云龙寺出家,怎么就没看看山门上的匾额呢?再者自己从未过此处,自觉无人识得,却不曾想偏偏遇上了三个凶僧!
  见李云青醒了过来,修德忙去向冥空禀告。冥空缓步来至门外,小僧急忙搬把椅子让他坐下。冥空奸诈地笑着道:“鬼脸杀手,在广州你打了我的弟子,老衲正欲寻你算帐,不曾想你却自投罗网,跑到了我的门上,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李云青冷冷地说:“冥空,你还有脸提起这事?真是不知害臊!你的三个草包徒弟,会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你竟让他们跑到江南去现眼!我好意将他们放回,指望他们改恶从善,好好修身养性,却不料尔等以怨报德,恩将仇报!看来有你这种师父,调教出这等弟子也不足为怪啊!”
  冥空微微一笑:“我不和你斗嘴,自古兵不厌诈,不论咋说,你总算落入我的手掌!李云青,你千里迢迢来此做甚?”
  李云青陡地提高嗓门道:“专程前来杀尽诛绝你们这帮秃驴的!冥空,你不是意欲寻我复仇吗?以这种卑鄙伎俩暗算于人,算何能耐?有胆的将我放了,敢和我较量较量吗?”
  未待冥空答话,红毛僧修贤忙道:“师父,使不得,这小子煞是厉害……”
  冥空瞪了修贤一眼,缓缓站起,不羞不臊地道:“自古将在谋而不在勇,你会那点功夫亦不过匹夫之勇矣,何足道哉!李云青,你若不愿受皮肉之苦,就痛痛快快说出实情!”李云青怒不可遏,大吼道。
  “哼哼!”冥空一声冷笑;“别认为老衲不知你的来意,那次尔等在卧虎洞中枉费心机,竟成了海底捞月,你突然来此,定是为了琥珀猫之事!难道我猜的不对吗?”
  “哼,你既然猜对了,还问我做甚?”
  “说!琥珀猫到底流落何处,入了何人之手?”
  李云青发出一阵瘆人的狂笑,只听得众僧毛骨悚然!笑声过后方道:“你问的这事,我当然都知道,只怕你没有能耐打开我的嘴吧!”
  冥空的脸色刷地阴沉下来:“好!那就试试看吧!”

  第四〇章 古刹杀声
  冥空吩咐身边一位小僧道:“将他的靴子脱掉,在他脚板‘涌泉’穴上挖个小洞,让他浑身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将出来,慢慢死去!”
  那小僧遵嘱,向前去脱李云青的靴子。来至近前。正欲伸手去抓他脚腕,李云青飞起一脚,正踢在小僧面颊之上!那小僧惨叫一声,仰面跌倒,后脑重重地撞在走廊的青石板上。这一来,腮帮子肿了,牙床子烂了,舌头根子挺了,耳根子破了,脑浆子也流了出来,伸腿瞪眼,竟一命呜乎了!
  冥空勃然大怒,气急败坏地道:“把脚脖子给他捆上!”
  一名小僧拿来一根麻绳,绕至李云青身后,冷不防一下抱住了他的双腿,李云青双腿一分,两足后勾,一下夹住了小僧的双肋。只听“咔”“咔”几声,小僧肋条骨竟被夹断了六根!李云青双腿一蜷,小僧双足离地,身子上悬。李云青两腿一摆,一下将他甩出三丈有余。“叭唧”一下砸在一个老僧身上!老僧被撞了个四脚朝天,哀号不止。
  冥空恼羞成怒,狂吼道:“快,先将他双足斩下!”
  白毛僧修德抓起一口戒刀,恶狠狠地向李云青走去,来至近前,一招“玉带围腰”“唰”地扫向李云青脚腕。李云青双足轻灵地往上一蜷,戒刀走空,贴着靴底蹭了过去。当修德收回刀再次砍来之时,李云青用靴底轻轻一挡刀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足一下夹住了戒刀。修德身子后撤,欲将刀拔回,岂料李云青双足竟似两把铁钳一般,牢牢夹住刀片。修德一时间竟抽不回来。倘若一般小僧还则罢了,修德乃冥空的大弟子,武功造诣颇深,又是庙中监寺,平时对众僧总是凶焰万丈、趾高气扬。今日当着众僧之面,这跟头栽得可谓不小。他恼羞成怒,两只眼球几乎凸至眶外,双手抱定戒刀,使尽全力往后猛地一拽,李云青两足一松,修德站立不稳,一下仰面跌倒!
  此时,寺内上百名僧人大都在此,见修德那副狼狈相,不禁一阵哗然,许多小僧缩在入群中偷笑。
  修德面红耳赤地爬将起来,正欲挥刀再次扑上。忽听房上一个女子的声音娇喝道:“住手!”随着话音,人已俯冲而下。她身着黑装,外罩黑色披风,黑纱蒙面。轻飘飘自高处缓缓下落,宛若一只扑花的黑色蝴蝶,煞是好看。
  众僧各持兵刃,将来人围在正中。
  “什么人?秉夜之间翻墙入寺,意欲何为?”冥空厉声喝道。
  来人道:“夜行之人!闻得你们这帮凶僧残害无辜,枉杀好人,特来规教规教尔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若不然,让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那时将悔之晚矣!”
  听见这声音,鬼脸死手李云青心中一动。忙扭转脸看了一眼,那苗条的身架,瘦削的体态和通身黑色装束,不是母蜘蛛黑淑珍又是何人?!李云青心中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不知是甜美还是酸涩,是欣喜还是烦恼······
  “大胆贼女,竟敢口吐狂言,谁去与我拿下?”冥空大叫道。
  白毛僧修德正好有气无处撒。“呛”地一声将手中戒刀掷于地上,拿出了自己的木鱼和木棒,两个纵跳便来至黑淑珍跟前。不由分说,右手木棒倏地点向黑淑珍梗嗓。
  黑淑珍早有提防,身形一闪,躲过了木棒。手中早已多了一柄长剑,正欲回身反刺。却听房上又有人高喊道:“黑堂主且慢动手,将这秃驴留给我来收拾!”
  众人循声望去,房上跳下一人,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细腰炸背,双肩抱拢,人长得非常精神,只是面上有一道三寸来长的刀疤,灯火映照之下,闪动着紫溜溜的光。
  白毛僧修德一见来人不禁一怔,急忙后撤两步道:“来者莫不是江教手江平度吗?好久未见,江教手一向可好,别来无恙?”
  江平度当初在柳家堡堡主柳成荫处任教手,三僧因打探琥珀猫的消息曾在柳家堡住了几日,自此认识。宇文小白和黑淑珍在柳家堡寻找吴正俭时,宇文小白曾掩护黑淑珍进柳成荫的密室,与柳成荫的人打了起来,当时三僧及江平度俱各出手相助柳家,江平度败在宇文小白剑下,此人性高气傲,十分自负,羞愧难当,当即扬长而去,自此再没回柳家堡。
  江平度当下抱拳道:“修德大师真乃高僧,眼力敏锐,在下果是江平度,大师也好啊?”
  修德见江平度呼黑淑珍为黑堂主,因黑淑珍当时去柳家是以客人的身份出现的,同三僧亦相识,只是黑纱罩面。修德觉得有些眼熟,一时间竟未认出。叫江平度这一呼喊,方恍然大悟地道:“啊,这位原来竟是万花门的黑堂主呀!当初你我均为柳家堡堡主的座上之宾,总算有一面之交。黑堂主既然不以真面目现身,便怪不得贫僧怠慢了。然你我并无过节,却为何要以干戈相见呢?”
  黑淑珍被人道破身份,便缓缓将面纱摘下。露出了本来面目。众僧一见是位冷美人,顿时引起一阵骚动和窃窃私语。冥空双眼一亮,向身边的黑毛僧修善和红毛僧修贤道:“原来你们认识,究竟是怎么回事?”
  修善和修贤忙将柳家堡之事陈述了一遍。
  冥空禁不住道:“啊!原来她是万花会的一位堂主,江湖传闻,万花会的舵主及手下堂主和大小头目,多是女流之辈。不仅个个武艺高强,而且都貌若仙姬,今日看来,果是名不虚传。不过,据悉万花会的老舵主蛊王梅映雪可是名震天下武林的大魔头,施毒之法堪称一绝。十分霸道。使武林中人闻风丧胆,谈虎色变!梅映雪于数年前突然失踪,销声匿迹,不知是死是活。可是,听说接任她的新舵主叫甚么绿夫人柳自洁,比起蛊王梅映雪的心狠手黑及施毒之法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黑淑珍既是她手下的堂主,亦不可等闲视之!”
  修善疑惑地道:“当初在柳家堡之时,这黑淑珍和江平度都和这鬼脸杀手李云青是冤家对头,因为李云青乃是宇文小白的同党。而今看来他们是来救李云青的?当真是古怪!”
  冥空道:“江湖中的事真真假假,尔虞我诈,你们兄弟三人不也曾是柳成荫的座上宾吗?难道是他的知己同心之人?他们当初大概也是为了琥珀猫之事投到柳家堡的,表面上和柳成荫亲近相处,其实是心怀叵测,各行其事、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罢了!眼下这二位来救鬼脸杀手,谁又能保得住是真情实意?”
  修善点了点头道:“师父,此事当如何处置?”
  冥空略一思衬:“需见机而做,这些人大概都因琥珀猫之事而到此的,难道那件宝物如今到了江北?尽可能要留下活口,生擒活捉……”说着忙俯在修善和修贤耳朵低声交待了一阵。
  黑淑珍见白毛僧修德提及柳家堡之事,不禁哑然失笑,当即说道:“大师所言不差,当初在柳家堡确实曾有一面之交,至于我们因何相识,彼此心照不宣,我看则不必明言了吧。再说时过境迁,往事如过眼云烟,无需重提了吧!”
  修德道:“也好,黑堂主今日此来,究竟意欲何为呢?难道是真地为了营救这个丑鬼李云青?你与他有何瓜葛?”
  听修德如此问,黑淑珍面上一热,心中顿时涌上一股酸味儿,口内却说:“自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江湖人本份。本堂主与李云青素无往来,只是抱不平之心而以。莫道是李大侠,即便是任何素不相识的人,本堂主亦不会袖手旁观,令尔等为所欲为的!”
  站在一旁的江平度却撇了撇嘴,把脸扭向一旁,鼻孔内冷冷地“哼”了一声。
  听了黑淑珍的话,修德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冷笑着道:“黑堂主即是定要与本寺为仇作对,那便怪不得贫僧无礼了!早闻母蜘蛛武功精绝,今天正好领教领教你的高招!来者为客,请进招吧!”说着,左手木鱼护住当胸,右手木棒横握在手,低沉马步,掌桩立势,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黑淑珍宝剑一抖,在胸前展现一团剑光。恰似一朵硕大的白玉绣球花,长剑正欲白光团中穿出,忽听有人喊道:“且住!”
  黑淑珍收回长剑,见说话之人乃是刀疤脸江平度,不由冷冷地道:“你要做甚?”
  “黑小姐旅途辛苦,让在下代劳了吧!”
  “谁希罕你来献殷勤,识时务的,立即给我走开!”黑淑珍的话凉得使人打颤。
  “黑小姐,我……”江平度本是极自负的人,今日却全然不顾在大庭广众之下所受到的羞辱,仍立着未动。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你到底走不走?”黑淑珍声色俱厉,俨然似一位长着对小辈或官长对下属的口气。
  江平度垂下头去,却仍是不肯走开。
  院内又是一阵哗然,众僧语带讥讽,纷纷议论,其中不免夹杂些不堪入耳的下流之词:“哈哈,难怪这小娘子叫母蜘蛛,够厉害的呀!这男人真窝囊,吃鼻涕屙脓不消化啊!俩人这叫怎么回事?”
  “嘿嘿,还用问吗?这男人是这女人雇用的面首,只管睡觉呗!”
  “唉!这男的也他娘的是副贱骨头,既然连觉都睡了,还这么巴结她做甚?”
  “……”
  听着众僧的污言秽语,被吊在廊檐下的鬼脸杀手李云青却极不舒服,甚至于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恼怒与愤然,不由满面愠色地向黑淑珍和江平度投去一瞥。
  突然,黑淑珍一挺手中宝剑,猛地转过身子,倏地向江平度刺去。若论江平度的反应机敏和武功造诣,这一剑本不该被刺中的,岂料他不招架亦不闪躲,只是呆呆地立着。
  黑淑珍剑锋已直点至江平度胸前,见江平度如此,不禁心头一颤,竟有些后悔不迭。但已是欲收不能,只得宝剑上挑,一下刺入江平度的肩胛!
  江平度身子微微一颤,兀自站立不动。黑淑珍的手有些发抖,缓缓将宝剑收回。一股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流了出来。
  黑淑珍脸色泛着青冷的光:“你真的找死吗?滚开!”
  江平度看了黑淑珍一眼,然后转身走去。黑淑珍看得清清楚楚:他那目光中,含着无穷的愤懑、乞求、哀怨和深情。而她自己的心头在这一瞬间,却蒙上了一层阴霾,顿时感到无限的忧郁与迷惘。
  黑淑珍的这心境,刹那间便消失了,继而脸上便惊过一丝冷酷的微笑,似乎觉得刚才刺江平度的那一剑理所当然,感到非常心安理得。她抖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又向白毛僧修德走去。
  “黑堂主且慢动手,你今夜来此到底所为何事?”鬼脸杀手李云青突然大声问道。
  黑淑珍愕然止步,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仍被吊着的李云青道:“抱打不平,营救李大侠呀!”
  “我不希罕?”李云青怒吼道:“你也赶快给我走开!”
  “啊!”黑淑珍不由叫出声来,两眼怔怔地看着李云青,呆若木鸡。
  众僧又是一阵喧哗:
  “咦,今夜的事可真是有点邪门!”
  “报应,这女人也有克星哪!”
  “刀疤脸看中了她,她却看中了这丑鬼……”
  “你不看这丑鬼五大三粗,体壮如牛吗?哈……”
  “……”
  黑淑珍脸色惨白得骇人,听着众僧的谩骂与奚落,突然高声叫道:“李云青,你莫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刚才本堂主说过的话,难道你不曾听到?莫道是你,是谁我也会这样做的,与你何干?你凭什么要赶我走?”
  “愿救谁救谁去,我偏偏不让你管!”
  “哼,此事本堂主管定了……”黑淑珍话犹未尽,长剑一抖,已向修德当胸刺来。修德左手木鱼向外一挂,将宝剑架开,右手木棒疾点她“膻中”穴。手法竟快得令黑淑珍吃惊。
  以白毛僧为首的三僧,在柳家堡曾与宇文小白较量过一番,三人杀得宇文小白有些抵挡不住,幸亏于海肖相助,才得以脱身,饶是三人群战,亦不能算作武功泛泛之辈。因为他们的对手是武功高深的宇文小白。在卧虎洞受挫乃是遇上了鬼脸杀手李云青,试问天下武林之中,又有几人能是李云青的对手?如此说来,三僧武艺虽未达到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境界,却也已臻上乘,在江湖中也称得一二流高手了。
  黑淑珍见修德点穴功夫煞是厉害,岂敢大意轻敌?当下左手翻掌外撩,身子向右微一倾斜,将修德点来的一招化解开了,正欲挥剑平扫修德中盘,岂料修德左手木鱼已迎面砸来,使用的竟是短把锤的招数。
  黑淑珍只得收回剑来,使用“长虹横空”的招数,架开了木鱼,身子滴溜溜旋转,绕至修德身后,一招“金丝缠葫芦”,宝剑自后向修德颈上削去。修德缩颈藏头,身子下蹲,躲过了这一剑,趁势左脚为轴,右脚在地上一蹬,身子倏地转了半圈,木棒疾点黑淑珍的“环跳”穴。躲剑、换势、出招,三个动作溶为一体、一气哈成,当真是守中有攻,巧妙无穷!
  黑淑珍冷哼一声,“金鸡独立”式一抬右腿,疾探左手、五指如钩,施展大擒拿手法,向修德膀环抓去。修德身子急速后仰,卧于地上,双腿摆动,使用“鸳鸯拐子套三环”的地上功夫,双腿连环踢出。黑淑珍双足点地,“一鹤冲天”势一下斜飞出六尺之外。
  黑淑珍乃万花会一堂之主,武功自是不弱。一时间,两人打得旗鼓相当,难分高下,直至二三十招过后,仍不见分晓。
  冥空见修德战黑淑珍不下,忙向黑毛僧修善和红毛僧修贤递了个眼色,二人各挥木鱼和木棒冲了上去,三人群战黑淑珍。
  三僧的武功得自一人传授,且使用同样兵器。他们久经训练、切磋、研讨,联手攻敌时,配合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几乎是功无不克、战无不胜,就连武功造诣极深的宇文小白也曾被杀得手忙脚乱、处落下风。黑淑珍虽然武艺不错,但较之宇文小白毕竟略逊一筹,然何能是三僧对手?只片刻工夫,已是乱了套路、显得有些狼狈,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手之功了。
  鬼脸杀手李云青见黑淑珍险象环生,不禁大叫道:“堂堂云龙三僧,竟然联手群战一女流之辈,当真不顾些脸面吗?”
  三僧哪里理会他的话,仍是猛攻不止,黑淑珍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眼见得招架不住。
  此时,李云青突然虎吼道:“黑淑珍,你还不快走,难道真地找死不成?”
  听了李云青的这话,黑淑珍竟是感到无限的欣慰与愉悦,心里舒服受用极了,暗道:他心中并非没有我啊!
  天下之事无奇不有,李云青的一句话竟使黑淑珍精神陡增,剑技的发挥从未如此凌厉与巧妙过,身上也增添了无有穷尽的力气,挥动长剑,恰似一条矫健的游龙,在三僧中间飘飘忽忽,游来游去。将手中一柄长剑使得宛如行云流水,招招式式自然涌出,连绵不断,刚猛时亚赛惊涛拍岸;阴柔时好似暗涌激流;时而轻灵得象风中游丝;时而快捷得如电光石火!使人防不胜防。转迅之间,竟又和三僧打成平手!
  黑淑珍一时间的精神陡增是因受了鬼脸杀手李云青那句话的鼓舞所致,如何能够持久?她的气力几乎丧失殆尽,二十招过后,便又渐渐不支了。见白毛僧修德的木鱼当头砸来,却已无气力封闭招架,只好向旁一闪,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修善和修贤的两根木棒同时点中了她左右两臂的“偏历”“曲池”“巨膏”六道大穴,黑淑珍顿觉双臂酸麻,软软地垂了下去,长剑也随之坠落地上。修德一腿将她扫倒地上!
  众小僧一涌而上,欲去捆梆黑淑珍,忽听房上一声大叫:“秃驴住手!”刀疤脸江平度凌空扑击而下,身未坠地,宝剑起处,左右开弓,已有两颗小僧的脑袋滚落地上。
  修德乘江平度坠地立足未稳之机,挥木鱼向其后背砸去。江平度“苏秦背剑”,宝剑后摆,刚刚架过修德的木鱼,修善和修贤的两根木棒已从左右袭来,直指他两肋,江平度身子一个飞旋,剑随身转,身子四周恰似围上了一堵剑墙,将身护住。
  冥空乘三僧将江平度缠住激战之际,命小僧把黑淑珍暂且关押在自己的禅堂,由两名武艺较高的弟子看管。
  江平度不仅左臂受伤,而且他的武艺比起黑淑珍又略有逊色,如何能是三个武功不凡的凶僧之对手?只不过十几招过去,已是手忙脚乱,招架不住。正值这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忽闻半空中似一声炸雷般的大吼:“凶僧少要撒野,我来矣!”
  这一声怒吼,直掠得众人目瞪口呆,连正在激战的三僧及江平度也罢战住手,仰脸观着!众人所以如此吃惊,并非皆因吼声之巨震耳欲聋,而是听出了这声音乃发自鬼脸杀手李云青之口。
  随着吼声,李云青似一只疾掠的大鹏鸟,自廊檐下平平飞出!他的身子尚未着地,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身后佛殿的前廊竟倒塌了一间,木石砖瓦,纷落坠地!众僧惊不止。
  李云青乃是被铁链锁了两只手腕吊在廊下的房梁上的。他早欲脱身,但由于迷药所致,终是力不从心,虽然用了解药早已清醒,仍觉四肢酸软,头晕目眩,口干舌燥,腹内似被烈焰熏烤般难受。
  他见黑淑珍被擒,一急之下,一个“珍珠倒卷帘”将身子翻至房梁之上,便解起那铁链来。由于黑淑珍的被擒和江平度的出现,将众僧的目光尽皆吸引过去,再者李云青又被铁链吊着,万无一失,所以谁也没注意他的行动。可是李云青千方百计,却怎的也解不开那铁链,眼见得黑淑珍被押走,江平度又被获遭擒,他急怒交加,便使出了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绝招来,双手抓住铁链,二足蹬住房梁,身子后仰,默运玄功。神导意动、意引气行,气推力发,双足使尽全力地一蹬那房梁,随着“咔嚓”“哗啦”的两声暴响,梁断链开,身子飞向石柱,一个“仙人挂画”之后,双足又一蹬石柱,方大吼一声向三僧和江平度飞去!房梁断折,前廊焉有不倒之理!
  此时,莫道众僧,连江平度也不禁吓得瞠目结舌,立在哪里呆了!
  鬼脸杀手李云青身子下落,两腿一叉,双足正好踏在两个小和尚的光头上,趁这一踏之力,身又腾起,向三僧飞扑而下。两个被踏得小和尚早已头骨碎裂,脑浆迸流,半拉脑袋和一条脖颈均被踏入胸腔内去了,都成了“无头”之鬼。
  三僧终是武功较高,久经大敌之人,惊慌却未失措,见李云青自空中扑下,急忙撤步抽身,向后闪躲。李云青双脚一着地,将手中两条被挣断了的铁链一抖,竟当鞭使用,“唿”的一声向修德和修善扫去。二僧齐举木鱼去挡,岂料铁链受阻,竟似两条滑腻的毒蛇“哧溜”一下缠绕在二僧的当腰,李云青“嘿”的一声,双臂用力往外一甩,将二僧一下扔出两丈多远,偌大两个身躯,“叭唧”“叭唧”两声,都摔在地上,二僧虽然身怀绝技,均未受重伤,却也被撞得蒙头转向。
  红毛僧修贤见事不好,“哧溜”一下钻入人群,鼠蹿而去。
  住持冥空又惊又怒,气恨交加,狂叫一声,抓一口戒刀在手,定要与李云青见个高低。

  第四一章 如蚁附膻
  寺中两名长老见冥空要亲自上阵,惟恐这住持有甚闪失,便一持戒刀,一使禅杖,分列在冥空两侧,也向李云青凑去。这两个长老,虽说论比辈份冥空高,但是论年纪尚不如冥空大。是前任住持的两名小师弟,俱是身手不凡。武功稍逊于冥空,却比三僧要高出一筹。
  众僧见住持和长老都亲自出手,便狂吼乱叫着抖动戒刀,将李云青和江平度围在正中。
  直至此时,江平度好象才清醒过来,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他主动靠近李云青,同他贴背而立,欲同这帮凶僧拚个鱼死网破。岂料李云青猛地一转身,把江平度突然挟在腋下,双足点地,一个“嫦娥奔月”式,纵上东大殿的房檐,然后几个纵跳,疾若惊鸿般飞掠而去,一霎时便不见了。
  寺中众僧狂吼乱嚷,却无一人前去追赶。
  李云青见身后无人跟踪追杀,在一棵大树下止住了步,把江平度放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背过身去道:“活腻了,死在哪儿不成?干嘛非要到此现这个眼!”
  江平度有些畏怯地低下头,羞愧地道:“为了她,我死了也心甘情愿!”
  “你们的情意很深是吗?”
  “不,你没见到她用剑刺伤了我吗?她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我……”江平度痛苦地说。
  “你说错了,用剑刺你正是因为喜欢你,赶你走是怕你出意外!”
  “真的?”江平度两眼一亮,惊喜地问。
  “她虽然刺伤了你,大概心里比你的伤还要痛!”
  江平度脸上现出惊喜转瞬间便消失了,低声道:“我知道你是在宽我的心,我心里明白,她喜欢的并非是我……”
  鬼脸杀手突然转过身发起怒来:“没出息的东西,知道为何还要这样?死乞白赖地讨一个女人的欢心,值得吗?”
  江平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也常常这么想,却又总是管不住自己!”
  “你们相识多久了?”李云青的口气稍稍有些缓和。
  “其实,我们无所谓认识,她去柳家堡柳成荫家时,我初次见她,自从看她的第一眼起,我的心就一直伴随她去了。自此暗暗窥视她的行动,时时跟随着她……”
  “她知道你跟踪她吗?有无什么表示?”
  “知道,她不理我!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当面求她。可是,她对我冷得令人发抖,除去在柳家堡那次相见之外,我们只说过这一次话!我所得到的,只不过是一顿冷酷无情的讥讽、斥责和嘲弄……”
  李云青没往下再问什么。两眼直视着对面的一个去处,许久一动不动。
  “李大侠,我看出来了……”江平度的声音有些颤抖,且吞吞吐吐。
  李云青扭过脸看着他,等待着他下面的话。
  “她、她非常爱你……”江平度低着头说。
  李云青面上的肉又抖动了一下,想大发雷霆,但是却又忍住了,冷冷地说:“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同你争夺一个女人!”话刚落音,人已到了数丈之外,转眼便消失在树丛之中了。
  江平度怔了一怔,然后又向云龙寺奔去。
  云龙寺内,一阵喧嚷之声过后,渐渐趋于平静,住持冥空的禅堂内,灯烛通明。门外,站着两名凶眉恶眼、满面横肉的僧人,手持戒刀,东张西望,时不时伸头探脑向屋内被捆绑的黑淑珍瞧上两眼,然后对视一笑。黑淑珍的对面坐着住持冥空,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黑淑珍,拖着长音道:“你身为万花会一堂之主,必是奉命来此,据悉贵会与劫持琥珀猫一案有莫大干系,黑堂主此行,想必为那件宝物而来。实不相瞒,老衲乃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之人,本不该参于这件事情的纷争。怎奈吾师兄乃江北黄龙门掌人,委托老衲探此宝下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所以,老衲的三名弟子才有那次江南之行。据说三名愚徒曾在柳家堡主处得遇黑堂主,虽未有甚么交往,总算是相识吧!你我之间并无结过这怨仇。而对鬼脸杀手李云青则另作别论了;因为他恃武欺人,全不顾江湖道义,蔑视我江北武林志士,还打了我三名弟子。今日撞在我的手内,我岂能轻易将其放过?此事还望黑堂主见谅。”
  冥空见黑淑珍一言不发,略略一顿又道:“勿容置疑,黑堂主和李云青乃是为了那件宝物才结伴来此。李云青有难,黑堂主拔刀相助,此事无可非议。如果黑堂主愿意道出实情,和李云青一刀两断,与老衲精诚合作,可立即获释。自此你我风雨同舟,共举大事,宝物到手之际,两家共分秋色,不知黑堂主尊意如何?”
  黑淑珍那白中泛青的脸上飘过一丝冷笑:“我要不答应呢?”
  冥空面色一沉:“哼!黑堂主是明白人,如不答应,这结局不用我来告诉你了吧!”
  “那就请便吧!”黑淑珍淡淡地道。
  冥空“腾”地站起身来:“黑堂主,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你想让我一刀结果了你的性命,恐怕没有那般容易!哼,我知道,也许你还盼着鬼脸杀手李云青来救你出去,依老衲看来,李云青大概不会回来了,除非老衲再给他安上个胆子!黑堂主应该想到,这里不是广州而是青羊山,不是卧虎洞乃是云龙寺!他李云青纵有三头六臂,再次进入云龙寺时,我也叫他插翅难逃!他李云青亦不是呆傻之人,大概不会料不到来此的凶险。所以,也许这辈子他永远不敢踏进我的山门一步……”
  冥空的话犹未尽,门外突然“闷哼”两声,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冥空住持,你的话说得未免早一点了吧!”
  冥空蓦地一惊,闪目看时,鬼脸杀手李云青已立在禅堂门外,两名守卫在门旁的弟子,俱已倒在李云青的脚下。冥空顿时瞠目结舌!他如此吃惊,并非是李云青的到来,恰恰相反,李云青的到来乃是他意料中的事,他在云龙寺各处作了周密的布置,层层设防。而李云青竟如此悄没声息的来至他门前,连两名自己认为身手不凡的守门弟子丧命,他都几乎没有发觉。要说发觉亦不过听到两声低沉的“闷哼”罢了,根本未曾看到李云青的到来和举动,这如何不使冥空吃惊呢?
  李云青不仅能悄然入寺,而且又寻到了自己的长剑!
  冥空立时感到自己的失态,马上镇静下来,做作地一笑:“啊!果不出老衲所料,李大侠终于来了!刚才之言,无非是同黑堂主开了个玩笑,试试她的胆量而已。心上之人在此,李大侠焉有不来营救之理?这件事,老衲虽愚笨,也不会想不到啊!哈……”
  冥空的话,在黑淑珍听来,竟是那么的舒心、惬意和受用。
  鬼脸杀手面色铁青:“冥空,你身为寺中住持,偌大年纪油嘴滑舌,不怕失了自己的身份吗?少废话,你我的事如何了结?”
  “大侠的意思呢?”
  “自古客随主便嘛!”
  “老衲久慕大侠武功高深,已臻出神入化之境界,早欲讨教高招,奈无缘结识,今日天赐良机,岂肯轻易放过?望大侠不吝赐教!”
  “那就请吧!”
  “阿弥佗佛,老衲得罪了!”冥空说毕,身子倏地欺到李云面前,双掌向其当胸拍去。
  李云青身未动,亦是双掌齐发,迎架冥空的双掌,四掌相抵,只听“砰”的一声,随着声响,冥空的身子又倏地飞回屋内,而李云青虽然仍旧立在原处未动,身子却微微一晃。
  这一掌显然是李云青占了上风,但李云青心内却不得不暗暗称赞冥空的功力。因为二人对掌之时,冥空双足尚未着地,所以身子才被震得飞了回去。而自己的身子却被掌力震得几乎拿不稳桩,又感到胸部有些发闷,在他近几年所遇到的高手之中,似冥空者竟寥若晨星,屈指可数。
  冥空被掌力所震,顿觉胸闷气阻,两肋隐隐作痛,他心中一凛,知道今天果然遇到了克星。立即默运玄功,调息顺气,然后狂吼一声“呛”地抽出了戒刀。
  黑淑珍见冥空被震得飞回屋内,面上又掠过一丝得意之笑。竟然忘记了自己仍身处险境。
  冥空一步纵至门外,凌空跳起,挥刀向李云青劈下,李云青身子往后倒退三步,趁冥空身未落地,早已抽出了背负的长剑,迎着冥空劈来的戒刀横架。“铮”的一声,兵刀相交,冒出了团团火花。李云青“咦”了一声,又撤身退步,向自己剑身看去,剑刃上已被冥空的戒刀削了一道小小缺口,虽只有米粒那么大,可李云青的功力透至剑身,若非削钱如泥的宝刃,是绝对削不动他的兵器的!没料到这和尚的戒刀竟是一柄切金断玉的利器。
  以鬼脸杀手的功力,对方的武功若不是同他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纵有再好的兵器也难以伤损他的兵刃。因为一强一弱,力量悬殊,兵器相交之时,弱者的兵刃非是被强者震落,便是劲力被化为无形,焉有损伤对方兵器之理?纵是利刃宝器,也不能发挥其长处了。鬼脸杀手的武功虽然高出冥空些许,但冥空的兵器却占得优势。
  二人的打斗,惊动了众僧。一霎时,寺院内复又灯火闪闪,人影憧憧。
  冥空一则恼怒;二则心毒手狠,趁着李云青看剑上缺口之机,又以极快的速度挥刀扑上,去削李云青的左肩。李云青宝剑一横,默运玄功,力透剑身,寒光闪处,只听“当”的一声,兵刃再次相交。这次,由于李云青已有提防,冥空的戒刀,已削不动他的宝剑。
  李云青没容冥空再次抢先发招,宝剑一旋,一招“王母抛簪”,直刺冥空肋下“愈气”穴。他的宝剑已将冥空的戒刀撞偏,所刺的方位乃是冥空刀长之所不能及处。哪知冥空身子却极是轻灵,反应和动作亦快捷得无与伦比,刀随身转,已将他的宝剑荡开。
  李云青见冥空武艺竟然如此之高,不由暗自叹息,这等武艺高强之人,却不学好,真可惜了这番好功夫。他心念未已,冥空又闪电般扑到,一招“平沙落雁”,刀锋横抹过来。李云青待他刀锋劈至胸前时,长剑一摆,倏地刺出,这次他使用了剑招之中的一个“粘”字诀,刀锋和剑锋一触,立即生出一股粘着之力,将冥空的刀背向外引去。倏忽之间,宝剑又在冥空的刀背上重重一压。
  冥空已看出李云青的用意,极力要摆脱开宝剑的缠绕,那知却是避免不了,他的戒刀似被李云青的宝剑吸住一般,再被重重一压,几乎把握不住,眼见戒刀便要脱手坠落。李云青疾探左手,欲去夺他戒刀!
  冥空不仅武功高强,亦是久经大敌之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戒刀突然刀口下沉,刀尖顺势向李云青的“环跳”穴点去。李云青心中一凛,万没料到冥空的刀竟一下摆脱了宝剑的缠绕。冷不防又向意想不到的方位戳来,这一招险些使他着了道。李云青身法何等之快,且又临危不乱,就在戒刀刀尖距他穴位只差半寸之际,突然一个滑步回身,躲了过去。
  冥空得理不饶人,如影随形,又向李云青疾攻过来。这下,李云青被激怒了,暗道:你若真的找死,便怪不得我了!他今日遇上了劲敌,不由精神陡增,将平生绝学施展了出来,只十九招过去,冥空便渐渐处落下风。只得以攻为守步步为营。
  李云青初来此处,本不愿树敌太多,若是这冥空识得时务,见不是李云青的对手而即便退下,李云青决计不会伤他性命!岂料冥空在众僧面前顾及自己的面子,醉死不愿认这壶酒钱,竟拼死相搏,不肯败下。他知道两名长老不久便要出手相助,那时既使三人群战鬼脸杀手,亦比这样败退下来要体面得多。
  两名长老见住持已手足无措,险象环生,便大叫道:“请住持退下,待我等来捉这恶贼!”
  冥空心内暗骂:没用的蠢货,你们能对付得了吗。还不赶快上来!他心内如此想,口中却不愿说明。直到他的刀法已乱,加之这一分神,动作略略迟了一迟,李云青宝剑乘虚而入,一剑刺入了他的肋条!他惨叫一声,戒刀坠地。李云青宝剑往回一抽,一股血线涌出。冥空瞪着血红的双目,望着李云青:“你、你······”话未说出,已猝然倒地!绝命亡身!
  两名长老和众僧见住持殒命,这才猛地醒悟过来,团团将李云青围定,各摆兵器猛攻不止。李云青不愿与这般人纠缠,双足点地,一势“扶摇直上”,凌空而起,待身子轻轻坠下之时,单足已点在一名僧人的头顶,一招“紫燕入巢”身子倏地惊入冥空禅堂。看时,却不见了母蜘蛛黑淑珍。室内竟立着个东张西望的刀疤脸江平度。
  “人呢?”鬼脸杀手对江平度大吼一声。
  江平度当然明白李云青问的乃是黑淑珍。哭丧着脸道:“我一来便不见了!”
  李云青怒火中烧,便知在自己和冥空打斗之时,黑淑珍被寺中僧人藏匿起来了,立即脸色铁青,杀机顿起,宝剑一抖,对着院内的众僧道:“若不将黑堂主献出来,我将你们这群秃驴的的脑袋全部切下······”
  话犹未尽,上步进身,人已至门外,只见寒光一闪,门外两名小僧的入头便已滚落地上。继而便挥剑向众僧扑去,恰似一只蹿入羊群的猛虎,横冲直撞,勇威无比,两名长老虽然武功不弱,但见李云青已于众僧短兵相接,混战在一起,一时间竟插不上手,武艺施展不出。这下可苦了寺内众僧,鬼脸杀手宝剑所到之处,非是人头滚滚,便是血肉横飞。众僧凭仗人多势众,前扑后继,团团将李云青围住,竟无怯意。
  李云青正杀得性起,忽听得房上一个娇脆的声音道:“李大侠,我来助你!”
  李云青和寺中众僧都不禁愕然,循声望去,火光照耀之下,竟是母蜘蛛黑淑珍。刹那之间,院内又是一阵大哗。
  母蜘蛛黑淑珍一抖手中青钢剑,自房上飘然而下,轻轻坠落在鬼脸杀手的身侧。
  刀疤脸江平度不知从何处钻出,来至黑淑珍身旁,惊喜地道:“哎呀,黑堂主,你、你没有事……”
  李云青冷冷看了黑淑珍一眼,一声未吭,纵身跃上房顶,扬长而去。
  “啊!李大侠……”黑淑珍喊叫一声,见李云青不应,随后追去。
  “黑堂主慢走……”江平度尾随黑淑珍,紧追不舍。
  一时间,三人先后全部跑出云龙寺,寺内众僧因住持殒命,无心恋战,并无一人前去追赶。
  李云青跑了一阵,见黑淑珍在后紧紧追踪,顿住足,头也不回地冷冷问道:“黑堂主,你究竟意欲何为?”
  黑淑珍香汗涔涔,娇气喘喘,待喘息稍定后方答非所问地道:“李大侠,你为何这等厌恶我?”
  李云青道:“我不知黑堂主此话从何说起,你我素无往来,无有恩怨,怎谈得上‘厌恶’二字!”
  黑淑珍一时语塞,少顷,方凄凄哀哀地说:“我知道,我是你所不喜欢的人,不仅大侠一人,兴许世间所有的人都不喜欢我,我也不愿去讨谁的欢心……”
  未等她说完,李云青便插口道:“不,黑堂主,‘莫愁前路无知己’,有人极喜欢你呢,我不说,大概你心里也明白,然何故意如此作贱自己?”
  “我明白,你指的是江平度!”黑淑珍说。
  立在不远处的江平度心中怦然一动,忙屏住呼吸侧耳细听,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他对你如此痴情,你不应如此对待他!”李云青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痴情又怎么样!我、我不是对一个人也很痴情吗?那个人对我又是如何!”黑淑珍的声音很高,话语中充满了哀怨和委屈。
  鬼脸杀手李云青烦躁不安的踱起步来,不知是故意转换话题还是刚才忘记了询问,道:“你是如何自冥空的禅堂内走脱的?”
  “一个人将我救出的。”黑淑珍的话语也平静下来。
  “可以告诉我那人是谁吗?”
  “当然可以,有什么可隐瞒的!”
  “是谁?”
  “游侠于海肖。”
  “啊!是他?就他自己吗?”鬼脸杀手直瞪着双眼道。
  “我只见到他自己!”
  “他告诉了你没有?”
  “我们一句话也没说。我在禅堂内被捆绑着,身子不能转,只能用耳朵听着你和冥空的拼斗。正置你二人打斗激烈时,我眼前人影一晃,未及看清来人是何模样,便被点了穴道,那人将我携至寺外,松开了绳索,又为我化解了穴道便扬长而去。我从身架体态和举动上看出了是于大侠。当我身子能转之时,他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鬼脸杀手李云青心想:他来了,宇文小白和怪胎卓平非呢?他们很可能也要来的,难道他们三人没一路同行?于海肖为何不见我一面便匆匆离去?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李云青想赶快去寻于海肖,看了黑淑珍一眼道:“黑堂主,眼下没什么事了,你意欲何往?”
  “怎么?李大侠要下逐客令了?”黑淑珍问。
  李云青那包不住牙龈的大嘴本就难看至极,如今又咧了咧道:“黑堂主这叫甚么话?咱们都是初来此地,均非自己乡土,谁是主谁是客呢!”
  黑淑珍抿嘴一笑,这极为罕见的一笑竟是那么妩媚动人,笑靥中含着三分童稚。一扭头道:“无论李大侠乐不乐意,我可是如蚁附膻,你休想将我赶走,不过请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什么的……”
  江平度心中一阵绞痛,头也有些晕眩,双腿发软,险些瘫卧地上。
  鬼脸杀手胸脯一阵剧烈的起伏,极力控制住情绪,平和地道:“我自己独来独往惯了,不愿同任何人在一起!黑堂主如有什么事,我一定鼎力相助,如无事时,咱们还是分道扬镳吧!”
  黑淑珍不急不躁地道:“我原来也是如此,不知怎么却改了脾性,不愿一个人独处……”
  鬼脸杀手突然有些愠怒地道:“你何必老缠着我?不愿一个人独处,不是有人愿意和你结伴同行吗?”
  黑淑珍也斜了鬼脸杀手一眼,直言不讳地道:“啊!我真不敢相信,天底下还有愿意同我在一起的人,要说有的话,大概就是那个江平度。天哪!谁知他如今去了何处啊!”
  “啊!黑堂主,我、我在这里……”江平度边说边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嘻嘻,还真是个痴情男子啊!难得难得……”母蜘蛛一反常态,竟嘻嘻哈哈起来,又道:“江大义士,你真的喜欢我吗?”
  江平度诚惶诚恐:“啊!黑、黑小姐,喜欢,我敢起誓,我……”
  “那你何不到我跟前来啊!”黑淑珍的声音是那么温柔、甜润。
  江平度受宠若惊,走路觉得似腾云驾雾一般,来至黑淑珍面前惊喜地道:“黑小姐,你若真地……”
  江平度话犹未尽,黑淑珍已疾探二指,向他梗嗓点去!

  第四二章 痴男怨女
  瞬息万变、顿起仓悴!黑淑珍的二指已触及江平度的皮肉,江平度惊得魂飞天外,想躲闪已是来之不及,只有闭目而死。
  突然,黑淑珍探向江平度的手微微一颤,倏地滑向旁侧,擦着江平度的脖颈而过。江平度的皮肉被蹭了一下。忙惊恐地跳向一旁。
  黑淑珍并非在江平度生死攸关之际心慈手软而放弃了杀他的念头,是她自己的手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掌风震偏,滑向一旁!毋庸置疑,这一掌乃是鬼脸杀手李云青所发。
  “你要做甚?”母蜘蛛黑淑珍猛地扭头转身望着鬼脸杀手,满面愠色地斥道。
  “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残忍甚而至于灭绝人性了吗?”李云青冷冷地问。
  “关你什么事?我偏要杀他!”
  “我若不让你这样做呢?”
  “你凭什么要管我的事?”
  “凭一颗不平之心!”
  “哼!只怕你管不了,除非你将我杀了!”
  “哼!你以为我不敢还是下不得手?”鬼脸杀手声音陡地升高。
  黑淑珍面如冷玉,轻蔑地道:“一是不敢,二是下不得手。二者兼而有之吧!”
  鬼脸杀手再没言语,缓缓向黑淑珍走去。脸上的肉剧烈地抖动着,双目瞪得骇人。
  “李大侠!”江平度抢步向前,“扑通”跪在李云青身后,阻住他的去路乞求道:“李大侠,我求求你,别,别这样,你饶了她吧,我心甘情愿死在她的手下,兴许那样死了比活着还要好些……”
  李云青一脚把他踢得飞了起来,落地后滚出两丈多远。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李云青来至黑淑珍身前道。
  黑淑珍毫不犹豫地将刚才所言重复了一遍。
  “你不知道我是杀手吗?杀手的血都是冷的!”
  “当然知道!”
  “那为何还要如此?”
  “想让你杀了我,正象江平度想死在我的手下一样!”
  “我若不杀你又当如何?”
  “我要死乞白赖地缠着你,一直到底!”
  “叭!”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黑淑珍那瘦削的脸上,一缕鲜血自嘴角流了出来。她趔趄了两步,险些跌倒。待身子站稳后,摸了摸面颊,嘲讽地道:“哼,这一掌打得不够份量,还说要杀我呢!只怕你没那勇气!”
  “黑小姐,你这是何苦啊!李大侠,别打她啦,你、你打我吧,我替她……”江平度挣扎着坐起。
  李云青一阵拳脚交加,打得黑淑珍翻翻滚滚。她紧咬牙关,一声不吭,难忍的巨疼使她涕泪交流,遍体生津,紧咬的牙关使牙床也浸出血来!突然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江平度抱住李云青的双腿,苦苦乞求。李云青狠狠瞪了他一眼,扭转身子,扬长而去。
  江平度看看黑淑珍那伤痕累累的身子,心如刀割,大叫一声“黑小姐”,一下抱住她,也昏了过去。
  这时,一直隐在树丛之中的于海肖悄悄走了出来。怔怔地瞧着昏倒在地的黑淑珍和江平度,一脸迷惘之色。
  自从离开卧虎洞之后,他便一直跟踪着宇文小白,宇文小白在闻风至的家中遇到了怪胎卓平非。始知鬼脸杀手李云青去了山东登州登云寨,便同卓平非一道也奔山东,于海肖一直跟踪至此。当黑淑珍和江平度在云龙寺刚一出现之时,宇文小白、卓平非和于海肖也到了此地。于海肖万没料到宇文小白对李云青遭难之事却无动于衷,置之不理并扬长而去。后来仔细一想,方恍然大悟,明白了宇文小白大概是因为黑淑珍钟情于李云青而产生了对李云青的误解,这才生气走开。其实,除此之外宇文小白的回避还另有缘故。除去卓平非之外,她不愿再同任何男子打交道,尤其对李云青和于海肖甚至连面也不愿见。另外,宇文小白早已觉得于海肖一直在暗中跟踪着自己,她断定于海肖对李云青的事不会袖手旁观、拔腿走开的,于海肖出手相助,李云青则万无一失,自己趁此机会可以甩开于海肖的跟踪,所以这才离开了云龙寺。
  于海肖所以没有公开露面。一则是不愿暴露自己;二则见黑淑珍对李云青那般情深,心中产生一种奇特的念头。对于这个冷酷残忍的女人,突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悯之心,觉得她很可怜。再说凭鬼脸杀手李云青那副尊容,谁家女子敢嫁他?黑淑珍若能改邪归正,同李云青倒是天生的一对冷夫妻哪!于海肖深知李云青的脾性,眼下他的心中并没装着这个母蜘蛛,自己若一现身,极易引起他的误会,与事有损无益。
  于海肖静静地注视着这双倒在地上的男女,不禁轻轻叹息了一声,暗道:这男女之间的事,真乃千奇百怪,不可思议。突然,他的脑际闯入一个倩影,那冷冷的面孔是那么姣好,窈窕的身段是那等匀称······
  江平度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渐渐苏醒过来,他紧紧抱着黑淑珍瘦削得近似干枯的身子,口内发出梦呓般的低吟:“黑小姐,你醒醒、醒醒······”
  听着江平度凄哀而痛楚的呼唤,于海肖身子颤抖了一下,眼前的那倩影立即消失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淑珍,心内忖度着她醒转后究竟会如何。
  黑淑珍悠悠醒转。她两眼无神地望着江平度的脸,许久一言不发。渐渐地,眼角内流出两颗晶莹的泪珠。
  “黑小姐,我真不该如此,你、你杀了我吧,打死我吧,我实在做不了自己的主······”江平度仍搂住她不放。
  黑淑珍的嘴唇动了动,终于说道:“李大侠呢?”
  “他、他早已走了!”
  黑淑珍一下闭上了双目,泪如泉涌。
  “黑小姐,我知道,知道配不上你,可是,可是我······”
  “不要说了,我知道你的心。”黑淑珍边说边挣扎了一下。
  江平度急忙松开了手,扶黑淑珍坐了起来,边用手为她擦拭着脸上的血迹边道:“疼吗?要是疼得厉害,你就、你就打我几下吧,那样也许你会好些······”
  黑淑珍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木然地打量着江平度,过了许久,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我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可怜的人,想要得到的偏偏不属于自己!”
  江平度慢慢低下头去,竟啜泣起来。
  黑淑珍又道:“同命相怜,按说我不应对你如此,可我偏偏又极不愿去做违心的事。对于你的一片痴情,大概我要永远抱着一颗负疚之心的!”
  江平度缓缓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痛苦的神情。他用手支撑着地,想站起身,口中道:“黑小姐,你请便吧,恐怕以后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了……”
  黑淑珍扯了一下他的衣衫,让他重新坐下,双目中射出两道严厉的冷光:“我不明白你的话,难道你要自尽不成?”
  “一了百了,那样总比这样好,可以免受这难忍的折磨……”
  黑淑珍冷冷一笑:“你到底不是我所喜欢和需要的男人,因为你缺乏血性,不是真正的男子汉!你既然这么爱我、喜欢我,为什么不趁我昏迷之时亲亲我,甚至占有我呢?那样,也许你反倒会真地讨得我的喜欢,从而得到了我!”
  “黑小姐,我、我不愿做对不起你的事,不愿乘人之危……”
  “只愿去死对不对?”黑淑珍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命都不要了,还怕什么呢?我刺了你一剑,你敢扇我一个嘴巴吗?是男子汉,就劈脸给我来一下!”
  “我,我怎能下得了手啊!”江平度有些畏怯地说。
  “那就过来亲我一下!”黑淑珍直视着江平度的眼睛。
  “我……”江平度惶恐地又低下头来。
  “叭”“叭”,黑淑珍左右开弓,两记重重的耳光落在江平度的双颊上。然后两手抓牢他的双肩使劲地摇晃着、捶打着,口中道:“你这没有血性的东西,还想讨女人的欢心?你趁早死了这份心!你去死吧,死吧!”
  江平度左肩的剑伤经这一晃痛彻肺腑,他紧咬牙关一声不吭,任凭黑淑珍拼命地摇拽撕打,剧烈的疼痛使他五官扭曲、汗如雨下。
  一阵疯狂般的发泄之后,黑淑珍的身子摇摇欲坠,酸软得又要瘫倒下去。江平度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忙伸手扶住了她。黑淑珍满含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身子无力地斜倚在江平度的肩上,江平度受宠若惊,身子却是一动也不敢动。黑淑珍大口大口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脖颈上,使他感到那等舒服,他真正想一下将她抱紧,疯狂地亲吻她一番,但却终是未敢。
  过了一阵,黑淑珍的一条手臂自江平度身后揽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在他身前慢慢滑动,摸到了她用剑刺伤的地方,声音有些颤抖:“疼吗……”
  “啊!不,不疼不疼,一点也不疼……”江平度连声答应道。
  “很抱歉,我、我无法对得起你!你以后千万莫再见我了……”黑淑珍边说边猛地一转身,在江平度的腮上使劲吻了一下。
  江平度一下懵了,头有些晕眩。坐在那里呆若木鸡。
  黑淑珍托地跳起,箭一般向树丛中奔去。
  江平度怔了一怔,跳起身来:“黑小姐、黑……”边喊边向林中追去。
  于海肖摇了摇头,不禁哑然失笑。突然,树丛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听出那是江平度的声音,忙疾纵身形循声奔去。
  江平度躺在血泊之中,心窝里被刺了一剑,鲜血汩汩流出,眼见得已是不行了。他一手捂胸,另一只臂肘撑地,极力想坐起身子。于海肖忙弯下腰扶了他一把。他眼望着一个方向,口中吃力地道:“黑小姐、你、你好狠……”话犹未尽,身子猛地一软,脑袋垂向一旁,当即丧命!
  于海肖默默地伫立着,凝视着江平度渐渐僵冷的尸身,他不知应该嘲笑、憎恶,还是可怜、同情他。过了许久,方喟然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一日,宇文小白和卓平非来至登州府地面的一座大镇,见天色已晚,便欲住宿。为了旅途方便和不惹人注目,一路之上,宇文小白和怪胎卓平非都经过了乔装改扮。宇文小白女扮男装、打扮成一个风度翩翩的文生公子模样,卓平非则粘上胡须,乔装成一个老仆。经卓平非打问,此处名曰林泉镇,镇上有十几家客栈,以镇中心林家客栈最为宽绰洁净,二人便奔了林家客栈而去。
  林家客栈座落在十字隅首的东北角,乃全镇的最热闹繁华之处。客栈中分前后两院,客房几十间,极是宽敞。小二见是两个单身男客,忙将他们领至前院东边的上房。宇文小白见是三间房,忙向卓平非递了个眼色,怪胎忙对小二道:“我家公子要秉夜读书,最怕打扰,此房莫再住客了!”
  小二忙笑道:“二位客官若要将这三间上房包了,可得多花费些银两。”
  怪胎把小眼一瞪:“娘的,这还用说吗?老子擦屁股都是用金砖银锭,有的是那玩艺儿,到时拿银两随你留就是!不必罗嗦,快准备些酒菜来,我家公子早就饿了!”
  小二答应一声,转身向外边走边嘟哝道:“怪事,今个儿怎么尽住些阔主儿……”
  卓平非听了这话,忙道:“回来!”
  小二转身回房,惶惑地道:“客官还有何吩咐?”
  “你刚才说的什么?”
  小二满面陪笑,点头哈腰:“小人没说客官坏话呀,我说今日住的都是阔佬!”
  卓平非龇牙一笑:“嘻嘻,都是阔佬?娘的,谁阔还能再阔过我家公子去?还有谁,你说!”
  小二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你觉得你们阔绰,比你们阔绰的有的是,适才来了三位女客,一主二仆,人家将整座后院都全给包了,你们也不过只包三间上房罢了,难道那女客不比你们还阔绰吗?”
  “哟嗬!娘的,真有这等事?老子连你们这前后两院,整座客栈都包了,看比得过比不过那三个娘们儿!去去去,将店中所有的人都给我赶走……”
  这下小二害了怕,连连点头哈腰地赔礼道:“客官爷息怒,那后院已被她们包下来,人家来的又早,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的。自古道:好店不过一宿,大厦千间不过占七尺之眠,这是何苦来?又费金银又嫌烦恼!客官爷,都是小人多嘴,万莫介意……”
  “不行,不行!”怪胎摇晃着脑袋道。
  “家院!”宇文小白拖着长腔道:“不必如此难为店家。”
  小二连忙向前给宇文小白施礼:“多谢客爷恩典……”
  宇文小白乘机问小二道:“那三位女客乃何方人氏,是甚么来路,你可知道?”
  小二道:“那女客十分高贵,小人没敢打问。不过,听口音倒象是江南人氏,也不知是何来历,那两位年轻女仆都带着兵器哪!”
  字文小白又问了些别的事,小二一概不知。小二走后,卓平非低声道:“待我到后院看看岂不什么全明白了!”
  字文小白嘱咐道:“需谨慎些,莫让人家看出破绽。”
  卓平非走出上房,溜溜达达来至后院,忽听上房中传出一阵“格格格”的笑声,那声音恰似银铃坠地、珠走玉盘,煞是动听。一个女子声音道:“两个傻丫头,疯疯癫癫的混闹,不怕外人听了去耻笑吗?快,我洗完了……”
  卓平非一怔,心想:说话之人定是那位女主客,她正沐浴呢,何不快去观光观光,一饱眼福哇!便加快脚步向上房走去。上房门半开着,如今正值夕阳西下时分,屋内尚未掌灯,光线暗淡,里面景物看不真切。卓平非来到门外,口中道:“屋里有人吗?”未等屋中人答话,便抢步向前,伸手将门推开了。正欲举步进屋,只听“哗”的一声,一盆温热的脏水泼了出来。卓平非悴不及防,一下被浇了一头一身。他“哎哟”一声退了一步,险些又被流在地上的脏水滑倒,忙用手在脸上捋了一下,尖声叫骂道:“哎哟,他娘的,谁这么不长眼哪!泼水怎么也不朝门外看看?”
  刚才那位女子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哎呀,你看你,宝儿,你怎么也不看看就向外胡乱泼洒呢?泼了人家一身,这有多不好!”
  另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道:“是他来的不是时候,自己愣往水上撞,能怪我吗?”
  “就是你嘴犟,快点上灯!”
  屋内顿时明亮起来,卓平非又把流在脸上的水用手背蹭了一下,眨了眨小眼睛向里看去,见迎门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位中年妇人,四十多岁,身材适中,虽已徐娘半老,却是风韵犹存,满头乌发油光闪亮,用一条葱绿色帕子缠扎着,鬓边插着两朵兰色小野花。鼻腻鹅脂,夙眼桃腮。身着葱绿色衣裙,宛若下界的百花仙子,临凡的九天玄女。卓平非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出在何处见过。这妇人身侧立定两位妙龄少女,年方均在二八,一个身穿红衣,亚赛杏花怒放;一个身着素服,好似梨花初绽。直看得卓平非摇头晃脑,咂舌鼓腮,一时间竟将刚刚被脏水淋头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绿衣妇人微笑着招呼卓平非道:“门外那位大哥,不知你是店家还是店中客人,我的使女不小心,将我的洗脚水泼了你一头一脸,真是对不起,快进来叙话吧!宝儿,快打坐。”
  卓平非走进房中坐下,对绿衣妇人道:“在下姓卓名非,广东人氏,我家公子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要我陪伴侍奉于他,今日住此店中的前院,公子有夜读的习惯,怎奈前院人声嘈杂,实难安心功读,才让我到后院中来看看,能否找一安静所在。不想三位女菩萨在此,多有打扰;还望见谅!在下冒昧问一句,三位何方人氏,也是今日到此的吗?”
  绿衣妇人道:“老身姓柳,亦是广东人氏,是来投亲的。今日住此店中,有幸结识尊驾。这是我的两名使女,穿红衣者名红宝,着素服者名白玉。刚才之事,万望海涵。”
  卓平非大度的一笑:“哪里哪里,老朽来得唐突,怎怪得贵使女呢?被夫人的脚水浇了头,乃是罪有应得,自作自受!”
  绿衣妇人矜持一笑,两位使女则掩口捧腹,“格格格”笑个不住。直至绿衣妇人瞪了她们一眼,方才止住笑声。
  绿衣妇人这一沉脸一瞪眼,卓平非心内陡地一震,险些叫出声来!暗道:啊!这不是万花会舵主绿夫人柳自洁吗?!
  怪胎认得不错,这妇人果是柳自洁。一年之前,班头郜明仁因公事曾带着卓平非去过柳家,卓平非因为是随从,并未接近柳自洁,只在门外看了一眼。所以,今日在此乍一见面,竟险些认不出了。刚才柳自洁那一沉脸一瞪眼,正是卓平非那次所见到的她同郜明仁叙话时的神情,这才恍然大悟地认出了她。
  卓平非暗道,这娘们手眼通天,消息灵通,莫不是也探到了琥珀猫被闻风至带到山东的消息才来此处的?我需要马上报于宇文姑娘得知,想法尽快将这狐狸精除掉……
  柳自洁训斥了两名使女几句,然后转脸对怪胎笑着道:“两个丫头平时让我娇惯坏了,不懂礼仪,让卓管家见笑了!”
  卓平非摇晃头脑地道:“哪里、哪里,美不美江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嘛,论起来你我还是同乡呢!夫人何必如此客套?”
  “卓管家,我亦是极爱清静之人,再者三个女子,出门在外,极易招惹是非,为了起居方便,我将这整座后院给包下了。论说看在同乡的份上,本应该请你们主仆二人住进后院,然男女有别,诸多不便。望转告你家公子,敬请其见谅。”
  卓平非亦客套了几句,便告辞回至前院上房,对宇文小白道:“宇文姑娘,万花会舵主绿夫人柳自洁来了!”
  “怎么,后院住的是她?”宇文小白忙问。
  “对,还有她的两名侍女。穿红的叫红宝,穿白的叫白玉!”
  “你认准了?”
  “认准了,一年之前我曾见过一次,这次还差点没认出来!大概她们也是为了那件宝物到此的,这娘们儿可厉害呀,乃是蛊王梅映雪的嫡传弟子,不仅是施毒的大行家,武功也极是高深,得想个法子将她快点除掉才是!”
  宇文小白缓缓踱着步子,一阵苦思冥想之后,向卓平非道:“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她对你起没起怀疑之心?”
  卓平非这才将去后院的经过说了一遍。宇文小白道:“好,晚膳后我去会会她!”
  晚膳后,宇文小白正欲让卓平非带路,以拜见同乡为名去见柳自洁,忽听院中响起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哎,店家,那位姓卓的管家和他家公子住在哪里呀?”
  只听店小二的声音道:“你说的大概是东边上房住的那二位男客,请随我来吧!”
  卓平非低声道:“宇文姑娘,这是那个红宝的声音,是找咱们来了!来者不善,你可当心,她们都专会使毒!”
  宇文小白没予作答。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忙向卓平非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

  第四三章 绿衣夫人
  宇文小白正襟危坐。见小二领着一名红衣少女走进门来。这女子正值妙龄,靥面上尚透着几分稚气,身材苗条,风姿绰约。
  卓平非抢步上前,亲热地道:“啊!这不是红宝吗?这是我家公子,姓于,你称呼于公子便了!”转脸又对宇文小白道:“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位柳夫人的使女红宝!”
  小二见他们早已相识,转身出门去了。
  红宝见迎面坐着的这位于公子,年轻貌美,温文尔雅,不觉心中怦然一动。暗道: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绝伦的男子!一时间竟有些窘迫起来,面上一红。向前道个万福,慌乱地道:“于公子,我家夫人念及同乡之谊,请你过去叙话!”
  宇文小白慢吞吞地道:“多谢你家夫人美意,我正欲去拜见夫人尊颜,请!”说着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一摇三晃走出门去。举止潇洒、风流倜傥,竟看得个红宝呆若木鸡,立在那里怔怔地出神。
  宇文小白倒背双手走在前面,怪胎和红宝跟随其后,径直向后院走去。怪胎见红宝不时窥视宇文小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早已明白了大半,暗道:这小妞看上宇文姑娘,倒是个多情女郎哪,唉!我怪胎怎么就不长宇文姑娘这副模样呢……
  三人来至上房门外,宇文小白停步不前,红宝忙入内对柳自洁道:“夫人,于公子和卓管家应邀而来,现已到门外了!”
  柳自洁站起身款款而行,刚来至宇文小白面前,宇文小白已抱拳施礼道:“柳夫人贵体纳福,在下于白,蒙夫人相邀,盛情难却,特来拜见尊颜!”
  柳自洁福了一福,算是还了礼,然后道:“适才与管家攀谈,始知于公子与老身乃是同乡,所以差下使女请公子过来一叙。彼此相识,遇上个大事小情也便于相互关照。异土他乡,遇上本乡之人,实乃幸甚,公子请!”
  “夫人请!”
  走进上房坐定,柳自洁吩咐待茶。白玉献上茶立于一侧。柳自洁打量了宇文小白一阵,微笑着道:“于公子相貌堂堂,仪表不凡,真乃好人品,是习文还是练武呢?”
  宇文小白道:“祖上也曾居过官,家父自幼饱读诗书,然却怀才不遇,几次赶考,均名落孙山,屡试不第,一生郁郁寡欢,忧悒而终。到了在下执掌门庭之时,家道中落,已是门可罗雀了。在下看破了人情险恶,世态炎凉,便愤然离家出走,四处游荡,行止不定,虽文不成武不就,倒是饱览了许多名山胜水,了解到不少风土人情,苦中寻乐,聊以自慰矣!”
  柳自洁亦感慨万端地道:“是啊,人世间的事总不能尽如人意,似于公子这等文武兼修,胸怀雄才大略之人,竟也遭到冷遇,真乃一大憾事!”
  柳自洁和宇文小白高谈阔论,立在旁侧的红宝却一阵芳心乱跳,一副心绪不安的样子,这情景被怪胎卓平非瞧在眼里,便悄悄扯了一下红宝的衣襟,偷偷溜出去了。走至门外又飞速向红宝使个眼色,示意她出去。
  红宝稍一愣,便也溜了出去。来至院中一墙角黑影处,有些心慌意乱地向卓平非:“老伯,你要我出来何事啊?”
  卓平非先是神秘的一笑,然后正色道:“红姑娘,你看我家公子怎么样?”
  红宝心头一紧,强自镇定故作不解地道:“老伯,你说得什么呀,我不明白?”
  “瞎!我是问你看我家公子好不好?”
  红宝面红耳赤:“这叫人怎么说呢,咱们初次见面,我和他就说了那么两句话,怎么可以评头论足地议论人呢?”
  卓平非死死纠缠住不放,追问道:“你先说我家公子的相貌如何,这是明摆着的事,总可以吧!”
  红宝低下头羞涩一笑,然后抬起头正视着卓平非:“老伯,咱们虽是同乡,却是初次见面,萍水相逢,你问我这种事做甚?我乃女孩子家,叫人怎么回答?”
  卓平非摇晃着脑袋,唏嘘不已,一副无限感慨的样子,停了片刻方煞有介事地说:“姑娘有所不知,我虽是公子家的仆人,但我们主仆之间则与别家不同,我家老主人早丧,是我一手将公子拉扯大的,虽是主仆,却情同父子。我家公子自幼聪明过人,文武兼修,那可是文能安帮、武能定国。虽胸怀鸿鹄之志,却英雄无用武之地,终日闷闷不乐,这才领我出门远游、遍走江湖。光荫似箭,日月如梭啊。公子已是二十岁的人了,直至如今,尚不曾匹配,他倒不急不躁,我可是着急呀!”
  红宝心跳气喘,羞得低着头直瞅自己脚尖。卓平非见她不言不语,顿了顿又道:“姑娘请想,我老头子总不能侍奉他一辈子呀!你说呢?”
  红宝已是香汗涔涔,听卓平非问,壮起胆子道:“老伯,你做主为他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完婚,不就了却了这桩心事了吗?”
  “唉!难哪!一提门当户对我家公子就头疼,他全不讲究这些,只要一个中意之人……”
  “你们主仆浪迹天涯,难道连一个意中人也遇不到吗?”
  “是啊,天下这么多美女,可我家公子连一个也瞧不上!实不相瞒,红姑娘,我家公子今天给你的面子简直比天还大!”
  “啊!给我面子?”红宝一下抬起头来,疑惑地道。
  “是呀,你去请他到后院,他对你竟是那般客气,那般和蔼,那般……唉!实对你说了吧,他长了这么大,我从没见过他对女子如此好过,看你那眼神……嘻嘻,难道你没瞧出他是那么喜欢你,我看,嘻嘻……”
  红宝见卓平非说的越来越不象话,忙截住话头道:“老伯,你这是说的什么呀,如若别无要事,我可回房去了……”
  卓平非咂了咂嘴,惋惜地道:“唉!年轻人呀,嘿!就是不识好歹。过了这一村可就没有这一店喽!我的话你既是不愿听,哼,以后可别后悔!”
  红宝此时意乱神迷,生怕卓平非拔腿走了。暗道:这老头儿真浑,谁不愿听你的话呀!可你那么说,叫人怎好意思呢?她鼓起勇气,红着脸道:“卓老伯,您别生气,你的意思我全然明白,可是,可是我,我怎能做得了主啊!”
  卓平非忙道:“这个嘛,嘿,老伯还能不明白,婚姻大事,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要你父母做主,你父母……”
  “我早已没了父母了……”红宝眼中汪满了泪水。
  卓平非不愿将话题扯得太远,便没往下追问,忙道:“既然父母不在,则由你自己做主了!”
  红宝凄凄哀哀地道:“那怎么可以呢?我家舵主,不,我家夫人怎会轻易放过我啊!再说,他对你们又……”她突然顿住不说了。
  卓平非见话已入了正题,便不再拐弯抹角。用无限同情和怜悯的口吻道:“唉,天下主仆那有象我们主仆这样的!别当我看不出来,你家夫人表面一团和气,实际呀,哼,可是个又凶又狠又毒又辣的女人……”
  红宝惊恐地往上房瞥了一眼,忙道:“卓老伯,且莫高声,让她听见,我就活不了啦!”
  “哼,怕什么,她耳朵再长,还能听到这里?似你年纪轻轻,这么跟着她啥时才能熬出个人来?莫如随我家公子一走了之……”
  红宝怔怔地睢着卓平非,一脸乞求、惊喜和迷茫之色,略停片刻又摇摇头说:“不行,那样不仅我逃不出她的手去,连累你们主仆也得遭殃,她、她太厉害了!”
  “呸!厉害,再厉害还能厉害过我们公子去!她究竟是何许人?来此何干?”
  红宝又向上房看了一眼,凑至卓平非跟前道:“卓老伯,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就没命了!”
  卓平非一拍胸膛:“怎么,直到现在,你连老伯还信不过?”
  “信不过我怎么会告诉你呢?我家夫人并非通常女子和等闲之人,她乃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万花会舵主绿夫人柳自洁!老伯难道没听说过?”
  卓平非道:“听倒是早就听说过,可就是闻其人而未见其面!”
  红宝忙接着说:“夫人带着我们来此是为了一件宝物琥珀猫而来!”
  “哎呀,什么虎呀猫的,值得跑这么远?”
  “老伯不知,那是一件无价之宝,听说是皇家之物,为了那件珍宝,你争我夺,死了好多好多人呢……”
  未等红宝说完,卓平非便抢着问:“你们夫人要到哪里去寻那东西?”
  “听说去山东登州府天突山登云寨。琥珀猫原系江湖神偷手到擒来闻风至所盗,几经周折,又落入此人之手。他乃广州城外闻家集人氏,如今携宝潜逃至此,藏在登云寨中!”
  卓平非不信地摇了摇头:“哼,就他们这些人会捉风捕影的瞎折腾,大老远的,你们夫人怎么知道闻凤至在此呢?”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闻凤至因盗宝之罪在广州被总督巴尚武擒获!就地斩首,不知怎的他却没死,二次又盗了琥珀猫潜逃至登州。他的堂客含羞草有个情夫,叫龙大海,一日,夜间被人杀死在闻家集外的野地里。地方报了官,官府捉拿凶犯,明查暗访,有人见龙大海那夜去含羞草处过夜了。含羞草的邻居那晚也听到她家有很大动静,因此,官府将含羞草捉去审问。含羞草说了实话。那日夜间,不仅龙大海到了她家,他的另一个情夫牛光现也去了,为了争风呷醋,两人打了起来,后来又去了一个什么怪胎卓平非和鬼脸死手李云青,龙大海是被李云青所杀,让牛光现弄到野外去的。李云青和卓平非逼出了含羞草的实话,方知闻风至并没死,而且携宝逃来山东。含羞草的这番供词不翼而飞,被我们舵主知道了,所以才带我和白玉来此,一路之上日夜兼程,因为据含羞草所说,那个鬼脸杀手李云青和怪胎卓平非早我们三天便动身了。对了,还有个叫做宇文小白的······”
  “算了算了!”卓平非截住红宝的话头。“听得我的头都痛了,别提那些事啦,我听不明白,你们夫人让你去请我家公子,难道真是念及同乡之谊?”
  红宝冷笑着道:“卓老伯,你这个人也太实诚了,哪是那事呀!柳自洁疑心最重,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他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你初进后院时,她便发现了你,故意让我用脏水泼你,想让你动怒,同我交手,看你是否是个会武艺之人。谁知你老有涵养,一点也不生气,所以咱们俩才没打起来,你走之后,他疑心你是故弄玄虚,兴许你们主仆亦是为了琥珀猫而来,她要扫清她寻宝路上的一切碍障,凡是扯连到琥珀猫的人,都要想方设法地杀掉,所以才让我去请你家公子,以言语试之。还要我想方设法套你的口气,不然,我怎敢擅自离开她到门外来呢?既然你们不是为琥珀猫之事来此,也就罢了,假若你家公子和你亦是为寻宝而来,你们可就没了命了,我家夫人武艺高强尚不足为奇,最厉害的则是她乃当今第一施毒高手,她的对手常常会死于不知不觉中······”
  “哎呀!我可得快去,莫让她将我家公子害了!”怪胎话音刚落,人已跑向上房。
  红宝顿时生出无限的怅惘和失落感,她略一思忖,也急忙向上房走去。
  上房里拳脚交加,正在进行着一场格斗。
  绿夫人柳自洁果然不愧为施毒的大行家,当使用白玉献上香茶之时,当着宇文小白的面儿,便将迷药投入宇文小白茶盏之中。宇文小白虽机敏过人,却丝毫也未察觉,边同柳自洁攀谈,边一口一口地将茶用尽。柳自洁暗自欢喜,断定宇文小白很快就会昏迷过去。那时便任凭自己摆布,逼其道出真情。岂料过了盏茶时候,宇文小白竟然气定神闲,谈笑自若,无半点中毒症候。柳自洁不仅暗自吃惊,她并非猜中宇文小白乃百毒不侵之身,而是疑心自己的行动露出了马脚,宇文小白事先服下了解药。这么说来,寻宝之事已被他人发觉,自己的行动将会遇到意想不到的碍障。她为了试探一下宇文小白的武功深浅,以便采取相应对策,便笑着站在身侧的使女白玉道:“于公子出身名门,乃武林世家,武功造诣定有独到之处,你这丫头,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便自以为了不起了,你敢和于公子比比拳脚吗?”
  白玉当然明白夫人的意思,忙来至宇文小白跟前万福道:“奴婢愿意讨教于公子的高招,望于公子不吝赐教!”
  宇文小白岂能看不出柳自洁的居心,笑道:“孟子有云:‘男女授受不亲,礼矣!’你我萍水相逢,初次见面,俱值青春年华,恐惹外人耻笑,这是其一;其二,在下虽也会些武艺,亦不过花拳绣腿而已,在夫人面前献拙,岂非贻笑大方!恕难从命,万望见谅。”
  白玉看看夫人,见柳自洁含笑不语,便放大胆子道:“武林儿女,哪能讲究这许多俗礼,于公子既不敢出手,就索兴明说出来,何必这么拐弯抹角地推三阻四呢?”
  宇文小白脸色骤变,无名火自心底升腾而起,缓缓站起身道:“既然白玉姑娘苦苦相逼,硬赶着鸭子上架,在下只得奉陪了!”
  柳自洁在旁侧假意斥责道:“你这大胆丫头,竟敢对于公子如此无礼!回头定要好好规教于你!”又转过脸对宇文小白道:“于公子,都怪我平常缺乏管教,放纵自如,对我的贵客也竟然肆无忌惮起来!我若当着公子规矩自己的使女,与公子面上亦过不去,回头定然重重惩处,还望公子海涵!”
  此时,宇文小白已经有些后悔自己中了激将之法,一言既出,断无收回之理,便故作大度地一笑:“夫人言重了!”
  白玉早已拿桩定势,立好了门户。她左手环护当胸,如抱婴童。右掌“忽”地推出,直向宇文小白当胸拍击。休看是一位弱质少女,这一掌竟疾若闪电惊鸿,不仅快捷迅猛,而且力道亦大得惊人,掌过处竟挟着一股劲风。这都大大出乎宇文小白的意料。
  宇文小白故意沉着嗓子赞一声:“来得好!”脚步轻移,柳腰半转,轻轻巧巧地便躲了过去。随即又一扬右掌,做出下劈之势,然而却迟迟未有落下。
  白玉未等宇文小白掌势下落,娇躯下俯,拉一个飞燕展翅的架势,身子一旋,左腿直向宇文小白腰际横扫过来。宇文小白“啊唷”一声,双足立定不动,身子直挺挺向后仰倒,待白玉腿过,倏地又立了起来。
  白玉恰似受了嘲弄,收招换式,左脚着地,右腿又踹向宇文小白前胸。
  此时,恰值怪胎和红宝相继赶到,见宇文小白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身子刚刚直立起来,白玉的右脚已至胸前,若被踢中,定然五内俱伤,轻则致残,重则丧命,直吓得红宝失声惊叫起来。怪胎也口不应心地“哎哟”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宇文小白见躲不过了,便双手猛地将白玉脚腕抱定,身呈后仰之势,白玉见自己的脚被一男子抓住,不由面红耳赤,狠命地往回一拉,怎奈脚腕似被一只巨大的铁钳夹住一般,怎地也挣脱不掉。她使尽全力,“嘿”的一声往回猛抽,却不料绣鞋脱落,将白生生一只粉嫩的脚丫露了出来。绣花靴子竟落在宇文小白的手里。
  “啊唷!公子,你怎么脱起人家女儿家的靴子来了!”怪胎卓平非故意大声嚷嚷。
  红宝弯下腰捂着嘴“咕咕”直笑,连眼泪也掉了出来。
  白玉羞得面飞丹霞,狼狈不堪,一时间不知所措。真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宇文小白正欲把绣靴还给白玉,忽觉脑后生风,一只茶盏盛着满满一杯香茶,疾向他后脑飞来,知是柳自洁出手了,她头也未回,身子轻轻向旁一闪,茶盏擦耳而过。宇文小白一抬手,稳稳地将茶盏接住。然后双手一扔,一招“双凤出巢”,将茶盏及绣靴分别打向柳自洁和白玉。
  柳自洁伸手接住茶盏,满满一杯热茶竟一滴未洒!
  白玉虽然把绣靴接住,一时间竟惊得瞠目结舌,呆呵呵拿着个靴子竟忘了穿。直至红宝轻轻扯扯她的衣襟,这才如梦方醒,低着头红着脸躲到一旁穿靴子去了。
  宇文小白来至柳自洁身前,抱拳道:“献拙献拙,得罪得罪!”
  柳自洁讪笑着道:“于公子果然身手不凡,使老身大开了眼界,幸甚幸甚。”
  宇文小白重新入座,见卓平非给她递眼色。示意她快走,正欲开口告辞,忽听前院有人大嚷道:“不行,老子非要住上房!”
  众人立时静了下来,同时循声朝院望去,见二门外来了四人四骑,几名伙计急忙把马接过,牵向槽头去了。四人中当首的乃是一名铁面钢须的粗豪汉子,年纪大约在四十上下,一身黑色劲装结束,腰中挎着一口特宽的亚把鬼头刀。
  怪胎卓平非看见来的这几人,不由心内一怵,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假须,神色慌乱地看了看宇文小白。
  店小二点头哈腰地陪笑道:“客爷,实在对不起,前院这两座上房都住下人了……”
  未等小二话尽,黑脸汉子便大声道:“老子住后院,后院清静!”
  “客爷,后院被三名女客包下了!”
  “什么,包下了?她给多少银子,老子加倍给!”
  “不行啊!客爷,生意买卖都讲究个信义,她们来得早……”
  “讲究个屁!快去叫她们都滚出来,老子早已累了!”
  “客爷,小人实在为难,怎开得了口啊……”
  “老子自己去,”黑脸大汉边说边向后院便走。小二恐闹出事来,忙向前拦阻,被黑脸汉子一巴掌打倒在地。
  卓平非见四人直奔后院上房而来,想溜也溜不出去,只得往后退了退,低下头站在门后。
  宇文小白看了看柳自洁,见她镇定自若,神情坦然地正襟危坐,自己便也端坐未动。
  黑面汉子来至上房门外停足站住,朝房中看了一眼,粗声大嗓地说:“何方女子在此?老子乃奉公而来,要住上房,你等快挪挪窝!”
  红宝和白玉义愤填膺,正欲出门辩理,却见柳自洁缓缓摇了摇手,二人这才作罢。柳自洁慢慢站起身,不慌不忙地走至门外,微笑着问:“不敢动问各位大人,你等乃何方公差?既是奉公到此,必有文凭路引,何不到馆驿中歇脚,来此小小招商馆店,岂非有屈尊驾,有失大雅吗?”
  柳自洁的高贵气质以及这不卑不亢的几句话,竟将黑脸汉子的凶焰压了下去,他一时语塞,少顷,方恼羞成怒地道:“老子爱住何处住何处,你管得了吗?”
  柳自洁仍不动怒:“一个民妇怎敢管公差大人的事?不过,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公差大人这等飞扬跋扈、蛮横无礼,岂非仗势欺人?”
  黑脸大汉勃然大怒:“大胆,竟敢顶撞老子,欺你又怎的?”
  柳自洁面色一沉,冷冷笑道:“一个乡下民妇,岂敢得罪公差大人,不过,这明明世界朗朗乾坤,总有个说理处!”
  黑脸大汉“呛”的抽出腰中鬼头刀来:“大胆!什么说理处?老子要你同这刀说理去!”
  “哼,公差大人持武欺人吗?需知民妇亦不怕这个!我虽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找到你的克星!”
  黑脸汉子气得哇哇大叫:“谁敢与老子动手,你让他爬出来!”
  柳自洁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子,两眼向上房中看去。

  第四四章 色相伎俩
  宇文小白见柳自洁的目光向自己射来,立即心念电转,暗道:这毒物想耍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把戏!于是面上掠过一丝冷笑。
  柳自洁望着宇文小白,面露乞求之色,令人觉得可怜楚楚。他哀哀地道:“于公子,这恶人冒充公差,欺我这异地他乡之弱妇。念及同乡之谊,还望公子助我一助······”
  只此瞬间,宇文小白心里飞速掠过几个念头,见那黑脸汉子如此霸道,怒起心头,还真地想教训他一番。但一想到柳自洁玩弄借刀杀人的诡计,亦气从中来,明明知道是个圈套,自己何必又非要去钻呢?又想:柳自洁虽狡诈,但既然指名道姓要自己相助,而且又是乞求,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又如何拒绝呢?若出手则又极易节外生枝,万一露出破绽,则会恰误大事······
  正值宇文小白举棋不定之际,怪胎突然拿捏着嗓子说了话:“柳夫人,这可是你的不是了,你和两位贵使女都身怀绝世武功,如何不出手呢?倘若动起手来不是这恶棍对手,不用你说,我家公子自然拔刀相助。人家是要你等让房,如今你乃是这儿的主人,你们不出手,我家公子若先出场,一则有喧宾夺主之嫌;二来嘛!哼,不知底细的兴许会说我家公子是你雇用的保镖呢!他等若要我们主仆让房,我家公子早教训他了,然何能等到如今!公子,咱们走!看是否有敢欺到咱们门上的!”
  宇文小白见怪胎又是打手势,还是递眼色,示意她快走,便就坡下驴,随着卓平非走出上房,直奔前院。走出好远,尚听到背后绿夫人柳自洁的嘲笑声:“哼,这种胆小如鼠之人也称得起是男子汉呀?简直连女人都不如……”
  怪胎怕宇文小白再上了她的当,连忙扭过身催促道:“快走快走,莫理她!”
  二人杀至前院上房门外,卓平非飞速向四外瞟了一眼,压低嗓门诡秘地道:“宇文姑娘,快随我来!”
  宇文小白见卓平非突然纵上房去,以为他是想居高临下瞧后院中的热闹,亦随其上房。岂料卓平非却脚步不停地蹿高纵低、滚脊爬坡,宇文小白虽满腹疑云,不知道怪胎捣什么鬼,可是如今对这怪胎的信任程度,比以前深得多了,便随着他跑起来。二人绕来绕去,来至一座高房之上,怪胎环顾四周,见无甚意外动静,这才伏在房顶,示意宇文小白也伏下身子。宇文小白趴在他身边,这才发觉此处和那客栈后院竟相距不远,鸟瞰客栈,一切景物均可尽收眼底。便小声道:“你何时发现了这去处?”
  卓平非得意地一笑:“一进客栈我就瞧中了这地方。在这儿,客栈中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出咱们的眼睛!”
  宇文小白看看后院中的那个凶焰万丈的黑汉,愤愤地说:“若非你催着快走,说不定如今我已教训那黑贼了!”
  卓平非连连摇头:“不行不行,难道你没有出那娘们儿在耍滑头?她何止是想让你出手相帮。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她对咱们起了疑心,想瞧咱们的露缝!”他话锋一转又道:“绿夫人柳自洁果是为了琥珀猫而来!”
  “何以见得?”宇文小白看了看卓平非道。
  卓平非将哄骗红宝及二人说的话描述得绘声绘色。然后又道:“你知道这四个人是何来路吗?”
  宇文小白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黑脸汉子乃是总督巴尚武的心腹校尉鬼头刀孟延,步兵教头鲁铁龙的拜把兄弟。别看他性情粗野,一口刀威震半拉江南。又是巴尚武的爪牙,何人不惧?那三人也是总督府中的人。定是奉巴尚武之命来追猫琥珀的。我怕他们认出我来,所以才要你快走。不过,我这相貌很难瞒过他们的眼睛,怕引起疑心,才不去上房来到此处,既避免出意外,又可瞧瞧这出戏如何收场。嘻嘻,一举两得!”
  柳自洁见宇文小白和卓平非扬长而去,便轻轻叹息一声,对黑脸汉子孟延道:“这年头儿,谁有本事谁吃饭,谁没能耐谁难看!不过,似你这堂堂男子汉,欺我一个妇道人家,脸上又能增多少光彩呢……”
  孟延正要发作,忽觉背后有人扯他衣衫。回头望时,乃是同来的校慰小公瑾吴京。此人不仅年少英俊,而且文武双全,心细如发。孟延正欲张口发问,吴京将他拉至一旁低声说:“孟兄,依小弟之见,不如饶过这三个女子算了,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得!惹出麻烦,反会误了咱们的大事!”
  “能惹他娘的甚么大事?阴沟里还能翻了船不成!”孟延仍不肯罢休。
  “我看这三个女子定非等闲之人,兴许是大有来历呢?你不觉得这妇人是个老于世故、经过大场面的人吗?再说,刚才走的那两个男子,我怎么老觉得有些眼熟面花呢?”
  “你看着象谁?”
  “那公子怎么好象是宇文小白呀!不过,我只在她去总督府时见过一次,不敢妄下断言,那个男仆,我越想越觉得是怪胎卓平非······”
  “啊!是他?”
  “极有可能,他若是乔装改扮了的卓平非,那个公子定是宇文小白无疑了!”
  “他娘的,不管是不是,先抓住再说!”
  “孟兄,万万不可鲁莽行事,打草惊蛇!依小弟之见,莫与这女子呕气了,叫小二找个地方先安顿下,待我去探探底细再作定夺。”吴京说罢转身奔了前院。
  孟延回至上房门外,狠狠瞪了柳自洁一眼,对其他两个同伴道:“走走走,好男不与女斗,莫同她们一般见识,咱们到前院去住······”
  三人正欲转回前院。柳自洁忙拦住去路道:“慢着,三位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哇?”
  鬼头刀孟延把眼一瞪怒道:“老子愿来就来,愿走就走,你能管得着!”
  柳自洁突然“扑哧”一笑:“大人真好火气,几位公差既然要住上房,民妇焉有不恭手相让之理?刚才之言,无非逗乐取笑戏谑之词,何必当真?众位请进上房!”
  这一来,孟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呆在那里一副窘迫之态。柳自洁落落大方,向前挽了他的手道:“几位大人愿住便住,不愿住也不能抬腿便走呀!民妇人略尽主人之谊,也得让你等进去饮杯香茶啊!请吧请吧!”边说边拉扯着孟延进了上房。此时的孟延,竟似腾云驾雾,悠悠然,飘飘然起来。
  待孟延等人坐定后,柳自洁忙吩咐红宝和白玉献上茶来。她看着孟延道:“民妇姓柳,不敢动问贵公差高姓?”
  孟延呷了一口茶,连忙道:“好说好说,姓孟,单字一个延!”
  “孟大人仙乡何处?”
  “湖广人氏,眼下嘛,嘿嘿,在······”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话至嘴边急忙顿住,改口道,“在,在一个小衙门里混碗饭吃······”
  柳自洁一双淫邪的眼睛睨着孟延,面上似嗔似笑:“孟大人,我同两名使女出门在外,极易招是惹非,衣食起居百般谨慎,唯怕落下蜚短流长的闲言,所以才包下了这座后院,几位公差大人若真的要住在此间,我们主仆则让小二另行安顿······”
  未等她话尽,孟延忙抢着道:“哪里哪里,还是我等到前院去住吧!”
  柳自洁忙对红宝和白玉道:“既然孟大人这么赏脸,这情我们也不好不领,你们快陪着这二位公差大人去找小二,让他安置一个清静住处,你们帮二位公差收拾好床铺再回来,我陪着这位孟大人说会话儿!”
  两个公差乐得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陪着,喜孜孜跟着红宝和白玉去了。房中只剩下柳自洁和孟延。二人边吃茶边攀谈,柳自洁含情脉脉,无限温柔,不一会,便逗得孟延神魂颠倒,心旌飘摇,乘柳自洁为他斟茶之机,一下抓住了她的手道:“夫人,你,你长得好美······”
  柳自洁轻轻将手抽回,娇嗔地道:“怎么动手动脚起来,让人瞧见成何体统?”
  孟延心痒难搔,哀求道:“美人若这么离我而去,岂不要了我的命吗?今夜务必给我留着门······”
  “这是甚么地方?再说我和使女同居一室,怎好胡来?若是有情,你三更天以前,到镇南的关帝庙去……”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吴京走了进来,先是矜持地一笑,然后道:“孟大哥,明天一早还要赶路,请早早安歇吧!”
  孟延知道吴京有事同他商量,忙随吴京走了出去。来至小二为他们安置的客房外,忽然听到两个同伴调戏两名使女的淫笑声,吴京皱皱眉头,扭脸看了孟延一眼。孟延假装正经地咳嗽一声,两名使女乘机走出,一溜小跑地奔后院去了。
  孟延虎着脸走至房中,一本正经地对两个同伴斥责道:“玩女人怎么也不分个时候?这是甚么去处?闹出事来,岂不误了咱们的大事?往后不准如此!”
  两个同伴对望一眼,悻悻地坐到自己床上去了,心里暗骂:假正经!
  孟延转脸问吴京:“打探明白没有,那两个小子究竟是何来路?”
  吴京回身掩上房门,方低声道:“鬼得很,连影子也没见着,怪胎卓平非一向狡诈异常,我看那老者是他装扮的无疑了!”
  “娘的,跑啦!改日撞在我的手里,定叫他插翅难逃!”孟延边说边向一个铺位上走去。
  “孟大哥!”吴京随他来至床前说:“我看他们走之不远,兴许隐藏在什么去处,不将他们铲除,珍宝琥珀猫势必被他们夺走,还有这三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孟延把眼一瞪:“你的意思是……”
  “得设法先将怪胎他们找到,待除掉之后,再收拾了这三个女人!”
  孟延头摇得象货郎鼓:“不不不,我已摸清了那三个女人的底细,他们乃是串亲之人,与琥珀猫那玩艺无关,咱们怎能乱杀人啊!先找着怪胎,将他二人宰了再说吧!”他扭脸对正欲上床的两名同伴道:“喂,你们两个就知道吃饭睡觉玩女人!去去去,出去打探怪胎和那位公子的下落,然后回来禀我,若寻不到,今夜你俩就他娘的别睡了!”
  四人之中以孟延为首,两个同伴虽心中气愤,也不敢违拗,只好愤愤出门而去。两人在客栈中寻了一阵,没发现怪胎的踪影。便唧唧咕咕商量起来。一个道:“人家看苗头不对,早溜了,哪儿找去!”
  另一个道:“就吴京那小子多事,我怎么没看出来?兴许不是卓平非呢,算了吧,咱们不找了!”
  “不找孟延能愿意?”
  “唉,真是地方的老婆骂四邻,有一点权势也他娘的使上。走,咱们到镇外找个地方睡觉去,等到天明之后再回来!”
  二人直奔镇外。寻到了一个打谷场,从柴草垛上拽了些干柴谷草,铺在地上躺了上去。谁知刚刚睡下,几乎是同时,都捂着肚子“哎哟”起来,然后便是一阵翻翻滚滚,呻吟不止。过了片刻工夫,都一命呜呼了!
  红宝和白玉同至后院上房,红宝对柳自洁道:“夫人,未等我和白玉下手,姓孟的和那个年轻的公差便闯了去,我们没敢轻举妄动,徒手而归,请夫人治罪!”
  柳自洁含笑道:“你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让你们将那两个公差调出去。我好盘那姓孟的底细。我已撒下了香饵,不怕他不上钩!回头我到镇南关帝庙去,你们俩也得辛苦辛苦!”
  “请夫人吩咐,为夫人效劳,我等万死不辞!”红宝和白玉异口同声地说。
  “你们陪着出去的那两个家伙离上房时他们已着了我的道儿,大概不久便会送命。姓孟的被我调往关帝庙,只剩下那年轻的一个了。白玉,你去打发了他吧!”
  白玉面上一红,低下头“嗯”了一声。
  柳自洁戏谑地道:“白丫头,你的造化不浅啊,那公差又年轻又漂亮,是个打着灯笼也无处找的主儿哪!”略顿了一顿,又正色道:“不过你们都要记住,干咱们这一行可不能有真情实意,那样会坏了大事!只需逢场做戏而已,谁要胆敢不听我的话,哼……”
  红宝和白玉诺诺连声,面上已变得煞白。
  柳自洁又对红宝道:“红丫头,我还未及问你哩,你和那姓卓的管家说了些什么!”
  红宝早已编好了一套谎话:“夫人,于公子主仆根本与琥珀猫的事无关,白费了我许多唇舌,那糟老头子一个劲表功,说他待他家公子如何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啦,他家公子放荡不羁,到处拜师访友啦,武艺如何如何高啦,为学武艺倾家荡产啦等等,扯得没边没沿儿的,可就是一句中用的话也没有!”
  柳自洁凝神沉思了许久方道:“对姓于的万万不可等闲视之,此人不仅武艺高深莫测,而且十分诡异!他分明用下了毒茶,却无一丝中毒迹象!非是武艺高强,练成了百毒不侵之身,即是看破了我等的行藏,早早服下了解毒之药。红宝,你和他主仆厮混熟了,还由你去对付吧,要小心谨慎!”
  柳自洁见红宝走了,看着天色不早,自己收拾了一下身上衣物兵刃,径直奔向镇南的关帝庙。
  房中独剩白玉自己了,她呆呆地望着,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想到绿夫人交给自己的差使,心中不由涌出无限的悲苦和哀愁。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叹息了一声,缓缓向外走去。刚至门外,忽见一条人影一闪,急忙喝道:“谁!”
  那人迟疑了一下,方答道:“啊!是白姑娘啊!怎么还没安歇呢?”
  白玉一看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位年轻公差,不觉心中怦然一动,忙反客为主地道:“啊!是公差大人啊!你怎么也未安歇!”
  小公瑾吴京见鬼头刀孟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早已猜中了他的心事,自己便装着熟睡,打起鼾来,果然不出所材,孟延见他睡着了,便悄悄开门溜了出去。小公瑾自以为料事如神,断定孟延必是去了后院上房,于是略等片刻,便也悄悄溜进后院窥探。岂料孟延和柳自洁都去了镇南的关帝庙,当他发现孟延不在房中正欲转身之际,恰巧被白玉发现,只得硬着头皮向前答话,当下见白玉问他,忙讪笑着道:“我等四人带着公文,需谨防意外,无论宿在何处,都要有人巡夜,今晚轮到我当值,信步查巡至此,不曾想惊动了白姑娘,万望海涵!”
  白玉见他说话和气,嫣然一笑道:“我家夫人和红宝有事出去了,要我自己在此厮守,人生地疏,更深夜静,住在这么个空空荡荡的大院子里,一个人竟有些疹人乎啦的,睡不着出来走走,不料正遇上大人,何不请到房中坐坐!”
  吴京猜想柳自洁大概和孟延早已约好幽会地点,两人如今都赴约去了,暗自后悔自己自作聪明,竟没有紧紧盯住孟延。为了从白玉口中套出柳自洁的去向,便顺水推舟地道:“白姑娘盛情难却,在下只好从命!”
  两人进入上房,白玉回身将门掩了,把一盏香香茶递到吴京面前,吴京连声称谢,但却手扶茶盏笑而不饮。
  白玉见吴京怀有戒心,便不再相劝,看看吴京,妩媚地笑了笑,问:“还没请教公差大人的高名上姓呢!”
  “好说好说,敝姓吴,吴京。”
  “噢,是吴大人啊!不知大人在何处供职?”
  吴京微微一笑,信口说道:“敝人在长沙府府衙任一小小校尉,无非混碗饭吃而已!”
  “啊!吴大人这么年轻就身为校尉,将来必是鹏程万里,青云直上,荣升为国公王侯,也未可知呢?”白玉说着,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吴京忙问:“白小姐如何咳声叹气的,莫非有甚烦忧之事不成?”
  白玉低垂眼帘,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使人看了,顿生怜香惜玉之情。她凄凄哀哀地道:“似你们男子,或贫、或富、或习文,或练武,只要胸怀大志,早晚有个出头之日!我们女孩子就不同了,生在富贵人家,大不了嫁个有钱有势的丈夫,即使当个正宫娘娘又当何为呢?纵然胸怀报负,然何能得以施展?穷苦人家的女孩子就更惨了,似我这等侍女的,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啊,这老天也太不公道了……”
  白玉原是卖弄唇舌,以便打动吴京的情怀,岂料说着说着竟有些情不自禁起来,眼中汪满了泪水,却说不下去了。
  吴京何尝不是如此呢?他怀着戒备之心,谨防被白玉的花言巧语所打动,见白玉如此,竟真的生出无限怜悯之情来。他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位略显瘦削的少女,觉得她是那么可悲、可怜和可爱。那白皙而粉腻的肌肤,清秀俏丽的模样儿,伴以那身肥瘦适中,长短可体的素服,显得那么协调,雅致和高洁,果真宛若一块无瑕的白玉呵!吴京不觉一阵意乱神迷,心旌摇曳。
  见吴京那火辣辣的目光瞧着自己,白玉面上一红,羞涩地低下头小声道:“吴大人,你,你怎么那样看人呢?”
  吴京大为尴尬,立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掩饰地道:“啊!白姑娘,你说的很对,女孩子太让人同情了,尤其象姑娘你······”
  “同情又有何用!”
  “你们夫人对你们很严厉吗!”
  “还算可以,不过我却时时事事都感到不如意。大概是心太野了!今日有幸得以结识吴大人,心情宽松多了,可又,可又有些胡思乱想起来······”
  吴京心中一动,忙问:“你都想些什么?
  “我恨我自己怎么不是个男子,不然,我可以随着你们远走高飞······”
  吴京已有些拴不住心猿意马。他乃是个稳重心细之人,为了强使心神安静下来,忙转换话题道:“啊!白玉,你家夫人哪去了?”
  白玉含情脉脉地看了他一眼,娇羞地道:“她、她和情人幽会去了,天亮前不会回来!”
  吴京本想转换话题压住难以抑制的情愫,岂料这一来却适得其反,一种强烈的欲火烧得他浑身颤栗,不能自持。
  白玉何等聪慧机敏?早已窥透吴京心事,乘机向他身前凑了起来,羞羞答答地道:“大人,求求你,带我走吧,自从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管不住自己了,我,我会好好侍奉你一辈子的……”
  一股如兰似麝的馨香直朴到吴京脸上,他顿感一阵晕弦和精神恍惚,一把将白玉拉入了怀抱,然后双手将她托起向床边走去……
  白玉脸朝上躺在榻上,双目痴痴地看着顶棚,面上一丝表情也无,身子一动也不动,若非那酥胸有节奏地一起一伏,谁也会把她当成一具僵尸。
  吴京看看她那木然的神情,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粉颈,把嘴贴在她耳根上道:“白玉,是不是觉得我太粗野了?我会对得起你的!”
  白玉眼珠动了动,仍是默不做声。
  吴京有些慌乱,轻轻晃晃她的酥肩:“你怎么啦,后悔了!”
  白玉缓缓转过半边脸来,怔怔地望了他一阵,重重点了点头,口内“嗯”了一声。
  吴京颓丧地道:“我是拿定了娶你的主意,才这么做的,你既然后悔了,那就惩罚我吧,只要你能解气,杀了我,我也死而无怨!”
  “娶我?你要娶我?”白玉眼飞泪光,脸上却露出惊喜,面颊兴奋得宛如两片丹霞。
  “是的,我要娶你,有半句假话,天诛地灭!”
  “吴大人,我害了你了……”白玉一下将吴京紧紧抱住,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第四五章 惨绝人寰
  吴京紧紧搂住白玉,激动不已地道:“莫哭莫哭,我一辈子不嫌弃你……”
  “我,我是个下贱的使女啊!”白玉泣不成声。
  “将相本无种,为人当自强嘛!使女怎么啦,不同样也是人?你若生在富贵之家,不也是一位千金小姐吗?咱们成了亲,你也成了呼奴唤婢的夫人了!”
  白玉一下从吴京怀抱中挣脱出来,痴痴地打量他一阵,摇了摇头:“不,我、我没那福气……”
  吴京亲怩地道:“如今你已经成了校尉夫人,只差明媒正娶拜天地了,实话告诉你,我并非长沙府府衙中的人,我乃湖广总督巴尚武大人部下的校尉,六品武将,比个县丞还大一级呢!”
  “我真的没那福气,夫人她、她……”白玉泪如泉涌,再也说不下去。
  “怎么?你怕你家主人不放?哼!回头我让孟大哥告诉她一声便了,大不了给她一笔赎身银两,量她也不敢不放!你暂且跟我们走,等事情办完回至广州,叫孟大哥从中为媒,咱们名正言顺拜堂花烛!”
  “你们来此是做甚来了?”白玉问。
  “奉总督大人之命,到山东登州府天突山登云寨去寻江湖神偷手到擒来闻风至。他手中有件稀世珍宝琥珀猫,此宝乃皇家之物,三言五语说不清详细,等以后再告诉你!”
  “哎呀,这么重要的机密大事,你怎么敢告诉我啊!不怕走漏了风声吗?”
  吴京想也没想便道:“看你说的甚么话?你我虽未成亲,实则做了夫妻。古人云:至亲者莫过于父母,至近者莫过于夫妻。难道我还要防范于你?对你若信不过,这天下还有我所相信的人吗?”
  白玉重重地点了点头,喃喃地重复着吴京的话:“至近者莫过于夫妻,至近者……”
  过了一阵儿,白玉对吴京道:“我家夫人和红宝快回来了,咱们到外边走走好吗?”
  吴京欣然应允,二人向镇外走去。来至一座土丘之上,对面而立,白玉目不转睛地凝视了吴京许久,突然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家夫人的来历,我不信你不想知道!”看得出来,你们四人之中,你是最为心细的人,象是军师,连孟延也要听你的呢?”
  吴京笑了笑:“我当然想知道你家夫人的来历,我虽然摸不清她的底细,但我断定她非平常庸碌女子,兴许是个手眼通天的女魁呢!我察觉孟延中了她的诱惑上了她的钩,所以才跟踪窥视,谁料他们竟未在后院!”吴京说至此处略略一顿,才又揶揄地笑了笑,接道:“我并非捉奸,亦非猎奇,实则是想闹明白你家夫人的来历!”
  “刚才我不是在问你吗?既然想知道,为何不问我呢?”
  “咱们是夫妻了,什么事都无可隐瞒的,既然你不说,则是没有让我知道的必要!否则,你会主动告诉我的,何需我询问?”
  白玉面露疚愧之色,低下头小声道:“刚才我没告诉你,你不生气吧?”
  “生的什么气呀?刚才没告诉,大概觉得为时尚早,到了该告诉的时候,自然就说了!”
  白玉芳心猛跳,热血沸腾,她完全被感动了,被征服了,被吴京高至极限的情爱之火给溶化了!她激动的声音和身子都在颤抖:“吴、吴大人……”
  “别这么称呼了,喊名字不好吗,都是夫妻啦!”
  “我,我不配啊!我欺骗了你……”
  吴京微微一怔,摇晃着她的双肩道:“你说的什么呀,是不是你夫人的事?”
  白玉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吴京劝道:“不要紧,这是我意料中的事,现在你不是醒悟过来了吗?我不会怪你的!”
  “你知道我家夫人是谁吗?她,她是万花会舵主绿夫人柳自结啊!”
  “啊!”吴京蓦地一惊,不由失声叫了起来!他万没料到这位夫人便是天了第一施毒高手,武林中谈虎色变的绿夫人柳自洁!忙问:“绿夫人是否也为琥珀猫之事到此的?”
  “谁说不是呢?眼下,那姓孟的吉凶未卜,若是还活着,最多也只能活到天亮,除他之外,你那两个同伴怕早已到望乡台了!”
  吴京抓住白玉的身子狠摇了两下:“快说,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玉将事情的始末根由全部道了出来。
  白玉慢慢松开手,神情沮丧地垂下头去,过了许久,方少气无力地道:“自作自受,一切都完了!”他慢慢仰起脸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白玉一阵,凄苦而又恳切地道:“白玉,你说吧,我不怕!”
  白玉完全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却故作诧异地道:“你,你说的什么呀?”
  吴京笑了笑,但笑得十分酸涩:“白玉,你不要瞒我了,咱们既做了夫妻,难道你一点夫妻情意也没有?死也不让我死个明白吗?告诉我,你在我身上投下了什么毒,我会如何死去?”
  白玉一下将他紧紧抱住,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起来。
  吴京的面颊贴紧着白玉的秀发,一手将她揽在怀里,一手轻轻摩挲她的脊背,情真意笃地道:“白玉,莫哭,哭又有何用呢?情至深处无怨忧,无论事情如何,我决不会怨恨你,你永远是我的妻子……”
  吴京好说歹劝,白玉方止住哭声,她“扑通”跪了下来,抱住吴京的双腿哀求道:“既然你真心实意地要我做你的妻子,就让我叫你一声丈夫吧!夫君啊!你狠狠地打我、骂我吧,直至打得我忍受不住,甚而至于恨你之时,也许会对你吐露真情,眼下要我说出,我实在没那勇气……”
  吴京将白玉扶起,神情木然地道:“既然你不愿吐露实情。大概尚且不到说的时候,我无须再三追问。天就要明了,我不知何处是我的归宿,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
  “你,你只有三天的阳寿了……”白玉口不应心,终于道出了实情。
  吴京不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显出异乎寻常的冷静,凄然地笑了笑道:“三天啊!不算少,尚可以做些应做的事情!白玉,告诉我,我是猝然死去还是慢慢零受而死呢?”
  白玉见瞒不住了,反不如干脆说出,她的心里似刀搅般难受和疼痛,啜泣着道:“柳自洁那个毒虫。一是怕我背叛了她:二是用我的色相去害她所要杀死的男人。她在我的下身涂上她自制的阴毒膏,每隔上一些日子,便给我服用些解药,不然我的下身就会痛痒难当,那时,不过一天便要溃烂,继而蔓延至全身,三天内毙命。男子同我接触之后,染上此毒,亦如此死去,我亲眼看到过一个男子,受的那份罪······真令人心寒哪······”
  吴京的脸渐渐阴沉起来,他背着手仰望星空,许久一言未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夫君,你,你杀了我吧······”白玉又跪了下去,苦苦哀求:“你亲手杀死我,头许能减轻些你的痛苦和怨愤······”
  吴京看了一眼脚下的白玉,冷冷地说:“如此害人,人性何在?你如今虽然醒悟、却终是迟了!”说完,便转身向土丘下走去。
  “夫君······”白玉撕心裂肺般地一声呼叫,一剑刺入自己的心脏!
  吴京听到喊声,蓦然回首,见白玉两手抱着剑柄,身子缩做一团,剧烈的疼痛扭曲了清秀的五官,两只绝望了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
  “白玉!”吴京大叫一声,回身向白玉飞跑。白玉双手撑地,迎着他艰难地爬了两步,猝然倒下。
  吴京坐在白玉的身后,将她扶起揽入怀内,连连呼唤。
  白玉终于又睁开了两只无神的秀目,当她明白自己是依倚在吴京的胸怀里时,两只眸子猛地一亮,惨白的樱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呼声“夫君”,却再也未能喊出,头猛地垂向一旁,香消玉殒,溘然长逝!
  “白玉!”随着一声惨呼,吴京的前胸贴紧着白玉的后背,双手抱定依然插在她胸前的剑柄,向回猛刺。宝剑透过白玉的后背,插入了吴京的前胸……
  宇文小白和怪胎卓平非见柳自洁和孟延相继向镇南奔去,便跟踪追迹,紧随其后。
  关帝庙前,柳自洁和孟延相视而立。须臾,孟延双臂一展,似一只饿鹰般向柳自洁扑去。口中低声道:“我的美人儿,快想死我了……”
  柳自洁灵巧地闪身一旁,娇斥道:“别忙,我有话说!”
  孟延打了个前裁,忙收势立定,口中发出一阵淫邪的低笑:“嘿……美人,好事完了再说不迟嘛!来吧……”说着,又向柳自洁扑去。
  “叭!”一记清脆的耳光在他的左腮上,他呆了呆,头脑清醒了许多。
  “哼,一个乡巴佬,也想占老娘的便宜!”柳自洁双手叉腰、悻悻地道。
  “什么,乡巴佬?嘿嘿,老子乃是六品带刀武将,堂堂皇皇湖广总督巴大人的心腹校尉,你把老子看做乡巴佬……”
  柳自洁面若冷玉,轻蔑地一笑,伸出一只手道:“拿来!”
  “什么?”孟延眨了眨眼问。
  “牌照、公文!”
  “哼,谁还骗你不成!”孟延一边说,一边自怀中掏出一块墨盒大小的虎头雕花木牌,木牌上一面刻着“校尉”;一面刻着个“孟”字。并有湖广总督的字样。他连同巴尚武的行文一并递给了柳自洁。
  柳自洁翻来复去的看了一阵,转怒为喜道:“果是公差大人?山高路远,千里迢迢,不知几位大人到此有何公干?”
  孟延欲火难奈,想也未想,便将巴尚武要他们四人来寻闻风至,意欲拿到琥珀猫之事道了个一干二净。
  柳自洁见问不出什么新鲜事儿,便将孟延的牌照及文凭路引装入了自己的怀里。孟延忙道:“哎呀,我的美人儿,你怎么把我那些吃饭的玩艺儿装起来了?要金银有的是,要这东西可不成!”边说边去抓柳自洁。
  柳自洁手一撩,轻轻拨开了孟延的手,指尖在他左手背上蹭了一下,嘻嘻哈哈地道:“吝啬鬼,连这点破烂都舍不得,还说金银呢!”
  孟延呆了呆,立时故作聪明地自兜囊中掏出一锭金子,炫耀地摇晃着道:“怎么,你以为老子没有还是舍不得?嘿嘿,这玩艺咱有的是,给你这个,快把牌照还我!”
  柳自洁见孟延左手递金,右手伸出欲接牌照,又在他左手背上用指尖划了一下。口中道:“老娘才不希罕这个呢!”
  孟延道:“美人儿?你究竟要什么······”
  “要你的心!”柳自洁一语双关地说。同时,又一掌打在孟延右腮上。
  孟延舒服受用极了:“美人儿,怎么不舍得使点劲啊,嘻,嘻一边一掌,不偏沉啊······”
  “啊!嫌使的劲太小了哇?”柳自洁话音刚落。“唿”的一掌向孟延当胸拍去,只听“砰”的一声,孟延偌大一个身躯竟被打出一丈多远。“扑通”一声摔了个仰面朝天,后脑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他顿时眼冒金星,五内如焚。柳自洁乘机双足一点,“一鹤冲天”势凌空而起,双足狠狠向孟延胸上踏去!
  孟延生来皮糙肉厚,粗豪泼野,强忍疼痛骂道:“臭婊子,怎么跟老子来真格的啦……”话音未落,忽见柳自洁恰似从天而降,苍鹰搏兔般向他扑去。他口内骂了一句脏话,身子向旁边滚去。待柳自洁双足一着地吃一腿扫向她下盘。柳自洁急忙跳往一旁,孟延乘机鱼跃而起。
  孟延“呛”的抽出鬼头刀来,他双睛吐火,太阳穴青筋暴突,咬牙切齿地骂道:“臭娘们儿,给脸不要,竟想要老子的命,看我不剁碎了你!”话犹未尽,一招“泰山压顶”,劈向柳自洁顶梁。
  柳自洁并不答话,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柄长剑,见孟延一刀劈来,剑横当空,将刀架住,只听“呛”的一声,刀剑相撞,迸出朵朵火花,黑夜之中,似千万颗寒星飞落。
  孟延本就力大刀沉,这一刀又用上所有力气,狠不得一下将柳自洁分为两片,只震得柳自洁臂膀酸痛,虎口余热,口中不由“丝”的吸了一股凉气,暗道:好大的力气!
  孟延何止是力大过人,鬼头刀上的功夫已臻上乘,虽则身高体胖,动作却极是轻灵快捷。未等柳自洁还剑反击,刀随身转,早已一刀又扫向她中盘。
  柳自洁剑技娴熟,又以轻功见长,岂容得敌手接二连三的攻击而不及还手?皆因刚才暗自称颂孟延的功夫深奥而怔了一怔,才给孟延以可乘之机,又扫来了第二刀。她有些恼羞成怒,宝剑下垂,一竖剑身挡住刀锋,身子滴溜溜一转,“刷”的一剑刺向孟延脑后的“风府”穴。这一剑迅猛得亚赛闪电惊雷,无与伦比!
  孟延刚收回刀来,忽觉脑后生风,欲掉刀后架已是来之不及,只得缩颈藏头,躲了过去,岂料柳自洁一脚踢在他的臀部,他踉跄几步险些栽倒!
  伏在房顶的宇文小白扭头看了看卓平非,低声道:“你将这莽汉吹捧得神乎其神,什么外号鬼头刀啦,一口刀威震半拉江南啦,却原来是个武艺泛泛之辈……”
  怪胎卓平非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唉!男人家都这么没出息,见了女人就筋软骨酥了,连本事都忘了使了,可怜哪……”
  宇文小白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卓平非这才住了口。
  鬼头刀孟延两次受挫,不禁暴怒异常,大吼一声,又扑了上去,这次与先前果然不大相同,一口鬼头刀使得似风车般乱转,削、劈、砍、剁、勾、挑、拔、刺,招招凌厉,式式威猛。使到紧要处,恰似狂飙突起,恶涛拍岸,大有撼山镇海之势。
  怪胎扭头看看宇文小白,面呈得意之色,那神情分明是说:怎么样,我非是胡吹海捧吧……
  宇文小白视而不见,只是全神贯注地瞧着二人的这场拼杀。
  绿夫人柳自洁岂肯甘拜下风?她动作快捷,身法轻灵,挥舞长剑飘飘忽忽,竟似鬼魅般若有若无,时隐时现,宝剑所到之处,均系孟延的要害部位。
  宇文小白心内暗自赞道:好俊的功夫?如此迅猛激烈的情势之下,认穴竟如此准确无误,……
  孟延和柳自洁杀得难分难解,旗鼓相当,二三十招过后,孟延的动作突然显得迟疑笨拙起来,刀法也凌乱不堪,不成了套路,宇文小白不禁惊奇的瞪大双眼,怪胎也“咦”了一声。
  酣战之间,孟延突然觉得左腮奇痒,右腮奇疼起来,他内心暗骂一声:真他娘古怪,啥时疼痒不好?偏在此时!趁柳自洁转身收招之机,忙伸出左手在腮上搔了下。谁知突然间又感到左手奇寒,右手奇热起来,口内不仅骂了一声:“真他娘邪门儿······”自此,动作便慢了下来。
  宇文小白早已看出端睨,对卓平非道:“知道孟延为何处落下风的吗?”
  其实怪胎也业已窥破玄机,故作不知地摇了摇头。
  宇文小白得意地道:“忘记柳自洁是个施毒的大行家了吗?”
  卓平非装做恍然大悟的神情:“怎么,莫不是那毒物使了坏?我还真没看出!”
  柳自洁得势不饶人,一条剑使得恰似千万条毒蛇乱窜,围着孟延的身子只是飞舞。此时,孟延的左半边身子如置冰窟,寒彻骨髓,右半边身子则如入炉中,热气蒸腾。加之两腮的奇痒奇痛,不觉心思缭乱,神不守舍,如何能专心至致的对敌?一个走神,肩胛上早被柳自洁刺了一剑。他狂怒得大喊大叫,手中鬼头刀胡劈乱砍起来,柳自洁再也不还手,只是一边躲闪,一边“格格格”地笑个不住。愈是如此,孟延恼怒愈甚,张牙舞爪,竟似疯魔了一般,只片刻工夫,便摇摇晃晃站立不住了,“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原来,柳自洁不仅手掌上涂有奇痛奇痒、指甲上涂有奇热的毒药,而且宝剑也是巨毒煨过的,她刺伤了孟延的肩胛之后,故意逗引着他发怒,剧烈的动作使血流加速,极快地流遍全身,毒气入内,孟延焉能不倒?不消一刻工夫,偌大一个身躯便瑟瑟发抖,缩做了一团。
  眼见得孟延已是奄奄一息,柳自洁还剑入鞘,嘲讽地道:“孟大人,实在对不起,可这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你即将魂归地府,我总不能让你这么唏哩糊涂的死去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孟延心中尚明白,但口中难以出声,他瞪着一双绝望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柳自洁。柳自洁接着道:“我乃万花会舵主绿夫人柳自洁,虽和孟大人素不相识,我想,大人倒不见得从未闻过本夫人的名号吧!你我本无怨无仇,乃是为了争夺珍宝琥珀猫结成了冤家,为了清除障碍、扫清敌手,我不得不这样做,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当柳自洁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孟延也呼出了最终的一口气。他仍然圆睁着双眼,脸上留下了永久的不服气和无有穷尽的恼怒。
  柳自洁向周围略略打量了一下,然后疾纵身形,直奔客栈飞掠而去。
  卓平非和宇文小白顺来路缓缓往回走,宇文小白一言不发,满面惆怅之色。卓平非小心翼翼地道:“宇文姑娘,你、你在想什么?”
  宇文小白头也未回,淡淡地道:“我想,是不是应该将柳自洁除掉!”
  卓平非心有余悸地道:“宇文姑娘、这娘们太过厉害,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哼!她要清除障碍,难道我们就不可以清除她!”
  卓平非深知宇文小白的脾性,眼珠转了转,忙奉承道:“当然可以,凭姑娘的武艺,除掉一个柳自洁,还不是易如翻掌,如探囊取物?只是……”
  “说下去!”
  “只是那毒物花狐肠子太多,偶一不慎便会着她的道儿!我怕,我怕姑娘吃亏!”
  “怎么,你是说她会施毒?哼,任她将手段用尽,又能岂奈我何!”
  “嘻嘻,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
  “有话就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哪来的这么多‘只是’、‘不过’的!”宇文小白斥道。
  卓平非并不生气,仍笑着道:“我是觉得留着这个毒物对咱们有益无损……”
  宇文小白忽然停住足,回过头神情迷茫地看了看卓平非:“我不明白你的话!”
  卓平非道:“刚刚过去的事,难道姑娘就忘怀了不成?”
  宇文小白凝神沉思起来,渐渐地,靥面之上露出一丝微笑,忙对卓平非道:“你的意思是借柳自洁之手,扫除咱们的一切对手,然后再……”
  “嘻嘻,再除了柳自洁,坐收渔人之利!”卓平非得意地道。
  “这么说你早有打算了?”宇文小白笑着问。
  “尚无良策,逢场做戏吧!”卓平非受宠若惊,有些得意忘形。
  二人正说话间,宇文小白突然长剑在手,娇声喝道:“谁?”

  第四六章 一语惊魂
  卓平非本未发觉异常动静,可这时也抽出七星刀来,虚张声势地怪叫道:“爬过来,老子早看见你了!”
  一个娇怯怯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十几步之外的地方传来:“于公子,卓管家,莫声张,是我,红宝!”
  声至人随,话音刚落,红宝便已来至他们跟前。
  “哎哟,你怎的没和你家夫人一同回去呀?”卓平非伸着脑袋问,大鼻子险些凑到红宝脸上,他是想从红宝的神情上瞧出点奥妙来。
  红宝偷偷瞥了宇文小白一眼,低下头羞涩地道:“我不是同我家夫人一起来的,她不知我来此处。”
  “你究竟做甚来了?”宇文小白又摆起了公子的架势,拉着长腔问。
  “我,我是奉夫人之命,寻找你们来的……”红宝的声音有些发颤。
  “找我们做甚呀?”卓平非问。
  “我家夫人一直疑心你们主仆与那件宝物有甚牵连,说于公子绝非等闲之人,她让我想方设法探清你们的底细,然后,然后将你们除掉!我到前院上房见你们不在,便到处寻找起来,后来发现你们跟踪我家夫人至此,我便也随了来!”
  “啊嗬!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哇!”卓平非怪声怪调地说。“你家夫人既然领教了我家公子的高招,却又派你来除掉我们,这么说红姑娘定是身怀绝世之技了!”
  红宝扭动娇躯,含羞带涩地道:“我哪有甚么能耐呢?不过,遇上一般武艺泛泛的平庸之人,想取其性命还是办得到的,刚才二位不是目睹了那位校尉大人的惨死吗?他的武功也不弱啊!”
  宇文小白心中一动,冷冷地道:“这么说来,你家夫人也是要你如法炮制的了?”
  红宝忘情地看了宇文小白一眼:“夫人说她在茶内投下了迷药,而你却安然无恙,你非是练就百毒不侵之身,便是窥破了她的行藏,事前服了解药,所以再三叮嘱要我小心行事!”
  “她要如何毒害我们主仆呢?”卓平非问。
  “这种事她是不屑安排的,因为我的身上经常带着七毒追命散,这是当今天下最毒最毒的毒药了!”
  怪胎听了这话,陡然变色:“啊!这个老毒物,无怨无仇,竟下此毒手?”
  “还不都是那件琥珀猫惹的!”红宝感慨地说。
  宇文小白心如潮涌,不觉对红宝生出无限感激之情来,和蔼地道:“多谢红姑娘了,在下冒昧问一句,红姑娘作何打算?”
  红宝求助似地瞧了卓平非一眼,低下头娇气喘喘地低声道:“我,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卓平非对红宝的来意早已心领神会,来至宇文小白面前恳求道:“公子,红姑娘可是个苦人,跟着老毒物柳自洁受够了罪,她聪明伶俐,又有一身好武艺。公子有好生之德,不如将她收留在身边,帮她跳出苦海,将来出息了时,对公子恩德定当重报。”
  宇文小白见卓平非边说边冲她直递眼色,暗道:“这怪胎果真诡计多端,想间离柳自洁和红宝。柳自洁失去了红宝,无异于废了一条臂膀。不过,红宝误以为我真的是位男子,钟情于我才这么做的,久而久之,难免不露破绽,谁能料到那时会是什么结果?”不禁有些举棋不定,踌躇难决。
  红宝就水和泥,乘机乞求道:“小女子见于公子乃是光明磊落,侠肝义胆之人,钦佩至甚才生出此念,公子若肯收留于我,再造之恩刻骨铭心,愿终生为公子效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宇文小白何尝不想将红宝带在身边呢?卓平非虽然办事机敏,但一男一女,毕竟有诸多不便,如果有了红宝为伴,则方便多了。她想了想,仍假做推托地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红姑娘跟着柳夫人,实无出头之日,我甚为同情,只是、只是红姑娘正值豆蔻年华,在下亦是青春年少,此事传扬出去,难免落下流言蜚语。那时弄得声名狼藉,风云满天,还有何颜面立足江湖?”
  卓平非忙道:“哎呀,我的公子,都是武林中人,哪来的这许多俗礼俗气?公子乃堂堂男子汉,做起事来却怎么象个大姑娘啊!”
  宇文小白险些没有笑出口来,暗骂卓平非狡诈奸猾,这才假装无可奈何地道:“好,就依你之见便了!
  红宝对卓平非感激不尽,对宇文小白再三称谢。为了暂时躲避同柳自洁照面,三人连夜离开林泉镇,奔天突山方向而去。
  次日,他们来至天突山下的长春店。据说,这地方原来并不叫此名,古时此处隐居着一位世外高人。道家七真之一的丘处机乃登州栖霞人,未出家之前曾到此向那位老隐士求教过,而且在此住了很久,因为丘处机道号长春,所以这地方才改名长春店。宇文小白等三人打探得此处距天突山上的登云寨只不过半日路程,便找个小店住宿。一则养精蓄锐,做好去登云寨的准备;二则想打探一下寨中虚实。
  宇文小白始终没向红宝暴露自己乔装改扮的秘密。住宿时,让红宝独居一座单间,自己仍和卓平非同居一室。一路之上,这“一主一仆”为了不露行藏,大都住在一座房中,但子时之前乃是宇文小白寐寝,卓平非守夜,子时之后便是卓平非睡觉,宇文小白当值了。
  宇文小白觉得身乏力疲,晚膳后不久便酣然入梦了。卓平非先将客店四周巡查了一阵,然后又悄悄窥视客店之中是否住有可疑之人。当确信不会出现意外之后,方回至房中静坐,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出去巡查一番。
  时值子夜,卓平非打算再巡视一遍就去安歇。自红宝房前走过时,突然听到一阵嘤嘤的哭泣之声,不禁愕然止步,仔细一听,竟是红宝在房内啼哭。他见室内亮着灯光,便凑近窗子窥视。
  红宝面朝下卧于榻上,两手紧紧地抓着被子,发出悲恸而凄哀的啜泣。她的身子抖动得十分厉害,一头乌黑的秀发零乱地披散于枕上。
  卓平非抬手轻轻叩击了两下窗棂,低声呼喊道:“红姑娘、红姑娘,快开门……”
  红宝止住了哭声,明知故问地颤声道:“谁呀?”
  “是我!快开门!”
  “是卓老伯呀?”红宝边说边将门开了。口中问道:“老伯,你、你怎么还没安歇呀?”
  卓平非忙回身关上房门,没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红姑娘,你因何深夜啼哭?”
  红宝没言语,转身向床边走去。卓平非突然发现她走路时身子有些打晃。当她坐在床边转过身子时,又见她面色发赤,眼白充血,两片樱唇竟微微抖动,忙凑近些惊问道:“怎么,红姑娘莫非贵体有恙?”
  “不不,我好好的,你、你为何咒我生病啊!”红宝突然娇憨地一笑,笑得十分勉强。
  “那、那你哭甚么呢?”卓平非打破砂锅问到底。
  红宝显得十分疲惫,竟不顾卓平非在场,侧身卧于榻上,有些羞涩地道:“我突然想到从前受的那些苦难,不觉哭了起来。”
  卓平非对她的话将信将疑,一双审视的小眼睛不时在红宝的面上、身上扫来扫去。
  此时的红宝,宛若醉卧的杨贵妃,又似抱病的西施,乌黑锃亮的秀发自枕边垂落下来,亚赛悬挂峭壁上的飞瀑,双颊的红润,竟给玉盘般白静的粉面平添许多光彩。修长的香颈,凸起的酥胸、那细腰、那丰臂,无处不透着诱惑的魅力。一时间,竟把个卓平非看得呆了。他似梦似幻,精神恍惚,晃晃悠悠来至红宝床前,把一只手置于她额上道:“我不信你的话,八成是染了风寒,头上烫不烫?”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红宝十分感激卓平非的盛情,连忙柔声道:“不烫不烫,多谢你老人家……”一边说,一边动作轻柔地抓住了卓平非的手腕,慢慢地摩挲着。
  那葱白般白嫩、藕芽般尖细的纤纤玉指,简直柔若无骨,一丝甜美自卓平非的臂腕一下通至心房,不觉一阵心旌摇拽,忙将那只小手握在自己掌心里,两眼直视着红宝,口中低低地叫了一声:“红姑娘……”
  红宝是将卓平非当作长辈才同他这般亲昵的。此时,突然看见他双目中喷出的那股热辣辣的情火来,不觉心中一怵,便欲将手抽回,岂料卓平非竟牢牢抓住不放。红宝不好意思使劲抽手,忙道:“卓老伯,你将我救出苦海,我一辈子忘不了你的恩情,我会报答你的……”
  未等红宝话尽,卓平非便诡异地一笑:“你打算如何报答我啊!”
  这下红宝全然明白了,不由气怒交加、又羞又臊,她极力克制着这气恼,尽量使口气平和些:“卓老伯,我父母早丧,没了亲人,看见你便想起了亡父,他若活着,与老伯高寿大概不相上下。老伯对我有再造之恩,无异于重生父母,我、我会象对亲生父待母那样对待你的!”
  卓平非十分尴尬,但此时他已有些意乱神迷,情欲的火越燃越旺,烧得两眼通红,浑身燥热,不能自抑,一个奇特的念头油然而生。他一把将精心粘贴的假须薅了下来,口中道:“红姑娘,你看,我、我并不老啊……”
  红宝见此情景惊恐万状,正要张口叫喊,卓平非何等机伶,一把掩了她的口道:“莫声张,我将实情告诉你!”
  红宝瞪着一双极度慌乱而又诧异的眼睛望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没有挣扎、也不愿叫嚷。
  卓平非拿下自己捂着红宝樱口的那只手,定了定神方道:“实不相瞒,我骗了你!”他略略一顿,见红宝没有说什么,又接着说:“在下姓卓名平非,原在湖广总督巴尚武手下任校尉之职!”
  “啊!有个外号叫怪胎的,莫不是……”红宝忽然觉得此绰号不雅,忙顿住了口。
  卓平非一指自己的大独孔鼻子,大言不惭地道:“不错,就是在下!”
  “风闻卓校尉因私通盗贼,巴总督欲将你处死,刑场上却被乱党劫走,巴总督正在通缉擒拿于你,可是实情?”
  提及此事,卓平非不仅不感到是耻辱,反倒引以为荣,便将刑场如何脱险;结识鬼脸杀手李云青、宇文小白和游侠于海肖;同众人一道做的那几桩震惊广州的大事以及到此的经过如数家珍般地道了出来。休看怪胎其貌不扬,却生得伶牙俐齿,口若悬河,将这许多事情描述得绘声绘色,直听得个红宝如身临其境、惊叹不已。待卓平非说完之后,她无限伤感而又不加掩饰地道:“万没料到于公子竟是大名鼎鼎的宇文女侠……”
  卓平非仍抓着红宝的手不放,目不转睛地盯着红宝的眉面道:“红姑娘,这件事万莫让宇文姑娘知道了,不然咱们两人都性命难保!她不仅身怀绝世武功,而且性如烈火……”
  “卓、卓大侠……”
  “瞎,别这么称呼,我可不敢当,别说大虾,连小虾也不是!你就称我,称我卓大哥吧!”
  “啊!也好,卓大哥,看来这儿没我的立足之处了,也许我根本就不该随你们来!你行行好,莫让宇文姑娘知道,偷偷放我走吧!不过,我一辈子忘不了你们对我的恩情!”
  “什么?走,你、你到哪去?”
  “我自有我的归宿!”
  “就因为宇文姑娘不是男的,你就要走吗?”
  红宝面上一红:“不不,你,你误会了!这不是我要走的原因……”
  “原因是什么?”
  “我,我在这里对你们有损无益,只能拖累你和宇文女侠,请见谅!”红宝挣扎着欲翻身下床。
  卓平非哪里肯放,死死将她按住挑逗地道:“宇文小白是女人,我可是男人啊……”
  卓平非一下将红宝压在身下,死死将她抱住。红宝只是拚命挣扎,口中却不叫喊,她怕惊动了宇文小白。这下卓平非更是肆无忌惮,人类残存的原始的野性一下发作出来,他一边在红宝面上各处胡乱亲吻,一边低声求告道:“红姑娘,我会一辈子待你好,我要娶你,我要……”
  红宝边挣扎躲闪边泪流满面地苦苦哀求:“卓大哥,别这样,放开,求求你……”
  “咣当”一声,门被推开了,宇文小白面若冰霜地跨进门槛,站在那里。
  卓平非木桩似的立在床前,无限的羞愧和极度的恐惧使他不知所措,呆若木鸡地望着宇文小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红宝扯起被子把面蒙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卓平非岂是愚鲁之人!惊慌失措只不过瞬间之事,那神情很快便恢复如初。嘻嘻一笑,对宇文小白道:“啊!是公子啊!我打算让你多睡会儿呢!红宝姑娘冒了风寒,偶染小恙,想发发汗,让我用被子将她捂住,然后压在她身上,出透汗便会好的,不信你问她!”
  宇文小白对他的话没予理会,只是冷冷地道:“出去,我有话说。”
  卓平非见宇文小白扭身走了,神情沮丧地看了红宝一眼,无可奈何地走出门去。
  一棵枝繁叶茂的白杨树下,宇文小白和卓平非久久地伫立着,谁也不说一句话。宇文小白两眼注视着正前的一个什么去处凝神沉思,过了许久方淡淡地说道:“你自己说今夜之事应该受到什么惩罚吧!”
  卓平非知道狡辩也没用,便“叭叭”往自己腮上左右开弓地打了两掌,无限懊悔地道:“我该死,我混帐,我怎的这般胡涂?好心竟变成了驴肝肺!”
  宇文小白面若冷玉,乜斜了他一眼:“好心?什么好心!我不阻止你,你把话说完吧!”
  “还说什么呢?说了你也不信!”
  “那就别说了吧,你知道你的罪过何在吗?”
  “知道,我不该对红宝动此邪念……”
  “这似乎并不重要,你们均年轻轻的,只要她乐意,实属人之常情,我说她乐意,是因为她并未大声呼救和以死相拼,她是身怀武艺的啊!不过,也许是她难以为情。”
  卓平非没有答话,羞愧地低下了头去。
  宇文小白接着道:“咱们相处日久,你对我怎么并未有半点越轨之举呢?所以,责任并非完全在你。可是,在我看来,你的最大过失却不在这里!”
  卓平非猛地抬起头来,神情茫然地望着她。
  宇文小白略略一顿,见卓平非没言语,方口气沉重地问:“你知道鬼脸杀手李大侠为何执意要你留在我的身边吗?”
  卓平非若有所悟:“知道,要我帮助你报仇,帮你寻到国宝琥珀猫!”
  “你能得到他如此的信任和赏识,是件极荣幸的事!你很精明、机敏,倘若改邪归正,入了正轨,是能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可是,你辜负了他对你的期望!我也很痛心,为了一点私欲,你竟置大事于不顾,泄露了你我的全部行藏和隐密!若以军法论处,仅此一款,就要问杀头之罪的啊!”
  直至此时,卓平非才彻底醒悟过来,追悔莫及地一下跪在宇文小白跟前:“宇文姑娘,我罪在不赦,你、你杀了我吧……”
  宇文小白半晌无语。她思潮澎湃,心血翻腾,过了许久,方强自镇定地道:“是李大侠要你跟随我的,我怎么可以草率地处置你啊……唉!你这般聪明,竟办了如此胡涂的事,还说自己是好心……”
  “宇文姑娘,红宝是个很可怜的女子,也很善良,绝对不可同柳自洁相提并论!我怕她悄然离去,想用这办法留住她,所以……唉,我真胡涂啊!”
  “不要再说了,你、你走吧!”宇文小白转过身去,声音竟有些打颤。
  “宇文姑娘,给我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吧,我、我到哪儿去啊!”
  “你可以去找李大侠!”
  “不不,我,我没脸见他,你、你留下我吧!”卓平非苦苦哀求。
  一个窈窕的身影飘然而至,来至宇文小白面前“扑通”跪下,啜泣着道:“宇文姑娘,求求你,你、你把他留下吧!”
  来人竟是红宝。
  宇文小白有些诧异,忙拉起她道:“红姑娘,你,你怎么来了!”
  “这件事不怪、不怪卓大哥,怪、怪我……”
  宇文小白见红宝不仅为卓平非讲情,而且还为他开脱罪责,不悦地道:“我刚才的话大概你也听到了,我所责备的并非是你们的事……”
  “千说万道,事情总是因我而起啊!我、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他……”
  宇文小白一时之间想不出红宝话中的含意,疑疑惑惑地问:“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
  “我想偷偷离开你们,可又有些舍不得,道路千条,却没有我的一条活路,我越想越伤心,才哭了起来,卓大哥是听见了我的哭声才到我房中去的,他、他是一番好意啊……”
  宇文小白惊愕地瞪大双眼:“什么?你要走?还回到柳自洁那里去?”
  “不,那岂非灯蛾扑火,自取灭亡!”
  “那你到何处去?”
  “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处黄土不埋人啊!”
  “你为何要离开我们,那时你尚且不知我和卓平非的底细。难道是嫌我冷落了你吗?我这男子是乔装改扮的,怕你看出破绽,所以才对你冷冷淡淡!”
  “不,宇文姑娘,你误会了,这不关你们的事,我不想做你们的累赘,怕给你们添许多麻烦!”
  宇文小白听她话中有话,诚恳地道:“红姑娘,如今一切均已真相大白,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吗?”
  红宝突然失声痛哭起来,一下扑在宇文小白的怀里,紧紧抱住她道:“宇文姑娘,我、我只能活十二天了啊!”
  “什么?”卓平非恰似惊雷入耳,失声叫了起来。
  宇文小白也不由心头一颤,忙问:“红姑娘,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红宝强忍泪水,哽哽咽咽地道:“我万没料到,柳自洁那个狠毒的女人,对我施用了五彩地支莲。此花生在海南的一个小岛上,花分五色,形如莲朵,巨毒无比,每枝十二朵,每日开一朵,十二日开完。第一朵开在半夜子时,第二朵则开在第二日的丑时,第三朵却又开在第三日的寅时,依此类推,按地支的十二时辰顺序开至第十二日的亥时便枯竭衰败,所以叫五彩地支莲。当初,蛊王梅映雪采撷研制,终于造出了七毒追命散。此药施用的方法别开生面,十分独特,若用十二全时的地支莲配制的毒药害人,立时便会取人性命;若用子时开的花配制的药,被害人尚可活一天,服了丑时开花配制的药可活两天;用了亥时开花配的药,寿命可延至十二天方才死去,我想,她大概是对我施用了毒性最慢的这种……”
  “你原来知不知道中了此毒?”宇文小白问。
  “不知道!”红宝摇了摇头说。
  “现在怎么知道的?”
  “这种慢性毒药有个最奇异之处,从服下药的第二日子时起,便会发病一个时辰,往后发病的时间则在二日丑时,三日寅时……初发病时酷似伤风,而后每况愈下,越来越重,直至第十二日的亥时死去。柳自洁怕我叛离于她,所以才给我施用了这种毒性最慢的药,倘若我并非私自逃走,便用药消解。我发病的时间恰值半夜子时,所以说最多也只能活到十二天了!”

  第四七章 逢场做戏
  听了红宝的哭诉,宇文小白心情甚为沉重,不禁自语道:“这个毒物真狠毒哇······”
  卓平非突然插话道:“难道除了柳自洁的解药,就无别的办法了吗?”
  宇文小白冷冷地回答道:“自古‘心病终须心药治,解铃还是系铃人’,谁能治得?”
  红宝无限愁苦地道:“蛊王梅映雪用五彩地支莲制成七毒追命散时,当时并未造出解药,听说后来花费了五年时间方研制成功。柳自洁是她的嫡传弟子,梅映雪于数年前便失踪了,所以,当今世上,能解七毒追命散之人,非柳自洁莫属!”
  三人都沉默无语。宇文小白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她突然眼睛一亮,面上掠过一丝兴奋的喜悦之色,忙拉起红宝道:“走吧,咱们暂时还回客栈去。车到山前必有路,兴许能寻到解救之策!”
  卓平非见宇文小白拉起红宝便走,一时不知所措,他摸不透宇文小白的心思:将自己留下呢还是赶走?便立在原地未动。
  红宝走了几步,回头看了卓平非一眼,对宇文小白求告道:“宇文姑娘,我看将卓大哥留下吧,你让他去哪儿啊!”
  宇文小白自以为摸透了卓平非的牌性,猜想他一定也会回至客栈,于是便亦真亦假地道:“休管他,咱们走!”
  当宇文小白和红宝回至店房中时,却未见卓平非到来,心想:这个怪胎,不知又捣什么鬼!难道他真地走了不成?
  卓平非果真走了,带着无限的内疚和负罪之感。他恨自己荒唐,不仅对不住李云青和宇文小白,也害了红宝。若非自己千方百计地将她骗来,红宝何以会丧命?总不能只活十二天吧!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漫无目标地向前挪动着,每跨出一步,心头便增添一份悲愁和失落感,他不知道自己该到何处去。
  来至一座山下的树林边,他再也走不动了,便斜倚在一榴树上闭目养起神来。他思前想后,思绪十分混乱,渐渐地,脑子里变成一片浑浑噩噩的世界······
  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入了他的耳鼓,他蓦地一惊,忙睁眼细看:一条熟悉的身影自他前边不远处走过。他险些叫出声来,他看得十分真切,那人竟是绿夫人柳自洁。
  柳自洁自林泉镇外的关帝庙回至林泉客栈之后,发现白玉和红宝都不在,心存疑虑,便去寻找,结果客栈中不仅未有二人的踪迹,连宇文小白、卓平非和那个校尉吴京也不知去向。于是,她便自店中寻到店外,从村内找到荒郊。终于在那座土丘之上发现了白玉和吴京的尸身。回至店中,一直等到天亮仍不见红宝转回,便猜定红宝与那于公子私奔了。对于白玉和红宝的抉择,她愤恨之余,又有些震惊,怎么也想不通两人宁可丢了性命也要背叛她的原因。一种从未有过的怅惘和失落感袭上她的心头。当她一个人离开林泉镇孤零零地走在路上时,不禁又生出许多凄苦和愁怅来。
  她仍决定去登云寨,为了不招人耳目,她白天歇息夜间赶路。心绪的不宁和神情的颓丧,使她走路也慢了许多,来至此处,不曾想又撞上了怪胎卓平非。
  卓平非看见了柳自洁,不由怒火中烧,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伸手抓住了七星刀的刀柄!想同这毒物以死相拼。
  突然,一个奇特的念头闯入了他的心扉,头脑立时清醒了许多,心想:我何不想方设法会会这老毒物,若饶幸取了她的解药,红宝岂不是得救了?再说也算得将功补过啊!拿定主意,便潜踪隐迹地跟踪了下来,一边走,一边思谋着主意。并将他那假须又粘在嘴上。
  卓平非跟踪柳自洁走到一座小山顶上,见柳自洁停足站住,左顾右盼一阵之后,慢慢坐在一块卧牛青石上歇息起来。她双手托腮,神情木然地思索着什么。
  卓平非自距她十多丈远的地方绕到了她的前头,然后卧倒在路上,身子瑟瑟发抖,缩做一团,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之声。
  柳自洁正在凝神沉思,忖度着到登云寨中可能遇到的意外。一阵痛苦的哀叫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她立时警觉地站起身,侧耳细听一阵之后,急忙循声走去。来至近前,见路旁草丛中倒卧着一人,弯下腰一看,口中不由“噫”了一声,却原来是怪胎卓平非。
  看见这位“管家”,柳自洁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她“呛”的一声抽出了宝剑,便欲置卓平非于死地,当她看清卓平非那由于过度痛楚而被扭曲的五官和剧烈抽搐的身子时,不觉怔了一怔,终于又把宝剑插入了剑鞘。然后低声呼唤道:“卓管家,你怎么了……”
  卓平非十分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柳自洁,一句话没说便又合上了,口内却含混不清地道:“琥、琥珀猫……琥珀……”
  柳自洁心中一动,略略犹豫,立即掏出一粒黄色药丸含在卓平非口中,然后又用她那尖尖的指甲在卓平非的几处大穴上掐了掐。
  稍停片刻,卓平非又慢慢睁开眼睛,他满脸愠怒之色,声音微弱地道:“柳、柳自洁,你这个毒物,我、我跟你拼了……”
  柳自洁愤然斥道:“你我在林家客栈初识,认做同乡,并无甚过节。今见你卧于路侧,奄奄一息,生命垂危,忙施药解救,你为何恩将仇报,反来辱骂于我?”
  卓平非冷笑着道:“你休来假慈悲,我已是必死无疑了,谁要你来管……”
  “你怎的知道是必死无疑了呢?”柳自洁问。
  “哼!这事你还用问我!”
  “我不明白阁下的言中之意!”
  “放屁!你和那个小杂种于白串通一气,要红宝来害我。得到琥珀猫后,你们平分秋色,还以为老子不知道!哼,你们打错了算盘,我这一死,谁也休想得到琥珀猫……”
  柳自洁越发地疑惑起来,她神色凝重地思索了一阵,然后不由分说,携起卓平非便走。卓平非大骂不止,柳自洁全不理会。寻找一个山洞,方将卓平非放下,冷着脸问:“姓卓的,你到底想死还是想活呀?”
  卓平非假装十分艰难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气咻咻地道:“这还用问吗?谁不想活啊!可你命红宝对我施下你自制的七毒追命散,我还能活得了吗?”
  柳自洁缓和了一下口气,脸上颜色也好了许多:“你既然知道七毒追命散是我所造,难道想不到我有办法可以救活你的命吗?”
  卓平非龇牙咧嘴,痛苦地呻吟了两声方道:“你既然处心积虑地欲置我于死地,为何还要救活我?休要花言巧语······哎哟······”
  “我不是已经对你施下解药了吗?不然你已死多时了,怎么还不相信我会救活你吧?”
  “老毒物、少来这一套,你以为我老卓是这么好骗的?你给我用的药只不过暂时维持一下罢了······哎哟,难受······哼,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你所需要的东西,你,你白日做梦······”
  柳自洁冷笑一声:“我既是想从你身上得到自己的所需,又置你于死地,阁下不觉得此事自相矛盾吗?”
  卓平非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地道:“咦!这事还真他娘的有点古怪,难道红宝不是你派遣去的?”
  柳自洁一副动情地样子,又给卓平非用下两粒药丸,语重情长地道:“自林家客栈初次见面时起,我几时将阁下看做是一个平常的管家过?你相貌奇特、机敏干练,岂是庸碌之人?唉!也难怪呀,你怎么又能猜测到我的心意呢?算了,不说这些事了。告诉你,红宝是瞒着我同你家公子私奔的!”
  “私奔?真的不是你的差遣?”
  “难道你还逼我起誓不成?”
  卓平非又是摇头还是摆手:“不不,你误会了,武林中人,岂能做如此庸俗之事!”
  “卓大侠能否将红宝害你之事告知一二呢?”
  卓平非深深叹了一口气:“反正我是死过的人了,对夫人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呢?实不相瞒,于白那小子到此处来,完全是为了琥珀猫之事。”
  “他是怎么知道琥珀猫在此的?”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夫人可知道在下是什么人?”
  “观其外,知其内,只是猜测阁下绝非等闲之人,至于你的来历,实则一字不知!”
  我乃江湖神偷手到擒来闻风至的师父,当于白的管家,乃是去他家卧底,想窃取他的绝世武功!”
  “啊!”柳自洁情不自禁地惊叫一声。“哎呀,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万没料到阁下竟是闻风至的恩师!”
  卓平非接着刚才的话说:“数日之前,闻风至拿着珍宝琥珀猫找到了我,告诉我盗宝之事,被我臭骂了一顿。”
  “你骂他做甚?”
  “唉!难道夫人还不明白?这件事不但犯下杀头之罪,而且引得江湖纷争,永无宁日,闻风至今生今世都没有了出头之日!何苦呢?当时风声甚紧,他同我商量,我让他远走高飞,躲到山东登州天突山登云寨,投奔兰寨主。兰汝庆是我的刎颈之交,在此躲避些日子再作道理。不料隔壁有耳,此事竟被于白那小子窃听了去。他见财起意,欲将琥珀猫截下。幸亏在下多长了个心眼,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闻风至才得以安然脱身。他走脱之后,于白才知道想去追赶已是来之不及,他一心要夺取那件稀世珍宝。一则没到此来过,二则不认识兰汝庆,便借口要我陪他出外游山玩水,以武会友,实则是欲来此地夺宝。一路之上,我有意与他磨磨蹭蹭,所以,直至如今方才来至登前!”
  “噢!这么说琥珀猫果然被闻风至带到登云寨了?”柳自洁故作很随便地问。
  卓平非狡狎地一笑:“嘻嘻,柳夫人这等聪明,怎就不晓得兵不厌诈呢?”
  柳自洁心内一震:“怎么,不是你说闻风至携宝投奔兰汝庆的吗?难道琥珀猫不在这天突山登云寨?”
  “琥珀猫在倒是在这儿,不过,那是件赝品……”
  “真品呢?”柳自洁迫不急待地问。
  “真品么!嘻嘻,我弟子闻风至托我埋藏起来了!你想,从广州到山东,千里迢迢,他有几个胆子,一个人敢带着件无价之宝行走!”
  柳自洁一下把身子靠在石洞的岩壁上,心似被掏空了一般,又急又气又羞又怒,一股被嘲弄的感觉涌上心头,真想一剑结果了卓平非的性命。但理智战胜了她冲动的感情。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转换话题道:“你怎么会认为是我差红宝去害你的呢?”
  卓平非早以成竹在胸,编好了一套谎话:“于白是个十分机灵的小辈,而且处事十分谨慎。他疑心你也是来取琥珀猫的,便暗中窥视你和红宝、白玉的行踪。当你刚到林泉镇外的关帝庙时,我们便也到了,直至那时,我们才知道你便是万花会舵主,大名鼎鼎的绿夫人柳自洁。你走之后,我们正欲转回林泉镇,不料恰巧被红宝截住。原来她在暗中跟踪我和于白。那小丫头早对于白一见倾心,她卖弄风情,对于白献出百般温柔,又死乞白赖地要同于白私奔。我见苗头不对,就从中百般阻拦。岂料于白已被她弄得神魂颠倒,一口应允了她,当然就离开了林泉镇。二人干柴热火,迫不及待,行至荒郊野外,便背着我干起了那苟且之事。因为你是天上第一的施毒高手,红宝岂能不会几手?我怕着了她的道儿,三番五次提醒于白,要他甩掉她!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哪!于白竟将我的话原盘端给了红宝。小丫头对我恨之入骨,就对我下了毒手。当毒性发作,我卧倒在路旁寸步难行时,她奚落我道:‘卓老头儿,你可是自作自受啊!我家夫人自制的七毒追命散,除她之外,当今天下尚无人能解得,我是遵夫人之命,用此毒药来结果你性命的,看在公子面上,我迟迟不忍下手。谁知你好歹不知,尽想坏我的事,可怪不得我心毒手狠了!如今毒性已发,你去阎王面前告状时,应告我家夫人才是,可不能怪罪我啊!’又对于白道:‘于公子,让她在此慢慢死去吧,谁也救不活他的老命,咱们走吧!’于白当时说:‘红姑娘,你不能这样,去登云寨见了兰寨主,还全仗他引荐呢!再说,闻风至是他的弟子,如没有他,恐琥珀猫实难到手,你还是将他救活吧……’红宝道:‘去登云寨取琥珀猫之事,一切都包在奴家和我家夫人身上了,再说,这七毒追命散,我只会施,不会解……’说罢,便拉着于白扬长而去了。夫人请想,我不恨你又去恨谁啊!”
  柳自洁点了点头:“噢,原来是这样……”
  她陷入深沉的思考,判断着卓平非话语中的真假程度。发觉他是个极其狡诈奸滑之人,倘若如他所说,是手到擒来闻风至的授业师尊,那则是更难对付了!这种神偷手不仅身手不凡,而且尽是些看风使舵,随机应变的天才。她不能草率从事和轻举妄动,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吐露真情!
  柳自洁思谋良久,淡淡地道:“倘若我将你救活,你打算如何酬谢我呢?”
  “将琥珀猫给你!”卓平非不假思索,立即慷慨地说。
  “咱们可是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你若是骗了我呢?”
  “我如何骗你?”
  “我将解药给你施下,你根本没有琥珀猫,我即使杀了你又有何用?”
  卓平非冷冷一笑:“那么这笔交易咱们做不成了,我也有些担心呢!”
  “你担心什么?”
  “听说你的解药分门别类,药效有长短之分,你若对我施用那效力短些的,当你宝物到手之后,我将不久死去,多活个一年半载又有何益?反不如眼下死了好呢!算了算了,还是你上你的登云寨,我去我的望乡台吧!”卓平非说罢闭上了眼睛。
  柳自洁冷哼一声,面上立时变了颜色,一把揪住卓平非胸前的衣裳道:“你装的倒象,以为我绿夫人是这么好骗的,说,你是否来为红宝骗取解药的?”
  卓平非愣怔了一下:“什么?老子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还为她骗甚么解药?她几时中毒了?你们尽毒害别人,谁能毒害得了你们?我不信竟还有人敢到鲁班门前耍大斧!”
  “好一张利嘴!哼,我正是怕红宝随着你们逃跑,才对她施了七毒追命散,眼下药力已经生效,你大概是为她而来吧”
  卓平非突然拍掌大笑:“太好了,太好了,真是苍天有眼,恶有恶报哇!哈……”
  “你、你笑的什么?”
  “我笑红宝,她用七毒追命散害我,万没想到自己竟也被七毒追命散所害,这么说她已经死了,哈哈!死了!哈……”
  柳自洁察颜观色,见卓平非笑得十分开心,一丝做作的成份也无。暗道:难道他的话果然是真的?我将他救活之后,得不到琥珀猫与我又有何损?大不了也就是白费一粒解药……
  卓平非笑着笑着又呻吟起来。
  “好吧!我认上当受骗,咱们各自凭自己的天地良心吧!”柳自洁接着刚才的话茬边说边取出一粒药丸。
  卓平非恐她再使诈,连连摆手道:“且慢且慢,你认上当受骗我可不认,我已用了你两次药了,可见都是假货,都是治头不治脚,治标不治本的玩艺儿!我服了你这第三粒药丸之后,这辈子再也不吃你的解药了,死也不吃,男子汉大丈夫为了乞求多活一时,竟让一个女人家任意摆布,我老卓岂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柳自洁暗自道:这老儿果难对付,看来不能再拿他儿戏了!他若在献出琥珀猫之前毒性发作,宁肯死去也不服用我的解药,岂非前功尽弃?我的心机全白费了!忙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咱们各自要凭自己的良心,这是我对你的最后一次舍施了……”
  卓平非伸手去接那颗指头肚大小的药丸,柳自洁忙道:“莫动,我要亲自将药送入你的口中!”
  卓平非心中暗喜,断定这粒解药是真的了,急忙将嘴张开,让柳自洁将药塞入口中,然后一伸脖子咽了下去,因为没水冲服,噎得他捂着嘴干咳了许久。
  柳自洁怕他将药吐入手中,忙抓起他的手看了看。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卓平非突然又呻吟起来,口中骂道:“柳自洁,你这个毒物,哎哟,痛死我矣……”
  柳自洁冷笑道:“你休要装模作样!你身上的毒怕早已解了!莫不是怕我又对你施用假药,以此试探不成?”
  “谁以此试探,我真的肚子疼……”
  柳自洁见他说得认真,忙问:“是何症候?”
  “哎呀,又痛又胀!”
  柳自洁道:“此痛并非毒性所致,大概你是气裹寒了,医书有云:‘九种胃疼漏非轻,食积寒凉入内经;气疼心腹胀,食疼顶着疼,水疼咕哝响,虫疼满腹疼,火疼三焦热,烧得面通红……’待我给你调治一下便会好的!”
  她让卓平非躺倒,便在他胸腹之上推拿起来,果然摸着卓平非的肚子胀鼓鼓。硬梆梆的。岂料卓平非乃故弄玄虚,提着气憋的!待柳自洁推拿几下后,他一下将柳自洁的双腕抓住。口中道:“好了好了,夫人果是起死回生的神医呢!此恩此情,叫老卓如何报答……”口中说着,两手却不松开。柳自洁心内一动,暗道:这老儿要讨我的便宜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尊容,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高妄想!
  卓平非趁柳自洁往回抽手之机,就势坐了起来,出其不意地一下将她拦腰抱住,且胡乱亲吻起来,那硬如铁石的大独孔鼻子,直烙得柳自洁的面颊生痛。继而,双手又在她身上到处抓摸起来,口内吐出一串不堪入耳的脏话。
  柳自洁猝不及防,一边挣扎一边斥道:“你想找死不成?快松手!不然我就……”
  “嘻嘻,我的恩人哪……你的情意我没法报答,就用这办法酬谢于你……嘻嘻,乖着点……别动嘛……”
  柳自洁既是武林高手,又是当今天下之毒魁,如何会被卓平非弄得如此狼狈呢?皆因她为了得到珍宝琥珀猫,不愿与卓平非闹僵。再者也万没料到卓平非竟会突然对她如此。她见卓平非死死纠缠不放,便在他面上轻轻拍了一掌,刹那间,卓平非便觉得面上奇痒难搔,继而痒遍全身,这才将手松了。
  卓平非身上越来越痒,先是喊叫着又抓又挠、又蹦又跳,后来便躺在地上打起滚来,口中不住哀求柳自洁,要她解此痒毒!
  柳自洁气得面色蜡黄,身子靠在洞壁上一动不动,任凭卓平非哀号呻吟!
  卓平非道:“老毒物,你再不为我解毒我可就自己解啦……”
  柳自洁这才冷笑着道:“哼!自己有那本事,何需求告他人……”
  “我扒光衣服到水中去洗……”卓平非说着,当真脱起衣衫来!
  “无赖……”柳自洁愤愤地骂了一句,把脸扭向一旁不去看他。
  卓平非将身子赤条条扒了个精光,然后抱起衣衫向洞外跑去。

  第四八章 起死回生
  柳自洁见卓平非赤着身子向外跑去,不禁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她虽说是万花会舵主,但并非蜂王黄小贞那种淫荡之妇。为自己取名自洁,便是洁身自爱之意。
  稍待片刻,她突然悟到什么,忙伸手向腰中摸去。这一摸不大紧,只惊得瞠目结舌,身上盛解药的药囊竟不见了!毋庸置疑,定是让卓老儿给偷去了。她顿时如梦方醒,始知刚才卓平非戏弄于她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实则是为了盗取她的解药。
  她全然明白了,卓平非果是为了红宝前来盗药。她并非没有料到此事,然而还是上了姓卓的当!愤恨懊悔之余,却又感到一丝欣慰。因她相信了姓卓的话,真的将他当成神偷闻风至的师父,怕他盗窃自己而谨慎防范。将药囊之中的解药调了包。不然,这解药若真地让他盗了去岂不麻烦?
  尽管卓平非盗走的是假药,柳自洁的羞愧之火如何能按捺得住?她疾展身形向外跑去,来至洞外,哪里还有卓平非的身影!他虽中了奇痒之毒,一个时辰后即不解自消。
  柳自洁恨得咬牙切齿,她发誓要将红宝和卓平非寻到,全都碎尸万段!
  因为红宝巨毒侵身,宇文小白暂时未去天突山登云寨,仍栖身在长春店的那家小客店中。望着躺在榻上愁眉不展,容颜憔悴的红宝,宇文小白柔肠百转,思绪纷乱。她原打算去九阳谷凤眼洞向蛊王梅映雪去讨解药,但细细想来,九阳谷距此路途遥远,往返一趟需几十天的路程。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自己眼下尚有许多事情要做,又不能撇下生命垂危的红宝置之不管!她的心情忧悒而又愤然!一个无辜被害的少女眼睁睁的就要死去,自己却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她如何不急,如何不气呢?她真想大喊大叫一番!她又想抓起剑狂舞一阵,以此来发泄胸中闷气。然而终于克制住了,她知道那样会引起红宝情绪的波动;于她那病弱的身子有损无益。
  宇文小白不时想起卓平非,且对他发出一丝淡淡的思念和牵挂来。他虽然机灵,可是巴尚武已下令画影画图形地缉捕于他,他那奇特的相貌极易被人认出,况且武艺泛泛却又胆大包天,谁能保得住不出事呢?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对他那样,若有他在这里,红宝的事兴许能生出办法呢!
  人影一晃,卓平非走了进来,由于太过突然,宇文小白时间竟有些呆愣。
  卓平非拘谨地一笑:“宇文姑娘,我,我回来了!
  “啊!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呗······”
  卓平非尴尬地笑了笑,一时不知所措。
  “啊!是卓大哥呀?”红宝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副惊喜若狂的样子。“你到哪里去了,做了些什么事!为何至今方回?”
  卓平非就坡下驴,忙乘机坐在一把椅子上,神情复杂地望了红宝一眼,答非所问地道:“红姑娘,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红宝的脸立时阴沉了下来,眼圈儿也有些红了,凄凄哀哀地道:“眼下没什么事,我,我还可以活十天呢……”话犹未尽,泪水已夺眶而出。
  宇文小白狠狠地瞪了卓平非一眼,“哼”的一声把头引向一旁。
  卓平非明白宇文小白埋怨自己不该提及让红宝伤心的事。暗道:怕什么?我已经为她盗来了解药!又问红宝:“你觉得是不是真地中了七毒追命散?”
  未等红宝答话,宇文小白气冲冲地斥责道:“你想做什么?莫非是嫌人死的慢吗?”
  卓平非不慌忙地道:“问问又有何妨?不问清楚怎好对症下药啊!”
  “嗯!”宇文小白听卓平非话中有话,疑疑惑惑地问道:“难道,难道你有了解救红姑娘的良策了?”
  卓平非有些神气起来,洋洋得意地道:“那是自然!若不然我问她做甚?不过,咱老卓治别的病可不行,唯独解七毒追命散,那是张天师降妖——嘻嘻,稳抓活拿!”
  “此话当真?”宇文小白尽管讨厌卓平非那神气,仍禁不住惊喜地道。
  “哼,谁还骗你不成!”
  “究竟怎么回事?”
  “我寻到了柳自洁那个老毒物,弄来了解药!”
  “啊!天哪,你,你到底去找她了……”红宝惊叫道。
  卓平非神气十足地摇头晃脑起来:“找她又怎么样?哼,没有擒龙手岂敢下东海?没有金钢钻敢揽大磁缸?还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岂奈我何!”
  “算了算了,别卖关子了……”宇文小白早已不耐烦起来。
  “卓大哥,那老毒物柳自洁可不是好对付的!你、你是怎么将药弄到手的?”红宝抑制不住心头的狂喜,连忙追问。
  卓平非这才将巧遇柳自洁,如何装病和盗药之事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
  红宝听到卓平非讲至赤裸着身子逃跑的情形时,禁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宇文小白也憋不住了,扭过脸去偷笑。
  卓平非将药囊取出,递给红宝道:“红姑娘,你看这可是解药!”
  红宝掏出一粒药丸看了看,说:“柳自洁奸猾异常,怕人盗取她的解药,身上时常带着假药,况且同真药一模一样,鱼目混珠,使人真假难辨,是真是假需放置水内方可辨得,假药极易溶解,入水即化,而真的却需一个时辰才能化解。”
  卓平非当下拿过一个茶盏,盏中倒入清茶,将一粒药丸置于盏内,不料那药丸刚一浸水便溶为乌有,盏中清茶变成混浊的黄汤。
  宇文小白沉默不语,脸上又布满了愁云。
  卓平非先是目瞪口呆,接着便泼口大骂起来。他一下将囊中所剩药丸全部倾入水中,不一时,盏中竟成了粘乎乎的“药粥!”
  他狠狠地将茶盏摔了个粉碎,然后颓丧地跌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
  红宝啜泣着劝慰他道:“卓大哥,莫要难过,是我命该如此!你虽然救不活我,可九泉之下我也要感你的恩德啊……”
  卓平非立时变得十分憔悴,他慢慢在身上又摸出一粒药丸,放在心自嘲地道:“不用试,你九成也是个假货……”
  宇文小白扭过身问道:“你说的甚么?”
  卓平非用手掌托着那粒药丸道:“这里还有一粒……”
  “也是那囊中之物吗?为何没放置在一起?”
  卓平非摇了摇头:“不,这是老毒物柳自洁喂我的,她一共为我喂下三粒药丸,我忖度前两粒都是假的,这一粒很可能是真的,所以便设法留了下来……”
  第三粒药丸本也是柳自洁亲手塞入卓平非口中的,卓平非装噎得用手捂着嘴咳嗽,当即将药吐入手中,他怕被柳自洁瞧出破绽,便将药丸塞入了自己的鼻孔内。果然不出所料,柳自洁竟拿下他的手查看,但她万没料到,卓平非会将指头肚般大小的一颗药丸塞入鼻孔。这件事竟全亏了他那特大的独鼻孔,若是别人,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次,是宇文小白端来了半盏茶水,让卓平非将那药丸置入盏中。然后,两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水中的那粒药丸。卓平非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儿上。宇文小白面上平静,喘息却也有些急促。
  约摸过了盏茶时候,水中的那粒药丸却依然如初,丝毫也未溶解,卓平非惊喜得险些跳将起来,双手一拍屁股:“娘的,这粒是真货!”
  宇文小白端着茶盏来至红宝床前,声音有些打颤:“红姑娘,你看……”
  红宝激动的泪如泉涌,连声说道:“这是真的、真的……”
  静静的夜、淡淡的月,闪闪的星,一切都显得那么恬静,而宇文小白和卓平非的心弦却越绷越紧。眼下子时已过,时值丑时,假若在这个时辰内红宝上的毒性未发,便安然无恙,万事大吉了!
  丑时已过,红宝果然未有异样感觉,她兴奋得手舞足蹈,对卓平非再三道谢。紧紧抱住宇文小白,激动不已地道:“宇文姐姐……”
  卓平非见红宝如此,突然“扑哧”一笑。宇文小白诧异地道:“你笑什么?”
  卓平非也斜了红宝一眼,揶揄地笑着道:“红姑娘,你知道那粒解药是怎么来的吗?”
  红宝道:“你不是说老毒物柳自洁喂你的,你偷偷藏起来的吗?”
  “是啊!你可知道我藏在何处?”
  “那我怎么会知道呢?”
  “哈哈,我藏在鼻孔里的……”卓平非连说带比划,将藏药的经过说了出来。
  红宝又羞又臊,娇憨地笑骂道:“真坏死了,谁要你说出来?恶心死了,如今吐也吐不出来!”
  从未同卓平非开过玩笑的宇文小白也忍不住笑着道:“看来叫怪胎似乎不大合适,叫坏胎才好!”
  卓平非抱拳施礼一本正经地道:“承蒙宇文姑娘抬举,赐此雅号,在下感激不尽,定当厚报……”
  红宝笑得直不起腰来。室内洋溢着无比欢乐的气氛。
  突然的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进来:“笑够了没有?有道是‘乐极生悲’,笑声过后大概应该是哭了!
  “啊!”红宝惊叫一声,一下贴紧在卓平非的身上,两手使劲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卓平非昂然而立,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怪腔怪调地问:“门外何人哪?”
  其实,他乃是明知故问,因为他已经听出了门外是绿夫人柳自洁的声音。
  柳自洁伫立院中,怒声喝道:“姓卓的,红丫头,都出来受死!”
  卓平非轻轻将红宝推至宇文小白的身旁,低声道:“红姑娘,你千万莫出去!”然后,径自大大咧咧,摇摇摆摆地来至门外,抱拳拱手道:“啊唷,我怎么就没听出来,这不是相好的吗?嘻嘻,亲自找上门来,可真是个有情有意的哪!我也正要去寻你哩!”
  “无赖,恶贼!看谁能救得了你的狗命!”柳自洁已是长剑在手。
  卓平非连连摆手:“哎呀别动手哇,自古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好歹咱们做了半夜露水夫妻,怎的就如此绝情!我何处得罪了你啊!”
  柳自洁并不答话,展身形向卓平非疾扑而去。忽觉眼前人影晃动,宇文小白早已拦住去路,立在她和卓平非之间,口中冷冷地道:“且慢!”
  柳自洁满面愠色,嘲讽地道:“啊!这不是那位于大公子吗?”
  宇文小白猜测她大概已经窃听多时,可能知道了自己的行藏,不置可否地道:“是该怎样,不是又应如何?”
  柳自洁冷笑一声:“哼!真没料到,大名鼎鼎的宇文小姐,竟也故弄玄虚,装扮成男子汉来!难道你不怕丢了宇文家的名声吗?令尊英名盖世,意念剑法及意念拳法堪称武林双绝,威震江南。且为人正直,光明磊落,深为武林同道所称诵,谁知竟生下此等鸡鸣狗盗,不争气的女儿,我都为他脸红!”
  宇文小白反唇相讥:“柳夫人身为万花会一会之主,说话怎的这等没分寸?一个年轻女子,行止诸多不便,乔装改扮一番,也值得夫人如此大作地发议论吗?似夫人及其手下招摇过市、到处卖弄风情之举,大概是值得称诵的了!”
  柳自洁不耐烦地道:“我没有功夫和你舌枪唇战,谁若洗脸谁有光,谁不洗脸谁窝囊!你我非亲非故,犯不上如此横加指责地说黑道白,我要找的那个无赖卓平非!”
  卓平非在宇文小白身后插话道:“我不是在此吗?你找我做甚?”
  “讨还一个公道!”柳自洁愤然道。
  “我欠你什么债不成?”
  “怎么?过了有多大会儿,你竟真地忘记了自己的许诺?”
  “我许下你什么了?”
  “我为你施下解药救活你的命,你将琥珀猫送我!凭凭天理良心,难道你不认为我是对你施用的真正解药!”
  卓平非诡异地一笑:“我老卓啥时也不会说昧心话做亏心事,你为我施用的那第三粒药丸当然是真的,可是你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吗?”
  “甚么话?”柳自洁有些诧异。
  “临喂我解药之时,你说:‘咱们各自要凭自己的良心,这是我对你的最后一次施舍了!’夫人请想,既然是施舍,难道还要有什么条件不成?”
  柳自洁一想,自己果然说过这话,不禁暗自后悔,自己怎么一时粗心,竟然说出这等蠢话来。这怪胎偏偏又如此心细,斟文酌字起来。顿时感到理屈词穷,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但柳自洁何等机敏?略一思忖便道:“我对你就算是施舍,先前的交换条件前勾后抹不作数了,可你盗窃我的药囊又该如何解释呢?”
  卓平非龇牙一笑:“那还不好解释?”
  “愿闻高论!”
  “白玩儿,该偷,理所当然!”
  柳自洁乜斜了宇文小白一眼,冷笑着道:“真没想到,堂堂宇文家的千金,竟和这等市井无赖同流合污,难道不怕玷辱了芳名吗?偷人东西竟是天公地道,宇文小姐以为这高论如何?”
  宇文小白淡淡地道:“行侠仗义,救死扶伤,为营救红姑娘性命,这又有何可以指责的呢?”
  柳自洁向屋中红宝瞥了一眼,恶狠狠地道:“红丫头是我的奴仆,我对她如何处置是我的事,何需他人干涉!”
  宇文小白昂然而立,仰面望天地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武林中人的本分,就因为你是主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杀害一个无辜的侍女吗?”
  “怎么?一个奴仆要背叛她的主人而与人私奔,做主人的难道不可以对她采取防范措施吗?”
  卓平非又插了话:“恬不知耻,怎么不想想自己的奴仆为何要背叛自己!”
  柳自洁勃然大怒:“君子动手不动口,我不与你等理论!姓卓的,咱们的事你打算如何了结?”
  卓平非嘻皮笑脸地道:“柳夫人,我偷拿了你的药囊。可是你却偷看了我的东西!咱们一个偷拿,一个偷看,也算是公平交易,两不吃亏,这笔帐我看就此了结了吧!”
  柳自洁一时没明白卓平非的话中之意,愕然问道:“我偷看了你的什么了?”
  “光腚!难道我这金玉之体是被人胡乱看着玩的不成……”
  “你想死吗?”宇文小白羞怒交加,面颊绯红,怒斥卓平非道。
  柳自洁突然凌空而起,欲自宇文小白头上掠过向卓平非进招。宇文小白纵起身形,迎面拦截。二人各挥长剑,在空中对了一招。然后各自身在空中一个倒旋,轻轻坠地。
  柳自洁怒形于色:“宇文小白,你休要持武欺人,柳自洁也并非好捏的软柿子!”
  宇文小白冷笑不语。
  柳自洁长剑抖动,在胸前展现一片银光,然后“刷”的一剑刺出。那条剑宛如一条白蛇倏地蹿出,锋芒所向,直奔宇文小白的梗嗓。宇文小白娇喝一声“来得好!”挥剑外拨。只听“呛”的一声,双剑撞击出一团火花,恰似夜空中的千万点寒星撒落,煞是壮观。
  宇文小白的宝剑一触即收,一个上步进身,长剑自外向内一绕,电光石火般向柳自洁当胸刺去,正是意念剑法中的“心领神会”,柳自洁的宝剑刚才被撞得斜向左侧,急忙收剑下滑,虽勉强将宇文小白刺来的一剑封住,却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万没料到宇文小白收招换式,反守为攻得竟如此之速!
  二人各自转身,回头再战,宇文小白先法制人,抢占先机,宝剑起处,一连攻了柳自洁三招九式,直刺她全身上、中、下的二十七道大穴,身法之快、剑势之速、认穴之准,都使柳自洁暗自吃惊,赞叹不已。
  宇文小白使到最末一式的“挖苗断根”时,剑锋直刺柳自洁的“丰隆”“附阳”和“仆参”三道大穴。柳自洁拔地而起,身在空中一个倒转,反守为攻,长剑直刺宇文小白后心。宇文小白暗暗称绝,不得不佩服柳自洁的轻身功夫与精湛的剑技。急忙侧身伏卧,一招“犀牛望月”,架住了柳自洁的宝剑,乘柳自洁立足不稳,右腿一个“蛟龙摆尾”扫向柳自洁下盘。柳自洁双足一蹬,身子向后平飞出八尺之余。
  二人斗至二十招之后,柳自洁已有些应接不暇,捉襟见肘,渐渐处落下风。
  宇文小白越功越急、剑势恰似狂涛恶浪,暴风骤雨。
  柳自洁步步为营,小心防守,宇文小白一时却也奈何不了她。
  三十几招过后,柳自洁右手突然多了一条绿色绢帕,顺风一展,猎猎作响。
  宇文小白忽然嗅到一股似兰似麝,又非兰非麝的异香,不由心中一怵,剑势缓慢下来,她猜测柳自洁的这条绢帕大概是施毒之器,那股扑鼻异香,极可能是放出的毒气。但自己心神及周身却并无异样感觉,这才放下心来,又加紧了功势。
  宇文小白所料不差。柳自洁见战宇文小白不过,想用煨毒的绢帕将宇文小白熏得昏迷过去,岂料事与愿违,宇文小白不仅未曾中毒倒地,反而精神倍增,剑势越攻越发地凌厉起来。不仅有些心神慌乱。
  在林泉镇林家客栈中,柳自洁曾在茶内投毒,见宇文小白饮用之后全不理会,并无中毒迹象,猜测她乃事前服了解毒之药。此次自己乃突然到来,并未见她服用什么,却怎么也毒不倒她呢?柳自洁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宇文小白宝剑一抖,刺前胸捎带双肋,一招三势,三势中又暗含无穷的变化,巧取柳自洁胸前的“天突”“璇玑”“华盖”及左右两侧的“气俞”“屋翳”和“乳根”九道大穴,端的是厉害无比,狠辣异常。
  柳自洁挥动宝剑上撩下划,左右逢源,竭尽全力方将宇文小白剑势化解,然后疾转身形向后退去。宇文小白如影随形,持剑便追,却见柳自洁又将那条绿色绢帕一扬,知她仍是施那毒气,便全然不理,依然紧追不放。岂料面前微风飒然,银光闪闪,一蓬极其细微的梅花针向她迎面疾射而来。
  柳自洁的这蓬梅花针乃是煨煨了巨毒的,共三十六枚,寻常人只需中一枚便会中毒而死。
  因宇文小白追赶甚急,二人相距太近,这一来使她猝不及防。想用剑势将几十枚细小的毒针封住已是不能。万般无奈,只好收剑停身,足下将桩扎稳,一个娇躯直挺挺向后倒下,那蓬梅花针着她的面擦向后疾射而去。宇文小白吃这一惊不小,竟吓出一身冷汗。
  柳自洁见梅花针落空,忙将那条绿色绢帕掖在腰内,顺手一摸,又有一件物品钳在手内,当宇文小白鱼跃而起双足尚未站稳时,忙将手中那物件“唿”的一声向她当面打去。
  宇文小白刚刚立起身来,忽听一阵物体破风之声迎面而来,定睛看时,圆溜溜的东西已至面前,这次她已有了提防,忙挥剑一挡,那物件正好接在她的剑刃之上,只听“扑”的一声,那物破裂,竟是一个粉袋,里边全是巨毒无比的白色粉末,被剑一震,毒粉飞溅,直向宇文小白头上、面上和身上飘落。

  第四十九章 以德报怨
  字文小白闪躲不及,忙默运玄功,吸一口丹田真气,“扑”的喷出,那团白色毒粉竟被这股气流聚成一缕白线,向柳自洁倏地反射过去。柳自洁见此情形,也如法炮制,依样画葫芦地喷出一口气去,将那缕白线抵住。两股气流相撞,迫得那些白粉缩成了一个雾团,滴溜溜旋风般地打转。
  柳自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那条绿色绢帕,迎风一展,将那白色粉团收了过去,正欲抬手向宇文小白抖落,不料宇文小白“刷”的一剑刺来,只听“扑”“哧”两声,剑锋穿透绢帕裹着的粉团,将绢帕割开尺多长一道口子,毒粉飘撒地上。
  柳自洁面色惨白,血涌瞳孔。在她的大半生中,从不记得遇到过如此棘手的劲敌。她虽然号称天下第一施毒高手,但由于武功精湛,逢上一般对手,却并不喜欢全凭施毒,她要用自己的武功将对手置之死地,万不得已时方施用毒品毒器,从她手下能逃得性命的敌人,在她的记忆里还不曾有过。
  她决定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
  宇文小白剑横当胸,面如冷玉,不无讥讽地道:“还有甚本事,一并都使出来吧!”
  柳自洁切齿怒道:“不是鱼死,即是网破……”
  “哼,那就请进招吧!
  柳自洁挥剑扑向宇文小白,一出招便是杀人索命的狠辣招数,一招“白蛇吐芯”,直取宇文小白心窝。宇文小白娇喝一声摆剑推挡,顺势一剑向柳自洁肋下刺去。柳自洁宝剑下垂,隔住了宇文小白的宝剑,右腿为轴,身子“滴溜”一旋,宝剑削向宇文小白脖颈,左手拍向她的后心,左腿扫其下盘。
  柳自洁果然称得武林高手,这一招乃手、脚和兵器三者同时并用,一气呵成。而且动作和协,招式巧妙,内中又暗含无穷变化。
  此时,红宝走至室外,立在卓平非身边。她面上神精极为复杂,且随着恶战的情势起着急骤的变化。如今,见柳自洁使出了“三仙出洞”的招数,不由“啊”的惊叫起来,脸色也变得熬白。
  卓平非忙问:“你怎么啦?”
  红宝并未理会卓平非的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宇文小白。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
  宇文小白已经和柳自洁斗过五十多招,对她的身法套路、功底深浅,心中早已有数,自以为稳操胜券,必胜无疑。便生出一丝麻痹和轻敌来。她万没料到柳自洁突然一反刚才的打法,出其不意地来了个“三仙出洞”,心头不由一凛,但心神并未慌乱,她右手剑一竖,“玉柱擎天”势挡住了柳自洁的剑身,娇躯半转,左手后切,使出了“霸王抽鞭”一招,将柳自洁拍向后胸的一掌化解开去。此时,柳自洁的左腿已扫至她的下盘,急紧中,双足一个“巧连环”,跳了两跳,躲了过去。
  红宝轻轻吁了一口气,转脸对卓平非道:“老毒物要施……”
  卓平非嗤之以鼻,正欲说几句嘲笑柳自洁的话,忽见红宝脸色骤变,又惊叫起来,又转脸向宇文小白和柳自洁看去。
  宇文小白化解了柳自洁的“三仙出洞”正欲反手向柳自洁猛刺,岂料柳自洁的招式内暗含许多变化,被宇文小白挡回的宝剑一拐弯又刺向她的肋下,这一剑快捷的犹如电光石火,无以伦比。宇文小白的宝剑已收不回来,况且“巧连环”的步子尚未站稳,身子竟闪躲不及,值此千钧一发,生死交关之际,宇文小白心念电转,全不管柳自洁刺来的一剑,一拧身躯,“唿”的一掌推出,无意中使出了白蛊王梅映雪处学来的十绝掌中的第七掌“亢龙出海”,竟是两败俱伤,玉石皆焚的招数!只听“蓬”的一声,正着柳自洁的左胸,柳自洁立足不稳,倒退数步,一下跌坐在地上,口中“闷哼”了一声,脸色变得蜡黄,头上也渗出汗来。
  宇文小白低头看时,自己衣襟下摆被柳自洁的宝剑穿了个窟窿。相比之下,当然是柳自洁吃的亏大。饶是如此,宇文小白却仍是十分气恼,厉声喝道:“起来再战!”
  柳自洁一手捂胸,一手按地支撑着身子,全不顾身上伤痛,而是瞪着一双眼睛望着宇文小白,疑惑地道:“你刚才使用的掌法是何人所授?”
  宇文小白顺口答道:“我的武艺均是家严和家慈所授,你问这做甚?”
  柳自洁微微摇了摇头:“不,我和令尊令堂相识多年,对他们的武功了如指掌,刚才你的那一掌根本不是你们宇文家的意会掌法,你休想骗我!”
  宇文小白冷冷地道:“是与不是同你又有何相干?哼,我们宇文家尚不至偷学别家技艺吧?”柳自洁身子动了动,道:“那到不至于,令尊乃是德高望重的一代武术大师,岂能有此鸡鸣狗盗之举?不过武林中人相互切磋技艺,取长补短也是常有之事,难道令尊令堂不会用意念掌法同别家武术兑换传授吗?”
  宇文小白暗自惊叹柳自洁的鉴别能力与判断准确,她正是用自己家的意念掌法同蛊王梅映雪交换学来的十绝掌。为了摸清柳自洁追根究底的原因,忙问:“依你看来,我刚才使用的那一掌是谁家掌法?”
  柳自洁沉吟片刻,答非所问地道:“宇文女侠是正大光明之人,既如此问,想必刚才那一掌是拿宇文家的技艺与别家交换得来的了,不知是令尊所授还是宇文女侠亲自学来的?”
  “是我拿意念掌法与人交换所得,怎么样?”宇文小白如实答道。
  “啊!”柳自洁突然惊叫一声。“女侠此话当真?”
  “我骗你做甚?”
  “你,你是否与蛊王梅映雪交换的?”柳自洁的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
  宇文小白见她纠缠不休,满面愠怒:“你老是盘根究底的做甚?这与你有何干系?”
  柳自洁忽然显得苍老了许多,低低呻吟了一声,颓丧地倒卧于地,身子瑟瑟发抖。
  宇文小白也斜了她一眼,冷若冰霜地道:“你的本事使完了没有。咱们的事如何了结?”
  柳自洁毅然地昂起头来,恶狠狠瞧了她一眼,从牙缝里进出几个字来:“不是你死、即是我亡……”话犹未尽,突然一抬手,两支煨毒的袖箭疾射而出!“流星赶月”势先后向宇文小白打来。
  宇文小白扬起宝剑,里拨外撩,将两支袖箭打落,愤然地道:“老毒物,你果然找死!”正欲持剑结果其性命,不料柳自洁直起身子,两手飞扬,一把毒砂又撒向宇文小白的面颊。接着,铁蒺藜、金钱镖、耳环、指环、飞镖、弩箭数十种煨了毒的暗器相继打出。
  宇文小白舞动宝剑,恰似千万条银蛇飞舞,在胸前筑起一道剑墙,可谓撒土不露,水泼不进,将许多暗器纷纷打落在地,就连那把细小的毒砂,也被剑风所阻,一粒也休想近身。她随之娇喝一声,凌空而起,一式“平沙落雁”坠落于柳自洁身侧,将那把长剑一下架在她的脖颈之上。
  “宇文女侠!……”红宝不知何时来至近前,一下跪在宇文小白身后,两手抱住她的双腿喊叫了一声。
  “红姑娘,你要做甚?”宇文小白回过头惊疑地问。
  “宇文女侠,求求你,饶、饶了她吧……”
  宇文小白有些莫名其妙,诧异地道:“她对你狠心无义、如此绝情,你怎么以德报怨,为她求情呢?”
  红宝眼泪汪汪,哀哀地道:“我自幼父母早丧,是她将我养大且传授我武艺,教养之恩如何不报呢?宇文女侠,我、我求求你,饶她这一次吧……”
  卓平非此时也走到近前,扯扯红宝的衣衫道:“红姑娘,你也太善良了,难怪有道是人善任人欺,马善任人骑!你侍奉了她这么多年,还欠她什么情呀?起来起来,此事你莫管!”他说着又回过头对着宇文小白挤眉弄眼,示意宇文小白赶快将柳自洁杀掉。
  宇文小白看看红宝那满面乞求之色,狠狠地将宝剑插入剑鞘,扭回头对柳自洁道:“好吧!既然红宝为你讲情,我饶过你这一次!你与红宝的恩恩怨怨自此也就了结了。你以后千万莫再撞到我的剑下……”
  柳自洁冷笑一声,艰难地站起身来,狠狠地将红宝瞪了一眼,然后向外走去。
  卓平非在后喊道:“绿夫人,咱俩的事也算完了么?”
  柳自洁蓦然回首,双目中倏地射出两道毒火来,狠不得用这毒火一下将卓平非化为灰烬。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方转回身履步蹒跚地走去。
  卓平非望着柳自洁消失的身影,回过头埋怨红宝道:“放虎归山,回头伤人,你真不该为这老毒物求情!”
  红宝道:“滴水之恩、报之涌泉,此番救她一命,我今世问心无愧了……”
  宇文小白缄口不语,默默地向房中走去。卓平非向红宝呶了呶嘴,红宝会意,也向房内走去。
  宇文小白一连几宿都没睡好,十分疲倦,刚躺下便沉沉睡去。
  朦胧间,她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开启房门的声音,倏地睁开了秀目,见一个苗条的身影一闪,然后又悄悄将门掩了。虽只一闪,宇文小白看清那是红宝。暗道:天尚未明,她出去做甚?忙起身走至窗内,轻轻将窗纸捅个小洞,睁一眼闭一眼地向外观瞧。
  卓平非提着七星刀在院中踱来踱去。见红宝向自己走来,忙迎上一步低声道:“你怎么出来了?没睡?”
  “睡不着,只想、只想和你说说话……”红宝低着头扭怩地道。
  “小心被宇文姑娘知道了!”
  “没事儿,她睡得正香,知道了又怕什么?”
  卓平非谨慎地向宇文小白和红宝安歇的房子瞥了一眼,然后向红宝打个手势,转身向一个黑暗的墙角走去。红宝默默地跟随其后。
  宇文小白自后窗悄悄跃出,绕至距二人很近的一座矮房檐下,窥视着二人举动,听他们说些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红宝羞涩地低下头去,嗓喉打结地道:“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才好!”
  能说会道、伶牙利齿的卓平非竟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口舌也显得十分笨拙:“谢、谢什么,这么说,这么说岂不见外了?”
  “我知道,你们行侠仗义之人都讲究施恩于人不图重报,可是救命之恩岂可不报呢?我是个女流之辈,纵有此心意,又当何为啊!卓、卓大哥,我会、会对你好的……”
  “啊!”怪胎受宠若惊,略一思忖道,“来日方长,说话的机会有的是,记住,在宇文姑娘面前,言谈举止都要留神些,尽量少同我说话,往后你们同居一室,夜间可千万别在出来了,万一让她察觉,总……总是不大好……”
  红宝仰脸注视了一阵卓平非的神情,显得非常天真地道:“你很害怕宇文姑娘是吗?我看她倒是十分通情达理的人呢!”
  卓平非一笑,笑得有些尴尬,搓着手道:“你不知道,我若只是怕她、何不敬而远之,来个远走高飞呢!这不叫怕叫、叫敬畏,对了,叫敬畏!她是个极有本领又胸怀大志的姑娘,她的事一时半会儿地说不完,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其实,宇文姑娘的惊世之举早已风靡江南,我早有耳闻了,只是未免过她本人罢了!这辈子,我是注定跟着她了,你呢?”
  “我也是,要不我怎么说咱们来日方长呢?”
  “终日在一起厮混,你要我对你少说话、这事只怕我做不到……”
  “瞎,你误会了我的意思,说话当然要说,只是,只是莫让宇文姑娘看出、看出什么……”
  红宝娇羞地笑了笑,直言不讳地问:“你的意思是不让我和你亲近,是吗!”
  卓平非咧了咧嘴,反倒有些拘谨起来,说话有些吞吐:“宇文姑娘由于屡遭不幸,仇深似海,所以变得、变得、有些、有些喜怒无常。其实,那天夜里我不知道怎么昏了头,对你做出那种无礼举动,我只是恨我自己,并不怪宇文姑娘,似今夜咱们这样,若被她知道,只怕又要……”
  “不要紧的,要怪罪叫她怪罪我,决不牵连于你,别吓成这样!”红宝溪落地道。
  “红、红姑娘!”卓平非的声音打颤,指了指自己的大独孔鼻子,“我、我配不上你啊,难道、难道你不嫌我……”
  红宝一下猛扑在卓平非的胸前,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颈……
  宇文小白悄然离去,顺原路转回房内。立在窗内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不禁喟然长叹。掏出了两锭银子置于案上,将自己行装检点了一番,然后自后窗跳出,疾展身形而去。
  行至野外,她突然止步回头,目光深沉地看了看自己走过来的这条路。
  她默默地为卓平非和红宝祝福,但又说不清自己为何非要离开他们,唯一的理由则是不再做他们的羁绊!当转身向天突山方向走去的时候,竟又柔肠百转,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东方泛白、晨曦将露,红宝恋恋不舍地离开卓平非,悄悄向房中走去。当她推开虚掩的房门向宇文小白睡的床铺上看去时,不禁“啊”了一声,惊得目瞪口呆,继而便又看到了桌案上的那两锭银子。
  怪胎卓平非心虚地尾随着红宝来至房外,当听到红宝的惊叫之声时,便立时意识到出了事,忙抢步入内,看到这人去房空的情景,不由“唉”地叹了一口气,一下坐在椅子上。
  “都、都怪我、她生气走了……”红宝啜泣着说,
  “别说了,后悔也没用!”卓平非沮丧地道。
  “她准是听到我们的话,也看见了……”红宝忽然顿住不说了。
  怪胎突然“扑哧”一笑:“你知道宇文姑娘为何要走吗?”
  红宝没有作声,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嘻嘻,她是、她是觉得碍咱们的事!”怪胎说着伸了伸舌头。
  红宝双手扭脸,扭动着身子跺了跺脚道:“都什么时候了,快愁死人啦!你还有心开玩笑?好没正经!”
  “唉!”怪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愁有什么用?莫急,她甩不掉咱们的,缠也得把她缠住,粘也得把她粘住!”
  “天大地宽的,你知道她去哪儿?”
  “我能掐会算!”怪胎眯着眼睛,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过了一会说道:“算出来了,她去了天突山登云寨!”
  红宝若有所悟,嘟着嘴道:“这还用你算,我也猜中了!走,咱去那里寻她!”
  为行动方便,卓平非要红宝也改扮成男子装束。
  天突山,居于群山环绕之中,昂然屹立,险峻非常。山中不乏千年古树,盘根错节,更有四时奇花、吐蕊溢香;怪石林立犬牙交错,峭壁悬崖溅玉飞瀑;梅鹿结对,野鹤成群。好一派奇妙壮观之胜景。登云寨便建立于此山之巅。
  卓平非和红宝来至山下,顺一条崎岖山道向上攀登。正走间,忽闻路旁林中有哭泣之声。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循声走去。不远处有一年过半百的老者,跪于一棵树下,正拍手打掌地哀号。树上吊着老者扎腰用的软带,那带子已挽好套儿,看来老者打算自缢而死。
  卓平非和红宝悄悄走到老者身后,只听他哭叫着道:“花儿她娘啊!我对不住你,我死之后,你也活不了啊!可我不死又有什么法子呀……”
  卓平非自老者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哎!这位老伯,你有何为难之事,因何欲寻短见?”
  老者扭身看见卓平非,见他那相貌,不禁面露惊恐之色。当看到他身后的红宝时,方惊魂稍定地道:“二位壮士有所不知,小老儿横祸加身,实在活不下去了……”
  未等他说完,红宝便抢着道:“祸从何来?速将实情讲出,兴许俺们能为你分忧解难,消灾除祸吧!”
  老者垂泪摇首道:“若是别的什么为难之事,遇上二位仗义疏财的好人,倒不难救活小老儿一条性命,只是小老儿的女儿不见了,二位如何助得?”
  “噢!原来是令媛失踪啦,她芳龄几何了?”卓平非咬文嚼字地问。
  “小女十八岁了。”
  红宝急道:“是怎么不见的?难道我们不可以帮你找找?快说呀!”
  老者绝望地叹了口气:“没指望了!既然二位义士好心打问,不妨说给您听听。小老儿姓叶名付,就住在这山下不远,家中只有老伴和一个女儿。小女名叫赛花,昨日随我上山打柴,途中拣到一只山鸡,那山鸡头上扎着一只小小的弩箭,看来是武艺高强的过路人打死的。小女大喜,拿回家中让她年老多病的母亲吃了,说是补补身子。谁知到了夜间,她的母亲便上吐下泻;请郎中诊治,郎中说是中了什么毒,自此方知打死那山鸡的弩箭是煨了毒的。郎中束手无策,说这天突山上九龙坊下的牛筋草加绿豆熬汤兴许能奏效,不妨试试。可这天突山乃属登云寨寨主兰汝庆管辖,兰寨主从不许他人上山打柴割草、采药、挖菜什么的。小女十分孝顺,说趁天色不明上山采药,待天明时就回来了。我再三阻拦,她终是不听,无奈,我只好陪她一齐上山。山高路陡,小老儿走至半山腰便爬不动了。小女让我等候,她独自到九龙坊去了。小老儿一直等到天光大亮,仍不见女儿回转,便到九龙坊去找,哪里有女儿的踪影?我只好到登云寨去找兰寨主,兰寨主倒是大仁大义,通情达理之人,说我们父女违犯山规乃是为采药救人,并未责怪于我。还传来巡夜之人查问。都说未见我那小女。小老儿只好告辞出来。兰寨主又差手下人帮我满山遍的野寻找,终是末见女儿踪迹,大概是被野兽叼了去!二位壮士请想,我们老两口一辈子就这一女,我若回至家中告诉了妻子,她原本有病,这一来还能活得了吗?反不如我先死了的好……”
  卓平非凝神沉思,自语道:“奇怪,纵然命丧虎口,也不会没有一点痕迹啊……”
  “到底该怎么办哪?”红宝着急地问卓平非。
  卓平非将红宝拉至一旁低声道:“你身上不是带有解毒之药吗?”
  红宝点了点头:“是的,除去柳自洁的七毒追命散之外,别的毒大都可以解得,你的意思是……”
  “你去叶家救人,我到登云寨去探视一番,一则看宇文姑娘是否已经到了;二则兴许能将叶赛花寻到,我估摸九成是被寨中人掳了去!”
  红宝重重地点了点头,深情地道:“你要多多保重……”
  卓平非又向红宝讨了些致人昏迷的药物,以备急用。然后方对叶付说明了自己的打算,叶付当然大喜过望,千恩万谢。
  卓平非又叮嘱了红宝几句便直奔登云寨而去。
  红宝含情脉脉地望着卓平非走得远了,这才对叶付道:“叶老伯,咱们走吧!”
  叶付感动得热泪盈眶,忙领红宝向自己家中走去。谁知未走多远,忽闻路旁林中传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那不是红丫头吗?”
  只这一声,便吓得红宝魂飞魄散!她“啊”地惊叫一声,险些瘫倒。
  乔装成男子的绿夫人柳自洁自林中缓缓走了过来。

  第五〇章 冰心雪梅
  看见柳自洁向自己走来,红宝脸色惨白,鼻尖上渗出一层细微的汗珠。
  柳自洁来至红宝面前站定,面若寒冰,眼似利剑地盯视着她。许久一言不发。
  红宝道了个“万福”,怯怯地道:“夫人……”
  这下把叶付弄了个愣怔:分明是两个男子汉,却一个被呼之为丫头,一个被称做夫人。他莫名其妙地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
  “应该受到什么罚处,还是由你自己来定吧!”柳自洁终于说了话。
  红宝已恢复了常态,变得异乎寻常的镇静,她昂然而立,两道目光同柳自洁对视着、抗争着,原来的那畏惧一霎时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卑不亢地道:“夫人若要我自己来做定论,我乃是无罪之人!”
  “怎么?你不认为自己有罪?”柳自洁一副惊奇的神情。
  “我何罪之有?”
  “你背叛万花会、出卖自己的主人,仅此一款,即当千刀万剐、罪在不赦!”
  红宝据理力争,慷慨陈词:“夫人,你身为万花会舵主竟置江湖道义于不顾,勾结赃官恶吏,网罗强梁淫棍,欺良压善,残害无辜,男盗女娼,伤风败俗,武林豪杰及江湖义士人人切齿,个个愤恨,早欲除之。我今跳出苦海,弃暗投明,跟随宇文姑娘他们做一个光明磊落之人,行侠尚义,将功补过,不知罪在哪里……”
  “放肆!”柳自洁厉声斥责道。在她的心目之中,白玉放荡不羁,桀骜不驯;而红宝却是软弱温顺,胆小怕事。万没料到今天不仅敢顶撞她,而且如数家珍地罗列了她的一大堆罪过,不由勃然大怒,“呛”的一声抽出了背后的长剑。
  叶付见此情景,急忙抢步向前,立在二人中间,对柳自洁乞求道:“这位、这位夫人,有话好说,你、你不能乱杀人啊!人命关天,再说……”
  “滚开,这儿没你的事!”柳自洁怒斥叶付道。
  “你这人怎的这般不讲道理呢!”叶付义愤填膺。
  柳自洁目芒一闪,怒形于色,当挥剑欲向叶付刺去之时,忽然又顿住了,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冷笑着问:“怎么有点眼熟哇?你就是昨天和一个年轻女子打柴时拣到一只山鸡的老头吧!”
  叶付惊诧地瞪大眼睛:“是啊!你、你怎么知道的?”
  柳自洁冷笑不语。
  红宝忽然悟到了柳自洁话中之意,怒声问道:“夫人,那只山鸡是你用弩箭打死的吧?”
  红宝所猜无论,那山鸡是柳自洁打死的,她离开长春店那家小客栈之后,并没立即去登云寨,因为宇文小白的那一掌着实厉害,她知道自己受了内伤,需找个僻静之处运功调气,使身子尽快恢复原状。于是便寻了个小洞,打算将息一番。不料惹恼了一只正欲在附近垒窝的山鸡,那山鸡便对着洞口鸣叫起来。柳自洁一甩手,一只小弩箭疾射而出,正中山鸡头部,那山鸡打了个“扑啦”便一命呜乎。自此,柳自洁便在洞中默运玄功,凝神调气地静坐起来。叶家父女拣那山鸡之时,正值柳自洁用功之际,不便动转,否则,父女俩早已丧命在她举手投足之间了!
  当下,柳自洁见红宝问那山鸡是否她打死的,便大言不惭地道:“是又怎么样?”
  “你,你怎么可以用毒弩打死让人拣了去吃呢?”红宝斥责柳自洁道。
  “哼,谁让他们生了张馋嘴呢!毒死活该!”
  至此,叶付也听出了事情的原委,不由怒火中烧,手指着柳自洁的鼻子:“你这恶妇,竟如此害人,我要去官府告你······”
  “只怕你进不了衙门啦,要告,还是去阎王那里告吧!”柳自洁手起一剑,刺入了叶付心窝。叶付惨叫一声,踉跄两步,倒地身亡。
  “柳自洁,你好狠毒哇!我跟你拼了!”红宝双睛吐火,“呛”的抽出宝剑来。
  柳自洁不屑一顾地仰起脸,轻蔑地嘲弄道:“红丫头,跟着那个怪胎过了一天,竟然学会了这许多本事!请吧,我来领教领教你学来的高招!”
  红宝恨不得一口将她吞噬:“姓柳的,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宁可死在你的剑下,今日也不能好好将你放过!我死后变成厉鬼,掐也得把你掐死!”
  柳自洁从未见过红宝如此盛怒的样子,不禁心内一悚,反生出些许怯意。
  红宝怒喝一声,一剑向柳自洁当胸刺去。这一剑刺得速猛异常,带着千般愤恨万般仇火,竟无比凌厉和狠辣!
  柳自洁冷“哼”一声,口中说了句“找死!”移步闪身,摆剑一拨,便将红宝的剑势和力道消解了。乘二人擦剑而过之机,长剑后扫,电光石火般削向红宝香颈,企图一剑斩下红宝的头颅。
  柳自洁料定红宝必用“苏秦背剑”的招数来破自己的这招“毒龙搅尾”,所以,剑势未到尽处即中途变招,绕步转身,肘腕下沉,宝剑由削转刺,倏地向红宝肋下点去!
  红宝虽然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她深知自己绝非柳自洁的对手。柳自洁若非被宇文小白那一掌打得着了内伤,元气尚未恢复,自己怎么也对付不了她二十招。所以,从自己抽剑的那一刻起,便抱定了或柳自洁同归于尽的念头。
  柳自洁判断错了,红宝并未用“苏秦背剑”去对付她的“毒龙搅尾”,而是娇躯疾转,回身一剑向她肋下刺去。两人皆是欲刺对方肋下,但是,由于都猜测错了对方所置的部位,这一下却对面而立,变成了互刺对方的心窝!二人相距甚近,剑锋离胸口皆不过寸许,当真是险至毫巅!
  柳自洁万没料到红宝竟使出此等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招数,她虽惊骇,毕竟是久经大敌的老手,在此生死攸关之际,手腕一拧,剑横当胸,默运“铁板桥”的功夫,脚步未动,身子却直挺挺向后倒去,横握的长剑也同红宝的剑碰了一下。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红宝用力过猛,收势不住,一个踉跄,身子向前倾斜,欲待拿桩收势时,却已是晚了。柳自洁双腿连环踢出,红宝闪躲不及,一下被扫倒在地,两腿似碎裂,剧痛。当她强忍痛疼将身站起之时,柳自洁一抬手,一枚指环疾射而出,不偏不倚,恰中梗嗓,煨了剧毒的指环深深钳进她的喉管里。
  红宝已是口不能言,她竭尽全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双目中喷出两股烈焰。右手握着剑,左手指着柳自洁,一步步向她逼近。
  柳自洁不寒而栗,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半步。
  红宝欲举剑向柳自洁刺去,可是已经力不从心了,只迈出两步,宝剑便坠落地上,身子扭了两扭,悴然倒下。但是,那双饱含仇恨的眼睛,仍死死盯着柳自洁不放。
  柳自洁轻轻吁了一口气,然后移步红宝身边,久久地伫立着,凝视着那张充满着稚气和怒气的面颊。她的神情十分复杂,面上满布阴霾。
  不知过了多久,她弯下身托起了红宝的尸身,向一座朝阳的小山洞缓缓走去。山洞在一个斜坡上,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坡下一条小溪、溪中流水潺潺,清澈见底,水中游鱼追逐,岸上杨柳垂丝。
  柳自洁将红宝的尸体在洞内放了个周正,然后拿出自己那件葱绿色的披风,小心翼翼地覆盖在红宝的身上,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方走出洞外。一阵微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个寒噤。身子似被掏空了一般,无力地倚在石壁上······
  当卓平非和红宝初遇叶付之时,一个举止潇洒,风度翩翩的少年直奔登云寨的寨门走来,两个守门的庄丁急忙大叫道:“来者何人?请留步!”
  来人乃是女扮男装的宇文小白,听见喊声,她立即止步,抱拳拱手地道:“请禀于兰寨主,在下于白,乃闯荡江湖之人,今特来登门拜访!”
  门上人去了许久方才回转,随着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声,两扇寨门大开,四名家丁簇拥着一个蓝衣男子走了出来。这人尚不到而立之年,细条身材,白净面皮,眉目透着精明,举止显得干练。来至宇文小白面前,抱拳当胸:“在下兰羽展,奉家严之命,前来迎接于义士。因不知义士大驾光临敝寨,迎接来迟,当面请罪!”
  宇文小白抱拳还礼:“少寨主太谦恭了,于白唐突登门,实在冒昧,奈久仰令尊及少寨主大名,极欲拜见尊颜,大慰平生渴仰之念,还望少寨主海涵。老寨主现在府上吗?”
  兰羽展忙道:“家父本欲亲自来迎,怎奈寒舍有客,实在难以脱身,还望见谅。”
  兰汝庆年近五旬,白面黑须,体态略瘦,精神矍铄。如今,他正在书房同女儿冰心雪梅兰羽舒攀话。商议着女儿的婚事。他望着对窗而立的女儿,用无可奈何的口气道:“舒儿,尽管咱们兰家是武林中人,不拘俗礼,可你也不能如此任性啊!都二十出头的人了,总不能在家老守着为父吧?自古婚姻大事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要你自己拿主意,但是你也不能一点也不听我的话呀……”
  “我怎么不听您老人家的话啦?”兰羽舒打断兰汝庆的话说。
  “我看这姓海的和你就十分般配,无论是年岁、相貌、武艺……”
  “哎呀,好了好了,我不是说几次了吗?你总得让我好好想想呀!再说,我同他只寒暄了那么两句,比了一番剑技,尚不知此人秉性脾气,道德修养,怎好就草率的委身于他呢?”
  “瞎!小孩子家懂得什么?观其外而知其内嘛!为父已留心于他,闲谈中想方设法深究细问,此人不仅武功造诣非浅,尚且满腹经伦,见多识广,难道我的眼力还不如你高?”
  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兰羽展走进门来对兰汝庆道:“爹,我已将那姓于的迎进客厅待茶。嗬!这两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咱们登云寨尽来美男子,这位比那姓海的人品又强三分!”说着,乜斜了妹妹兰羽舒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
  兰羽舒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兰汝庆瞪了儿子一眼,斥责道:“胡说些什么?这么大了还如此没规没矩!”他站起身看了女儿一眼,又道:“舒儿,你且回房去吧,要好好想想爹的话,我去前厅会客!”
  兰羽展见兰汝庆走了,嘻皮笑脸地对兰羽舒道:“妹妹,刚才愚兄所言可全是实情,不信你到客厅偷偷看看,保准一见这个将那个便忘得一干二净······”
  兰羽舒娇嗔地道:“你想遭打吗?看我不告诉爹爹!”
  兰羽展边向外走边笑道:“当兄长的好意为你操心,你反而恩将仇报,真是狗咬吕洞宾!告诉你,不信我的话以后可莫后悔,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种店······”
  兰羽舒见胞兄说得认真,不觉犹豫起来。略一思忖,便向前厅走去。
  客厅内,兰汝庆和宇文小白一阵寒暄之后,忙吩咐排摆酒宴。他见宇文小白果如儿子兰羽展所说,相貌英俊,风流倜傥,不觉心中暗喜。
  近两年,这位天突山登云顶登云寨寨主兰汝庆在江湖上的名头愈来愈大,几乎被视为江北的武林泰斗。但是众所周知,他的名誉及声望却全是依仗女儿冰心雪梅兰羽舒之力。
  几年前,兰羽舒随其父兰汝庆乘船去海中的一个小岛玩耍,这岛名黑石岛,岛中有座小山,山上皆是黑色石头,故名黑石山。岂料这黑石山中偏偏有座小峰,峰上却皆是白色石块,兰羽舒甚是喜欢这座白色山峰,便在峰上到处游来转去,偶尔发现一座小洞,就钻了进去,万没料到洞中全是晶莹透亮的美玉,玉洞中有一玉神,玉神的怀中抱着一只小匣和一把古剑,打开小匣看时,却是一本“玉神剑谱”,这把古剑名曰玉神剑,不知是哪朝古人所遗之物。兰羽舒惊喜若狂,便拿着宝剑和剑谱找到兰汝庆。自此,兰羽舒就派遣心腹驻扎岛上,将此岛据为己有,各种船只均不许再靠近此处。他派了许多工匠,将洞中美玉开采一空。自此,便成了沿海一带的富翁,又贿赂官府,将这座偌大的天突山也划归了兰家。
  兰羽舒天资聪明加之勤奋好学、苦钻苦研深得玉神剑谱的要领,两年之后,一把玉神剑纵横江北武林,声名大震。兰汝庆为称霸武林,夺取江北武林首领之位,便财大气粗地挥金如土起来,为江湖上许多不明真相之人所称颂。于是,侠义之名越来越大。终日里登门拜访之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可谓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
  兰羽舒不仅武艺精湛,而且美若仙姬,宛若一块无瑕之玉,使一把玉神剑,又喜穿白着素,江湖中人便送了个美称,呼之为冰心雪梅。前来登云顶登门求教者,拜师访贤者,以武会友者,尽管花样百出,名目繁多,但兰家父女早已窥破一个奥秘,那便大多是为了兰羽舒而来。有的想娶妻纳妾,有的想一饱眼福。岂料这登门的诸多人中,却未有一个能得到兰家小姐的青睐,几乎全是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年复一年,兰羽舒已是二十出头了,仍未选中如意郎君,兰汝庆终日为女儿婚事忧愁。幸喜昨日来了一位年轻貌美、武艺高深的海公子,兰汝庆见女儿愿意同他比武较技,便知她看中了人品。二人直斗到五十多招未分胜负,按照兰羽舒选婿的条件,姓海的已合要求,兰汝庆满以为这下大功告成,岂料女儿却仍是推三阻四,不禁暗自着急。眼下见来的这位于公子,论人品果然又胜那姓海的一筹,暗道:难怪女儿不应承纳姓海的为婿,原来另有高贵之人登门,难道兰家的女婿应在此人身上不成?于是便拐弯抹角地问起了宇文小白的身世,宇文小白仍将在林泉镇客栈中卓平非为她编造的那番谎言道了出来。
  兰汝庆一听宇文小白尚未纳聘。更是心花怒放,手扶茶盏笑逐颜开“于公子出身于武林世家,功夫定有独到之处,为振兴武林大业,不辞辛苦地周游于各大门派之间,切磋技艺、取长补短,可钦可敬!老朽年事已高,虽久不涉足江湖,然对于来访的武林同道,亦倍感亲切,这大概是物以类聚之故吧!”
  宇文小白乘机道:“兰寨主义气之名誉满乾坤,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在下久闻兰家玉神剑法乃武林一绝,今特意登门求见,兰寨主能否慰我平生之愿,让在下大饱眼福,一睹为快呢?”
  兰汝庆心内暗道,这姓于的果然亦是为小女而来,不禁暗喜,口中道:“于公子过奖了,且莫听江湖中人传言,玉神剑法虽系旷古奇学,然并非似传说中的那般神乎其神,况且老朽愚笨,不得要领,并未掌握剑法中的精髓,加之我偶染贱恙,身感不适,实在难以从命。此事决非搪塞。不过,于公子千里迢迢而来,又岂能让你扫兴而归呢!小女羽舒,自幼随我习得几路花拳绣腿,这玉神剑法亦粗通套路,但也只是一鳞半爪而已,于公子既有此雅兴,武林儿女不避甚么男女之嫌,不妨让她使来请公子指教!”
  宇文小白连连道谢。当下,兰汝庆便遣其子兰羽展去唤女儿羽舒。
  冰心雪梅兰羽舒已回至绣房。独自一人在房中踱来踱去。自偷视了宇文小白后,她一直心血荡漾,神不守舍。在她的记忆中,几时见过如此美貌的男子?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惟恐别人看到自己的失态,便赶快回至绣房。
  她突然想到了昨日来访的那位海公子,此人相貌堂堂,谈吐高雅,兰羽舒一见倾心,当父亲要她去同海公子比剑较艺之时,她欣然从命,因为比剑是她选婿中的重要条件,对手必须在她的玉神剑下过五十招而不败方可。当他同那位海公子战至三十几招之后,海公子的剑法中露出了破绽。她本来可以用连环三剑将海公子打败,但她却突然犹豫了,因为她已钟情于他。再者能在玉神剑下过三十招的人也屈指可数,寥若晨星。于是,海公子便过了五十招而立于不败之地。此事别人虽无看出破绽,而兰羽舒却如何能欺骗得了自己啊!事后,她甚感遗憾和美中不足,这便是她举棋不定的原因。所以,当兰汝庆要她答复婚事之时,她百般推诿。
  这位于公子相貌英俊,举止高雅,堪称天下第一的美男子了,可是他的武艺又如何呢?谁能保得住他不是个银样腊枪头?兰羽舒轻轻摇头叹息了一声,不禁神情忧郁、满腹愁肠。
  “妹妹,愚兄请你来了!”兰羽展走进门来,诡谲地笑着道。
  兰羽舒见他那神情,心中早已明白了大半,故意淡淡地道:“不敢当这个请字,兄长有何见教!”
  “爹命你去和那位于公子比剑较技,你去不去?你若不去,愚兄可要代劳了!”兰羽展故意逗她道。
  兰羽舒见他存心戏谑,便正色道:“妹妹乃一女流,终日抛头露面,岂不惹人耻笑?哥哥武功胜我十倍,爹爹却偏偏要我去同人家较量,倘若败在他人手中,落得现眼丢丑。我若不到前厅,又落下个抗命不遵的罪名。实在左右为难,即然兄长愿同那人较量,小妹则不胜感激了,待我谢过兄长!”兰羽舒边说边道了个万福。
  兰羽展见妹妹认真起来,不仅有些慌神,忙道:“哎呀小妹,这可万万使不得,父命难违啊!你、你快去吧!
  “愿替小妹前往,不是兄长亲口说的吗?男子汉大丈夫怎能信口雌黄,言而无信呢?”
  兰羽展狡辩道:“兄长即使愿去,可怎好违背父命呢?”
  “既知父命不可违,你又何必说那话呢?任你怎么说,比武我是不去的了!”
  兰羽展这下更慌,千妹妹万妹妹地陪情道歉,又哄又劝。
  兰羽舒本想去会那位于公子,推三阻四只不过是故意刁难羽展,以此报复于他。如今见他如此狼狈,不禁“扑哧”一笑,佩好玉神剑向外走去。
  宇文小白正襟危坐,和兰汝庆正在谈天说地,忽闻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向客厅走来,抬眼望去,见一女子步入客厅,此女正值妙龄,柳眉杏眼,粉面桃腮,唇似丹珠,牙排碎玉,体态婀娜,千娇百媚,缓缓行来,宛如芙蓉出水,玉树临风。果然不愧冰心雪梅的雅号!
  兰羽舒向前给兰汝庆见礼后,兰汝庆引荐道:“女儿,这位是江南名流,武林骄子于公子于白,为发扬光大我武林大业,不惜餐风饮露,跋山涉水,走访各大门派。今日屈尊光临,使我蓬壁增辉!都是武林中人,不必避其男女之嫌,快过去见礼!”又转过身对宇文小白道:“这位是小女羽舒!”
  宇文小白急忙抬身离座,和兰羽舒寒暄几句。兰汝庆命兰羽舒坐了。兰羽舒道:“于公子此鸿鹄之志,实在令人钦佩至甚。公子自江南来至敝寨,走访了南北武林中的各大门派,不用说已会过许多名家高手了,依慧眼所观,不知哪家技艺出类拔萃,称堪武术之尊?”
  宇文小白含笑道:“各门武术,都有其独到之处,若非如此,怎可自成一派呢?世上万事万物,互生互克,所谓阳阴之分,刚柔之论,好歹之理,长短之说,皆不过相对而言,武术亦是如此,怎好说哪家为尊、哪家为卑呢?再说,无论什么技艺,都要有深厚的功底做根基,方可运用自如,随心所欲,达到登峰道极,炉火纯青的境界。不然,同是一门技艺,为何会有优劣之分呢?比如小姐的玉神剑法,被武林中人誉为一绝,勿容置疑,小姐的内家功夫必然已臻上乘,否则,剑法再好也是枉然!”
  宇文小白的话说得十分得体,不仅阐述了习武之道中的要义,而且对兰羽舒和她的玉神剑法不褒不贬,使其无可挑剔,真可谓天衣无缝了。
  兰羽舒暗自称赞这位于公子的远见卓识和精辟见解,正欲说什么,兰羽展在旁插话道:“小妹,于公子想看看你的玉神剑法,你一个人使来也无甚意思,何不同于公子过上几招,也让我等见识见识于公子的精湛技艺,以便开开眼界啊!”
  文小白宇缓缓站起身,抱拳道:“既然少寨主这么说了,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情愿奉陪,只是不知兰小姐肯赏光否?”

  第五一章 较技择夫
  兰羽舒面上顿现不悦之色。她先是冷冷地白了哥哥羽展一眼,埋怨他多嘴,然后又睨视着宇文小白,心中暗道:“此人看似温文尔雅,谦逊谨慎,却不料竟是如此狂妄之人!”
  自从来至客厅之后,兰羽舒便改变了主意。她不想同于公子亲自比剑了,因为她已经料到自己大概不会将这位对手击败,很有可能重踏昨天同海公子比武的覆辙。假若于公子的武艺万一比自己略高一筹,事情会更糟,丢了名声不说,岂不让人小视自己,她前思后想,胜败似乎都不妥,不禁左右为难起来。后来,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岂料尚未等她将主意道出,哥哥兰羽展偏偏多嘴,使他一时转不过弯来。如果于公子能谦恭地客套或推辞两句,她仍可看风转舵地将事态扭转过来。偏偏这位高傲的公子欣然应允,使她一时间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兰羽舒正自为难,一个家丁进来对兰汝庆禀道:“寨主,门外有人来访!”
  兰羽舒如释重负地轻轻吁了口气,暗道:这下事情可以挽回了,此人来得正是时候!
  兰家父子心中老大不快,嫌这人来得不巧,但面上又不便显示出来,兰汝庆对兰羽展道:“为父在此陪客,不便离去,你去迎接那位新来的客人吧,务必把话言明,敬请客人见谅!”
  来人乃是怪胎卓平非,如今,他正和一个守门的家丁攀谈。那家丁见他相貌奇特、言语却甚是和善诙谐,加之他那副滑稽象,觉得十分可乐,两人不一会便混熟了。庄丁有些讥笑和嘲讽地问:“你也是来以武会友的吗?”
  卓平非指着自己的大独孔鼻子:“不,是来比武招亲的!”
  “什么,比武招亲?招谁家的亲呀?”庄丁疑惑地问。
  “瞎,招冰心雪梅兰羽舒呗!不是说她立下招夫擂,谁能将她打败就招谁为夫婿吗?所以,咱也来碰碰运气!”
  庄丁“扑哧”一笑,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立时收敛了笑容,神色惊惧地向寨内瞧了一眼,一本正经地道:“莫开这等玩笑,若被寨主或小姐知道了,你连饭也不得吃!”
  卓平非亦正色道:“怎么是开玩笑呢?你家小姐比武招夫已成江湖一大奇闻,难道未有此事不成?”
  庄丁道:“那不过是些心怀叵测之人,打着拜访的名誉前来讨我家小姐的便宜,弄得扫兴而归,便在背后瞎说白道,其实我家小姐倒是很庄重的呢!有些人会个三脚猫的功夫,长得象个丑八怪,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似这种人,我家小姐连面也不让见……”
  卓平非看那庄丁说话的神情,分明是在含沙射影地讥笑于他,却装做不知,仍问:“似我这相貌,你家小姐肯出来相见吗?”
  庄丁强忍着笑道:“你的眼福倒是不浅,今日来是注定得见我家小姐的!”
  “那是为什么?”
  “昨天来了海公子,相貌堂堂,同我家小姐比武较术,五十多招竟未分胜负,可见武艺也是很高的呢?谁知今日又来了一位于公子,论相貌又强似那姓海的,我想我家小姐肯定会出来见他,只是不知这人武艺如何,兴许眼下正在客厅吃酒或是比武哪!你若去了客厅,岂不见到了我家小姐?”
  “啊!这么说我是沾了那位姓于的光了!”
  庄丁含笑不语。
  “哎呀,说了半天话了,我还没请教你老兄尊姓大名呢?”
  庄丁连忙点头哈腰:“义士万莫如此称呼,你是寨主的客人,在下不过一奴仆而已,实在担当不起,奴随主姓,我叫兰虎。”
  “嘻嘻,什么主人仆人,还不都是一样的人吗?哪来的这么多讲究呀!兰老兄,我看你这人挺实在,和我一样秉性,往后咱们可就成了朋友啦!”
  “啊里哪里,小人岂敢高攀……”
  卓平非出其不意地突然问道:“听说这登云顶不大洁静,尽闹邪是吗?”
  “闹什么邪?”庄丁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卓平非突然压低声音、伸着头,神秘地道:“我在途中听说,一些打柴割草,挖菜采药的年轻女子,一上登云顶就不见了,听说出了妖魔鬼怪……”
  兰虎松了一口气:“真是话越传越多,钱越花越少哇,不就昨夜失踪了一个叫叶赛花的姑娘吗?哼,哪是什么妖魔鬼怪作祟呢?分明是人……”兰虎突然顿住不说了。忙又掩饰地道:“啊!是人是鬼,都与咱当下人的无关,其实,我不过是信口开河地瞎说,你别当真!”
  此时,那个去传禀的庄丁和兰羽展已来至寨门,兰羽展和卓平非客套了几句,二人忙向府中走去。
  刚刚走到兰府的天井,卓平非一眼就瞧见了客厅中的宇文小白,心中得意地暗自道:“咱老卓可真是料事如神啊!那个兰虎一说来了个于公子,我立时就猜中是宇文姑娘,果不其然!我需见机而行,倘若她假装素不相识,我暂时也莫理会她!
  二人走入客厅,兰羽展忙向前引荐。兰汝庆看见卓平非这副尊容,先自三分好笑,三分讨厌,三分蔑视,但他老于世故,立起身来强自作笑,正欲开口,卓平非抢先抱拳施礼地道:“啊!兰寨主贵体纳福,在下乃江南人氏,人称神拳盖七省,万里独行侠,七星刀卓不住矣!久仰兰寨主大名,早欲拜访而未得其便,今特来登门拜访,有缘结识,幸甚幸甚!”
  众人见他那副滑稽相,都止不住掩口而笑,兰汝庆暗自道: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个活宝?勉强抱了抱拳:“啊!是卓大侠,早知大侠登门,老朽净水洒街,黄土垫道,早接远迎了,有失迎迓,还望海涵。请落坐叙话吧!”
  “哎呀,不知者不问罪嘛,兰寨主何必客套?”卓平非边说边坐在一把交椅上。
  兰汝庆存心奚落卓平非,将厅中众人一一为卓平非引见之后,向宇文小白道:“于公子亦是江南人氏,却怎么不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神拳盖七省,万里独行侠啊!”
  不料宇文小白却谦恭地抱拳含笑道:“卓大侠声震宇环,誉满神州,江南七省提起七星刀卓不住的名头,真乃亚赛春雷贯耳,又似皓月当空,在下只闻其名而未见其面,早望识荆、奈终是无缘,今日在此巧遇,实则三生有幸!”
  此话出自宇文小白之口,只震得满座皆惊。立时,众人对卓平非都刮目相看了。
  卓平非暗自感激宇文小白的抬举与吹捧,暗道:宇文姑娘虽负气离我而去,却仍是未忘老卓,心里同我近乎着呢?我也要为她美言几句才好。立意拿定,装作恍然大悟地道:“哎呀!你就是出身于官门,祖上居过高官的那位于公子吧?幸会幸会!”然后又转脸对兰汝庆等人道:“众位尚且不知吧!这位于公子可非是等闲之人,在江南武林中素有文才、武才、人才的三才之誉。论文才,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论武才精通韬略、技艺超群;论人才嘛!嘻嘻,休用我说,在这儿明摆着哪,那可是空前绝后啦……”
  卓平非绝后的话险些引起哄堂大笑。宇文小白臊得面飞丹霞,暗骂卓平非好没正经。
  此时,一班花枝招展的侍女成双成对地进来摆宴,冷心雪梅兰羽舒乘机说道:“爹爹为于公子和卓大侠接风洗尘,何不将海公子也请来畅欢,大家也好认识认识!”
  兰汝庆命兰羽展到客房中去请海公子。不多时,兰羽展领来一人,宇文小白和卓平非举目看时,竟是游侠于海肖。
  于海肖对宇文小白和卓平非视而不见,一副傲岸的样子。宇文小白和卓平非心领神会,知道他乃故意做作,便也行同路人,假装素不相识。当兰汝庆为他们引见之时,方假戏真演地客套了一番。
  席间,宾主高谈阔论,频频举杯。
  兰羽舒无心饮酒,两只秀目不时在宇文小白和于海肖之间瞄来扫去。
  将于海肖请来赴宴,正是兰羽舒早已想好的主意。她既钟情于宇文小白,然而却又念念不忘于海肖,对他亦有所倾心。她让两人坐在一起,先看看他们的言谈、举止,相貌和气质。然后再让其比武较技。那时她便可择优选取,招之为夫婿了。
  兰羽舒窥视了二人许久,竟神色茫然,思绪纷乱起来,因为她怎么也难以分出二人谁优谁长谁短。看相貌宇文小白清秀俊俏,细皮肉,相比之下,于海肖似乎有些相形见绌。可是论气质宇文小白比于海肖却略显不足。于海肖那种内在的阳刚之美和男子汉特有的粗豪之气,对于女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无穷的魅力。这种故有的、潜在的质美,任宇文小白如何做作,终是与事无补,枉费心机。论起二人的言谈举止,一个文静高雅;一个落落大方,皆是谈吐不俗,对答如流。总之,二人都有长有短,各有千秋!
  酒过三盏,菜过五味之后,兰羽舒站起身娇羞地一笑道:“三位高人光临敝寒,实乃寨舍生辉,草木增光。家严特备薄酒与诸位贵客洗尘,然山野之地,无甚奇珍异品,美馔佳肴,还望众位担待一二。自古道寡酒难饮。荒村小寨,又无以为乐,三位高人可否各献绝技,一则助助酒兴;二则让我等山野之人也开开眼界,一览江南武术之风采呢?
  卓平非当先站起身来,哈哈一笑,转脸对宇文小白和于海肖道:“二位贵公子,这顿饭咱们不能不吃啊!既然来了,是驴是马都得下场溜溜哇!抛砖引玉,我先来路七星刀!”一边说,一边大大咧咧走至席前,“呛”的一声抽出七星刀来。
  于海肖乘机用极细小的声音对身侧的宇文小白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下面就要轮到你了。兰小姐若和你比剑,不要扫她的兴,只要输,不要赢,不输不赢亦可……”
  “为什么?”宇文小白用同样的声音疑惑地问。
  “她意在比武选夫,要使她举棋不定,拖延时间!以便行事……”
  此时,卓平非已刀执左手,立好门户。然后走行门,过步眼地使出一路七星刀法来。只见他削、劈、砍、剁、闪、展、腾、挪,手眼身法和刀技套路浑然一体,虽无甚绝妙奇特之处,倒是技艺娴熟,无甚纰漏。
  卓平非使完一路刀法,收势立定,抱拳笑道:“献拙献拙,我可是跑到孔夫子门前卖杂字来啦,让各位见笑了!常言道丑媳妇不能怕见公婆,早晚都是逃不掉的事,何必掖着藏着,扭扭捏捏的?好了,我们江南的三位好歹总算是登了登场,下一个可轮到江北的了,这脸不能让江南人都露完哪!”说完,摇摇摆摆走回到自己的客位上坐了。
  卓平非的话无疑是将兰家父子的军,兰汝庆心中好生不悦,略一思忖,强颜作笑道:“三位贵客光临,老朽置薄酒接风,只是尽地主之谊,聊表寸心,别无他意。小女缺乏家教,顽皮任性,胸无城府,言语放纵,卓大侠不必介意。来!请饮酒。”
  又过了一阵,兰羽舒对兰羽展道:“兄长,今日为三位高人摆酒接风,刚才卓大侠已献技助酒,你何不使套剑法出来,一则助助各位雅兴;二则也免得人家说长道短……”
  兰羽展因遵照“父子不同席”的古训而立在兰汝庆身后,闻妹妹之言,忙答应一声,走至席前,使出一套剑法来。
  兰羽舒乜斜了卓平非一眼道:“卓大侠,这下可算天公地道了吧?你有言在先,又轮到你们江南人献技了,这次不道哪位出场?”
  卓平非龇牙一笑:“兰小姐,我这人说话没有分寸,别和我一般见识!今日非是比武较技的武林盛会,何必都要出场呢?算了算了,请酒请酒!”
  兰羽舒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卓平非。她看着宇文小白尔一笑,笑得十分妩媚动人,然后方道:“适才公子正欲一展奇技,不料被卓大侠的到来所延误了,如今还有此雅兴吗?”
  宇文小白委婉推辞道:“兰小姐误会了,那时令尊命小姐来献玉神剑法,是令兄逼着鸭子上架,非要我仗剑陪小姐对舞,在下却之不恭,实在是迫不得已呀!”
  兰羽舒有些为难的样子,皱眉蹙额地道:“三位远来,我极欲使出神剑法以助酒兴,怎奈昨晚偶染小疾,眼下身子甚感不适,待稍有好转之时,一定使来请各位指教,我这人极是好奇,对素有三才之誉的于公子敬仰至甚,尤其感兴趣的则是公子的武才,于公子可否屈尊离席,使套剑法慰我平生呢?”
  宇文小白已不便推辞,只好矜持地笑着道:“兰小姐如此说,在下敢不从命?也只好献丑了!”
  “慢!”兰羽舒对刚刚站起身来的宇文小白突然制止道。
  宇文小白甚感莫名,诧异地道:“小姐还有何见教?”
  兰羽舒对于海肖道:“公子一个人舞剑没甚意思,本应由家兄和我陪于公子对舞,然家兄刚刚使完一套剑法,而我却又誓与愿违,力不从心,海公子已非生客,可否代劳陪于公子过几招?”
  瞬息万变,举座愕然。此言大出众人所料,目光齐向于海肖投去。
  对于兰羽舒的这番话,于海肖亦是始料不及。但他略一思忖,便立即明白了兰羽舒的用心所在,不仅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抱拳道:“入乡随俗,客随主便,兰小姐此言即出,在下怎好回绝?那就做做于公子的陪衬便了!”
  两人持剑比武较技,席前的空间似乎小了些,众人纷纷离座向门外走去,趁混乱之机,于海肖边往外走边对宇文小白低声道:“真打实比,勿露破绽,莫分高下,务请关照……”
  于海肖的话似乎自相矛盾,即要宇文小白使出本领真刺实劈,又请人家关照勿将自己战败。岂不是刁难于人?其实,宇文小白十分明白他的心意,兰家父子都是武功造诣极深之人,她和于海肖若非真比实打,极易被他们瞧出破绽,宇文小白深谙于海肖的剑术并不在自己之下,即使稍有逊色,三五十招之内绝对不致败落,要她关照只不过是句谦词而已!
  来至院中,众人都立于廊下观瞧,宇文小白和于海肖在天井中对面而立。于海肖抱拳道:“在下学艺不精,粗通套路,还望于公子关照一二!”
  宇文小白亦禀手道:“哪里哪里,你我同是异地他乡之人,为满足主人心愿,过上几招,只不过点到为指,海大侠何必如此谦虚恭敬?大侠以为多少招数为宜?”
  于海肖扭脸看了看兰羽舒:“这倒要看主人的意思了!”
  兰羽舒忙道:“倘若二位棋逢对手难分高下的话,那就比至五十招如何?”
  宇文小白和于海肖相视一笑,同声道:“也好!”说完,各自长剑在手,互道一个“请”字,于海肖当先一剑向宇文小白胸上刺来,一出手,剑势便迅捷威猛,力道也非常之大。
  宇文小白喝了一声彩,上步撩剑,“呛”的一声,两口剑撞击出一串火花。肘腕下沉,斜刺里向于海肖肋下突刺。
  于海肖身形半转,宝剑向后一挑,将宇文小白的剑隔住,然后一个“野马跳涧”,身子轻轻一跳,剑锋倏地点到宇文小白后脑的“风府”穴,此穴乃人身死穴之一,倘若扎上,当即便会毙命!
  怪胎卓平非见此情景突然惊叫起来:“啊唷,不是点到为止吗,怎么动起真格的啦······”
  宇文小白一个“凤点头”躲过了剑锋,回手一剑向后抹去,剑身过处,带一股凛冽之风,果然狠毒无比、迅猛异常。
  宝剑平平地向于海肖脖颈上削去,于海肖缩颈藏头,妄图躲闪过去,同时作好了横扫宇文小白中盘的准备。哪知宇文小白剑至中途却突然拐了弯儿,肋腕一拧,剑尖直刺他左胸的“乳根”穴,这一剑大出于海肖意料之外,正是意念剑法中“心神领会”的一招。
  卓平非又惊呼一声。廊下众人都倏地把心悬了起来,连兰羽舒也险些惊叫起来。
  于海肖为躲避宇文小白抹向脖颈的一剑,所以身子乘下蹲之势,手中宝剑打算向宇文小白腰际横扫,及至宇文小白的剑尖点到胸前之时,再想闪躲招架已是力不从心。当剑尖距“乳根”已不到三寸的危机时刻,无奈双足一蹬,身子向后斜飞出去。
  宇文小白并不给于海肖以喘息之机,如影随形,一个“云中捕雀”,凌空而起,向于海肖追逐扑去。
  于海肖身在空中一个倒转,稳稳当当地坠落地上,双足刚一沾地,倏地又起,迎着自后扑来的宇文小白,一招“烘云托月”,直刺她腹部的“中脘穴”。
  宇文小白身在空中,收剑不及,只得双脚连环踢出,左脚荡出于海肖的宝剑,右脚尖径点他脉腕,然后二人方各自坠地立定。
  这几招兔起鹤落、惊险绝伦,除兰羽舒之外,所有众人都摇头咂舌,惊叹不已!
  兰羽舒面上虽然平静如水,心内却也是热血翻涌、亚赛狂涛巨澜。
  二人愈战愈急,两个细长的身形矫若游龙,飘飘忽忽,上翻下滚,两条光华夺目的宝剑快若闪电银虹、缠缠绕绕、左腾右飞,战至紧要处,竟分辨不出二人谁是海大侠,谁是于公子!
  三十多招过后,兰羽舒不仅心内一动,暗道:这海公子昨日和我比剑之时,身法剑技并不似这般凌厉呀!况且剑法中出了纰漏。倘若不是我手下留情,有意袒护关照于他,定然败在我手。似今日这剑法与我对招,三五十招内不致露出败象啊!难道他是有心让我不成······
  激战犹酣,忽听卓平非尖声怪调地喊道:“海公子于公子,别战啦,五十招够了!”
  两人闻言,各自收势立定,互道了一声“承让”,还剑入鞘,向客厅走去。
  兰羽舒见众人又回客厅饮酒,便转身回至自己的绣房。她思绪万千,柔肠百转,宇文小白和于海肖的身影在脑际轮番闪现,使她陷入了犹豫不决的极度苦闷和烦恼之中。她苦思冥索,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
  晚膳之后,兰羽舒将使用的侍女打发回房安歇去了,自己走至门外,东张西望了一番,见无甚动静,急忙走回房内将门闭了。她净手沐浴,在菩萨像前焚了一柱高香,然后走至书案前拈笔在手,在两张纸上分别写了一个“于”字和一个“海”字,团成纸团儿,做成了圆圆的两个纸阄。
  她慢慢跪倒在菩萨像前,默默祈祷了一阵,将两个纸阄致入香筒内摇动几下,然后闭起眼睛慢慢倒在香案上。当她摸索着将两个纸团按在掌下之时,禁不住芳心狂跳,心血翻腾。在此抓起一个纸团的瞬间,将决定着她终生的命运,这抓在手中的不是纸团,而是陪伴她终生的丈夫!
  她的心在颤抖,手在颤抖,整个身心都在颤抖!血管里的血似乎凝固了,连呼吸也停止了!哆哆嗦嗦的纤纤玉指慢慢捏起一个纸团来。
  她站起身缓缓走至灯下,双手捧着那个小小的纸阄,神情凝重地呆望着,久久不敢取开。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将那纸团取开了,一个秀丽的“海”字赫然跃入了她的眼帘。

  第五二章 偷香窃玉
  定更时分,怪胎卓平非悄悄溜出兰家为他安置的客房。机警地四下看了一遍,然后施展轻功纵身上房,直奔跨院中一座仆人的小房走去,意欲去寻兰虎。因为日间兰虎的话中露出了破绽,使人疑心他极可能知道叶赛花失踪的事。黄昏时分,卓平非已将他住处探视个明白。所以,没费周折便寻到了他的小屋。伏在对面的房顶之上,向屋内看去。
  兰虎的屋中亮着灯光,两扇房门大敞着。他正哼着小曲儿在打草鞋。
  卓平非正欲跳下房去,忽见有人影闪动,少寨主兰羽展竟走到兰虎的房门外。不由心内暗道:天到了这般时候,他到了一个仆人房中做甚?不由满腹狐疑,便仍旧伏在房顶未动,一边窥视一边窃听起来。
  兰羽展悄没声息地走进兰虎的房门,随手将门掩了,直至此时,兰虎才发觉少寨主的到来,忙放下手中草鞋,有些惊疑地道:“少寨主,你、你怎么来了?”
  兰羽展冷冷地盯视了他一阵,方低沉着嗓子道:“今日你守寨门之时,同那个姓卓的说了些什么?”
  兰虎怔了一怔,神情迷茫地道:“没、没说什么呀!”
  “真的什么也没说吗?”兰羽展声严色厉,目光咄咄逼人。
  兰虎有些慌乱,搔着头想了好一阵,方将卓平非说来招亲的话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但对卓平非说山口出了邪及付赛花失踪的事都只字未提。
  兰羽展听后半晌无语,背着手踱起步来。过了一会儿,他出其不意地突然问道:“你没说那个叶赛花的事吗?”
  兰虎的脸“刷”的变得蜡黄,惊慌失措地说:“没、没有,真的没有……”
  兰羽展一双审视的目光死死盯住兰虎的脸突然面目睁狞地一把将兰虎胸前的衣衫揪住:“好小子,你竟敢对我撒谎……”
  兰虎的身子险些瘫倒,连忙哀求道:“少寨主息怒,我说,我说……”
  “你敢说半句瞎话,我要你的命!”
  “不敢、不敢,小人有半句谎言,就让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兰羽展这才将手放开:“说吧!”
  兰虎一下跪倒在地,头碰地地道:“那姓卓的果然说起了叶赛花的事,他说听传言咱们山上出了妖魔鬼怪,尽杀年轻女子,我一口咬定那是谎言,便说起了叶赛花在九龙坊失踪之事,少寨主,我,我可是什么也没告诉他啊!不信你把姓卓的叫来当面对质!”
  “你刚才怎么不说这事?”
  “我,我怕你疑心于我,引火烧身,所以没敢提起……”兰虎嗫嚅地说。
  “你对别的人提起过这事吗?”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兰羽展这才如释负重地吁了一口气。
  原来,兰羽展既是个极精细之人,却又是个骄奢淫逸之辈。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同山下一名药师的女儿勾搭成奸,那女子不但年轻貌美,而且百般温柔,万种风情,兰羽展隔三过五常去药师家中过夜。兰汝庆野心勃勃欲称霸武林,对一双儿女虽然娇纵,可是对他们习武练艺却严加管束,不让其松懈,每当发觉兰羽展外出便追问其故。兰羽展为逃避父亲的责怪,便谎称去寨外的九龙坊练武去了。一来二去,兰汝庆留了点心,终于发现了儿子的奥秘。他将兰羽展严厉地训斥一顿,并讲了一番练武之人贪恋女色伤身损心的道理。自此,兰羽展便倍加谨慎,竟一连十多天不敢下山同情人幽会,昨夜,他实在忍耐不住,又偷偷下山去了,为防意外,天未明便赶回山上。自九龙坊下路过时,正值叶赛花在坊下采药,他见叶赛花虽布衣荆裙,却长得如花似玉,千娇百媚,不由邪念顿生!见天色将明,便点了叶赛花穴道,将其掳至寨中,料不却偏偏让巡夜的兰虎撞见。所以,今白天见兰虎同卓平非攀话,便做贼心虚,猜测卓平非定是为叶赛花而来,疑心兰虎泄秘。
  听了兰虎的话,兰羽展陷入了极度的惊恐之中,他并非惧怕爹爹对他严厉的斥责或所谓的家法从事,而是认为姓卓的来者不善,万一事情捅出漏子,结局将不堪设想!
  一阵紧张的思考之后,兰羽展侧耳听了听外边的动静,然后诡秘地一笑,对兰虎小声道:“你附耳过来,我有话告诉你!”
  兰虎见少寨主转怒为喜,不禁受宠若惊,急忙把头伸向兰羽展,口内道:“少寨主有何言训教,小人……”
  兰虎话犹未尽,兰羽展疾伸双手,一连点中了他身上六道大穴。兰虎的身子软软地向下倒去。兰羽展未等他倒地,一把把他提了起来,闪身走至床边,将兰虎放在床上,一拳向他心窝打去!兰虎“闷哼”一声,便不再动了。兰羽展知道这一拳已将他内脏震碎,断无复活之理,急忙拉了条被子将尸体蒙上,然后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兰羽展前脚刚走,卓平非后脚进来,当他掀开被子看到兰虎的尸体时,不由蓦地一惊,后悔不迭。伸手摸了摸兰虎的脉腕、脉博早已停止了跳动!
  卓平非因惧兰羽展武功高强,惟恐被他发觉露出行藏,所以一直伏在对面的房顶未动,因距离较远,对兰虎和兰羽展的对话听得不甚真切,但从二人的口气和断断续续的对话中,已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万没料到兰羽展在此时此地竟实施杀手,将兰虎置于死地。
  卓平非拿定主意,决定要跟踪兰羽展,他断定他一定去会那姑娘。所以便在兰家各处暗暗搜寻一遍,但并未寻到兰羽展的踪迹。懊悔之余,忽然想起一个主意:守株待兔,去他卧室附近等他,迟早他终会回来!
  果然不出卓平非所料,时过不久,兰羽展便鬼鬼祟祟地闪身走进自己的卧室,卓平非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肘下携着一人!
  兰羽展惟恐出其意外,将叶赛花掳来之后未敢放在自己房中,而是藏匿在花园假山的石洞里,如今方将她携入卧室,舒舒服服,快快活活,来一次淋漓尽致的彻夜之欢!
  石洞里,他已经对这位村姑叶赛花进行了试探,看她能否随了自己的心愿,结果他大失所望,这位带有几分野性的姑娘不禁破口大骂和拚命挣扎反抗,从她那暴怒的眼神内,兰羽展看到了一种十分可怕的东西,那是一种拼命和复仇的怒火!兰羽展只好点了她的穴道,让其不会说话和不能动转,将她携入了自己的卧室。
  兰羽展摸黑将叶赛花放置在自己的榻上,然后将门闭了,为避免意想不到的麻烦,他没敢点灯,饿狼般扑在叶赛花的身上……
  卓平非见时机已到,伸手握住了七星刀的刀柄,正欲向兰羽舒的房门扑去,忽然双目一怔,停止了动作。
  一个窈窕的身影飘然而至,霎时便立在兰羽展的门外。卓平非认出了是兰羽舒,心中一动,暗自惊疑地道:这般时候,她来做甚?
  兰羽舒来找哥哥,见房中没有光亮,疑心哥哥不在房内,伸手摸了摸,门未上锁,而是反插着,暗道:怎么这么早就安歇了呢?忙轻声道:“哥哥在房内吗?”
  几乎是与她扣门呼叫的同时,她忽然听到房中有种异样的呼吸之声和响动,但话已出口,想收已来之不及。
  “啊!谁、谁呀?”兰羽展的声音内带着明显的惊惧,而且是明知故问。
  “难道听不出来我的声音吗?除了我,登云顶还有何人称呼你为哥哥的?”兰羽舒数数落落地道。
  “是小妹呀,你有何事?”
  “爹爹在书房唤你,快去吧,莫让他等急了!”
  “爹爹此时唤我做甚?黑天半夜的!”
  “我也不知道哇!”
  “你没问问吗?”
  “哼,我哪敢象你在爹爹面前那么随便呢?你是香儿子,我可是臭丫头啊!”
  “唉!你的嘴上就不会积点德吗?好,我这就去,你先走吧!”
  兰羽舒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停足站住,兰羽展那惊慌的声音,房中异样的呼吸之声及响动,引起了她的好奇之心。心想:哥哥在捣什么鬼?他急着赶我走,莫不是怕我知晓?哼,我偏要看看。于是,便躲在了暗处。
  兰羽展走至门外东张西望了一阵,口内低声喊道:“妹妹、羽舒,真的走了呀?”见无人回答,这才锁上房门,快步向他爹爹的书房走去。
  兰羽舒见哥哥走了,疾展身形来至门外,摸了摸门已上锁,便撬窗而入,打着火将灯点亮。当她向榻上看去之时,不由瞠目结舌,一股怒火油然而生,床沿上的锦被之下,露出一只穿着绣花鞋的女子的脚来,胀鼓鼓的被下,不用看是蒙着一个女人。
  兰羽舒又羞又臊、又气又恼,猜想是府中的丫环侍女或爹爹的哪个小妾在此同哥哥鬼混!因为哥哥嫌弃妻子,嫂嫂回娘家已有多半载未回了!她正欲转身离去,极度的憎恶和奇特的念头使她又转回身来。她想:此等事情若听之任之,不加约束,迟早会张扬出去,那时不仅败坏了门风,连自己在武林之中也会声名狼藉,贻人口舌!她要看看这个伤风败俗的女人是谁,定要妈妈教训她一番!然后再去告诉自己的爹爹,让他对哥哥严加管教!
  兰羽舒一下将锦被掀开了,当她向床上女子看去时。不由“咦”了一声,竟是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见那女子不能动转也不会说话,只是瞪着一双喷火的眸子盯着她,立时意识到她被点了穴道。为防意外,兰羽舒没敢马上为她把穴道化解开,而是和颜悦色地说:“这位姑娘,你且莫怕,一切我都会替你作主的……”
  兰羽舒见姑娘的目光由充满敌意和愤怒而渐渐变为伤心和委屈,这才将她被点的哑穴化解,叶赛花开口便道:“放开我,快,我要找兰羽展这个恶贼拼命,我要报仇、报仇……”
  “啊!你、你是谁?”兰羽舒的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
  “我叫叶赛花……”
  叶赛花的一句话使兰羽舒如梦方醒。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因为她想起了今早叶付来寻女儿之事。
  兰羽舒一时间又气又急,不知所措,竟突然伸手又将叶赛花的哑穴点了。她的心情处于极度的复杂和矛盾之中,她十分憎恨哥哥兰羽展的罪恶行径,同情叶赛花的不幸遭遇,甚至想领着叶赛花去找自己的父亲,要父亲为叶赛花报仇,使哥哥兰羽展得到应有的惩处!但是她又不敢那样去做,家丑不可外扬,倘若事情声张出去,立即便会传遍大江南北的整个武林,因为眼下这里住着三位非同寻常的客人!尤其使她担忧的是她同海公子的婚事,倘若家中出了此等伤风败俗,灭绝人伦的丑事,兰家的声誉,自己的身价在海公子的眼内便会一落千丈!凭他的才貌,岂肯与兰家结为秦晋?自己既已心甘情愿地委身与他!又岂可轻易更改?
  兰羽舒苦苦思索,终是想不出尽善尽美的良策来,便打算先将叶赛花带回绣房劝说一番,然后见机行事再作道理。
  她不打算在此劝说叶赛花了,知道此时费尽口舌也没用,便伸手去携她,岂料刚刚把叶赛花的胳膊抓在手中,她自己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意乱神迷。正欲直起身来,但已是不能,她梦呓般地呻吟了一声,身子软软地倒在叶赛花的身边。这时,叶赛花也昏迷了过去。
  卓平非自窗口轻轻跳了进来。是他自窗口向房内施放了从红宝手中讨来的迷药!
  卓平非手脚伶俐地将叶赛花拖下床来,然后将兰羽舒放在床上,拉过锦被蒙严。将灯熄了,把叶赛花携出窗外,回手又把窗扇关好,这才背起叶赛花扬长而去。
  兰汝庆将儿子兰羽展叫到书房乃是为了女儿的婚事。他今晚喜形于色,眉开眼笑,因为女儿兰羽舒刚才来至书房,向她透露了自己的心愿,她决计嫁给那位海公子。
  兰羽舒是个十分自尊自爱而又自强的女子,由于她的色艺双绝,一些武林中的后生“登门拜访”者颇多,但十之八九均是为她而来,这位海公子虽也极有可能是比武求婚,但终未说出口来,倘若兰家当面许亲,一则怕降了自家身分;再者万一海公子另有图谋,不允婚事岂非难以收场?所以,父母俩商议此事,决定寻求一位大媒从中撮合、思来想去,竟物色到了怪胎卓平非!
  兰汝庆亲自出马多有不便,事情万一有个一差二错便无人出来收场。所以,想让儿子兰羽展去找卓平非。这才让女儿顺便将兰羽展找来。
  兰汝庆向兰羽展道明此事之后,兰羽展心下甚是不悦,暗怨事情太不凑巧,耽误了自己的好事,可是父命难违,只好硬着头皮去寻卓平非。
  兰羽展刚刚出门,一条人影幽灵似的溜进了书房,回头将门关了
  兰汝庆听到房门响动,以为儿子复又转来,回头看时,不禁一怔、面前竟站着一位陌生男子,此人年约四旬,身材瘦长,白面黑须,一身蓝色劲装结束。他默不作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兰汝庆。这眼神,兰汝庆似乎在何处见过,一时间却又回忆不起。只是神色疑惑地同来人对视着。
  来人终于开了口:“兰寨主一向可好,别来无恙?”
  听见这声音,兰汝庆心头一震,面上露出十分的惊讶之色。边仔细地打量来人,边问道:“恕在下眼拙,阁下是……”
  来人淡淡地一笑,不无讥讽地道:“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这淡淡地一笑和冷冷的口气,使兰汝庆更加惊诧,险些叫出声来。因为这笑容和说话的语气虽许久不闻不见了,而他毕竟听得见得太多了,他的心顿时狂跳不已。暗道:难道是她!兰汝庆往前跨了一步,再次仔细地打量着来人。那身架体态、面容肤色、眉目鼻口,不是她还会是谁呢?是她!绿夫人柳自洁!
  柳自洁的到来,是兰汝庆所万万没有料到的。旧情难忘,一时间惊喜异常。但是,这愉悦并未维持多久,简直是一瞬间的事,他的心便冷却了下来。暗自埋怨柳自洁不应来到他的登云顶。
  两人原是二十年前的一对情人,但是,已有十几个春秋未曾见过了。
  二十年前,兰汝庆到处拜师访友,在江南寻到了蛊王梅映雪,自此结识了柳自洁。两人一见钟情,如胶似漆,但鉴于蛊王梅映雪门规甚严,只有暗中偷情。一来二去,柳自洁身怀六甲,终于被梅映雪看出破绽,便将兰汝庆逐出门庭,命人将柳自洁关押起来。兰汝庆将看押柳自洁的人买通,仍旧时常和柳自洁幽会。后来,柳自洁生下一女,正值兰汝庆又去看望她,她哭着告诉兰汝庆,梅映雪已传下话来,孩子降生之后立即溺死,她乞求兰汝庆带她们母女逃出虎口,远走高飞。当兰汝庆告诉他家中已有妻室之后。她大叫一声,一下将那刚刚下生的婴儿攒于地上,自己当即也昏死过去。
  五年之后,兰汝庆又去江南登门看望柳自洁,柳自洁只冷冷地同他客套了两句。然后便吩咐手下人“送客”!自此,两人再也未曾见过。
  兰汝庆对那次的冷遇一直耿耿于怀,但这却非是眼下不愿柳自洁到来的根本原因。当年的情深意笃,随着时光的流逝,早已十分淡漠了,柳自洁的到来,无疑将激起两人情感的波动,极易重修旧好。这根续接的情丝,会很快被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女们察觉。那时,平静的生活将会泛起涟漪或浪花,岂非自找麻烦?当年,他同柳自洁的那段艳史,虽然早已被武林中人淡忘了,但是谁能保得住宿在家中的三个江南人对此事一字不知呢?万一三人之中有人说过那件事,那么他们见到柳自洁后,立时便会旧事重提,倘若传说出去,很快就会风靡江湖,自己的声誉焉能保得住?称雄武林的宏愿也将化为泡影。这些当然都是兰汝庆不愿见到柳自洁的重要原因。其时,最大的原因则是他料定柳自洁来之不善,这个一向清高孤傲,手狠心黑的女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兰汝庆正自想入非非,柳自洁又开了口:“兰寨主果然认不出我了吗?”
  兰汝庆顺水推舟:“请海涵,老朽果然记不得何时见过阁下的了!”
  柳自洁的脸上掠过一丝鄙夷的冷笑:“兰寨主的戏做得不错,其实,你已经认出我多时了!”
  兰汝庆见她已将事情捅破,亦冷笑着道:“即使这样,彼此心照不宣吧,何必多费唇舌?不知尊驾光临寒舍有何见教?”说着,缓缓转过身子背向着柳自洁。
  柳自洁幽幽地叹了口气,凄婉地道:“万没料到,我千里迢迢的跑来寻你,得到的却是这些······”
  “哼,来而不往非礼也!怎不想想你自己,十五年前你又是如何对待我的?”
  柳自洁忽然激动起来,声音打颤地道:“汝庆,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我的气,因为你自那之后再也没去过江南!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难处啊!我是怕梅映雪那个老毒物对你下毒手,才违心对你那样的!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你知道我流了多少思恋的苦泪吗?我苦熬苦等,你知道这十五年来我是如何度过的吗?如今我做了舵主,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了,便跋山涉水地跑来找你。不曾想你竟是如此无情!兰汝庆,你不要逼我将你置于死地!”
  兰汝庆蓦然回首,当他看到柳自洁眼中闪动着泪花时,不禁低呼一声“自洁”,猛扑过去,一下将柳自洁搂在怀内……
  过了一会儿,两人面对面地正襟危坐,兰汝庆小声问道:“你一个人来的吗?”
  “嗯……”柳自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十五年前你收养的那个孩子呢?你怎么没将她带在身边?”
  “哪个孩子?”柳自洁有些诧异地问。
  “就是那个女孩儿,你不是给她起名叫红宝吗?”
  “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我当时被你赶出来之后,并未立时转回江北,一直在广州又住了三个多月才回来的,这件事乃得自他人之口!”
  “噢,原来如此啊!如今那女孩子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出落得花容月貌、水葱一般,带着这么个女子行路,风险太大,我把她留在家中了。”
  “她的功夫练得如何了?”
  “人倒是很聪明,只是让我娇惯坏了,不肯吃苦,只鳞片爪的倒也学了一些,亦不过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哎呀,那怎么可以呢?娇惯情属当然,但在学业上一定要严加管束,再说,你可要把所有技艺倾囊相授啊……”
  柳自洁心中一动,暗道:他怎么对红宝如此关怀呢?不由疑窦顿生。略一思忖,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一个拣来的丫头,何必如此费心呢?将她养活大了已是她的造化,哪有工夫再去调教于她?我启程之时,她正病得厉害,如今是死是活尚且不知哩……”
  兰汝庆十分着急地道:“哎呀,你怎么可以对她这样呢?她……唉……”他忽然顿住不说了。
  柳自洁何等机敏,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冷冷地问道:“说,那个红丫头是你的什么人?是不是你送去卧底,使其盗窃我的技艺之人?”
  兰汝庆急道:“你的疑心也太重了,难道我会送一个五岁的孩子去卧底?眼下怕她早已认不得我了,真是岂有此理!”
  柳自洁也觉得自己说的十分可笑,但她仍不肯甘休:“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对她牵肠挂肚的?”
  “算了算了,咱们不提她的事了好吗?”
  “不行,今晚你不说出个子午卯酉来,我回去就将她杀掉!”
  “啊!”兰汝庆惊叫一声,“你要杀她,你、你知道她是何人?”
  “不是在问你吗?”
  “她、她是咱们的女儿呀……”
  柳自洁“啊”了一声,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第五三章 追悔莫及
  红宝果然是柳自洁的亲生女儿。
  当年,柳自洁生下红宝,意欲随兰汝庆私奔,闻兰汝庆已有了妻室之后,受到莫大欺辱和蒙骗的怒火使她失去了理智,为表示对兰汝庆的愤慨与指责,迁怒于刚刚降生的婴童,一下将孩子攒死了,自己随即也昏迷过去。兰汝庆深知断了的情丝难以续接,柳自洁苏醒之后定然不和他甘休,忙抱起死婴狼狈离去。岂料那死婴悠悠醒转,兰汝庆便花钱雇人将她抚养起来。直到孩子长到五岁,才托人将孩子送给柳自洁,谎称是个孤儿。柳自洁野心勃勃,为夺取万花门舵主的位置,决心终生不嫁,她生活得十分空虚,便将孩子收养了,取名红宝,她本来也喜爱孩子,但为了对世人标榜自己没有七情六欲,违心地将红宝当侍女而不是义女。
  柳自洁听兰汝庆说红宝是自己的女儿,险些昏死过去,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但却仍是一副浑浑噩噩,无知无觉的样子。
  兰汝庆见此情景忙问:“自洁,你,你怎么啦?”
  “没什么,我、我不相信你这话是真的!”柳自洁为掩饰自己的失态而故意这么说。
  兰汝庆这才将当年事情的经过详尽地道了出来。
  兰汝庆的话,似一条无影的鞭子,一下接一下地猛抽着柳自洁的心,她再也支持不住了,一下伏于案上,泪水似泉水般涌了出来。
  兰汝庆感到有些意外,探着身子急躁地问:“自洁,告诉我,莫不是宝儿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她,她很好……”柳自洁强忍悲痛,缀泣着说。她的心被毒蛇吞噬着一般难受。
  房内陷入暂时的沉寂,只有柳自洁那低低的哽咽之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向这儿奔跑。兰汝庆怕有人贸然闯进书房发现了正在啼哭的柳自洁,忙快步走至门外。
  一个侍女惊慌失措地跑到兰汝庆跟前,气喘吁吁地道:“寨主,不,不好了……”
  “什么事,如此慌慌张张,大惊小怪的?”兰汝庆斥责道。
  “老爷快去看着吧,少寨主和小姐打起来了!”
  “啊!因为什么?”
  “不,不知道。”
  “在哪儿?”
  “在少寨主的卧室。”
  “这两个奴才……”兰汝庆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疾展身形向内宅跑去。
  兰羽展和兰羽舒已自室内打到室外,兄妹俩拳脚交加,激战犹酣!
  兰羽展离开了父亲的书房,本不想去卓平非处,但又不敢不去。他来至卓平非的房外,见瞎灯灭火,便低唤一声,却不见动静,伸手一推门,门竟然被推开了。走进房中打火点灯,房内竟然没有卓平非的影子,不禁满腹狐疑。若在往日,他定要将卓平非寻到,看其做甚去了。可是今日有个叶赛花勾着他的心,便自圆其说地暗道:定是寻海公子说话去了!反正他不在,明日便有了搪塞爹爹的理由。于是,他没再去找卓平非,急忙奔入内宅去了。
  大凡致人昏迷的药,一般都不能伤人性命,而且过一个时辰就会不解自消。此时,兰羽舒已稍有了些知觉,只是昏昏沉沉、头也隐隐作痛。突然,她觉得有人一下压在她的身上,接着便在她脸上胡啃乱咬地亲吻起来。强烈的刺激和极度的惊恐,使她的头脑一下清醒过来,不禁惊叫一声!
  几乎是同时,兰羽展也一下把脸挪开,口中“咦”了一声。因为他忽然嗅到了一股沁人心脾薰人欲醉的脂粉的香气,这气味是叶赛花身上所没有的。
  兰羽展听到妹妹的惊叫,不由一下呆了!仍木雕泥塑般压在兰羽舒的身上不动,兰羽舒使尽平生之力,一下将他推倒在床下。他惊慌失措地将灯点亮,见果是自己的亲妹妹!
  兰羽舒不由分说,对兰羽展“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仅这两个耳光如何能解心头的羞辱与气恼,她如疯似魔,又抓住兰羽展拼命厮打起来。
  兰羽展起初并未还手。当一阵思索过后,突然暴怒异常,一拳打在兰羽舒的肩胛上。他断定兰羽舒发现了自己的行藏,将叶赛花救走,然后又来自己房中有意闹事,不仅弄得自己如此尴尬,这场欲醉欲仙,颠鸾倒凤的桃花梦也被搅成了水中之月,镜内之花!
  兰羽舒刚刚苏醒不久,体力尚未恢复如初,兰羽展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她如何防范得住,一下被打得倒退几步,仰面跌倒,后脑在雕花屏风的木框上重重地撞了一下。
  剧烈的疼痛反倒使兰羽舒的头脑完全清醒了,她羞怒交加,鱼跃而起,再次向兰羽展猛扑过去。
  打斗声惊动了整个内宅,随着巡更丫环的呼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纷沓而至。
  听到外面的动静,兰羽展胆怯起来。他知道事情闹大了对自己决无益处,便瞅了个机会将门打开,抢步而出。
  兰羽舒岂肯甘休?极度的愤怒已使她失去了理智,就如影随形地追了出来。于是,二人又在院中拳脚相见,一霎时打得难分难解。
  兰汝庆看到这情景,只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兰羽展见父亲来了,忙虚晃一拳,闪身跳往一旁。兰羽舒仍不愿作罢,“呀”的一声凌空而起,腾身扑击,一脚向兰羽展面上踹去!兰羽展想不到妹妹对父亲的话竟敢充耳不闻,所以未加提防,一下被兰羽舒踢在嘴巴上。他“哎哟”一声,仰面跌倒。口中门牙被踢落三颗,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当兰羽舒再次向兰羽展扑去之时,一下被兰汝庆拦阻住了。兰汝庆怒声斥道:“该死的丫头,你疯了吗?”
  气恼、愤恨、羞辱和委屈,一下涌上兰羽舒的心头,她猛地扭过身去,双手捂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你们这是为了什么?”兰汝庆怒视着儿子问。
  兰羽展不敢作答,只是胆怯地低着头。
  “你哑巴了吗?”兰汝庆逼问兰羽展。
  兰羽展畏惧地看了他一眼,又急忙低下头去,口中嘟哝道:“你,你问她吧……”
  “我不是在问你吗?”
  兰羽展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我,我又没惹她,谁叫她、她跑到我这儿来、来生事?我,我并没怎么着她呀……”
  兰羽舒哭叫着对兰汝庆道:“你、你养的好儿子……”话未说完,已经飞速向自己的绣房跑去。
  兰汝庆一时懵了,他怎么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见女儿那情形,疑惑地看了儿子一眼,暗道:难道是这个奴才对他妹妹做出了什么非礼之举?不由看了围观的众人一眼,冷冷地道:“都回避了吧!”
  见众人尽皆散去,只剩下他们父子俩了,兰汝庆便把儿子唤入房中,低沉着嗓子严厉地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羽展知道事情已难挽回,瞒是瞒不住了,无奈,只得将事情的始末根由如实道出。
  兰汝庆本欲将儿子痛骂一顿,但是,一种奇特而又微妙的心理使他没有那么做。不知怎么,他突然想到了柳自洁的到来,有些心虚地原谅了儿子。他不知道是该责怪儿子还是责怪自己,己不正不能正人啊!
  “家丑不可外扬。家中有客,声张出去如何了得?这笔帐我暂且给你记住……”兰汝庆说着就走了出去。
  他回到书房,发现柳自洁不见了,暗自惊疑地道:难道她赌气走了不成?
  柳自洁果然离开了登云寨,但是并未走远,而是到停放红宝尸体的那座山洞去了。
  红宝的尸体仍原样未动地静静仰卧着,恰似睡熟了一般。略带稚气的脸上,充满着仇恨和愤懑!那微皱的眉头和略张的樱口,似乎又充满着对人生的留恋。她带着无有穷尽的遗撼和怨恨,极不情愿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因为直至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对人世间的许多事不能理解。
  柳自洁在红宝的尸体旁久久地伫立着,她好象一下苍老了许多,憔悴的面颊上已失去了光泽,一丝表情也没有。干涩的眼眶内并无一滴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弯下身子,动作轻柔地揭去了覆盖在红宝身上的那件绿色披风。那小心翼翼的举动,好似生怕惊醒了女儿甜美的梦!
  她打着一个火折,凑近红宝那已经僵硬冰凉的脸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终于,那似乎干涸了的眼内流出了两行泪水。
  柳自洁毕竟是城府极深之人,她揩去脸上泪水,将那件绿色披风重又覆盖在红宝宝身上。然后站起身,面对红宝的尸体,声音低沉,一字一板地道:“宝儿,你听着:二十年前,我同你父兰汝庆情深意笃,有了你这个私生女。岂料你父已有妻室,我在盛怒之下,欲将你置之死地,兰汝庆乘我昏迷之机将你携走。你死而复生。五年之后,兰汝庆想方设法把你送到我的身边,自此随我长大成人。虽朝夕相处十几个春秋,然而却不知你是我的亲生骨肉······”
  “娘并没负你,你受奸人调唆,负我而去,不料天突山下狭路相逢,你终于死在娘手!直至兰汝庆道破机密,娘方明就里。但为时已晚,儿已含恨九泉。宝儿,望你冤魂莫散,狠狠惩罚有罪于你的世间恶人吧!这,当然也包括为娘在内······”
  柳自洁的话尚未说完,忽听脑后一股金刃破风之声,知道有人偷袭,急紧中,倏地闪身一躲,顺手一招“流星拖尾”向后扫去。身后之人招架不及,正中肩胛之上。随着“哎呀”一声尖叫,身子向外飞出,重重地摔倒在洞口。
  来入乃是怪胎卓平非。
  他把叶赛花送回家中,叶母已经一命烟天,与世长辞了。但却没有见到叶付和红宝,叶家的邻居亦未见到二人。叶赛花哭得死去活来,卓平非便嘱咐叶家的邻居帮助料理丧事和解劝叶赛花,自己回天突山下去寻叶付和红宝,不久就寻到了叶付的尸体。卓平非大惊失色,猜测红宝大概也出了意外。于是,就满山遍野地奔跑搜寻起来。忽然,他发现一个斜坡上闪动着火光,忙赶去观看。那火光正是柳自洁打着的火折。及至卓平非来至洞口,火折早已熄了。柳自洁向红宝的尸体表白的那番话,正好让卓平非听了个一清二楚。一股无名火自他心底升腾而起,直冲脑门,他因为知道自己并非柳自洁的对手,才出其不意地自后偷袭。
  柳自洁纵出洞口,已是长剑在手。眸子内放出两道阴冷的光,直射到卓平非的脸上:“姓卓的,你来得正好,我正欲找你!”
  卓平非爬起来,一手执刀,一手揉着仍在隐隐作痛的胸口,他摇了摇脑袋:“你找我做甚?咱们的事不是已经了结了吗?”
  “你以为你这样油嘴滑舌就可逃得了性命是不是?”
  “呸!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啦,别忘了是我找你来算帐的,我还逃的什么?”
  柳自洁面上掠过一丝不屑的冷笑:“不是你亲口说的咱们的事了结了?怎的又来找我算帐,岂非出尔反尔?”
  “旧帐已了,新债又结,你杀了红宝,难道想就此了事吗?”
  “哼,水有源,事有因,不是你将她拐骗,她岂会有今日之祸?”
  “胡说八道,强词夺理!你灭绝人性,残杀无辜,是我老卓帮她从苦难中解脱出来,不曾想又落入你手被你亲手杀害!柳自洁,你害人竟要别人来承担罪责,真不要脸!我跟你这母老虎拼了!”卓平非恼怒至极,纵起身一刀向柳自洁搂头劈下!
  柳自洁“长虹贯日”,横剑将卓平非的刀架住,手腕一拧,宝剑划了个弧形,剑锋直刺卓平非肋下。
  卓平非骂了句脏话,“龙形绕步”,摆刀外撩,去磕柳自洁的长剑。岂料柳自洁左手一扬,一招“玉女投梭”拍向卓平非后脑。卓平非哪里闪躲得开,只听“拍”的一声,打个正着,卓平非惨叫着踉跄两步,一头栽倒,顿觉头痛欲裂,再也爬不起来。
  柳自洁的剑锋戳在卓平非的后胸上,咬牙切齿:“你还有要留下的话吗?”
  卓平非连忙答应:“有有有,你让我起来!
  柳自洁心想:哼,还怕你跑了不成?于是便收回了宝剑。
  卓平非十分艰难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向洞中走去。来至红宝的尸体旁侧,慢慢弯下身子,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红宝的两颊,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庞。
  皓洁的月光自洞口透入洞中,照射在红宝那惨白的脸上,整个面孔宛若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
  卓平非十分谨慎地把她的头颅正了正,然后轻轻将手拿开。凄凄哀哀地道:“红宝,谢谢你,谢谢你的一片痴情,我这就要随你去了,咱们终于如愿以偿……”
  他显得异乎寻常的冷静,一点恐惧之色也无,慢慢躺倒在红宝身侧,身子十分周正。然后闭上眼睛,说话的声音一点也不打颤:“好了,你动手吧!”
  柳自洁的心颤栗了一下,突然嗓喉打结地说:“我不杀你了,你、走吧……”
  卓平非把眼睁开,将信将疑地问:“你为何不杀了,又没人乞求你!”
  “不杀就是不杀,快走开!”柳自洁忽然又声色俱厉。
  “哼,不杀我我也不走,还是你先走吧!”卓平非固执地一动不动。
  “无赖!”柳自洁骂了一句,一把抓起卓平非,“唿”的一声扔到了洞外。
  这次卓平非早有防备,身在空中一个倒转,稳稳地站立于洞口,不禁痴痴呆呆地愣在那里。
  “还不快滚,你真的找死吗?”柳自洁怒声催促道。
  卓平非兀自站着不动,口内道:“你出来,我把洞口封了再走。
  柳自洁没有作声,但也没有走出洞来。
  “你出不出来?不然我可把你们母女俩都堵在洞里,要你当你女儿的殉葬品了!”
  “什么?”柳自洁边说边走出洞来,站在了卓平非的跟前。“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女儿?”
  卓平非不假思索:“这话不是你自己亲口所说吗?红宝是私生女,兰汝庆是她爹,你是她娘,我听得清清楚楚,你怎的又不认帐了?”
  柳自洁的身子微微战抖了一下,“呛”的一声又抽出剑来,阴冷地道:“你不必走了,我还是打发了你吧……”
  卓平非一下跳开六尺多远:“什么?你又要杀我?柳自洁,你刚才那是说话还是放屁?”
  柳自洁扬脸望着星空,口中淡淡地道:“骂吧,你的时候不多了!反正今夜你注定是要死在我的这口剑下!”
  “呸,真不要脸!还是万花会舵主哪,竟这般反复无常,言而无信!”
  “非是我言而无信,而是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
  直至此时,卓平非方恍然大悟,是自己一时失言,道破了她的隐私,才招来这次的杀身之祸!心中不禁暗自后悔。他见柳自洁仰脸上望,并未十分注意自己,就冷不防转过身拔腿飞跑。谁知尚未跑出十丈,身侧微风飒然,柳自洁已跑至他身前拦住了去路。他见身处绝境,便又挥刀向柳自洁砍去。柳自洁冷哼一声,一剑把七星刀磕向旁侧,飞起一脚把卓平非踢得翻了个筋斗!正当她举剑欲向卓平非刺下之时,耳旁忽然传来一个低沉而粗重的声音:“住手!”
  柳自洁蓦地一惊,急忙收回宝剑循声望去,见一个相貌丑恶的紫衣汉子站在距她不到五尺之处,两只凸出眶外的眼珠,放出两道犀利的冷光。
  柳自洁心头一震,暗暗佩服此人的轻身功夫。他竟然能使自己丝毫未有察觉而悄然来至身侧,可见功夫已臻上乘。
  不待柳自洁发话,卓平非就又惊又喜地道:
  “啊!李大侠,是你?”他边说边欲站起,哪知柳自洁那把冰冷的宝剑早已架在他的脖颈之上。
  “来者何人?”柳自洁虽然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仍禁不住问了句。
  “你最好还是别问。”来人冷冷地说。
  “为什么?”
  “正如你所说,知道的事情多了没什么好处!”
  柳自洁十分尴尬而又愤怒,因为来人已经听到了刚才她和卓平非所说的话,这就意味着又多了一个知道她隐私的人。为掩饰自己的窘态,便冷笑着道:“哼,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你是谁!”
  “既然你知道了,那就不妨告诉你,我叫李云青!”
  “鬼脸杀手?”
  “一点不错!”
  “你要抱打不平?”
  “亦是,亦不是!”
  “此话怎讲?”
  “我是想知道你为何要杀他。”
  “刚才你不是全听到了吗?”
  鬼脸杀手没有立时作答,略略思索了一阵方道:“是的,一个人不应当去探他人的隐私,请问柳舵主,关于你的那点事情,是卓平非故意打听到的还是无意间听到的呢?”
  “我不管这些,只要我认为是该杀的!”柳自洁蛮横地说。
  李云青脸上的肉哆嗦了一下:“这么说大概我也在该杀之列了?”
  “当然,只要我力所能及,我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更不给什么人留情!”
  “是吗?只怕你力不从心……”
  柳自洁冷冷一笑直言不讳:“是的,鬼脸杀手打遍天下无敌手,一些武林高人都望尘莫及,甘拜下风,何况我柳自洁?不过,我虽然不可能是你的对手,对付这姓卓的却是绰绰有余,我可以让他当场毙命。你鬼脸杀手虽武功高强又近在咫尺,大概也无回天之力……”
  “我也可以叫你一步流血!”李云青的话似一块生铁般又冷又硬。
  柳自洁毫不畏怯:“我已经想到了,可是我死却也要死在这姓卓的后头!”
  “我看不见得,究竟哪个先死,还很难说呢?”
  “是吗?你敢不敢下赌注?”
  “有何不敢!”

  第五四章 化险为夷
  柳自洁正欲问鬼脸杀手下何赌注,卓平非忽然叫道:“你们俩别赌了,柳舵主,咱俩赌,你敢吗?”
  柳自洁鄙夷地瞟了他一眼:“你已是釜底游鱼,我同你还赌什么?”
  “嘻嘻,柳自洁,你未免有点太自信了,就算我定然死于你手又当如何?你也不过是比我多活那么一小会儿!何必如此神气?”
  “哼,你以为鬼脸杀手就真地一定能杀了我吗?”
  “瞎!此事何需李大侠帮忙?其实呀,他来了于我无益,他不来也于我无损……”
  “这么说你尚有绝招没使呀?还真没看出来!”柳自洁嘲弄地说。
  “那是自然,我至少可以和你同归于尽。皆因红宝死了,我也不愿再活着,所以刚才没同你一般见识,亦不想和你罗嗦。现在我突然改变主意,又不想死了,便打算同你赌一赌!”
  “赌什么?”
  “赌施毒,看谁施毒的本领高!”
  “哈……”柳自洁发出一阵瘆人的大笑。
  “你笑什么?”卓平非正色问道。
  “卓平非,你大概是吃错了药吧,要和我比施毒的本领?”
  “那又怎么样?你虽然自称天下第一施毒高手,可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庸手却偏偏要同你比一比,到时候谁胜谁负,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呢!”
  柳自洁揶揄地笑道:“阁下既然敢同我较量一番施毒之技,看来对此行当造诣定是非浅。既会施则必会解,那么红宝中了我的七毒追命散,阁下何必机关算尽、舍近求远地去骗取我的解药呢?”
  卓平非也哈哈大笑起来:“实不相瞒,那时候咱老卓对施毒这玩艺不仅一窍不通,而且深恶痛绝。后来,我见你这技艺也挺厉害,便也想尝试一番。其用心则在于以毒克毒,专门来对付你这毒药!正愁于求学无门,却万没料到我竟与此道结下不解之缘,神仙显灵,平空给送了个师父来!”
  “请问令师尊是哪位高人?”
  “嘻嘻,和你一样,也是个母的,蛊王梅映雪!”
  “啊!?”绿夫人柳自洁不由低低惊叫一声,脸上立时露出惊惧之色。
  在长春店的小客栈中,柳自洁曾经追问宇文小白的十绝掌是否跟蛊王梅映雪学来的。当时,卓平非见柳自洁提到梅映雪之时,大有惊骇之状,便忖度她对梅映雪有所忌惮。所以今天才故意这么说。
  柳自洁知道卓平非狡诈奸猾,对他的话当然半信半疑。故意试探道:“哼,就算是你遇上了蛊王梅映雪,她对你诚心倾囊相授。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一日的功夫,你又能学到什么技艺呢?”
  “嘻嘻,心有灵犀一点通嘛!再说,我学的技艺,全是为了对付你这毒物,岂不容易?”
  “我不和你斗嘴,只怕你学的本领已经很难施展了……”
  “哈……”卓平非又发出一阵大笑。“柳自洁,你还自称天下第一施毒高手呢,自己中了毒死到临头尚且不知,真乃令人好笑!哈……”
  “什么?我中了毒?”柳自洁心头一凛,面上却极力保持着平静。
  “要不,我怎么说不要李大侠帮忙和与你同归于尽的话呢?再说,我眼下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一剑便可以要了我的性命,我若无甚挟制你,和你打赌你岂肯答应?就在刚才你击我那一掌之时,你已经中了我的‘不可沾’了!‘不可沾’沾不可,沾着就得见阎罗嘛!这是蛊王梅映雪花费了好几年的功夫,苦钻苦研才配制而成的。是天下第一的巨毒。你的七毒追命散不得不退避三舍了!难道你不觉得你的腿脚已经开始麻木了吗?”
  柳自洁声色不动,却悄悄将脚步移动了一下,果不其然,两腿和双足都有麻木之感。她不禁惊骇万分!
  其实,她是因为一动不动地站立得太久了。足下的血管受压,血流阻滞,稍一抬足,血流突然加速撞击血管,便会发出麻木之感。加之心理作用,当然会造成错觉了。
  卓平非见柳自洁果然中计,乘机又道:“柳舵主,赌不赌,不赌就痛痛快快给老卓来一剑,不过,你这个天下第一施毒高手的名头只怕保不住了……”
  其实,自从鬼脸杀手露面的那一刹起,柳自洁便估计自己已经不可能杀死卓平非了。她虽然没和李云青较量过,但却早已熟知他的厉害。她虽然是施毒高手,但连一个初出茅庐的宇文小白也奈何不得,又何况是威震武林的鬼脸杀手李云青呢?她提出要和李云青打赌,便是因为自己手中掌握着卓平非,李云青势必投鼠忌器,这样,就可以拿卓平非来要挟他,从而使自己得以脱身。眼下,她见卓平非如此问,略一思忖,就顺水推舟地道:“赌!那你以何为赌注呢?”
  卓平非忙道:“当然是我赢了你便饶我性命,你赢了我为你解身上所中之毒!”
  “谁来做保呢?”
  “眼下就咱们三人在此,当然是李大侠来担咱们俩的保了!”
  “凭李大侠的名头,由他担保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过,李大侠情愿吗?”柳自洁边说边看了李云青一眼。
  刚才,李云青话虽说得硬朗,但心中并非没有忌惮。一则正如柳自洁所想的那样,因卓平非受制而投鼠忌器;二则柳自洁毕竟是施毒的大行家,稍有不慎,便会着了她的道儿。如今见柳自洁那么问,稍一思索便说:“既是二位瞧得起,我只好受命了。”
  柳自洁忙道:“李大侠既是甘愿作保,对于我们二人的事不插手其间,方为天公地道……”
  李云青突然愠怒地道:“疑人不用人,用人不疑人,既然信不过我,还要我来当这保人做甚?”
  柳自洁忙陪笑道:“大侠光明磊落,誉满乾坤,焉能信不过?我只不过随便说说而已,还望大侠不要介意。”一边说一边收回宝剑,对站起身来的卓平非道:“你我如何赌?”
  卓平非向四下看了一阵,指着不远的一棵碗口粗细的柏树道:“就拿它来赌吧,立在三步远之外,谁若一口气能将这棵树吹死,谁就赢了!”
  柳自洁心下暗喜,忙问:“那么咱们谁先吹呢?”
  卓平非大度地道:“话是我说的,理当让你先吹嘛!”
  柳自洁不假思索,缓缓举步,走至距柏树三步之外的地方站住,默运玄功,气沉丹田,猛地一口毒气向那树干上吹去。那被毒气冲撞之处的树皮顿时干了巴掌大一块!
  鬼脸杀手李云青不禁暗自赞道:这毒物果然厉害!我可以一掌将这树干打折,亦可运用内家真功的无形之力将这树迫死,但却不能一口气把树皮吹得干枯。
  卓平非不慌不忙,大摇大摆地站在距那柏树五步之外的地方,口中道:“哼,还是天下第一施毒高手呢,连棵小树都吹不死,真是徒有其名!看我的,莫道我距树比你远些,一口气就要它立时死去……”
  柳自洁正欲制止卓平非,不让其吹自己吹过的那棵树。可是为时已晚,卓平非已经扬起脸来向那高处的树冠喷出了一口气。一霎时,那柏树的枝叶全蔫了,垂头丧气般地耷拉下来。
  卓平非走至李云青身侧,方转过脸来神气十足地道:“柳舵主,你输了!”
  柳自洁气得脸色煞白,心想:这树分明是被我的毒气所伤,但尚未等得毒汁行至树冠,那些枝叶如何会死?恰巧在他吹出那口气到,毒汁运行至树冠而发作,所以枝枯叶蔫,倒成了他的功劳!于是她冷笑着道:“此次不算,咱们每人各选一棵树,再比试一次!”
  卓平非摇晃着脑袋煞有介事地道:“高手较技,那能老是纠缠?既然已经分出胜负,何须再比?咱们并未说比试两次呀!嘿嘿,恕不奉陪!”
  “那么……那么就让李大侠来评评这个理吧……”柳自洁乜斜了李云青一眼,愤然地说。
  “哼!树死谁手,有目共睹,何须定要他人评说?堂堂万花会舵主,难道还耍赖不成?”李云青的话十分尖刻。
  “怎么?难道、难道李大侠真的这么认为吗?”柳自洁十分气愤。
  李云青听了这话一怔,凭柳自洁的身份,不会这么放刁耍赖啊!他略一思忖,立时明白过来,猜测这树大概真是柳自洁所毒死的,卓平非哪有这本事呢?啊!原来他在耍二五眼!李云青不禁哑然失笑。
  未等李云青说话,柳自洁又开了口:“李大侠,两人这等在同一棵树上较技,你不觉得易出纰漏,容易给人以可乘之机吗?若要天公地道,二人各找一棵大小相等的树,同时发力,哪棵树的枝叶先蔫了,哪个人就算胜了……”
  “这话你怎的不早说呢?”卓平非截住柳自洁的话说。“眼下比不成了,只好改个时候再比……”
  “为什么?”柳自洁不解地问。
  “刚才我肚子里的毒气一下全放了出来!”卓平非说着又扭脸看看李云青:“李大侠,我和柳舵主的事完了,你们之间如果有什么事,就赶快了结吧!”
  “我们有什么事啊!”李云青突然吼了起来,狠狠瞪了卓平非一眼,然后转身便走。
  卓平非先是一愣,俄顷便明白了李云青生气的原因。他诡异地一笑,口中道:“啊!没事了呀,那我还呆在这里做甚?”一边说,一边紧跟李云青而去。
  望着两个渐渐消失在月夜之中的身影,绿夫人柳自洁恨得咬牙切齿。她久久地伫立着,凝视着这月色,这山峦,还有停放女儿红宝的那个小山洞……
  她的精神崩溃了,一霎时万念俱灰。很想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去处清静一番,或是蛰伏在地下,躲开这个令人烦恼的尘世。她甚至于想到了死……
  柳自洁毕竟是柳自洁,在这大半生中,她想要办到的事情很少有办不到的。为了琥珀猫,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里,难道能就此罢休不成?不能!这不是柳自洁的性格!一阵静静的思索之后,她向登云顶上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地道:“哼!骑驴看书——咱们走着瞧吧!”
  当她正欲转回登云寨时,忽听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柳舵主意欲何往?”
  “啊!你、你怎么来了?”柳自洁听出说话之人乃是兰汝庆,有些诧异地问。
  兰汝庆自一块巨石后面转了出来。缓缓走至柳自洁面前,面无表情地道:“尽管我有所怠慢,也不应不辞而别呀!”
  柳自洁似笑非笑:“我不明白你这是留客还是逐客……”
  “当然是留客了,要不,我深更半夜地跑这儿来做甚?”
  兰汝庆回到书房之后,苦苦思索一件事。据儿子兰羽展所说,叶赛花大概是被女儿兰羽舒营救走了。可是,女儿是个十分精细的女孩子,她怎么会黑天半夜地跑到胞兄的床上去装叶赛花呢?兰汝庆越想越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悄悄去兰羽舒的绣房探视。岂料女儿房内不仅没有叶赛花,连女儿兰羽舒也不见了。问巡更的丫环,丫环不知。兰汝庆不愿惊动外人,自己在登云寨中寻找起来。没想到府内府外全找遍了,竟然踪迹皆无。于是,就断定她肯定是护送叶赛花回家了。虽然这么猜测,终是未有十成把握,便决定到叶家察看一番。万没料到行至途中却看到了柳自洁,卓平非和鬼脸杀手的这出好戏!
  柳自洁当然明白兰汝庆并非为她而来。但是他既然这么说了,便顺水推舟地道:“啊!那可得多谢兰寨主的盛情了!刚才我见寨中有事,就独自跑了出来,瞻仰瞻仰你这仙山宝地。兰寨主大概不会介意吧?”
  兰汝庆岂会相信柳自洁的谎言?当下笑了笑,突然用极低的声音问:“刚才那二位是什么人?”
  “怎么,你看见他们了?”柳自洁又羞又怒,强自镇定地问。
  “我……啊!我来时,似乎见到有两个人从这儿走过……”
  柳自洁没再说什么,她断定兰汝庆已经看到自己刚才所丢的丑了。恨不得立时把他置于死地!但是她终于还是忍住了。一阵深思熟虑之后,她决定摊牌,把自己和所有眼下来登云顶的人前来的目的告诉兰汝庆,力争和他合作共事。待琥珀猫到手之后,再将其除掉。凭着自己的技艺和同他的那层关系,想铲除兰汝庆,简直易如反掌,似探囊取物。
  她向四下看了一眼,亦用极低的声音对兰汝庆道:“我有桩大事要同你商议,此处非攀话之地,走,到寨中再告诉你!”
  兰汝庆因惦记着女儿,忙道:“你先去书房歇息稍候,我有点小事儿,办妥即回。”
  “需多久回来?”
  “至多半个时辰。”
  见柳自洁奔了登云寨,兰汝庆当即去了叶家,恰置叶赛花正向东邻西舍的人哭诉自己遇难的经过。自她口中,兰汝庆方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根由。原来这出“抽梁换柱”的把戏乃是那位“卓大侠”捣鼓的!
  兰汝庆羞恼交加,他岂容这丑闻再继续扩散和传播?当即闯入室内,挥舞长剑,将叶赛花和其余众人尽皆杀死。转眼之间,九名男女全部倒在血泊之中!兰汝庆这才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还剑入鞘,扬长而去。
  冰心雪梅兰羽舒回到自己的绣房之后,一下扑倒在床榻之上大哭起来,两名女仆闻声赶来解劝,被她怒斥着赶出门去。自此,再也无人敢进绣房。
  她恸哭一阵之后,慢慢站起身来,将房内景物打量一遍,然后出了绣房,向寨后走去。她一直走到登云顶的最高处——穿云剑。这去处实则是一块屹立在峰顶的巨石,陡峭耸立,远远望去,恰似一把刺入云层的宝剑,故而得了此名。穿云剑朝阴的一面乃是直上直下的绝壁,壁下即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峡谷。
  兰羽舒低下头看看脚下这条云雾凄迷、黑古隆咚的峡谷,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心跳气短,不禁马上闭紧了眼睛……
  在这刹那间,生与死的两种念头,在她的脑际展开了激烈的搏斗。是啊!她来到这个世上才仅仅二十个春秋。二十岁便要死去,毕竟太年轻了!人世间的许多事她尚且不大明白。但是,斗争的结果却是死神占了上风,因为她已经失去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气,她觉得一切美好的东西全都毁灭了,再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当她再一次下定了死的决心之后,毅然地睁开了眼睛,她要最后再看这个世界一眼,然后纵身跳入这万丈深渊!恰在此时,她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低低的哀叹。立刻警觉的握紧了剑柄,头未回身未动地娇喝道:“谁?”
  没有人回答她的喝问。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或是幻觉,可听得却又是清清楚楚。于是,便转过身子看了看,身后并无有人。她犹豫了一下,慢慢向一块石头后面走去。果然不出所料,有个人斜倚在石壁上正仰面叹气。当看清此人的模样时,她不禁心头一动,愕然止步。此人竟是那位海公子!她呆愣了片刻,有些手足无措地转身欲走。
  “兰小姐请留步!”于海肖轻声喊道。
  “你、你有何事?”兰羽舒满面愠色,扭回头来问道。
  于海肖没有当即回答,缓缓踱至兰羽舒跟前,两道犀利的目光直射到她的脸上。兰羽舒不知是羞涩还是畏怯,竟慌乱地低下头去,两手摆弄着自己的剑穗。
  “你想跳崖自尽,是吗?”于海肖的话恰似铅丸坠地,口气严肃而又沉重。
  兰羽舒心底突然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暗道:我死,还不是因为你吗?抓阄抓住了你,便命中注定要嫁给你。可是,今晚我家的这场丑剧岂能瞒得住?你知道了此事,岂肯要我?即便是娶了我,我这辈子在你面前怎生抬头?我不死还能怎的?想到此处,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冷冷地道:“这与你有何相干?”
  于海肖并未因为受到呛白而生气,仍然平静地道:“难道你不曾想到应该死的不是你吗?你是无辜的!”
  “这……”兰羽舒一时语塞。“我、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
  “兰小姐,你的哥哥强抢民女,罪在不赦,你嫉恶如仇,令人钦佩!你们虽系兄妹,但你积善和他作恶乃泾渭分明。营救叶小姐的人本也是行侠尚义之举,可是他误解了你,以为你和你的兄长同流合污,才耍了个小小的把戏,演出了这场闹剧。不过,这件事并未玷污小姐的名声和清白。你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得到世人的同情和理解!所以说,应该死的是你的兄长兰羽展而不是你!你的死不但没有什么价值和意义,反而会引起许多无端的猜疑和非议,不知兰小姐想到这些了没有?”
  于海肖的话可谓肝胆照人。兰羽舒心弦颤动,热血翻涌,一双感激的眼睛怔怔地呆望着于海肖,许久说不出话来。渐渐地,她的眼睛湿润了,盈满了泪水,泪珠儿顺着面颊滚落在脚下……
  她忽然感到了自己的失态,慌乱地用手背揩去脸上的泪痕,声音战抖得非常厉害:“你、你都知道了?”话刚出口,已后悔不迭,她不知怎么从自己口中冒出这个“你”字来。
  “嗯!”于海肖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丑闻一旦传入江湖,我们兰家还怎么在武林立足?我,我还有何颜面做人……”兰羽舒说着便啜泣起来。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一切都会有公论的,你何必如此伤悲?”
  兰羽舒这才听到于海肖也把自己称呼做“你”,心头不禁生出一丝淡淡的甜意来。霎时,她的心狂跳不已,脸上热得厉害,呼吸也有些急促。
  “兰小姐,以后我们永远不提这件令人不愉快的事了,如不介意,咱们随便走走好吗?”于海肖略略大方,话也说得极是自然。
  兰羽舒简直受宠若惊,大有求之不得之感,几乎将刚才的事忘了个精光,不由含笑“嗯”了一声。那靥面,显得那么娇羞而又妩媚,给人以甜甜美美的感觉。
  二人并肩漫步于林间石径和花丛溪边,淡淡的目光映出两个修长的身影。于海肖十分健谈,加之见多识广,海阔天空地谈论着天下的许多奇闻轶事。兰羽舒开始有些拘谨,只是矜持地笑一笑或是应一声,渐渐地,便极自然地同于海肖对答起来,两人言语十分投机。
  来至一簇花丛之旁,于海肖停住了脚步,他缓缓弯下身子,将鼻子凑在一朵小花上嗅了嗅,口中赞道:“这花真好,又美又香!”
  “知道这是什么花吗?”兰羽舒笑着问。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于海肖问。
  “玫瑰!”兰羽舒说。“四五月间盛开,七八月间还会再开一次,不过那时开得极少。这种花花香浓郁,薰人欲醉!”
  “你喜欢这花吗?”于海肖两眼闪动着复杂的光波,望着兰羽舒问。
  兰羽舒双目之中流光溢彩,面颊恰似两朵盛开的红玫瑰。她非旦没有回避于海肖的目光,而且将自己的目光大胆地射了过去:“怎的不喜欢呢?当然喜欢!”
  于海肖忽然不无遗撼地叹了口气:“可惜这山,这花都不是我家的,若要是别人家的也好啊!”
  “此话怎讲呢?”兰羽舒一歪脑袋,含羞带涩地笑着问。
  “那样我就可以掐一朵送给你······”
  兰羽舒芳心猛跳,低下头颤声说:“是我家的难道不可以吗?不是有句话叫做,叫做借花献佛吗?”
  “太好了,那么我就借你家的花来献给你这尊佛吧!”于海肖幽默地道。
  兰羽舒听于海肖称她为佛,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于海肖正欲伸手去摘自己刚才嗅过的那朵玫瑰花,忽见迎面不远处有条人影一晃,伸出的手顿时停住了。

  第五五章 进退维谷
  对这身影于海肖极为熟悉,他立时便认出了那是宇文小白。
  于海肖和宇文小白此来都是为了寻找神偷闻风至的。可是,自从到了登云寨之后,别说见到闻风至其人,连他的一点消息也未得着。眼下,江湖道中的各路人马都对登云寨虎视眈眈,二人怎不心急呢?入夜之后,便在寨中各处探视起来。所以,兰家兄妹的那场丑剧,均被二人所耳闻目睹。见兰羽舒哭着转回绣房,一则觉得她虽然有些娇横,但却与其父兄迥然不同,惟恐她一时想不开出了意外;二则想自他口中得知闻风至的消息,便暗暗跟踪。这心思二人竟是不谋而合,便分别到了绣房之外。但是两人同心而不协力,乃是各行其事。因此,兰羽舒和于海肖的言行举止,均在宇文小白的监视之中。于海肖却是直至眼下才发现了宇文小白。
  宇文小白见于海肖陪兰羽舒漫步月下,知道他是为取所需而在想方设法地接近她,便没放在心上。及至于海肖要赠兰羽舒玫瑰花时,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油然而生,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再呆下去了,于是转身便走,这一走动恰巧被于海肖瞧见。
  于海肖看着宇文小白远逝的身影,心头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心情,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只是痴痴呆呆地凝望着宇文小白走去的那方向。
  兰羽舒见他那情形,不由疑云顿起,亦朝着他看的那方向望去,但却并未发现什么,忙问:“你在瞧什么?”
  于海肖这才悟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掩饰地一笑:“没瞧什么,我是想……”
  “想什么?”
  “想掐朵花给你是、是否合适?”
  “那有什么不合适的呢?”
  于海肖真的不想掐花给她了,但是刚才话已出口,又怎好反悔呢?他终于还是将那朵花折了下来。
  兰羽舒平时同男子交往,言行一向较为谨慎,今夜对于海肖所以表现得如此温顺和亲近,是因为她怀着一种奇特的心理,那便是命中注定要嫁给这位“海公子”。她认为这是天意,不但抓阄抓到了他,而且自己跳崖怎么也会偏偏被他所发现呢?他救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还对自己这般钟情,这般理解!看来,自己的终生伴侣则非他莫属了!兰羽舒正是有了这种心理,所以才对于海肖表现得那么大胆、泼辣,对他的一切言行都表示认可和乐于接受。
  见于海肖将那朵玫瑰花掐了下来,兰羽舒有意无意地弯了弯身子,把头伸到于海肖的身前。此时,她心旌摇曳,意荡神迷,又惊又喜,又羞又怯地等待着于海肖把那朵小花亲手插在她的发鬓上,再往后的事她简直不敢想象……
  “兰小姐,请接受我送给你的这朵玫瑰花!”于海肖双手握着花柄,递到兰羽舒面前,话也说得客客气气。
  兰羽舒并未伸手去接,而是怔怔地望着于海肖,一脸迷茫和幽怨之色。
  “兰小姐……”于海肖欲言又止。
  兰羽舒虽非金枝玉叶和大家闺秀,然却是见多识广、较有修养的女子。她终于伸手将花接了过来。淡淡地一笑。笑中含着些许苦涩。口中道:“多谢公子美意!”
  两人离开花丛,默默向前走去。许久,谁也未发一言。走入一片树林之中,兰羽舒倚在一棵树上不走了。她打量了于海肖一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方道:“海公子,你来寒舍已有两三天了,不知对家严有何看法,万望你能直言不讳。”
  于海肖连连摆手道:“令尊乃武林名宿,德高望重,我等做晚辈的岂敢评头论足呢?”
  “你我均为武林儿女,哪来的这么多清规戒律呢?别的不说,你是否觉得他老人家有些家教不严呀?”
  “啊!原来小姐指的是这些事呀?令兄虽有不轨之行,却与令尊无甚干系,你们乃同胞兄妹,受着同样的教养,但处事和为人却截然不同。难怪有句俗话叫做一棵树上的果子有酸有甜,一个娘的孩子有愚有贤啊!所以说,令兄之举,并非令尊之过。不过……”
  “不过什么?”
  “令尊热情好客,挥金如土,武林中人无不称诵。只是……”
  “海公子乃武林英豪,做事说话都应爽快利落,却怎的总是吞吞吐吐?再说你我也应、也应肝胆相照啊……”
  于海肖有些难以为情:“我总觉我等做晚辈的不应对长辈妄加评论,既然小姐这么说了,我便斗胆狂言了。我想,令尊在于人交往之中,满目皆是朋友,似乎有些良莠不辨……”
  兰羽舒点了点头:“是的,我亦有此感,但是这种事有时也实在令人为难。就说眼前吧,你和于公子,同那位自称大侠的卓某,本不可相提并论,可我们家又岂能象那位齐相孟尝君田元那样对客人有等级之分呢?
  于海肖淡淡一笑:“卓大侠只不过言语诙谐,举止轻浮些,然却非坏人。听说令尊还有位十分知心的好友,此人乃是位梁上君子,不知是讹传还是果有此事?”
  “你说的是手到擒来闻风至?”
  “这么说此事定然不假了!”
  “可他是位义盗啊!专做大买卖,盗窃皇室官府,而且又十分豪爽和慷慨义气!”
  于海肖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噢,原来是这样!有机会时我也定要登门造访,拜会一下这位义盗!只是这种人行踪不定,实在难以遇见!”
  兰羽舒飞速向四外瞟了一眼,神秘地对于海肖低声道:“他如今就在这里!”
  “啊!真的?”于海肖一副惊喜的神情。
  “嘘!”兰羽舒示意他莫要高声。“他因盗窃了皇宫的一件稀世珍宝琥珀猫,被官府捉住险些丢了性命,死里逃生奔到了这里······”
  “眼下仍藏在贵府?他可是皇上钦犯,倘若走露了风声,可是要受株连的!”于海肖显出十分关切的样子说。
  “不要紧,他如今并未在登云顶。”
  “噢,走啦?”
  “不,我爹怕受牵连,不愿留他。是我好说歹劝,才偷偷打发他到黑石岛去了,等风声不大紧了再另图良策。”
  “黑石岛距此很远吗?”
  “不远,旱路水路总共不过两天的路程。你若想见他,我可以领你去!”
  于海肖暗自欢喜,忙问:“无事无非的,令尊能让你去吗?”
  “会同意的,我自幼便与这黑石岛结下了不解之缘,我的玉神剑和剑谱都是在那儿得到的!每逢我最快活或最烦恼苦闷之时,都要去那里消磨时光。我爹知道我如今心境欠佳,肯定会答应我去那儿的。因为这种事他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所以不会疑心什么。”
  于海肖正欲说什么,忽闻寨中一片喧闹之声,兰羽舒看了他一眼,忙道:“不知又出了什么事,走,快去看看!”
  两人宛若飞鸟投林,直奔寨内而去。
  兰汝庆的书房之外,剑拔弩张。兰家父子和柳自洁杀气腾腾,同孤军无援的卓平非正在舌枪唇战。兰家的家丁们也都掌起灯球火把,挥枪舞刀地为主人助威。
  卓平非奉鬼脸杀手李云青之命,去寻找于海肖和宇文小白。要将柳自洁来登云顶和红宝已死的消息告诉二人,并要众人立即离开此地,速去黑石岛。因为李云青已探听到了闻风至藏身在黑石岛的消息。他自己已经动身先自去了。
  卓平非去于海肖和宇文小白的住处,二人均不在房中,于是便在各处寻找起来。当他路过兰汝庆的书房之时,听见房中传出窃窃私语。他好奇之心又起,便把窗纸戳了个小洞窥视起来,原来是柳自洁正向兰汝庆诉说宇文小白等人的来意。卓平非一听心中更是发急,就想尽快寻到宇文小白,速速离开此地。岂料他刚一转身,却见兰羽展立在面前,脸上带着嘲讽的冷笑。
  兰羽展受到父亲的斥责之后,回到房中便丧气在躺倒在床上。转辗反侧,越想越觉今夜之事大有跷蹊。妹妹聪慧过人,即便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也不会做出冒充叶赛花而躺在自己被窝之中的荒唐事啊!他忽然想起,当自己扑到在她的身上之时,她似乎一副昏昏沉沉,迷迷乎乎的样子。后来虽然清醒了,而打向自己的耳光和拳脚竟是那般软弱无力。凭自己的功夫,岂能是她的对手,可今晚同她动手却占了上风,妹妹那时火气正盛,怎会对他手下留情……
  兰羽展终于悟到了其中有人作梗,兴许是用点穴之法或迷药将妹妹制住了,才耍了个“抽梁换柱”的把戏。他将府中所有的人挨个儿想了一遍,最后疑心此事定是府中的三位客人所为,而三人之中最值得疑心的乃是那个姓卓的,因为兰虎曾将叶赛花的事泄露给此人。于是,他便悄悄到卓平非的住处探视,不料卓平非却不在,这下他的疑心更重,立即在各处寻觅起来。寻至此处,却见卓平非正凑在自己父亲的书房窗外窃听什么。
  卓平非看见兰羽展,不但不觉得尴尬,反而诡秘地一笑,低声道:“这不是少寨主吗?嘻嘻,这里头正唱好戏哪,何不进去听听……”
  兰羽展冷冷一笑:“哼,装腔作势有什么用?作为兰家的客人,卓大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失检点吗?”
  卓平非摇摇脑袋,大言不惭地道:“少寨主莫误解了我的好意,我是在捉奸哪!”
  这下兰羽展可当真误会了,以为卓平非是含沙射影地辱骂自己与妹妹的那件事,不由勃然大怒,高声喝道:“来人哪!”
  兰汝庆和柳自洁早已闻声而出。兰汝庆阴沉着脸道:“吵吵嚷嚷的,有什么事?”
  兰羽展见父亲身侧站着个俏丽的中年女人,方明白卓平非刚才所言并非冲自己说的。估计自己的父亲与这女人定有苟且之事,难怪卓平非那么说。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兰汝庆看看儿子:“展儿,这就是我经常向你提出的万花会舵主柳夫人,柳舵主刚来不久,快来见礼!”
  兰羽展急忙向前给柳自洁施礼。
  卓平非龇牙一笑:“嘻嘻,深更半夜的,竟有女客进书房造访,哈哈,兰寨主艳福不浅哪?”
  兰汝庆已经听柳自洁介绍了宇文小白和卓平非的来龙去脉,不由冷笑着道:“卓平非,你的戏该收场了!那位乔装改扮的宇文女侠呢?怎的没同阁下在一起?”
  卓平非已知道柳自洁将自己和宇文小白的事泄露给兰汝庆了,所以并不惊慌和分辩,而是不卑不亢地道:“是啊!咱们的戏都该收场了!”
  两人的对话使兰羽展甚感莫名,他满脸疑云地看看兰汝庆:“爹爹,这是怎么回事,谁是宇文小白?”
  兰汝庆忙将柳自洁的话原原本本地学说给儿子听。
  兰羽展立时怒起心头,“呛”的一声抽出了宝剑。正欲扑向卓平非,不料卓平非却哈哈大笑起来。兰羽展怒形于色:“你笑什么?”
  卓平非不慌不忙地向前跨了一步,用手一指兰家父子:“我笑什么?哈哈,我笑你们兰家父子中了奸人之计;笑你们狗咬吕洞宾不识真人;笑你们恩将仇报,不辨菽麦;笑你们撅腚看天有眼无珠;笑……”
  “住口!”兰羽展怒声喝道。“你把话说清楚!”
  “嘻嘻,说清楚就说清楚。不错,在下乃怪胎卓平非是矣!那位于公子果然就是女扮男装的宇文女侠。我和宇文姑娘同你们兰家既非亲非故,亦无怨无仇。请问老寨主,我们平白无故地跑到你们登云寨生事做甚?”
  兰羽展听卓平非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不由扭头看了兰汝庆一眼。
  此时,房顶上已经多了两人,那便是于海肖和冰心雪梅兰羽舒。兰羽舒听了卓平非的话,不由眉峰一皱,自语道:“啊!原来那位于公子乃是宇文女侠乔装的······”
  于海肖不好作答,只得低声道:“莫声张,且听他还说什么!”
  兰汝庆已经从柳自洁口中得知宇文小白和卓平非乃是为了闻风至而来。见儿子这情形,大庭广众之下又不愿将卓平非此来的用意道破,只是面带冷笑,对儿子表示卓平非的话不可当真。
  兰羽展见父亲冷笑不语,对卓平非厉声喝道:“你不说明,谁知你们来此做甚?装男变女,鬼鬼祟祟,还能有甚好事!”
  卓平非煞有介事地道:“如果老寨主和少寨主强逼我道出真情,怪胎则不得不讲了。不过,这件事有损老寨主的面子,可卓某又不能不如实道明,还望二位寨主海涵。在我们江南,提起兰寨主的大名,哪个不翘大拇指称赞?柳自洁身为万花会舵主,为了称霸江南武林,狐假虎威,竟不顾廉耻,到处宣扬她乃兰寨主昔时的情人。还恬不知耻地说她曾为兰寨主生下一个女儿。是真是假咱不知道,反正她是这么说的!”
  兰汝庆的脸刷地变了颜色,卓平非并不理会,接着道:“柳自洁乃是出了名的淫乱下流的女人,她和江湖神偷闻风至勾勾搭搭,不清不白。闻风至因盗窃国宝而成了皇上的钦犯,曾被捉拿归案,岂料看押不慎,被柳自洁领人将他救出了大牢。闻风至乃是一位义盗,柳自洁将他救出本是件好事,可又有谁能料得到她反复无常呢?官府查明了她同闻风至的事,当即将她捉去,她贪生怕死,避刀畏剑,竟对她和闻风至的事供认不讳。并表示要捉拿闻风至立功赎罪,官府这才将她放还。她此次来登云寨,实是为了捉拿闻风至而来!”
  “噢!”兰汝庆不由转脸看了看柳自洁。
  卓平非又道:“我和宇文女侠跟踪至此,意在除掉这个武林败类,谁曾想你们兰家父子还轻信她的谎言,将我们视作仇敌,把她当成贵宾!你等可曾想到,在少寨主的书房内,少寨主兄妹的那场风波因何而起?知不知道兰小姐被人用迷药制住,玩了个‘掉包’的把戏,想没想过,除了天下第一施毒高手,还有谁有此手段······”
  “住口!”柳自洁怒声喝斥,她早已气得浑身战抖,眼睛发蓝。若非畏惧鬼脸杀手李云青,早向卓平非出手了。眼下,她见兰氏父子不时用愠怒的眼神睨视她,断定他们果然相信了卓平非的胡诌瞎扯。于是怒喝一声,打断了卓平非的话。又从牙缝中一字一顿地迸出几个字来:“你真地找死不成?”
  “哼,我看找死的不是他,而是你!”话音未落,人已自房上飘然而下。来者正是冰心雪梅兰羽舒。
  于海肖本不想让兰羽舒露面,想乘众人眼下尚未动身去黑石岛之际,让兰羽舒当做自己的向导而先行一步。岂料兰羽舒盛怒之下,话语脱口而出,想拦已经拦阻不住。正自暗暗着急,忽觉微风飒然,宇文小白竟出乎意料地来至他身边。
  于海肖忙向宇文小白打个手势,然后悄悄把她领至一个光线较暗的去处,将闻风至在黑石岛的消息告诉了她。
  宇文小白略一思索便道:“应当立即动身,难道没有兰小姐领路,我们寻不到黑石岛不成?夜长梦多啊!”
  于海肖沉思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不,眼下我们还不能甩开兰羽舒,去黑石岛可能要遇到些意想不到的事,极需要她为我们遮风挡雨。再说她和她的父兄不同,大概不会坏我们的事。依在下愚见,不如乘混乱之机,你把卓平非呼唤出来,你们俩今夜就动身去黑石岛,待这场风波平息之后,我和兰小姐也当即启程,咱们黑石岛上见!”
  宇文小白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她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便要转身离去。于海肖忽又低声喊道:“宇文姑娘!”
  “于大侠还有何吩咐?”宇文小白淡淡地问。
  听到“吩咐”二字,于海肖不禁咧了咧嘴。他似乎想对宇文小白说点什么,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竟窘迫得呼吸都急促起来。
  宇文小白也立时感觉到自己的话说得似乎不妥,心中也有些不大自在。一时间,两人都低着头默不做声。
  过了一阵,于海肖抬起头,表情复杂地看了宇文小白一眼,然后说:“宇文姑娘,我觉得有许多话要告诉你,可又苦于没有时间,三言五句很难说清,索兴等有了机会再说吧!祝你一路平安!”说完,疾展身形而去。
  看着于海肖的身影消失了,宇文小白的心头既觉得空空荡荡,又感到有种缠缠绕绕的东西在滋生。她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也急忙转身离去。
  院内,兰氏兄妹在不知不觉中已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了。兄妹俩各执宝剑,同仇敌忾地怒视着柳自洁。
  柳自洁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她缓缓转动半边身子,扭脸看了兰汝庆一眼,十分平静地说:“兰寨主,令郎及令媛还真地中了这恶贼的离间之计呢!别人不知,我想兰寨主总不会不晓得吧?令郎和令媛闹那场风波之时,我身在何处了啊……”
  兰汝庆一时竟十分为难,他当然明白那场“掉包”的把戏与柳自洁无关,因为那时他和她正在书房攀话。但是他又不好为柳自洁作证,因为刚才卓平非揭出了他和柳自洁的苟且之事。倘若说她刚才在自己的书房,岂非不打自招了吗?兰汝庆心念电转,忙对儿子和女儿道:“莫听这怪胎胡言乱语,那时柳寨主尚且未到登云寨呢!”
  卓平非哈哈大笑,道:“兰寨主怎的聪明一世胡涂一时呢?你怎么知道她那时未到登云寨呀?柳自洁武功高深,行动诡秘,难道她不可以先去令郎的卧室而后到你的书房吗?兰寨主如此袒护于她,难道真的不怕落下什么流言蜚语?”
  兰汝庆一时语塞,竟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柳自洁脸色煞白,气愤填胸。她万没料到兰汝庆竟然这么为她作证,不由狠狠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兰寨主的记性果然如此坏吗?连今晚发生的事也忘得如此快当干净呀!我那时不是在你的书房里吗?”
  未等兰汝庆答话,卓平非便抢先说道:“少寨主和兰小姐可曾听见?她在江南武林就是这么厚颜无耻地败坏老寨主的名声,如今又当面扯谎,硬往老寨主脸上抹灰,这下我的话你们总该相信了吧!”
  柳自洁何时受过这等谩骂和羞辱?她豁出去同鬼脸杀手李云青拼死一搏!一边缓缓抽动宝剑,一边对兰家兄妹道:“咱们的事回头再说。请你们闪开,我与这恶贼拼了!”
  兰羽舒冷笑着晃晃手中的那把玉神宝剑:“哼,这是在登云寨,而不是在广州,只怕你作不得主!”
  “兰小姐,你中了恶人的奸计,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你会后悔的!”柳自洁道。
  “我兰羽舒认定了的事,即使错了,也从不后悔!”
  柳自洁乜斜了兰汝庆一眼:“兰寨主,令郎和令媛既然如此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柳自洁手下无情了!”
  卓平非拧着脖子撇了撇嘴,装做自言自语而又故意让兰氏兄妹听见:“哼,自作多情……”
  兰氏兄妹气往上撞,羞怒交加,不约而同地双剑齐出,一左一右向柳自洁刺去。

  第五六章 不速之客
  柳自洁待兰家兄妹的双剑刺至身前,脚下向左滑开一步,躲过兰羽舒的剑锋,自己长剑轻扬,与兰羽展的宝剑碰了一下。只听“当”的一声,撞击出一团火花,一个小小的火星迸落在兰羽展的手背上,顿生一股轻微的麻木之感。
  兰羽舒见哥哥也出了手,不愿落下个以少胜多的名声,便撤回宝剑立于一旁。
  兰汝庆正欲制止一双儿女的非礼之举,忽闻房上有人高喝:“如此以众欺寡,你们兰家也未免有些太不仗义了吧!”
  兰羽展和柳自洁各自收回宝剑,停止了拼斗。众人循声望去,见房上立定三人,乃一男二女。
  柳自洁见那男子是自己的堂兄柳成荫,不由一阵惊喜。两位女子她只认得那个年纪很轻的花常仙,因为柳成荫曾亲自领花常仙到舵上拜访过她。另一位和她年纪相仿的中年女人她却不认得,这女人体态略胖,雍容华贵,恰似官宦门第中的一位贵妇人。
  看见三位不速之客,兰汝庆怒声喝问:“来者何人?”
  三人一齐纵身跳落院中,柳成荫抱腕秉手道:“在下乃广州柳家堡堡主柳成荫是矣!”说着,又用手指指那中年妇人:“这位是苏北花雨岭青龙门舵主花自芳夫人和她的女儿花常仙。我等久仰兰寨主大名,特来拜见尊颜,来得唐突,万望见谅。”
  柳成荫自以为名头不小,其实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堡主。无甚奇特技艺,在湖广一带武林中小有名望,只不过沾了点堂妹柳自洁的光。兰汝庆因和柳自洁有过非同寻常的关系,早年间倒也见过柳成荫,但由于柳成荫才不压众貌不惊人,早被忘怀了。如今听他一说,兰汝庆方想起来了。对于这位来自苏北的青龙门舵主花自芳,兰汝庆倒是早已闻名。他彬彬有理地抱了抱拳:“不知花舵主和柳堡主大驾光临,有失迎迓,请莫见怪。不知三位来此有何见教?”
  柳成荫道:“我是来寻找我的堂妹自洁的,而花氏母女则是以武会友,慕名而来。我等在途中相遇,所以便结伴来此。”
  此时,房上又轻轻跳下一个人来,原来是宇文小白。她走至卓平非面前道:“兰寨主有客,我等不便打扰。再说,这儿也没咱们的什么事了,柳舵主乃是兰家的贵客,碍于兰寨主的面子,我们在此不便同她计较。来日方长,不怕她飞上天去!我们走吧。”
  卓平非抱了抱拳高声道:“多谢兰寨主盛情款待,我等定图厚报,改日再见,后会有期,告辞!”话音刚落,已随宇文小白纵上房去,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兰汝庆的心情十分烦乱,不言而喻,他早已明白花氏母女和柳成荫亦是为闻风至而来。但他们既然声称前来拜访,又不便将其拒之门外。眼下,一双儿女又欲同柳自洁拼命,这场面着实让他不好收拾。看在柳自洁的面上,他想把柳成荫等三人让进书房略尽地主之谊,可这样做又恐自己的儿女及寨内众人会相信卓平非的话,疑心他和柳自洁果有奸情。他正自举棋不定,忽然看见柳自洁那双幽怨的眼睛正在睨视着他。刹那间,他想起了昔日两人的海誓山盟和柔情蜜意,心中不禁颤动了一下。恰值此时,兰羽舒愤然地道:“爹爹,什么舵主堡主的?全是些乌合之众下三烂,还不速将他们都轰了出去……”
  兰汝庆顿时生出一种莫须有的烦恼与气怒,大声喝斥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真是缺乏家教,没规没矩,还不退了下去!”
  兰汝庆平时视儿女若掌上明珠,兰羽舒又十分乖觉伶俐,极少受到父亲的训斥,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父亲怒斥一顿,不由羞怒交加,眼中顿时汪满了泪水。她一声未晌,扭头向绣房跑去。连自己要去黑石岛的事竟也只字未提。
  于海肖见时机成熟,悄悄跟踪她到了绣房,低声道:“兰小姐,自古当面教子,背地教妻,自己的父亲斥责几句算得了什么?外人决不见笑,你万莫放在心上……”
  “哼,都怪那帮狗男女……”兰羽舒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看来黑石岛我们也去不成了!”于海肖把话扯上了正题。
  “怎么去不成了?”
  “令尊不会答应你的!”
  “哼,我不管他答不答应,说走说走,咱们这就动身!”兰羽舒任性地说。
  “这、这合适吗?你最好还是见见令尊,等他答应了再去……”
  “哼,他正陪他的贵客,我才不去呢!我收拾一下,咱们立即动身!”
  兰汝庆见女儿赌气走了,儿子兰羽展还兀自呆立在那儿没动,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兰羽展无可奈何,只得愤然离去。却不料走起路有些歪斜,及至走回自己的卧室,突然感到半边身子麻木,头昏脑胀,心内作呕,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呻吟起来。
  柳自洁看着兰羽展渐渐消失的身影,面上露出一不丝易察觉的冷笑。她断定兰羽展已经中了自己的剑毒!
  兰汝庆强颜作笑,拱手让道:“请诸位到书房叙话吧!”
  柳成荫和花氏母女正欲走向书房,忽听柳自洁道:“兰寨主,我等皆是慕你的大名而登堂入室的前来拜访,并无甚歹意,不曾想到令郎令媛竟如此无礼!我们若在府上做客,难免给兰寨主惹下许多无端的烦恼,待闹得家中不和时,我等亦觉面上无光!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柳成荫和花氏母女自然要看柳自洁的眼色行事,此时亦纷纷表示要走。
  兰汝庆见柳自洁这便要离开登云寨,一股强烈的欲望突然袭上心头。他深知柳自洁此时一走,极有可能是永远的分别,他再也得不到她了!刹那间,他觉得和她的情意是那么珍贵。于是,便情不自禁地道:“自洁,你,你何必和小孩子家一般见识,你、你不能走啊······”
  他的声音战抖得非常厉害,心情的过度紧张和思绪的纷乱使他有些语无伦次。双目中燃烧着情和欲的烈火,面上竟是哀哀乞求之色。
  柳自洁面若寒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弦外有音地道:“似乎一切都已经晚了······”说完,便头也未回地扬长而去。
  柳成荫和花氏母女对望了一眼,也随柳自洁去了。
  自从兰家兄妹被兰汝庆喝斥走了之后,那些家丁奴仆便也悄然离去。如今,空空荡荡的大院内,只剩兰汝庆一人。他痴痴地望着柳自洁走去的方向,心头涌上一股酸味儿。不知过了多久,方摇头叹息了一声,转身走进书房。
  金鸡报晓,晨曦初露,兰汝庆仍幽灵似的在书房中转来转去,他在判断着柳自洁话中的真伪。闻风至盗宝后被捉拿归案,珍宝琥珀猫已落入湖广总督巴尚武的手中。闻风至死里逃生,怎会失而复得,又将那宝物弄到手呢?兰汝庆不相信这是真的。转念又想:倘若没有确凿的证据与十分把握,这些人又岂肯千里迢迢寻觅闻风至到此呢?他思虑再三,最后终于决定假话当做真话听,到黑石岛去找闻风至。
  兰汝庆和闻风至虽然一个住江南,一个居江北,却有着千丝万缕非同寻常的关系。闻风至乃是个独脚大盗,行窃时既不同他人联手,亦不干那种偷鸡摸狗的小买卖。他第一次来江北时,便是由兰汝庆牵的线,而且就在兰家落脚。那时的兰汝庆尚未发迹,闻风至所盗之物大都入了兰汝庆的兜囊。闻风至的妻子含羞草,原是杭州知府的一名歌妓,不知怎么被闻风至看中了,那位知府御任返乡的途中,被兰汝庆所劫,知府全家人罹难,兰汝庆惟独留下了含羞草送给了闻风至。兰汝庆瞧上了一位知县的千金,闻风至便夜入官宅,将那位小姐给偷了出来,献给了兰汝庆······
  兰汝庆决定把儿子留在家中,带着女儿去黑石岛。因为他觉得女儿羽舒一则武艺高强;二则他似乎察觉闻风至非常喜欢她。两人每当见了面时,女儿那清高孤傲的脾性竟也一扫而光。让女儿探出闻风至的实情,要比自己去办容易得多。
  “来人!”兰汝庆喝道。
  “侍侯寨主!”一名书僮向前道。
  “去把你家少寨主叫来!”
  书僮去不多时,忽然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结结巴巴地道:“寨主,你、你快去看看,我家少寨主、好、好象……”
  “好象什么?”兰汝庆心头一急,迫不及待地问。
  “好象是病了,还不轻呢!你、你快去吧!再晚了大概就……”
  兰汝庆未待书僮说完,早已出门而去。当他跑至儿子床前时,不由“啊”了一声,惊得魂飞魄散!
  兰羽展直挺挺地仰卧榻上,脑袋偏向一旁,口吐白沫,面色铁青。
  “展儿,展儿……”兰汝庆一边摇晃着儿子的胳膊,一边大声呼叫。
  呼喊声打破了早晨的寂静,兰府中的人大都被惊动,纷纷跑向兰羽展的卧室。
  兰汝庆见儿子昏迷不醒,忙用指甲在他几处大穴上狠狠刺了几下。强烈的刺激和回光反照使兰羽展睁开了眼睛。他想活动一下身子,却终是未能如愿。瞪着一双痛苦而骇人的眼睛望着兰汝庆道:“爹……柳……自洁,报……报仇……”话未尽,头已垂向一边,呜呼哀哉了!
  “展儿……”兰汝庆撕心裂肺般地大叫一声,一下昏死过去。
  兰府中的人一阵惊慌和忙乱。
  过了好一阵,兰汝庆悠悠醒转。干涩的眼眶里一滴泪水也没有。他动作迟缓地解开了儿子的衣衫。兰羽展浑身紫红,一条胳膊都黑了!
  兰汝庆颓然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吩咐手下人道:“唤你家小姐来!”
  一名侍女去不多时回来禀道:“寨主,我家小姐她,她不在……”
  “做甚去了?”兰汝庆木然地道。
  “奴婢不知,不过……”侍女欲言又止。
  “说呀!”兰汝庆不耐烦地催促道。
  “巡更的女佣说我家小姐、小姐夜里便随着那位海公子走了,说是她亲眼所见。”
  “什么!”兰汝庆大喝一声,一下将侍女当胸揪住。
  侍女吓得脸色煞白:“寨主,这、这是巡更的说的,我、我可没见……”
  兰汝庆一下将侍女推得摔倒在门外。
  儿子死了,女儿与人私奔了!过度的气恼和悲愤使兰汝庆心迷神乱,他突然拍手打掌地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哇!哈……都去了,全走了……哈……”一边呼喝喊叫,一边拼命地奔跑起来。跑出了卧室,跑出了登云寨,跑下了天突山,仍在向前飞跑……
  黑石岛白玉峰下的玉神洞里,住着十几个人的一支护神队。洞中的玉石早已被兰汝庆采空。如今的兰汝庆财大气粗,为了表示对玉神的感谢和尊崇,特意派了十几人来此安家立灶,保护洞中这位曾经对兰家有过恩赐的玉神。这支玉神的卫队,实则是一帮无恶不作的海盗,他们抢劫货船,危害渔民,成了黑石岛一带海域的一大祸害。这些人白天到附近海面去抢劫,晚上便聚在玉神洞中喝酒、赌博或是听闻风至谈古论今,讲述黑白两道中的奇闻轶事。
  闻风至只在岛上闲居,从不与这帮海盗一起上船出海。这日早膳后,众人都乘船出海了,洞中只剩他自己,怔怔地望着玉神的雕像发呆。
  “哟,怎的一个人也没有哇?”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闻风至顿时眼睛一亮,他好久没有听到过如此好听的女子声音了。转脸望去,见一位妙龄女子姗姗而至。这少女天生丽质,娇艳无比。当同闻风至的目光相遇时,不由妩媚的一笑。她那笑十分动人,看得闻风至心中一荡。
  女子来到闻风至面前,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阵,落落大方地道:“请问,您就是闻名遐迩的闻大侠闻风至吧?”
  闻风至蓦地一惊,对于面前这位陌生女子直呼出他的名字,是他所始料不及的,他立时发生一种不祥之感。可是既被认出,隐瞒是没用的。于是便眨巴了一下那双狡黠的小眼睛,供认不讳:“在下正是闻风至,我只不过是一个偷鸡摸狗的角色,何以大侠相称?恕在下眼拙,似乎不曾记得见过芳驾,不知姑娘高姓芳名,何以识得我闻风至?”
  女子莞尔一完:“我叫花常仙,苏北花雨岭人,你大概听说过我的母亲,她叫花自芳······”
  “啊?青龙门花龙主的千金呀?幸会幸会!”闻风至显得十分兴奋和喜悦。
  “闻大侠大名鼎鼎,虽不曾见过,可是大侠的相貌,经常被人描述得绘声绘色,所以今日一见,便猜到了是你。”
  闻风至摸了摸自己那张又长又窄的刀条脸儿,咧嘴笑了笑说:“不错,在下这副模样的确比别人好认些,浑身削不下四两肉来,加之这张比别人长了半截的瘦脸,实在容易被人认出!”
  花常仙“格格格”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抖动,恰似花枝乱颤。许久方忍住笑声道:“闻大侠言语诙谐,着实讨人喜欢!”
  “是吗?”闻风至不无遗憾地道:“可惜我这副尊容太不争气了!”
  花常仙忍俊不禁地又笑起来,笑声过后方道:“郎才女貌嘛!有几个讲究男子相貌的?只要有本事,有才气,就不怕没有女人喜欢!”
  闻风至见她言语轻浮,便知其是个胸无城府的淫娃,心中稍安。忙试探地问:“花小姐果然独具慧眼,见解与众不同,实在难得!不知小姐来此荒岛有何贵干?”
  花常仙开门见山地说:“找你呀!”
  “找我做甚?”闻风至把眼眯成一条缝,透过睫毛审视着花常仙的表情。
  花常仙忸怩作态地晃动着娇躯,假装含羞带涩地一笑:“在这里我不想告诉你……”
  闻风至一副挑逗的神情:“那么你在哪儿才可以告诉我?”
  “嗯……”花常仙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我就住在海神庙的东大殿里,你去我那儿我就告诉你!”
  “夜里去可以吗?”闻风至放肆地问。
  “当然可以,什么时候呀?”
  “今晚一更!”
  “说话要算数哟!”
  “岂能言而无信!”
  “那么我可走了,你要准时去呀!”花常仙情切切意绵绵地边说边转过身子。
  闻风至紧走几步和他并肩而行,有意无意地在她身上蹭了一下,低声问:“就你自己住在那儿吗?”
  “不,还有我母亲,不过你别担心,她不会打扰我们的……”
  将花常仙送至洞外,闻风至立即转回洞中。此时,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只黄澄澄的金耳环。勿容置疑,这是他送花常仙时,在她身上那一蹭所取得的成果。直至如今,花常仙尚且不知,闻风至这手到擒来的绰号果然名不虚传!
  闻风至将耳环收藏好,便在洞中游来转去地苦苦思索起来。他在分析着花常仙此来的原因。在这么个荒岛之上,她遇上自己绝非偶然!那么,她寻找自己究竟意欲何为呢?素无往来,那仰慕“本领”“才气”的话岂非弥天大谎!难道是为琥珀猫而来?想到这里,他陡然停住了脚步,自语道:“对,肯定为了此事!”
  他身上顿生寒噤。长久以来,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尽管自己手段高明而又巧妙,但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情最终仍是败露。自己跑到这么个荒岛上吃了许多的苦,却是白费了心机!
  他面对洞口而立,思谋着对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当他打点好简单的行装正欲出洞之时,一条人影突然在眼前一闪。定睛细看时,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住了。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相貌堂堂的白衣汉子。
  闻风至心内一怵,立时便知来者非是等闲之人,因为凭着他的视力和听觉,来人能使他毫无察觉地突然站在他面前着实不易。
  “冒昧地问一句,阁下即是手到擒来闻大义士闻风至吗?”来人和颜悦色,彬彬有礼地问。
  闻风至不禁又咧了咧嘴,暗道:“邪门!今日我遇到的怎么尽是些礼仪之士呢?那位花小姐称我为大侠,这位白衣人又呼我为义士,若世人皆这么视我为‘侠’‘义’之士就好了,我闻风至也不枉来人世一趟!唉!有谁能将咱这‘梁上君子’当人看呢?”一时间,心中竟生出万千感慨来!
  他神情木然地点了点头:“在下果是闻风至,不敢请教你老兄尊姓大名?”
  “在下姓海名肖,洛阳人氏!”
  “噢,原来是海老兄呀!”闻风至亲切地称呼道,俄顷又说:“看来你没我岁数大,还是称老弟合适,我这么托大老弟不见怪吧?”
  “哪里哪里,我以后便呼之你为大哥好了,听说闻老兄已经在此居住许多日子了,是吗?”
  “是啊!领略一下这海上风光,到也别具一番情趣,不知老弟到此何为?”
  于海肖十分佩服闻风至的机敏和应变之才,他的话不仅说得天衣无缝,而且能顺理成章地让对方道出他所要知道的事情。于是便也笑容自若地道:“我因家中无甚牵挂,终日游手好闲。此次到天突山登云顶拜访兰寨主,恰值兰小姐要来黑石岛散心。听说兰小姐的玉神剑即是在此所得,在下好奇心起,于是便随兰小姐到了这里。”
  “啊!这么说兰小姐也来了?”闻风至眼睛豁然一亮,立时喜形于色。
  “是的,眼下她正在雪梅居,托我带个口信,要闻大哥你去呢!”
  因为兰羽舒常来此岛,兰汝庆便在白玉峰下为她置了一孔窑洞,洞壁皆用刻有冰雪寒梅图案的白玉装饰镶嵌。这是为了应顺兰羽舒冰心雪梅的绰号。兰汝庆还附庸风雅地亲自题了一块“雪梅居”的匾额悬于洞口。所以,这洞便叫做雪梅居了。
  “兰小姐要我去有什么事吗?”闻风至惊喜之余,突然又生出一丝忧虑来。看见面前站着的这位汉子,大有自惭形秽之感,见这人同兰小姐一道前来,猜想他们之间可能有种非同寻常的关系,不禁生出些许醋意来。为了判断自己估计的真实程度,所以才这么“投石问路”地打探一番。
  于海肖微微一笑:“我乃兰家的客人,又初次前来,与兰小姐尚有些生疏呢!兰家小姐托我带个口信,在下怎好追根究底的乱问啊!”
  闻风至轻轻吁了一口气,心头的酸味儿一下减轻了许多。正欲去雪梅居,突然又想到兰小姐与这姓海的来得有些跷蹊,他们怎么和那青龙门的花氏母女同一天到来呢?难道只是巧合?这二位知不知道花氏母女在岛上?他正欲再打问一下,却蓦地面色一寒,因为他看到又有五人杀气腾腾地走进洞来。

  第五七章 荒岛风云
  来的五位全是出家之人,三名僧人两个道士。三僧乃是青羊山云龙寺的修德、修善和修贤。他们身后跟随的两个道人一高一矮,高者年近五旬,身材瘦长,银发似霜,白须压雪,两道白眉下长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一张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矮些的道人鹰鼻鹞眼,五短身材,三十多岁便已秃了顶,看上去恰似一只凶猛的恶鹫。
  两名道士乃是黄龙门的护法天机和天宇。
  红毛僧修贤曾在卧虎洞洞口被鬼脸杀手李云青打伤一条腿。云龙寺住持冥空又死在李云青手下,可谓旧恨之上又结新仇!三僧便到千佛山真武顶找到黄龙门的舵主陈述此事。黄龙门舵主虽和冥空是师兄师弟之谊,二人却是一僧一道。冥空欺师兄年老多病,久欲夺取舵主之位。黄龙门舵主早已识破冥空野心,几欲除之却力不从心,当下听说冥空已死,不由心中暗喜。表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并发誓要为师弟报仇。于是,便差本门中的两名护法——天机和天宇,随三僧下山去寻李云青。天机和天宇原来在武当山出家,因违犯戒条而被逐出山门。二人方改换门庭投到黄龙门下。黄龙门舵主见他们武功高强,就让他们当了本门中的护法。
  三僧二道行至天突山下,恰巧遇见了绿夫人柳自洁和堡主柳成荫,柳自洁听说他们五人是来寻李云青复仇的,心下暗喜,告诉他们李云青为了琥珀猫之事,可能去黑石岛去寻闻风至了。所以三僧二道便急匆匆地赶到了这里。
  “啊!各位都是来瞻仰玉神圣容的吗?”闻风至急忙迎上两步,笑遂颜开地说。俨然是这儿的主人。
  白毛僧修德冷笑道:“假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大概就是手到擒来闻风至吧!”
  闻风至暗道:今天的事真是透着古怪,可能这几位亦是冲我而来!忙说:“不错,在下闻风至。高僧在哪座宝刹修行?宝号上下怎么称呼?”
  “你不必胡乱打问,我只问你打听一个人!”修德说。
  “谁?”
  “鬼脸杀手李云青!”
  “啊!”闻风至听到鬼脸杀手的名字,不觉惊得低呼一声。立即答道:“实在报歉,在下不认识此人,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修德正欲说什么,黑毛僧修善突然道:“师兄暂时且莫与那瘦猴计较,我怎么看着这一位有些眼熟哇!”说着向于海肖呶了呶嘴。
  “不错,那晚在柳家堡为宇文小白帮打的就是他!”红毛僧修贤在旁插话道。
  在柳成荫的家中,宇文小白为掩护母蜘蛛黑淑珍进密室去寻吴正俭,曾在院中和柳家的人展开一场激战。当时恰值三僧在场,他们助纣为虐,帮柳家的人围攻宇文小白。因众寡悬殊太甚,宇文小白屡屡遭险。于海肖恐她有甚闪失,出手相助。不料今日却被两个恶僧认出。
  此时,白毛僧修德也认出了于海肖,不由冷冷地望着他道:“真是冤家路窄呀!阁下既是宇文小白的同伙,那末和鬼脸杀手李云青也不会没有瓜葛吧?请问,他现在哪里?”
  于海肖昂然而立,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听见了没有?你为何不回答我的话?”修德咆哮起来。
  于海肖缓缓转动了一下身子,睨视着他道:“听倒是听到了,只是我不想同一个不懂礼仪之辈罗嗦。”
  “只怕由不得你!”修德恼羞成怒地晃晃手中的木鱼儿。
  “少废话,快快说出李云青现在哪里!”红毛僧修贤也怒吼道。
  于海肖昂首道:“对于鬼脸杀手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只是不想告诉尔等罢了!”
  “你当真找死不成?”黑毛僧修善也大叫起来。
  于海肖嘲弄地一笑:“怎么,你们欲持武欺人吗?总也得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才行啊······”
  三僧狂呼乱叫着冲了上去,成鼎足之势将于海肖围在正中。
  于海肖兀自站着未动,但右手已缓缓搭上了剑柄。
  闻风至此时却有些发毛。他见三僧二道均是相貌奇异,武功定然不弱,加之人多势众,动起手来于海肖必然吃亏。他乃兰家的客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去见兰羽舒?闻风至眼珠一转,喊声“且住”,人已到了于海肖身前。众人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竟似一个无影无形的鬼魅!
  “你这瘦猴也找死不成?”白毛僧修德怒斥道。
  闻风至面上滑过一丝冷笑,口中却道:“似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哪位高人若想要我这条小命,岂非易如翻掌?不过,众位若果然犯了杀人的魔,那就先宰了我吧……”
  修德道:“你和他有何瓜葛,为何要对他这样?”
  “非亲非故,素无来往!”
  “那你为什么袒护他?”
  “众位有所不知,海大侠乃是兰家的贵客,是兰小姐命我领他来此瞻仰玉神圣像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海大侠有个什么差错,叫在下怎好去见兰小姐呢?难道各位不知道这是什么去处?再说兰小姐如今就在岛上……”
  闻风至果然极会看风使舵。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三僧二道不惧鬼脸杀手李云青和于海肖等人,但对冰心雪梅兰羽舒不能不有所忌惮。一则兰羽舒名头颇大,玉神剑被誉为武林一绝;二则此处虽系海上一小岛,但却是兰家的天下!
  三僧听了闻风至的话,面面相觑。修德问:“兰小姐现在何处?”
  “雪梅居!”闻风至答道。
  三僧觉得于海肖虽然和李云青有些瓜葛,但毕竟不是李云青本人,便各自收回了兵器,打算另寻机会再作道理。修德看了于海肖一眼说:“看在兰小姐的面上,姑且饶尔性命!”
  五人走出了玉神洞。修贤问修德:“师兄,即使不和那姓海的小人理论,总也不能放过那个瘦猴闻风至呀?难道您真地对琥珀猫之事甩手不管了?”
  修德狡狎地一笑:“你以为闻风至会把那宝贝带在身上呀?”
  “这么说师兄有良策了?”
  “假若我等眼下对闻风至动手,势必引起兰羽舒的不满和阻止,花氏母女和这姓海的也要从中干扰,那时你夺我争,岂不麻烦?倘若他们联起手来与我等为敌,鹿死谁手则很难预料了!我等暂且去寻花氏母女,想方设法要她们助我等一臂之力,待宝物到手之后,想除掉她们还不容易?”
  见三僧二道出洞而去,闻风至看着于海肖,神秘地笑了笑方道:“总算相安无辜了!海大侠,你何时与这帮凶僧恶道结下了梁了?和鬼脸杀手李云青又是怎么回事?”
  于海肖将自己在柳家堡出手相助宇文小白和李云青在卧虎洞痛打修贤的经过如实道了出来。有关琥珀猫的事却只字未提。
  闻风至何等机敏?听说三僧和李云青等人去了卧虎洞,立时便猜测到均是为了琥珀猫之事,那么,今日来岛上的这些人,便全是冲他而来了!略略思忖一阵,方对于海肖道:“海大侠是随我一同去雪梅居呢?还是······”
  “啊!不不,我打算浏览一番岛上风光,闻义士请先去兰小姐处吧!”于海肖说。
  闻风至离开玉神洞,直奔雪梅居而去。
  他前脚刚走,宇文小白和怪胎卓平非后脚便走进洞来。于海肖急忙迎上一步问道:“你们也是刚到的吗?”
  卓平非抢先答道:“哪里呀,是我们最先来到岛上的!”
  “还没和闻风至会面吧?”
  宇文小白道:“没有。我想,那样反不如你在明处和他周旋,我和卓平非在暗处观察他的举动,这种人都滑得很,防止他携宝溜了!”
  于海肖右拳在左掌心里砸了一下:“太好了,我也是这么想的。眼下三僧二道和花氏母女都上了岛,只是未见到柳自洁,不知这个毒物又在捣什么鬼!如今,闻风至肯定已经觉察到了这些人均是为他而来,定会有泰山压顶之感。狗急跳墙,说不定会耍什么花招,要严防他逃走,更要防止他将宝物转移或销毁……”
  “嘻嘻,你和宇文姑娘正好想到一块去啦,这叫不谋而合,也叫英雄所见略同,对不对?”怪胎讨好地道。
  于海肖笑了笑,对他道:“看来跟踪闻风至的重任,可要落在你老兄的肩上了。事关重大,担子不轻啊!”
  卓平非拍得胸脯啪啪响:“请宇文姑娘和于大侠放心,只要用得着,咱老卓万死不辞,跑了闻风至拿我问罪!”
  “二位可知道李大侠的消息?”于海肖问
  卓平非忙把在登云顶遇到李云青的事说了出来。
  宇文小白道:“按说应该是他最先来至岛上,却怎的一点形踪也未露呢?”
  于海肖想了一阵方道:“李大侠是个城府极深又极守信用之人,若无甚意外,他不会不来此岛!”
  三人又议论一番,便分手各行其事。
  雪梅居内,兰羽舒和闻风至对面而坐,交谈十分投机。兰羽舒十分喜欢和闻风至在一起,他不仅长相滑稽可笑,话也说得诙谐,而且什么话都使人听着舒坦受用,时常引得兰羽舒格格直笑。闻风至虽然比兰羽舒的年纪大不了多少,可是由于他和兰汝庆兄弟相称,兰羽舒便呼其为“大叔”。于是,二人的言语则更加随便。
  闻风至见兰羽舒对别人都是一副盛气凌人和清高傲慢的样子,而对自己则是那么亲切温柔,便每每心中升起一种奇特的念头和欲望。但是,他深知这种欲望永远是一个梦幻,却偏偏明知不可为而极欲为之。他常常被这种想入非非所折磨得痛苦不堪。尤其来至这荒岛之后,难耐的寂寞和单调的生活更增加了他对兰羽舒的思念。
  说了一阵家常话之后,两人暂时都沉默起来。闻风至两眼痴痴地望着面前这位娇美如花的芳龄少女,那风姿,那神韵,那俊俏的容貌和冰雪般的肌肤,无处不在散发着使人难以抗拒的诱惑。他直想一下把她抓将过来塞进嘴里!可是,姑娘那不容亵渎的高雅圣洁,那桀骜不驯的爆性子又使他望而生畏。他的眼神之内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矛盾。
  兰羽舒垂着眼帘在思谋着什么,当她抬眼看到闻风至那目光时,不由有些窘迫地一笑:“闻大叔,你怎么老爱用那种眼神看人呢?”
  闻风至尴尬地笑了笑:“这大概与我干的这个行当有关……”
  兰羽舒“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怎么?你想从我的脸上寻觅有没有值得偷的东西?”
  闻风至心内一动,暗道:是啊!你脸上值得偷的东西太多了,可惜一样也偷不走!口内却道:“我总觉得你的眼珠好似两颗珍贵的黑宝石,你可要当心啊!”
  “哎哟!那可不成,你若将这两颗宝石偷了去,我不就成瞎子了?”
  “那也不能叫瞎子呀,多难听啊!”
  “那叫什么?”
  “有眼无珠”
  兰羽舒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得前仰后合。过了一阵突然问:“闻大叔,你这辈子偷了无数的金银珠宝,在偷来的这些东西中,要数哪样东西最最珍贵呢?”
  闻风至不假思索地道:“大概要数琥珀猫了!”
  “那东西能值多少金银?”
  “没数!无价之宝嘛!”
  “那你怎么不拿来让我瞧瞧哇?人见稀罕物,寿限必定长啊!”
  闻风至摇头叹息了一声:“现在说什么都已晚了。再说你也不会相信的,还提它做甚?”
  “你说的什么呀?”
  “那琥珀猫乃皇家之物,国宝哇!说来我可真不该偷那玩艺儿。可是,我想送你一件普天之下最最珍贵的礼物,所以便从皇宫御苑把那东西偷了出来。谁知当即便被内侍发现,朝廷派出许多大内高手到处追杀堵截,撵得我几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想携带此宝到你家来,又怕连累你们,无奈只好逃回江南。结果仍是未能幸免,险些丢了这条小命!唉……”
  兰羽舒故意撇了撇小嘴儿,然后道:“还说怕我不相信你的话呢,哼!你的话着实让人难以置信嘛……”
  闻风至挤巴一下小眼睛,有些迷茫地道:“我何时骗过你呀?”
  “就是眼下!”
  “如何骗你?”
  “撒谎!”
  “冤哉枉矣!”
  “哼,就凭你手到擒来的手段,费尽心机得来之物却落入他人之手,你岂肯善罢干休?”
  闻风至面上掠过一丝很难看出的慌乱,略一思忖便道:“这么说你是疑心我又将那东西弄到了手中?”
  “你自己的事,当然你心里明白!”
  闻风至疑神沉思起来。过了许久,突然叹了口气道:“这么说,你今天也是为琥珀猫而来的了!”
  “彼此心照不宣吧,我们谁也不必再拐弯抹角了!”兰羽舒面上笑意全消。
  “这件事你是听谁说起的?”
  “是我自己猜测到的。”
  闻风至冷笑了一下:“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我早已将此事告诉过你了,为何直至如今方才猜测得到呢?”
  “我一直不愿逼你,想等你自己说出来。可是眼下已经等不得了,这件事大概你心里也很清楚!”
  “是的,黑石岛突然来了这么多人,都是为琥珀猫而来,这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仍然疑心你的猜测乃是欺人之谈!”
  “那么你认为是谁告诉了我呢?”
  “那个姓海的!因为他曾去过卧虎洞,那件宝物曾在那里搁置过……”
  “这么说你便是自那洞中将此宝盗出来的了?”
  “嗯,不错!”
  “你打算将这宝物如何处置?”
  “刚才不是告诉了你吗?”
  “送给我?”
  “嗯!”
  “那么为何直至眼下连真情也不愿告诉我呢?”
  “我……”闻风至迟疑了一下。“我觉得尚且不到时候!”
  “我不明白你的‘时候’是指的什么?”
  闻风至不言语了。他惶惑地看了兰羽舒一眼,当目光和兰羽舒相遇时,又慌乱地避开了。他的心情再次陷入极度的复杂和矛盾之中。本欲借此机会道出心底的隐秘,却终是没那勇气。话至嘴边又改口道:“眼下不仅官府追查甚紧,黑白两道也都虎视耽耽。我怕给你招来麻烦,所以想等风平浪静之时再送给你!”
  兰羽舒轻轻吁了一口气,转过身背对他道:“谢谢你的一片情意,无论如何,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你的!”
  闻风至心头一热,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雪梅居陷入了暂时的沉寂,两人似乎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不知过了多久,兰羽舒方道:“如今这件事情已大白于天下,都知道了琥珀猫仍在你的手中,你应该想个妥善的办法才是!”
  闻风至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稍停片刻方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万望你能如实相告!”
  “问吧,只要我知道的,决不欺瞒!”
  “随你同来的海大侠是什么人?”
  “你不是已经猜测到了吗?何必又来问我?”
  “不,我是说你对他一切是否了如指掌,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我怕你……”
  兰羽舒一下转过身子,两道目芒倏地射到了闻风至的脸上,但是,当她看清闻风至面上那略带痛楚的哀怨之色和眼中的迷茫、伤感以及脉脉含情时,那目光霎时又变得柔和了许多。面上虽平静如水,口中却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谢谢你的关切之情,海公子已经成了我未来的女婿!”
  “啊!”闻风至如惊雷入耳,险些被震得昏了过去。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抱拳当胸地勉强笑道:“恭喜恭喜,何时、何时请我吃喜酒啊?”
  兰羽舒答非所问:“我不明白这件事与琥珀猫到底有甚瓜葛?”
  闻风至苦笑了一下:“无甚瓜葛,我只是随便问问。兰小妹不是想知道琥珀猫的底细吗?我原想在你的婚仪大典上送给你,眼下看来已是事与愿违,等之不及了。也好,既然你和海大侠喜结良缘,将此物早送给你几天亦无不可,倒省了我许多心事,也了却了我一桩夙愿。那件珍宝被我藏在海神庙后边的一座狭小的洞里。眼下去取,太招人耳目,极易节外生枝,今晚二更你去那里,在下准时恭候!”
  兰羽舒见他言语诚恳,不似有什么虚假,不禁心中暗喜。二人又说了阵闲话,闻风至方告辞出来,仍回至玉神洞。
  当夜定更之后,闻风至出了玉神洞直奔海神庙而去。他的身后有两条人影,不即不离地相随着。
  花常仙今晚打扮得更加妖艳,眼下她一个人正坐在房中独对孤灯怔怔地出神。突然,一条柔软的手臂自身后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她猛吃一惊,有人来至身后,她竟然毫无觉察。回头看时,原来是闻风至。不禁惊喜异常,连忙站起身忸怩作态地道:“哎哟,你这人怎的这么不规矩呀?”
  闻风至嘻皮笑脸地道:“规矩也得分谁给谁呀!”
  “你对我就应该不规矩吗?”花常仙娇嗔地说。
  “那是自然!”
  “为什么?”
  “你是我的情人嘛!”
  “哎呀……”
  “哎呀什么?这儿有定情之物作证嘛!”闻风至边说边将在玉神庙中摘的她那只金耳环递了过去。
  “哎哟,你真坏死了,害得我一天都心神不宁,怎么也想不出掉在何处了,原来是被你偷了去!”
  “你送的也罢,我偷的也可,反正今夜我是给你送回来了,你如何酬谢我呀?”
  “怎么谢都行,快还给我!”花常仙边说边伸手去拿。
  闻风至道:“别动,我摘下来的我还给你戴上!”
  闻风至小心翼翼地为花常仙将耳环戴好,顺势一下将她搂了个结实。花常仙半推半就,口中发出一阵哼哼唧唧的呻吟……
  当闻风至将花常仙携至榻上时,花常仙突然轻轻地推了他一把,撒娇地道:“忙什么,还能少了你的!我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
  “痴情女子负心汉,俺一个黄花闺女,把贞节都给了你,这辈子注定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扔了我啊!”
  “这还用说吗?”
  “你知道我喜爱你的什么吗?”
  “你不是说了,郎才女貌,当然是我的才气和本领。”
  “对了,这话是我在玉神庙中对你说的,不过,人家把个身子都给了你,你拿什么来表示你的诚意呢?”
  “你说呢?”
  “听说你盗窃过无数奇珍异宝,其中有只琥珀猫最为珍贵,可否让我一饱眼福?”

  第五八章 短兵相接
  闻风至听了这话,想也未想便道:“莫道琥珀猫,把心掏出来给你我也情愿!”
  花常仙嘟起小嘴道:“我才不听你许空头愿呢!”
  “嘻嘻!这怎么能是空头愿,你真地愿意要,今夜我就给你,骗你我是王八蛋里头的那个黄子!”闻风至说着又在她腮上“啃”了一口。
  花常仙边挣扎躲闪边浪声浪气地道:“不行,你得先交给我,不然,别想沾我的边儿!”
  “小傻子儿,那样贵重的东西,我会带在身上吗?”
  “你放哪里啦?”
  闻风至诡异地向窗外瞟了一眼,低声道:“隔壁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哪!你附耳过来,小心让外人听了去!”
  花常仙惊喜地将耳朵凑在闻风至的嘴边,闻风至正欲告诉她,房门“咣当”一声被踢开了,一个粗暴的声音在门口道:“瘦猴子,快给我爬出来!”
  闻风至惊得一哆嗦,忙将搂抱着花常仙的手松开了。
  花常仙勃然大怒,一步蹿至门外,见立着一人,正是那个秃顶道士天宇,不由气休休地道:“吃饱撑的是怎么着?跑这儿叫唤什么?”
  天宇正是犯了戒淫的道规而被逐出武当山的。他恶习不改,仍骄奢淫逸,到处寻花问柳。来到海神庙,见花常仙水葱般娇嫩,又举止轻浮,不由邪念顿起,三番五次相戏。花常仙本是水性杨花之人,虽极讨厌他那副尊容,却也不过分拒之,乃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这便使天宇更加心痒难搔。晚膳之后,他见三僧同花自芳谈得火热,便趁机去找花常仙,万没料到闻风至却捷足先登,早来一步。正当天宇要闯进门去之时,花常仙突然提起了琥珀猫之事,天宇恍然大悟,方知她是利用色相当做钓饵,意欲弄到那件稀世珍宝琥珀猫。于是,天宇便耐着性子在外窃听,企图等闻风至将那件宝物交给花常仙之后,再进去将他杀死!自己和花常仙成就好事心满意足了,再杀了花常仙携宝远遁。岂料闻风至狡诈异常,竟附在花常仙耳边告诉其琥珀猫的藏匿之处。眼见得二人的“交易”便要成功,天宇岂能忍耐得住?立时醋意大发,怒骂着一脚踢开了房门。
  天宇不愿过分得罪花常仙,当下便道:“这事与你无关,我只要宰了那瘦猴!”
  花常仙费尽心机,眼看大功就要告成,一台好戏却被天宇搅散了。她气怒交加,怒斥天宇道:“你好大的口气,怎的不怕吹掉了自己的门牙?放屁撒气总也得看看地方!”
  天宇乃是性情粗野之人,哪里能受得住花常仙如此的奚落?不由怒道:“不要脸的小娼妇,跑到这里偷汉子,还有脸往人前站呢!”
  “呸!姑奶奶一天偷一百个汉子也轮不到你这秃鹫的头上,你管得着吗?”
  “老子偏偏要管!”天宇大吼一声,“呛”的一声抽出了宝剑。
  花常仙亦不示弱,长剑在手,立在门外。
  吵闹声惊动了三僧、天机和花自芳,纷纷跑了出来。白毛僧修德忙站在天宇和花常仙之间,口中道:“都是自己人,你们这是为了何事?”
  天宇气愤地道:“我正欲去捉那瘦猴闻风至,不料那小子却自投罗网地跑到这里,我要擒他,岂料这骚货同他有勾搭,竟横遮竖拦地护着他!”
  花常仙啐了一口道:“这不要脸的秃贼,一见姑奶奶就嘻皮笑脸,动手动脚地想找便宜。闻大侠是被我约来商讨一件大事的,他这秃贼倒吃起醋来。莫道闻大侠没有什么琥珀猫,就算真的有,也没这秃贼的份儿!”
  天宇大怒道:“什么?没有老子的份儿?老子非把这瘦猴宰了,我捞不到琥珀猫,你们也休想得到!”
  花常仙怒骂道:“你敢!想杀闻大侠,只怕你秃儿子没那本事!”
  天宇一抖手中宝剑,硬要闯进屋去。修德将他抓住死死不放。天机和花自芳也都抽出了兵刃,分立两边,怒目拧眉,跃跃欲试。一时间,门外乱成了一锅粥。
  “各位请闪开,让在下来说两句!”一直躲在门内的闻风至这时却突然发了话。
  门外霎时变得鸦雀无声。闻风至缓缓踱至门前,不慌不忙地道:“各位都对在下甚感兴趣。不言而喻,全是为了那件稀世珍宝琥珀猫而来。遗憾的是,那东西我已经许给了这儿的主人兰羽舒小姐……”
  刹那间,众人狂呼乱叫,纷纷责问:
  “什么,你许给她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不行,得给她夺回来!”
  “……”
  “各位且慢着急!”闻风至摆着手说。“幸好宝物尚未交到兰小姐之手!”
  “好哇,有门!”红毛僧修贤欣喜地道。“如今那东西放在何处?”
  闻风至侃侃而谈:“大丈夫言必信,行必果,一物岂能许给二主?众位即使把我杀了,闻风至也决不会干那翻云覆雨的勾当!不过,凡事都有个定数。此等珍品,岂会轻易落入他人之手?它迟早要归它真正的主人所有,此乃天意矣!我已和兰小姐说好,今夜二更便要她去约定的地点前去取宝,眼下天色已近二更,兰小姐大概已经动身了。据在下想来,她倒也不一定即是这宝物的主人。因为事情毕竟太巧了,闻某在此居住已久,至今未将此宝献出,兰小姐亦从未提及此事。偏偏在诸位赶来之际,兰小姐向我索取此宝,我若当即将宝物交到她手,众位今晚即使心思费尽终是枉然。而我却鬼使神差地要她今夜此时取宝,这么说众位来得却又正是时候了!正所谓‘亡羊补牢’,尚未为迟,岂非天意?大概众位之中,即有此宝的主人!请随我到藏宝之处去一趟吧,待我将宝取出之后,究竟归谁所有,则要看各位的手段了!”
  众人一时无言,面面相觑。
  天宇大喝道:“还愣着做甚,咱们快去!”
  老谋深算的青龙门舵主花自芳这时却说了话:“且慢!请众位高僧和道长听我一言,取宝之时,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斗凶杀。此地乃兰家的天下,况且兰羽舒的玉神剑被誉为武林一绝,我等岂可等闲视之?紧急关头,还望各位以大局为重,同心协力。待宝物到了我等之手,自己人怎么都好商量!”
  对于花自芳的这番话,三僧当先表示赞同,二道虽心存不悦,亦觉此话甚为有理,也各自点头,表示无甚异议。
  闻风至领着众人来至海神庙的后头,越过一片树林,低声道:“前边不远就到了,这么多人一齐前去太惹眼,莫如找一个人随我前去,倘若能将宝物悄悄取走岂不更好?”
  天宇立即答道:“我去!”
  花常仙哪里肯依,亦争着要去。
  闻风至两手一摊:“你看你看,宝贝尚未到手,你等便起内讧,即使宝物到手,我看也难以保得住,还不是被他人夺了去?”
  花自芳轻轻扯了下女儿的衣襟,并飞速向她递了个眼色。口中道:“这孩子真不懂事,天宇道长武功高深,理应由他前去,你不要再争了!”
  花常仙只好作罢,怏怏地倚在一棵树上。
  闻风至在前,天宇在后紧紧相随,生怕闻风至溜之乎矣。走出二三十步,来至一个陡坡之下,闻风至仰起脸向斜坡上看了看,用手指着道:“就在那上头,你看,那个黑乎乎的小洞口就是,那东西就藏在那里头!”
  “走,快上去!”天宇催促道。
  闻风至摇了摇头:“不,我这人说话一向不落空的。同兰小姐约好二更来此,不知她眼下来了没有?她若尚未来到,那便是失信于我,那样,这件宝物即可以冠冕堂皇地取走。如果她已来此,我却不能不打个招呼!”
  “怎么?你想声张?看我不宰了你!”天宇晃晃手中宝剑威吓道。
  闻风至不屑地扬起脸:“怎么?你以为闻风至是那种惧刀畏剑之人吗?那你就杀吧!杀了我看你上哪儿取琥珀猫?莫道我说出了藏匿之处,我要不亲往,你休想寻得到!”
  天宇无奈,只得依他。闻风至提高声音道:“兰小姐来了没有?如今二更已到,我约你到此取宝,可眼下却又受制于人……”
  闻风至话犹未尽,一个窈窕的身影飘然而至,正是冰心雪梅兰羽舒!
  闻风至看看兰羽舒,一副又疚又愧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唉!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哇!兰小姐,早知如此,反倒不如白天前来了……”
  兰羽舒面若冰霜,没有理会闻风至的话,问天宇道:“何方道长,来此做甚?”
  天宇见兰羽舒国色天香,花容月貌,早已酥软了半边身子,两眼痴痴地呆望着,竟没有听清兰羽舒说些什么。
  兰羽舒又重述一遍,声音陡地提高了许多。
  天宇这才如梦初醒,答道:“贫道天宇,在千佛山真武顶出家,你就是冰心雪梅兰羽舒吗?怪道人说色艺双绝,果然名不虚传……”
  兰羽舒见他言语粗俗而轻浮,不由怒容满面:“我已经问过你两次了,你跑到此处究竟何干?”
  “嘿嘿,还不是想会会兰小姐吗?”
  “那为何不去登云寨呢?”
  “我既为小姐而来,小姐来此岛上,我去登云寨做甚。”
  “你找我有什么事?”
  “嘿嘿,闻兰小姐玉神剑法乃武林一绝,谁若能胜了小姐,小姐便嫁给谁。贫道不才,也想来碰碰运气!”
  “无耻之徒!”兰羽舒骂了一句,玉神剑早已在手,轻轻一抖,寒光闪闪,冷气森森,立时在胸前展现出一朵硕大的银色剑花,那柄剑宛若一条矫健的玉龙,自花芯中“刷”的穿出,直点天宇面门。剑势亚赛流星行空,快捷得无与伦比。
  天宇早有提防,口中喝彩一声,忙将宝剑一横,弓步上撩,架开了兰羽舒的剑,顺势一剑向她肋下刺去。岂料面前人影一晃,兰羽舒早已到了他的左侧,玉神剑竟斜斜削向他的脖颈。天宇心内一凛,暗道不好,欲扬剑去架,已是来之不及。急切间缩颈藏头,身子往下猛地一蹲。饶是躲得快当,秃顶上仍是被兰羽舒的剑面蹭了一下。不知是惊吓还是玉神剑的剑气所致,只觉一股阴冷之寒气直透入心底!
  二人刚一交手,天宇便吃了一点小亏,不由有些紧张起来。
  天宇的武艺并非如此低劣,一套八卦剑法使得精绝透熟,功夫已臻上乘。皆因他见兰羽舒娇美如花,有些神不守舍。加之性情粗野高傲,未将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放在眼内,以致一出手便陷于被动的局面。
  兰羽舒乘着宝剑横扫的惯力,身子滴溜一转,左腿为轴,右腿猛扫天宇中盘。天宇由于一时间心神不能归一,闪躲不及,后背上又挨了重重的一腿。他身不由己地踉跄两步,险些一头栽倒!
  花常仙看见天宇连连受挫,转脸看看身旁的天机,面上带着鄙视的冷笑,鼻孔之中“哼”了一声。
  天机见师弟那狼狈的样子,显然非是兰羽舒的对手。加之花常仙那令人难以忍受的讥讽,不由怒气填膺,“呛”的声抽出宝剑,向前为天宇助战。
  兰羽舒力战来自黄龙门的两大高手,竟全无怯意。她身若柳絮迎风,飘飘忽忽,将那玉神剑使得犹如行云流水,甚是巧妙自如。一时间,三人杀了个旗鼓相当,难分难解。
  手到擒来闻风至在旁观战,好象生怕撞着了自己,不时地后退几步,渐渐地,和三个激战之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当他诡异地一笑,正欲转身逃走之际,花常仙却笑嘻嘻地来至身侧,他不禁一怔。
  “啊!花小姐,你看他们三人的剑法如何?”闻风至有些心虚,没话找话地说。
  花常仙抓了他的手动情地道:“咱们管他们谁死谁活做甚?闻大侠,你、你可不能扔了我啊!我可是把一颗心全交给了你……”
  闻风至道:“那是自然,你对我的情意我还能看不出来?”
  “咱们老呆在这里做什么呀?”花常仙扭动腰肢,将个丰臀摇动得象花鼓一样。
  闻风至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你看,若非是他们,眼下大概咱们已经离开这黑石岛远走高飞了!唉,真是天不遂人愿哪!”
  “咱们眼下就走也不迟啊?”
  “能行吗?”
  “当然”
  “好,说走就走!”闻风至说着掉头便走。
  “哎呀,你往哪儿去?”花常仙急忙拦住他问。
  “到渡口呀!”
  “得把那东西带上啊!”
  “啥东西?”
  “傻瓜!琥珀猫啊!”花常仙低声说。
  “你看你看,我险些把这事给忘了。走!”闻风至边说边向那陡坡走去。忽觉面前人影晃动,于海肖拦住了去路。
  闻风至先是一怔,然后比手划脚地道:“啊,是海大侠呀?你看,这两人妖道既蛮横霸道,又没脸没皮。竟然以二敌一,两个大男人家欺负人家一位姑娘!可惜我不会武功,否则,早拔刀相助,为兰小姐帮打去了……”
  于海肖微笑着道:“闻义士请放心,兰小姐武艺超群,不会有何闪失!请问阁下意欲何往?”
  闻风至挠挠头皮,有些难为情地看了花常仙一眼:“唉!我闻风至一时心血来潮,神差鬼使地跑到皇宫偷了个琥珀猫。当时只是觉得好玩儿,万没料到招惹来这么多的麻烦!海大侠,眼下之事谁也无需再绕圈子,说穿了,你们皆是为了这样东西而来。这不,这位是青龙门舵主的女儿花常仙小姐,她要我去把那件东西取来送她,你看……”
  于海肖冷冷地道:“你不是已经许下送给兰小姐了吗?”
  闻风至双手一摊:“瞎!我可是新娘子入洞房,自己作不了自己的主了啊!”
  花常仙款款走至于海肖面前,妖冶地一笑:“哟,这位就是海大侠呀?难怪都道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呢,真是名不虚传啊!小女子叫花常仙,母亲花自芳,乃苏北青龙门的舵主,有幸结识海大侠,乃三生之幸,亦是前世有缘,我这厢有礼了!”说着,深深福了一福。见于海肖兀自站着不动,双手倏地点向他左右的“肩井”穴。
  花常仙突然偷袭,早在于海肖的意料之中。他身子微微向后一缩,双掌自胸前一分,由“野马分鬃”式变为“金丝缠腕”式,去扣花常仙的脉腕。
  花常仙双足一点,身子向后跃出六尺多远。几乎在同一时刻,二人各自抽出了宝剑。
  “堂堂青龙门舵主的女儿,竟施此卑劣伎俩,不觉得太下作,太寒疹吗?”于海肖嘲弄地道。
  “母亲,不将这小子除了,看来难以成事,快动手吧!”花常仙边说边一抖宝剑,直刺于海肖前胸。于海肖抬手一架,两柄剑“当”的声撞在一起,迸出点点寒星。于海肖肘腕一沉,剑尖直点花常仙的“环跳”穴。恰当此时,忽觉脑后生风,花自芳的剑锋已到了他脑后的“风府”。他只得斜跨一步躲开。花常仙的宝剑又已刺到肋下。
  花自芳乃是青龙门的舵主,自然非是武功泛泛之辈。平时节虽多以色相为克敌制胜的武器,然技艺并非浅薄。剑法不仅娴熟,而且老练狠辣,并以阴柔见长。花常仙自幼跟她习学剑法,母女俩配合得十分默契。可谓珠联璧合,天衣无缝。招招式式无不恰到好处。
  当下于海肖见花常仙的剑锋又到,一声长啸,拔地而起,一下纵起七尺多高,双腿一分,一左一右分踢母女俩面颊。
  花氏母女各自收身后撤,躲了开去。待于海肖刚刚坠地而立足未稳之际,双剑齐出,一个刺他面部的“听宫”穴,一个直点他腰间的“京门”穴,两剑几乎在同一时刻刺到,均迅捷无比,狠辣异常。
  于海肖大喝一声,右手长剑一挥,“遮云蔽日”,架开了刺向面门的一剑,右脚飞起,将刺向中盘的长剑踢开。就势疾转身形,长剑起处,径刺花自芳喉嗓。同时,左手施展大擒拿手法,去扣花常仙的肩胛。
  一霎时,这三人也杀了个棋逢对手,胜负不分。
  闻风至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三僧尚未加入战团,自己根本走不脱。于是,便索兴观起战来。他怀着一种奇异的心理,盼望着花氏母女能把于海肖置之死地。这倒不是她真正喜欢上了花常仙,而是因兰羽舒所致。虽然他深知自己对这朵“雪梅”可望而不可及,但却怎么也放不下这颗妒嫉之心。想到了兰羽舒,他不由自主地又向那边激战的三人看去。恰在这时,一个低沉沉的声音在他耳边想起:“闻风至,现在是你取宝的时候了!”
  说话之人乃是白毛僧修德。修善和修贤立在两侧。
  闻风至嘻嘻一笑:“看来三位定是琥珀猫的主人无疑了,那就随我来吧!”
  “慢!”又一个声音响起,却是在闻风至身后的不远之处,虽有些严厉,但却又非常动听。
  四人一齐抬眼望去,一人缓缓而至,乃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
  闻风至抱了抱拳,十分谦恭地道:“请问这位仁兄尊姓大名?”
  白头人并未理会闻风至,而是冷冷地看了三僧一眼,淡淡地道:“三位高僧久违了,别来无恙啊?”
  修德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间却又记不得在何处见过此人,不由一怔:“阁下是······”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才分手几个月,难道就认不得了?”
  “啊!宇文小白!”红毛僧修贤突然叫了起来。
  这一来,白毛僧和黑毛僧也立时认出,来人果是易了装的宇文小白。
  “哼,这儿是江北,非是江南,是黑石岛而不是柳家堡了!”修德冷冷地说。
  “是黑石岛又怎么样?江南尔等去得,江北我便也来得!”宇文小白针锋相对地道。
  “识时务的,你便速离此地!”
  “我要不走呢?”
  “那便要陈尸荒岛!”
  宇文小白反唇相讥:“三位莫不是又拜了何方高人为师,得了神技绝学?听这口气可不小哇!”
  “师兄,跟这黄毛丫头罗嗦什么,还不一齐动手除了她!”红毛僧修贤早已怒不可遏,挥动木鱼冲了上去。
  三僧呈鼎足之势,将宇文小白围在正中。
  宇文小白将手搭上剑柄,强压怒气地道:“我想,在卧虎洞外,鬼脸杀手说的话你们尚且记得吧?尔等均是出家之人,何必无端来寻这些尘世间的烦恼!倘若不听良言相劝,一意孤行,到头来可就追悔莫及了!”
  宇文小白的话,使红毛僧修贤又想起了在卧虎洞外所受的挫折与羞辱。他狂怒地大吼一声,举起木鱼向宇文小白当头砸去。
  三僧和宇文小白再次展开一场殊死的恶斗。
  闻风至向四下飞速地看了一眼,转身飞跑,形似鬼魅,疾若惊鸿!
  一条人影幽灵似地尾随着闻风至,两眼死死盯住他不放,此乃怪胎卓平非。
  闻风至跑入玉神洞,东张西望了一阵,然后移开了玉神的雕像,立时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他急忙一头钻了进去。
  卓平非走至洞口旁侧,暗道:我在此守株待兔吧!于是,便躲于暗处等闻风至出来。岂料等了许久仍不见动静。不禁疑惑地望望洞口陷入沉思。突然,他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说了声“糟糕”,便一头扎进了那洞口!

  第五九章 第一神偷
  卓平非突然想到洞口下的密室暗道中极可能有另一个出口,那样闻风至便可以轻而易举地逃掉,所以便急忙钻入洞中。他打着一个火折看了看,哪里有什么密室?只是一条时阔时窄、弯弯曲曲的暗道。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卓平非方满头大汗地自一个悬崖下的石缝中钻了出来。他朝四下看了一阵,骂了句:“王八养的,真刁!”便急急向黑石岛那个唯一的渡口跑去。
  闻风至终于如愿以偿。他在白天便思谋好了对策,想方设法让所有来黑石岛的取宝之人互相残杀,他好乘机逃脱。他已经料到这些人中必有藏而不露者在暗中监视他的行动,万一逃不脱,他便去那个陡坡的洞中为他们去取“宝”,其实,那个洞中什么东西也没有。只要他能钻进那个洞里,谁也休想捉到他!因为那洞另外也有一个出口,洞的入口又十分狭小,通常根本钻不进去。闻风至不但长得细长瘦弱,还有种奇异的收身缩骨的本领。倘若用上这功夫,他的身子便能缩小许多。他见众人拚的你死我活,谁也未有空闲来“关照”他,就欲奔向渡口,谁知未跑多远,便发觉有人在后跟踪,所以才又拐入了玉神洞。
  黑石岛到处皆是悬崖峭壁,船只根本无法靠岸。只有西北角的一个去处可以停泊船只,所以,这里便成了出入此岛的唯一渡口。如今,有十几条小船停在这里,艄公们都到岛上的石洞中去住了,船上瞎灯灭火,悄没声息,一只只小船被海水冲的悠悠直晃。
  闻风至侧耳细听,四周无甚意外动静,便纵身跳上一只小船。他的身子轻灵得似一只猿猴,伸手解开了连结在另一条船上的缆绳。当他伸手抓起橹时,忽听一个低沉粗重的嗓音道:“想用船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闻风至心头一紧,见是个戴着顶特大斗笠的艄公立在岸上。此人身材高大,斗笠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模样儿。闻风至忙陪笑道:“怎么,这船是老大的呀?”
  “当然,若是别人的我管它做甚?这儿的船都是我的!”
  闻风至忽然觉得话茬不对。这儿明明有兰家的两条船,这人怎说这些船都是他的呢?忙道:“这儿不是有兰寨主家的船吗?”
  “如今没有了,卖给了我!”艄公冷冷地说。
  闻风至眼珠一转,暗道:这位莫不是黑道上的?忙跳至岸上,自腰中掏出两锭白银,满脸堆笑地递了过去:“老大,在下有点急事,要去登云寨见见兰寨主,请行个方便!”
  艄公并未伸手接那银锭,仍是那种冷腔冷调:“两锭银子,你也好意思拿的出手,不觉太寒酸吗?”
  闻风至暗道:好大的胃口,这条小船能值几何呢?便讪笑着道:“老大的意思呢?”
  “太少了点儿!”
  “莫讨价还价的啦,说一竿子捅到底的话,你到底要多少?”
  “将你身上携带的所有东西全拿出来!”
  闻风至勃然大怒:“好啊!你跑这儿敲竹杠来啦?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
  “不是黑石岛吗?”
  “这儿可是兰家的地盘,须知兰家的千金、冰心雪梅兰羽舒小姐就在这儿,我乃是她们家的贵客!”
  “噢,原来如此,有这话怎么不早说呢?”艄公有些后悔不迭,连忙陪礼:“不知你是兰家的客人,多有冒犯,万望海涵!四海之内皆朋友嘛,还没请教阁下贵姓高名呢?”
  闻风至心花怒放,喜孜孜地道:“在下闻、闻……”他话至嘴边又忽觉不妥,急忙改口道:“闻听说老大十分仗义,好朋好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在下姓海名有水,老大您贵姓啊!”
  艄公出其不意地喊道:“闻风至!”
  “哎!”闻风至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声。又连忙掩饰地道:“老大……啊唷!老大就是……大名鼎鼎的闻风至呀?久仰久仰……”
  “我若叫闻风至,你叫什么?难道真地改名叫海有水不成?”艄公语带讥讽地道。
  闻风至险些瘫了下去,立即猜测到这艄公乃是在张网捕鱼地在等着自己。他略一思忖,强自镇定地道:“这么说你也是为了那件东西了?”
  “怎么,带来了?”
  两人虽然都未提及琥珀猫,但彼此心照不宣,都明白对方的语意。
  “实在报歉,我确实不知阁下在此‘恭候’,否则,我早给你送来了!”闻风至亦真亦假亦嘲弄地说。
  “是吗?老兄可也真够慷慨的,那就带我一道去取吧!”艄公认真地道。分明将假话当做真话听了。
  “那好,请随我来吧!”闻风至掉头欲走。
  “算了!”艄公突然说。“那东西我不要了!”
  “什么意思?”
  “我看你身上带的东西倒也不少,你的身外之物归你,身上之物归我,你看如何?”
  “啊!”闻风至不觉惊呼一声,无意间一捂自己的胸膛。又故作镇静地道:“你可不要反悔!”
  “那是自然,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言而无信?”
  闻风至迟疑了一下方道:“你自己动手来取吧!”
  艄公伸手去揪他胸前的衣裳,岂料闻风至身子一缩,竟似一条滑腻的泥鳅鱼,倏地自艄公的腋下钻了过去,然后飞也似地向岛上跑去!
  “站住!”艄公在后喊道。
  闻风至哪会听他这话,自信艄公的两腿赶不上他的快,仍是拼命奔跑。
  艄公不慌不忙,伸手摘下头上的斗笠,“刷”的一下掷了出去。那顶斗笠恰赛一个飞速旋转的车轮,一下砸在闻风至的腿弯上。闻风至腿一麻,“哇”的一声跌扑在地。被砸中的那条腿竟脱了臼,再也站不起来。
  艄公慢慢走至他身边,一声不响地弯下身子,伸手自闻风至的胸前掏出一个红漆描金、镶龙钳凤的樟木小匣来。
  闻风至绝望地呻吟了一声,闭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再也不动了。
  艄公慢慢将小匣打开,匣内装着一只晶莹生光,拳头大小的琥珀猫!
  艄公看了闻风至一眼,慢慢将小匣合上,塞入了自己的英雄囊里。然后用不容违拗的口气对闻风至道:“起来!”
  闻风至虽然仍旧躺着未动,却把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细缝,偷偷打量了一下这艄公。谁知这一看险些吓得叫出声来,艄公那奇丑的相貌是他从未见到过的。一双凸在眶外的眼珠闪动着威严而冷峻的光。啊,鬼脸杀手!他不禁心内叫道。但是,他只是听江湖中传说,却从没见到过鬼脸杀手是副什么模样儿。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他故意懒懒地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你必须得听,除非是不想活了!”艄公的话另人心胆俱裂。
  “无冤无仇,你为何杀我?”
  “我要想杀的人,是不讲什么恩怨情仇的!”
  “哼,大言不惭!当今天下,只有一个人才配说这种话!”
  “谁?”
  “鬼脸杀手李云青!”
  “难道别人就说不得了?”
  “那是当然,因为别的人都没那本事,不能够随心所欲。有口无手,说得出而做不到,岂非妄说大话?”
  艄公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你不用拍我的马屁,今天我不想杀人,若想杀你时,马屁拍得再响也是没有用处的!”
  “啊!您就是李大侠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唉!栽在你的手中心里还较好受些,倘若这东西落在那些人手里,我手到擒来还有何面目立于世间?李大侠,大路通天,各走半边,你为侠,我为盗,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还望多多关照……”
  “我要你站起身来,你听清了没有?”李云青的声音陡地提高。
  闻风至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我、我起不来了呀!你杀了我也是枉然。哎哟,我的腿折了……”
  李云青忽然想起他的腿大概脱了臼。不禁哑然失笑,暗暗埋怨自己的粗心。忙弯下腰去抓住闻风至的腿。闻风至一下坐了起来,两手乱抓乱舞地道:“李大侠饶命……”
  李云青道:“我是把你的腿调治好,你害怕的什么?”
  “哎呀,我还以为你把我的腿拧下来呢!”
  李云青把闻风至的腿接好,伸手把他拉得站了起来,口中道:“走几步试试!”
  闻风至走了几步,果然没事人一样,惊喜地道:“李大侠不仅武功高深莫测,侠肝义胆,还是位接骨神医哩!佩服佩服……”
  李云青正欲说什么,忽见一条人影飞奔而来。当看清来人的身架时,已断定是那位怪胎卓平非。
  卓平非看到李云青和闻风至在一起,立即明白闻风至已经落入李云青之手。他一下冲到闻风至面前,气急败坏地骂了句“王八羔子”,一抬手照定闻风至便要扇耳光子。
  “住手”!李云青喝道。“你这是做甚?”
  卓平非这才连忙把海神庙后头的混战和自己跟踪闻风至的事道了出来。
  李云青到黑石岛来的最早,当他看到岛只有这么一个渡口之时,便在附近隐蔽起来。所有上岛之人谁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既估计到了闻风至的狡诈奸猾,也估计到了三僧二道和花氏母女的来之不善。猜想于海肖和宇文小白很难将琥珀猫轻易弄到手,所以一直在此守候。倘若宝物落入众恶人之手或是闻风至携宝离岛,自己正好在此截获。
  听了卓平非的话,李云青对岛上双方恶斗的情势有些忧心,决定立即去看个究竟。他恐闻风至心存惊悸而不愿跟随,便用极其平淡温和的口气对他道:“你不用怕,我说不杀你便不杀你。别人要杀你只怕没这个胆量。我还有些话要问你,三言两语又说不清,所以,只好让你跟我辛苦一趟。”
  “哼,有李大侠这句话,谁也不敢难为你,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卓平非道。
  闻风至虽极不情愿随李云青去,但深知逃不脱,只得说道:“李大侠请放心,有你一句话,让我跟随你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卓平非一拧脖子撇撇嘴,小声道:“哼,我们都是知已了,还不让我跟着呢,哪能轮到你的头上!”
  三人的身法尽皆奇快无比,很快便来至那个陡坡之前。
  恶战仍在继续。
  宇文小白和三僧势均力敌,杀了个平手。
  于海肖对付花氏母女已竭尽全力,却仍稍处下风。
  最糟的要数冰心雪梅兰羽舒了。她和天宇初交手单打独斗,一开始便占了上风,弄得天宇狼狈不堪。那不过是因为天宇见她美貌而一时分心走神之故。其实天宇的功力十分深厚,待天机上来助战时,天宇乘机按定心神,将技艺如数施展开来。兰羽舒即使仅对付他自己,三五十招内也奈何他不得,何况又上来个身手不凡的天机呢?百招过后,情势已翻转过来,兰羽舒渐渐处落下风。幸亏她的玉神剑法独步武林、招式奇特,变化多端,内藏无穷奥妙,为二道所不熟悉,有时十分急紧中反能化险为夷,反守为攻,才得以维持到现在。
  如今,兰羽舒已是气喘吁吁,香汗涔涔,虽奋力死拚,仍免不了连连遭险。
  鬼脸杀手李云青将众人扫了一眼,沉声喝道:“住手,都不要打了!”
  这喊声众人虽然都听到了,可是要数三僧反应最为机敏,他们不约而同地撤回兵刃,跳出了战团,厮守在一起。当看清来人果然是鬼脸杀手李云青时,一个个脸上都变了颜色,互相对望了一眼。
  一霎时,拼斗全停了下来。
  天宇堪堪要将兰羽舒战败,若能活捉生擒时,岂不任凭自己摆布?所以对李云青的到来十分恼火,满面愠怒地道:“哪儿来的丑鬼,胡乱叫唤什么?想找死不成?”
  对于天宇的这种谩骂和蛮横无礼,李云青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而是对三僧冷冷地道:“听说你们三个到处寻我是吗?”
  三僧面面相觑,无人作声。
  李云青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三僧已是惊恐万状。他们既然搬来二道找李云青报仇雪耻,为何临阵又畏惧了呢?因为这场恶战已经使他们失去了信心,报仇之望破灭了。二道对付一个兰羽舒尚且奈何她不得,何况鬼脸杀手呢?倘若不是在还种鬼场合,而是在别处遇上李云青自己,五人群起攻之,兴许能将其置之死地。而今天则完完全全地不能了。三僧甚至后悔不该来自投罗网。
  “他是谁?你们为何不敢问答他的话?”天宇对三僧大叫道。
  “他、他便是鬼脸杀手李云青!”修德终于开了口,声音微微打颤。
  “什么?你就是鬼脸杀手?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哇!”天宇洋洋得意地道。
  修德倒是有些自知之明,忙对天宇道:“看来今天不是时候,咱们、咱们走吧!”
  “站住!”李云青阻止道。“你们是觉得有人助我是吗?别担心!树有根,事有因嘛,凡事都有个来龙去脉。冤有头,债有主,咱们的事与他人无关。二位道长既是三位搬来为你们复仇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岂可就此便走呢?咱们的事就在此了结了吧!众位一齐都上呢还是单打独斗?请放心,鬼脸杀手决不要人相助!”
  “好大的口气,我来和你斗斗看,你究竟有多大本事!”天宇狂怒地吼叫着,一步纵至李云青身前。
  “且慢!”李云青沉声道。
  “怎么,胆怯了?”天宇神气十足。
  “笑话,大概你不知道杀手的胆子究竟有多少分量!”
  “那为何不出手?”
  “我想把事情说个清楚。鬼脸杀手虽以杀人为职业,却绝不滥杀无辜!云龙寺住持冥空横行霸道,纵徒作恶,不思改过,一意孤行,虽然死在我的手下,实乃自食其果。众位到处寻我决斗,却美其名曰‘复仇’,然实则是步冥空后尘而危害江湖。今日若知难而退,自此改恶从善,鬼脸杀手决不与尔等为难……”
  “哈……”天宇的狂笑打断了李云青的话。笑声过后方道:“什么鬼脸杀手?分明徒有其名。用你这副丑相来吓唬小胆之人,卖狗皮膏药倒是块好材料!”
  “执迷不悟!”李云青的话冷了许多。却仍是站着未动。
  天宇咆哮一声扑了上去,一招“遥指南天”,宝剑刺向李云青咽喉!
  众人几乎无人看清李云青何时抽出的宝剑,只听“当”的一声,两柄剑已经撞在一起,迸击出点点星火。天宇顿觉臂腕酸麻,虎口余热,不禁心内一凛。
  李云青磕出天宇刺来的一剑之后,就势手腕一拧,宝剑划了道圆弧,倏地点到天宇的“中脘”穴。这一剑快得犹如电光石火,天宇虽也知道李云青的剑至,然而招架躲闪都来之不及,心神慌乱之际,便觉一股冷气穿腹而过!
  李云青力透剑身,剑锋自天宇的后背冒了出来!
  天宇惨叫一声,宝剑脱手坠地。他两手猛地向李云青的面门抓去,正所谓垂死挣扑!未待他手到,李云青已撤步抽剑,天宇大叫一声,倒地死去。
  “恶贼,我与你拼了!”天机大吼一声冲了上去,宝剑直刺李云青前胸。李云青倏地闪身躲开,天机一剑刺空,由于用力过猛,下盘有些不稳,正欲拿桩定势,却已是迟了,李云青“蓬”的一掌打在他的后背。这贯有千钧之力的一掌,恰似惊涛拍岸,狂飙怒卷,天机的五脏六肺皆被震碎。他“闷哼”一声,口内冒出一股鲜血,“扑”的栽倒在地,也随天宇去了!
  三僧面如死灰,皆垂下头去。
  怪胎卓平非突然尖声叫道:“快追快追,跑了两个!”
  众人抬眼望去,见花氏母女仓皇逃往渡口,但却并无一人动身追赶。
  李云青看看三僧,淡淡地道:“再给你们一次改恶从善的机会,下次再见面之时,我不愿你们仍是如今这个样子!”
  三僧谁也没说什么,转过身怏怏地向渡口走去。
  李云青望了众人一眼,有些激动地道:“多亏诸位肝胆相照,同心协力,历尽周折困苦,终于将国宝琥珀猫寻到,实乃国家之幸,万民之幸……”
  “哪!寻找了?”于海肖惊喜地道。
  “真的吗?在哪里?”宇文小白的声音有些颤抖。
  兰羽舒则闭目合掌,口中念念有词,感谢玉神的保佑。
  李云青没有当即拿出琥珀猫让众人过目,而是同众人一起来至海神庙,待都落下座后方道:“眼下,我们应该商量一下这宝物如何处置的事。”
  兰羽舒忙道:“凡事都有个定数,一件奇珍异宝,当然更是有道得之,无道失之,此乃天意。李大侠既然获得此物,理应是此宝的主人。还商议的什么?把那珍宝拿出来让大家饱饱眼福,然后请我等吃杯喜酒算了!”
  李云青咧嘿一笑,谁知这一笑显得更加丑陋。然后摇了摇手说:“兰小姐误会了,在下的意思并非说此宝应该归谁所有。琥珀猫本是国宝,它凝聚着我们老祖先的血汗和聪明才智,不应属哪一个人所有。眼下,因为这件珍宝,我们在座的诸位之中就有三人成了罪犯,一个是盗宝的闻风至,再者是宇文女侠和卓平非。宇文姑娘的全家人都死在了这件宝物上。我等竭力帮她寻找此宝,一来是怕宝物落入歹人之手,二来为了帮她结案和报仇。如今,此宝虽然寻到,但是,制造愁云谷惨案的元凶尚未寻到。万召同和丁提督只不过是受人指使的走卒而已。然而他们又都死了,这便给寻找真正的凶手造成了极大的不利。宇文姑娘倘若携带此宝前去结案,巴尚武能否免其‘罪过’并帮她复仇呢……”
  宇文小白忙打断了他的话:“不成,巴尚武给我的寻宝期限早已超过,他已上奏朝廷,通缉捉拿与我。我若再去找他,岂非自投罗网?再说,我总觉愁云谷一案与那老贼有些瓜葛,可又寻不到什么确凿证据。无论怎说,琥珀猫万万不可交给巴尚武。”
  于海肖道:“这珍宝若在我等手中,势必引起纷争,招来许多无端的烦恼。它原为御品,反不如索性还给朝廷算了!”
  宇文小白想起母亲临终之言,这琥珀猫原本是师兄王少宇家之物。但是直至眼下,自己尚未寻到师兄踪迹,自己怎好出口讨宝,说是为师兄保存着呢?她一阵踌躇,有些难以为情和举棋不定。
  李云青道:“我看于大侠的主意倒是可以斟酌。将琥珀猫送交朝廷,把失而复得的详情奏明,朝廷如若圣明有道,能赦免宇文姑娘和闻风至、卓平非的大罪就好了!”
  兰羽舒听李云青称于海肖为于大侠,忙诧异地望着于海肖道:“你不是姓海吗?李大侠怎的称你……”
  未等兰羽舒说完,卓平非忙抢着道:“他呀,又姓于还姓海。其实,姓什么只不过是个记号罢了,姓猫姓狗还不是一样!”
  众人忍俊不禁,哄堂大笑。
  于海肖笑着道:“江湖中人,惟恐暴露行藏,改名换姓乃常有之事。望兰小姐见谅。我乃于海肖是矣!”
  卓平非又道:“这于海肖还不定是真是假哩!”
  众人又笑了一阵。
  于海肖接着刚才李云青的话道:“我与京都的一位国家重臣有些来往。不如托他先探摸朝廷的口气,如若能免去宇文姑娘和闻风至、卓平非的罪过,我们就把琥珀猫献上。否则,咱们再另打主意,诸位看如何?”
  众人一时无甚异议。
  卓平非道:“李大侠,说了老半天了,快把那玩艺儿拿出来让我们大伙儿开开眼界再说啊!”
  李云青说了声“好”,忙伸手向英雄囊中摸去,岂料这一摸脸上陡地变了颜色,口中也不由“啊”了一声!

  第六〇章 扑朔迷离
  众人见李云青那神情,知道节外生枝,又出变故。
  卓平非尖声嚷道:“啊!怎么啦,没了?”
  鬼脸杀手李云青面色铁青,半晌无语。众人亦无人作声。过了一阵,李云青方站起身道:“琥珀猫果然没了!”
  众人纷纷询问:
  “哎呀,掉哪儿了?快去找找!”又是卓平非当先说道。
  “你都是去了哪儿?”于海肖问。
  “会不会是在和那妖道交手时失落的?”这是宇文小白的声音。
  “……”
  李云青声音十分沉重:“我装在英雄囊里,绝对不会掉出来的!自从拿到琥珀猫之后,我从无单独去过哪儿,即使从囊中掉出,也不会无人见到的……”
  卓平非一拍闻风至的肩膀:“你一直和李大侠在一起,没看见掉出来吗?”
  “难道你没和他在一起?”闻风至反问道。
  “嘻嘻,闻大哥,是不是你和李大侠在开玩笑,又做了手脚,从李大侠囊中把那玩艺又偷……不,拿、拿走了?”
  闻风至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兰羽舒这时也说了话:“若真的被人窃走,看来此人功夫不浅哪!”
  “对!在李大侠身上、闻义士眼皮下做这种活,而且不露蛛丝马迹,确实让人难以置信!”宇文小白说。
  卓平非摇晃着脑袋,一副无限感慨的样子:“啊!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自古道强中更有强中手,这话一点假!”又转脸对闻风至道:“闻大哥这手到擒来的绰号是否应该改一改了,准是这名字起得口气太大,惹起了同行的不满,故意给你点颜色看看!唉!这小子也太缺德,分明是故意寒瘆闻大哥……”
  “别罗嗦了!”鬼脸杀手突然暴怒地喝斥道。“我立即乘船去追,诸位将岛上细密地搜索一遍再走如何?无论事情怎样,我都在码头恭候,有事那时再说!”
  众人表示赞同,纷纷起身欲走。闻风至突然问道:“我呢?”
  李云青随口答曰:“随你的意吧,你觉得和谁在一起合适就和谁在一起吧。不过,人各有所好,我这人办事一向不愿同他人在一起,闻义士若与我一样脾性,那么你自己单独行动也无甚不可!”
  “你们、你们不怕我溜了吗?”
  “放屁!”李云青粗野地骂道。“你认为我们视你为囚犯不成?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些人找你并非为了宝夺,亦非擒你向官府献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快给我滚!”
  “哼!不识抬举!”卓平非撇着嘴道。
  于海肖也说道:“闻义士,李大侠和我等都将你视作侠义之士,你怎的说出这话来?”
  “可我、我是个小偷啊!同众位大侠在一起,你们不怕玷辱自己的名声吗?”
  兰羽舒气愤地道:“真没出息!大家都这么瞧得起你,你为何却这般作贱自己?照你这么说,你是兰家的常客,我们兰家不是同坏人同流合污吗!”
  宇文小白道:“闻义士,寻找琥珀猫,还全凭你出力呢!别胡思乱想了!尤其咱们俩,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谁还能瞧不起谁?”
  闻风至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扫视了众人一眼,有些难以为情地苦笑了一下:“谢谢各位大侠的抬举,我万没想到,在你们这些人眼内,还将我当做人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一定不忘众位的大恩大德。说句天公地道的话,我不是个好人!这辈子好事做过一些,可坏事也没少办了……”
  “嘻嘻,和我一样……”怪胎卓平非忽然插话道。见宇文小白瞪了他一眼,忙闭了嘴。
  闻风至接着道:“既然众位大侠这么瞧得起我,我也决不负重望,以众位为楷模,做一个真正的侠义之士!”他转过脸对李云青报歉地一笑:“李大侠,琥珀猫在我这儿!”说着,从怀中掏出了那只小匣,放在神案之上。
  卓平非又摇头晃脑地道:“我一猜就是八九不离十,要不,为啥刚才用那话敲他呢……”
  李云青仍是那副没有表情的面孔:“闻义士,你是何时从我囊中取走此物的呢?”
  “就是你给我治腿,我胡乱抓挠那阵……”
  “我十分佩服你的本领和胆量!”
  卓平非已将小匣打开,顿时,光华夺目、异彩照人,一只黄澄澄的琥珀猫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群雄无不拍案叫绝,交口称赞这稀世珍品的精美之处。
  琥珀猫被轮番传阅,皆爱不释手。最后传至于海肖手内,他一声不响地将琥珀猫翻转过来仔细地观察了一阵,然后拿出一枚细小的梅花针来,用针尖在琥珀猫的脚趾缝间扎了几下。忽然,他的手哆嗦了一下,看了众人一眼,脸色阴沉地低声道:“此物虽也选料精细,造型美观,仿制得极象,但却是件赝品,终不能以假冒真,鱼目混珠!”说着,将那只琥珀猫丢在匣内。
  于海肖的话恰似晴天霹雳,众人一下都惊呆了,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无人言语。
  “于大侠何以识得真品与赝品呢?琥珀猫有甚暗记不成?”闻至风问道。
  “对!真品每只脚趾上的三道印痕里,中间都有一道自内部打通的竖线,这三横一竖组成一个王字。但是,工匠却用松香将那道竖线焊接上了。只要不知底细,任凭你再心细之人也休想看出这个奥秘!”
  “于大侠怎晓得这个奥秘呢?”闻风至将信将疑。
  “这是宫中有关奇珍异宝的资料书籍上记载的,绝非敝人信口雌黄!”
  “哎呀,于大侠真是见多识广,怎的捞着朝廷的书看了呢?”卓平非尖声问。
  于海肖没有回答卓平非的话,他背起双手,来回走动了几步,然后仰望房顶,凝视沉思了许久,方低下头来,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把众人挨个扫视了一遍,无限感慨地道:“诸位大概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吧?在下其实并非洛阳人,亦非叫于海肖,我乃京都人氏,原名叫肖宾……”
  “啊!你就是那个御前侍卫肖宾?!”闻风至惊叫道。
  于海肖重重地点了点头,接着道:“我此次乃是奉圣命出京,正是为了闻风至义士和琥珀猫之事。与我同行的还有两名御侍,为了避免暴露行藏,我们三人都改了名姓。我们自京城一路追赶闻义士,但由于闻义士极其机敏和武功高强,直至广州都未能得手。到广州不久,闻义士却意外地落入巴尚武之手。听说巴尚武借口离京太远,将闻义士就地处斩了,又给朝廷送去了首级,又派遣镖队护送国宝琥珀猫进京。巴尚武不经御批便将闻义士这等重要案犯处斩并大张旗鼓地送琥珀猫进京,引起了我的疑心。但我又不便对那俩御侍说明,因他俩都是巴尚武的亲家——掌朝太师辛占吉的心腹。我便假说自己暗中保护琥珀猫进京,让他们两人当先回转了。
  “此次出京,有幸结识了诸位,使我大开了眼界,真正认识到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卓义士虽然做了许多错事,却能悔过自新,终非坏人;宇文姑娘惨遭不幸,仇深苦大,却能忍辱负重,而不是一味地只想着报私仇、泄己愤;李大侠人称冷血杀手,却扶正除恶,从不滥杀无辜!那惊人的武功、浩然正气和博大的心胸,无不使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有兰小姐,虽然、虽然她的父兄……兰小姐伸张正义,疾恶如仇,所作所为实在感人至深!你不意欲寻到琥珀猫,并非据为己有,而是防止国宝落入歹人之手和伸张正义,一片爱国丹心天日可见!闻义士虽进宫盗宝,犯了弥天大罪,但和宇文姑娘一样,都是受害之人!我总觉得他的身后,有一只特长特长的黑手,这只手不仅要攫取琥珀猫,很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这些事情,待此案了结之后,我一定如实地奏明圣上,力谏万岁赦免宇文姑娘和闻义士等人的罪责!
  “我以人格作保,我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并无半句谎话!我愿与诸位竭诚合作,共举大事!不过,请你们记住:不要称我肖宾或肖御侍,我以后仍叫于海肖,并且要叫一辈子,永不更改!因为,这是你们叫惯了的,我听着心里也很踏实……”
  于海肖发自内心的一番话,果然是肝胆照人,感人肺腑,群雄激动不已。鬼脸杀手李云青眼中流露出赞许之光,紧紧地抓住于海肖的手道:“肖,不,于大侠,我是个愚鲁之人,不会说话,但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于海肖亦有些激动,声音打颤地道:“谢谢,谢谢李大侠对我的信任……”
  闻风至“扑通”一声跪倒在于海肖面前,热泪盈眶地道:“于大侠的知遇之恩,我闻风至没齿不忘,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亦难报答!闻风至究竟是人是鬼,请于大侠等着瞧吧!”
  于海肖忙伸手将他拉起,口内道:“伸张正义,扶正除恶,人人义不容辞,闻义士不必如此!”
  闻风至站起身,看着那琥珀猫道:“娘的,老子千辛万苦,费尽周折,险些掉了脑袋,还落了个朝廷钦犯,却弄了这么个假玩艺儿!我摔了它!”闻风至伸手便要去拿那“琥珀猫”!
  “哎呀别摔,都不要给我!”怪胎卓平非一下将闻风至死死抓住。
  “留着它也许会有大有用处!”于海肖拿起那匣子,边说边揣入怀内。
  “闻义士仔细看看,此品是否你从宫中取来的原物?”宇文小白对闻风至道。
  于海肖道:“看也没用,大凡这种仿制品和真品都极为相似,有些赝品和真品搁置在一起,也很难分辨出真伪,要么怎能够鱼目混珠呢?”
  “不知闻义士自宫中取出的是真品还是赝品?”宇文小白又道。
  “文章就在这里!当务之机,应该立即弄清这件事!”于海肖附和宇文小白的话说。
  “闻义士,你能否将盗宝之事粗略地对大家谈谈,以便斟酌商议!”李云青又恢复了那冷冷的口气。
  “唉!一言难尽哪!”闻风至颓丧地道。“我是鬼迷了心窍,才办了这么件蠢事!如今想来,全是上了那赤须龙的当!”
  “啊,又是赤须龙!不就是万召同那个王八蛋吗……”怪胎卓平非又插言道。话刚出口便忽觉不妥,忙偷看了众人一眼,闭口不语了。
  闻风至疚愧地瞟了兰羽舒一眼,接着道:“一日晚间,我独自一人正在广州一家酒楼吃酒,忽然去了一个人,自称叫赤须龙,专意找我商量一件事。说是总督巴尚武的千金巴娇娇,夜里梦见一桩奇珍异宝琥珀猫,自此念念不忘,久而久之,竟想出病来。巴尚武请了许多名医医治无效。巴尚武急得无计可施,差人到处打探哪儿有那物件。结果打探到此物乃皇宫御品,这下那位总督老爷可傻了眼。可眼看女儿病情越来越重,便悄悄撒出口风,谁若治好女儿的病,便招他为婿。赤须龙出一千两黄金,要我去皇宫盗宝。他若将此宝献给巴娇娇,巴娇娇的病自然就会好了,那时他便一步登天,做上了总督的乘龙佳婿。
  “一千两黄金也不是个小数目啊!我便进了皇宫。琥珀猫乃是放在昭阳正宫,那位正宫娘娘大概是爱不释手,睡觉时竟放在枕边,我没费大劲便弄到了手。可是,当我拿着宝物离宫之时,却意外地被巡更御侍发现了。自此,一场大追捕便开始了。我千方百计,直至广州才算甩掉了追捕我的侍卫。可是,当我拿着琥珀猫到约定的地点去会赤须龙时,却被突然包围,抓进了总督府,问成了死罪。
  “在处斩我的前一天夜里,狱卒打开了牢门,一个蒙面人进了牢房,打开了我的枷索,领我逃了出去。当走到无人之处时,蒙面人方告诉我,他是用五百两黄金买通了狱官和狱卒,找了个死囚换下了我。我当时对他感激不尽,表示要报答他的恩德。他说大丈夫施恩于人不图重报,只需我将那琥珀猫再次盗至手中,并答应给我两千两黄金。不过要我等琥珀猫到手之后,躲藏一些时候再交给他。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眼下风声太紧,琥珀猫在他手中,必然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在我身上则安全得多,因为不摸底细之人,都知道我被巴尚武处死了。
  “为了报答蒙面人对我的恩德,我表示去总督府盗宝。蒙面人说去那里风险太大,要我先隐藏起来等候时机,并说有机会他会告诉我。果不其然,一天,蒙面人果然给我透了个口风,说琥珀猫已被他人盗走,他得到可靠消息,盗宝之人当夜携宝到卧虎洞分赃,要我去洞中埋伏,伺机动手。我便依然而行,晚膳后便去了卧虎洞。正如蒙面人所说,约摸半夜之时,五六个盗宝贼携宝去了卧虎洞。可是他们并非分赃,而是将琥珀猫藏在洞中,并商量轮流看守。我便趁机取宝出洞,当夜回至家中,告别妻子奔了这里!”
  “你知道那蒙面人什么模样吗?”李云青问闻风至。”
  闻风至摇摇头道:“不知道,那蒙面人至始至终没有摘下面纱。”
  “你看他象不象赤须龙?”于海肖问。
  “绝对不是!他比赤须龙的身材高得多!”闻风至矢口否认。
  “娘的,不知那小子又是个什么货色……”卓平非尖声道。
  宇文小白道:“先莫管他是什么人,迟早会闹明白的,当务之机,是弄清真正的琥珀猫在何处!”
  众人都同意宇文小白的主张,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建议去京都,有的则让去广州,最后决定兵分两路:去广州的人探听巴尚武是否玩了个偷梁换柱的把戏!去京都的人打探闻风至自宫中盗出的宝物到底是真是假。于海肖当然去京都。宇文小白因为在广州太熟,风险太大,所以也随于海肖去。兰羽舒更是不愿离开于海肖。最后,只剩下鬼脸杀手李云青和怪胎卓平非了,卓平非道:“李大侠,我怎么办呢?是跟你还是随定宇文姑娘?”
  李云青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办什么事都是我一人惯了,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你和宇文姑娘都没去过京城,一则相互关照,二来顺便观观京师的风光,我自己回广州好了。”
  于海肖见这么多人都随自己去北京,只觉冷落了鬼脸杀手李云青,有些难以为情地道:“李大侠一个人,遇事也没个商量,再说也孤孤单单的,我看不如去个人随他到广州!”
  他的话引起了宇文小白的多心,以为于海肖的意思是想让自己随李云青去,眼下,他和兰羽舒如胶似漆,大概是嫌自己碍他们的手脚,不由怒火中烧,冷冷地道:“人各有志,谁愿去哪儿就去哪儿呗,何必操别人这份闲心?我也是一个人独行惯了,不愿跟着谁,可也不让谁跟着我!”
  于海肖岂会听不出宇文小白话中的弦外之音,不由看了兰羽舒一眼,苦笑着道:“我看眼下别谈论此事了,赶快动身,有事也可以边走边商议嘛!”
  一行人离开了海神庙直奔渡口。
  众人来时乃是乘了三只船,即:鬼脸杀手李云青一只;于海肖和兰羽舒、宇文小白和卓平非各一只。如今多了个闻风至,当然他和鬼脸杀手李云青同乘一条船了。当三只船离开渡口不久,众人却意外地发现有条小船尾随而来。船上立定一个瘦削的女子身影,海风撩起了她那黑色的衣衫,更显得单薄和孤寂。三条并驾齐驱的船上众人,除去兰羽舒外,都已认出了那是母蜘蛛黑淑珍。
  她一直跟踪着鬼脸杀手李云青!
  兰羽舒见是从黑石岛跟踪而来的船只,便要艄公停船,看后边船上是什么人。于海肖制止了她,小声道:“她是万花会舵主柳自洁的人,也是万花会的一位堂主,叫黑淑珍!”
  “啊!是不是那个绰号叫母蜘蛛的?”兰羽舒忙问。
  “对!你怎的知道她?”
  “我爹和闻风至都经常提起她,是一个心狠手辣、十分歹毒的女人?”
  于海肖眼望星空,感慨万端地道:“她的确是这种人!可是,我想她大概原来并不是这个样子,人世沧桑,会使许多好人变坏,善人变恶,但也有坏人变好和恶人变善呢!唉!这种事怎么说呢?”
  “她来此做甚?”兰羽舒有些诧异地道。
  于海肖往鬼脸杀手李云青和手到擒来闻风至的那只船上瞄了一眼,小声说道:“她爱上了李大侠,从广州一直跟踪至此!”
  “李大侠爱她吗?”
  “眼下不仅不爱,而且十分厌恶!不过,大千世界,瞬息万变,谁知以后呢?”
  “你觉得以后会怎么样?”
  “这很难说,要看事态的发展和黑淑珍能否真正改恶从善!”
  “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我倒觉得黑淑珍有些可怜。据说她是因为婚姻受到挫折才变成这样的。这种人往往怀着一种盲目报复的心理,对人世的一切都嫉恶如仇!由此我想到了李大侠,他虽正气凛然,又身怀绝世武功,但却孤独和冷漠得使人生寒!一个正常的人是不应这样的,我怀疑他的身世是否也有过大的劫难和挫折……”
  另一条船上,宇文小白在呆呆地出神,好似在想什么,却又似什么也没想,木然的面孔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卓平非看了看后边船上的黑淑珍,问宇文小白:“宇文姑娘,你说母蜘蛛是不是也为了琥珀猫而来的呢?”
  宇文小白突然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恼怒,她明明知道黑淑珍是为了鬼脸杀手李云青而来,口内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卓平非迷茫地看了看她,壮起胆子道:“宇文姑娘,你怎的这么爱发脾气呢?”
  “我就是这样!”
  “可我并没冒犯你啊?”
  “这么说是我冒犯了你?”
  “我可不敢这么说!不过,你若真的不想同我在一起,我也不便相随,强扭的瓜不甜嘛!可是,我想知道你为何这么不喜欢我?”
  “什么喜欢不喜欢?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宇文小白愠怒地道。
  怪胎的胆子不知怎的突然大了起来,冷哼一声道:“我老卓也不是那等死皮赖脸的人,承蒙李大侠看得起,要我关照你,我才同你在一起。既然姑娘这么讨厌我,我又何苦来?哼,你倒是想和于大侠一路同行,可于大侠却喜欢同兰小姐在一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谁也不愿看你的这副冷模冷样和听你的冷言冷语……”
  宇文小白气得浑身颤抖,脸色煞白,一股无名火自心底升腾而起,冷不防一掌打在卓平非的脸上。
  卓平非捂着被打得热辣辣作痛的面颊,两眼怔怔地望着宇文小白。忽然,他竟似一头愤怒的雄狮,欲和宇文小白拼个你死我活。但这怒气顿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突然想起了宇文小白的屈辱和磨难……
  他低下头小声道:“宇文姑娘,我不该胡说八道地惹你生气,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要不解气,那就、那就使劲打吧……”
  宇文小白突然扭转身子伏在船尾之上,两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双目中流出了两股无声的泪水。似乎要用眼泪冲刷掉心头的委屈、愤懑、伤情和无端的烦恼!
  翌日黄昏之后,船至码头。众人抛舟登岸,意欲到前边不远的一个小镇上打尖。突然,码头上灯火通明,伏兵四起,无数官兵杀气腾腾地将他们围在正中。
  群雄立时止步不前,面面相觑。于海肖低声对兰羽舒道:“兰小姐,你是本地人,向前见个话,看是怎么回事!”
  兰羽舒凭仗自己的爹爹和官府交往甚密,不慌不忙地向前走了几步,娇声喊道:“你们这是何处官兵?来此有何公干?不知是哪位大人领兵带队,请当面明示!”
  迎面队中站出一人道:“你乃何人?”
  兰羽舒答道:“我乃天突山登云顶的兰羽舒!”
  那人道:“啊!是兰小姐呀!我们乃是奉了登州知府大人之命,前来捉拿皇上钦犯的······”
  未等那人话尽,兰羽舒便道:“这么说大人误会了,我带着几名家丁去黑石岛观光,刚刚下船,这里哪有什么钦犯?”
  那人冷笑道:“神偷闻风至,携带御品琥珀猫逃至黑石岛,还有个在逃女犯宇文小白亦在此间,我等恭候多日了!兰小姐,窝藏逃犯可是要杀头的呀!”
  兰汝庆结交官府,走动衙门,乃沿海一霸,兰羽舒平时娇横惯了,哪将这群官兵放在眼内?不由怒形于色地斥责道:“你是什么人?竟敢说兰家窝藏钦犯!有何真凭实据?”
  那人大概有些惧怕兰汝庆而不愿报出自己的官职与真名实姓,扭过头又朝人群走去。
  兰羽舒盛气凌人,今日当着这么人,觉得损了自己的面子,不由恼羞成怒,“呛”的一声,玉神剑早已在手,回头对群雄道:“随我来!看哪个敢拦阻?出了事有我爹兜着!谁若挡驾就先宰了谁!”

  第六一章 大内御侍
  兰羽舒挥舞宝剑正欲向官军冲去,忽觉身后微风轻拂,忙回头后顾,见是于海肖来至近前。她好象辜负了他的重托似的,有些羞愧地道:“他们竟敢损我们兰家的面子,我跟他们拼了!”
  于海肖摆摆手低声道:“他们并非盲目而来,而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定是有人泄了咱们的密……”
  因为去黑石岛的这些人大都是自登云寨动身的,兰羽舒疑心于海肖在影射自己的父兄,忙道:“你估摸是谁将这事捅出去的?”
  “这、这很难说!”
  “你莫不是怀疑我爹到官府告的密吧?他虽和衙门有些来往,但江湖道义还是比较讲究的……”
  “啊,兰小姐多心了,我并非是这意思!我们尽管行动都十分谨慎,但这么多人,仍是难以不露破绽!再说还有三僧和花氏母女他们,所以官府自何处得到的消息就很难说了!”
  “你说眼下该怎么办吧?”
  “刚才同你答话之人只不过是个小头目,他压根就作不了主,如今请示上司去了。先略等一时,到时见机而做吧。切莫轻举妄动,因为是官军,最好还是不惹他们!”
  于海肖的猜测果然不错,刚才和兰羽舒答话的那人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中军,领兵带队的乃是登州兵马指挥使周衍。此人平时和兰汝庆有些交往,没少得到兰汝庆的财物。兰汝庆窃占天突山其中就有他的一份功劳。
  那位中军深知周衍和兰家的交情,自己怎敢做主让官兵去擒字文小白等人?便急急来至周衍面前道:“大人,兰家寨的兰羽舒小姐掺杂在贼人中间,且左遮右拦地不让抓获钦犯,你看这事……”
  其实,周衍不但听到了兰羽舒和中军的对话,连兰羽舒他们的举止都看了个一清二楚。因为他就立在队伍后边的一个高坡之上,而且相距兰羽舒他们又不远。
  周衍阴沉着脸道:“那位兰小姐怎么说?”
  “她说她是带着家丁去黑石岛观光回来的,根本没有什么逃犯。话也说得很硬……”中军毕恭毕敬地回答周衍的话。
  周衍转脸看了看身侧站着的一个白面黑须的人道:“孟教头可曾识得盗贼闻风至和逃犯宇文小白?”
  被称作孟教头的人往宇文小白等人站的地方看了一眼,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当然识得!二贼均在其间,我早已看得一清二楚!请周大人速速传令吧,这帮贼众均非武功泛泛之辈,切莫让他们跑了!”
  周衍一时有些举棋不定:若万一逃犯不在其间,自己将和兰家反目成仇。自己虽然大权在握,然而如今的兰汝庆已是今非昔比,不仅成了沿海一霸,而且在江湖之上、武林之中交往十分广泛,是跺跺足能震塌半拉海岸的人物,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孟教头见周衍迟迟疑疑地不肯传令,冷笑着道:“周大人,两个贼人及其帮凶均是国家重要案犯,尤其那神偷闻风至,是惊动朝野的盗贼,偷窃皇家之宝。万岁盛怒,传下圣旨,全国都通缉抓捕,难道大人还能不晓?若在此处让其逃之夭夭,恐怕连大人也难脱干系!”
  周衍心下甚是不悦,暗道:本官何尝不知责任重大,还要你来开导威吓于我?不由冷冷地道:“这些事本官自然晓得!不过,倘若抓错了人······”
  “一切由我承担!”孟教头的话说得斩钉截铁。
  周衍说了声“好”,忙对中军道:“告诉那位兰小姐,就说本官在此,要她前来见我!”
  周衍仍在留着后手,先将兰羽舒“保护”起来,不让她和“贼人”混杂在一起。若抓错了,自己可以表示对兰家的大恩大德;若抓得不错,便于开脱兰家的罪责,以免兰家吃罪株连到自己头上。但不论事情如何,总算对兰小姐关怀备至。总之,这是个讨好自己垂涎已久的小美人的绝好机会!
  中军走入官兵的包围圈内,对着兰羽舒高声道:“兰小姐,指挥使周大人在此,让你去回话!”
  兰羽舒心头一震,她万没料到周衍会亲自领兵前来,看来事情有些棘手。不由又往四周看了一眼。周衍选择的这个埋伏地点实在不错,他们被围在一个四周高、中间洼的小小盆地里,弓箭手居高临下,只要周衍一声令下,立即便会下起一阵箭雨。火光照耀之下,刀丛丛,枪簇簇,官兵一眼看不到边沿!
  “你认识这个周指挥使?”于海肖见兰羽舒默不作声,忙问。
  “认识,他叫周衍,是登州府的兵马指挥使。我爹和他有交情,逢年过节或是他家有甚喜忧大事,我爹都带我到他府上,我万没料到他会亲自前来!”
  “噢……”于海肖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低声道:“他命你前去,是在关照你!恐怕你一离开此处,他马上便要传令丁!”
  “那么我就不去!”
  “这么泡也并非良策啊!”
  “那怎么办?”
  “和李大侠他们商议一下吧!”
  两人转身回至鬼脸杀手李云青他们身边,将刚才的想法道了出来。宇文小白道:“这些官兵,难道能奈何了我们?硬冲出去算了!”
  李云青忧虑地道:“官兵太多,到时万一有甚意外就十分被动,我们不愿有一人伤亡!”
  “是啊!我们若都有宇文姑娘的武艺和轻身功夫就好了!”卓平非感叹地道。他觉得自己在船上得罪了宇文小白,便见缝插针地阿谀奉承。岂料这马屁竟没拍到是处,宇文小白误以为他是在嘲弄自己,又羞又气,可此时又不便发作,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于海肖见众人一时想不出良策,思虑片刻之后道:“兰小姐,你暂且别离开此处,以防周衍传令乱箭齐发,我去见见周衍!”
  “你?”兰羽舒有些惊诧,“你见他怎么说?”
  “见机而行吧!”于海肖说完,未等众人再说什么,便转身向那位中军走去。
  中军见一男子朝自己走来,忙大喝道:“站住!你是何人?前来做甚?”
  于海肖彬彬有礼地抱拳拱手:“回军爷的话:我乃兰寨主的管家,奉我家小姐之命,求见周大人有机密大事禀告!”
  中军迟疑了片刻,忙道:“你等一等,待我禀于大人得知!”
  “好,在下恭候!”
  中军去不多时,转来对于海肖道:“大人示下,命你速去!”
  于海肖随中军来至周衍面前,略略抱拳点首道:“周大人虎驾纳福!我家小姐命我前来告诉大人,她带领几个仆人去黑石岛观光返回,官兵何以埋伏在此,如临大敌地将我等包围起来?”
  周衍冷冷地道:“不是告诉你们了吗?为何还要明知故问!”
  “大人想过没有,我家兰寨主一向安分守己,怎会与贼人有甚瓜葛?定是有人无事生非,故意败坏兰家的名声!再说,我家小姐虽非金枝玉叶,但却亦非是寻常人家女子,她岂能容忍他人这般亵渎她的芳名?她不会善罢甘休的!要我来问问何人如此肆无忌惮地造谣生事,请大人明示!”
  周衍心中好大不快,暗道:这兰羽舒也忒不象话了,我命你前来,你抗令不遵不说,又差下这么个无礼家奴来见我,一个奴仆竟不对我大礼参拜,还洋洋数语、比手划脚地责问于我!在你眼里,我这个兵马指挥使成了什么?哼,你们兰家无非是财大气粗、恃武欺人的恶霸强梁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周衍正欲发作,忽然,兰羽舒的影子又在他的脑际一掠而过,不由强压火气沉下脸指着身边的孟教头道:“这位是湖广总督巴大人驾前的孟延孟教头,奉巴大人之命,追捕神偷闻风至和在逃女犯宇文小白来此,亲眼看到二犯逃往黑石岛。知府大人要我率兵前来,务必将贼人抓捕归案。孟教头亲眼看到二犯就在尔等中间,你们小姐却还浑然不知,看来她是受了贼人的哄骗!”
  周衍分明是在为兰羽舒开脱罪责。
  于海肖初来时便见周衍身侧立定一人有些眼熟。但一时却又回忆不起在何处见过,见周衍如此说,仔细一瞧,啊!这不是乔装改扮了的绿夫人柳自洁吗?!
  柳自洁和堂兄柳成荫及花氏母女离开登云寨之后,便告诉花氏母女,说闻风至在黑石岛。她说自己和堂兄柳成荫有件紧要事情,待办妥后再去岛上。于是,花氏母女便动身赴黑石岛去了。她所以自己不去亦不让柳成荫去,是觉得风险太大,一差二错便会除尸荒岛。她在泉林镇林家客栈中遇上了鬼头刀孟延,将孟延诱至镇南的关帝庙前将其除死,得了孟延的文凭路引及牌照,于是,便又扮成男子,让柳成荫冒充随从吴京,去了登州知府的衙门,让知府派兵协助,缉拿案犯。登州知府见牌照信以为真,立即差周衍派兵而来。
  柳自洁这一招实在厉害,琥珀猫无论落入何人之手,都会被她在此截获。
  看到柳自洁,于海肖心中疑团顿解。他心念电转,想将柳自洁的谜底戮穿,把她的真实身份抖露出来,可转念一想,那样不但要费许多口舌和周折,终于还是难为自己和宇文小白等人解围,又极易节外生枝。于是,便打定了摊牌的主意。
  于海肖不慌不忙地往周衍身边凑近一步,低声道:“请周大人下令,要闲杂人等回避一下,我有下情相告!”
  周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难道兰羽舒要他来传什么私话不成?忙摆了下手喝道:“都给我回避!”
  周衍命令回避,柳自洁当然也不例外。她的眼中倏地放出两股火来,恶狠狠盯住于海肖的脸。她已经忖度到于海肖识破了她的真面目,疑心他要揭自己的老底。假的便是假的,况且自己又是个女人,即使浑身是口也难以说清。害死了公差孟延,自己倒成了凶犯。倘若弄巧成拙,谁人能保吉凶?她虽然立即打定了逃走的主意,却仍不甘心就此罢休,便冷笑一声对周衍道:“周大人,别忘了你我皆是奉命而来啊!”言下之意便是:我的路引牌照都是知府大人检查过的,我是真正的公差孟延,要不,知府怎的会命你前来?
  周衍并没悟出柳自洁话中的弦外之音,而是以为柳自洁在催促他赶快下令捕人呢!不由心内暗自生气地想:我乃堂堂指挥使,难道听你指使不成?
  众人尽皆退向旁边,周衍看了于海肖一眼,示意他有话快说。
  于海肖机警地往四下瞥了一眼,忙凑至周衍身前,用极低的声音道:“周大人,我乃御侍肖宾,奉圣命缉拿盗贼闻风至的。如今案犯已经抓到。不过,这种人狡诈异常,身手不凡,实在不好押送,所以,我便故意与他交为朋友,想方设法将其哄骗入京,使其归案。此事极需保密,万万不可泄露,以防发生意外变故。待我到京之后,一定申报朝廷,为周大人请功。不过,这件事只有大人一人知晓,若要出了意外,大人也休想脱清干系……”于海肖说完,自腰中摸出一面小小金牌递给了周衍。
  周衍接过金牌,见一面铸着御侍,一面铸着肖宾的字样,不由十分恐慌,边递回金牌边低声陪礼道:“不知钦差大人驾到……”
  “不要说了,你我皆是奉公,何必如此客套?速速传令,要他们闪开,快放我等出去,夜长梦多,时间久了会出事的!”说完,离开周衍,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回去。
  周衍命中军传令,官兵立即闪开一条道路。群雄大模大样地走出重围。
  柳自洁责问周衍为何将人放走,周衍哪里还理会她,径自领兵转回。
  群雄急急赶了一段路程,来至一个荒野之外,见后边无甚动静,方停了下来。怪胎卓平非早已忍耐不住,忙问于海肖和周衍说了些什么,周衍就那么轻易地放了他们。于海肖便将事情如实地道了出来。当下,鬼脸杀手李云青告辞了众人,独自回广州去了。宇文小白见李云青走了,对于海肖等人道:“我们这么多人在一起,十分招人耳目,不如分开走吧!”说完便转身欲走。
  于海肖知道拦阻也没用,忙道:“宇文姑娘请留步!”
  “你还有什么事吗?”宇文小白回过头来。
  “李大侠再三关照,要卓义士伴你同行,遇事好有个照应!你看……”
  “谢谢你们的好意,用不着!”
  兰羽舒觉得她一人独行太过寂寞,忙道:“宇文姑娘,你若是觉得男女间一路同行不便的话,我陪你走如何?”
  宇文小白强自作笑道:“武林中入不拘礼节,男女间有何不便之处呢?我并无此意!谢谢兰小姐的好意,还是我自己走吧!”说完,飞速瞥了于海肖一眼,又微微一笑。笑得有些苦涩,也很勉强。
  于海肖同她默默地并肩走了几步,小声叮嘱道:“宇文姑娘,人事险恶,一路之上需十分谨慎。出门在外,注意饮食起居,保重身子要紧。我若到了京都之后,准备先去寿王府,寿王府左侧不远之处有座长生客栈,咱们的人到京之后都住在那里……”
  寥寥数语,却饱含着无限的关切之情。宇文小白心头一热,眼睛有些湿润。在这一瞬间,她竟然有些后悔自己的任性。不禁喉头打结,颤声说道:“我记住了……”她生怕泪水流出,急急向前走去。
  “她怎么是这脾气?”见宇文小白走远了,兰羽舒凑近呆呆发怔的于海肖道。
  “她太苦了……”于海肖无限感慨地说。两眼仍然望着宇文小白身影消失的地方。
  走向前来的怪胎卓平非和手到擒来闻风至听到他们的话,相互对望一眼,默默立在他俩身后。
  “苦归苦,仇归仇,也不应对别人这样冷淡呀!看那阴阳怪气的样子,好象我们都欠了她什么似的……”兰羽舒不满地说。
  怪胎卓平非突然冷笑着搭上了话:“哼!还说呢!宇文姑娘不愿同我们在一起,还不都是你搅和的……”话未落音,已疾纵身形追赶宇文小白而去。
  “你……”兰羽舒气得说不出话来。见卓平非头也未回地飞掠而去,便欲追上前去评理。
  于海肖忙将她拦住,说:“算了,他这人说话就这样,莫和他一般见识!”
  兰羽舒的两眼死死盯着于海肖,好似要从他的脸上寻觅到什么。她忽然悟到卓平非话中的含意,猜测到于海肖和宇文小白之间似乎有种无影无形的东西,不由冷冷一笑道:“于大侠,京都我不打算去了!你还是,还是陪宇文姑娘去吧……”
  闻风至在旁劝道:“羽舒,刚才你还说宇文姑娘不该那样呢,你怎么也……”
  兰羽舒打断了他的话,气冲冲地道:“这关你什么事?你们男人家都没什么好心……”说话间,已转身向天突山方向奔去。
  闻风至欲去追她,被于海肖制止住了,说是去也没用,有些事一时很难说清。
  如今只剩下于海肖和闻风至了。两人默默前行。于海肖心情极为复杂。
  行至一个山村之外,忽闻村内同时有几处哭声,于海肖忙停足对闻风至道:“你先行一步吧,我到村内看看出了何事。再说此处距登云顶已经不远,我准备去登云寨见见兰小姐!”
  “你想劝她同你一同进京吗?”闻风至问。
  “到时再说吧,我总觉得应该见她一面再走!你若追上,卓平非和宇文姑娘,请路上关照他们一二!”
  闻风至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于大侠,多多保重!我先走了!”说完,对于海肖抱了抱拳,向宇文小白和卓平非去的方向疾追而去。
  于海肖走进这个小村,村内竟有十几户人家死了人。一白须老者向他哭诉,前几天本村叶付的妻子死了,叶付也被人杀死在天突山下,他的女儿叶赛花被登云寨的少寨主兰羽舒抢了去,幸亏被一位武林高人救回。左邻右舍正在帮她料理丧事,老寨主兰汝庆突然闯入家中,不仅杀了叶赛花,连八九名村民一并杀死。这件事是叶家的一位隔墙的邻居听见了动静,趴在墙头上所看到的。昨天,那兰汝庆大白天竟又来至叶家,但叶家的人都已死完了,竟不分青红皂白将叶家的邻居杀死五六个,还声言要将村中所有的人斩尽杀绝,吓得好些人家都搬到别处去住了。兰汝庆和地方官都有交情,又没人敢去告状……
  于海肖热血翻涌,怒火中烧,大步向登云顶赶去。正走间,迎面走来一人,蓬头垢面,疯疯癫癫,手中拿着一把宝剑。他看见于海肖,用剑一指道:“你是叶赛花的什么人?”

  第六二章 贼性难改
  于海肖听得声音有些耳熟,仔细一瞧,却原来是兰汝庆。于海肖愤怒之余又深感意外,他怎的会变得如此呢?
  兰汝庆见于海肖不理他的话,突然大笑着道:“哈哈,你小子不敢答我的话,定是叶家的人无疑了!我要杀绝你们,将全村人杀个精光……”说着,恶狠狠一剑向于海肖当胸便刺。
  于海肖闪身躲过,怒声喝道:“住手!”
  “哈哈,你小子还会有点功夫哇!敢给老子过过招吗?我乃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兰汝庆!我要把普天下的人杀光!杀光……”
  “叶赛花家中的人是你杀的吗?”于海肖强压怒气问。
  兰汝庆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哈哈,哈……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老子干的……”
  “你为何滥杀无辜?”
  “哈……儿子死了,闺女跑了,哈……都是因叶赛花那小妮子而起,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他疯了!于海肖心内说。他不禁有些犹豫:自己怎好对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动手呢?
  “啊!”兰汝庆突然惊叫起来:“好小子,你不是拐跑我女儿的海公子吗?还我的女儿,还我的女儿……”
  兰汝庆似一头暴怒的狮子,一剑一剑拼命向于海肖猛刺。于海肖一边闪躲,一边思虑着对策。忽然,白须老者的哭诉又在他耳边响起:兰汝庆要把全村人斩尽杀绝……再看看眼前这个神志不清的疯子,谁知道他还要残杀多少无辜的生灵啊!够了!仅在他疯魔之前所作的恶造的孽,难道还不足以问成死罪吗?于海肖冷哼一声,杀机顿起,“呛”的一声抽出了宝剑!
  “好小子,你还带着家伙呢!”兰汝庆又是一剑向于海肖当胸猛刺。莫看他已经疯疯癫癫,却仍是出手凌厉,招式狠辣。
  于海肖撩剑将兰汝庆的剑荡开,倏地一剑向兰汝庆肋间刺去。兰汝庆大喝一声,摆剑一磕,两柄剑“当”的撞在一起,竟震得于海肖臂腕发麻,虎口余热,手中长剑险些坠地。
  兰汝庆功力本来不弱,人一疯癫之后,又会神奇地生出一股巨大的邪力,这是于海肖所没料到的。但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毕竟套路不清,反应迟钝,五六个照面之后,于海肖一剑扎进了兰汝庆的胸腔。兰汝庆惨叫一声,手中宝剑跌落地上,两手抓搔了一下,猝然倒地,一股鲜血自胸口汩汩流出。
  于海肖还剑入鞘,摸了摸兰汝庆已没了气息,便撩起兰汝庆的衣襟,将他的脸蒙上。
  于海肖正欲转身走开,一条人影倏然而至。他不由心中“格登”一声,来者竟是冰心雪梅兰羽舒。
  兰羽舒回至登云寨,方知父疯兄死,不禁悲痛欲绝。当打问起父亲的消息时,有个家人说见寨主刚刚出寨,口中大骂叶赛花和叶付,并要将其全村人杀绝,如今大概去了叶家。兰羽舒大惊,俊顺着这条路追了下来。
  兰羽舒看见于海肖站在路旁,脚下还躺着一人,不由愕然止步。她猜测于海肖大概是去登云寨找自己的,心头稍觉欣慰。口内却故意冷冷地问道:“于大侠意欲何往,怎的会在这里?”
  “我欲去登云寨寻你……”于海肖如实答道。但想到脚下已死的兰汝庆,终是有些不自然。
  兰羽舒心头一热,却仍是用那口气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于海肖目芒直射在她的唇面之上,语气有些发冷:“你没想到我会去见你的吗?”
  兰羽舒竟有些畏怯似的低下头去,她没有勇气回答于海肖的话。既不愿意说“想到了”,却更不愿意说“没想到”。不禁心头鹿撞,揣揣不安起来。
  于海肖缓缓踱至兰羽舒面前,说话的口气也温和了许多:“兰小姐,你虽是登云寨的人,但是却和你的父兄截然不同。你主持正义,嫉恶如仇,这是大家所一致公认的,之所以受到众人的尊崇与爱戴,原因就在于此。刚才你负气而走,是对宇文姑娘和我误会了。她和我之间并无甚恩怨瓜葛,更无儿女私情。她很尊敬我,我也很喜欢她,时常相处,武林英豪怎能讲究什么男女有别的俗礼呢?难道男女之间除去相爱,就不可以有正常的友谊吗?由于我们都很年轻,极易引起他人的误会和无端的猜疑。你我虽然相处日短,谁能保得住无人说三道四呢?可你我又有何越轨之行?只要我们心无邪念,正大光明,对什么都不必理会!任人去猜测吧,世人早晚会对我们作出公正的评价!”
  兰羽舒低下头认真地听着,用脚板来回磨擦着一块石子,显得非常局促不安。待于海肖的话完了,方慢慢仰起脸,疚愧地道:“我这人很任性,请你多担待。眼下,我有点急紧事情要办,你先走一步,我很快便也动身,用不了多久便会赶上你的。万一赶不上,进京之后,我也去你说的那家长生客栈,你说好吗?”
  “你要等多久方可启程?”
  “很快,兴许明天即可动身呢……”
  “我到登云寨等你,咱们一起动身如何?”
  “不不……你、你别去登云寨……”兰羽舒神情慌乱地道。
  “怎么?寨中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没、没什么事!”
  “如今你要去哪儿?”
  “我爹有事出去了,我去寻他,给他说一声进京之事,以免他挂牵……”
  于海肖瞟了一眼兰汝庆的尸体,一时间不知所措,他没有勇气将实情告诉兰羽舒。
  兰羽舒却突然问道:“刚才你在这里做甚,路旁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于海肖长叹一声,终于说道:“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啊!”兰羽舒忽觉于海肖话中有话,难道这尸体与自己有关?当她的目光又落在那高大的躯体上时,不禁失声叫了起来,急忙凑至近前,揭开了那蒙在面上的衣衫。当看清了死者的面容时,兰羽舒一下昏倒在地。
  “兰小姐!兰……”于海肖将昏迷的兰羽舒扶得坐了起来,让她贴在自己胸前,忙用指甲掐她的“兑端”穴。
  须臾,兰羽舒苏醒过来,见自己斜倚在于海肖的怀内,忙挣扎着坐直身子,怔怔地望着于海肖的脸道:“你知道是谁杀了我爹的吗?”
  “我!”
  “啊!”兰羽舒惊叫一声,“你为何杀他?”
  于海肖将在山村的所见所闻以及遇到兰汝庆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兰羽舒先是垂着头一言不发,待于海肖的话说完,方仰起脸呆呆地瞧了他片刻,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爹罪孳深重,死有余辜,不过,我总觉他不应死在你的剑下!我虽然也知道他罪有应得,但我毕竟是他的女儿,为父报仇义不容辞……”话犹未尽,突然一掌向于海肖当胸拍去。
  两人近在咫尺,兰羽舒的这一掌又快如电光石头,而且又是出其不意。于海肖猝不及防,只听“砰”的一声,打了个正着。于海肖惨叫一声,身子向后倒去,接着便在地上滚了几滚,口中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兰羽舒托地跳将起来,玉神剑早已在手,历声喝道:“于海肖,快起来受死!”
  于海肖强忍疼痛站起身来,用手捂着胸口道:“兰小姐,你不是要为父报仇吗?那就请吧!”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兰羽舒冷笑着道:“怎么?你死到临头还想落下个刀割头犹如风吹帽的英雄?有胆量就抽出你的剑来!”
  于海肖的目中倏地窜出两股火来,他没再作声,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宝剑。
  兰羽舒“遥指南天”,当先一剑向于海肖的面门刺去。于海肖微一侧身,“烈马摇缰”,一摆头躲了过去。兰羽舒宝剑刺空,急忙收招换式,一拧玉腕,宝剑平平地削向于海肖脖颈。
  于海肖缩颈藏头,又躲了过去。兰羽舒倏地将玉神剑收回,身呈下蹲之势,“犀牛望月”,回手一剑向于海肖肋间点去。于海肖脚步轻移,身子一转,玉神剑擦身而过。
  兰羽舒一连三剑,于海肖既没招架亦未还手,只是躲躲闪闪。这使兰羽舒更为恼火,以为于海肖托大,为了贬低他人武艺而故弄玄虚地戏弄她。其实,她怎知于海肖的苦处呢?他为了默运玄功、理血调气而使伤痛减少,才不敢和兰羽舒兵器相交。尽管如此,胸内伤痛仍是有增无减,稍一动转便痛彻肺腑。于海肖头上渗出汗来,两眼也有些模糊不清。
  兰羽舒一招“拨草寻蛇”,玉神剑横扫于海肖双腿。于海肖见她一曲身,便知要袭他下盘,可过度的疼痛使他难以上蹿后跃,只得宝剑下垂,意欲将玉神剑隔住。岂料兰羽舒实中含虚,剑至中途却陡地拐了弯,一招“玉龙飞天”向于海肖当胸刺去。于海肖再也闪躲不及,只听“扑”的一声,玉神剑刺中他左胸。他“啊”了一声,宝剑脱手坠地,用手捂住伤口,一股鲜血自指间流出。他踉跄后退,一下跌坐地上。
  “啊!”兰羽舒怔怔地望着于海肖,一时竟呆了。
  于海肖苦笑了一下:“兰小姐,你终于如愿以偿了!来,补我一剑吧!”
  “于大侠!”兰羽舒突然尖叫一声,一下扑了过去。她坐在地上,象于海肖刚才那样,将他搂在了自己怀内,语无伦次地道:“我真胡涂啊!我、我这是在干什么?我该死啊!好疼吗?来,我给你上药……”
  兰羽舒一阵忙乱,为于海肖敷上药,又撕下一块衣襟把伤口包好,然后痴痴地看着他那由于失血过多而惨白的面孔,默默地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拂晓,显得特别静寂。温柔的晨风,爱抚着这对青年男女。几颗不愿隐退的星辰,也俯视着他们,那诡秘的、不时眨巴着的眼睛,不知是对二人的祝福还是嘲弄。
  两人互相很倚着,许久不动也不说话。
  远处传来一声鸡啼,接着,此起彼伏的鸣叫声便自远远近近,四面八方传了过来。静谧的晨空一霎时被它们搅得一塌胡涂。
  于海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还很疼吗?”兰羽舒动情地道。
  “不、不疼了!”于海肖摇摇头说。
  “那一定是冷了!”兰羽舒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他的身上。
  于海肖慢慢站起身,向四下打量一眼,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兰羽舒道:“我该走了!”
  兰羽舒重重地点点头,用手搀住他的胳膊道:“走吧!”
  “你、你不回家去一趟吗?”
  兰羽舒仰脸看看朦朦胧胧的登云寨,幽幽地道:“这儿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我也永远不会再来这里……”
  于海肖看了一眼兰汝庆的尸体道:“我想,你还是应该回去一趟,料理一下你父亲的丧事!”
  “不用了,自会有人料理。往后,我将永远伴随着你!我、我要赎罪……”兰羽舒的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
  “不要义气用事。如今我行动不便,本应同你一起到登云寨,待料理完诸事再走。可是,我怕进京晚了,宇文小白他们再闯出什么大乱子来……”
  听到宇文小白的名字,兰羽舒的心颤抖了一下,她惟恐自己失态,忙道:“咱们走吧!”
  两人缓缓行走在山间的小道上。
  于海肖的担心果然有些道理,宇文小白他们还真地闯出了一桩天大的祸事!
  手到擒来闻风至追上怪胎卓平非之后,两人便暗中跟踪宇文小白,只是不与她正面接触。
  一日黄昏之前,闻风至和卓平非走进一片树林之中,都觉得有些疲乏,便在林中稍稍歇息。因为到京只剩一日的路程了,估计宇文小白大概不再摸黑赶路,可能到前边集镇找客栈住宿。他们两人考虑去早了易被她发觉,那时惹得她烦恼,若赌气走了,今夜大家便都又睡不成了,反不如晚些时候再去,悄悄寻着她住的那客栈,好暗中对她关照。
  两人刚坐下不久,忽闻自己走来的那条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未等卓平非动作,闻风至早已爬到了一棵高树上向来路张望。
  卓平非仰着脸迫不及待地问:“怎么回事?”
  闻风至溜下树来道:“来了一辆二马轿车……”
  卓平非别有用心地一笑:“啊!来买卖啦?”
  闻风至白了他一眼,不声不响地走入树丛之中去了。卓平非追上他嘻皮笑脸地道:“哎,闻老兄,这买卖做不做?我可以帮你打个下手!”
  闻风至乜斜了他一眼,怏怏地道:“你打下手?哼,只怕屈了材料……”
  “我可是真情实意,你不能拿着好心当做驴肝肺呀!”
  马蹄声已来得近了,闻风至打了个手势,示意卓平非别做声,两人便在暗中窥视起来。
  两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轿车,风驰电掣般飞掠而过。
  轿车早已远去,卓平非仍是一副目瞪口呆、木雕泥塑的样子,两眼望着轿车远去的方向,怔怔地出神。
  “怎么啦?校尉大人!”闻风至不无讥讽地问。因为他知道卓平非原在湖广总督巴尚武手下做校尉,所以故意这么称呼。
  “别闹别闹,你让我想想······”卓平非顾不上理会闻风至的热嘲冷讽,凝神沉思起来。
  “怎么,你认识······”闻风至疑惑地问。
  何用细想?卓平非一眼就认准了这辆车和赶车之人。此人乃是巴尚武总督府的车夫,人称神鞭太保。卓平非所以故作思考之状,本是考虑如何怂恿闻风至,让其探清车上的奥秘。他思谋了好一阵,终于说道:“我想起来了,这车是总督府的,我说怎么看着赶车之人有些眼熟呢!巴尚武每年都要向皇上和辛太师进宝,这便是他的那辆专用进宝车······”
  闻风至眼睛豁地一亮,顿时放出一股贪婪的光来。但这不过瞬间之事,那光波一闪即逝,顿时又熄灭了。因为此话出自怪胎之口,闻风至着实不敢确信。再说,即使真的是巴尚武的进宝车,他也不想再打那偷财盗宝的主意了。一是他决心自此洗手不干!二是深知巴尚武手下高手云集,实在不宜轻举妄动。
  闻风至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道:“管他什么车呢!走,找个地方睡觉去!”
  卓平非紧走几步同他并肩而行,比手划脚地低声道:“我琢磨着,兴许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呢······”
  闻风至一愣:“什么全不费功夫呀?”
  “嘻嘻,那玩艺呗!”
  “啥玩艺儿?”
  “琥珀猫哇!”
  “什么?你说车上带着那东西?”
  “嗯!”
  闻风至不置可否地一笑了之。
  “怎么?你不相信?”卓平非煞有介事地道:“自古兵不厌诈,巴尚武是精通三韬六略、极善用兵之人,当然深晓此理。他每次进宝上京,都是用这办法,因为这样不招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便送入了京都。如若差下大批人马护送,反会招来麻烦!愁云谷之事不足以说明吗?”
  闻风至心内一动,暗道:他说的果然有些道理!不由说道:“难道他真的如此大意,也不派几名高手护送?要知琥珀猫终是与别的东西不同!”
  “那怎么会呢?估计车内至少还有两个人,而且均非武功泛泛之辈!”
  闻风至真的动了心,但嘴上却在说:“管他车上有人无人,有宝没宝呢?反正咱又不干这行了!”
  卓平非忙道:“闻大哥改行做甚?你是大名鼎鼎的义盗哇!提起手到擒来的名头,谁不竖大拇指?都夸你了仗义疏财,济贫扶危,挥金如土,慷慨义气……”
  “好了好了,我可不是那种爱戴南瓜花的人,最不爱听奉承话!”闻风至嘴里这么说,心中却乐滋滋的十分受用。
  “闻大哥,这件事实在非同小可,不光牵连你我,还有宇文姑娘。人家李大侠和于大侠都是为了什么?见义勇为呀!可咱们自己的事自己竟畏首畏尾起来,若让他们知道了,让人家多寒心哪……”
  “可是我已经发誓今生不再偷窃了!”闻风至故作为难地道。
  “瞎!发誓算个屁!最后一次了,下不为例!拿到琥珀猫,了结此案,一大家都痛痛快快过几天舒心日子!”
  听卓平非的口气,好象琥珀猫十拿九稳就在那车上无疑。
  “好”!闻风至一拍大腿,“冲着老弟的面子,再干这一次!”
  晚膳时分,两人来到一个大镇上,打探得那辆轿车便住在镇南头的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里。两人在一家饭铺中吃饱喝足,便在镇中各个客栈寻找起宇文小白来。谁知将镇中客栈都寻遍了,却不见宇文小白的踪迹。闻风至道:“大概宇文姑娘连夜赶路了,天亮之前还可进入京城呢!”
  “她这么急着进京做甚呢?”卓平非不解地道。
  “这很难说。我看咱们也索性进京算了,若在此逗留,宇文姑娘别再出了什么意外。”
  “不会的,她一路之上都是乔装成男子,再说也非是那种粗心之人!明日进京之后去寻妙便了。她虽然嘴上赌气,我想她不会不去长生客栈。”
  闻风至沉思了一阵道:“我看咱们暂时分开,我留在此处,待定更之后,看看那车上究竟何物,你即刻动身去追宇文姑娘……”
  未待闻风至说完,卓平非着急地道:“哎呀,那怎么可以呢?是我主张让你干这件事的,我怎能拔腿便走,扔下你不管啊?不行,我不放心!老卓虽不才,誓与闻大哥同生死,共患难……”
  “老弟的好意我领了,只是,只是我觉得你在此似乎、似乎帮不了在下多少忙……”
  卓平非显得很难以为情地道:“老兄言之有理,这件事在下的确爱莫能助!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一步了。老兄保重,祝你马到成功!”
  望着卓平非远去的身影,闻风至心想:此人口快心直,倒挺豪爽……
  闻风至先在轿车住宿的那家客栈四周观察了一下地形,然后找了个地方歇息一阵,定更之后,便又向那家客栈走去。
  那辆马拉轿车就停在院子的正中心。这辆车是巴尚武妻妾们的专用观光车,巴尚武闲暇无事时,陪着妻妾们游山玩水,他乃武将,喜骑,妻妾们不能坐轿,便乘这辆马拉轿车。这车的车厢比一般的车要长将近一倍。紫檩木的雕花顶篷,葱绿色的轿帷描龙刺凤,撩起轿帷,可从中间的雕花窗棂上看到外边的景物。
  上房之中,两名校尉模样的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早早便倒在床上睡熟了。院中,独有那位赶车的神鞭太保,抱着个大鞭在车子四周没精打采地转来转去。
  闻风至躲在上房与厢房的夹道里,偷视了一阵之后,自兜囊中掏出一块小枣般大的石子,甩手向车前投去。神鞭太保忽然听到车前轻微地响了一下,忙转身向车前走去。就在这时,闻风至似一支离弦的箭,闪电般地飞掠至车后,伸手撩起了轿帘。
  此时,上房的后房坡伏着一人,只露出半截脸向院中窥视。此人正是卓平非。他一则是好奇心胜;二则果然有些担心闻风至出甚意外,所以,和闻风至分手之后,只绕了个圈子便转了回来。当他看到闻风至那鬼魅般的身影倏地蹿至车厢后时,不禁暗自叫绝,险些没有喊出一声“好”来!可是,卓平非的这种惊喜只不过刹那间的事。突然,他听得闻风至“哎呀”一声,已仰面跌倒!

  第六三章 胆大包天
  当闻风至掀起轿帘正欲跳入车上时,他的手忽然触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材。他转身欲走,可是已经晚了,自车下伸出两只强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两只脚腕。那两只手竟似铁钳一般,抓得闻风至疼痛难忍,不禁叫出声来。车下之人抓住他两只脚腕往回一拉,他的身子因被车子抵住,所以一下向后跌去。
  神鞭太保闻声赶到,将闻风至牢牢按住,扭身对上房睡觉的二人喊道:“快拿绳子来!”
  卓平非暗暗叫苦,后悔不迭,亲眼看着闻风至被人家捆绑起来。他几欲前去营救,可是,从上房跑出的两名校尉都是他所熟悉的,他们的武艺均不在自己之下。何况还有车下钻出来的那个粗豪中年汉子呢!观其外知其内,此人亦非庸手!
  车下之人乃是京都十大高手之一的无敌掌范通山。
  莫道卓平非,连闻风至尚未发觉,车内的棺材旁还隐藏着一人哪!此人见闻风至业已被擒,所以便没出来,亦未声张。看来人家是在张网捕鱼!莫道是闻风至,无论是谁前来,也休想逃掉,更不用说盗窃车上之物了!
  无敌掌范通山保着那位瘦猴国舅辛兆宁去广州,万没料到辛兆宁竟会一去不返,亡命丧身。他深知罪责非浅,辛太师岂会与他善罢甘休?倘若不回京师,逃遁而去,势必株连在京的眷属。思虑再三,仍是硬着头皮回了京城。幸喜巴尚武修书一封,书中谎称辛兆宁丧命乃是贪恋女色,调戏案犯宇文小白而遭其毒手,多少为范通山开脱了些罪责。范通山进京方保住一条性命。巴尚武的信中还言道路途遥远,辛兆宁的尸体不便运回京师,问辛太师如何处置。辛太师则修下一封回书,要巴尚武一定要将儿子尸体运回京都。送书人又差了范通山。巴尚武早已打造好一口上等棺椁将辛兆宁成殓了,棺木的夹层里用松香灌得严丝合缝。接到辛太师的书信后,派下两名武艺高强的心腹校尉和神鞭太保,由班头郜明仁亲自带领,并让范通山协助,将棺椁护送入京。临行前,又比着辛国舅的模样铸了一个一尺高的金人,装入锦匣一并送于辛太师。
  郜明仁是个十分奸诈、凶狠又极心细之人,当日间轿车走过那片树林之时,他那两只鹰隼般的眼睛迅速搜索着林中的可疑之处。在一片树林丛中,他偶然发现了一双贼亮的眼睛,便知不好。所以,住在客栈之后,便让范通山藏在车下,自己亲自守在棺材和那只盛金人的盒子一旁,又命两名校尉扮成醉酒的假象。
  闻风至被吊在西厢房的房梁上,一名校尉守在门外,另一名校尉睡在车内。范通山和神鞭太保回至上房去睡。怪胎卓平非深知自己难以将闻风至救出,便连夜进京寻宇文小白去了。
  闻风至活动了一下身子,想凭着自己收身缩短的特殊技艺,看能否找到逃走的办法。但是,他有些失望,他不禁被吊得脚不沾地,而且绳子是挽的梅花扣。由于身体的重量所致,绳扣可以随着身体的收缩而收缩,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只得另打别的主意。
  闻风至正在苦思冥索,忽然听到院中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那校尉机警地道:“谁?”
  “是我!”一个低低的声音回答道。
  “啊,是郜班头哇,你怎的还未睡?”校尉讨好地问。
  郜明仁凑至校尉近前道:“没有,我有些放心不下……”
  “什么放心不下?”校尉有些疑惑不解。
  “被抓住的这位!”
  “怎么?你还怕他跑了?”
  “嗯……”
  “嘿嘿,我眼睁睁地看着,还会让他跑了!没事儿,你放心去睡好了。”
  郜明仁冷笑着道:“别忘了他可是天下第一的神偷哇!这种人拆天补地的法子都有,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走,看看绳子松动了没有!”
  闻风至气得直咬牙,心中暗骂郜明仁缺德。
  “唉,真是杞人忧天!”校尉边嘟囔边走入厢房。
  “你摸摸绳索如何?”郜明仁也跟了进来,吩咐校尉道。
  当校尉遵命检查闻风至身上的绳索时,郜明仁倏地自袖管内拔出了一把尖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入了他的后胸。校尉“啊”了一声,慢慢转过脸来,瞪着两只骇人的眼睛,望着郜明仁道:“郜班头,你……”话犹未尽,人已倒地而死。
  郜明仁迅速割断了闻风至身上的绳索,然后将他携起,飞也似地离开客栈,不久便出镇来至野外。
  他将闻风至放在地上,四下张望一番,这才轻轻嘘了一口气道:“没事了,你走吧!”
  闻风至甚感莫名,疑惑地道:“你,你不是总督府的郜班头吗?”
  郜明仁苦笑了一下:“惭愧,在下正是郜明仁,在总督府混碗饭吃!”
  “我对郜班头并不曾有过甚么好处,你,你这是······”
  “见义勇为乃我武林中人的本份,我如今虽然置身总督府,也只不过是受人指使的奴才而已,岂能忘掉一个‘义’字?郜某久仰闻义士的大名,不胜钦佩,今天有幸结识,实属三生大幸!”接着,郜明仁又将此次保辛国舅尸体及那金人进京之事详细地道了出来。
  郜明仁的话推心置腹,肝胆相照,使闻风至感激涕零,急忙跪在郜明仁面前道:“郜班头的大恩大德,在下定铭记在心,以图后报。只要郜班头有用我之处,在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郜明仁单膝跪倒,用手扶起闻风至道:“快起来,同是武林中人,何需如此谦恭!闻义士因何到了这里?”
  闻风至将狱内脱险、卧虎洞二次盗宝、隐身黑石岛、众英雄及三僧二道去岛上夺宝及此去京城之事和盘托出。
  郜明仁听后,感慨万端地道:“琥珀猫一案,使宇文姑娘全家遭受了不白之冤,在下虽深感同情,却又爱莫能助,甚而至于不得不为虎作伥。闻义士若见到宇文姑娘时,请多多为在下美言几句,以求得到宇文姑娘的谅解。我进京之后,大概要住上十天半月方可返回广州,你及众英雄若有用得着我之处,设法到太师府找我好了!
  闻风至感激不尽地道:“于大侠要我等都住在距寿王府不远的长生客栈,部班头若有事时,可去那里寻我!”
  二人又说了些请对方保重之类的话,方各自分手而去。
  闻风至因偷盗国宝琥珀猫成了钦犯,京城各处都曾张贴过他的图影,他怕白天进京被人认出,今夜天又太晚,不便去找宇文小白和卓平非,于是,就找了个地方隐蔽了起来。直至第二日晚膳之后方进了城,径直奔长生客栈去寻宇文小白和卓平非。岂料二人都不在。打问小二,小二说有这么两人住在此间,晚膳后不知去了何处。闻风至猜测二人大概初次来京,兴许出去闲逛去了。便也在客栈住下,等候二人回来。
  卓平非昨夜拂晓前便来至京都,因天色未明,去找宇文小白怕引起客栈中人的疑心,直待天明后才去了长生客栈。当见到宇文小白时,宇文小白先是冷着脸不理他,当听到闻风至被获遭擒,而且又是落在巴尚武和辛太师手中时,不禁心如火焚,埋怨卓平非不拦阻闻风至,让他去盗那车上之物。卓平非怎敢承认是自己怂恿闻风至的?谎称自己百般劝阻,闻风至总是不听,以至遭擒。
  刚用过晚膳,宇文小白便带领卓平非直奔太师府而去。她决心将闻风至尽快救回。
  二人来至太师府外,见太师府墙高院深,门楼高大,朱墙碧瓦,气象万千。门外有门军站岗,出入之人,本府的要出示腰牌,外来的需留名报号,严格检查。
  宇文小白将卓平非领至太师府的花园墙外,低声道:“辛太师乃皇亲国戚,独揽朝中大权。久闻他结党营私,欲夺取皇位。此等欺上压下、祸国殃民的奸臣佞党,定要网罗一些武林败类,一则为他谋朝篡位,明里暗里地残杀无辜而出力卖命;二则深知自己罪孽深重,防止别人行刺于他。所以,府中一定戒备森严,高手如林。你且在外候等,待我到府中察看一下再作道理。”
  卓平非担忧地道:“你的话很对,千万要小心谨慎,见机而行。将回风至的李打探清楚之后,最好回长生客栈,待于大侠和兰小姐到来,同他们商议一下再动手不迟!”
  宇文小白面色一沉,冷冷地道:“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卓平非咧了咧嘴没有言语,心中怨道:真是狗咬吕洞宾······
  宇文小白轻轻一纵身,便站在了太师府那高大的围墙之上。身形一展,转瞬间已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里。
  辛太师名占吉。年近六旬,身高体瘦。青虚虚的长脸盔上,长着一双陷进坑中的黄眼睛,显得深邃而又阴毒。高鼻子,薄嘴唇,尖尖的下巴上,长着一撮黑白掺半的山羊胡子。如今,他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太师椅上。身旁的桌案上放着一碗冒热气的参汤。一名侍女小心翼翼地道:“老爷,请喝一点吧,又快凉了······”
  辛占吉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条瘦削的身影幽灵般地闪了进来。
  侍女一惊。当看清是班头郜明仁时,忙趁机又道:“老爷,郜班头来了,您还有很多事要做,老是这样怎么能行呢?你要保重身子啊!”
  “太师爷还没进膳吗?”郜明仁小声问。
  “自从见到国舅爷的灵柩之后,老爷还滴水未进哪!”侍女道。
  辛占吉摆了摆手,示意侍女回避。侍女急忙退了出去。
  “老爷,国事为重啊!人死难以复生,您要想开些……”郜明仁凑至辛占吉身边道。
  辛占吉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有气无力地问:“有什么事吗?”
  “老爷,巴总督为表示自己的疚愧,比着国舅的相貌为他铸了个一尺高的金身要我带来了,老爷要不要现在过过目?”
  “唉!金身银身又有何用?我不看!那个小贱人为何没来?”
  辛占吉说的“小贱人”乃是指的巴娇娇。他要范通山给巴尚武带信,要巴娇娇随同儿子辛兆宁的灵柩一同进京。让巴娇娇抱着儿子的灵牌拜了堂之后,然后再安葬辛兆宁,巴娇娇闻信又哭又闹。巴尚武亦十分气愤,借故巴娇娇身体欠佳而拒绝了。并再三要郜明仁和范通山在辛太师面前多添美言。
  郜明仁脸上现出一丝冷笑,别有用心地对辛占吉道:“巴小姐常以金枝玉叶自居,莫道国舅夭亡,即使活着,这堂拜成拜不成尚且难说呢……”
  “什么?”辛占吉一下折身坐了起来,两道冷冷的目光直射到郜明仁脸上,“你说什么?”
  郜明仁大惊失色,一下跪倒在地:“太师爷,小人信口雌黄,一时失言,望老爷海涵……”
  辛占吉目不转睛地盯了郜明仁一阵,然后又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方缓声说道:“起来吧。”
  “多谢太师老爷宽恕!”郜明仁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说。
  “你大可不必如此!难道你不知道我让你在巴尚武身边做班头的用意吗?”
  “小人当然明白!老爷视小人为心腹,才将我安插在巴总督身边。不过……”
  原来,辛占吉心怀叵测,欲谋朝篡位,派遣巴尚武去任湖广总督,以便在江南扩充势力。但他对巴尚武又有些放心不下,便派遣心腹校尉郜明仁去做巴尚武的班头,监视其行动。巴尚武独霸江南,私自招兵买马,积草屯粮,不仅网罗了一些武林败类和江湖上的恶棍,而且还勾结外夷,势力越来越大。便欲摆脱辛占吉的控制,待时机成熟,即使不能一举推倒大明朝江山,亦可独立江南称王称帝,另安天下,与明朝分庭抗礼。郜明仁早已察觉到巴尚武有此野心。但是,辛占吉和巴家联姻,郜明仁有些忌惮,若在辛太师面前说了巴尚武的坏话,辛太师万一不信或是让巴尚武知道了,都将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此次进京,他早已打定主意,要将巴尚武的所作所为密告辛占吉,因为辛兆宁的死和巴娇娇不愿进京势必引起辛占吉对巴尚武的不满,此时告巴尚武的状,是个绝妙的好机会。机敏过人的郜明仁怎会放过这大好时机?他刚才的惊慌失措和自称失言只不过是故意做作罢了。
  辛占吉见郜明仁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忙道:“说吧,恕你无罪,天大的事由我为你作主!”
  郜明仁心下暗喜,忙磕头谢恩。站起身凑至辛占吉身旁道:“太师老爷,巴总督和你可有点不一心哪……”
  郜明仁列举了巴尚武对辛占吉阳奉阴违、离心离德、背信弃义等十大罪状。
  听了郜明仁的陈述,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的辛占吉半响无语。他沉思良久方道:“这些话你似乎说得晚了些……”
  “小人一则不敢妄言,二来远离京都诸多不便,还望老爷见谅!”郜明仁分辩道。
  “范通山上次回京,说琥珀猫又落入神偷闻风至之手,此话当真?”辛占吉转换了话题。
  郜明仁狡狎地一笑:“那只不过是只赝品罢了!”
  “我也想到了这一层,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说轰动还不小呢!”
  “是的。将闻风至抓住之后,消息便迅速在江湖上传开了。一些武林高手和各大门派对琥珀猫虎视眈眈,皆欲取而得之。还有追捕闻风至的御侍也知道了此事。巴尚武和我恐怕此宝在送往安南国的路上有失,亦为了开脱罪责,迷惑皇上,所以便明着派镖队押送那件赝品进京,暗地里又差人在途中劫走,并想方设法放走闻风至,怂恿他盗窃赝品逃遁。这样,武林中人受其假象迷惑,就千方百计打探琥珀猫落入何人之手。终于,他们探清了闻风至携宝远逃的消息,便都去寻找闻风至了……”
  “这么说真品已送往安南国了?”辛占吉打断了郜明仁的话问。
  “不,如今真品尚未送出。”
  “为什么?”
  “安南国国王大概是害怕上当,惟恐得不到真品,派人送信,必须将那本《异宝金鉴》和琥珀猫一并送往方可。”
  “异宝金鉴?”
  “嗯!就是皇宫内记载有关奇珍异宝的那本书。”
  辛占吉脸上掠过一道阴影:“好大的胃口哇!难道他要将皇上所有的奇珍异宝都吞了不成?”
  郜明仁摇了摇头:“这倒不是,安南国的目的在于参照那本书鉴定琥珀猫的真伪!”
  “哼!此书几乎记载着天下所有珍宝的资料,没有皇上御批,谁也休想看一眼……”
  郜明仁道:“这就要看老爷的意思了。老爷倘若不愿让安南国王相助,眼下琥珀猫尚未送往安南,与其断交为时不晚;老爷若想大展宏图,仍需安南出兵相助,一本书又算得了什么?我想不会没有办法弄到手的……”
  原来,安南国的皇太子数年之前曾出使来京,在皇上的御书房里无意间看到皇上正在阅读的那本《异宝金鉴》上关于琥珀猫的记载,当时恰巧琥珀猫出世,轰动朝野,安南国太子对这件珍宝一直念念不忘,朝思暮想。辛占吉为夺取皇位,偷偷与邻帮安南国勾结,求其出兵相助。安南国出兵之后,巴尚武可迅速占据江南,然后举兵北上,和辛占吉里应外合,一举夺取明朝的江山社稷。辛占吉让安南国吊兵的目的有二:一是壮大自己的力量;二是解除后顾之忧,防止大兵北上之后,安南国自后偷袭。已经登上国王宝座的安南国皇太子答应出兵三十万,但一定要辛占吉献上那只琥珀猫。辛占吉和巴尚武、郜明仁密谋策划,才演出了一出怂恿闻风至盗宝的把戏。
  当下,辛占吉听了郜明仁的话,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让安南国出兵势在必行,只是……”说到此处他突然顿住不说了。慢慢站起身,在房中缓缓踱起步来。一阵深思熟虑之后,忽然问郜明仁:“听你的话音,似乎已有了拿到那本《异宝金鉴》的良策了?”
  “老爷您看!”郜明仁自怀中掏出一物,递到辛占吉面前。
  辛占吉接过,打开了外面包裹的锦缎,原来是只通体晶莹、栩栩如生的琥珀猫。不由面带疑惑地问:“这是……”
  “这也是只赝品!不过没有真品相比或参照资料鉴定,谁也看不出它是假货。如今天下已有三只琥珀猫了,另一只假货在闻风至手里。”
  “你的意思是……”
  “老爷可拿着这件仿制的假货去见皇上,但一定要在晚间。你告诉皇上,就说琥珀猫在愁云谷失而复得,要皇上拿来那本《异宝金鉴》来鉴定真伪。只要他取出那本书,以后的事情就不用老爷费心了,自会有人取之……”
  辛占吉面上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缓缓走至案边,伸手抓起笔来,刷刷刷写好了一道手令,盖上了自己的大印。拿起手令对郜明仁道:“难得你对我一片忠心,事情完了之后,你立即返回广州,瞅个好时机,将巴尚武给我除掉,湖广总督的重任就落在你肩上了!这是我的手令,谁敢违拗,格杀勿论!皇上这边,自有我作主!”
  郜明仁受宠若惊,忙叩头谢恩。
  两人又密议了一阵,郜明仁便告辞要走。当他转身之际,突然发现窗纸上有个小洞。他“扑”的一口气将灯吹灭,口中高喊一声:“有刺客”,手一扬,一只袖箭已自那窗上洞口处疾射而出。
  房外果然有人窃听,那是宇文小白。
  宇文小白施展精绝的技艺和高超的轻身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廊下暗影里,身子紧紧地贴在房顶的房檩上。当郜明仁拿出那只仿造的琥珀猫要辛占吉看时,她不由好奇心起,忙施展“倒挂金钟”的绝技,将窗纸舔湿,戳个小洞往里窥视。她的这一举动可谓铤而走险,因为房中不仅有个武功卓绝的郜明仁,而且门外还站着辛占吉的两名保镖,尽管他们都懒洋洋地缩着脑袋靠在檐下的石柱上,但毕竟离得太近了。而宇文小白只是看了那赝品和辛占吉一眼,便又迅速隐蔽在原来的老地方了,所以没被发现。
  宇文小白听到郜明仁要告辞,亦打算离去。恰在此时,郜明仁发现了窗纸上的那个小洞喊叫起来。郜明仁之所以没有立即到房外去抓剩客而是在房中对窗发了一支袖箭,是怕辛占吉遭了暗算。
  仓猝之间,宇文小白娇躯一卷,双足搭上了房檐,一招“珍珠卷帘”翻上了房顶。哪料双足尚未立稳,一道寒光已扑面而来!

  第六四章 兰房风波
  宇文小白是用脚尖勾住房檐自廊下翻到房顶的,所以,她站在房上时,乃是背向房脊面对庭院,迎面飞来的这道寒光,是有人自厢房的房顶发出的暗器。宇文小白心头一紧,暗自佩服此人的功夫精湛和富有心计。这不仅是那把雪亮的飞刀带着尖厉的呼啸之声准确无误地直取面门,而此人发刀的时机更是拿捏得恰到好处。因为眼下的宇文小白下盘不稳,既不能上跳,亦难以下蹲,身子前趋便要栽下房去,后仰却又来之不及,就连抽兵器拨打飞刀的时间也没有!好个宇文小白,当飞刀距面门不过五寸来远之际,倏地一歪脑袋,那把飞刀擦着她的腮边一掠而过。她疾扬左手,抓住了刀尾。与此同时,右手也已抽出了长剑。由于双肩的动作,使身子得以平衡,脚跟也站得稳了。
  呼啸之声再起,又一柄飞刀掠到。宇文小白左手轻扬,将接来的那把飞刀甩手打了出去。“铮”!两柄刀在途中相撞,迸击出一串火花。
  当宇文小白欲转身翻越房脊之时,眼前突然闪出一片银光,五把飞刀分上、下、左、右、中疾射而来。上下两把刀分别刺她梗嗓和腹部,左右两把奔了双肋,而中间的那把则不偏不斜地飞向其心窝。此人的飞刀功夫确实到了炉火纯青的火候!宇文小白冷哼一声,长剑飞舞,在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声中,五把飞刀尽皆被打落在房顶。
  此时,庭院内外,房上房下,人影憧憧,到处都有呼喝询问之声。
  宇文小白刚刚越过屋脊来到后房坡,已有两人纵上房顶拦住去路。左边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摆手中的鬼头刀,厉声喝道:“谁?”
  宇文小白并不答话,左手搭上右手腕,身呈居高临下之势,倏地一剑向那发话的汉子当胸刺去。那汉子惊呼一声,侧身撤步,躲过了剑锋。然后疾探左手,施展擒拿法去扣宇文小白的脉腕。
  宇文小白因为站在高处,加之长剑刺出时身子前倾,极难将宝剑撤回。堪堪脉腕便要被人扣住,急紧中,一招“乌龙探爪”,左手五指箕张,抓向汉子面门。那汉子岂敢再去擒她脉腕?只得扬起手臂去隔她五指。两人的手掌搭在一处。
  另一名身材较矮的汉子手使一口青钢剑,他一下跳至宇文小白身后,双手握剑狠命向宇文小白刺去。宇文小白借着左手搭在高大汉子手掌之上的一触之力,双腿一分,身子倒立而起。那矮汉收剑不及,“扑”的一声刺入了高大汉子的腹内。高大汉子惨叫一声,鬼头刀坠落房顶。那矮汉一时惊得呆了,当他头脑尚未清醒之际,宇文小白悬起的双足已向他双肩蹬去。只听“通”的一声,矮汉被蹬了个仰面朝天,后脑重重地撞在房脊上,房脊的砖瓦被撞得四下迸飞。矮汉嚎叫着滚下房去。
  宇文小白身形一展,向另一座房顶纵去。不曾提防那座房顶上竟伏着一人,那人鱼跃而起,迎着宇文小白纵了过来,手中宝剑直刺她前胸。宇文小白身悬半空无法躲闪,急忙挥剑推挡。“铮”!两把长剑撞在一起。乘着双剑的撞击之力,二人各自在空中身子倒转,轻轻坠落在两座房子的夹道之中。
  宇文小白定睛看时,见对手身材颀长,着蓝色衣衫,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恶狠狠地盯着她,但却没有立时动手。此刻,四面八方人声嘈杂,宇文小白已陷入重重包围之中。这是因为她刚才的打斗招引来的。对手不急于和她交锋,大概是觉得稳操胜券,宇文小白已插翅难逃了!
  宇文小白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出包围,倘若拖延得久了,后果简直难以想象。她知道,这位独霸朝纲的辛太师家里,不会没有武林高手!于是,长剑一挥,先发制人地向蓝衣人刺去。这一剑不但出招神速,狠辣无比,且一出手便是杀人索命的招数,正是意念剑法中的“推心置腹”!
  蓝衣人十分沉着,见宇文小白的宝剑直向前胸刺来,便剑横当胸,欲扬臂上撩,去磕宇文小白的剑锋。岂料宇文小白的宝剑竟在中途拐了弯儿,肘腕一沉,宝剑刷地刺向小腹。蓝衣人不由“咦”了一声,急紧之中,身子半转,躲开了剑锋,手中长剑顺势削向宇文小白的粉颈。
  宇文小白心头一震,此人能在紧急之时化险为夷,又能忙中偷闲,反守为攻,武功造诣实是非浅。这不仅需要精绝的技艺,而更为需要的则是沉着老练和临危不乱。假若没有深厚的内功修为,这是绝对做不到的事。
  宇文小白振臂扬剑,去架蓝衣人削向脖颈的宝剑。两柄剑又撞在一起。此次,和刚才在半空中对那一剑却大大不同了,宇文小白的宝剑被震得斜向一旁。蓝衣人不但宝剑被震偏,而且觉得虎口麻辣辣作疼。
  脚步声纷香而至,七八名保镖向二人急战的夹道窜来。
  转眼之间,宇文小白和蓝衣人已经过了十几招。她深知今晚遇上了劲敌,两人想在一二百招内分出胜负是绝无可能之事,便欲夺路走脱。激战中,她虚晃一剑,顺着这条夹道向北跑去。蓝衣人紧追不放。
  当宇文小白跑上一条引路之时,忽然发觉不远处有四个彪形大汉齐刷刷立起,阻住了去路,手中刀剑闪着贼亮的光。忙掉头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刚跑两步,便发现这条道也早被封了。欲纵上高处时,各个房顶都有刀光剑影。直至此时,宇文小白始知自己陷入绝境。身后的蓝衣人又持剑赶到。
  宇文小白面如冷玉,杀机顿起,她决定以死相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
  当她回身挺剑又向蓝衣人猛刺之时,忽觉脑后传来金刃破风之声,便知有人自后偷袭,一招“苏秦背剑”,将身后兵器架开,身子也随机转了过来。定睛看时,来人竟是郜明仁。
  宇文小白双目吐火,血贯瞳孔,右手剑倏地刺向郜明仁面门。郜明仁闪身躲开。此时,蓝衣人的宝剑已到了宇文小白的后心。宇文小白的身子滴溜溜一转,躲开了兰衣人的剑锋,“唿”地一掌向他当胸拍去。这一掌快若闪电,猛似惊雷,吓得蓝衣人“啊”了一声,抽身跳至郜明仁一侧。
  宇文小白豁出拼死一搏,欺身而进,一剑又刺向蓝衣人肋下。蓝衣人惊魂稍定,举剑招架。冷不防郜明仁双手抱剑,“扑”的一声扎入了他的肋间。蓝衣人惨呼一声,猝然倒地。
  宇文小白见郜明仁刺死了蓝衣人,不由面生疑云,一时呆住了。
  郜明仁手指身侧一堵高墙,急切地道:“宇文姑娘,快,从这儿跳过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将他们引开……”话未尽,已顺着这条引路向前跑去,口中高叫道:“快,往那边跑了!快追,别让刺客跑了……”
  宇文小白莫名其妙地望着郜明仁的背影,仍呆呆地发怔。及至听到几个人吵嚷着向自己这方向奔来之时,方一展身形,跃过了那道高墙,跳入一座院内。
  这是一座幽雅而安谧的小院。院子正中有个小小花园。园内,几块奇形怪状的假山石旁,长着一簇修竹。植几棵异草,疏密有致;栽几棵奇花,满院飘香。
  听听四周的动静,宇文小白知道此时很难闯出。看看上房内亮着灯光,便悄悄走了过去,伸手推了一下房门。房门竟是虚掩着的。闪身进入室内,却不见一人。她略微皱了下眉头,回手又将门掩上,走入了内室。直至此时,她才发觉这是一所女子的住处。
  她将室内略略打量了一下,索性坐在了梳妆台前的安乐椅上。面对菱花镜,无意间将自己打量一眼,一股悲怆和凄凉之感顿时袭上心头,她不愿看到自己那消瘦而略显憔悴的容颜及那身男子装束,急忙站起身来,再也不去看那镜子。
  她在房中缓缓踱起步来,反复思考着郜明仁刚才那出人意料的所作所为。一霎时,她觉得他是那么诡秘、怪异和高深莫测。她曾在湖广总督巴尚武的书房中见过此人,那时,他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令人看见就觉得窝囊。而刚才在辛占吉面前则完全是另一种情形,他显得那么精明强干、远见卓识和极善察颜观色而看风使舵,比起在广州那次见到他,简直判若两人。他和辛占吉的话,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难道这个郜明仁是个藏而不露的武林豪杰不成?刚才的那些话分明故意间离辛占吉和巴尚武,使其鹬蚌相争,他坐收渔人之利,那么他究竟意欲何为呢······
  院内,一阵环珮的叮当脆响伴随着脚步之声,打断了宇文小白的思索。当听清来人是奔了这座房子时,不仅有些慌乱。一时间又无处可藏,便提剑站在内室的屏风门侧。
  院中,一名侍女手挑灯球,引着一位花枝招展、貌若仙姬的妙龄女子向这房中走来。这女子两眼潮红,看样子刚刚哭过。
  此女乃是辛占吉最小的女儿、当今皇后的胞妹辛兆娟。自从胞兄辛兆宁的尸体运回之后,她的母亲悲痛欲绝,啼哭不止。白天她一直守在母亲身边,直至黄昏方回自己房中。晚膳后,又去母亲房中,一则去请晚安;二则劝慰一番,直至此时方回。
  来至绣房门外,辛兆娟打发侍女回房安歇,自己便推门进房。她将房门关上,但却没有上栓,欲将房门插上,但迟疑了一刹,终于作罢。遂心神不宁地向内室款款走去。
  宇文小白见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又是孤身一人,便放下心来,欲待她进了内室之后,自己不声不响地一走了之。
  辛兆娟走过屏风门,却心事重重地回头一瞥。她本是瞧那没有上栓的房门,哪料一个手提长剑的男子却赫然映入了她的眼帘。她惊叫一声,险些昏倒。
  宇文小白疾探左手将她抓住,同时,右手的长剑一下放在她的脖根上,口中低喝道:“别声张······”
  辛兆娟又羞又怕,急忙闭上了眼睛,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你是,你要······”
  “不要怕!只要你不声张,我不会对你如何的!明白吗?”
  辛兆娟突然想到府中闹刺客的事,恍然大悟地道:“你、你是刺客?!”
  “刺客?”宇文小白板着面孔,“不过我并未行刺,也不是来此杀人,实乃误入太师府,被人当作刺客了!”说着,收回了宝剑,并将抓着辛兆娟的手也放开了。
  “那你怕什么呢?”辛兆娟惊魂未定地道。
  “被他们捉住说不清啊!”
  恰在此时,一个女子的声音高喊道:“各位老夫人、少夫人、小姐和丫环仆妇听着,太师老爷传下口谕,府中今晚闹了刺客,不知眼下藏匿何处,管家奉命率人搜查内宅,请夫人小姐们速作准备……”
  辛兆娟脸色煞白,娇气喘喘地道:“这位英雄,我求求你!你、你快走吧!倘若在我房中将你搜出,一则你性命难保,再说,你是个男子,我、我怎生办呢?”
  宇文小白断定如今的太师府定是刀枪密布,戒备森严,想悄没声息地逃出极是不易,反不如等他们搜查之后再走。于是便收起那副冷冷的面孔,口气温和地道:“小姐莫怕,我不会连累你的,只要你不声张。”
  她走入更衣间。当重新又出现在辛兆娟的面前时,却成了一位娇美如花的女子,身上穿着辛兆娟的衣裙。
  辛兆娟惊得瞠目结舌,暗自惊叹道:天下竟有如此貌美的男子,打扮起来却同女子一模一样……
  宇文小白叮嘱道:“有人来搜查时,你就说我是你的表妹便了……”
  辛兆娟心头狂跳不已。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自院中传来,接着,一个女子的声音喊道:“小姐,管家奉老爷之命,搜查刺客来了?”
  宇文小白低声道:“不要怕,快去开门!”
  “好,我、我去……”辛兆娟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在这一瞬间,她甚至想开开房门冲出去,对管家大喊一声“房中有刺客”!但是,她终是没那勇气。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房中藏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怎能说得清啊!再者,由于另外的一种原因,她想尽快将这些人打发走。今夜,她不想在自己房中闹出任何风波。
  辛兆娟强自镇静,伸手拉开了房门。总管辛祥急忙向前施礼道:“小姐,此乃老爷之意……”
  辛兆娟看看院中那帮如狼似虎的家将和管家婆身侧的几名仆妇,沉着脸道:“连我的绣房也要搜吗?”
  管家婆连忙向前献媚地道:“我看小姐的绣房就不用搜了吧!要搜,我去看看不就行了……”
  辛祥略一沉吟,顺水推舟地道:“也好,不过要搜得细些,有人看见刺客跑入内宅了!再说,这也是为了小姐……”
  管家婆扭动着肥胖的腰身走进门去。当她进入内室看到宇文小白时,不由愕然止步,口中“咦”了一声。正欲开口发问,辛兆娟在身后小声道:“管家婆,这是我的表妹……”
  管家婆满腹狐疑,望着辛兆娟道:“小姐,这是哪家……”
  辛兆娟未等她将话说完,便满面愠色地道:“快搜搜吧,黑天半夜,这些人在我这里,成何体统?”
  管家婆连声答应,在房内转了个圈子便走出门去,对总管辛祥道:“总管,旮旯缝道我都搜遍了,连个人影也没见!”
  辛祥刚才似乎听到了辛兆娟与管家婆的对话,满腹疑云地问:“房中就小姐一人吗?”
  管家婆一怔,脑际立时浮现出辛兆娟那张愠怒的脸。她想说房中除小姐之外并无他人,但听总管的话音,似乎发现房中还有那位小姐的表妹,只得说道:“还有小姐的一个表妹也住在这里!”
  “表妹?哪府的千金?”辛祥疑窦顿生,有些警觉地问。
  管家婆轻轻一推辛祥,低声道:“小姐的亲戚还会有差错吗?何必追根究底的!你不看小姐生气了?死心眼儿!快走快走!”
  辛祥暗道:既然和小姐同居一室,大概不会错,别自找没趣!于是,便向众家将和仆妇摆摆手道:“走,到那边去!”
  见总管率人走了,辛兆娟如释重负,轻轻地嘘了一口气,忙对宇文小白乞求道:“这位英雄,如今搜查已过,你快走吧?”
  宇文小白知道眼下就走尚为时过早,加之她本就是个女子,既使在此过夜,也不玷辱辛兆娟的清白。颜皮的天性和童心使她想逗逗这位皇亲国戚家的千金,她打算临行前再将自己乃是真正女子的奥秘暴露给辛兆娟,于是,她看着辛兆娟抿嘴一笑。这一笑显得诡异而又狡诈。然后将房门关好,而且上了栓。
  辛兆娟见宇文小白将门插了,立时感到不妙,她脸色惨白,颤声道:“你、你要做甚?”
  宇文小白微微一笑,转身坐在辛兆娟身侧的安乐椅上,也斜了她一眼道:“你说我要做甚?”
  辛兆娟万分惊骇,“你若再不走,我可要喊人了!”
  宇文小白“扑哧”一笑:“你想喊尽管喊就是了!喊吧,怎么不喊呀?”
  辛兆娟哪敢声张,又惊又怒又无可奈何,秀目中流出泪来,哀哀地乞求道:“我知道,你们武林中人都是侠义之士,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你藏在我的房中,倘若外人晓得了,我还有何面目立于世上?我求求你,你快走吧!再说,刚才我总算救了你一命,我不负你,你然何要负我?”
  看到她那凄凄哀哀、可怜楚楚的样子,宇文小白的心顿时软了,忙站起身矜持地一笑道:“辛小姐,你不必担忧,我这就走。请放心,我绝对不会玷辱你的芳名和清白。现在,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恰置此时,房门突然响了起来。宇文小白立时住了口。门外响起一个低低的男子声音:“娟妹,开门……”
  宇文小白转脸向辛兆娟看去,辛兆娟脸飞丹霞,惊恐万状。宇文小白疑心顿生,忙凑至她面前低声道:“他是谁?怎么回事?”
  辛兆娟羞得无地自容,慌乱地低下头去,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宇文小白哪里知道,门外来人非是等闲之辈,乃是当今皇上的三太子朱冕。
  辛兆娟因常去宫中看望姐姐,有时贪恋和宫娥玩耍,住在宫中数日不回。一来二去,便和三太子朱冕混得厮熟。久而久之,两人偷偷相爱,海誓山盟。朱冕乃安乐宫贵妃所生,明面上称辛兆娟为皇姨,暗地里却呼之为娟妹。
  辛兆宁的棂柩运来京都之后,三太子朱冕以吊唁为名来至辛府,实则是同辛兆娟私下约会。于是,便借口帮着辛家料理丧事住了下来。他是皇太子,谁敢慢待?尽管他不是辛家的亲外甥,却如同亲的一般,在辛府中行动十分随便。白天,他悄悄和辛兆娟约好,今夜来她房中欢会。
  因为三太子住在辛府,所以今晚府中警戒特别严,几位出类拔萃的高手以往都是轮番值夜,今晚却全部出动了。加之三太子自宫中带来的四名御侍,太师府中可谓高手如云。要不,宇文小白怎会闯不出重围呢?
  辛兆娟不愿在自己房中闹出意外,大半也是因为这位三太子要来。朱冕虽然是三太子,但是大太子被皇上打入冷宫,二太子自幼身体孱弱,多灾多病,如今东宫尚无守阙太子。辛兆娟的姐姐虽然被立为正宫,但却只为皇上生了个公主。所以,三太子继承皇位,登上金銮宝殿的可能性极大。那时,皇后之位则非辛兆娟莫属了。虽然辈份不合,这在皇家是不足为奇的。
  此时,辛兆娟的心情极为复杂,既怕朱冕落在宇文小白手中有甚闪失,又怕朱冕发现了自己房中有个男子而抛弃了自己,还怕三太子和自己私通之事被宇文小白知道了,那样很快便会闹得满城风云。她一时无计可施。但辛兆娟乃是绝顶聪明之人,紧急中突然想出一个主意来,她要让宇文小白将三太子朱冕打发走!
  辛兆娟先将宇文小白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切莫高声,然后附在她耳边低低耳语了一阵,就悄悄转入更衣间去了。
  辛兆娟告诉宇文小白:说门外之人乃是自己的一个表兄,仗着他是母亲的娘家侄,曾几次对自己言语相戏。今晚定是吃醉了酒,又来纠缠。她还告诉了宇文小白应付的办法。
  宇文小白当然不信辛兆娟的谎言,她断定来人必是她的情人,但却没料到是皇上的儿子。
  宇文小白懒洋洋地问:“门外是谁呀?”
  朱冕刚才在门外已经听到屋内有两个女子的说话之声,无论另一位女子是谁,这位肆无忌惮的皇太子怎会放在心上?如今听得里面的声音不是辛兆娟,便断定是那位女子。于是没好气地道:“休得多嘴多舌,开开门不就知道了!”
  宇文小白想抢白他几句,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便强压火气道:“我家小姐到老夫人那里去了,老夫人今夜让她做伴,她不回来了!”
  朱冕暗道:我刚才还听她说话,怎说到老夫人房中去了呢?分明她是怕人发觉了我们俩的事,才要这女子来搪塞我。这女子是谁?怕她做甚?若是怕她声张,命侍卫一刀抹了她脖子不就完了!于是,便气冲冲地道:“休要罗嗦,速速将门打开!”
  宇文小白早已有些不耐烦。再说此人在门外纠缠得久了,极易惹出意想不到的麻烦,反不如放他进来,那时再见机行事。主意拿定,伸手拔了门栓,双手一拉,两扇房门大开。

  第六五章 刺王杀驾
  三太子朱冕抬头一看,迎面站着一位妙龄女子:黑发玉面,恰似乌云绕明月;皓齿朱唇宛若银珠镶玛瑙。眉锁春山,眼含秋露,瑶鼻桃腮,冰肌雪肤。那修长的身段,粉腻的香颈,微耸的酥胸,细柔的腰肢以及那稍稍隆起的丰臀,无一不长得恰到好处。朱冕一时间竟呆住了,两眼痴痴地竟似长在宇文小白身上一般。但当他看到宇文小白那冰冷的面孔和眼中射出的犀利的光芒时,心头不觉一颤。
  “请进吧!”宇文小白声音也是冷冷的。
  朱冕自长这么大,尚是第一次见到女人的这般面孔,也是第一次眼到女人的这种腔调。躲在更衣间的辛兆娟不由心头发怵,以为朱冕定会勃然大怒,她有些后悔自己没将这位未来的皇上的身分告诉宇文小白,以致她对他这般严厉和冷淡。岂料朱冕不但没生气,相反却十分高兴。他的心中升起一个奇特的念头:他猜测这位如花似玉的芳龄女郎肯定不知道他便是三太子,否则,岂敢对自己如此无礼?他想让一个寻常女子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的矜持和防范之态尽数表现出来,然后再让其知道自己真实身分,好再尽情地欣赏她那惊悸、恐慌、献媚及陪情认罪的丑态,然后,便是羔羊般的温顺,任凭自己摆布和宰割······
  朱冕还有另一种念头,他知道辛兆娟亦在此间,他要让其看到皇家至高无上的权力!并通过自己对眼前这位陌生娇娘的戏弄和占有,激起辛兆娟的醋意。这样,一则可以更大程度地促使她对自己的依赖和追求;二来也好看她醋意大发时究竟是何情形。这可是地地道道的恶作剧!
  朱冕刚一进门,宇文小白便将房门复又关上。
  “喂,高贵的小姐,请问你是这儿的什么人?我好象没见过芳颜呀?你长的真美啊!”朱冕故意挑逗,没等坐下便嘻皮笑脸地说。
  宇文小白强压怒火,反问:“你是什么人?黑天半夜来此做甚?不知道这是女子闺房吗?”
  “嘻嘻,我最好进女人的绣房了!”朱冕大言不惭地说。“再说,这也是你们女人的需要。比如这个房中的小姐,我一日不来她就吃不下饭更睡不着觉!我这人心肠最软,怜香惜玉嘛,怎好不来哪······”
  “不过,你今天来的似乎不是时候!”宇文小白几乎忍无可忍了。
  “此话怎讲?”
  “这里的小姐不在!”
  朱冕迅速地在房中瞟了一眼,暗道:我分明听到了她的声音,岂会不在?哼,让她藏着躲着,等我将这位搂在怀里时,看她出不出来!打定主意,便用一双淫邪的眼睛打量着宇文小白道:“她在不在又有何妨?你在还不是一样!”
  宇文小白的胸腔几乎要炸裂,不由杀机顿起。口中却淡淡说道:“我哪有小姐那福分······”
  朱冕心花开放,涎着脸道:“一人有福,拖带满屋嘛,我一来你不就成了有福的了······”
  “是吗?那可得多谢你啦!”
  “嘻嘻,你拿什么谢我啊?”
  “你说呢?”
  “让我摸摸你身上有什么宝贝……”朱冕一边说,一边向宇文小白身边凑去。
  宇文小白傲然屹立,一动不动。
  躲在更衣间的辛兆娟,直恨得牙根发痒,暗骂朱冕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一颗心酸得直似掉入了醋缸里。
  朱冕伸出软绵绵的手指,向宇文小白胸脯上抓去。
  宇文小白一闪身,疾扬右手,“砰”一掌拍在他的前胸上。朱冕“闷哼”一声,仰面跌倒。这一掌几乎浸透着宇文小白毕生的功力,朱冕的五脏六腑皆被震碎,骨折脉断,七窍流血。一句话也未说出便当即毙命!
  辛兆娟惊叫着踉跄扑来。
  宇文小白一下将她抓住,声严色厉地道:“莫声张!”
  “啊!他、他、他是三太子啊!”
  “啊!”宇文小白也不由惊叫一声,“此话当真?”
  “天哪!怎么办?怎么办啊……”辛兆娟一下瘫在地上。
  宇文小白一时亦不知所措,她深知:这个祸闯得太大了!
  辛兆娟的哭叫声惊动了暗自跟随三太子保镖的御侍。两名御侍自高处飞掠下来,边捶打房门边叫:“千岁,三王千岁……”
  辛兆娟再也顾不得许多,尖声哭喊道:“抓刺客呀!快来抓刺客!千岁被刺客打死了……”
  宇文小白如梦方醒,“呛”的一声长剑在手,抖动的剑锋直对着辛兆娟的心窝,缓缓向前递进。
  辛兆娟看到宇文小白眼中那冷酷得令人心寒的杀机和那柄冷气逼人的宝剑,一下惊呆了,再也喊不出声来。只是张口结舌、恐惧地望着宇文小白,连一句乞求的话也说不出。
  房门被砸得咚咚山响。
  终于,宇文小白将抵在辛兆娟胸口上的剑锋移开了。她三把两把扯下身上的女子衣衫,一步纵至窗内。伸手打开窗扇,似一支离弦的箭,疾射而出。
  “刺客……”一名御侍发现了越窗而出的宇文小白,惊呼道。
  “我照看千岁,你快去追,莫让刺客跑了!”捶打房门的御侍边说边从宇文小白打开的那只窗口跳入室内。
  一霎时,太师府人声鼎沸,又乱了起来。
  宇文小白一连越过了几道院墙,却怎么也甩不掉身后追来的那名御侍。此时,她已经跑进了太师府后面的花园,为了摆脱御侍的追踪,便在一处假山石旁隐蔽起来。
  御侍追着追着不见了宇文小白的踪迹,估计她大概是藏匿附近了,于是,双手紧握着自己的独门兵器虎头钩,低沉着马步,十分警觉地在假山石旁搜寻起来。当他转过身背对宇文小白之时,宇文小白乘机凌空而起,一招“平沙落雁”,宝剑直向御侍后心刺去。
  这御侍极是机敏,听风辨位,发现身后有人偷袭。他“呀”的一声怪叫,身子往上一跃,半空中一个倒翻,竟从宇文小白的身子上边向后飞掠过去。
  宇文小白宝剑走空,忙收剑来了个坠地前翻,然后挺身而起。心内暗道:皇上身边果有许多高手!
  那御侍轻轻坠地,手中双钩一分,立好一个门户,口内骂道:“大胆刺客,竟敢行刺太子,还不束手就擒……”话未说完,忽觉脑后生风,一件暗器破空而至。他“牯牛摆头”将身一闪,虎头钩轻扬,“当”的一声将暗器打落在地。原是一只袖箭。
  “娘的,暗器伤人算什么能耐?有种的出来!”御侍骂道。
  宇文小白心下疑惑,不知暗器乃何人所发,不由向暗器打来的方向瞥了一眼。
  一条瘦削的身影自花丛中缓缓走出。来人黑纱蒙面,身着青衣,手中拿着一段枯树枝。
  宇文小白看着这人的身架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出是谁。
  那御侍双钩“当”的一碰,恶狠狠骂道:“大胆毛贼······”
  蒙面人未待他将话说完,手中那根树枝早已当头打去。御侍举钩一架,竟然“铮”的一响,发出的竟是金铁交鸣的声音。
  宇文小白心内一动,暗自称赞蒙面人的内功深厚。因为树枝只有经过极深的内家功力的浸透和凝聚,才能以柔克刚,发出那种坚硬的金铁撞击之声。
  转眼之间,蒙面人和御侍已过了十几招。
  一阵喊叫夹杂着脚步之声奔花园而来。
  御侍见自己战蒙面人不下,况且旁边还有个宇文小白,打斗之余突然高喊道:“快来人,刺客在此!”
  蒙面人冷哼一声,挥动树枝向他拦腰横扫。御侍左手钩去挡树枝,右手钩竟欲抓向蒙面人的面门。岂料蒙面人的身子倏地一转,右手已抓住御侍前额。御侍“哼”了一声,双钩坠地,身子晃了两晃,便猝然倒地而死。
  宇文小白惊叹不已,却没看出蒙面人用的是哪门功夫。
  蒙面人向宇文小白摆了下手,急切地道:“随我来!”
  听见这说话的声音,宇文小白恍然大悟,暗道:是郜明仁!
  郜明仁将宇文小白领出花园,方揭去面纱,低声道:“宇文娘姑,花园的周围也有人埋伏,太险了!这种地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莫轻易闯入!请多多保重,后会有期!”话音刚落,人已到了数丈之外。
  宇文小白恰似做了一场恶梦,她满脸疑云地打量着郜明仁走去的方向,不由自语道:“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当宇文小白回到长生客栈时,手到擒来闻风至正在埋怨怪胎卓平非,说他不该怂恿自己去盗那马拉轿车上的东西,险些使他把命赔上;更不该和宇文小白去太师探视,宇文小白此时不回,定是凶多吉少。原来卓平非在太师花园墙外等了宇文小白许久,不见返回,自己又不敢独自进入太师府,便屏心静听府内动静,听听无甚意外,才先回了长生客栈,看于海肖他们来了没有。当他回至客栈时,闻风至已在客栈住了下来。当下,二人看到宇文小白安然无事地返回,自是欢喜不尽,问三问四。
  宇文小白将太师府中的经过如实地告诉了闻风至和卓平非。
  “天哪!还是宇文姑娘有本事,竟宰了个小朝廷羔子!”卓平非的这话谁也听不出是何意,摸不透他到底是褒是贬。
  “这么说郜明仁还真的是个好人!”闻风至将自己被郜明仁营救的经过告诉了宇文小白。
  宇文小白陷入深沉的思索之中。
  “瞎!刚才我不是说了吗?郜班头是个好人,这不会有错!待人和气,从不仗势欺人!我在总督府供职之时,和他最要好,对这人谁也没有咱摸得清!”卓平非说得唾沫飞溅。
  闻风至凑近宇文小白低声道:“宇文姑娘,你这乱子闯得实在太大了!我看咱们在这客栈住着可不大保险。京都有九成得戒严搜捕凶手!你看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
  “你的意思去哪里?”宇文小白问。
  “不知眼下于大侠进京没有,我去寿王府探探消息。若是他在,同他商量一下,咱们都住寿王府如何?”
  “不行不行!”卓平非抢先道,“寿王朱昆是当今皇上的叔父,宇文姑娘杀了他的孙子,咱们反去住他家,岂非飞蛾投火······”
  宇文小白倒是不这么想,但她却不同意闻风至去寻于海肖。不知怎的,她对他似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恼。这气恼来自何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不由冷冷地对闻风至道:“算了吧,他可能尚未进京,你去也白搭,若是他进了京,为何不来这里寻咱们呢?难道我们非要求他才行吗······”
  “若要官府查店,只怕看出我等的破绽!”闻风至忧虑地说。
  “车到山前必有路,此一时彼一时,到时见机而做吧!”宇文小白固执地道。
  “对,就是闻大哥胆小,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卓平非忽觉不妥,忙闭了嘴。
  果不出闻风至所料,没过多久大街上便乱了起来,纷乱的脚步声接连不断,还偶尔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暴响。闻风至有意无意地瞄了宇文小白一眼,见她仍是那种淡淡漠漠的样子,微蹙眉头,似乎在思虑着别的什么。
  卓平非却有些慌了,凑至闻风至耳边小声道:“还真要搜捕呢……”
  闻风至白了他一眼,眯起了眼睛,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宇文小白缓缓站起身,走回自己房中去了。
  卓平非又对闻风至道:“闻大哥,如有人盘查,咱们怎么说呢?”
  闻风至讥讽地道:“你不知道我小胆吗?早吓得没了主意!老弟是在官场混过的,见多识广,自会有应付的良策,何必来问我?”
  怪胎指点着自己的大独孔鼻子道:“怎么?你还记恨着我呀?哼,我是在为你担心,要是我自己,他们、他们又岂奈我何!”
  “那么我就多谢老弟的好意了!”闻风至淡淡地道。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接着,院中便响起一个粗暴的声音:“掌柜的呢?快过来!”
  院中,涌进一帮杀气腾腾的官兵,领头的是个又粗又矮的黑胖子。
  长生客栈的掌柜一溜小跑地出了柜房,来至那军官面前跪下道:“将爷虎驾纳福!夤夜来此,不知有何公干?”
  胖将领道:“京城闹了大事,一个胆大包天的刺客夜入辛老太师府中,竟将前去吊唁的皇太子三千岁给杀了!九门提督有令:全城戒严,捉拿刺客!你这里都是住了些什么人呀?要挨个儿清查!起来,头前带路!”
  掌柜的站起身,点头哈腰地道:“老爷请!”
  胖将领正要跟随掌柜的奔上房搜查,忽听身后的官兵一阵骚动。忙回头后顾,见官兵们闪开一条道儿,四名镖师模样的人护卫着一个虎形大汉走了过来。这大汉年近半百,浓眉环眼,赤面虬须,腰圆背阔,威风凛凛。原来是京都黑龙门的舵主赤面判官公孙野。胖将领急忙抱拳当胸地道:“哎呀,这不是黑龙门的公孙舵主吗?什么事竟将贵门主也惊动了?”
  公孙野亦抱拳道:“噢,是提督府的刘参将啊!听说有人刺杀了三王千岁,这还了得?这个刺客胆子果然不小哇!在我的地盘里,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做这么大的活,分明没将我黑龙门放在眼里!所以我出来瞧瞧,看看这个刺客是长着三头六臂,还是生了七手八脚!”
  刘参将满脸堆笑:“在下亦是为了此事而来,有幸遇上公孙舵主,真是再好不过了!公孙舵主,咱们就一同查看查看吧!”
  掌柜的领着公孙野和刘参将当先向卓平非和闻风至住的房中走去。
  卓平非低声对闻风至道:“娘的,先冲着咱们来了……”
  闻风至没言语,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掌柜的走进房内,对他俩笑着道:“二位客官,查店啦。”
  事到临头,卓平非反倒气定神闲,一点也不慌乱。他镇定自若地呷了一口茶,然后道:“查就查呗!”身子却端坐未动。
  刘参将见二人那大大咧咧的架势,早已不耐烦了,虎吼道:“姓甚名谁?何方人氏?来此做甚?有何为证?”
  听他这一连串的发问,怪胎付之一笑,口中道:“真是地方的老婆骂四邻哪……”
  “什么?你敢……”
  “来到你们的地盘,我能敢怎样啊?”卓平非伸手自身上摸出一面铜牌,递给了刘参将。
  刘参将见铜牌上有湖广总督府校尉的字样,忙递了回来。
  公孙野道:“什么玩艺儿?”
  刘参将笑着道:“是湖广总督巴大人手下的校尉!”
  “来此做甚?”公孙野问卓平非。
  “护送辛国舅的棂柩!”卓平非对答如流。
  “那一个呢?”刘参将指着卓平非身侧的闻风至问。
  “同他一样!”闻风至慵懒地伸了伸腰,然后也掏出了一面铜牌晃了晃。
  闻风至没递过去,刘参将和公孙野也没索取细看。
  刘参将看了公孙野一眼道:“走,到别的房中再去看看吧。”
  公孙野仍站着不走,问刘参将:“知不知道刺客什么模样?”
  刘参将摆了摆脖子,尴尬地一笑:“反正这二位不是!听说刺客长得极俊俏!不过是男是女却吃不准……”
  公孙野把眼一瞪:“这叫怎么说话?连公母都不晓得,哪儿去抓?”
  刘参将诡异地一笑,小声道:“在下听说三王千岁是死在辛皇后的妹妹辛皇姨房中的,据辛皇姨说那刺客一会儿是男,一会儿是女,可能男扮女装,但也可能是女扮男装!你说这事……”
  公孙野大嘴一咧:“什么他娘的男扮女装,还不是皇上的小姨子与人私通,三太子争风吃醋让人给宰了吗!”
  刘参将吓得面色如土,连忙道:“咱不谈这些事,走走走,那边去搜搜……”
  卓平非见搜查的人都奔了隔壁宇文小白的房中去了,忙问闻风至:“闻大哥,你怎么也有牌照哇?”
  闻风至道:“怎么?只许你有,就不准别人有吗?”
  “我可是真正的校尉呀!巴尚武欲杀人灭口,命人黑天半夜将我押至荒郊处斩。因是暗杀,所以仓促行事,竟忘记了搜身,因此我的牌照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今日却派上了用场。你的牌照是怎么来的?”
  “偷的。”闻风至淡淡地道。
  “偷谁的?”
  “你的。”
  “啊!”卓平非急忙伸手向腰间摸去。自己的那面铜牌果然不见了。不由赞叹道:“哎呀,老兄果不负手到擒来的美称!高哇,实在是高……”
  “高什么?”闻风至问。
  “你拿了我的牌照,我竟然丝毫都未察觉,再说又当着那么多人!”
  “谁拿你的牌照了?我是和你开句玩笑,怎的就当起真了?自己兄弟,我怎能拿你的东西?”闻风至煞有介事地道。
  “嘻嘻,你没拿,我的铜牌怎会没了?”
  “不可能,你仔细找找!”
  卓平非又往身上摸去,那面铜牌果然仍带在身上。他瞬即明白了闻风至又施展手段给自己送了回来,忙一本正经地道:“老兄,你若再拿走一回,我怪胎便服了你啦!”
  “我自己有,拿你的做甚?”闻风至说着,缓缓晃动着手中的铜牌。
  卓平非急忙伸手往身上一摸,天哪!那面铜牌再次不翼而飞!自此,卓平非对闻风至佩服得五体投地。
  隔壁房中,剑拔弩张!
  刘参将自看到宇文小白的第一眼起,即疑心顿生。因为这个年轻的男子长得太俊俏了,只有这种人才可装男变女,正应了那位皇上小姨子的描述。他偷偷扯了一下公孙野的衣襟。
  公孙野见宇文小白对他等的到来似乎不屑一顾,心内暗骂道:难道这小子也是公差不成?哼!你就是真正的公差,今日老子也要找你点麻烦,让你吃点苦头,知道知道我们黑龙门的厉害······
  这时,刘参将已阴沉着脸问道:“何方人氏?姓甚名谁?”
  “广东人,于白。”宇文小白垂着眼帘,连眼皮也未翻动一下。
  “以何为业?”
  “出来游山玩水,无甚职业!”
  “来京何事?”
  “观光!”
  “有甚执照吗?”
  “没有!”
  “京都有熟人吗?”
  “没有!”
  “带走!”公孙野早已忍耐不住,未待刘参将问毕,便突然暴喝起来。

  第六六章 异宝金鉴
  宇文小白睨视着赤面判官公孙野,轻蔑地一笑道:“带到哪儿去?”
  “到我黑龙门去!”公孙野凶巴巴地说。
  “不敢动问,黑龙门是何官衙?”
  “什么狗屁官衙?这儿是老子的地盘,我说了就得算!”
  宇文小白冷笑着站起身来:“兵马皇城,天子脚下,怎的却成了黑龙门的地盘?请问这位参将大人,这京城之内难道还有个黑龙天子不成?”
  刘参将十分尴尬,不悦地瞟了公孙野一眼。
  公孙野恼羞成怒,对手下四名随从骂道:“娘的,还不动手!”
  四各保镖各抽兵器,齐展身形,在宇文小白四面立定。
  宇文小白厉声喝道:“慢!黑龙门既然如此欺行霸市,不讲义气,就莫怪我手下无情了!”转身又对刘参将道:“这位参将大人,黑龙门如此恃武欺人,你可亲眼所见,无论出了什么事,大人都要主持公道啊……”说着,将手缓缓搭上了剑柄。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忽闻门外有人道:“无量寿佛,慢来慢来!”
  众人循声望去,院中不知何时来了一名道士。这老道年近半百,细条身材,慈眉善目;尖鼻子,薄嘴唇,须发皆白;背插宝剑,手掂拂尘。朗声道:“贫道借光,请问黑龙门公孙舵主可在此处?”
  公孙野大咧咧答道:“本门主正在此,你这老道找我何事?”
  “贫道受人之托,有一事相告。”
  “有话快说,罗嗦什么!”
  “事关机密,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奉告,请公孙门主附耳过来!”
  “哼,一个牛鼻子老道,能有什么鸡巴大事!”公孙野边嘟哝边走至院中。
  那道士将公孙野领至一无人处,掏出了一片黄黄澄澄的金牌递给了公孙野。口中道:“贫道乃是五龙总舵的令官。奉总舵主之命,进京办件紧要事情。房中那位公子本是总舵的护法,休得与他纠缠,务必多多关照!”
  公孙野见那金牌上一面铸有赤、黄、黑、白、青五条飞龙,一面铸有一个令字,认得此物乃是五龙总舵的令牌,急忙递还给那道士。然后道:“在下遵命便了!不过,请令官转告总舵主一声,舵上如再有人来此,请先打在下个招呼,免得闹出误会。再说,若有什么事时,本门多少也能帮点忙啊!”
  “善哉善哉,贫道转告舵主就是。告辞!”道士说完,一摆拂尘扬长而去。
  公孙野回至上房,大声嚷道:“算了算了,这位原来是自己兄弟,一场误会!都走都走,别处搜去吧!”
  众人尽皆散去。刘参将满腹狐疑地看看宇文小白,又看着公孙野,也转身出门。
  公孙野见众人都走了,忙对宇文小白抱拳施礼地道:“原来您是总舵的护法呀?在下有眼无珠,多有得罪,千万别给咱一般见识!老弟若有什么事,尽管言语。别说宰个小朝廷羔子,杀了当今皇上咱也敢给你顶着!哈……”一边说,一边转身出门而去。
  宇文小白早已看出那道士乃是郜明仁装扮的。心下暗道,原来他明着跟巴尚武当班头,实则是武林中的人物呀?五龙总舵,难道是分布在大江南北五个带“龙”字门派的总称不成?若是那样,这郜明仁在武林中的势力可就入了,岂非是一个官私两面都够得上的手眼通天的人物啊……
  闻风至和卓平非走了进来。刚才这座房中所发生的一切,二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卓平非心存余悸地道:“哎呀,好险!快急死我了……”
  宇文小白为了证实那道士是否郜明仁,问二人道:“刚才来的那个老道,二位看见了没有?”
  “怎么会看不见呢?”卓平非道。
  “二位是否认识此人?”
  “不认得,从未见过!”卓平非摇着头说。
  宇文小白也斜了闻风至一眼,闻风至不慌不忙地道:“卓老弟和这道士相处日久,才分手几天,难道真认不得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什么贵人多忘事?我压根就没见过此人!”卓平非矢口否认。
  闻风至微笑不语。
  宇文小白已经猜中闻风至认出了郜明仁,便道:“我怎么看着好似那个郜班头呢?”
  “啊!”卓平非惊叫一声,不由发起呆来。饿顷,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道:“哎呀,果然是他,没错!我这才想起来了。”
  宇文小白讥笑卓平非道:“闻义士同郜明仁极少见面,却一眼就认出他来,你曾同他朝夕相处,偏偏没认出……”
  “瞎!”卓平非一拍大腿,“我哪能和闻风至相比,他是贼眼嘛!”
  闻风至对卓平非的话置之一笑。他正欲对宇文小白说什么,忽见人影一动,郜明仁竟出人意料的走了进来。
  ‘啊!郜班头,你好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想你啊……”卓平非高兴地抢先说道。
  郜明仁抓了卓平非的手,十分亲切而又有些抱歉地说:“卓校尉,当初在总督时,对你缺乏关照,还望见谅……”
  “瞎!那时你也没想到我会落到这一步哇,如今咱们竟走到一条道上来啦!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卓平非大度地说。
  “别罗嗦了,郜班头此时来,定有要事相商……”宇文小白制止卓平非说。并不无戒心地看了郜明仁一眼。
  郜明仁谦逊地一笑:“其实我来,并无甚大事,意在将往日之事略作解释,消除彼此间的误会。以便今后共举大事,振兴我武林大业。”
  卓平非有话憋不住,当先问道:“郜班头,你是否火龙门的掌门人哪?”
  郜明仁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连火龙门的门徒都不是,怎么会是掌门人呢?”
  “你知不知道谁是?”卓平非紧追不放。
  “估摸不准,直至前不久,我才知道火龙门的令官是我的朋友万召同。看来火龙门舵主是个深入浅出、行止谨慎之人。门规也极严,我自以为和万召同乃莫逆之交,可他却一直把这件事瞒着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我虽然不知道火龙门舵主是谁,但却知道巴尚武同万召同有着极亲密的关系,巴尚武是否掌门人也未可知。”
  宇文小白道:“感谢你见义勇为拔刀杞助,五龙总舵和黑龙门又是怎么回事?”
  郜明仁道:“据在下所知,五龙总舵是江湖上一个新兴的庞大组织。总舵下分有赤、黄、黑、白、青五个门,刚才所说的火龙门即是赤龙门。五个门各据一方,京都这一带乃是黑龙门的地盘。一年前我来京出差,无意间遇上了五龙总舵的令官在糟踏良家女子,被我当场捉住。以上所述均是那小子所供。我把他杀了之后,这面令牌便落入我手,不曾想今日却应急派上了用场。”
  宇文小白对郜明仁一直存有戒意,当下又问道:“郜班头,琥珀猫一案震惊朝野,内中错综复杂,许多事令人百思不解,你是否知道其中一些情由呢?”
  郜明仁低咳一声,清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方道:“我虽然说不上尽知内情,却也能摸到其中的来龙去脉。辛太师和巴尚武心怀不轨,想夺取江山社稷。为了用琥珀猫换取安南国的兵力,二人便想方设法,密谋策划。先是让闻义士窃取了琥珀琥,继而便制造骇人听闻的愁云谷惨案,造成国宝得而复失的假象。一则好向朝廷交差:二则迷惑世人,让武林中人费尽心机去觅琥珀猫的踪迹,以便赢得时间,来个金蝉脱壳,好将国宝平安无事地送往安南国。这内中的许多事情都是亦真亦假,实中套虚,令人难以捉摸。”
  宇文小白听他所言,和在辛太师书房中所说一样,便放下心来。
  卓平非摇着头感叹地道:“巴尚武这老王八可真大方啊!为了这件事,不惜破费黄金千两,战将数员。可他万没料到连自己的女婿也赔了进去!”
  郜明仁道:“你说的这些,若同巴尚武想要得到的相玖比,简直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啊!”
  “郜班头此来还有别的事吗?”一直沉默无语的闻风至突然问。
  郜列仁道:“在下此来果然有两件事与众位磋商。当巴尚武正欲将国宝琥珀猫偷偷送往安南之际,恰巧安南国王派戈了密使,密使说需将琥珀猫和皇家的一本叫做《异宝金鉴》的书一同献给安南国王,国王才能发兵。那本书中著有关于许多奇珍异宝的记载。据我猜测,安南国王一则怕琥珀猫乃是赝品,有了《异宝金鉴》便于鉴别真伪;二则大概还有别的什么野心!巴尚武要我此番进京,主要是将《异宝金鉴》弄到手。我想:辛太师独霸朝纲,欲窃取一本书是不难做到的。为不使这本珍贵的资料流入异国,我偷偷带一只仿制的琥珀猫,要辛太师与皇上鉴定真假。当皇上拿出那本《异宝金鉴》鉴别之时,便可乘机将那本书弄到手。不过,这等身手不凡的高人实在难以物色,只得辛苦闻义士一趟了。待书到手之后,我等立即返回广州,同心协力,设法将国宝琥珀猫从巴尚武手中夺回,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交口称颂。
  闻风至问:“辛太师何时携那假货进宫?”
  “我让他明日晚间去见圣上。”郜明仁说。
  “辛兆宁未殡,三太子又死,圣上和辛占吉能有心思鉴别一件玩物的真伪?”闻风至有些忧虑地道。
  “这个我自有办法敦促他们去做,你尽管放心好了。”郜明仁自信地说。
  卓平非突然插了话:“听宇文姑娘说,辛占吉那老儿要你宰了巴尚武,接任湖广总督之职,若真的那样,郜班头就成了郜总督了,那时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们几个啊!”
  郜明仁滑稽地一笑,自身上摸出辛占吉的那张手令,晃了晃道:“两个奸贼各怀叵测,貌合神离,互相利用又互相猜疑。我从中又烧了把火,终于促使辛占吉下定除掉巴尚武的决心。但是,这一纸手令,不过是辛占吉对我使的催命符罢了。莫说升任总督,连性命也难保啊!难道我会上他这借刀杀人之当?”
  “啊!你的意思是说辛占吉会御磨杀驴?”卓平非惊问道。说后又忽觉不妥,忙捂了捂嘴。
  “此一时彼一时,到时见机而做吧!我想,朝廷再昏庸,我武林志士总可以将这张手令和两件珍宝公睹于天下,敦促他除掉这两个国害民贼吧!”
  “这些事以后再谈,郜班头不是还有一件事没说吗?”宇文小白道。
  郜明仁向外瞥了一眼方道:“我想,众位住在此间风险太大,应该找个安全的住处才好。”
  “到哪儿去呢?我们也正在发愁!”卓平非说。因为他怕宇文小白有反感,所以没敢提于海肖和寿王府的事。
  郜明仁道:“当初我曾在辛太师府上当保镖,对于太师府的花木园林、楼台亭榭都了如指掌。花园假山上有座小亭,亭子造成之后,辛占吉兴致勃勃地走至亭下提笔命名,恰值亭上落只乌鸦叫了一声。辛占吉好不扫兴,生气题名鸦噪亭。鸦噪亭下有间秘室和假山下的人造洞道相连,洞道的出口则巧妙地设在山下的一簇竹丛之中。就因为那声鸦噪,人皆认为那去处凶险不吉,所以极少有人问津。众位若信得过在下,不妨去那里暂住,待躲过这搜查的风头再另行安置。此乃权宜之计矣!我想,越是住在那种地方,倒越是安全些……”
  宇文小白忙道:“郜班头大仁大义,肝胆照人,有何信不过的?我等索兴去那里便了!”
  闻风至和卓平非对视一眼,但却都未做声。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于海肖。倘若去了太师府,于海肖来此寻三人不着,岂不着急?但是他们察觉到宇文小白极其不愿提到他,所以便没有言语。
  三人跟随郜明仁悄悄潜入太师府花园。由于有郜明仁做向导,他们行动又十分谨慎,尽管太师府到处都有人巡查,却并未出甚意外。进入鸦噪亭下的秘室和洞道一看,果如郜明仁所说。三人大喜,便在那秘室中住了下来。郜明仁又叮嘱一番,便悄悄离去。
  由于旅途的辛劳,三人直睡到次日黄昏。晚膳时分,郜明仁送来些膳食,说外面风声依然很紧,叮嘱宇文小白和卓平非暂时千万莫要轻举妄动。因辛太师已乘轿去了皇宫,要闻风至作速行动。
  御书房里,天顺皇帝朱祁镇正独自踱来踱去。他哭丧着脸,眼皮有些红肿,三太子朱冕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原来的正宫胡皇后,一则人老珠黄;二来性情刚直,时常顶撞于皇帝,这使天顺十分厌恶。但她是皇后,又是大太子的生身之母,天顺也不便奈何于她。谁知事有凑巧,天顺最宠爱的西宫辛贵妃到正宫找皇后玩耍,要看那件稀世珍宝琥珀猫。胡皇后便命人取来观赏。岂料夜间那琥珀猫便被人盗窃了去。天顺便借故废正立偏,把辛贵妃立为皇后。胡皇后和大太子据理力争,大闹宫廷。天顺一怒之下,将母子二人打入冷宫。为了此事,天顺的叔父寿王朱昆将天顺怒斥一顿,佯装有病,赌气不上朝理事。二太子身体孱弱,如今三太子遇难,天顺年老多疾,欲脱袍让位,但江山却无人执掌。这怎能不使他忧心如焚呢?
  一名内侍悄悄进来禀道:“万岁,辛太师在宫门求见!”
  天顺有些不耐烦地道:“他又来何事?”
  日间,辛占吉因三太子蒙难之事,见天顺请罪来过一次了。
  “万岁,辛太师说有机密紧要大事,务请万岁一定赐见!”内侍小心地回答道。
  天顺稍一思索,道:“叫他到书房见朕!”
  内侍去不多时,辛占吉便来至书房,见了天顺伏俯道:“万岁龙体纳福,臣辛占吉给万岁请安!”
  天顺淡淡地道:“爱卿平身,赐坐!”
  辛占吉坐定后,尚未开口,天顺便问:“爱卿此时进宫,有何本奏?”
  辛占吉故作诚惶诚恐地道:“微臣无事不敢夤夜惊动万岁圣驾,只因国宝琥珀猎被盗一事,臣终日忧心如焚,寝食不安。托万岁洪福,此宝终于有了下落……”
  “啊!是吗?”天顺不由自主地问道。
  “为了追回国宝,擒获盗贼,臣亲差小儿辛兆宁,率无敌掌范通山等人跟踪追捕,不料贼人胆大包天,拒捕顽抗,竟将小儿杀死……”辛占吉说至此处,潸然泪下。
  “嗯,此事朕已晓得了,辛国舅为国捐躯,功高日月,联已传旨,命礼部大礼安葬。那琥珀猫之事究竟如何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盗贼闻风至终于被缉拿归案。因距京都太远,被湖广总督巴尚武在广州就地处斩了。国宝珀琥猫在送往京都的途中,行至愁云谷,不幸又被群贼劫持。范通山等人几经周折,终于又将此宝追回,请万岁过目。”
  辛占吉自怀中掏出琥珀猫置于书案之上。天顺紧忙一把抓起,左瞧右看,爱不释手。辛占吉抛砖引玉地道:“那些盗贼极尽奸诈狡猾之能事,为了鱼目混珠,听说还比着此宝弄了两件赝品……”
  “嗯?”天顺怔了一怔,若有所思,忙对内侍分付道:“传朕口旨,命总管太监作速要古董司将那本《异宝金鉴》送来!”
  辛占吉一阵窃喜,心头狂跳不已。
  大约过了盏茶时候,总管太监带领一清瘦老叟,由两名御侍护卫着,将那本《异宝金鉴》送来书房。
  老叟乃是专管鉴别珠宝玉器的古董司。
  天顺摆了摆手,总管太监和侍卫尽皆退至门外。天顺这才授意古董司赶快鉴别琥珀猫的真伪。
  古董司先将《异宝金鉴》上关于琥珀猫的论述翻阅一阵,然后方把书放置案上,拿起那只琥珀猫仔细观察起来。
  天顺皇帝静静地注视着古董司的一举一动和面上的表情。
  辛占吉却不去看那古董司,亦不瞧那琥珀猫,而是眯起眼睛,偷偷睨视着书案上的那本《异宝金鉴》。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过了一阵,古董司将那琥珀猫轻轻置于案上,面上一副失望的表情,十分遗憾地道:“万岁,这是件赝品!”
  “啊!何以见得?”天顺惊疑又不大甘心地问。
  老叟清清嗓子侃侃而谈:“琥珀猫乃世间稀有的无价之宝。此宝凝聚着天地日月、金木水火之灵气,通体晶莹,且放出自然馨香。置于室内则蓬壁生辉,香气四溢。天冷时它则变暖,天热时它却生寒。猫眼的瞳孔随着时辰的变化而变化。这件赝品不仅不具备上述珍贵之处,而且表面粗糙。倘若这些尚不能证实它是只赝品的话,真正的琥珀猫还藏有一个为世人所极难发现的隐秘,那便是猫的四只脚趾之间,均刻有一个含有偶意的王字,万岁请看,就是这地方……”
  当天顺探着脑袋去看那琥珀猫的脚趾之时,灯头儿却忽闪了一下,室内光线顿时一暗。
  辛占吉见天顺和古董司都转脸去看那盏银灯,不由也瞟了一眼,但瞬即收回了目光。当他再去看那书案时,不禁目瞪口呆,那本《异宝金鉴》竟不翼而飞!
  古董司连说带比,未等他话尽,天顺已闭上眼睛,颓丧地躺在宽大的楠木椅上。他摆了摆手,示意古董司退下。
  古董司伸手到案上去拿那本《异宝金鉴》,不禁“咦”了一声,然后道:“《异宝金鉴》哪去了?”
  天顺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辛占吉故意道:“刚才你不是在看吗?怎么一会儿就记不得放在何处了?真乃老来无用!”
  古董司惊慌失措地到处乱找,哪里还有《异宝金鉴》的影子!
  天顺这才坐直身子,怔怔地望着古董司。
  古董司惊惧地道:“万岁,《异宝金鉴》不见了,我、我可并未出门呀……”
  “你未出门,谁出门了呀?”辛占吉一副愤愤的样子说。
  天顺甚感诧异,对门外喊道:“总管呢?”
  “老奴在!”总管太监边应边急忙走了进来。
  “刚才可曾有人进来?”
  “回万岁的话,奴才并未见有人进门!”
  “这就奇了,《异宝金鉴》怎的会不见了呢?”
  辛占吉为了表示与自己无甚牵连,忙道:“无人进来,那书难道会飞了不成?总管,来,先搜搜我身上可有此书……”
  古董司忙道:“还是先搜我吧!”
  总管太监为难地看着天顺皇帝,茫然不知所措。
  天顺突然气恼得一拍桌案:“搜什么?定是又有盗贼入宫,将《异宝金鉴》盗窃去了!”
  古董司恍然大悟地道:“刚才灯光一暗,想必便是盗贼在捣鬼,趁机将《异宝金鉴》偷走了!”
  总管太监和辛太师也急忙随声附和,连声称是。
  天顺立即命总管太监传他的口旨,命令众御侍在宫廷内苑严加搜索。岂料折腾了半夜,竟是大海捞针,枉费心机。
  辛太师暗自欢喜,称赞郜明仁的足智多谋和那盗书之人的神绝技艺。同时,也更加坚定了除掉郜明仁的决心。他之所以要将郜明仁除掉,是因为郜明仁对他所做的一切坏事了如指掌。即使将来自己做了皇帝,郜明仁若将那些事抖露出去,他也会落下万世骂名,受到世人的唾弃。再者,似郜明仁这等能文能武,志大才高之人,如何能靠得住?一旦羽翼丰满,则必将成为自己的心腹祸患。
  直至三更过后,辛占吉才告别天顺出宫回府。
  毋容置疑,《异宝金鉴》乃是被手到擒来闻风至所窃了去。
  闻风至携《异宝金鉴》溜出宫院之后,便拼命地飞跑了一阵。回头后顾,当确信无人跟踪时,方松了一口气,又摸了摸怀中的那本《异宝金鉴》,这才径直向辛太师的花园走去。正走间,忽见眼前人影一晃,一人已至身前拦住了去路。

  第六七章 鸦噪亭下
  闻风至心头一凛,正欲闪身躲避,忽听那人低声问道:“是闻义士吗?”
  闻风至顿时心中大喜,来人竟是郜明仁。便急忙跨前一步:“是郜班头呀?吓我一跳!”
  “我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事情办得如何?”
  “还算顺当!”闻风至边说边向四外看了一眼,然后又用更低的声音道:“走吧,回去再详谈!”
  “不行,我还有紧要事情!”郜明仁说着也看看周围,然后将闻风至拉至一个墙旮旯里说:“巴总督差人日夜兼程赶来京都,他保存的那只琥珀猫不慎泄密,又被人盗了去,要我立即返回。来人正在等我同行,我这就要去皇宫向辛太师告别,今夜便动身回广州!”
  闻风至自怀中掏出那本《异宝金鉴》道:“这本书你带着吧,我等行踪不定,难以保存。只是没能让宇文姑娘和卓平非他们过过目!”
  郜明仁双手接过《异宝金鉴》,小心翼翼地揣入怀里道:“这书可不能经常带在身上,这也是国宝哇!万一丢失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自宫中将它盗出,还不是怕被巴尚武和辛占吉弄去了?倘若流入异国,损失可就大了!我暂时带去广州先珍藏起来。真正的琥珀猫不知又落入何人之手,我武林有识之士赴汤蹈火也要将它寻到,为防鱼目混珠,我等可参照此书辨别真伪。还有一件事,即是请转告宇文侠女和卓义士,倘若他们在京无甚紧要事情,最好你们都速去广州助我一助,以便尽快将琥珀猫找到!”
  闻风至有些伤感地道:“如今我们三人都是重要案犯,只怕回到广州要给你增添许多麻烦······”
  “哎呀,闻义士何出此言?咱们都是为了国家的兴旺与庶民的安乐,何必客套?不过众位若觉得风险太大,在下也不便强人所难。何去何从,各位斟酌而行吧!”
  “好,我一定转告你的意思就是!”
  郜明仁一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闻风至亦抱拳:“他日再见,后会有期!”
  两人依依惜别。
  看着郜明仁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闻风至顿生怅然若失之感。心想:此人大智大勇,义胆侠肝,豁达大度,精明干练。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多痛快啊!唉!宇文姑娘人倒不错,只是气量狭窄,性情孤僻,在她跟前说话做事都不大胆。还有那个怪胎······
  他忽然想到了于海肖,他怎的还未进京呢?莫不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索性先去长生客栈探探他的消息,然后再回太师的花园。这也免得宇文小白不耐烦。看起来,她好似一辈子都不愿见到于海肖。
  闻风至来到长生客栈,没有惊动客栈里的人,悄悄到各处察看起来。当他凑近宇文小白住过的那间客房往里窥视时,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极低的声音:“是闻义士吗?”
  闻风至陡地一惊,蓦然回首,见身后立定一人。仔细一瞧,竟是乔装成男子的冰心雪梅兰羽舒。正欲开口,兰羽舒忙向他打了个手势,然后飘然而去。
  闻风至跟随兰羽舒来至一个僻静之处,见她站在那里不走了,便立于她的对面,一霎时,二人相视无言,眼睛都怔怔地盯着对方。
  最终,还是兰羽舒当先把目光收回。她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少顷,声音极不自然地道:“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我的气!”
  闻风至顿觉心头一热,一腔怨愤都冰消雪化了。这是一个纯洁、善良、热情、大方而又有些任性的少女。不仅容貌出众,而且武功卓绝,誉满江湖。而自己呢?是位臭名昭彰的梁上君子不说,还是有妇之夫。论年纪也比她大了十几岁。却痴心妄想地打起人家的主意来,岂非太不自量?眼下,能得到她这句宽慰的话,还有何求呢?不知怎的,闻风至竟然生出一丝疚愧之感。他讪笑了一下:“不,我凭什么生你的气呢?但愿、但愿你能不生我的气······”
  兰羽舒两眼露出喜悦的光亮:“我生你什么气呀?你以前对我那样好,以后还会不会对我那样?”
  闻风至看看兰羽舒那天真无邪的靥面,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会的,而且永远不会改变······”
  “谢谢你,闻、闻大叔!”兰羽舒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秀目中滚动着晶莹的泪珠。“我如今没有家,也没亲人了,你要多关照我······”
  “你、你说什么?”闻风至疑惑地问。
  “我以后不回登云寨了,一辈子······”
  “那怎么行呢?你爹他······”
  “他、他也死了!”
  “啊!怎么死的?”
  “唉!二首两语说不清,等以后再告诉你吧。宇文姑娘和卓义士呢?”
  闻风至这才把他们进京前后的事都告诉了兰羽舒。兰羽舒听后十分惊讶地道:“没想到那位三太子果然真是宇文女侠所杀,看来还是于大侠猜中了……”
  “于大侠如今在哪里?”闻风至忙问。
  “今日午后我们一同来到京城,住在寿王府。于大侠原来曾是寿王的心腹校尉,前不久才到内苑去当御侍。听了寿王说的三太子遭难的情形,他便疑心是宇文姑娘所为,但是没敢告诉寿王。晚膳后,他因为实在抽不出身来,所以才让我到长生客栈找你们。说是住在客栈风险太大,让你们都到寿王府去住。此事他已告诉了寿王,说咱们都是武林志士,帮他做了很多事。我到客栈中不见你们,便向掌柜的打听,掌柜的说昨晚住过三名客官,天未明就出店走了。听他描述的长相,我断定是你们三人。大概因为住在店中风险太大才挪了地方。你们一定会差人去店中探视我和于大侠的消息。所以,我便一直在附近巡视,果然把你给等来了!”
  闻风至说:“眼下我等住在辛太师花园里倒也安全。只是郜班头一走,许多事情则十分不便。你先回寿王府告诉于大侠,免得他焦心。我速回太师府去见宇文女侠和卓平非,然后一同去寿王府。”
  二人当即分手。
  闻风至回到鸦噪亭下的石室,尚未开口,卓平非便一把将他抓住道:“怎么样?把那本宝贝书弄来了没有?”
  闻风至没工夫同他撒谎开玩笑,即将盗书和遇见郜明仁的经过详尽地道了出来。最后,才说了兰羽舒约他们去寿王府的事。但是,他怕宇文小白心中不悦,没敢说自己去了长生客栈,而是说兰羽舒到处寻找他们,两人在途中巧遇的。
  卓平非一拍大腿,喜孜孜地道:“咱们快去吧!”
  宇文小白沉默不语,依然端坐未动。
  卓平非见她那情形,忙催促道:“宇文姑娘,怎么不动身呀?快走快走!”
  宇文小白眼帘低垂,淡漠地道:“你们去吧,我不打算去那儿了。”
  卓平非疑惑不解地看她一阵,问:“你为何不去那里,打算去哪儿?”
  宇文小白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于大侠邀咱们来京城,想打探闻义士在宫中所盗的那只琥珀猫是真是假,意在弄清真品在何人之手。如今看来不必再费那心思了,闻义士盗的那只便是真的。眼下在巴尚武手中。于大侠的另一层意思是想寻找机会在皇上面前为我等开脱罪责,求皇上赦免了我们的罪过。我昨夜杀了个三太子朱冕,闻义士今晚复入皇宫盗了《异宝金鉴》,这些都是灭门之罪,乞求赦免岂非白日做梦?所以,留在京都没什么事了,只有给于大侠添麻烦!我想立即赶赴广州,莫让巴尚武将琥珀猫送往安南。因为琥珀猫又被人盗走的话不可轻信……”
  卓平非道:“这么说我们都应该速去广州,总得去寿王府同于大侠和兰小姐商议一下呀?然后大家一起走!”
  宇文小白突然气冲冲地道:“你想去便去好了,谁阻拦于你了不成?又何必强拉着别人!”
  卓平非哒了一下嘴:“去则去,不去则罢,何必生气呢?全当我没说还不行吗?”
  宇文小白冷笑一声:“自己的气还生不完呢,哪有工夫生别人的气……”
  至此,卓平非已经忖度到了宇文小白生气的原因。心想:索性狠狠气气她便了!忙对闻风至说:“我受鬼脸杀手之托,要关照宇文姑娘。她即刻动身去广州,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你去寿王府吧!不是老卓爱多嘴,你在于大侠和兰小姐身边可要乖觉些,你看人家两位如胶似漆,好的一个人一般,你别尽碍人家的事啊!我想,宇文姑娘不愿同他们在一起,大概就是为了给予他俩方便,尽快成全这对鸳鸯结对成双!”
  宇文小白气得眼睛发蓝,却又不便发作。赌气站起身朝外便走。刚走两步,忽听入口处的石板响动了一下,三人立时警觉起来。各自抽出了兵刃!
  须臾,洞口已被打开,一股夹着难闻气味的浓烟滚进石室。一霎时,三人均被呛得连连咳嗽,泪流不止。
  洞口,一大堆裹着硫磺、马粪、辣椒等物的棉纱,正在冒着滚滚的浓烟。四名家丁起劲地将烟扇入洞口。洞口四周,密密层层站满了拿着各式兵器的校尉、镖手、教习……
  “快跑,狗日的发现咱们了……”卓平非捂着嘴,含混不清地说。
  “大概是我进洞时被人看见了!”闻风至十分着急。
  “说这些还有何用?快走!”宇文小白边说边当先顺着通道向前跑去。
  “宇文姑娘,当心,那一个出口可能也有人把守!”闻风至提醒宇文小白。
  “知道!”宇文小白边跑边应。
  通道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宇文小白只得打着火折照明。通道弯弯曲曲,洞壁凹凸不平,犬牙交错。三人道路又不熟悉,虽然俱是身怀绝技,行走的速度却很慢。来至洞口的一个拐弯之处,字文小白忽听身后的卓平非“哎呀”一声,不仅心内一惊,愕然止步。当她回头后顾之时,双腿突然被两只挠钩牢牢搭住……
  兰羽舒和闻风至分手之后便回至寿王府于海肖的住处。见他不在,猜测他大概有事出去了,过不多久就会回来。于是便在房中等候。
  于海肖原在寿王府供职,是寿王朱昆的心腹校尉。寿王见他文武双全,忠厚正直,遇事又非常机敏果断,方将他推荐到内苑去当御侍。
  寿王朱昆乃天顺皇帝的叔父。此人刚直不阿,待人宽厚和善,深受一些朝内重臣的尊崇与拥戴。他见天顺庸碌无能,因宠爱辛贵妃而委以其父辛占吉重任,不仅十分气愤和焦急。因为他早已察觉辛占吉在朝中排除异己,结党营私,料定其人必怀叵测之心。于是,便多次进谏,劝告和提醒天顺不要对辛太吉过于信任和委以要职。岂料天顺忠言逆耳,竟倒行逆施,废正立偏。将胡皇后和大太子母子打入冷宫,立辛贵妃为皇后,封辛占吉为掌朝太师。
  于海肖回到京城之后,由于考虑事情尚未完结,自己有可能仍要出京,便没去见天顺而是先来见寿王。他将此次出京的经过和见闻详尽地向寿王道明。寿王觉得眼前在皇帝面前为字文小白等人开脱罪责为时尚早,待将琥珀猫寻回,把辛太师和巴尚武的罪恶查明,一举铲除奸贼佞党之后,方可为宇文小白请功,为闻风至辩护,让皇上赦免其罪过。
  晚膳后,于海肖奉寿王之命偷进冷宫,向胡皇后打问琥珀猫丢失的情形去了,寿王正在书房等候他回来。
  房门一响,于海肖轻轻走了进来,回手将门掩上,来至寿王面前低沉着嗓子道:“千岁,又出事了!”
  见于海肖那急躁忧郁的面容和沉重的口气,寿王猜测事情绝非寻常。他并未开口,只是默默地望着于海肖,缓缓将一只茶盏递到他的手中。
  于海肖呷了一口茶,将茶盏置于案上,忙低声道:“《异宝金鉴》今晚被人盗走了,那是一本记载着许多奇珍异宝资料的书……”
  寿王吃惊地张了张嘴,险些没叫出声来。俄顷方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辛太师晚膳后进宫去面见圣上,说是琥珀猫寻到了。并亲自送到皇上面前。为辨别宝物的真伪,万岁传旨,要古董司携《异宝金鉴》去御书房鉴定。原来那是一只假货!就在他们验看之时,灯光一暗,那书便不见了!”
  “有这等奇事?”寿王疑惑地说。
  “据我探得的消息,情况确实如此!”
  寿王面色阴沉地来回踱了几步,背对于海肖问道:“你估计此书是何人所盗?”
  于海肖没有及时回答他的话,而是说:“千岁,我想这大概不单是一桩盗书案,极有可能和琥珀猫一案有关!”
  “何以见得?”
  “因为此书丢失的情形和当初琥珀猫被盗的情形大同小异,基本上可以说故伎重演!”
  “你见到皇后了?”寿王缓缓转过身子。
  “见到了。她说当时辛贵妃去她宫中玩耍,要看琥珀猫。她命人自库房中取出,护送至昭阳宫院。辛娘娘看后回西宫去了,皇后惟恐此宝有失,当即命人送回库房。谁知辛贵妃次日又去,仍要玩那琥珀猫。皇后虽心中不悦,但为免伤了和气,只好又命人取来。辛贵妃临回宫时,表示兴犹未尽,皇后恐她次日再来赏玩,便放在自己宫中。不料当夜便被闻风至盗了去……”
  寿王沉思良久,道:“你的意思是:当初辛贵妃是明明知道有人去盗宝,而有意让胡皇后将琥珀猫取出,为盗贼提供良机。辛太师携赝品入宫,亦是为了让皇上拿出那本《异宝金鉴》……”
  于海肖重重地点了点头。
  寿王手拈长髯思虑许久方道:“你说得很有些道理。因为世上出现了仿制的琥珀猫,那些想得到真品的人便欲拿到《异宝金鉴》,以便证实自己得到的琥珀猫是真是假。这本书我曾看过几次,是一本难得的珍贵资料,务必追回。盗书之人技艺如此精绝,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露形迹地将书盗走,据我所知,京都这等高手尚不多见。你言道闻风至大概已经进城,会不会是他……”
  “不会的!”于海肖肯定地说。“此人确属义盗之列。中了恶人奸计,盗窃琥珀猫已使他追悔莫及,他决不会再做这种蠢事!再说,我已将鉴别琥珀猫的方法告诉了他,他还要盗此书做甚?”
  寿王道:“尘世间的事瞬息万变,很难预料。但愿盗书之人不是那个义盗闻风至……”
  二人又议论一番,于海肖方告辞出来。回至卧室,兰羽舒忙将见到闻风至的情形及宇文小白杀三太子朱冕、闻风至盗书等事告诉了他。于海肖听后大惊失色,不由顿足道:“这下可糟了,他们怎地做出这等荒唐之事!你回来多久了?”
  “已有好一阵了!”兰羽舒答道。
  “他们还未到来,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走,咱们快去看看!”于海肖边说边挂上面纱。
  二人出了卧室,疾苦鹰隼般向太师府奔去。
  宇文小白等三人被押在太师府跨院的一座瓦房内。这房子是专门用来关押府中仆役的去处。里边栽着几根木桩,三个人都被捆绑在木桩上。待天明后听候辛太师发落。
  门外站着两名凶神恶煞般的校尉。手中的鬼头刀闪着青冷的光。院子周围的房顶上,不时有人走动。通向天井大院的月亮门外,也有两人把守。
  卓平非看看垂头丧气的闻风至,低声道:“老兄,我这条小命可是断送在你的手里了!”
  闻风至默不做声,眼皮也懒得翻动一下。
  卓平非见他缄口不语,又说:“你是怎么了,想赖帐?哼,还不是因为你进洞口不小心让人给发现了!”
  闻风至白了他一眼:“害怕了是不是?怕死就别干这一行嘛!”
  “嘻嘻,怕死?不信把咱老卓的苦胆挖出来瞧瞧,保管比你脑袋还大,我是在为你难过哇······”
  闻风至猜他又要使坏,索性不理他。
  怪胎见闻风至不理他,接着刚才的话道:“我可是无牵无挂的光棍一条,活着没谁疼,死后无人想!老闻哪,你可就不同喽!家中撇下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又年轻又标致。你这一死,嘻嘻,可不定好了谁啊······”
  闻风至忽然龇牙一笑:“管他呢,只可惜这好事落不到老弟你的头上!”
  卓平非咂了咂嘴,十分遗憾地道:“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曾去过贵府,嫂夫人还真的对我满有情意,可是我岂能做那对不住朋友之事?常言道‘穿朋友的衣,不占朋友的妻’嘛!我可连碰也未敢碰她一下。早知道好了别人,反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死后也落个风流鬼……”
  闻风至道:“莫道是拙荆看中了老弟,就是九天仙女,月宫嫦娥,看见你这一表人材,也不能不动心啊!”
  怪胎再也憋不住了,“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宇文小白听他两人鸡争鹅斗的穷开心,又好气又好笑,不由白了他俩一眼。
  门外的一名校尉探进来半截身子,粗声恶气地道:“别做声,再嚷嚷将你们的舌头割了去!”
  卓平非看看闻风至,伸了伸舌头,紧紧把嘴闭上。
  闻风至用极低的声音道:“老弟,你不是胆子挺大吗?怎么不敢吭气了,怕把舌头割了去是吗?”
  卓平非用同样低的声音道:“光棍不吃眼前亏嘛……”
  “唉!”闻风至叹了口气道:“连句话也不让说,我要有老弟你这么大胆子,早想办法把两个小子气跑了,咱们说话也方便!”
  卓平非胆子果然大了起来,问闻风至:“怎么才能把他们气跑哇?”
  “你能惹得他们心烦,他们自然会站得离咱们远些!”
  “哼,这还不好办哪!”卓平非低声说。他眼珠一转,忙大声嚷道:“哎呀,门外的朋友快点过来!”
  一名校尉斜倚在门板上,冷冷地道:“你吵吵什么?找死不成?”
  “快,我得拉屎,给我把绳子解开!”
  另一名校尉道:“莫理他!”
  卓平非嘟哝道:“不行啦,我拉裤裆里啦,哎哟,顺着裤筒流下去了,咦!到脚脖啦……”
  两名校尉听得恶心,恰似真的闻到一股臭气一般,连忙走到离门口远些的地方。
  宇文小白听得直想作呕,正欲斥责卓平非儿句,忽觉微风飒然,似乎有条人影在身边一晃,不觉一愣。
  一个极低的声音在宇文小白耳边响起:“别声张,我给你松绑……”

  第六八章 虎口余生
  宇文小白又惊又喜,心头一阵猛烈的跳动。因为她听出了这是闻风至的声音。
  闻风至有奇异的收身缩骨之法,本来早就可以从绳捆索绑中脱身而出,可是,两名看守他们的校尉,使他未有机会为宇文小白和卓平非松绑,所以他没敢轻举妄动。当他正在思谋对付两名校尉的主意时,恰巧怪胎卓平非同他开玩笑,他灵机一动,才想出了让卓平非将两名校尉“调”出门外的良策。乘机脱身去为宇文小白和卓平非松绑。
  闻风至的手快得异乎寻常,刹那间便解开了宇文小白身上的绳索。又伏在她耳边低声道:“宇文姑娘,你防备着两名校尉点儿,我去给怪胎松绑!”
  卓平非正在编着法子吐脏话,忽觉背后有动静,不禁口中“咦”了一声。当听出是闻风至的声音时,一阵惊喜若狂,低声催促道:“哎呀,老闻哪,你可真行!快点快点……”
  闻风至边迅速为他解着绳子边道:“这下你想的那件好事可就又有望啦!”
  “嘻嘻,不敢不敢,你老兄还行壮着哪,我哪能做那非份之想啊!”
  “这么说我碍了你的事啦?”
  两名校尉听得卓平非忽然不嚷了,一个对另一个道:“这小子怎么哑巴了?你去看看!”
  校尉手提鬼头刀来至门口,伸着头向房中看去。恰置闻风至刚为怪胎松了绑,不由“啊”地惊叫一声。下面的话尚未喊出,宇文小白已挥掌打去。只听“砰”的一声,正中头顶的“百会”穴,天灵盖被击得粉碎。这校尉一声未哼,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宇文小白伸手拣起他的刀来。
  院中的校尉听得伙伴一声惊叫,正欲发问出了什么事,忽见门口掌飞影动,宇文小白已经结果了那校尉性命,不由在院中惊呼道:“快来人呀,犯人跑啦······”
  宇文小白喊了声“快走”,已自房内当先冲了出来。正和那喊叫的校尉相撞。未待校尉动手,便先发制人地一刀劈将下去。那校尉此时有些慌乱,急闪身躲往一旁。宇文小白如影随形,一招“乌龙锁柱”,一刀削向校尉中盘。校尉手腕一拧,刀身下垂,“嘿”的一声向宇文小白刀上磕去。岂料宇文小白的这一刀乃是虚招,见校尉的刀猛的磕来,便倏地将刀收回,趁着收刀之势,身子滴溜一转,“唿”的一掌掐向校尉后背。
  校尉挥刀时因用力过猛,一招走空,刀便没了着力之处,下盘立时不稳,身子不由向前俯冲。这一来整个后背裸露无遗,宇文小白的这一掌打个正着。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校尉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五脏六腑均被震碎,七窍流血而死。
  卓平非早已自房内跑出。正愁手中没有兵器,见那校尉倒地,忙一步蹿了过来,伸手拣起了地上的鬼头刀。
  七八名校尉、教习,家将自四面将宇文小白和卓平非围住。二人背对而立,宇文小白低沉马步问卓平非:“闻义士呢?”
  “在我身后,怎的没出来啊……”卓平非边回答边虎视着面前冲来的几名敌人。
  此时,太师府到处人声喧嚷,脚步纷乱,卫队亲兵都嚎叫着向这座跨院中冲来。
  一个凶眉恶眼,五短身材的教习,手提一对四楞镔铁锏向卓平非冲来。他将左手锏横在当胸,右手锏“呼”的一声砸向卓平非的头顶。
  卓平非见教习的兵刃沉重,急忙一个“蛇行步”移向左侧。躲过了宾铁锏,手中的鬼头刀趁势扫向教习下盘。岂料教习的身法竟甚是轻灵,护在当胸的那只锏倏地往下一沉,只听“当”的一声,刀锏相撞,只震得卓平非肘腕酸麻,手中鬼头刀险些脱手飞出。
  卓平非忖度自己非是这汉子的对手,便欲寻机脱身。乘教习锏尚未至,一个“猛虎跳涧”身子向旁斜跨出六尺多远。双足刚一着地,一只雪亮的枪尖已抵胸口。急切中,他奋力摆刀外挂,好不容易将那枪架向一旁,又听脑后生风,一条虎眼金鞭已扫向他后脑。他再也无力去架身后的这一鞭。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那使鞭的汉子突然一声惨叫,手中的虎眼鞭一下坠落在地,身子转了半个圈子,随后便软软地倒了下去。一个白衣少年自他肋条间拔出了一把寒气逼人的玉神宝剑。来人正是乔装成男子的冰心雪梅兰羽舒!
  兰羽舒不容分说,将卓平非狠命地拉了一把,口中道:“随我来!”
  卓平非见兰羽舒娇喝一声,腾身而起,一招“云中捕雀”,隔着几层人跃向宇文小白的身侧。便也如法炮制,展身凌空而起,轻轻落在宇文小白身后。
  此时,蒙了面的于海肖正在前遮后挡,左冲右突地护卫着宇文小白。因为不知是谁点了眼,说宇文小白便是刺杀三太子的刺客。于是,四五名武艺最强的校尉,为抢夺头功,围住宇文小白拼命恶斗。宇文小白尽管武功高强,但一来敌众我寡;二来手中不是那把得心应手的长剑,而是一把沉重笨拙的鬼头刀,武艺实在难以尽数施展,很快便处落下风。因为卓平非让敌人同她隔离开来,闻风至又不知去向,她不便独自走脱,只得咬牙苦战。终于,一个招架不及,左肩胛中了一剑,伤虽不重,身子却也不似平时那般灵活。正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幸好于海肖赶到,她这才得以暂时的喘息之机。
  兰羽舒见于海肖拼命冲杀仍是难以闯出重围,便对卓平非道:“你小心关照宇文姑娘,她身上有伤,我帮于大侠杀开一条道……”
  太师府的人越来越多!
  宇文小白由于肩胛受伤,已不能施展右掌杀敌,只有靠那把极不顺手的鬼头刀来招架敌人的兵刃,显得非常被动。不由急得两眼几乎喷出血来。突然,一个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宇文姑娘,给你的剑!”
  宇文小白听出了说话之人乃是闻风至,正欲转过身去,那把伴随了自己多年的青钢宝剑已递入自己左手。她来不及向闻风至道谢,便扔了那把鬼头刀,右手一握剑柄,“呛”的一声,剑已出鞘。
  宇文小白直至眼下方才明白,闻风至刚才竟是为她和卓平非寻找兵刃去了,不禁十分感激。
  两名教习同时向宇文小白迎面扑来,左边的教习手中一口三环刀,右边的则使一柄长剑。二人联手攻敌,刀劈头顶,剑刺前胸,情势十分猛恶。
  宇文小白手中有了自己的兵刃,一霎时精神大振。见那一刀一剑同时攻来,竟然不闪不避,长剑起处,上撩下挂,“当”“当”两声脆响,已将敌人兵刃架开,倏地往前一进身,宝剑径刺左边教习面门。那教习正欲挥刀去架,岂料宇文小白剑至中途竟拐了弯儿,只听“扑”的一声,剑锋早已扎入右边教习的咽喉。当左边的教习一怔,正欲举刀自旁偷袭之时,宇文小白身子一转,宝剑已插入了他的心窝。这一招“左右逢源”,果然使得恰到好处,妙至毫巅!
  宇文小白飞速向卓平非那边瞥了一眼。此刻,卓平非被三个人围住杀得蒙头转向,已是自顾不暇,那里还能照兰羽舒的吩咐去关照宇文小白!宇文小白一时杀得性起,竟忘记了自己身上负伤。她娇啸一声,凌空而起,身子一个倒转,自空中向卓平非身前飞掠。一阵剧烈的疼痛险些使她昏厥过去,待双脚着地之时,两腿一软,险些瘫倒。
  一名手持钢刀的教习,乘机一刀向宇文小白头顶猛劈!
  卓平非见宇文小白堪堪性命难保,惊得大呼一声,魂飞天外,但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就在那教习的钢刀距宇文小白头顶五寸左右之时,一条瘦削的身影倏地钻入教习腋下,狠命-撞。教习嚎叫一声,身子向旁倒去,钢刀脱手坠地,肋条间多了一个血窟隆。原来,他的身子在被撞击的同时,一把解腕尖刀便已随之扎入肋间。他惨叫着在地上翻翻滚滚了好一阵,慢慢便不动了。
  那瘦削的身影倏忽间又钻入人群中不见了。但却没逃出卓平非的眼睛,他看得真真切切,那人是手到擒来闻风至。
  一霎时,宇文小白和卓平非又被太师府中的人围了起来。宇文小白强忍疼痛,奋力拼斗,想杀出重围,终是未能。
  于海肖和兰羽舒双剑联手,当好不容易杀透重围之时,却见宇文小白和卓平非没有跟上他们,只好又返了回来。此时,宇文小白和卓平非已是防不胜防,险象环生。于海肖忙对兰羽舒道:“我在前开路,你断后护卫……”
  兰羽舒施展平生绝学,挥舞玉神剑,拼命杀退面前的几名校尉,冲到了宇文小白面前,口中急切地道:“快走,我来断后!”
  这是一场罕见的苦战,四人的身上都溅满了鲜血。他们终于冲出了太师府。
  四人顺着街边拼命向前猛跑,太师府的人在后紧追不放。跑至一条狭窄的巷口,从街边忽然蹿出一人,原来是闻风至。他低声呼喊道:
  “快,往这跑,钻胡同……”
  四人按闻风至的指点拐入这条小巷,闻风至却闪身钻进黑影里,伸手从脚下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几块碎砖。
  太师府中的人亲眼见宇文小白等人跑入这条小巷,便一边嚎叫一边往巷内追赶。忽然,跑在最前的那人“哎哟”一声,身子向前踉跄了几步,险些一头栽倒,原来,他的小腿迎面骨上被鹅卵大一块砖头砸了一下。接着,又有几人的腿上,胯大,腰上也挨了砖头……
  “小心暗器!”一名尉校喊道。
  “看!人在那边!”另一名校尉手指着闻风至的隐身之处嚷道。
  “抓活的……”
  “上!”
  “……”
  太师府的人被阻在巷口,两名武功较高的教习猛虎扑羊般向“暗器”发来的地方冲去,却连个人影也未见着。
  众人骂骂咧咧地正欲追入巷中,自他们的头顶突然飞下几片房瓦,由于人多拥挤,闪躲不及,又有几人被砸得头破血流!当上至房顶时,房上之人却又没有了踪迹。
  于海肖他们没敢回寿王府,直跑至城郊的一片坟地里方才停了下来。刚刚喘了口气,忽见来路上人影闪动,飞鸟投林般来了一人。卓平非神色紧张地一下端起了七星刀。他的这把刀亦是闻风至偷来,在太师府中交给他的。卓平非正欲喝问来者何人,那人已经走近,竟是闻风至。卓平非兴高彩烈,一下将闻风至搂了个结实。口中道:“哎呀,闻大哥,我还以为你落在后头又让人捉去了呢……”
  闻风至故意板着面孔道:“那是自然,你当然巴不得我被捉去,你有心事啊!”
  卓平非一怔,转念一想方明白了闻风至的言外之意。他把脸凑在闻风至脸上道:“老兄你怎的这般小气,还记恨我想你老婆的话哪?”一边说,一边出其不意地用鼻子在闻风至腮上轻轻撞击了一下。然后大笑着跑向一旁。
  闻风至被卓平非那又高又大、坚硬如铁的独孔鼻子撞得脸上生疼,不由咧着嘴道:“老弟同我如此不打紧,有朝一日同贱内见面时,可万莫这般亲热!”
  闻风至的玩笑话,使卓平非猛然想起自己果然曾用鼻子撞过含羞草,还要扒过她的衣裳。不觉顿感疚愧,再不言语了。
  “好了,别闹啦,说些正经事吧!”于海肖说。声音有些沉重,随手摘下了面纱。
  “瞎!假正经假正经嘛,世上哪有什么正经事……”卓平非仍想着同含羞草的事,一语双关地说。
  闻风至有些难为情地道:“于大侠,我们几个进京前后的事,大概兰小姐都已告诉你了。都怪我回太师府花园时粗心,不慎被人发现了。以至事情弄成这个样子,害得宇文姑娘也受了重伤……”
  此刻,宇文小白的伤口正疼得钻心,本欲说句安慰闻风至的话,却没说得出来。
  出于对闻风至的感激之情,卓平非忙为他开脱“罪责”道:“人有失手,马有露蹄,没啥没啥!再说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啊,都是辛占吉那老儿刁滑……”
  于海肖踱来踱去,低着头沉思不理。过了许久方道:“我想,我们是不是上当了……”
  他本应说成“你们”,却故意说“我们”。
  众人都怔怔地望着他。
  他接着刚才的话道:“对于郜明仁其人,我们尚未摸清他的底细,只不过听了他的一番自我表白的话而已,我想,咱们是否对他太过信任了……”
  卓平非拖着长腔说:“言之有理!唉,好歹都与咱老卓无关!”
  闻风至道:“也许是于大侠过于多虑吧?”
  未待他话尽,卓平非便抢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多虑些有甚坏处……”见宇文小白正用眼瞪他,这才急忙住了口。
  闻风至又道:“郜班头曾救过我的性命,并三番两次为宇文姑娘和我等解围,侠义肝胆天日可见,我们怎好疑心人家啊!”
  于海肖想了一想道:“兴许症结就在此处。假设郜明仁极欲得到那本《异宝金鉴》,就会想方设法收买人心,取信与人,使你心甘情愿地为他效力。当《异宝金鉴》到手之后,再来个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兰羽舒问:“在太师府混战之时,你们谁见到那个郜班头了无有?”
  “没有,谁也没见他!”卓平非大包大揽地说。
  “兴许他真的已经转回广州,因为他的身上带着那本无价之宝的资料书,岂敢在京逗留?再说,他大概万万想不到们咱还会活着!”于海肖显得很激动。
  闻风至看了看宇文小白:“宇文姑娘,你看呢?”
  宇文小白由于失血过多和伤口剧疼,脸色惨白,一句话也不想说。见闻风至问她,这才说:“自从洞口进烟的那一刻起,我就猜想到我们大概是上当了!因为闻义士不但行动缜密,而且是极心细之人,怎会被人发现呢?再说,郜明仁回广州再急紧,也应同闻义士一起到洞中见见我等再走啊!我看事已至此,不必争论了,我们到了广州,不就什么全明白了?”
  突然,一蓬蒿草的后面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今生今世,大概你们回不到广州了!”
  瞬息之变,顿起仓悴。众人各抽兵刃,循声望去。一个瘦长的身子顶着个特大的脑袋自蒿草丛中缓缓而出。接着,又走出一人。众人大都认识后来出现的这人,此乃无敌掌范通山!
  看见这两个人,于海肖不禁心中一凛,暗暗叫苦。两人均在京都十大高手之列。那个大脑袋的又是名列榜首的御侍总管——无影神龙豆天雄。
  《异宝金鉴》被盗,正当宫廷内苑大搜查之时,豆天雄已带着范通山在京都各处巡查去了,因为估计那时盗贼早已逃出宫院。再者,听范通山说手到擒来闻风至并未被处斩,还曾被范通山在客店中捉到过,不料被同伙救走,极有可能来到京城。豆天雄估计《异宝金鉴》仍有可能被他盗走,因范通山识得此人,所以才要他一起巡查。太师府恶战之时,二人本已去了那里,恰置于海肖等人已闯出重围。豆天雄突然发现那蒙面人的身法技艺十分眼熟,好似御侍肖宾。肖宾虽然年轻,又当御侍不久,却因胆大心细、文武双全而颇受皇上赏识。豆天雄嫉贤妒能,早已对肖宾恨之入骨。当下,他和范通山没有露面,一直暗暗跟踪至此。这样,既能轻而易举地获取肖宾的罪证,又可将这几人擒住,独吞这份功劳。凭他和范通山两人的身手,他自信对付这几人绰绰有余。
  豆天雄冷冷地注视了于海肖片刻,讥讽地道:“肖御侍在此作何公干哪?”
  于海肖不动声色,冷静地道:“办案!”
  “办案,甚么案呢?”
  “事关机密,不便奉告。总管大人到此有何贵干?”
  “哼,我也在办案。不过,我办的这件案子倒可以告诉阁下,我在追捕刺杀太子的元凶;盗窃国宝的钦犯;还有一个被湖广总督判过死罪的校尉;一个为害江湖,搅闹京城的女贼!另外嘛,嘿嘿,还要抓获你这吃里扒外、叛国逆君的恶徒!”
  于海肖深知事情已是断难挽回,只有破釜沉舟,拼死一搏了!不由冷笑着道:“那就请便吧!”
  “怎么,尔等还敢拒捕不成?”豆天雄耸耸肩膀,轻蔑地道。那口气全然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怪胎卓平非晃了晃手中的七星刀,大骂道:“哪儿来的大头王八?你们往后站,我把他这大脑袋剁下来,送给闻大哥当夜壶便了!”
  闻风至哭丧着脸,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不不,我可不敢要,夜里方便时,他若是一闭嘴,喀嚓一口,岂不就麻烦了……”
  怪胎“扑吃”一笑:“那才好呢,听说侍奉正宫娘娘的太监死了,你正好去补缺!”
  听见他们两人一唱一和,兰羽舒偷瞥了于海肖一眼,禁不住脸泛红潮,抿嘴偷笑。
  宇文小白却声严色厉地怒斥道:“你们俩想死吗?”
  无影神龙豆天雄何曾受过这等奚落与蔑视,怒声吼道:“两个该死的东西,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招刀!”卓平非忽然大喝一声,摆动七星刀冲了上去,不由分说,照着豆天雄削肩断臂便是一刀。
  豆天雄立着未动,亦未去抽身后背负的宝剑,见卓平非的刀来得且近,方身形一晃,躲过刀锋。他左手一绕,使个“金丝困兽”,去扣卓平非右腕脉门。卓平非见刀已走空,生怕手腕被豆天雄擒住,急切间倏地将刀收回,岂料豆雄天疾出右手,“唿”的一掌拍出,卓平非如何能躲过这迅若电火的一掌,“砰”一声正中左胸,他一声惨叫,咚咚咚一连向后退了八尺多远,仰面朝天地跃倒了。他“哼”了一声,再也不动。
  闻风至惊叫一声冲到卓平非身边,弯下腰摸着卓平非的心窝,连声呼唤。
  过了一会儿,闻风至慢慢站起,看了于海肖一眼:“完了,大概震断了经脉······”
  宇文小白看了卓平非的尸体一眼,又瞧瞧闻风至,面上呈现出一丝不屑的神色。
  豆天雄发出一串嘿嘿的冷笑:“此等三脚猫不如的功夫,也敢向本总管出手,真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谁还上来?”
  “豆总管!”未等别人搭话,闻风至就边说边向豆天雄走了过去。“自从见到您的那一刹起,我便没打算逃走。因为我知道逃也没用!”
  “哼,你还算是个明白人!”豆天雄傲然地道。
  闻风至已经站在豆天雄的身前,道:“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怎么也免不了一死。不过,我只想吃一刀之苦,害怕零受罪,我老老实实随你进京,您能保证我不受那些酷刑吗?”
  “当然可以保证!”豆天雄断定闻风至是被自己威慑住了,高兴地道:“你只要好好招供,不仅免受皮肉之苦,而且可以将功赎罪,兴许放尔生还,赦你无罪呢!”
  “我所盗皇家两样东西,见了圣上自然有了交待,那么你就将我绑上吧!”闻风至边说边背过两手,扭过身子服绑。
  闻风至的举动大大出乎豆天雄的意料,不禁心头大喜。倘若亲自动手去绑闻风至,一则觉得有失总管身分;二则又怕于海肖他们乘机逃跑,便吩咐身后的范通山道:“范御侍,将他绑了!”

  第六九章 慧星殒落
  无敌掌范通山迟疑了一下,有些为难地道:“没、没有绳索!”
  “唉!”闻风至叹了口气,“我这里有!”他向变戏法一样,自腰间抽出了一条绳索。
  范通山将闻风至反剪双臂捆了个结实。然后把他系在一座石碑上。
  豆天雄见五人之中已去了二人,宇文小白又身负重伤,便觉得已是稳操胜券,不由得意忘形地道:“肖宾,你打算步卓平非的后尘呢还是效法闻风至乖乖服绑呀?何去何从,作速决断!”
  于海肖昂然答道:“我早欲见识见识京都第一高手的功夫,能同圣上的御侍总管过上几招,倒也不为玷辱我这把宝剑!”一边说,一边缓缓将宝剑抽出剑鞘。
  这个改名于海肖的御侍肖宾,虽然在豆天雄的管辖之下,因为原是寿王府的人,刚入大内不久,和豆天雄从未交过手。豆天雄虽然十分骄横,却也不敢过分小视于他。于是便也抽剑在手,蓄力待发。
  两人俱是低沉马步,手中的长剑微微颤动,兜着圈子虎视着对方。转着转着,豆天雄先发制人,身形一展,倏地一剑向于海肖当胸刺去。身法剑法快捷得无与伦比,果然不愧无影神龙的绰号。
  于海肖喝了一声“好剑法”!“斗转星移”,身子向左斜跨半步,右手宝剑外拨,“当”的一声架开豆天雄的长剑,随即肘腕下沉,剑锋直奔豆天雄“环跳”穴点去。闪身、出招、封剑、点刺,四个动作一气呵成。手、身、法、剑浑然一体,无不拿捏得恰到好处。
  豆天雄禁不住暗自喝彩:“后生可畏啊!果然技艺娴熟,奇妙精绝。”心念动转之间,先指天而后划地,身呈“金鸡独立”式,将于海肖的宝剑隔开。
  转眼之间,二人已过了三十几招。两人的打法乃以快对快,杀至紧要处,只能看到飞速闪烁的剑光和闻得“叮叮当当”的宝剑撞击之声,而对那若有若无、矫若游龙的两条身影,则极难分得清哪是豆天雄,哪个是于海肖。在旁观战的兰羽舒也禁不住有些心惊动魄,一颗心狂跳不已!她想向前为于海肖助战,却又忽然生出一种奇特的怯意,这怯意并非来自对豆天雄的畏惧,却是因为宇文小白就在眼前。
  怀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兰羽舒凑至宇文小白的身侧,轻轻扶了她的肩膀道:“宇文姐姐,你的伤疼得很厉害吗?”
  宇文小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不由面上一热,立时感到自己的这话说得似乎不是时候。不禁心头鹿撞,又窘迫地道:“我看他俩一时半会实在难以分出胜负······”
  兰羽舒的这两句话好象互不相关,有些前言搭不上后语。但是,聪颖机敏的宇文小白立时便明白了兰羽舒的言下之意。暗道:她分明想去助于海肖一臂之力,却偏偏心怀鬼胎地拐弯抹角!宇文小白想到这里心头一颤,顿时生出一股酸涩。但终于还是说道:“兰小姐,你仔细瞧了没有?豆天雄沉着老练,狠辣异常,时间久了,只怕于大侠要吃他的亏。你速去助于大侠一助,我这里没什么事!”
  兰羽舒心头一热,对宇文小白生出一种感激之情,欣喜地道:“你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说着,已将玉神剑抽在手里。
  此时,豆天雄和于海肖已斗至近百招。两人虽然仍未分出胜负,但于海肖已渐渐处落下风。豆天雄将平生绝学尽皆施展开来,剑技发挥得淋漓尽致。快捷时犹如电光石火;轻灵时亚赛流水行云;猛恶时好象惊涛骇浪;阴毒时宛若暗涌急流!于海肖已有些防不胜防,危机四伏。
  豆天雄正狠命一剑向于海肖梗噪刺去,忽觉脑后生风,一股冷嗖嗖的剑气已至“风府”穴。他顿时心内一凛,足下一点,身子向旁斜跨一步。回头后顾时,兰羽舒的第二剑又向他当胸刺来!
  豆天雄发出一阵“嘿嘿”的冷笑之声,口中说着“不怕死的都上来吧”,手中长剑猛地向玉神剑上磕去!岂料两剑相撞之时,竟觉得兰羽舒的剑滑溜溜的全不受力,由于用力过猛,他的长剑竟一下撩向旁侧,这一来门户大开,将整个胸腹全部暴露无遗。兰羽舒手腕一翻,玉神剑已闪电般刺向豆天雄的心窝。
  豆天雄的宝剑急切间收不回来,身子后跃又遭到于海肖自后突袭之险。只得左腿为轴,右脚在地上一蹬,身呈半转之势,饶是躲得快当,胸前的衣衫仍被玉神剑挑开半尺多长的口子,豆天雄吓出了一身冷汗。
  于海肖用手背将额上的汗水揩去。便又挥剑冲上,和兰羽舒双战豆天雄。
  豆天雄恼羞成怒,吼声连连,以一敌二竟全然不惧。
  无敌掌范通山见兰羽舒上前为于海肖助战,惟恐豆天雄抵敌不住出甚意外,自己去助豆天雄又怕闻风至这边出事。忙向石碑上瞥了一眼,当看到闻风至耷拉着脑袋、恰似发蔫的南瓜秧子时,方放下心来。忙挥动双掌冲上去为豆天雄助战。
  范通山人称无敌掌,掌法造诣自是非同小可。身上虽也带着兵器,平时却极少使用。
  他见于海肖和兰羽舒一前一后地将豆天雄夹在中间,便欺身而进,左手环护当胸,右掌“呼”推出,向于海肖后胸拍去!
  豆天雄见范通山上来为自己助战,急忙喊道:“范侍卫,这两个我来对付,你速将那刺杀太子的女贼捉住,莫让她逃了!”
  范通山躲过于海肖回身刺来的一剑,忙疾展身形向宇文小白刺去。
  宇文小白见于海肖和兰羽舒双战豆天雄,一时间竟仍是难以取胜,不禁急得双眼吐火。但她深知自己力不从心,剧烈疼痛的伤口使她半边身子都极不灵活,只好强忍性子在旁观战。听见豆天雄要范通山活捉自己的话,不由怒火中烧,未待范通山前来,就“呛”的一声抽出了长剑!
  范通山一个虎扑跃至宇文小白身前,左掌如抱婴童,环护当胸,右掌疾猛亚赛惊雷闪电,拍向宇文小白左胸。宇文小白摆剑去削他五指,范通山倏地收回右掌,左掌又出,化掌为刀,去切宇文小白“肩井”。宇文小白闪身躲开,未等他再次发掌,长剑一抖,刺前胸挂两肋,已向范通山的左右“乳根”和“中庭”点去。倏忽之间,一把剑竟变为三把!范通山一惊,忙侧身躲开。正欲施展大擒拿法去扣宇文小白的右肩,岂料宇文小白的宝剑中途一拐,沉肘翻腕,剑锋倏地上行,直奔范通山的“巨骨”穴!此招乃是意念剑法中的“三心二意”。剑锋原本由点刺左右“乳根”“中庭”变化为。刺“天突”“璇玑”二穴,由于范通山猛一侧身,所以变成了刺“巨骨”穴。
  范通山左掌在前,五指如钩,右掌则贴在左臂弯上,呈“流星赶月”、连环扣击之势。宇文小白的剑势变化,是他所始料不及的。当发觉之后,已是有些迟了!他急收双掌,身子再次猛地一旋。虽然躲得快当,肩膀上已被宇文小白的剑锋划了三寸多长的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范通山双睛暴突,又惊又怒,大吼一声:“我跟你拼了!”话音未落,已再次纵身扑上。此次,他再也不敢掉以轻心,而是处处谨慎,稳扎稳打。运动双掌虎虎生风,快捷、沉稳、猛恶、老辣!
  宇文小白若非负伤,范通山绝非是她对手,但眼下她不仅废了一只左臂,半边身子也觉得甚是沉重。一阵阵钻心的剧痛,使她心躁气浮,神不守舍,不多时便显露败象。
  于海肖和兰羽舒两人双战豆天雄,力量自是绰绰有余。于海肖不时偷眼向宇文小白看去,见宇文小白连连遇险,忙对兰羽舒道:“兰小姐快去助宇文姑娘,这边你放心······”
  兰羽舒虚晃一剑,纵身向范通山扑去。
  于海肖断定范通山一人绝非是宇文小白和兰羽舒两人的对手。待将范通山除掉之后,兰羽舒会立即来助自己。所以便决定暂避锋芒,和豆天雄拖延时间。于是,他步步为营,谨慎防守,以逸待劳,在古冢和石碑之间来回游走。当他自一个坟头之上一跃而起,纵上捆绑闻风至的那块石碑之时,豆天雄也如影随形地腾身飞掠,凌空向他扑击。
  当豆天雄悬在空中之时,倚在石碑之上的闻风至突然一扬手,一条绳索倏地飞向半空,似一条毒蛇般向豆天雄蹿去。绳子的一头牢牢地系着一只靴子,当绳子碰到豆天雄的小腿时,由于突然受到阻碍和冲撞,那靴子却“嗖嗖嗖”地转起了圈子,一下缠住了豆天雄的双腿。闻风至狠命往下一拽,豆天雄偌大一个身躯,“通”的一声摔在地上。
  闻风至是个极其聪明伶俐之人。他因多次进京城行窃,深知豆天雄的厉害。为了麻痹豆天雄,才要他将自己绑上,然后凭着那收身缩骨的绝技,暗暗自绳索中脱身出来,退下一只靴子拴在绳上,伺机行事。终于等到了机会。
  豆天雄狂叫一声,折身坐起,正欲用剑去挑那腿上绳子,闻风至早已跳将起来,使尽全力地拉着绳子围着坟头猛跑,豆天雄又被拖倒在地,堂堂京都第一高手,此时竟被拖得双手乱舞,连声惊呼,却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对于眼前之事,于海肖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站在那座石碑之上发起呆来!
  “于大侠,快来······”闻风至见豆天雄又挣扎着用宝剑去削那绳子,不由急躁地喊叫了起来。
  于海肖这才如梦方醒,“呀”的一声长啸,双臂一展,自石碑之上飞掠而下,双足狠狠踏在豆天雄的前胸上。豆天雄“闷哼”一声,五内俱裂,七窍喷血,身子抽搐了一阵,当场一命呜呼了!
  此时,范通山早已被兰羽舒和宇文小白杀得手忙脚乱,突然一眼瞥见豆天雄被于海肖一脚踏死,不禁魂飞胆裂地怔了一怔。兰羽舒趁机一剑刺去。范通山猝不及防,正中左肋。他大叫一声,身子转了半个圈子,慢慢倒地,翻翻滚滚地呻吟不止。
  卓平非一跃而起,举起七星刀向范通山砍去!
  “且莫伤他性命,于大侠兴许还有话问他!”兰羽舒举剑架住卓平非的刀说。她疑惑地看看卓平非,又道:“卓义士,你、你没事了?”她本欲问“你不是死了吗,可话到嘴边又忽觉不妥,便急忙改了口。
  卓平非哈哈一笑:“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咱老卓还要活早着呢!
  宇文小白笑道:“我知道你又是诈死,根本就未放在心上。是不是又想故伎重演,突然袭击,打人个措手不及?你这套绝活倒是非常厉害,只是这打法不大光彩……”
  “瞎,什么光彩不光彩,赢了就是本事!唉,只可惜这次没用上我的绝招,让兰小姐抢了先!”卓平非不无遗憾地说。
  “卓义士什么绝招?”兰羽舒好奇地问。
  宇文小白伏在她耳根上咕哝了几句,兰羽舒格格直笑。
  卓平非早已跑至闻风至身旁,高兴地道:“老兄怎的想起这馊主意来?”
  闻风至一本正经地道:“这还得多亏老弟你啊!我还以为你真死了,用手一摸,才知你是诈死,我心里一亮,突然想起了胡弄人的法子……”
  “哎呀,真是青出蓝于胜于蓝呀!哈……”卓平非笑得前仰后合。
  于海肖正要招呼闻风至和卓平非去问问范通山知不知道郜明仁的事,突然听到兰羽舒“啊”的一声惨叫,不由一惊,循声望去,顿时脸色大变。
  宇文小白和兰羽舒见范通山身负重伤,断难逃走,便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出于好奇之心,两人也想去看看闻风至如何用绳索套了豆天雄双脚。于是,便携手搭肩地向豆天雄的尸体走去。已经绝望了的范通山双目血红,猛地自小腿上拔出一把雪亮的短刀,“嗖”的一声向宇文小白后心掷去。
  宇文小白和兰羽舒均已听到身后的金刀破风之声。然而,宇文小白的右臂被兰羽舒亲怩地挽着,而左臂又不能动转。堪堪那把飞刀便要扎入她的后心,兰羽舒此时连推她一把的时间也无,只好用肩膀猛一撞宇文小白。由于两人挽着手臂,兰羽舒又用力过猛,手臂的牵引和惯性两种力量使她身不由己地占据了宇文小白原先的位置,那把呼啸而至的飞刀“扑”的一下扎入了她的后心!
  范通山的功力何等深厚?那把一尺多长的短刀,只剩下了刀柄露在兰羽舒的体外。
  宇文小白惊呼一声,回身一把将兰羽舒抱住:“兰小姐,兰……”
  兰羽舒的身子蠕蠕而动,过度的疼痛扭曲了她的五官。她两手死死抓着宇文小白,竭力不使自己倒下。
  于海肖、闻风至和卓平非都惊呼着急奔过来!
  宇文小白将兰羽舒抱在怀内,就地坐下。
  于海肖看了看插在兰羽舒背上的那把刀,一时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于大侠,你小心把刀取出,我这儿有金创药……”闻风至边说边取出药来。
  卓平非一声未响,提着七星刀走至范通山跟前,一对小眼睛放射出骇人的目芒,死死盯住范通山的面孔。手中的七星刀在微微颤动。
  范通山两眼血红,突然鱼跃而起,一招“地狗升天”,双掌齐发,“呼”地拍向卓平非的前胸。这一掌浸透着他毕生的功力,恰似狂飙怒卷,惊涛拍岸!休说打在卓平非的身上,即使打那石碑,也足以使之石裂碑断,屑末纷飞!但是,范通山毕竟伤势太重,双掌至卓平非胸前时已成了强弩之末,剧烈的运动更加重了伤痛,当跃身发掌时竟疼得大叫一声。
  卓平非闪身躲开。
  范通山双足落地,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倾,险些一头栽倒!他拼尽力气将身子站稳,苦笑了一下对卓平非道:“算你小子走运……”
  卓平非默不做声,缓缓凑近范通山猛地挥刀横扫,“喀嚓”一声,范通山的双足自脚腕处被齐刷刷斩断,身子重重地倒在地上!他疼得哇哇大叫,两手乱抓乱舞。卓平非又“嚓嚓”两刀断去他二臂,接着便砍向喉管……
  卓平非一下扑到宇文小白身前,膝盖触地地抓住兰羽舒的玉腕轻摇着道:“兰小姐,你、你怎么样啊……”
  兰羽舒面色惨白得骇人,她吃力地睁开双眼,望着眼前几张惊恐、痛惜、关切和难过的面孔,不由惨淡地一笑:“我怕是不行啦,《异宝金鉴》和琥珀猫的事就仰仗诸位了……”
  宇文小白心头一热,两颗泪水滴在兰羽舒那煞白的面颊上。
  “兰小姐,你别难过,咱们谁也不会死的!”卓平非安慰她说。
  兰羽舒嘴角动了动,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卓平非,轻轻摇了摇头,却未说出话来。
  闻风至面色阴沉,心情沉重地道:“羽舒,你、你还有什么事吗……”
  兰羽舒面上露出一丝疚愧之色,怔怔地望着闻风至:“我如今孑然一身,还会有什么事?只是、只是很对不起你……”说着她忽然把目光移至宇文小白的面上:“宇文姐姐,我、我也很对不起你啊!求求你,别生我的气,也莫生于大侠的气,好吗?”
  宇文小白只想张嘴大哭!她努力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来,只得重重地点了点头。
  略停片刻,兰羽舒又十分吃力地道:“宇文姐姐,我还要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宇文小白泪如涌泉:“兰小姐,说吧我答应你,无论什么事都答应你!”
  “于大哥虽然是朝廷身边的人,可是他、他乃最好最好的人啊!我曾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伴随他终生,侍奉他一辈子。可是、可是我做不到了!再说,我看得出来,他是极敬重和喜欢你的,求你千万莫伤他的心……”
  宇文小白泣不成声:“兰……兰妹妹我,我记住了……”
  兰羽舒的目光自宇文小白面上缓缓移开,神情复杂地望着于海肖,久久地凝视着。
  闻风至对宇文小白低声道:“我和卓义士想和你商议一件事……”说着,飞速向宇文小白递了个眼色。
  宇文小白会意地点了点头,忙对于海肖说:“我们去商议点事儿,麻烦你先关照兰小姐一会儿……”
  于海肖何尝不明白闻风至和宇文小白的良苦用心?他们分明是故意回避,好让兰羽舒向自己倾诉一番心里话。于海肖没有言语,小心翼翼地托起兰羽舒的身子,将她从宇文小白的胸前移至自己怀里。
  闻风至等三人都到石碑那边去了。
  于海肖两眼潮红,面上带着极度的悲伤与爱恋,深情地注视着兰羽舒那白玉般的面颊,过了片刻方低呼道:“羽舒……”
  兰羽舒立时露出一副欣慰的神情。她张了张嘴,断断续续地道:“于……于大哥,告诉我,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于海肖泪眼模糊,重重地点了点头:“喜欢!羽舒,我、我爱你……”
  “真对不起……你,我……我不能……陪你,你……要……要保重……身子……”
  “我知道!”
  “我死之后,埋……埋葬……何处……”
  “你说呢?羽舒!”
  “能埋在……埋在你……家的……坟上吗?”
  于海肖嗓喉打结:“能!无论什么地方,我都要你躺在我的身边!”
  兰羽舒两只无神的眸子突然一亮,放出无限欣喜的光:“哥……抱紧我……抱紧……”
  俄顷,她的口中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呻吟,两片没有血色的嘴唇煽动着,恰似在寻找着什么。
  于海肖缓缓俯下身子,两片颤抖的嘴唇向兰羽舒那张樱口上凑去……
  突然,兰羽舒那蝙蝠而动的嘴唇不动了,全身也微微战抖了一下,以后便没了动静。
  于海肖轻轻把嘴移开,仔细端详着这张秀丽的面孔:没有痛楚,没有悲哀,没有忧伤,没有遗憾。只有欣慰、愉悦、甜美和满足!俨然是一副睡熟了的、充满美妙梦幻的少女的靥面!于海肖久久地凝视着,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渐渐地,两串滚烫的泪珠,无声地洒落在她那圣洁的脸上。
  兰羽舒的身子慢慢在冷却。于海肖仍然紧紧地抱在怀内,连姿势也未变动一下。宇文小白、闻风至和卓平非缓缓走至他身前,他却全似未看见。直至闻风至低低呼唤了他一声,他方收回目光把三人扫了一眼,低沉着嗓子道:“她去了……”
  闻风至痛心疾首,懊悔地道:“都是我害了她,我若不去登云寨,她万万不会如此啊!”
  “不必说这些了,她至死也未说半句后悔的话!”于海肖淡淡地说。
  “人已去了,说什么也枉然。还是商量一下她的后事吧!”宇文小白强忍悲痛说。
  “将她安葬在何处呢?”闻风至望着于海肖问。
  于海肖感慨万千:“江山处处好风水,何处黄土不埋人啊!暂时随便寻个去处,打发她入土为安吧!不过,我要她和我葬在同一个墓穴里,因为这是她的心愿……”
  几人商议一阵之后,卓平非去找刨土工具及棺木等物,闻风至去寻安葬兰羽舒的地方,此处只剩于海肖和宇文小白了。两人久久地沉默着,好似呕气一般,看来谁也不愿先开尊口。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小白抬眼看了看于海肖,声音极不自然地问道:“于大侠打算几时去广州?”
  于海肖轻轻嘘了一口气:“我还要回京城一趟,办几件事情,大概二三日内即可动身。”
  “那么恕不恭候,我要先行一步了!”
  于海肖怔怔地注视她片刻,轻轻叹息一声,用极低的声音道:“那好吧!你打算何时动身,要谁伴随?”
  “即刻启程,我自己走就行了……”宇文小白的声音有些打颤。
  “还有什么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有事又怎么样……”宇文小白突然愠怒地说。她满脸幽怨之色,狠狠地白了于海肖一眼,转过身扬长而去。

  第七〇章 索命毒镖
  于海肖看得清清楚楚,当宇文小白转身的刹那,那双秀丽的眸子,那闪动着一种亮晶晶的东西,那是泪水。他呆愣片刻,急忙赶了上去,默默地跟随在她的身后。
  宇文小白蓦然回首,怒声道:“你跟着我做甚?”话未尽,眼泪已先自流了出来。
  于海肖低头不语,过了许久方道:“我知道你生我的气……”
  宇文小白委屈似的哽咽起来:“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难道、难道还非得要我巴结你不成……”
  宇文小白起初是因刚才和于海肖长时间的沉默而烦恼,责备于海肖没有主动同她攀谈。当她又违心地提出自己独自去广州时,转而又怪于海肖没予挽留。她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于海肖抬起头来呆呆地看了她一阵,觉得她是那么可气、可笑、可怜、可爱而又令人可恼,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扭转改变她这变了形的心态和傲岸倔强的秉性。
  宇文小白见他不说话,愤懑地道:“你究竟有什么事?”
  于海肖缓缓凑至她身前,望着她那充满怒气的脸道:“宇文姑娘,刚才都是怪我不好,其实,这是因心境不佳所致。你何尝不是如此呢?你是女子,对于兰小姐之死,大概比我还要难过……”
  宇文小白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哭声,是向于海肖对自己深深理解的无言致谢;是对自己失礼言行的忏悔;也是对兰羽舒之死的深切怀念和悲恸!
  待宇文小白的哭声停止之后,于海肖方问:
  “我想同你商议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事?”宇文小白啜泣着问。
  “待殡了兰小姐,我将事情办妥之后,咱们同赴广州好吗?”
  宇文小白心中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但是,自己既已说出先行的话,怎好收回呢?她揩去腮边泪水,凝神沉思了片刻道:“本应和诸位一路同行。不过,我中途有件事情要做,所以想先行一步。”
  “有什么事,能否告知一二?”
  “我想去伏牛山穿云峰一清观,找观中的一清真人打问一下我师兄王少宇的事情和下落!”
  “王少宇?”于海肖若有所思地道。“这名字听着怎么有些耳熟哇……”
  “是吗?你听说过?”宇文小白眼睛豁然一亮。
  于海肖沉思良久,方恍然大悟地道:“想起来了,是从寿王口中听来的。几年前,有个总兵王龙柯,对了,就是这琥珀猫原来的主人,琥珀猫就是他从自家祖坟中挖出的。因为《异宝金鉴》上有关此宝的记载,所以,朝廷说琥珀猫乃皇家之物。因此宝不知流落何处,朝廷便派人到处明查暗访。后来,在王总兵军中任中军的巴尚武告密,说琥珀猫在王龙柯之手,朝廷便问王总兵匿宝之罪将其满门抄斩了。过了些时候,爬上湖广总督之位的巴尚武上疏朝廷,闻武林中人传说王龙柯尚遗有一子。朝廷为斩草除根,派人四处打探,只探得王龙柯有个义子,名叫王少宇,却又失踪了。于是,便疑心那义子大概即是亲生,后来找了一阵却未寻到踪迹,此事就不了了之。这些事情,都是因琥珀猫被盗,寿王才向我提起的。”
  宇文小白暗道:这话同我母亲临终之前告诉我的话大致相同。原来,害我师伯王龙柯的罪魁祸首竟也是巴尚武!待我寻到师兄之时,和他一起手刃此贼,共报我们两家的深仇大恨!
  她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奇特的念头,那便是不想让于海肖过多地知道师兄王少宇的事。忙道:“啊!原来如此。天下同名姓的很多,我师兄大概和你所说的王少宇非是一人……”
  于海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便没再提王少宇的事。他要宇文小白晚走一时,在闻风至和卓平非两人之中挑选一个与她相随为伴,宇文小白拒绝了。
  宇文小白离开于海肖,独自踽踽而行。走了一阵之后,她悄悄向后瞧了一眼,当看到于海肖那细长的身影仍立在那儿一动不动时,不觉心头一热,面上一阵发烧。即疾纵身形向前奔去,一霎时便消失在蒙蒙的夜幕里。
  穿云峰乃是伏牛山中的一个峰头。陡峭耸立,险峻异常,恰似穿过云层直插兰天的一把宝剑。朝阳的半山腰里,有座孤零零的道观,远远望去,好象悬挂在峭壁悬崔上一般,这就是一清观。观中的道长,数年前来此修道,他用观名做了自己的道号,其真实姓名,本地人谁也不知。
  这日,宇文小白来至观外,天色已到了后半响。她看看四下无人,正欲走进山门,恰巧自门里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道童。这道童提着一个与他的身量极不相称的大木桶,看来欲去汲水。他看见了宇文小白,忙稽首问道:“何方施主,不知到此有何贵干?”
  宇文小白见他虽然一脸稚气,言语行动却极是有礼,顿时喜欢起他来。忙笑着道:“小道长,我是来拜访一清真人的,请问他可在?”
  道童上上下下将宇文小白打量了一阵,然后方道:“我师父近日身体欠安,不会客。这是他吩咐过的”。
  “啊!是吗?令师是何症候,不大紧吧?”宇文小白一副关切和忧虑的样子。
  “看来倒是无甚大病,只是不愿说话,膳食也用得少了,终日怔怔地出神,完全不似以往的样子,好象变成了另一个人……”
  宇文小白为了摸清底细,让这道童帮着自己想方设法见到一清,忙道:“来,我帮你提着!”说着接过了那只木桶。岂料这桶不仅大,而且出乎意料的沉重。
  二人边说边向溪边走去,宇文小白搭讪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不冉!”道童答道。
  “不冉?啊!这名字好哇,一尘不染,冉乃染的谐音。看来令师给你起名,也花了不少心思哪!有几位道长在此修行?”
  “就我们师徒二人。”
  宇文小白灌满一桶水,提起来竟是非常吃力,未走三步便溅了一身水,不冉笑着道:“还是我来提吧,照你这样,到不了观中水便没了!”说着接过水桶,走起路来竟是稳稳当当,且谈笑自如。宇文小白不由暗自惊叹:好大的臂力!
  两人正走间,宇文小白忽然看见一个袒胸露腹的虬髯汉子,背着个大酒葫芦向山门走去,忙对不冉道:“你看那人……”
  不冉看了那汉子一眼,一脸厌恶和鄙夷的神情,道:“是醉仙,八仙居的老二,怎么,你不认识他吗?”
  宇文小白摇了摇头:“我初来此处,人生地疏,谁也不认识,什么八仙居醉仙的?”
  道童不冉放下水桶道:“这八仙居原是峰下的一个大寨。十多年前还不叫这名字,是白龙门舵主沈智给改的。沈智练就一套八仙剑,绰号剑仙,他门下还有七仙,什么醉仙、赌仙、骚仙、花仙、药仙、睡仙、盗仙。这样便凑合成八仙。八仙居也因此而得名!”
  宇文小白听到白龙门三字,不由心头一动,暗想,照郜明仁所说,这白龙门大概和火龙门、黑龙门一样,是五龙总舵的一个分支了!忙问:“你师父和八仙交往甚密吗?”
  不冉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怎么说呢?白龙门在这一带势力很大,我师父不便得罪他们八仙,与他们来往倒是不断,剑仙沈智还自以为和我师父是莫逆之交呢,其实,他们横行霸道,欺良压善,我师父对他们憎恶极了,可又没办法……”
  “醉仙此来,你师父见是不见呢?”
  “为了敷衍,大概还是要见见的!”
  “不知他来有什么事!”
  “哼,一个酒鬼,还能有甚好事?不过,平常这种时候他们是不大来的,今天是怎么了?”
  “你能想办法让我也见见令师吗?”
  不冉略一思索:“见机而行吧,走,你先随我到观中再说!”
  一清真人尚不到花甲之年,已是须发皆白,宛若银丝了,清瘦的面孔上,布满了很深的皱纹。今天,他坐在鹤轩中的一张木椅上,神情木然地一动不动。两只深邃的眼睛,死死盯住撞在蜘蛛网上的一只飞蛾。那飞蛾拼命挣扎,却怎么也逃脱不了。突然一只深灰色的蜘蛛飞快地冲了过去,飞蛾堪堪性命难保。
  一清倏地一扬手,一根细若牛毛的梅花针钉在蜘蛛的头上,那蜘蛛顿时不动了。一清大袖轻轻一拂,蛛网载着那只飞蛾一下粘在墙壁之上。他又将衣袖往回一收,那飞蛾一下被带了起来。由于气流的冲击和极度的惊骇,它大概有些懵头转向,一下跌落地上,连着打了几个“扑拉”才仓皇飞去!
  院中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清循声望去,见是醉仙走了过来,面上立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厌和不安的神色,然后垂下了眼帘。
  醉仙来至门外,抱起葫芦灌了两大口酒,然后方才喊道:“真人在吗?”
  “是醉仙吗?怎么不进来?”一清在房中回答道。
  醉仙应了一声走进门来,又仰起脸喝了一大口,由于喝得太急,酒顺着胡子洒在肚皮上。醉仙用手抹了一把,才眯着一双醉眼对一清道:“真人也来几口如何?”
  一清道:“贫道偶感身子不适,不宜用酒,请坐请坐。”
  待醉仙坐定后,一清忙问:“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醉仙呷了口酒,抹了下嘴道:“我家舵主要我前来请真人去八仙居议事,咱们快动身吧!”那口气俨然传令一般。
  “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一清虽然心中不悦,面上却不露丝毫。
  “嘿嘿,去了不就知道了,何必多问!”
  一清淡淡地道:“贫道这几日大概是伤了风,身上甚感不适,实在难以前往,请回复你家舵主,请他见谅!”
  “怎么,你不给面子?”醉仙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岂敢岂敢,咱们交情甚厚,怎好损八仙的面子呢?贫道确属身染贱恙……”一清仍是和颜悦色。
  “这可是我家舵主瞧得起你,你不要不识抬举!”
  一清冷笑着道:“贵门主自然是瞧得起我,只是阁下却有些小视贫道!”
  “这话从何说起?”
  “若瞧得起,为何不实言相告,沈舵主请我去究竟所为何事!”原来一清是逼醉仙道出实情。
  醉仙面上怒气顿时消了许多,忙道:“原来如此!我是觉得你去了自然什么全然明白了,省了我许多口舌。既是你执意要问,告诉你何妨?是这么回事,我家舵主接了五龙总舵之命,要他带领本门中武功高强的人速去广州,一则商讨立新舵主之事;二则比武较技,五大门都要一展自己的实力,意在互相取长补短,增进友情,壮大五龙总舵的力量,压倒少林,武当等实力雄厚的门派,跃居天下武林之首,统率天下武林!”
  听了醉仙的话,一清神色诧异地道:“这些事与贫道有何相干?你家舵主要我去做甚?”
  醉仙面上露出一丝狡狎的微笑:“难道你真不明白?自然是我家舵主器重于你,让你随他同赴广州啊!”
  “贫道非白龙门中的人,去广州何用?”
  “嘿嘿,人还能让尿憋死?难道你就不会加入白龙门吗?”
  一清面呈愠怒:“贫道跳出三界,不在五行,浅泊名利,与世无争,恕难从命!”
  “道长之意已在我家舵主的意料之中。你若真的不愿加入白龙门,也不好相强。不过广州之行还是不便推辞的,帮个忙总还可以吧?白龙门中的人脸上又不粘着帖子,谁能分辨出真假?待为敝门争得了荣耀,我家舵主还能亏待了你?”
  一清面上露出一丝鄙夷的冷笑:“谢谢你家舵主的高抬,可惜贫道才疏学浅,无甚技艺。年轻时练的那点三脚猫功夫,早已丧失殆尽。加之年老体衰,实难胜任。请阁下为贫道在贵舵主面前多添美言,务必解释清楚!”边说边向门外看了一眼,高声喊道:“不冉呢?”
  不冉答应一声走了进来:“师父唤我有何吩咐?”
  “送客!”一清说完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向院中走去。
  醉仙气得脸色铁青,对着一清的脊背戟指骂道:“好你个牛鼻子老道,你,你可不要后悔!”边说边仰起脸对着酒葫芦灌了一气,然后大步走出一清观。
  不冉将醉仙送出大门,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便赌气似地“砰”的一下将庙门关上。当他转回身刚刚走了三五步时,忽然听到醉仙一声惨叫。不冉心内一惊急忙回身开门观看,见醉仙倒在距庙门十几丈远的地方,身子蠕蠕而动。不冉只当他是醉了,忙跑过去扶他。当走至他身边时,不禁大惊失色地“啊”了一声,醉仙的背上竟然扎着一只飞镖。不冉慌乱得不知所措,欲去拨那飞镖,忽又觉得不妥,忙飞步向庙中奔去。
  一清忧心忡忡地在鹤轩之处踱来踱去,苦思冥索着什么。
  “师父,不,不好了……”不冉边喊边跑至一清面前。
  一清面露惊诧之色,两只深邃的眼睛紧盯着不冉的脸,但并未发问,只等他说下去。
  不冉惊恐万状,一张小脸惨白得骇人,语无伦次地道:“师父、醉仙死、死了,我刚关上门,他就叫了一声……”
  一清双目猛地一睁,一下将不冉抓住:“不要急,慢慢说……”
  不冉稳稳心神,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不冉话音刚落,一清己飞步向山门外跑去。来至醉仙身旁,忙弯下身子细看,醉仙早已没了气息。
  一清撕开醉仙的衣裳看时,那镖正好打在后心,镖身周围的的皮肤已黑了碗口大一片,断定这是只煨了毒的镖。他慢慢将镖拔出,放在鼻孔上嗅了嗅,不由面露惊疑之色,渐渐地,那惊疑变为愤怒。
  不冉在旁问道:“师父,是毒药镖?”
  “嗯……”一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什么样的毒煨的呀?”
  一清想告诉他是见血封喉的外用七毒追命散。但又觉得似乎不妥,只有含乎其词:“一时尚闹不清楚……”
  “师父,咋办呢?”
  “怎么办呢?”一清此时也没有主意,思虑许久方道:“我暂且在此看守尸体,你速去八仙居,把事情如实向白龙门舵主沈智说清,让他立即差人将醉仙尸体运走,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不冉答应一声,如飞而去。
  一清好似一根朽木,一动不动地立在山门之外,紧皱的眉头,几乎将两道浓眉连结在一起,面上布满了阴云。忽然,他听见身后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两眼豁地放射出两道光芒,头也未回地问:“什么人?”
  宇文小白来至他身后施礼道:“在下于白,广州人氏,今特来拜见真人!”
  一清这才转回身子,用审视的目光将宇文小白打量一番,冷冷地问道:“于施主何时来至小观,贫道怎的一点不知?”
  因为宇文小白是自山门内走出的,所以一清这么问。
  宇文小白如实回答了他的话。
  听了宇文小白自述进入一清观的经过,一清不由满腹狐疑。他疑心宇文小白和醉仙有何过节,暗杀了醉仙。因为醉仙出门走时,不再因去送客而不在宇文小白身边。这样,宇文小白便有了充分的杀人时机。一清思索了片刻,旁敲侧击地道:“于施主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你刚到,恰巧观中就出了这等事……”说完,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宇文小白的脸色,观察她神情的变化。
  宇文小白岂能听不出一清的弦外之音,不由又气又急,心底“腾”的升起一股火来。若是昔时的脾性,非得一下跳将起来不可。但是,她冷静的思虑片刻,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发作,口气极尽平缓地说:“道长莫不是疑心在下杀了这个醉仙么?”未等一清回话又接着道:“您的疑心也确实不无道理,事情毕竟太凑巧了。可是我和醉仙不仅未结过什么梁子,而且根本就素不相识,天下哪有未见过面的仇家呢?我杀他何来?大丈夫做事,敢为就敢当,我若真的杀了他,又何必矢口否认?再说,我和道长无怨无仇,为何偏要在此处杀他而连累你们师徒?这岂非嫁祸于人?”
  一清见宇文小白正气凛然,非奸邪之相,再说听她所说确实有些道理。疑虑顿时消减了许多。便转换话题道:“贫道不过随便说说而已,于施主不必认真。请问施主来见贫道有何见教?”
  宇文小白觉得在这种场合似乎不便打问师兄王少宇的消息。但她又虑到醉仙之死,一清和八仙居之间说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情,以后不知还有没有同一清交谈之机。既然一清发问,何不以实相告?便直言不讳地道:“我想跟道长打问一个人!”
  “噢,此人是谁?”
  “他叫王少宇?”
  “王少宇?”一清双眉一挑,好象有些震惊。口中却浅浅地道:“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呀······”
  宇文小白十分坦诚地道:“他的父亲叫王龙柯,曾身居总兵之职。由于从自家坟墓之中挖出了一件稀世珍宝琥珀猫,被朝廷问了个匿宝不献的罪名而处斩了······”
  一清神色凝重地道:“王家乃是犯的灭门之罪,王少宇既是王龙柯之子,怎还会活在世下,岂不早已被朝廷所杀害了?”
  “不,王总兵戎马边关,把王少宇自幼便寄养在别人家中,因此才得以幸免。据在下所知,他并没有死!”
  一清满面疑云:“我观于施主年岁并不大,怎的知道这么多往事?”
  “实不相瞒,当初王少宇就在我家,是家严和家慈将他养大的。后来,朝廷通缉捉拿他,他怕连累我家,偷偷出走了,至今未有音信!”
  一清轻轻嘘了一口气,神情十分复杂。他怔怔地将宇文小白打量片刻,道:“贫道乃出家之人,于施主说的这些往事,因我从不过问世事,所以一概不知,也不认识这王家父子,贫道甚感报歉,让施主失望了……”
  宇文小白猜测一清大概仍是心存疑虑,不肯实言相告。他考虑该不该将母亲临终之前交给她的那几把赤金打造的柳叶飞刀拿给一清过目。因为母亲是说一清晓得王少宇的身世,假若自己和师兄王少宇找他寻问此事,他若不肯告知,那时必当拿出赤金刀来。而自己如今并未找到师兄,只是前来打问消息,所以对现刀之事有些举棋不定。她思虑再三,决定看看火候再作定夺。
  两人又谈论了一些江湖中的奇闻轶事及本地的风土人情,言语显得颇为投机。
  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不冉仍未回转,一清有些焦急起来,心中生出一丝不祥之感。他正欲让宇文小白替他看守醉仙的尸体,自己亲自到八仙居去。忽然看见山路上有一人急急慌慌地向一清观走来。
  来人由于赶路甚急,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不时用衣袖抹着脸上的汗水。当他猛抬头看到庙门外站着的一清真人时,离好远便大声喊道:“道长,一清道长,不好了,你的徒弟、徒弟不冉、不冉死啦……”
  一清惊得“啊”了一声,呆愣当场,俄顷便迎着那人飞步跑去!

  第七一章 正中下怀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打柴樵夫,家住穿云峰下,常到观中与一清师徒闲聊。今天,他在穿云峰下的一个山坡上打柴,亲眼看见不冉从山下路过,到八仙居去了。过了约摸半个时辰,不冉又从八仙居回来,顺原路转回一清观。他背着柴捆正欲截住不冉攀谈一阵,忽然看见从不冉的身后赶来一人,大概不冉听到了背后的动静,急忙回头后顾。那人走到不冉面前,两人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便一前一后地直奔一清观走去。刚走没几步,那人突然掏出刀子,一下扎入不冉的后心,然后四下张望一眼,急急忙忙转回八仙居······
  一清真人听樵夫述说了他的这番所见,强忍悲愤,二话没说便踉跄着向山下奔去。那樵夫打个愣怔,也跟随一清直奔山下。
  宇文小白见他二人都下了穿云峰,略一思索,便也悄然下峰,尾随其后。至峰下走不多远,已瞧见陈尸山道的不冉。她不禁鼻子一酸,潸然泪下,立即停住了脚步。
  一清真人抢步向前,一下抱起不冉,撕心裂肺般地大叫:“不冉,不冉!睁开眼,睁开眼看看我呀!孩子,你再喊声师父······”
  突然,一清真人的呼叫声嘎然而止,原来他一下昏死过去。身子俯卧在不冉的身上!
  “真人……”樵夫惊叫着欲去扶一清起来。
  “别动他!”宇文小白急忙制止樵夫,边喊边走至近前,弯下身子在一清的几处穴道上用指甲掐了掐。
  稍待片刻,一清悠悠醒转。他吃力地抬起身子,两行混浊的泪水滴落在不冉那带着童稚的脸上。
  一清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不冉身上的尖刀。他目光冷峻地将这把刀看了看,连刀上的血渍也未拭一拭,便插入自己的靴筒里。
  他抱着不冉的尸体坐在山道中间,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此刻,宇文小白看他似乎一下又苍老了许多。
  “真人,不冉还是个孩子呀,他怎的得罪了八仙居的那帮王八蛋?他们,他们可真歹毒哇……”樵夫含着热泪义愤填胸地顿足道。
  一清一言不发,只是神情木然地呆坐着。
  宇文小白小声问樵夫:“是八仙居的人吗?”
  “我亲眼所见还会有错?杀了不冉就匆匆回八仙居了!”
  “你认得那人吗?”
  “离得太远,看不清模样儿……”樵夫话未说完,忽然看见通往八仙居的路上走来几人,他立即吓得面如土色,低声说了句:“不好,八仙居的人来了……”话未尽便钻入树丛中没了踪影。
  宇文小白抬眼望去,果然有几上摇摇晃晃奔了这片来,她便也悄没声息地躲入林中。
  来的这些人果是八仙居的。为首一人身瘦体矮,黄面微须,透着十分的精明干练,此乃白龙门的总管蔡亦。他奉舵主沈智之命,带着八个人去一清观收醉仙的尸体。
  天色已暗了下来,蔡亦走至近前才看清道路中间坐的竟是一清真人。见他怀中抱着不冉,不由惊诧地道:“啊唷,这不是一清真人吗?你们师徒这是怎么了?”
  一清宛若木雕泥塑,仍是不言不语,连眼皮也未翻动一下。
  蔡亦忽然发现了路上的血迹和不冉背上的伤口。忙又惊疑地问:“一清真人,不冉这是怎么了?刚才出八仙居时还好好的呢,怎么如今就、就……”说着便伸手去摸不冉的心窝。
  “他死了,莫再动他!”一清终于开了口,那语气竟是出奇的平静。
  “哎呀,是谁杀的?”
  一清微微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有人亲眼所见,是从八仙居出来的人。杀了不冉之后又转回八仙居了……”
  “放屁!”蔡亦的身后突然有人骂了起来。“这牛鼻子老道血口喷人,分明是倒打一耙,待我宰了他!”话音刚落,已举刀向一清身前扑去!
  “放肆!”蔡亦边喝斥边斜跨一步,一掌向那人肩上拍去。那人猝不及防,一下被打得趔趄了几步。
  此人乃是醉仙的胞弟醉蟹,当不冉将醉仙被人暗杀的消息告诉了沈智之后,醉蟹当场便要将不冉杀死,一口咬定醉仙乃是被一清师徒所害。沈智当场将他喝退,并立即打发不冉转回。不冉走后,醉蟹仍不肯甘休,大吵大闹着要为胞兄报仇,苦苦哀求沈智传令。沈智乃一门之主,做事自然不会如此莽撞。对他百般开导劝慰,表示待将事情查清之后,定然要为其兄报仇。所以直拖至现在,才派蔡亦领人前去收尸。醉蟹乃醉仙胞弟,收尸自是理当前往。
  经过沈智的开导解劝,醉蟹的气本来稍有所减,可是当听到一清真人说杀人凶手乃是八仙居中的人时,不禁又火冒三丈!这不明明疑心是自己所为吗?一时忍耐不住,才欲同一清拼命。
  蔡亦当下又训斥醉蟹道:“不许对道长无礼,若再敢如此,本总管定然禀于舵主,严惩不贷!”
  醉蟹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珠,直喘粗气,不服气地直视着蔡亦。
  蔡亦又问一清:“真人言道杀死不冉的凶手自八仙居来又回八仙居去,是真人亲眼所见还是闻他人所言呢?”
  一清真人一时语塞。凭他的身分,自然不便说是亲眼所见。若将那樵夫说出,一则樵夫此时已不在;二则十成要给他带来杀身之祸。一清正自踌躇为难,忽听路旁树林中有人说道:“此事乃在下亲眼所见!”
  蔡亦等人循声望去,见林中走出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
  这少年乃是女扮男装的宇文小白。
  蔡亦有些诧异地将她打量一阵,忙抱拳道:“不敢动问这位仁兄高名上姓?”
  宇文小白还礼道:“不敢不敢,在下于白!”
  “于仁兄真地目睹了不冉的死情?”
  “在下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因久慕一清道长大名,便去一清观登门拜访。那时,恰值贵门中的那位醉仙去请真人去贵门议事,真人因有恙在身而谢绝了,醉仙告辞出门,不幸遭人暗算。当时一清师徒正在陪我说话,所以,在下敢断言,醉仙之死与真人师徒绝对无关。不冉去贵门送信迟迟不归,我怕中途出事,便去接他,走至半山腰,便见自八仙居出来一人,追上不冉,出其不意地杀死他后又返回八仙居。
  “在下因相距太远,虽也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但却鞭长莫及,等我赶到不冉身边时,不冉已气绝身亡,凶手早已不见踪影。”
  蔡亦冷笑着道:“照阁下这么说,杀死不冉的凶手,定是八仙居的人无疑了?”
  宇文小白不置可否:“在下不敢妄下断言,但适才所言确系实情!”
  蔡亦转脸对醉蟹道:“看来令兄之仇实在难报了,这位姓于的朋友证实令兄之死与一清师徒毫无牵连。凶手逃之夭夭,天大地阔,何处觅寻?不过,你老兄却难脱干系了!不冉既是八仙居的人所杀,除你之外,他人谁肯多管闲事……”
  醉蟹嗷的一声又抽出刀来:“什么?这小子疑心是我杀的不冉?我宰了他!”说着便一步蹿至宇文小白面前,不容分说,挥刀向宇文小白头上猛劈!
  宇文小白见醉蟹虽是鲁莽之辈,刀技却极是快捷凌厉。听那钢刀的破风之声,内功亦非浅,竟不是的那等武艺泛泛之人。想到他乃受了蔡亦的调唆,其兄又刚刚遭难,不仅不想与之交手,心头反倒生出了一丝怜悯之情!待醉蟹的刀至头顶,忙闪身躲开,口中高喝一声“住手!”
  岂料醉蟹一时性起,对宇文小白的话置若罔闻,哪里肯干休?一刀劈空,就势身形半转,一招“金鸡抖翎”,向后斜扫,继而变成“玉带缠腰”式,平斩宇文小白中盘。
  宇文小白脚步未动,一招“仰观天象”,身子倏的向后倒去,待醉蟹的铁刀贴着她的胸腹滑过。身子便又一下立直。
  醉蟹恼羞成怒,“呀”的一声大叫,双腿一曲,身呈下蹲之势,臂腕一拧,刀身翻转,“呼”的一刀扫向宇文小白下盘!
  “你找死吗?”宇文小白气愤至极地喝斥道。双足点地,“腾”的一下纵起八尺多高,使出了“三环套月”的一招,左腿微曲,右脚向醉蟹面门踢去。醉蟹闪躲不及,“砰”的声正中额上,身子趔趄着向后倒退几步。若非宇文小白脚下留情,脑袋岂不要开花?饶是他皮糙肉厚,亦是头疼欲裂,眼冒金星。
  宇文小白双足坠地,手中早已多了一柄长剑。未等醉蟹头脑清醒,剑尖已指点在他咽喉之上。口中喝道:“别动!”
  八仙居同来的几人一阵骚动,各自抽出了兵器摇摇欲试,四面将宇文小白围定。
  “放肆!”蔡亦忽然对八仙居的人喝斥道,“尔等如此行事,岂不被武林同道耻笑我白龙门以众欺寡,说我们容不得外来人吗?还不快将兵刃收起!”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收回兵刃。
  宇文小白本就无心杀死醉蟹,见这阵势:也就坡下驴,收回了长剑。
  蔡亦来至醉蟹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嘲弄地道:“怎么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看你往后还逞不逞能!”说着陡地变了脸色,厉声喝斥道:“还不快滚到一边去!”
  醉蟹狠狠瞪了宇文小白一眼,悻悻地躲到一旁,自此再不作声。
  蔡亦转身面对宇文小白,翘起大拇指夸赞道:“好功夫,在下总算大开了眼界!我叫蔡亦,乃是白龙门的总管。我家舵主姓沈名智,绰号剑仙,最好结交朋友,仁兄何不随我面见我家舵主一叙?一来结交个朋友;二来也好将醉仙及不冉之死当面说清,免得彼此闹出误会,不知于仁兄尊意如何?”
  宇文小白业已看出蔡亦是个极其刁钻奸猾之辈,邀她前去八仙居定然不怀好意。但是,自从在一清观窃听了醉仙和一清的对话之后,她便打定了去一次八仙居的主意。她想摸清这个来自龙门传五龙总舵之命的人究竟是谁。因为在京城的长生客栈中,她曾亲眼见到过郜明仁使用过五龙总舵的令牌,难道来自龙门传令的也是他?若是郜明仁则最好不过了。如果于海肖对他的猜测无讹,那么将他擒获之后,不仅许许多多的事情可以澄清,而且可以得到那本《异宝金鉴》,琥珀猫的下落也将清楚。如今蔡亦相邀,何不正大光明地去八仙居呢?即使郜明仁仍在八仙居,因为彼此都未将面纱揭破,尚有回旋的余地。于是便顺水推舟地道:“既然蔡总管盛情相邀,在下却之不恭,随你去见见沈舵主便了!”
  这时,一清真人忽然说了话:“不,此事和于义士无关,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贫道往八仙居亲自面见沈舵主便了。于义士暂随我转回一清观,若想去八仙居,明日和贫道一同前往!”
  未等宇文小白说话,蔡亦便笑得抢先道:“怎么?于义士随我去八仙居道长放心不下?难道我蔡亦还有什么歹心不成?真人哪,于义士就交给我了,有何不测找我蔡亦就是!”说至此,忙摆手对手下人吩咐道:“快,帮道长将不冉的尸体运回一清观,把醉仙的尸首收回,谁敢对真人无礼,格杀勿论!去吧去吧,我陪于大侠去见舵主!”
  一清真人再也不便相阻,见宇文小白抱拳向他道别,只得语重心长地向她说了声:“多多保重”!
  走在路上,宇文小白问东问西,主动与蔡亦攀谈。蔡亦十分热情,有问必答,言语显得非常诚恳。当谈到白龙门舵主沈智派醉仙去一清观送信之事时,字文小白乘机问道:“蔡总管,不瞒你说,在下四处周游,中原武林的各大门派都拜访过了。你们五龙总舵中的其他四大门,赤龙门、黄龙门、青龙门、黑龙门的几个舵主也都会过了,惟独没有同贵门舵主会晤过。此次前来,既是拜访一清真人;也是为了登堂入室地见见沈舵主,意欲向他求教一件事……”
  “噢!什么事呢?”蔡亦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我走遍了大江南北,黄河两岸,总未寻到你们五龙总舵的总舵主,他究竟个什么样的人物呢?这么深居简出,莫测高深……”
  “这……大概我们舵主也未见过,只见过总舵的令官。听说总舵主是个极其神秘的人物,通常谁也休想见到他。即使见了面,你也认不得!据说,他的武功已至出神入化、至高无上的境界、高深得令人难以置信!”
  “既然贵门舵主和贵总管尚未见到过此人,那么别的人则更加一无所知了。请问贵门是如何加入五龙总舵的?这些消息又是得自何处?”
  蔡亦轻轻叹息一声:“说来惭愧!我们白龙门开山立柜已经近百年了,沧海桑田,时旺时衰,到沈舵主这儿已是第六任舵主了。几年前,五龙总舵的令官来此,要我白龙门归顺在五龙总舵的门下。我家舵主哪里肯服?当场动起手来。那位令官看似貌不惊人,岂料武功高得令人吃惊,他一展雄风,艺压群豪,连我家舵主在他手下也未走过五十招。自此,白龙门便被迫归顺了五龙总舵。那位令官说他的武艺若同总舵主相比,尚有天渊之别,总舵主胜他十倍!可是至今我们谁也没有见到过那位武功不绝的总舵主!”
  “那位令官姓甚名谁,什么模样?”
  “令官四十多岁,身材瘦削,有些驼背,平时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原来他不肯道出真名实姓,我们只呼他为令官。此次,因去广州赴会要找他,他才说他叫郜明仁,明着是湖广总督巴尚武的班头……”
  “这次传总舵的令也是他来的吗?”
  “是的!”
  “啊!我来得太巧了。见到郜令官则不愁见不到你们的总舵主啦!”宇文小白为了探清郜明仁是否还在八仙居,才故意这么说。
  蔡亦道:“于大侠不是来巧了,而是来得不巧。郜令官已于昨日清晨离开八仙居,到黄龙门那边去了。你若早来一天则正好遇上他!”
  二人边谈边走进八仙居大寨。来至一座深宅大院的门前,蔡亦说:“到了,请稍候一时,我先去里边通禀一声。”说完,便径自入那门内去了。
  宇文小白见这宅院门楼高大,气象万千,门两侧悬挂纱灯,灯下守卫的四名彪形大汉俱是各挎腰刀,腆胸叠肚。不由暗道:好大的气派!
  白龙门舵主沈智年近五旬,身材顾长奇瘦。瘦长脸上皱纹堆垒,眼窝和双颊都陷得成了坑,活象一具风干了一万年的骷髅。他正在书房中的一张椅子上一动不动地静坐着,似乎有莫大的心事。
  “舵主!”蔡亦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低声喊道。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沈智的声音象蚊子叫。
  蔡亦忙将去一清观途中碰到的事如实道了出来。
  沈智听说来了个姓于的,忙问:“你要他来此意欲何为?”
  蔡亦诡秘的低声道:“我观此人虽然年轻,倒是个有来历的……”
  “说下去呀!”
  “琥珀猫一案,举国震惊。我等居在深山,消息十分闭塞,总舵郜令官来时,我便向其打问此事。令官对此事竟然了如指掌,道得非常详细。他说此案的几个凶犯不仅给皇家作对,而且还跟五龙总舵为仇。主犯字文小白乃是广州信威镖局总镖头宇文纪罡的女儿,意念剑和意念掌法在江南武林被誉为双绝,人也长得标致,时常乔装成男子,改名于白。其次,还有什么鬼脸杀手李云青,游侠于海肖,怪胎卓平非和那个神偷闻风至。他详尽地描述了这些人的相貌,要我白龙门遇上时务必千方百计将其除掉。今日来的这位恰恰也叫于白,又是广州口音,虽然看不出是乔装改扮,但那副俊俏的长相,实在另人生疑,或许就是个女子。走在路上,他还尽打探五龙总舵与郜令官的底细,为了避免他生疑,我都照实说了……”
  沈智沉默许久方道:“看来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了,有何打算?”
  “倘若真的是宇文小白,要设法立即除掉!此次赴广州见总舵主,岂非最好的晋见之礼?若不是宇文小白,则收留在门下。我观此人的武艺,除舵主之外,我白龙门下的弟兄大概无人能与他相竞媲美。此去广州比武较技,正好派上用场!”
  二人又低声商议一阵,蔡亦便回到大门之外,对宇文小白抱拳施礼道:“实在抱歉,让于大侠久等了!我家门主伤了风,正在发汗,本已传出话来不会客,可是听说仁兄专程来访,又怎好不见呢?只是不便远迎,要我代为解释,敬请兄台见谅!”
  宇文小白亦抱拳道:“武林中人,何必拘此俗礼,不必客套!”
  来至沈智的书房,蔡亦忙从中引见,一阵寒暄过后,分宾主落坐。沈智吩咐先上茶,后设宴。
  乘两人谈论之机,蔡亦悄悄溜了出去。
  茶罢,一桌丰盛的酒宴摆在沈智的书房。宇文小白抬眼向桌上望去,竟不乏山海八珍,四时之鲜。忙故作谦逊地道:“于白登门打扰,已感不安,沈舵主如此盛情款待,更觉受之当愧矣!”
  “哪里哪里!”沈智细声细气地道:“于大侠大驾光临,实乃寒舍生辉,草木增光,沈某人不胜之荣幸!可惜这山野之地,无甚珍品款待,淡酒野味,不成敬意,大侠万勿见笑!”
  说话间,蔡亦又领进几人,皆是八仙之中的人物,蔡亦逐个作了引见。
  酒三菜五,总管蔡亦道:“今日饮酒少了醉仙,所以显得冷清。寡酒难饮,依在下之见,请花仙来歌舞一番,助助酒兴如何?”
  长得又粗又矮、浑身皮球般的赌仙道:“花仙咱们请得动吗?要想让她歌舞,哼,除非舵主说话!”
  蔡亦笑着道:“那倒也不见得!”
  “你敢打赌吗?谁输了就学王八爬!”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蔡亦对立在身旁的侍女道:“去花仙那里,就说我有请!”
  侍女去不多时,在一阵环佩的“叮当”声中,一位浓妆艳抹、浑身珠光宝气的妙龄女子走了进来。她体态丰腴,冰肤雪肌,宛如万花丛中的一枝牡丹。
  此乃剑仙沈智的义女。沈智附庸风雅,因众人都说他这位义女生得象朵牡丹花,牡丹仍花中之王,他便摘取李太白牡丹诗中‘一枝红艳露凝香’的红艳二字赐其女为名。并将红艳纳入八仙之列,呼之为花仙。
  花仙红艳婀婀娜娜、袅袅婷婷地走至沈智面前,含羞带涩地万福道:“义父,是你唤我吗?”
  沈智面无表情地道:“不,是蔡总管!”
  红艳立时把脸一沉,也斜了蔡亦一眼道:“总管找我何事?”
  赌仙见她那神情,险些拍掌大笑起来。心想:蔡亦啊蔡亦,花仙一听是你叫她来的便心头不悦,还想让她歌舞哩!哼,花仙岂是你小小总管指使得动的?看来是我赢了……
  蔡亦含笑道:“小姐,今日府上有贵客,舵主及众仙摆酒为客人接风洗尘。席间无以为乐,寡酒实在难饮,想请花仙歌舞一番助助酒兴,不知肯赏光否?”
  赌仙伸着脖子道:“花仙哪!这可不是舵主之意,乃是蔡总管作的主张。你是八仙居的小姐,可要三思而行啊……”
  众人禁不住窃笑,都明白赌仙故意怂恿花仙抬高身份,拒绝蔡亦的请求。
  蔡亦笑含不语。
  红艳娇怯怯地道:“总管呀,什么高贵的客人呢?有这么多歌妓舞女,为何还非要我来歌舞?”
  蔡亦道:“是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前来拜访舵主。呶!就是这位于白于大侠!”说着,忙用手指了指宇文小白。
  红艳抬起头向宇文小白望去。突然,她那两只碧若秋波的眸子倏地一亮,继而便喷出一般炽热的焰火来!

  第七二章 花仙红艳
  席间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视着花仙的神情举止,忖度她是否会答应蔡亦的请求。惟独蔡亦不去看她,却眯起眼睛,自睫毛的缝隙间审视着宇文小白的神色变化。当看到宇文小白瞧见花仙时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冰冷面孔时,禁不住心头暗喜。心想:世间男子哪有见到如此绝色佳人不动情的呢?看来定是“同性”无疑!
  此时,书房内鸦雀无声,红艳突然感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故作羞涩地低下头去。
  宇文小白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摆弄着面前的酒盏。当她无意间向总管蔡亦投去一瞥时,不由心头一颤。蔡亦那双隐在眼帘后面的眸子,放射出两道狡诈阴毒的光芒!她立时警觉起来。暗道:这家伙莫不是在耍什么花招?
  红艳娇气喘喘地道:“我若是不给总管面子,则亦是对客人的大大不恭了!好,奴家愿献拙技,以助酒兴!”
  众人一时鼓噪起来,都要赌仙学王八爬。
  赌仙无可奈何地站起身,边走向席前边道:“我敢打赌,若是客人长得跟我一个模样儿,今天非是我赢不可……”
  众人哄堂大笑。
  赌仙趴在地上爬起来,他肚子大,四肢短,爬行起来不似王八,却象一只大肚子癞蛤蟆,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赌仙在地上爬了一圈却仍不站起,仰起脸道:“蔡总管,你还敢赌吗?”
  “还赌什么?”蔡亦笑着问。
  “我不用脚手,就这么趴着能跳将起来,在空中翻一个筋斗,然后坐到我的座位上去。若做不到,就算我输了,输者罚学三声狗叫!”
  蔡亦道:“不用赌,你定输无疑。不用手和脚,如何能跳得起来?”
  赌仙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好,赌!”
  众人亦觉赌仙耍输,都屏住呼吸看着他的动作。
  赌仙首先把手和脚抬起,整个身子只有肚子着地,只见他猛吸一口气,将个肚子鼓得圆鼓鼓肉球一般。突然间又“扑”的一下呼出,那肚子竟又瘪得恰似一个皮囊。就这么一呼一吸,肚子时鼓时瘪,身子上下颤动,反复几次。赌仙“嘿”的一声,乘着肚子猛鼓的一弹之力,整个身子已离地而起,一下跃起六尺多高,身在空中一个倒翻,稳稳当当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众人齐声喝彩。
  宇文小白心下赞道:想不到这肉球竟如此玄妙的轻身功夫,看来八仙居的人不可小视!
  蔡亦只得学了三声狗叫,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赌仙的眼泪竟笑了出来!
  一班舞妓歌女应召前来为红艳伴舞,一个个花枝招展,婀娜多姿。红艳被众舞女围在正中,恰似众星捧月。她轻歌曼舞,将平生绝技尽皆施展出来。那神韵,那风采,那歌喉,那舞姿,直逗得席间男子人人神魂颠倒,个个心旌飘摇。
  红艳的芙蓉面上,不时地变换着各种表情,时儿羞怯,时儿妩媚,时儿娇憨。但却万变不离其宗,则是千变万化中总是含着一种楚楚动人的微笑!每当面对宇文小白之时,总要含情脉脉地盯上一瞬。
  歌舞毕,侍女们纷纷退下。红艳却立在席前懒怠动身。蔡亦道:“于大侠,我家小姐给了如此大的面子,你要畅饮三杯才是啊!”
  宇文小白推辞道:“在下不胜酒力,实是难以从命!”
  红艳这时却走至宇文小白面前莞尔一笑,娇声细气地道:“于大侠虽初次登门,然天下武林是一家,何必如此拘谨?来,我敬大侠三杯!”
  众人又是一阵鼓噪,宇文小白无奈,只好连饮三杯。
  红艳又道:“于大侠乃武林英豪,并非文人墨客,歌舞岂能助得酒兴!待我使一路拳脚出来,为大侠助兴!”说着,便将身上长大衣裳扯去,露出了一套紧身拳衣。这一来,那丰满的酥胸,柔软的柳腰,圆鼓鼓的丰臀以及那有着无限魅力的曲线,全部裸露无疑。弄得席间这些男子无不鼓腮咂舌,神迷意乱。
  红艳马步低沉,当先立好一个门户。走行门,过步眼,打了一路形意拳。手、眼、身、法、步浑然一体,十分娴熟。矫健的玉体宛若一条游龙,威猛不乏柔韧,沉稳又见轻灵,果然造诣非浅。
  红艳打完这套拳,又敬宇文小白三杯,宇文小白只得饮了。
  蔡亦忽然提议道:“于大侠的武功在下已瞻仰过了。非是我有意吹捧,那可是奇妙奇绝!刚才我家小姐献技献艺,为大侠助了酒兴。大侠能否一展雄风,让在座的诸位都饱饱眼福呢?”
  众人立时鼓起掌来,宇文小白不好推诿,只得走至席前打了一套少林拳。她的拳技自然要比红艳高出一筹,这套拳本就刚劲有力,宇文小白内功深厚,是为了不使众人识破其女子真相才故意选了这套拳法的。她运动双掌虎虎生风,使到紧要处,精气神融为一体,掌风竟波及整个书房,连墙上字画也被吹得动了起来。
  宇文小白刚一收势,众人立时赞不绝口。她道了声“献拙”,正欲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蔡亦急忙向前拦住她道:“大侠请留步,如此一人使些拳脚未免太过枯燥乏味,我家小姐意欲同大侠过几招,不知大侠能否奉陪?”
  宇文小白心下甚是不悦,不由抬眼向红艳看去。
  红艳面露疑惑之色,心想:我何曾要同他过招了?可不知为何,这心里话却怎么也难以自口中吐出。见宇文小白看她,竟娇媚地一笑,说出了一句连她自己也未曾想到的话:“大侠肯赏脸吗?”
  宇文小白略一沉吟便当即道:“既是小姐说了,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正好领教小姐的高招!”
  二人各自拿桩定势,四目对望,过了许久,却谁也不肯先出招。
  赌仙在旁道:“你们就这么呕吧,谁先出手就算谁输了。哈哈,又赌上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红艳面上顿时染上一片丹霞。她全然不管赌仙的话,挥动双拳,“二虎出洞”,先后向宇文小白当胸打去。宇文小白左掌外拨,架开红艳右掌,及至红艳左掌到时,身子猛地一闪,右掌一招“童子参禅”,化掌为刀,向红艳脉腕切下。
  红艳倏地将拳收回,身子往下一蹲,一腿扫向宇文小白下盘。宇文小白口中喊了声“好”,轻轻一跳便躲开了。此刻,二人正好并肩背向而立。宇文小白“回风摆柳”,右掌往后一展,拍向红艳后背。红艳足下向旁斜跨一步,“仙人脱衣”躲了过去。随即,她身子前倾,两臂平展,左脚支地,右腿向后直伸,身呈“燕子抄水”式,身子飞速一旋,一腿扫向宇文小白中盘!这个动作潇洒自如,漂亮至极!
  宇文小白本无心将红艳击败,这不仅因为她是位女子而同性相怜,皆因那样既使红艳难堪,亦有损剑仙沈智的面子。得罪了沈智,则与自己有损无益。所以只是点到为止。岂料十几招过后,她突然发现红艳竟同自己一样,亦是手下留情,未施杀手。一霎时,宇文小白童心大发,几乎忘记了自己如今是男子装束,竟和这位花仙做游戏一般地开起玩笑来。每每乘摩肩擦背、手触身挨之机,或在红艳的身上轻轻拧一把,或在其玉臂上掐一下,有时竟挠下手背或弹下丰臀。
  红艳亦想效仿宇文小白的做法,怎奈武功不及,一下也抓挠不着。
  二人的这般战法如何能逃出剑仙沈智的眼睛?他看到自己的义女被一个男子如此戏辱,不由扭头看了蔡亦一眼。
  蔡亦此时也已看出二人是在儿戏。他将宇文小白的举动看作是对红艳的调戏,不由心内纳闷,疑心自己是否弄错了,难道这个于白果然是个男子?当转脸向沈智看去时,岂料正和沈智的目光相遇,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他分明地看出了沈智眼神中的那股怨愤和恼怒!
  蔡亦深知对义父义女的关系。沈智是个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老谋沉算,阴险狠毒,明明早已将这位义女搂入了自己的怀抱,表面上却又装得一本正经。
  蔡亦也谙熟红艳的心思,她原本是个非常稳重的女子,自从投了白龙门,便入了沈智的罗网。她终日忧心忡忡的长吁短叹。因为她发觉这个骷髅似的干巴老头是个极其凶狠歹毒的家伙,自己极欲摆脱他可又无能为力。蔡亦正是摸透了她的这种心理,才利用她对宇文小白进行试探。
  今晚,蔡亦告诉红艳,剑仙沈智看上了贵客于白,欲成全她和于白的婚事,要她到书房亲自相看。凭着宇文小白的长相,蔡亦断定红艳一见钟情,所以和赌仙打赌时才那么胸有成竹。
  蔡亦见沈智那眼神,立即猜测到他是醋意大发。急忙喊道:“二位请住手,莫再比了!”
  见二人罢战,赌仙撇着嘴道:“我敢打赌,若非总管叫唤这一嗓子,他两个八天八夜也分不出个高低胜负来……”
  蔡亦打圆场道:“半斤八两,二位的武艺堪称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请酒请酒……”
  红艳偷偷看了宇文小白一眼,抿嘴一笑,然后扬长而去。
  这酒直喝至二更方散。
  宇文小白被安置在客房歇息。她在房中呆了一会儿,便悄悄将房门开了,四下张望一眼,潜踪蹑足又向沈智书房走去。
  沈智仍在书房中呆坐着。蔡亦诚惶诚恐地立在旁侧。两人许久没说一句话。
  “据你观察,于白究竟是男是女?”沈智终于开了口。
  隐身在窗外的宇文小白顿觉脑袋嗡的一声,怪道自己的行藏暴露、被人看出了破绽?她急忙又把耳朵贴在窗扇上。
  蔡亦踌躇了一刹,含糊其词地道:“这很难说。于白初见小姐之时,一副冷漠的神色,凭小姐的国色天香,这是一般年轻男子所极难做到的事。可于白当时却是无动于衷,那时我断定他必是女子,可是后来他却又一反常态,竟当众戏弄起小姐来,简直判若两人。我疑心他是否识破了我们的用意而故意那么做的……”
  “嗯!”沈智仍是面无表情,“这出戏你还打算唱下去吗?”
  “您看呢?”
  “我在问你!”
  “看来小姐动了真情,还是、还是舵主拿主意吧……”
  沈智稍一思索,淡淡地道:“既是红艳有意,那就成全了他吧,也了却我一桩心事。倘若于白果然是个女子,照部令官所说,必是宇文小白无疑了!宇文小白乃是皇上钦犯,务必生擒活捉!”
  沈智顿了一顿又说:“此人若果然是宇文小白,那么杀害醉仙和不冉的凶手也必定是他。不要因为醉仙之死同一清翻脸,最好还是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去广州!”
  “一清的武功果然极高吗?”
  “他是个莫测高深的人物,已来此二十多年了,但谁也不知他的来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他独自一人在树林中练功,就他那暗器的功夫,据我所知,无人匹敌,堪称当今武林的第一高手!”
  “他若执意不肯去广州呢?”
  沈智双目中倏地冒出一股杀机,白了蔡亦一眼:“这还用问吗?”
  蔡亦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道:“舵主,我看你这几日精神不大好,早早安歇吧!”
  宇文小白知道两人谈话即将结束,急忙悄然离去。
  回至客房,她将门关了,转身朝卧室走去,一条倩影突然跃入她的眼帘。花仙红艳对窗而立,看来她已来多时了。
  “啊!是、是红艳小姐呀……”宇文小白立时明白了红艳的来意,故作惊异地道。
  红艳缓缓转过身来,宇文小白忽然发现她双目中含着泪花,忙问:“红小姐,你、你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坐吧!”红艳边说边坐在一把椅子上。待宇文小白坐下之后,忙低声道:“于大侠,说话小声点儿,以防有人窃听……”
  宇文小白面上掠过一丝冷笑,心想:这女人装得倒象!随口说道:“噢,原来八仙居也有鸡鸣狗盗之辈呀?小姐此来,不知有何见教?”
  红艳垂下头幽幽地叹了口气,问:“于大侠来八仙居,究竟意欲何为?”
  “以武会友,切磋技艺!”
  “别的就没什么事了吗?”
  “没有了。”
  “你有无加入白龙门的打算?”
  “这是从何说起,我几时说过加入白龙门了?这话、这话出自何人之口?”宇文小白显得十分诧异。
  “没有就算了,何必刨根究底呢?不过,大伙若真的没有此意,最好速速离开八仙居,越快越好……”
  “这是为什么?”
  “难道你没看出他们在使用美人计?”
  宇文小白故作惊讶:“你说什么?什么美人计,我一点也未察觉……”
  “我义父要蔡亦给我传话,只要我乐意,便成全你我的婚事,意在将你缠住,好归顺于他,我在席间、我……”红艳说着,泪水溢出了眼眶,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宇文小白暗自纳闷,红艳怎的把这事主动向自己说了出来?一阵思虑之后,她忽然明白了。暗道:蔡亦意在让红艳试探我是男是女,若将真实意图告诉了红艳,却又怕她露了马脚被我看出破绽。因此,只说让红艳同我成亲而绝口不提试探之意。这样,既可以试出我是男是女,又留有回旋的余地。我若果然是个男子,索性让红艳嫁我,促使我加入白龙门,为其效力;我若是个女子,则证实了他们的判断……
  宇文小白见红艳那情形,猜测她大概有甚苦衷,便模棱两可地道:“想让在下加入白龙门,对于我来说,非是什么坏事,何必如此呢?”
  “怎么,你愿意加入白龙门?”红艳猛地抬起头来。
  宇文小白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这么说,对于加入白龙门的事,我从未想过!”
  红艳极恳切地道:“我观你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还是速速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为妙……”
  宇文小白挑逗地道:“你果然看我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
  红艳擦了擦腮边的泪水,羞涩地道:“是的!在席间你对我的轻佻之举,大概是故意的!见我举止轻浮,又对你眉目传情,你十分厌恶,所以才有意那样惩罚我……”
  宇文小白不置可否地一笑了之。
  两人沉默片刻,红艳又道:“我知道,你不会把我当做一个好女人看待的……”
  宇文小白急忙矢口否认:“这话从何说起?你我席间之事,小姐不是说了吗?我们都是有意那么做的。你看我是正人君子,我怎的会视你为水性杨花呢?”
  “任你怎么看吧,反正我意已决,这辈子好歹都要随你,你甩也甩不掉我……”
  宇文小白万没料到红艳会当面这出这番话来。她有些慌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灵机一动,急忙推托道:“这可使不得,小姐有所不知,我是有妻室的人了,你乃千金之躯,岂能与人做偏应妾……”
  红艳十分痛楚地皱了一下眉头:“我命中注定是要受苦的,只要你不嫌弃,莫道应个小妾,当个丫头使女的侍奉你,我也心甘情愿!”
  “小姐家中还有什么人?”
  “没人了!母亲早丧,我父亲是个武师,和义父乃莫建之交。父亲与人结下了仇,欲去寻仇人了结,便把我交给义父收养,岂料去后就一直没再回来……”
  听了红艳的不幸遭遇,宇文小白顿起怜悯之心,大概是同命相怜的缘故。从红艳的神情和言谈之中,宇文小白已忖度到这个可怜的女子寄人篱下肯定有甚不幸。她决定将她救出苦海,但眼下却又不愿离开此地,因为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宇文小白几次欲将自己的真情透露给红艳,但又怕万一出甚意外。思虑再三,决定将计就计,以便消除沈智和蔡亦对她的疑心。当下对红艳道:“小姐有此心愿,在下对小姐亦有爱慕之心,此乃天公作美,非人力可为,正所谓天命不可违矣!不过,沈门主既有成全你我之意,我们何必急急匆匆悄然离去呢?那样既辜负了沈门主的一番好心,又落下个私奔的名声。我于白要来得光明,走得正大,待你我成亲之后,即携你离开此地,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只怕那时他便不肯放咱们走了……”红艳忧心地道。
  宇文小白冷笑一声:“木已成舟,那时只怕由不得他了,一切由我作主,你尽管放心!”
  红艳大喜过望,站起身道:“天色不早了,你安歇吧,我回房去!”
  宇文小白向前拉了她的手,情意绵绵地道:“忙什么呢,再坐一会儿……”说着,拉着红艳的手向榻边走去。红艳满面飞红,又羞又怯,半推半就。
  两人并肩坐在床沿上,红艳娇气喘喘,低下头一言不发。连看也不敢看宇文小白一眼。当宇文小白突然一口把灯吹灭时,她“啊”的低呼一声,正欲推开宇文小白走脱,可是已经晚了,宇文小白的双手已闪电般点了她身上六道大穴!然后,红艳被宇文小白抱至床上,两人共枕而眠。
  屋内的情景,使在窗外窃听的蔡亦大失所望,他神情沮丧地摇了摇头,悄悄离去。
  蔡亦刚走,便有一人飘然而至。此人鬼鬼祟祟地四下打量一阵,然后凑至窗台前,打开了一个薰香盒子……
  来人乃是八仙之中的骚仙。他因采花盗柳为害江湖而被一帮武林志士追杀,不得已躲到此处投靠了沈智。物以类聚,沈智见他武功不凡,两人又臭味相投,不仅将他收留,而且还纳入了八仙之列。骚仙对花仙红艳垂涎已久,但试探了几次,红艳对他却冷若冰霜。他本来可以施展许多手段将红艳弄到手,但又怕露出破绽,惹翻了沈智。倘若沈智同他反目成仇,他便没有了栖身之地,所以一直在窥视时机,迟迟未敢下手。
  骚仙并不了解沈智和蔡亦用红艳来试探宇文小白的事。席间,他见红艳对宇文小白卖弄风情暗送秋波,便断定两人今夜极可能有那苟且之事,不由一阵窃喜,认为机会终于来临。他打算将二人用迷药薰得昏迷过去,然后便可轻而易举地将红艳得到。事后,即使红艳和于白知道了,这种事岂敢声张?只落得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骚仙一直在暗中窥视着红艳的闺房。断定于白必去和红艳幽会,岂料红艳却去了于白的住处。骚仙正欲动手行事,竟又意外地发现了蔡亦。只好躲于暗处。此时,他见蔡亦走了,才急忙下了手。
  宇文小白为眼下之事辗转反侧,怎么也难以入睡。觉得头昏脑胀,两眼发涩,就强迫自己什么也不去想,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当她翻了个身碰到身边的红艳时,不禁芳心一动,于海肖的影子突然跃入她的脑际……
  宇文小白正自思前想后,忽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猛地瞪大了眼睛,她立时便断定有人在施薰香迷药,于是便悄悄地握住了枕边的宝剑!
  宇文小白仍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她自信这种平常的迷药对她毫无作用。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了一阵轻微的拨门之声!

  第七三章 杯弓蛇影
  骚仙正用一把解腕尖刀拨动门栓,忽觉脖颈一凉,不由蓦地一惊!回头看时,只吓了个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险些瘫倒地上!
  剑仙沈智木无表情,手中那把寒气逼人的宝剑正搭在骚仙的肩上。
  骚仙惊恐万状,正欲开口,沈智摆摆手制止了他。然后摆手示意骚仙跟他走。
  沈智一声不响地朝前走去,骚仙只得硬着头皮跟随其后。两人默默地走进了沈智的花园。来至一块假山石旁,沈智停足站住,缓缓转过身子,一双深藏在洼坑中的眼睛直视着骚仙。
  骚仙不寒而栗,胆怯地低下头去,一时间不知所措。
  “刚才你在做甚?”沈智仍是那种细声细气的腔调,却极有威慑之力。
  此刻,骚仙已经想出了对策,忙道:“那位于大侠住在客房,我巡夜时忽然看见有条人影钻入室内,估摸必是行窃,所以……”
  “难道你不晓得我最讨厌扯谎的人吗?”未等骚仙说完,沈智就打断他的话说。
  骚仙的身子噤若寒蝉般地哆嗦了一下,没敢分辩。
  沈智长长吁地了一口气,仰脸望天地道:“告诉我,你总共睡过几个女人!”
  骚仙耷拉下脑袋,声音打颤地道:“记、记不清了……”
  “大约有几个?”
  “总、总有几十个呢……”
  “艳福不浅哪!八仙居有几个?”
  “不不,八仙居没有,真的……”骚仙神色慌乱地矢口否认。
  “怕什么?骚仙嘛,睡几个女人有甚希罕?除歌女百灵和侍女水仙之外,你还睡过别的没有?”
  骚仙顿时似被抽去筋骨一般,一下软了下来。他万没料到这个平常深居简出、寡言少语的白龙门舵主竟是这么厉害,将他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声乞求:“舵主饶命,小人该死……”
  “不要怕,女人嘛!天生就是男人的玩物。我知道你很喜欢红艳……”
  “不不,她……红姑娘乃舵主义女,小人岂敢对她……”
  “哼,此地无银三百两!”
  “真的,您的义女我怎能敢有非……”
  “不,她是我的情妇!”
  “啊!舵主您……”骚仙惶惑地呆望着沈智。
  “怎么?难道本舵主和花仙的风流韵事你不知道?”
  骚仙拭去额上冷汗:“稍有耳闻,不过,不过我可没有轻信啊!”
  “信不信你心内自然清楚。今晚之事,并非我吃醋,皆因为你险些坏了我的大事,所以我才不得不提醒你一下!”
  骚仙茫然不知所措,没话找话地信口问道:“舵主,什么大事呀?”
  “不必问了,到时候你自然明白。今夜我甚感劳乏困倦,你去于白的房外替我守至天明,免得有人再去打扰。记住,更不准你去胡闹,否则,我将严惩不贷!你大概知道我向来说一不二。”
  望着沈智远去的背影,骚仙一脸迷茫之色。他总觉沈智今夜的言行一反往常的脾性。尤其他和红艳的事,怎的就那样讲了出来?当一阵深思之后,骚仙终于明白了,沈智是亲眼看着红艳睡在别的男人怀中而嫉妒、伤情和愤懑,才用这种办法来发泄······
  骚仙在客房外站了一阵,不禁心痒难熬。想来那红艳如今正在昏睡,那俏丽的容貌,绰约的风姿,丰满而不失窈窕的身段都历历在目。如今她和于白都中了迷药,大好时机千载难逢啊!可他又惧怕沈智,这个阴险狠毒的家伙可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倘若再次被他察觉,可就凶多吉少了!可是骚仙又一想:沈智不是说睡去了吗?他乃言重如山之人,况且十分自负,他肯定猜测我不敢再入客房了!想至此,不仅又摇摇欲试。又一思谋,若万一被沈智发现,或许不大要紧,沈智主动道出了他同花仙的苟且之事,说明他对这种事并不在乎!哼,他若果真对我无情,我便对他无义。再说我还可以拿他和花仙的事来挟他嘛······
  骚仙思虑再三,仍是举棋不定,当向客房中又看一眼,花仙的影子再次闪现在脑际之时,一股难捺的欲火立时升腾起来,不由把牙一咬,心内暗道:宁肯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骚仙终于决定铤而走险!
  他飞速向四下看了几眼,两个纵跳便来至客房门外。当他再次拔出尖刀拨了两下门栓之后,一柄冰凉的宝剑又架在了颈脖之上!
  骚仙惊得差点叫出声来,断定身后之人是沈智无疑,所以吓得不敢回头观看。
  骚仙猜得不错,来人果是剑仙沈智。他一声未响,轻轻拽拽骚仙的衣裳,然后仍和上次一样,转身朝花园走去。
  骚仙心头鹿撞,来至花园便一下跪在沈智的跟前。
  “看来你是知道自己错了!”沈智慢吞吞地说。
  “知、知道……”骚仙瑟瑟发抖,脊梁骨直冒凉气。
  “错在哪里?”
  “我、我没听话,辜负了舵主教诲……”
  “假若你第一次得了手,莫道是红艳,是我的妻妾也不大紧,男子有几个不爱酒色的?可是我已经再三叮嘱过你了,你却置若罔闻。对我不忠的人是我所容不得的,你还有要说的话吗?”
  “啊!舵主,舵主饶命,你听我说,我……”
  沈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将宝剑刺入了骚仙的胸膛!
  骚仙惨叫一声,双手抓住剑身,两眼冒出怨毒和绝望的光来:“沈智、你、你好狠……”
  沈智猛地收回宝剑,骚仙猝然倒地。
  沈智在骚仙的尸体旁转来转去,反复思考着处置红艳的主意。他所得到的,岂容别人再争夺了去?对于这个投入别人怀抱的女子,他是决计不肯轻饶的!但是,如果眼下立即除掉红艳,则会失去那个于白。于白的武功究竟如何呢?今晚席间他虽然也出了招,可那怎么能识得庐山真面目呢?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沈智极需武功卓绝之人保他去广州赴会。
  沈智终于决定:明日亲自试探于白的武功,倘若于白是个武艺泛泛的平庸之辈,索兴送他和红艳一起“上路”!如果如蔡亦所说,武功已至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火候,则让他多活几时,待自广州归来时再将其除掉不迟!
  沈智估计宇文小白和红艳即将苏醒,因为骚仙用的这种迷药一个时辰之后便不解自消。他临回书房之前,悻悻地向书房瞟了一眼。在这一瞬间,他的心有些发酸。但又自圆其说地暗道:哼!姓于的这小子够可怜的,吃了我的剩食……
  清晨,沈智的睡意正浓,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一个声音在门外急叫道:“舵主,舵主,快,了不得了……”
  沈智听得是侍女的声音,忙穿衣开门。那位吓得面色如土的侍女,什么礼节也顾不得了,结结巴巴地道:“舵主,你快去、去、去看看少爷,他……”
  “啊!他怎么了?”一向很沉得住气的沈智心头一沉,急忙追问。
  “你快去呀!少爷他、他不好了……”
  沈智一妻四妾,只有三姨太给他生了个宝贝儿子,取名福寿,今年十四岁,天质聪明,十分可爱,沈智视若掌上明珠。
  沈智见侍女那慌乱、惊骇和急躁的神情,猜测儿子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一反往常稳重的举止,急匆匆向内宅走去。正走间,他突然听到一阵喧嚷和哭喊之声,声音正是从儿子的卧室传来。他心头一凛,似一下跌入万丈冰窟,怔了一瞬,疾纵身形向福寿的卧室跑去。
  沈智的几名妻妾和丫环仆妇都围在福寿的床前叽叽喳喳,有的哭泣,有的惊问,三姨太如疯似魔,抱住福寿的身子拼命哭喊,那声音撕心裂肺,悲恸欲绝!
  福寿的心窝上扎着一把牛耳尖刀!
  沈智一眼看见儿子那情形,不由惊骇得“啊”了一声,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摇了几摇,险些一头栽倒!两名小妾急忙伸手将他搀住。
  “寿儿!”沈智大叫一声,一下将两名娇妾推得跌坐在地上。他伸出满布青筋的手,急忙抓起儿子的脉腕。
  福寿的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尸体渐渐冷却。沈智颤抖着手,慢慢拔出了扎在儿子心窝里的那把尖刀。看了看刀上没有字号。
  消息迅速传开,八仙居的人无不震惊,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大都面带悲愤之色!
  宇文小白直至黎明才为红艳解了穴道。由于被点了昏睡的穴道,夜间发生的事红艳全然不知。只记得自己是被于白拖上床的。可是,使她感到奇怪的是自己明明和一个男子同床共枕,但身上并无异样的感觉。这种事她对宇文小白又羞于启齿。正自疑虑,宇文小白却先发制人的告诉她,说自己也昏睡一夜刚刚醒来,并说大概中了迷药。红艳也确实嗅到了室内有股奇异的香味儿,再说自己仍有些头昏脑胀,于是便对宇文小白点点头表示相信她的话。正欲开口问什么,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慌乱的脚步和嘈杂的人声。不由向宇文小白投去惊疑的一瞥。
  两人走出客房,很快便打探到福寿遇刺的消息,红艳二话没说,当先向内宅跑去。宇文小白怔了一怔,也急忙去赶红艳。
  两人刚进内宅,迎面遇上了沈智。他刚从福寿的卧室出来,身后跟着总管蔡亦。沈智仍是那副木无表情的样子,只是脸色由蜡黄变为铁青。眼中没有泪水,步履也很沉稳。这倒不是他极度悲伤的时候已经过去,而是他不愿在下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一切真实形态和心境。他永远要使属下对他有种莫测高深的神秘之感!
  “义父,福寿他……”红艳话未说完,眼中早已汪满了泪水。
  红艳的悲恸是真实的,一丝虚假的成份也没有。
  “他死了,是被人刺杀的!”沈智的声音很低,但却似铅丸坠地。
  红艳哭叫着向福寿的卧室跑去。
  宇文小白正有些不知所措,恰巧沈智冲她开了口:“于大侠,咱们到书房叙话吧!”
  来至书房,沈智闭口不提福寿遇刺之事,好象根本不曾发生什么事情一样,而是和宇文小白谈起了家常:“于大侠家中还有什么人口?令尊和令堂高寿?兄弟姊妹几人?”
  宇文小白已经了解到沈智的意图,忙回答道:“家严家辞早已西归,我没有兄弟姊姐!”
  “大侠贵庚?”
  “二十又一!”
  “几房妻室?”
  “尚未婚娶。”
  沈智稍一思索,方轻轻叹息了一声说:“这就好了!大侠和我的义女红艳一见钟情。你们夜间幽会之事,巡更的家人已如实禀告于我。红艳虽是我的义女,然而乃是由我自幼儿抚养成人,情同亲骨肉一般。大侠既是尚未匹配,那是再好不过了,如今既然木已成舟,选个黄道吉日你们就成了亲吧,也了却我一桩大心事!”
  宇文小白道:“舵主有此美意,在下不敢不从命?一切听从舵主安排就是。不过我想,两家既结秦晋,拜堂之事倒不必操之过急……”
  “噢!大侠的言下之意是……”
  “令郎被人暗杀,难道就此罢休不成?再说跟下令郎尸骨未寒,在府上操办喜事似乎不妥吧!舵主你看呢?”
  沈智连连点头:“大侠说的极是,不过人已死了,悲伤又有何用……”
  未等沈智的话尽,宇文小白便道:“总得尽快抓住凶手为令郎报仇才是,拜堂之事理应推后!”
  “报仇?哼,谈何容易!凶手在哪里啊?不知大侠对于此事有何高见?”沈智那双陷得很深的眼珠,透过眼帘一动不动地盯视着宇文小白的脸。
  宇文小白歉然一笑:“在下初来此处,人生地疏,怎会知晓门主与谁结下这般刻骨之仇呢?我自远道而来,以往和门主又素不相识,在府上宿了一晚,恰巧就出了这等事,兴许会有人疑心在下所为呢!”
  蔡亦在旁突然插话:“大侠这话就见外了,门主若非对大侠深信不疑,怎会当面许亲呢?依我看此事定是一清老道所为,因为他疑心八仙居的人杀了他的弟子不冉,正所谓以牙还牙!”
  沈智望着宇文小白道:“大侠以为蔡亦此论如何?”
  宇文小白心中暗骂沈智奸猾,这岂非有意试探?看来他仍是疑心自己同一清真人有甚瓜葛。忙摇了摇头道:“在下只是对一清有所耳闻。此人德行如何,素常与舵主交情怎样,我却一字不知,所以不便胡乱猜测!不过事情的确太过凑巧,不冉昨日黄昏刚死,今夜令郎便被杀害,是否有人故意制造事端,挑起一清和舵主之间的矛盾,以便从中渔利呢……”
  沈智沉思良久,说:“我欲派一名心腹之人去见一清道长,以劝他去广州助我为由,察看其神情举止。兴许能判断出一清是不是杀害了福寿的凶手。但此人必须遇事机敏,心细如发又极善察颜观色……”
  蔡亦在旁连忙说道:“舵主,依小人之见,于大侠堪当此重任!”
  宋等宇文小白开口,沈智便道:“我亦有此意,因为大侠非白龙门中之人,一清定然不加防范,大侠意下如何?”
  这正是宇文小白求之不得的事,于是忙道:“既是舵主如此信赖与器重,在下怎好推辞?再说亦是资无旁贷啊!”
  早膳之后,宇文小白出了八仙居直奔一清观而去。她边走边想:这个福寿之死果然有些蹊跷,难道真是一清真人所为?若真的如此,一清做事也未免有些太过盲目和过分了!因为至今尚无确凿的证据能够证实不冉乃是八仙居的人所杀。即使凶手准定在八仙居,也决非福寿,何必残杀一个无辜的孩子呢……
  宇文小白思绪纷乱,踽踽而行。正走间,忽听身后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大侠请留步!”
  宇文小白回头一看,花仙红艳急急慌慌地追了过来。忙止住脚步,待她走近些方问:“你怎的来了?”
  红艳四下环顾了一刹,忙把宇文小白拉入道旁林中,问:“你真的去一观清吗?”
  “嗯!”宇文小白点了点头反问道:“你呢?要去何处,有什么事吗?”
  “你刚刚出门,蔡亦就集合人马,要和一清真人去拼命……”
  “不能吧?沈舵主要我去一清处观察一下,看福寿之死是否与一清有关,又怎么会不等我转回就发兵呢?”
  “哎呀,他的话你怎么可以轻易相信?咱们同一清道长无怨无仇,道长岂不疑心你去乃是使稳军之计?自此便会同道长结下梁子。再说他们两下动起手来你怎么办啊?这种事怎么也难以置身事外落得干净……”
  “那你说怎么办?”
  红人面上一红,娇羞地望了宇文小白一眼,低下头小声道:“倒不如就此远走高飞!”
  宇文小白不禁哑然失笑,戏谑地问:“那么你呢?”
  “我、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红艳的声音低的刚能听清。
  “你说过什么了?”宇文小白假装胡涂。
  “你……”红艳娇嗔地瞪了宇文小白一眼。当看到她那诡谲的神情和狡狎的微笑时,忽然明白了她是在恶作剧,便一下扑到她身前:“你、你好可恶好坏……”一边说,一边撒娇地去捶打宇文小白的胸脯。
  宇文小白生怕她识破了自己的女子身分,忙笑着躲开了。
  红艳不肯甘休,又欲追打,宇文小白忙说:“好了,别闹了,我带你走就是,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后悔……”
  “不后悔!”
  “无论出了什么事?”
  “那是自然!”
  “那就跟我走吧!”宇文小白边说边走出树林,继续朝一清观走去。
  “哎,你、你这是往哪走?”
  “咱们先去一清观,我见一清真人有点小事。”
  “倘若八仙居的人到了那里咋办?”
  “见机而做呗!”
  “那……”
  “怕什么,一切有我哪!你只管听之任之则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嚓!”
  “哼,尽耍贫嘴,若再如此,我可就……”
  “怎么,你后悔了?不过现在不愿嫁我还不为迟,再晚了可就后悔莫及了……”
  “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红艳嘟起小嘴,故作生气地头前走去。宇文小白抿嘴一笑,连忙追上。
  两人来至一清观却不见了一清真人。寻至不冉的卧室外,见房门紧闭,并未上锁,宇文小白便打开房门,同红艳一起走了进去。
  不冉的尸体安放在迎门的一张木床上,身盖一条黑布单,面上蒙一张黄纸。
  宇文小白轻轻将不冉面上的黄纸揭去,两眼怔怔地打量着这张蜡黄的童面。刹那间,不冉的一言一行和那天真无邪、带有几分童稚的音容笑貌,不时在脑际萦回和闪现。她的眼睛被泪水蒙住了,不冉的童面变得有些模糊。
  “他、他和福寿同岁,他们还都是孩子啊!”红艳已是泣不成声。
  “凶手太残无人道了,我们一定要替他们报仇!”宇文小白的话,每个字都是咬碎了才吐出来的。
  “谁知凶手在哪里啊!”红艳泣嚎着道。
  “总会找到的!”
  两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宇文小白方将那张黄纸仍旧蒙在不冉的脸上,走出室外,回身把门关好。她的动作那般迟缓和轻柔,恰似生怕惊醒了不冉甜美的梦!
  “一清真人会去了何处呢?”红艳揩去面上的泪水,似在问宇文小白,又似自言自语。
  “我们再找找看!”宇文小白边说边走。
  如今,一清真人正在观后不远的一座幽深的山洞里。
  这座山洞大约有两间房子那么大,但通向洞口的夹道却非常狭长,而且弯弯曲曲。洞壁上挂着一盏油灯。一清真人站在山洞正中,双目如电地怒视着紧靠洞壁坐着的一个女人。这女人脸色苍白得瘆人,脸上木无表情,目光痴呆地和一清真人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人终于先开了口,说出了一句语气十分呆板的话:“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不是不能原谅,而是不能饶恕!”一清的话冷得令人骨髓生寒。
  女人垂下眼帘:“这么说,你将我收留此间,是意欲置我于死地了?既是如此,为何不早早动手,何必拖至现在呢?难道为了使我多受些折磨,以此加重对我死前的惩罚?”
  “不!我本打算原谅你的,不然你如何能活到现在?”
  女人的眼中倏地一闪,露出一丝希望之光:“我、我实在听不懂你的话……”
  “这有什么听不明白的?直至昨日的这个时候,我还在原谅你。人非圣贤,熟能无过?你虽然罪孽深重,但已经受到了应得的惩罚。再说以往之事已是时迁境迁。眼下你决心痛改前非,将功补过,愿意重新做人,这才使我生了怜悯之心。岂料你生性歹毒,终是恶习难改,我、我怎能容你……”
  女人一脸疑惑之色:“你这话是从何说起?莫非又出了什么事?”
  一清真人冷冷发笑:“嘿嘿,你少给我装胡涂!难道还非要我把话挑明吗?”
  “我、我怎么了?”女人两眼怔怔地望着一清,惶惑地道。
  一清气得浑身颤抖:“这么说,你是真的以为能瞒过我呀?那我不妨就打开天窗口说亮话吧!大概只有这样才觉着死得明白。你为何用毒药镖打死了醉仙?以致使我同八仙居的人赔偿两条性命,总算不冤吧!”
  一清真人说着,缓缓向这女人走去。

  第七四章 两面三刀
  这女人见一清真人向自己走来,不但面无惊恐之色,反而显出异乎寻常的平静。连坐着的姿势也未变,索性又垂下了眼帘。
  一清在她面前站住了,右掌微颤,已是蓄力待发。眼下,只要一清一伸手,便可立取这女人的性命。
  “你还有要说的话吗?”一清问。
  “没了!”女人淡淡地说。只是嘴唇动了动。
  “我、我就成全了你吧!”一清嗓喉打结,声音也有些发颤。
  “哼,嘴上的功夫倒是差不多了……”
  “怎么?你、你欺我下不了手?”一清愠怒地道。
  “怎么说都行,反正你杀不了我!”
  “你凭什么这样猜测我?”
  “因为这不符合你的性格,你从不皂白不分就滥杀人,难道我还不知你的底细?”
  “既然是这样,你有话为何还不快说,贪生怕死么?”
  “你没问啊!再说也没容我说话的机会。”
  一清冷笑一声:“我所以没问,是断定你必然狡辩!”
  女人仍然是淡淡的口气:“不是狡辩,人确实不是我杀的,我从未离开过这儿!”
  “哼,我有确凿的证据,足以证明醉仙是被你所杀!”
  “以何为证?”
  “镖上之毒,是外用的七毒追命散煨的!”一清说完,两道犀利的目光直射在女人的脸上。
  “啊!七毒追命散?”这女人一下惊叫起来。“你的话当真?”
  “你不是说最知我的底细吗?我这辈子几时说过谎话?”
  女人两腮的肉哆嗦了一下,眼中倏地喷出两团毒火,带着千般仇恨万般诅咒地骂道:“这个毒物、骚货、凶狠的母老虎、残忍的雌螳螂!她、她终于寻了来……”
  一清真人疑云顿起:“你、你说谁?”
  “哼,还有谁,还不是那个黑了心、烂了肺、不要脸的雌螳螂柳自洁!”
  “她?”一清真人若有所思。“你怎么断定就是她呢?”
  “哼,在这个世上,除我之外,使用七毒追命散的只有此人。如果还有的话,也必定是她极少的一二个心腹之人。因为她不会轻易地将这施毒之法外传的:”
  “她怎的会到此处来?”
  “这还用问吗?定然是寻觅到了我的踪迹,才来此斩草除根!”
  “你已在江湖上消失多年,世人都认为你早已死过,她怎的会知道你还活着?”
  这女人沉思良久,叹了口气道:“我又做错了一件事,我可真不该寄希望于别人为我复仇,以致引火烧身……”
  “我不明白你的话!”一清冷冷的说。
  “几个月前,我曾放走了一个人和救活了一个人,一准是他们将我还活着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那两个人是谁?”
  “放走的那人叫李云青,江湖上人称鬼脸杀手。救活的是宇文纪罡和皇甫剑兰的女儿,叫宇文小白!”
  这女人原是蛊王梅映雪。
  一清真人听了梅映雪的话,似乎受了极大的震动。他竭力使自己心平气和,故意装做不经意的样子道:“哼,谁肯相信你的话,你这辈子只是害人,尚不曾听过你的救人之事!”
  “我救她亦是为了害人!”梅映雪的话极其坦诚。
  “害谁?”
  “自然是让其为我报仇,去杀了那个不要脸的柳自洁!”
  “你怎的救了那个宇文小白,她又是被谁所害?”
  “几个月前我在九阴谷凤眼洞之时,一个绰号叫鬼脸杀手的将宇文小白弄到了那里。宇文小白中了七毒追命散,我把她救活之后,才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江湖神偷闻风至偷了皇上的琥珀猫,不幸在广州落网。湖广总督巴尚武将闻风至就地处斩之后,为了将琥珀猫平安无事地送至京都,不仅差下自己手下的几位高手,还雇用了威振武林的总镖头宇文纪罡率领他的镖队护送。谁知到了一个叫做愁云谷的地方,官府和镖队的人全部中了七毒追命散而遇难。琥珀猫也被人劫走。宇文小白当时已是昏迷不醒,幸好被鬼脸杀手弄到我的凤眼洞。
  “我知道自己这辈子报仇无望了,便救活了宇文小白。另外,还传授她武功,并将我身上的毒血迫进她的血管里,使她成了百毒不侵之身。我断定她必要报仇,而要寻施用七毒追命散的人,就会找到柳自洁。宇文小白将柳自洁铲除,而我的仇恨不也就报了吗……”
  一清真人疑神沉思了一阵,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宇文纪罡和皇甫剑兰共有几个孩子?”
  “当初我们虽然都在广州,我是万花会的舵主,宇文纪罡是信威镖局的总镖头。可是我们却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但是他们家中的一些事情,还是稍有耳闻的。据我所知,他们夫妻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我救的那个宇文小白。”
  一清道长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口中自语地道:“宇文小白,于白……”他突然一下明白过来,悟到了昨日来访的于白便是乔装改扮了的宇文小白。当时,他听见了宇文小白打问王少宇的话后,便猜测她是宇文纪罡的儿子,可是梅映雪说宇文纪罡只有一个女儿,不免心中有些犯疑,当将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又想起了宇文小白的容貌举止,方恍然大悟,断定于白是女扮男装、改换了姓名的宇文小白无疑。
  一清真人在梅映雪的面前踱来踱去,凝神沉思了许久,才停足道:“是的,你的确很了解我,我对任何事情都不会盲目地乱下结论,更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不然,你不会活到现在,恐怕一登上穿云峰我就要置你于死地!我已身入道门,与世无争,不愿再去插手尘世间的纷争,所以便对你置之不理。你自从住进这个洞中之后,我还是第一次来见你,意在追查杀死醉仙的凶手。这么说来,醉仙之死也许和你无关,但我尚不能做出最后的定论!”
  一清说至此处,倒背双手,仰脸望着洞顶,许久一动未动,看来心境极不平静。过了一阵之后,方感慨万端地道:“你生性歹毒,罪孽深重,说来实难饶恕……”
  蛊王梅映雪也显出极少有过的激动:“是的,我这辈子确实害过许多人,而且不乏无辜。我也知道自己罪在不赦。不过,你既然不愿杀我,看来是想给我一次最后的机会改过自新。只要你肯帮我一把,我不会令你失望。我将重返万花会东山再起,改变宗旨,祛邪扶正,立功赎罪,重新做人……”
  一清真人面呈欣慰之色,但只不过瞬间之事,有些将信将疑地问:“这大概即是你来此的真正意图吧?”
  “嗯……”
  “好!但愿你一诺千金。那么你找我究竟所为何事,就直说吧!”
  梅映雪的面上霎时蒙上一层阴云,咬牙切齿地道:“当初我做万花会舵主之时,那个雌螳螂柳自洁对我百般奉迎,终于取得了我对她的深信不疑。我不仅传授她各门武功及施毒之法,还提升她做了万花会的堂主,并赐名雌螳螂。给她取这名字不仅因为她狠辣歹毒,而且她爱穿绿色衣裙,后来她自己又改叫绿夫人!
  “柳自洁同一个叫兰汝庆的人相好,未成亲便身怀六甲。我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与正派,以整顿门风为由将柳自洁软禁了起来。听说她生下一个女孩,被她亲手弄死了,自此也同兰汝庆断绝了来往。她虽然对这件事一直怀恨在心,但却藏而不露。不仅欲报此恨,而且想夺我的舵主之位。后来,终于瞅准了一个机会。
  “自从入了万花会,我一直独身生活,直至当上了舵主之后,才感到自己是那么孤独和寂寞。再说自己年纪也不算小了,就物色到一个意中之人。正当我们即将成亲之时,柳自洁却挤身插足其间。她比我年轻,人又美貌无比,在男人的眼中,我当然逊她一筹。于是,她唆使我的那个情人对我暗下毒手。幽会之时,趁我毫无防备,将一根煨了巨毒的钢针扎入了我的‘肾俞’穴······”
  说至此处,梅映雪面上竟也露出一丝痛楚的神情。过了一会儿才又接着道:“那个无情的蠢驴并未如愿,当场便死在我的毒掌之下!但是,极度的伤痛使我挣扎翻滚,钢针深深陷入了肾脏。我知道柳自洁不会放过我,就强忍剧痛连夜逃进深山。若非我早已练成百毒不侵之身,怕早已死了。数年来,我挖空心思,千方百计地欲将毒针取出,但钢针入肾,稍一动转便疼痛难耐,终于未能如愿。所以也就躲在深山不敢出来!自从被鬼脸杀手和宇文小白发现之后,我知道自己己经藏匿不住,打算换个地方。但思虑再三,总非长久之计。不仅大仇难报,还将被这根毒针一直折磨至死,所以才决定到此寻你。此次前来,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要末你将毒针为我取出,要么你就将我杀了······”
  一清真人思索一阵,长长地嘘了一口气道:“好吧,我选择前者!”
  梅映雪解开衣衫露出脊背,俯卧在一块平滑的石板上,让一清真人先触摸到钢针所在的部位。
  一清取出几枚梅花针,先扎在梅映雪几处止痛的穴道上。然后又用一根粗大的磁针准确地刺入了梅映雪的“肾俞”,当磁针触及钢针的尾端之时,慢慢将磁针抽回,如此反复数次,那钢针终于被磁针吸了出来。
  梅映雪拿起那根钢针无限感慨又意味深长地道:“你相伴我好些年了,不知将来可还有用没有!”说着,将针收藏了起来。
  “将息两日,身子自可恢复如初。走时我来为你送行。眼下哪儿也不要去,以免被人发现节外生枝。告辞!”说完即向洞外走去。
  一清真人要去八仙居。因为他对宇文小白去了那儿一直有些放心不下。刚刚走出洞口,忽闻一清观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他不由心头一震,便疾纵身形,狂风飘絮般向一清观奔去。
  一清真人刚刚离开洞口,一条人影自树丛之中闪了出来,四下窥视一阵,鬼魅般钻入洞内。
  一清观内,气氛紧张异常。八仙居的总管蔡亦领着二百多人上了穿云峰。一清观院内和山门之外,全是白龙门的门徒。这些人各拿兵刃,杀气腾腾,嚎叫着要一清真人出来。他们口口声声高喊着为少舵主报仇。许多人要将一清观用火焚之!
  三清殿外,宇文小白和总管蔡亦展开了一场唇枪舌战,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宇文小白立在台阶之上,冷笑着问蔡亦:“舵主命我前来打探,你为何不等我回去便来此厮闹?究竟是舵主指派还是你擅自兴动动众?”
  蔡亦冷笑一声:“于大侠,你究竟是不是我们白龙门中的人?”
  “眼下还不是!”宇文小白从容答道。
  “既然不是白龙门的人,为何干预白龙门之事?”
  “我虽然不是白龙门的人,但却是你们舵主的贵客。你们舵主派我前来,阁下不是耳闻目睹了吗?为何又明知故问!”
  “哼,既然是舵主的贵客,为何对少舵主之死无动于衷,还要阻挠我等为少舵主报仇,你究竟是向着舵主还是向这个牛鼻子老道?”
  “这倒要看看孰是孰非了……”
  “一清杀了福寿,不是明摆着的吗?”
  “你有何凭证?”
  “你说一清没杀福寿,有何凭据?”
  “正因为没有凭据,在下才来此探视一番的嘛!”
  “你探视出什么了?”
  “一清道长根本没在观中,叫我探视什么?”
  蔡亦更加理直气壮:“嘿嘿,做贼心虚!他既然没杀福寿,却为何逃之夭夭?”
  “就不许人家有事外出吗?你凭什么说他是逃了?”
  “哼,他也许根本没作逃跑的打算,兴许是有人通风报信,故意将他放跑了呢?”
  宇文小白若是往日的脾性,早已按捺不住火气了,哪会同蔡亦磨这许多牙?眼下听了蔡亦这话,不禁急火攻心,勃然大怒,娇声斥道:“放肆!你敢说是我将一清真人放走了吗?”
  蔡亦愣怔了一下,冷笑着道:“你是舵主的贵客,谁敢猜疑你啊!不过,既然这老道跑了,常言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寺’嘛!先把这道观放火点了,解解气再寻老道算帐!”说着,回手向身后众人招呼道:“烧!”
  “住手!”宇文小白厉声喝道。“谁敢妄动,我拿他是何!”话刚出口,手中早已多了一柄寒光逼人的青钢宝剑!
  众人一下全被震慑住了,一霎时,院中鸦雀无声,一双双惊疑和迷茫的眼睛都盯视着宇文小白。
  蔡亦险些跳了起来,对众人道:“他不是白龙门的人,怕他何来?上!出了事我顶着……”
  “慢着!”一个铜钟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清真人疾步走来。他上至殿前的台阶上,向院中看了一眼,然后问蔡亦:“蔡总管,今日兴师动众,如临大敌般来至小观,不知有何贵干?”
  “哈哈!”蔡亦怪笑一声,“一清道长,你装得倒象,为了什么难道你的心中还不明白?”
  “我若明白,何必又来问你?”
  “有人杀死了你的弟子不冉,你疑心是八仙居的人所为,竟然夜入八仙居,杀害了我家少舵主福寿……”
  “什么?”未待蔡亦说完,一清真人便惊呼一声,他半转身子问站在一边的宇文小白道:
  “于大侠,此话当真?”
  “嗯!”宇文小白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清真人面呈悲愤之色,对梅映雪的话又相信几分。因为醉仙假若是梅映雪所害的话,而福寿之死则绝不可能亦是梅映雪所为。她身上的毒针自己刚刚亲手为她取出,而夜入八仙居行刺,凭梅映雪的身体,是根本办不到的。宇文小白虽然身在八仙居,但她同八仙居素无瓜葛,决不可能杀害一个无辜的孩子,这类事情,只有梅映雪和柳自洁那种人才能做出。一时间,一清真人忽然悟到了此人的用意,分明是制造一清观和八仙居之间的矛盾,使两下互相残杀,从而达到一个什么罪恶的目的。这人极可能是柳自洁或她的亲信。因为当今世上,会使用七毒追命散的人毕竟还是寥寥无几……
  宇文小白和蔡亦都在窥视一清表情的变化。不过心境略有不同。
  一清望了蔡亦一眼:“少舵主之死,贵总管及众位疑心是贫道所为,倒也不无道理!不过,贫道尚还不致做出此等卑劣无耻之事,此事确实与贫道无干。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请众位暂回八仙居,向沈舵主道明此事。我把小徒不冉的后事料理完备之后,立即便去八仙居同沈门主商议捉拿凶手之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凶手迟早会露出原形,众位以为如何?”
  白龙门的门徒大都面面相觑,频频点头,觉得一清言之有理。只有为数极少的人不肯甘休,狂吼乱叫:
  “谁肯信你的话?”
  “不行,我们得为少舵主报仇!”
  “咱们一走他就溜了!”
  “……”
  正值此时,忽听山门外一个声音高喊道:“舵主来了!”
  众人闪开一条道,剑仙沈智满面愠声地走了过来。他行动缓慢,目不斜视,一直走到台阶之下,方机械地转过身子,对众门徒扫视了一眼,然后才沉声问道:“你们都来此做甚?”
  众人茫然不知所措,一时间无人答话。
  沈智目芒直射到蔡亦面上:“是谁领头来此胡闹的?”
  蔡亦畏怯地低下头,,嗫嚅地道:“众兄弟都要为少舵主报仇,所以,所以我就领他们来了……”
  “混帐!”沈智怒骂道。“你不是明明知道我让于大侠到此来找道长之事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是不是打着我的旗号来的?”
  “不,不是……”蔡亦惶恐地否认道。
  “混帐东西,没有我的命令竟敢擅自兴师动众,你想造反不成……”
  “舵主,小人是为少舵主报仇心急,万望舵主海涵……”蔡亦边说边跪了下去。
  “来人哪!把蔡亦给我捆上押回八仙居,待我回去之后再行惩处!”
  一清道长连忙向前为蔡亦讲情。沈智哪里肯依,当即捆上蔡亦押回了八仙居。众门徒也都离开了一清观。
  沈智面有愧色地对一清真人道:“小儿遇刺之事,道长知道了吗?”
  “知道了……”一清深表同情地道。
  沈智大度地道:“生有时,死有处,此乃天意。小儿命该如此矣!皆因令徒不冉与醉仙之死因至今尚未查明真相,以致蔡亦等人疑心小儿之死乃道长所为。凭道长的身分与修为,怎能做出这等事?这不,我要于大侠前来,一则为消除误会;二则也确有打探一下道长之意,兴许能摸到一点凶手的蛛丝马迹。小儿刚死,我心下甚是悲痛,又要料理小儿丧事,万没料到蔡亦等人竟闹出这种事,还望道长多多包涵!”
  一清儿欲将疑心柳自洁或其亲信来此之事告诉沈智。但他是个城府极深之人,没有十分把握决不妄下定论。再说此事牵连到蛊王梅映雪以及江湖中的许多事,不便向外泄露,所以只是客套了几句,别的便未说什么。
  沈智看了宇文小白一眼,然后对一清道:
  “道长大概尚且不知,沈某观于大侠年少有为,大智大勇,已将义女艳儿许他为婚了。待将小儿的后事料理完备,即选个吉日良辰,成全他们的婚事!”
  一清道长听说宇文小白招了亲,不由面上掠过一丝疑惑之色。连忙向沈智道喜。
  沈智又道:“本舵主意欲略备酒菜,请道长到寒舍一叙。既消除许多误会;又能共商捉拿凶手之事。再者顺便商讨一下广州之行,不知道长肯赏脸否?”
  若非脱不开身,一清道长真的想立即随他去八仙居。因为他毕竟不愿和沈智闹翻。一个出家人,怎能得罪的起这个势力强大的白龙门舵主呢?当下略一思便道:“沈舵主既然有此美意,贫道怎好不去?不过眼下小徒不冉仍陈尸观中,实在不便离开。待料理完此事之后,即便前往。”
  “道长预计何时能去寒舍?”沈智问。
  一清想了一想:“黄昏时候吧!”
  “好,一言为定,我将扫庭以待,恭候大驾光临!”沈智说着又转脸对宇文小白道:“道长还有事,我等不便打扰,有话待道长去八仙居时再叙吧,咱们该走了!”
  宇文小白忙道:“请舵主先行一步,我帮道长料理完不冉的后事,陪他一同前往八仙居便了!”说着,飞速地给沈智递了个眼色。
  沈智慨然应允道:“也好!”直至此时,他方面带不悦地对宇文小白身后的红艳道:“艳儿,你已不是小孩子了,怎的还这般不晓事?一个女子家,跟着他们那些人来此做甚?”说至此,口气又变得温和起来。“唉!我知道,你义弟惨遭杀害,你很悲愤,欲为其报仇。不过,无论多大的事,也要三思而行啊!快随我回家吧!”
  红艳自沈智的口气中听出,他并未发觉自己是随这位未婚夫来的,不禁暗自庆幸。可是当听说沈智要他转回八仙居时,心头猛地一颤,一时不知所措,忙求救似地向宇文小白看去。

  第七五章 不堪回首
  宇文小白当然深知红艳不愿随沈智转回八仙居,自己亦不想让她回去,但一时又找不出适当的理由来搪塞沈智。恰值此时,一清真人说了话:“那么沈舵主和红小姐就请转回吧,黄昏之前我和于大侠同赴八仙居就是!”
  一清怎知宇文小白和红艳的心思,他猜测宇文小白大概为掩盖女子的身分,迫不得已才招了这门亲事。而红艳大概钟情于她,死死将她缠住不放。一清生怕宇文小白和红艳在一起久了露出破绽,所以才帮着沈智摧促红艳快走,意在为宇文小白解围。
  红艳又急又怕,不得已说道:“我也在此帮着道长料理不冉的丧事,待黄昏时同道长一起回八仙居不行吗······”
  沈智眯起眼睛望着她道:“艳儿,你义弟的后事不也等着你回去料理吗?”
  “咱们、咱们家人手多啊······”红艳低下头嘟哝道。
  沈智语气极尽温和:“还是随我回去吧,你和于大侠尚未成亲,免得被外人议论!”
  这下,宇文小白和红艳都不便说什么了,加之一清道长在旁直为沈智帮腔,红艳只得极不情愿的跟着沈智转回八仙居。
  一清将沈智和红艳送出山门,然后悄悄地门关了。他把宇文小白领入自己的鹤轩,便开门见山地道:“你不叫于白,是宇文纪罡和皇甫剑兰的女儿,叫宇文小白!对吗?”
  宇文小白蓦地一惊,不由脱口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一清真人面上露出一丝少有的微笑,但笑得有些苦涩。含乎其词地应道:“我和你的父母是老相识了,几年前我曾见到过你······”
  “我好象并没见到过你呀,怎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呢?”宇文小白疑惑地说。
  “大概你那时年纪尚幼,记不得了!”
  “你昨天就认出了我吗?”
  “嗯······”
  “是我的母亲告诉我,说你知道我师兄王少宇的身世。我找师兄好久了,至今一无所获。我猜测你兴许知道些消息,所以才来找你,谁知你也不晓得······”宇文小白说着,眼睛有些湿润,急忙低下头去。
  “我在此修道多年,消息十分闭塞。哪里会知道你师兄的行踪?再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道长,我来此一趟确非容易,你可以将师兄的身世告诉我吗?”
  一清微微摇了摇头:“我既然不认识他,然何会了解其身世呢?”
  宇文小白低头沉思了一阵,然后慢慢取出母亲临终前交给她的那个革囊,从里面取出了那六把赤金打造的飞刀,默默地递给一清道长。
  一清拿着飞刀的手微微打颤,一时间竟老泪纵横。悲伤地道:“孩子,你的母亲她、她啥时去世的?”
  一清的话使宇文小白疑云顿生,她呆呆地看着一清的脸色,迟迟疑疑地问:“您、您怎么知道我母亲去世了呢?”
  一清没有当即回答宇文小白的话,他缓缓取出六把与宇文小白的同样的飞刀,然后将十二把飞刀分置于双掌之中,反复掂量着、对比着、注视着······
  “啊!道长,您也有六把?”宇文小白惊奇地问。
  “嗯······”一清应了一声,仍在怔怔地看着那一把把金光闪闪的小刀。
  宇文小白略一思忖,似乎悟到了其中的一点什么奥秘。试探地问:“道长,您是否见到这六把飞刀,就知道我母亲过世了呢?”
  一清默默地将他那六把刀收起,其余的六把仍旧交给宇文小白,直至此时方叹息一声道:“是啊!见到飞刀,我就知你的父母全都仙逝了!我刚才只问你母而未问你父,是因为我没见飞刀之前就已经获悉了你父亲在愁云谷遭难的噩耗······”
  宇文小白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噢,原来飞刀是你们的一种什么信物······”
  “是的。因为知道你师兄王少宇身世底细之人,普天之下只有四个。一是他的父亲王龙柯,再者就是你的父母和我。王龙柯已死多年,而今只剩我们三人了。可是,你的父母又向王龙柯作过许诺,他们永远不会对任何人道出王少宇的身世,包括王少宇本人。所以,了解并能讲述王少宇身世的人非我莫属。这十二把赤金飞刀,你的父母和我分别各带六把。到了应该让王少宇知道自己身世之时,你的父母或是他们之中的一个,定会带着少宇前来寻我,让我把他的身世讲述给他。当王少宇离开信威镖局之前,大概他们认为还不到让他知道他自己身世的时候,所以没来我处。岂料王少宇一去未返,你的父亲又死于愁云谷,你母亲临终之前才不得不将此事托付于你。我们曾经约定,万一你的父母有甚意外,不能亲领少宇前来,就让少宇带着那六把飞刀前来见我。如今,见是你拿了飞刀前来,我便猜中你的母亲肯定是在临终之前的紧急关头做出这种决定的。不然,她绝对不会把飞刀轻易的交给你。这便是我一见飞刀便知你母西归的原因!”
  “道长,将我师兄的身世讲给我听听好吗?”宇文小白恳求道。
  “按理说,少宇不来,这件事我是不该告诉你的。可是,今日即使你不问,我也要奉告。因为眼下我已被卷入了江湖纷争的旋涡,万一我有甚不测,少宇的身世之谜不就永远无人解得开了吗?”一清说着,缓缓走至门口,朝四下看了几眼,然后进屋掩上房门,这才向宇文小白讲起一个故事来。他低声说道:
  “二十多年前,有一位武林异人梅吉超,人称五绝仙翁。五绝者,乃施毒、暗器、掌法、剑技和阵法五项技艺矣!他有一双儿女和三名弟子。其子梅映杰,其女梅映雪,三个弟子则是王龙柯、宇文纪罡和皇甫剑兰。五人分学五种绝技,各专一门则又兼学别样。梅吉超将施毒及破解之法传给女儿梅映雪;将各种暗器的使用及打造传给了儿子梅映杰;宇文纪罡和皇甫剑兰分别习练意念掌和意念剑法;而把安营布阵,逗引埋伏则传授于身材魁梧的王龙柯。
  “梅映雪是个生性歹毒又极不安分的女子。她爱上了膀阔腰圆的王龙柯,两人暗中发生了苟且之事。后来,梅映雪察觉宇文纪罡和皇甫剑兰也在偷偷相爱,一种奇特的心理,使她极欲得到风流俊逸的宇文纪罡。当她施展手段勾引宇文纪罡时,却受到了宇文纪罡的冷淡。于是便怀恨在心。那时恰值她已身怀六甲。当她的父亲五绝仙翁梅吉超发现女儿的身子异样时,便追问其故。梅映雪却撇开王龙柯,故意把脏栽在宇文纪罡身上,并声称宇文纪罡强行玷辱了她。五绝仙翁恼怒异常,欲将宇文纪罡置于死地。多亏王龙柯心怀不平,暗暗将此事告诉了梅映杰。梅映杰瞒着父亲给宇文纪罡透了个信,宇文纪罡带领皇甫剑兰连夜逃走。后来,二人结为夫妻,在广州开设镖局。由于他们投师晚而离师早,以至两人的意念剑法和意念掌法均未学全,虽如此,仍成了武林独树一帜、响当当的人物!
  “对于两位弟子的出逃,五绝仙翁大发雷霆。王龙柯经不住师父的再三追问,方道明了事情的真相,不禁承担了放走宇文纪罡的罪责,连他和梅映雪的事也供认不讳。五绝仙翁气愤至极,加之年事已高,自此便一病不起,时过不久便含愤死去……”
  一清说至此处,十分伤感,低下头沉思起来。
  过了一会儿,宇文小白忍不住又问:“五绝仙翁去世之后,他的儿女和王龙柯都怎么样了?”
  一清道:“那时,万花门在江湖中的势力已经很大,梅映雪不知怎么和万花门勾结上了。她为了爬上万花门舵主的宝座,又做了一件惨绝人寰的坏事!”
  “什么坏事?”宇文小白不住插话问。
  “原来,引荐她加入万花门的是万花门中的一名总监察。此人奸狡异常,为了学得梅映雪的施毒绝技,对梅映雪阿谀奉承,百般献媚,终于得到了梅映雪的青睐。梅映雪对王龙柯泄密放走宇文纪罡和皇甫剑兰本就怀恨在心,于是便决心甩掉王龙柯。更为残忍的是,她十月分娩,生下一个男孩儿,因为孩子是王龙柯的骨血,她竟然将自己亲生的孩子一下掐死了!当时王龙柯在旁照料她,急忙向前欲将孩子夺在手内,梅映雪却施展毒砂掌,出其不意地一下将王龙柯打得昏死过去······”
  “啊!这么歹毒?”宇文小白惊叫起来。
  一清又道:“梅映雪知道已是斩草除根,再无后顾之忧,便投了万花门,后来,她终于发觉那个监察并非爱她,而是为了窃取她的技艺,盛怒之下,便将那个监察毒死了。不久便当上了万花门的舵主。但是,她万没料到她又着了柳自洁的道儿,身中毒针,逃进深山藏匿起来!”
  “王龙柯和他的那个孩子,大概是死而复生了吧?”宇文小白疑疑惑惑地道。
  “那是自然。因为梅映雪刚刚分娩,功力不济,那孩子和王龙柯才得以活命······”
  宇文小白见一清又缄口不语了,忙问:“梅映雪生的那个孩子,是不是王少宇呢?”
  一清点了点头:“是的!少宇和王龙柯当时的确都已死了过去,幸亏被梅映雪的哥哥梅映杰发觉了,他瞒着梅映雪救活了王家父子,将他们藏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直至梅映雪投靠万花门走后,梅映杰才领着王家父子寻到了你的父母宇文纪罡和皇甫剑兰,把孩子交给他们抚养。王龙柯决心终生不娶,并要你的父母为他保密,不要说少宇是他和梅映雪的儿子,只说是他的义子。当时,你的父母便答应了他。那时候,北方边陲烽火连天,他决心从戎参战。后来,他凭着学来的武艺奋勇杀敌,屡建战功,一直升到总兵之位。”
  “那个梅映杰呢?”宇文小白已若有所悟,但还是问了一句。
  “他、他看破红尘,厌恶透了人情的险恶和世态的炎凉,身入了空门……”
  “当了道人?”
  “嗯……”
  “啊!不用说您就是那位梅师伯了!”宇文小白惊喜异常地说。
  一清真人没有作答,只是付之苦涩的一笑。
  宇文小白恰似遇到久别重逢的亲人,喊声“师伯”,一下扑进一清真人的怀内,“呜呜”地大哭起来。
  一清真人紧紧地将她抱住,老泪纵横,口中不住地道:“孩子,孩子……”
  过了许久,宇文小白重新坐下,揩了揩腮边的泪水,啜泣着将父母之死和自己这几个月来的遭遇,如实地说给了一清真人。最后道:“我至今也未打探到少宇哥哥的消息,他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一清道:“天下这么大,人海茫茫,寻找一个人非易事。再找找看吧,不要着急。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宇文小白惊疑地问。
  “见了你就知道啦!”
  一清真人领着宇文小白直奔观后那个山洞走去。
  洞内漆黑一团。一清真人打着一个火折,然后将壁灯点上,朝梅映雪所在的地方看去,只见有个身着绿衣的女人躺在那里蠕蠕而动。女人瞪着一双惊恐和怨毒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一清正欲说什么,忽听宇文小白惊疑地道:“啊!这不是万花会舵主绿夫人柳自洁吗?”
  “怎么,是她?”一清忙问。
  “你要我见的难道不是她?”
  “不,我要你见的是蛊王梅映雪!”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人呢?我认识她的……”宇文小白连声说道。
  一清没回答宇文小白的话。他缓缓走至柳自洁身前,淡淡地道:“果然是你呀?还真的未出梅映雪所料!看来你们已经会过面了……”
  柳自洁神情沮丧地道:“是的,我输给了她,她已走多时了!”
  “她乃身体伤残之人,你怎的会输给了她呢?”一清真人问。
  “准确的说,我是输给了你。你将她身上的毒针取出来了,可她仍然装成一副不大能动转的样子,我才着了她的道儿。不是你医好了她的伤,我不会输于她的!”柳自洁怨愤满腔。
  “你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去山东登州兰家的途中,我遇到了宇文小白和怪胎卓平非。自那之后,我就知道了梅映雪还活在世上。她当万花会舵主之时,一次酒醉后曾告诉我她还有个哥哥,叫梅映杰,在伏牛山穿云峰出家,道号一清真人。为了斩草除根,我便寻她到此!”
  “为了证实你的判断是否准确,你千方百计要逼她露面。所以就设法制造一清观和八仙居的矛盾。你先后杀害了醉仙、不冉和福寿,意在逼白龙门的人向我大打出手。我人单势孤,梅映雪势必相助于我,这样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她,除掉她……”一清尽量压制住极度的愤慨,使口气显得平平淡淡。
  “是的!”柳自洁接着说,“但是梅映雪却始终未出面。我有些失望,正值此时,却意外地发现你进了这个我没寻到的山洞。由于她隐藏在此一直未动,才使我出了判断的错误。我估计她的身子仍未恢复,不然,她不会在此深藏不露的,结果我失算了……”
  直至此时,宇文小白才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柳自洁道:“梅映雪怎么没把你置于死地就走了呢?”
  柳自洁道:“当初我一根毒针扎在她的‘肾俞’穴内,虽然未死,却折磨了她十几年。她以牙还牙,变本加利报复我。我扎了她一针,她却扎了我两针,使我一动也不能动,她要活活将我饿死、痛死、折磨死……”
  “哼,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宇文小白愤愤地道。
  柳自洁垂下眼帘一声不响了,神情十分颓丧而绝望。
  一清真人忽然问道:“柳舵主,我向你打探两件事,假若你知道,能否如实地告诉我?”
  “什么事?”柳自洁问。
  “梅映雪是否向你提过她还有个儿子?知不知道她儿子的下落?再者就是万花会和巴尚武及班头郜明仁有无瓜葛?”
  柳自洁略一思忖,忙道:“这两件事情我都知道,当然可以告诉你。不过得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需将我身上的两根毒针取出。”
  “不行!”未等一清答话,宇文小白便断然地道。“这种人一刀杀死太便宜她了,就该让她这样死去!”
  一清对宇文小白的话充耳不闻,对柳自洁道:“可以,你就先说第一件吧!”
  凭着一清的身分和德行,对于他的话,柳自洁当然深信不疑。这种人一诺千金,岂会反悔?于是便道:“梅映雪也是那次吃醉了酒才告诉我的,她痛哭流涕,说自己不仅有个哥哥,还曾经有过丈夫和生下一个儿子。可是,丈夫被她一掌打死,儿子刚坠地便被她掐死了。岂料丈夫并没有死,后来还当上了总兵。她疑心那个孩子是否也未死,还说等有机会时要好生打探一番。我说她即使找到自己的儿子也认不得了,她说好认,她儿子的后心上有块黑毛痣。她说了这话不久,便被我暗算了。躲进深山多年,大概至今未能如愿。倒是我听到了关于她儿子的一点风声……”
  柳自洁忽然住口不说了,大概她自知失言,有些后悔。宁文小白忙道:“说呀,怎的不说了?”
  柳自洁略一思索,叹了口气道:“到了这种时候,我还藏在心里做甚?索性都告诉你们吧。三年之前,我的堂主蜂王黄小贞说,她在总督府中见到过捉住一个小偷,被总督府的人扒光衣裳活活烧死了,说那小偷虽然年轻,却蛮有骨气。脊背上长着一块黑毛痣。那时黄小贞和巴尚武的一名副将打得火热,她是在总督府里过夜亲眼看到的,我猜想那小偷兴许就是梅映雪生的儿子……”
  洞中一时间陷入了沉寂,过了好一阵,一清真人方道:“第二件事呢?”
  “怎么说呢?”柳自洁道。“万花会和巴尚武、郜明仁本来无甚瓜葛,我只是同他们认识。巴尚武还算给留面子,常说:‘万花会和火龙门乃是当地两个最大的门派,有朝一日他从中撮合,将两家合为一家。’因为碍于巴尚武的面子,两个门派之间却从未发生过什么事。至于郜班头,啥时见了面都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并无甚来往。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是个大好人!”
  “有关琥珀猫之事,巴尚武和郜明仁向万花会透露过什么消息没有?”
  “没有!”
  “好了,现在我为你把毒针取出。”
  “师伯,你……”宇文小白又气又急,欲制止一清为柳自洁取针。
  “言必行,行必果啊!岂可食言?来,你帮下忙,将她的衣裳解开!”一清对宇文小白说。
  宇文小白虽极不情愿,终于还是当了一清的帮手。一清如法炮制,仍象为梅映雪取针那样,将柳自洁两边“肾俞”穴中的毒针全部取出。他正欲嘱咐一番柳自洁当心将息些时候的话,不料柳自洁突然脚手按地,弹跳而起。口中说道:“咱们这是两厢情愿,互不言谢,改日再会,告辞!”话刚出口,人已向洞外疾掠而去。
  “使不得……”一清大声疾呼。岂料话犹未尽,柳自洁已经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一清和宇文小白急忙跑了过去,见柳自洁已是气息奄奄,刹那间便一命呜呼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何会突然一下死去?”宇文小白十分惊奇。
  “这是取出毒针的缘故,倘若毒针仍旧留在她的体内,她绝对不会死得如此快当!”一清的话中,显得有些遗憾。
  “这是因为什么?梅映雪十几年都未死去,取出毒针也没死呀?”
  本来,梅映雪和柳自洁都已练成百毒不侵之身。但是,这种煨了巨毒的钢针乃是扎在了肾上,肾为五脏之一,正所谓毒已入内。必须以深厚的内功辅佐以自身的克毒之毒,才能抵消肾中的毒气发作。梅映雪苦苦支持了十几年,肾中之毒早已化为乌有,只不过剩下根钢针罢了。而柳自洁肾中的钢针毒气正盛,又是双肾皆受其害,自是比梅映雪中毒更深。未将毒针取出之时,她默运玄功,竭尽全力地抵抗着侵入肾内的巨毒。而将毒针取出之后,她惊喜之余竟忘记了运功调气。岂不知毒针虽被取出,而毒质却依然滞留体内,这时无甚抵御,便立即发作。加之柳自洁又跑又跳,血流加速,巨毒迅速侵至周身,最终侵入心脏而亡!”
  宇文小白对一清的阐述深信不疑,且甚为敬佩。以为一清早已料到柳自洁会如此死去,所以才答应为她取针。便微笑着道:“啊!难怪你答应她的条件,原来这一切都是你意料中的事呀······”
  “不,你误会了!”一清说.“我本来是想救活她的,可惜他急于要然,才丧了命,假如她运用内功继续抵御着巨毒,再服些解毒之药,将息一阵是可以好的!”
  “这么说您真的想救活她?”
  “是的,因为她还有用,我想带她到八仙居去见沈门主······”
  宇文小白这才茅塞顿开,明白了一清是想留下活口,以便消除沈智对他的误会。
  两人边说边出了山洞向一清观走去。他们刚刚离洞不久,洞内便又钻出一个人来,却是蛊王梅映雪。她根本未离此洞,柳自洁未死,她岂肯离去?刚才一清等三人的对话,都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如今,她走出山洞环顾无人,方疾纵身形下山而去!
  一清和宇文小白回至观内,宇文小白方将自己昨晚在八仙居的见闻全部告诉了一清真人。一清这才明白宇文小白原来是想把红艳救出八仙居,自己劝说让红艳跟随沈智转回,竟是帮了宇文小白的倒忙。
  “咱们还去不去八仙居呢?大概沈智不会安什么好心!”宇文小白说。
  “既然答应了,怎可失信呢?我们小心些,兴许不会出什么大事。”一清胸有成竹地说。
  “沈智想让你保他去广州赴会,你究竟作何打算呢?”
  “我乃出家之人,怎的能做这种事?”一清有些愤懑地说。
  “他若当面相邀,你如何回绝他?”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婉言谢绝!”
  “他若执意要你去呢?”
  一清面显不悦之色:“他凭什么要那样做,而我又凭什么要听他指使呢?若真是那样,沈智则自讨没趣了!”
  宇文小白帮着一清将不冉的尸体安葬在一个小山洞里。待一料理停妥之后,见天色不早,两人直奔八仙居而去。
  沈智正在书房吃茶,门上人进来禀报,说是一清真人和于大侠已至门外。沈智放下手中茶盏,不由冷冷一笑,内心暗道:他们还真的来了……

  第七六章 剑气霍霍
  剑仙沈智是个极其自负的人,他把自己的尊严看得至高无上,从不允许别人对他有丝毫的反对和违拗。平时,他骄奢淫逸,为所欲为,自觉武功高强,有恃无恐,肆无忌惮。但是,加入了五龙门之后,这种骄横霸道之气收敛了许多。因为他被郜明仁所降服了,无论斗智斗勇,自己均非是人家的对手。自那以后,他变得寡言少语,但却更加凶狠和歹毒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受到郜明仁的那些差辱,此仇不报死不瞑目!但他自己又深感无能为力,便想借此次广州赴会之机,要一清真人伺机除掉郜明仁。那样不仅洗清了自己和白龙门的奇耻大辱,而且还有登上五龙门总舵主宝座的希望。因为既然要立新舵主,可见原来的舵主已不胜任。瞧郜明仁之意,五龙总舵主的宝位非他莫属。所以,只要除了郜明仁,自己当总舵主便是稳抓稳拿了。
  沈智并不认为醉仙和福寿是一清真人所杀,但是,一清拒绝去广州,他觉得损了他的面子,恼羞成怒地要将一清除掉。只是畏惧一清的武功高深,才没敢轻举妄动。蔡亦领人去一清观闹事,乃是沈智所派,那是为了试探宇文小白对他是否忠诚。结果宇文小白却站在一清一边,于是,沈智又下定的除掉宇文小白的决心。
  当下沈智听了门上人的禀报,慌忙迎了出去,见了一清真人,抱拳当胸,“道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当面请罪!”
  一清急忙还礼:“贫道应邀来府上议事,何以敢劳沈舵主迎迓?如此谦恭,贫道受之当愧,心中甚是不安。”
  二人客套了一阵,便携手揽腕走进门去。宇文小白紧随其后。来至客厅分宾主落坐。沈智吩咐待茶。茶罢设宴。其间,沈智又命人叫来了睡仙、盗仙、赌仙和药仙作陪。
  席间,一清真人向沈智说出了万花会舵主柳自洁蓄意制造一清观和八仙居矛盾、先后杀死醉仙、不冉和福寿之事。但他只说柳自洁当年曾与自己结下过梁子,并未提及蛊王梅映雪。
  沈智表示对一清的话深信不疑,遂对一清真人道:“我已对真人说过,对真人杀死醉仙及福寿之说我全然未信,所以欲将领人去贵观闹事的蔡亦处死!一则消除道长对本舵主的误会;二则以正门规。不料门中诸人为蔡亦苦苦求情,蔡亦又是初犯,加之本意乃是为了给犬子报仇,所以才免去了他的死罪。如今,蔡亦正在府下关押,我想将其提至席间,同着道长之面,重重将其惩罚一番,以示对道长的歉疚之意,也消消道长胸中之气,不知道长以为如何?”
  一清连连摆手道:“此事万万使不得,若是那样,蔡总管岂非记恨贫道?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结,万望沈门主看在贫道面上,将蔡总管放了才是。自此,我们两家的这场误会,也就冰消雪化了!”
  沈智稍一思索,点头道:“真人宽宏大量,胸怀若谷,实乃令人敬佩,恭敬不如从命,就依真人之言便了!”说罢,忙吩咐将蔡亦带至席间。
  蔡亦被反剪二臂,跪在沈智面前。
  沈智道:“蔡亦,你瞒着本舵主,私自传令,带领本门中弟兄去一清观闹事。本舵主本当严惩于你,以正门规。多亏真人为你开脱罪责和苦苦求情,本舵主才放了你······”
  蔡亦的绳索被解开之后,忙向一清真人道谢。然后诚惶诚恐地立在旁侧侍奉。
  一清未等沈智提起去广州之事,便当先说道:“贫道年轻时曾也练过几天武艺,然修道多年,早已荒废了。闻沈舵主欲去广州赴会,商讨另立五龙总舵主之事,贫道本应鼎力相助,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万望沈舵主见谅!”
  沈智笑了一笑:“此事乃是醉仙的主意,亦不过说说而已,出家人跳出三界,不在五行,怎好参于武林中的纷争?我并未放在心上,真人大可不必耿耿于怀!”
  酒三菜五之后,沈智见一清仍是谈笑风生,神情泰然,宇文小白亦是如此,不由偷偷看了蔡亦一眼。蔡亦此时面上正微现焦急之色,恰巧也在窥视着他,那神情中分明在说:一切均按舵主分付办的!
  原来,沈智为了不费周折地将一清和宇文小白除掉,事先已暗暗命蔡亦在酒菜中投下了迷药,企图不费一刀一枪便将二人擒获。席间众人除宇文小白及一清之外,全部事先服下了解药。蔡亦被关押亦全然是假。
  沈智见迷药未能奏效,不由暗道:看来他们早有防范,定然同我等一样,事前服下了解毒之药。既是他们两人已经识破了我的心机,更留他们不得了!
  沈智怎能料到,宇文小白及一清真人皆是百毒不侵之身呢?
  沈智飞速给蔡亦递了眼色。蔡亦会意,悄悄溜出客厅。
  过了一会儿,蔡亦神色慌张地跑进客厅,对沈智道:“舵主,不,不好了……”
  沈智故作一惊,立即又做出静定自若地样子,慢吞吞地问:“何事如此惊慌?”
  蔡亦看了一清和宇文小白一样,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沈智道:“真人乃我莫逆之交,于大侠是自己人,有事但说无妨!”
  蔡亦这才说道:“舵主,刚才侍女来报,红小姐她……”
  “她怎么了?”沈智急切地问。
  “红小姐竟然跑到狮林去了,侍女们谁也不敢拦阻,谁劝说阻挡她外出,她便要杀谁。去狮林若万一出甚意外,这……”
  沈智面上呈现出又忧心焦急的样子,看了宇文小白一眼,有些难以为情地道:“真乃家门不幸,大子刚刚命丧,想不到艳儿她……”
  “红艳小姐怎么了?”宇文小白惊疑地问。
  “说来也不怕二位见笑了。红艳自一清观随我转回之时,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猜测她大概是贪恋同于大侠在一起不愿转回之故,想到你们即将成亲,所以并未放在心上。谁知她转回之后就象着了魔,一会哭一会笑,又是蹦还是跳,口中还直叨念于大侠的名字。我命郎中为她诊治,又百般劝说,全不奏效。如今竟又到处乱跑起来……”
  听了沈智所言,宇文小白顿生疚愧,心想:好一个痴情女子,定是因为过分钟情于我而意乱神迷了,暗自后悔不该一直向她隐瞒自己的女子身分。她望了一清真人一眼,恰巧一清也正在看她,不禁脱口道:“红小姐如今在哪里,我去看看!”
  沈智用无可奈何的口气道:“眼下也只有如此了,心病终须心药治,解铃还是系铃人,兴许她见到于大侠便会好了。你们已是夫妻,不必避什么男女之嫌了……”
  宇文小白出了客厅,跟随蔡亦向后院走去。
  沈智陪着一清真人继续饮酒,忽听一阵鼾声如雷,原来是睡仙趴在桌边上睡着了。沈智不由怒道:“同着真人之面,如此失礼,给我赶了出去!”
  睡仙身边的盗仙急忙将睡仙唤醒。未等别人说什么,睡仙便睡眼惺忪地道:“困死了,我得去睡!”边说边走出客厅,未走几步,便躺在廊前的台阶下又睡着了。
  剑仙沈智歉疚地望着一清真人道:“他就是这种人,除了吃便是睡。唉!真没办法,道长万莫介意!”
  一清真人笑着道:“要不怎么能叫睡仙啊!”
  盗仙这时伸了个懒腰道:“别说睡仙困了,我都想睡,无以为乐,寡酒难饮啊!”
  药仙在旁乘机道:“久闻一清真人武艺高强,何不在此显显身手,一来助助酒兴:二来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
  未等一清开口,赌仙便接过药仙的话头道:
  “真人一个人露几手功夫有甚看头?需两人对打才好。我敢打赌,你不敢同一清真人过招!”
  药王“腾”地站起身来:“有何不敢?谁委了谁是王八!”边说边转身离席,一个纵跳到了院中,大叫道:“一清道长,来来来,我领教领教你的高招,看你有多大本事!”
  这药仙终日吹嘘他配制的迷药除他之外无人可解,今日用在一清和宇文小白身上却失了灵,不禁又羞又怒。所以当先向一清挑战。
  一清声色不动,转过脸去默默地注视着剑仙沈智。
  沈智轻轻叹息一声,有些无可奈何地对一清低声道:“这个药仙终日自吹自擂,目中无人,连我也把他管束不了,真人规教他一番如何?”
  至此,一清方恍然大悟,看出了沈智设下圈套,有意逼他出手的叵测居心。不由冷冷一笑:“有沈舵主在此,贫道岂敢越俎代疱?规教二字实不敢当!不过,药仙既然指名要贫道陪他过几招,实是却之不恭,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话间已自缓缓站起,步履沉稳地向院中走去。
  沈智命人在院中掌起灯球火把。一清向四下瞄了几眼,不由心内一震,原来四面房上及各条引路都已刀枪林立,院内除了正中间闪出了一片空场之外,四周都黑压压站满了白龙门的门徒。一个个杀气腾腾,扬眉横目,执枪弄刀地如临大敌。一清不是忧虑自己安危,而是担心宇文小白会不会出甚意外。
  药仙并不和一清搭讪,伸手自身后抽出一对奇门兵刃——八宝五毒采药铲。这兵器形如铁铲,但铲后尚有一个弯曲的锄头,尾部还有一个带勾的枪尖。他将两把铁铲在手中“当”的一碰,当先拉好一个“独占鳌头”的架势。
  赌仙跟在一清真人身后,比手划脚地对药仙道:“我敢打赌,真人即使不用兵刃,你也非是他的对手!”
  一清听后不置可否地一笑,同药仙对面而立。巍然不动,宛若雄伟陡峭的穿云峰。
  药仙干嚎一声,往前一进身,将左手药铲在一清面前一晃,打了个虚招,右手药铲“嗖”的一下向一清当头搂下。一清移步左跨,轻轻躲开。药仙右手铲落空,急忙身形半转,左手药铲往后一摆,尾端的枪尖向一清腰中扎去。一清左腿为轴,身子滴溜一转,向枪尖贴着腰身向后划去。药仙正欲把药铲收回,可是为时已晚,只觉臂腕一麻,药铲已经被一清夺去。
  一清的身手快捷得令人难以置信。除剑仙沈智之外,院内未有一人看清他如何夺了药仙的兵器。当然也包括药仙本人。
  药仙惊得“啊”了一声,不禁呆立当场。
  一清将夺来的那把药铲“当”的一声扔在药仙的脚下,面上微露鄙夷的冷笑。
  “怎么样?我说你不是对手,你便不是对手嘛!”赌仙料事如神般地说。
  “你是对手吗?为何不敢下场?”药仙羞怒交加。
  “谁说我不敢,你敢下赌注吗?看我敢不敢……”赌仙话犹未尽,一拳向一清后背打了过去。因为他原本站在一清身后,两人近在咫尺,如此偷袭,着实令人难以提防招架。
  一清是何等样人?他乃五绝仙翁之子,且最是擅长暗器。凡会收发暗器之人,无不耳目灵通,善于听风辨位。当赌仙的拳头即将触及后心之时,他身子倏地一转便躲了过去,就势一招“瞻前顾后”,一掌拍向赌仙脊背。只听“啪”的一声,打个正着。
  一清所以出手神速,不交手便尽快取胜,意在敲山震虎,威慑群贼。再说一旦真的动起手来,自己入单势孤,必有一场苦斗,速战速决也好节省些体力。
  一清打在赌仙脊背上的这一掌用力极有分寸,既可将赌仙打倒在地,又不使其遭受内伤。岂知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掌下去竟似打在棉絮上一般,赌仙那肉球般的身子软乎乎全不受力,软功夫己臻上乘。一清真人不禁一怔。
  赌仙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一个“浪子踢球”,抬脚向一清裆下蹬去。一清“将军下马”,左腿直立,右腿上抬,身子往前呈斜倾之势,躲开了赌仙的一脚,同时一招“金丝缠腕”,将赌仙的脚腕抓个正着,稍一用力,便头下脚上地将赌仙倒提起来。岂料这下正中赌仙的诡计,他疾探右手,电光石头般向一清的胯下抓去!
  此乃赌仙久练成熟的转危为安、败中取胜的绝招。
  一清猛地一惊,欲将赌仙的身子甩将出去己是来之不及,他情急生智,双足点地,拔地而起,双腿一抬一伸,把赌仙的身子夹在腿盘里,身子也随之向后倒下。
  一清在地上转动身躯,由仰卧变成侧卧之势。双腿稍一用力,赌仙便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他虽然软功极佳,但承受压力毕竟有个限度,一清那浑如铁棍的两条大腿,将赌仙的屎尿都挤压了出来。
  一清惟恐把赌仙夹死,正欲将其放开,突然,立在旁侧的药仙乘机又扑了上来。他将双铲一并,对着躺在地上的一清当头便劈。一清双腿猛地一抬,赌仙的身子“唿”的飞向药仙,药仙闪躲不及,一下被砸了个仰面朝天。赌仙的身子压在他的身上,他手中两把药铲的铲头,扎入了赌仙那圆鼓鼓的肚子,而后尾的枪尖,因赌仙的一撞一压,“扑”的声刺入他自己的前胸!
  二仙同时惨叫一声,双双升天而去。
  一清鱼跃而起,轻轻掸了掸身上尘土,昂然而立,院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不知何人突然大叫道:“弟兄们,这恶道人杀了醉仙和少舵主,如今又连伤二命,莫让他逃了,一齐上!”
  一霎时,群贼各挥兵器冲了上来,将一清圈了个严严实实。
  “住手!”剑仙沈智忽然大喝一声。“尔等暂且往后站,我来会会这妖道!”
  沈智终于凶相毕露。
  一清目芒如电,直视着向自己缓缓走来的剑仙沈智。
  “一清,宴席之上无以为乐,即兴献艺乃为助酒兴,亦不过点到为止罢了。你竟然大打出手,连连伤害我们中兄弟,这未免有些太过狠毒了吧!”沈智强词夺理,咬文嚼字地说。
  一清深知断难挽回凶杀恶斗的局面,便不想同沈智辩论是非,只是冷笑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人心自有天知,善恶终会报应,沈舵主想要做甚早该说至明处,何必拐弯抹角?”
  沈智面目狰狞,阴恻恻一笑:“还是道长痛快。那么,沈某不妨告诉阁下,你今日大概是有来无回了……”
  “哈……”一清突然发出一阵豪爽的大笑,笑声过后方道:“好大的口气!不过,这倒要看看沈舵主的能耐大小了!”
  “哼,纵然我不出手,量你也逃不出八仙居去!”
  “既来之则安之,来之不怕,怕之也就不来了!”
  沈智“呛”的抽出了宝剑,口内道:“请亮出你的兵刃,我沈某不希罕你赤手空拳的承让!”
  “那是自然,我若不用宝剑,岂非故意寒疹沈舵主吗?再说与剑仙动手若不使剑,不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吗……”
  “那就请吧!”
  “哈……与剑仙比剑,倒也是一大快事啊!”一清边说边缓缓抽动剑柄,一把寒光逼人的长剑慢慢脱鞘而出。
  沈智没再多说,先发制人地怪啸一声,一剑向一清当胸刺去。
  一清剑横胸前,左手剑指搭于右腕之上,见沈智剑到,挥剑扑撩,“铮”的一声,两剑相撞,迸击出团团火花。
  一清未等沈智回剑再刺,斜步近身,托剑平斩沈智中盘。沈智剑身下垂,竖着去隔一清的宝剑。不曾想一清的宝剑中途竟倏地拐了弯儿,剑尖斜飞而上,直冲沈智的梗嗓便点。这一招正是意念剑法中的“心猿意马”,剑势真快无比,堪堪剑尖就要刺中沈智的喉头!”
  沈智虽然自称剑仙,却并非无有真才实学,他的八仙剑法业已练至炉火纯青的火候。否则,怎能坐稳白龙门舵主的宝座呢?当下见一清真人剑势一变,不由口中“咦”了一声,急忙以变应变,剑横身前,自下而上猛力推挡,架开了一清的宝剑,此招正是八仙剑中的“湘子吹箫”。
  一清见沈智的剑法果然已臻上乘,不由精神大震。哈哈一笑道:“好哇,贫道二十年不曾与人交过手了,今日兴得与剑仙比剑,正好活动活动筋骨!”说着,青钢剑扬空一闪,宛若银链当空,展出朵朵剑花,俨如夜空中的千万点星光,飘洒而下。一招之内,连攻沈智十二道大穴。
  沈智口中不禁赞道:“好剑法!”只听一阵叮叮当当断金击玉般的声响之中,二人的宝剑在一清攻出的一招之内,已是相撞了十几下。
  沈智架开了一清的剑,顺势剑锋一转,径刺一清的“太阳”穴。当一清去架他的剑时,他肘腕一拧,用了一个“粘”字诀,将自己的宝剑主动搭上一清的剑身,企图将一清的宝剑引出外门。然后再来个回手反刺,意欲一招取胜,置一清于死地!
  一清气哼哼地道:“好哇,你果然要下毒手,逼我与你拼命呀?”口中说着话,手底却丝毫未缓,一招“举火燎天”,青钢剑连旋带绞,已将沈智“粘”劲之中的力道化解为乌有。沈智使出的这一招乃是他攻敌之中的绝技,却不料竟被一清轻描淡写地破解了。
  沈智顿时心躁气浮,精神有些紧张。
  一清真人笑道:“投之以挑,报之以李,请沈舵主也接我几招!”宝剑一挥,幻出了万千重剑影,一口气竟攻出六招,一招三式,转眼间连点沈智十八处大穴。沈智急忙以攻为守,严封门户,好不容易化解了这六招一十八式。
  一清赞道:“好个剑仙,果然名不虚传!”
  沈智岂无自知之明,不由心中暗暗焦急,想道:他能从容不迫地应付于我,化解我的剑势恰似不费吹灰之力,而我却要竭尽全力地破他攻势。看来他的剑术确实高我一筹!
  沈智牙关紧咬,双目充血,凭着人多势众,料定自己即使不是一清对手,也不致丧命。于是便有恃无恐,将平生所学八仙剑法中的精华尽数施展出来。剑势或收或发,时疾时徐,步若穿花蝴蝶,身似戏水游鱼,一时间,竟略略占了上风!
  一清真人一声清啸,拔地而起,躲开了沈智向下盘的一剑,高声叫道:“来而不往非礼矣!我要回敬了,沈舵主小心!”双足刚一着地,剑护当胸,“唿”的一掌拍了出来。这一掌看似无甚玄妙之处,劲力却是大得出奇,恰似一股暗涌激流,突的袭来。沈智虽然使了千斤坠的重身之法,与一清一掌相对之后,仍不免身子晃了一晃,胸中亦有些闷胀。他心头一凛,不由打了个愣怔。就在这一怔之际,一清的宝剑又至,“刷”的刺到胸前五六寸处。沈智无暇细想,急忙挥剑外撩。那知一清刺来的这一剑乃意念剑中的“三心二意”,剑锋行至中途倏地转向两助。这一来沈智再也无法用剑去架,急切中身子往后猛地一跃,饶是躲闪得快当,衣衫下摆仍被一清的长剑挑开了八寸余长的一道口子。
  沈智又惊又怒,不由大吼道:“妖道,我跟你拼了!”说着又挥剑冲上。
  此时,一直观战的盗仙已经看出舵主非是一清真人的对手,不由高声叫道:“弟兄们,一齐上,莫让妖道跳了,抓不到活的,死的也要!擒获妖道重重有赏······”
  顿时,十几个人各摆兵器蹿了上来,这些人皆是白龙门中的大小头目,武功虽则称不上是高手,却均在二三流之列,他们把一清真人四面围定,伺机攻上。

  第七七章 两颗芳心
  盗仙正欲摆刀冲上为舵主助战,忽听身后响起震耳的鼾声。原来睡仙躺在台阶之下,头枕台阶酣睡,因脖颈弯曲而呼吸不畅,憋了许久突然呼噜一声,所以才这么响,但睡仙仍是未醒,继续呼呼大睡。盗仙气急败坏地走了过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睡仙被踢得疼了,口中嘟哝道:“别闹别闹,快困死了……”翻了个身便又沉沉睡去。
  盗仙一下揪住睡仙的耳朵将他提得站了起来,口内大叫道:“八仙快死完了,你还睡……”
  睡仙终于醒了,睡眼惺忪地惊问道:“谁死了?”原来,药仙和赌仙之死,直至如今他尚且不知。
  盗仙用手指了指赌仙和药仙的尸体:“看看吧,都被这妖道宰了!”
  八仙之中,要数这睡仙最重义气了。论武功稍逊于沈智,但却比白龙门其他首领高强得多。如今见药仙赌仙果然死了,还真的以为是一清真人亲手所杀。不禁怒火中烧,气往上撞,口中骂了句:“我宰了这个牛鼻子妖道!”骂着,便往腰中一摸,“哗啦”一声抽出一条十三节亮银鞭,一纵身到了一清身后,长鞭一抖,倏地向一清下三路扫去。
  此时,一清的一口剑已经在应付着十几个人的各种兵刃,虽然未露败象,看样子已很难再腾出手来。睡仙正是瞅准这个机会卷地扫来,使其无法招架。
  一清的内功已至出神入化之境。收发随心,攻守自如。就在睡仙长鞭卷到的刹那之间,他腰身一拧,右手的宝剑往回一撤,剑柄尾端系着的剑穗倏的向后飞出,正搭在睡仙的鞭梢之上。轻飘飘的一条剑穗,通过一清的内功运用,力道竟大得出奇。睡仙的鞭势登时缓了下来。仅此一缀,一清已赢得了时间,移足便去踏那鞭梢。恰值此时,沈智的宝剑又闪电般刺到,一清只得移步转身。睡仙得此机会忙将长鞭收回。
  睡仙的武艺比起一清和沈智来当然相形见绌,但他勉强也可进入高手之列。有他加入战团,一条长鞭神出鬼没,乘暇抵隙,对一清来说,不能算不是个较大的威胁!
  一清见敌人越围越多,包围的圈子也越缩越小,自知久战必败。于是,便打定走脱的主意。再说,他对宇文小白的迟迟不回也着实焦心,想设法找到她。
  由于手下人对一清的轮番急攻,沈智稍稍得以喘息之机,便又挥剑再次扑上,同一清双剑交鸣,杀在一处。
  正当沈智与一清激斗之时,一个白龙门中的监察,手使一条长枪,率一清封闭沈智宝剑的刹那之际,倏的一枪戳向一清后心。就在枪尖即将触及一清后背时,一清突然滑步斜身,头也未回,长剑从肋间穿出向后刺去,竟似背上生了眼睛,“扑”的扎入监察胸口!
  监察一死,一清身后顿时打开了一个缺口,两边的白龙门徒虽然涌上前来填补空当,但他们大都是武功泛泛之辈。一清运剑如风,刷刷两剑,又刺伤两人,身形一起,疾如飞鸟般向外掠去。岂料沈智早已窥破一清心思,当一清刺伤两名白龙门徒之时,早已拦在前面。他一跃而起,在空中阻住一清去路,二人悬身对了一剑,各自回身倒转。一清的宝剑对准身后追来的睡仙凌空击下。
  这一剑大大出于睡仙的意料,霎时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一抖亮银鞭,泛起一圈圈波浪,去封一清的宝剑。一清左手疾伸,自光环的空隙中一下将睡仙的鞭梢抓住,同时身形落地,右手宝剑立即刺向睡仙面门。睡仙惊恐万状,急忙扑卧在地,和衣一滚。当一清的宝剑欲向他再次俯击之时,盗仙的一口三环刀已自旁劈头砍下。一清只得弃了睡仙,挥剑去架盗仙的钢刀。盗仙未把招式使老即将刀收回。此时,一清忽觉肋下一动,但未觉疼痛,并无放在心上。正要挺剑去刺盗仙,脑后沈智的剑又刺到,只得回身招架。
  俗话说猛虎难敌一群狼,这话果然有些道理。一清真人千方百计,左冲右突,总是难以闯出重围,而且渐渐感到有些力乏。不禁心中有点急躁。他已经看出,自己冲不出去的原因不仅只是白龙门人多势众,而最主要的还是剑仙沈智的武艺只是比自己稍有逊色,但加上个睡仙之后,力量则又大大超过自己,何况还有盗仙等那么多人相助呢?于是,便暗暗拿定主意,决定亮出自己的盖世绝技,施展暗器克敌制胜。
  一清自幼跟随五绝仙翁学暗器功夫,造诣之深可想而知。其父去世之后,他便是天下第一的暗器高手了。当下,他伸手去摸肋下装有各种暗器的兜囊,岂料这一摸不禁大吃一惊,暗器囊竟不翼而飞!他立时想到刚才觉得肋下有些异样,大概那时兜囊便被人盗了去。
  一清所料不差,他的暗器囊果然是那时被盗仙所窃。盗仙早已打定了盗取一清暗器的主意,因为沈智亲眼看到过一清暗器上的功夫,今日既然早有预谋捉拿一清,岂会未有防备?所以便命盗仙设法将一清身上暗器盗走。自一清来后,盗仙一直未得其便。直至刚才一清同沈智和睡仙打斗最烈时方才下了手。他砍向一清的一刀乃是虚招,借以掩护行窃之实。一清当时虽然有所察觉,可是忙于御敌而无暇细看,时值眼下方知兜囊被盗。
  盗仙见一清向肋下一摸之后有些骇然失色,便知他已发觉失了暗器,不禁洋洋自得地哈哈一笑:“一清,你的暗器囊在我这儿哪!”
  盗仙这一喊,打斗立时停了下来,众人都扭头朝盗仙看去。盗仙为了在人前炫耀自己的本事,便去拿那只盗得一清的兜囊,他伸手往身上一摸,不由“咦”了一声:“哎!怎的没有了?”
  这时,客厅的廊下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谁说没有了,这不是吗?”
  众人循声望去,见廊下立着一个干枯瘦小的汉子,他手中摇晃着一只暗器囊,神情悠闲自得。身边还立着二人,一个面目英俊,相貌堂堂;另一个则长相古怪,有一只奇大无比的独孔鼻子。
  “你、你是谁,敢打我盗仙的二把?”盗仙羞怒交加,指着拿兜囊的那个瘦小汉子嚷道。
  独孔鼻子的人往前跨了一步,阴阳怪气地道:“嘻嘻,你小子别问了,论资排辈,干这一行你见了他得自称孙子,以后哇,你他娘的可千万别叫什么盗仙了……”
  沈智满面愠色,却仍是强压火气问:“不敢动问各位贵姓高名,来此有何见教?”
  独孔鼻子道:“嘻嘻,路过此地,听得这里有喊杀之声,特来瞧瞧热闹!怎么,看个热闹还得通名报姓吗?”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嘛!”
  “那你怎的不把名字早早报上来呢?”
  “我……”沈智一时语塞,略一思忖便道:“此处乃八仙居,我乃白龙门舵主剑仙沈智是矣!”
  “放屁!你‘是爷’谁当孙子?”独孔鼻子大骂道。
  沈智气得脸色蜡黄:“哼,连个名姓都不敢报,想来不是什么有来历的,大概皆是些鸡鸣狗盗之徒……”
  独孔鼻子气得一下自台阶上跳了下来:“什么?鸡巴狗吊?你小子才是那玩艺儿哩!假如你真地想知道几位爷们的来历,不妨告诉你便了,不过你要小心,听了爷们的名头别把你吓趴下了……”
  他话未说完,那英俊汉子忙抢着道:“沈舵主,彼此萍水相逢,无甚瓜葛,何必一定要盘根究底呢?我等此来,实是想奉劝舵主几句话……”
  “劝什么?”沈智不解地问。
  “白龙门在江湖上也多少有些名气,怎好以少胜多,如此欺负一个年迈的出家之人呢?难道不怕武林中人耻笑、有碍贵门的声誉吗?”
  说话之人乃是于海肖,勿容置疑,另外二位便是神偷闻风至和怪胎卓平非了。因为宇文小白说过来穿云峰一清观的话,所以三人也顺便绕道而行,来此寻着宇文小白好同赴广州。不料从此路过,恰巧遇到这场厮杀。
  沈智听了于海肖的话,不由冷冷一笑:“你等不明就里,却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本门!这妖道恃武欺人,连伤我门中几位兄弟,我白龙门难道就听之任之、逆来顺受、任人宰割不成?”
  怪胎卓平非摇了摇大脑袋:“这道人既然杀你们的人,总是有些道理吧!他怎的就不杀我呢?”
  卓平非的荒谬之词,惹得白龙门的人无不愤怒,一时间群情激愤,七嘴八舌:
  “哪儿来的混帐小子,赶了出去!”
  “蛮不讲理,教训教训他!”
  “宰了算啦,何必多费唇舌!”
  “什么玩艺儿,分明是个怪物……”
  “……”
  “混蛋!怎么把大爷的诨号都篡改了?不是怪物,是怪胎!”卓平非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听到“怪胎”二字,一清真人和沈智同时一愣,因为两人分别从宇文小白和郜明仁口中都听到过卓平非的这个绰号。同时,二人也立时意识到这三位不速之客是些什么人了。
  一清大喜过望,忙把一清观和八仙居这两天所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并有意透露今夜“于白”也在此间的事。
  卓平非高叫道:“原来沈舵主今晚在此设‘鸿门宴’哪!可惜怪胎迟到一步,无福消受!”
  剑仙沈智突然大叫道:“弟兄们,这三个毛贼皆是皇上钦犯,捉住有赏,千万莫让他们逃出八仙居,快动手……”
  卓平非大笑道:“哈哈,你小子还真有些眼力,爷们是朝廷钦犯你能怎么的?过来,咱们俩先较量较量!”一边说,一边抽出两把七星刀来。
  一霎时,院中又展开了激战。但这时的情势较之先前已是截然不同了,一清真人和于海肖等四人个个恰似下山的猛虎,入海的蛟龙,只片刻工夫,便将白龙门的人杀得七段八续,星落云散。白龙门虽然人多,但在这一小小天井之中,怎的会施展得开呢?
  混战之中,神偷闻风至将一清的暗器囊交还给他。
  盗仙被卓平非和闻风至前后夹攻,死于七星刀下。
  睡仙被于海肖连刺数剑,死于非命。
  剑仙沈智见苗头不对,想重新调整部署,奋力架开一清的宝剑,疾纵身形逃出。一清大喝一声:“贫道今日要开杀戒了!”手一扬,一只飞镖破空而出,正中沈智后胸,沈智惨叫一声,踉跄两步扑倒在地,卓平非赶上一力结果了性命!
  白龙门的门徒见舵主死了,知大势已去,抱头鼠窜一哄而散。
  一清忙对于海肖道:“快去寻宇文姑娘,莫让她出了意外。
  宇文小白随总管蔡亦到了沈宅之后的狮林。狮林紧靠沈家的花园,乃是一座极小的山包。小山丘虽小,却是怪石嶙峋,树木葱郁。沈智在此养了四只凶猛的狮子,所以便给这小山丘取名狮林。这四只个体庞大的野兽乃是一对“夫妻”和它们的一子一女。山丘四周全是石条砌成的高大围墙,围墙每隔几步便安装一处铁窗,供游人观赏。狮林和花园的连接之处,建有一栋坚实的石房,石房前后有两道门。靠花园是道铁门,而靠狮林的那道门则安装一道铁栅栏。栅栏门有机括操纵,可启可闭,喂养狮子时便将食物自此门投入。
  今日,四只狮子被饿了整整一天,不时在栅栏门内来回走动和狂吼乱叫。
  蔡亦领宇文小白来至这石屋的铁门之前,见两扇门半开半掩,便指着石门对宇文小白道:“丫环说红小姐跑入这里边去了,非是在下不愿见她,只怕她见到我……”蔡亦将下边的话咽了回去,对宇文小白苦笑了一下,一副为难的样子。
  宇文小白不假思索地道:“我去看看!”话音刚落,便疾纵身形跃入石室。室内光线甚暗,她急忙掏出一个火折打着。就在她打火折之际,忽听身后“咣当”一声,两扇铁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宇文小白蓦地一惊,急忙返身去拉那铁门,可是哪里能动得丝毫?她立时意识到自己上了当,怀着一股侥幸之心喊道:“蔡总管,你怎的将门关了?”
  蔡亦在门外哈哈大笑:“于大侠,这怪不得我,全是沈舵主的主意,你和红艳就等着被狮子吞掉吧……”
  宇文小白又惊又怒,回头向那栅栏门看去,见距铁栅栏不远的地上,侧卧着脚手被绑的红艳。她的口中塞着布团,一条粗大的绳子,将她的双脚和栅栏连在一起。一只雄狮不时用前爪扒那铁棂,且不时将腿自栅栏的空隙中伸过来,欲扑食于她。
  红艳的身子瑟瑟发抖,将绳子挣得绷紧。那雄狮的前爪只差半尺抓不到她。如今,她瞪着一双惊惧、悲愤和哀怨的眼睛望着宇文小白。
  宇文小白一步窜将过去,先挥剑斩断了连接栅栏与红艳的绳索,而后方割断红艳身上的绳子,掏出了她口中的布团。
  红艳一下将宇文小白紧紧抱住,摇晃着她的肩膀哭叫着道:“谁叫你来的?你真傻,真傻啊……”
  宇文小白能说些什么?只有安慰红艳:“红姑娘,别怕,我们,我们想想办法……”
  “这种地方,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啊!只要他们从外面打开这铁栅栏,狮子就会跑进来……”
  “怎么?从外面可以打开栅栏?”宇文小白有些吃惊。
  “机括安在室外呀!”
  宇文小白一手举着火折,一手提着宝剑,在室内转来转去,终是寻不到可以出去的办法。火折燃尽了,又打着一个,直至将所带的火折全部用完,仍是枉费心机。
  “怎么办啊?”红艳啜泣着问。
  此刻,宇文小白反倒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她面对栅栏,怔怔地注视着四只饿得发了疯的狮子。过了许久方道:“红姑娘,别怕,怕也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自有办法……”
  “唉!哪里还会有什么办法……”红艳沮丧地说。
  宇文小白突然把声音压得很低:“等栅栏打开之后,你不要惊慌,躲在这里别动,我先冲过去把狮子引开,那时你再趁机逃走!”
  “哎呀,那怎么能行呢?你一个人如何能斗得过四只凶恶的猛兽?”
  “不要紧,吉人自有天相,我武艺又好……”
  “不行,还是让我把狮子引开吧!我活着没大用处,而你却有许多事要做。再说,再说你也不值得为我如此……”
  宇文小白的心突然升起一个奇特的念头:我该将实情告诉她了!眼下生死未卜,难道要瞒到死吗?但是,她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惟恐红艳知道了自己是个女子,难以承受这意外的突然打击!
  “你、你在想什么?”红艳见宇文小白皱眉蹙额的样子,忙问。
  “啊!没什么。你、你是怎么被弄到这儿来的?”
  “我跟随沈智转回八仙居之后,当即被关押起来,黄昏时节被扔到此处!”
  这时,一阵喊杀和金铁交响之声从沈宅传入石室。宇文小白焦急而忧虑地道:“坏了,他们对一清真人下手了……”
  “你们是怎么被骗到此处的?”
  宇文小白便将来八仙居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红艳又疚又愧:“都是我连累了你,否则,你和一清道长联手对付他们,兴许可以闯出八仙居呢!这下倒好,你身陷囹圄,道长孤掌难鸣,被沈智分而食之……”
  “不要紧的,道长的武功极高,只是怕……”
  “怕什么?”
  “怕他不肯离去!”
  “为何不肯离去?”
  “还有咱们俩呀!”
  红艳又啜泣起来:“都怨我,都怨我啊!假如用我的死,能换取你们俩的生就好了,早知如此,我早早死了该多好啊……”
  她哭得那么伤心、悲恸和懊悔。宇文小白恰似看透了她那一颗纯洁善良的少女之心。她再也忍不住了,心跳气喘地道:“红姑娘,别哭,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红艳泪眼迷茫地望着她:“什么事啊?”
  “我、我很抱歉,我欺骗了你啊……”
  红艳一怔,突然悲伤而又急切地道:“不不,你不要说了,我,我不听……”
  “不,你不知道是什么事!”
  “什么事我都不听,你不要说,求求你!”
  “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瞒你了……”
  红艳抬起泪眼,疑疑惑惑地道:“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你不能娶我?”
  宇文小白愣怔了一下:“也可以如此说,不过……”
  “不必说了!”红艳打断了宇文小白的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早就猜着了!”
  “你、你猜着什么了?”
  “你大概不叫于白,是由于某种原因才更改了姓名,而且是个极有来历之人……”
  “何以见得?”
  “这全是因为你的乔装改扮才使我想到的……”
  宇文小白心头一颤,故作不解:“什么乔装改扮,我、我不明白你的话!”
  红艳忽然凄惨地一笑:“你要说的不就是这件事吗?怎么会不明白?不必试探和考问我了,你和我一样,是个女流之辈!”
  宇文小白霎时呆住了,过了片刻方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红艳稍一沉思,方哀哀地道:“我知道,我的容貌并不能使世间男子都为之倾倒。但是,世间又有几个坠怀不乱的柳下惠呢?咱们同床共枕了一夜,你却不为色情所动。那日清晨你虽然告诉我咱们都中了迷药,可我却清清楚楚记得你点了我的穴道。因此才对你起了疑心。去一清观的途中,我假意撤娇向你胸前扑去,你怕我触着你胸上长的那两个宝贝,所以迅速躲开了,这种事是世间许多男人所难以做到的。你警告我莫要后悔的话,皆是亦算亦假,一语双关。你身为女子,可是却忽略了少女的心细如发……”
  “你既然知道了我是个女子,为何不当场说破而一直在心中隐藏了这么久呢?
  “我想随你远走高飞,逃离这个狼窝,所以来了个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你是沈智的义女,在这里日子还极不舒心吗?”
  “我、我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什么、什么义女,分明是……”红艳突然顿住不说了。
  从红艳的言语和神情之中,宇文小白似乎悟到了一些什么。她没有往下再问,而是将自己的身世来历以及来此的事,如此怎般地说给了红艳。
  “宇文妹妹,倘若咱们能活着出去,你一定要带我走啊!”听了宇文小白的话,红艳苦苦哀求道。
  “一定,一定带你走,咱们也一定能活着出去!”宇文小白心情激动,说得斩钉截铁。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那道铁栅栏“咯吱吱”作响。红艳惊恐万状:“啊!有人在按机括,要开栅栏门了……”
  “千万记住我的话,我把狮子引开之后,你火速逃离此处!”宇文小白的话不容违拗。
  “那你……”
  “莫管!”
  栅栏门果然开启。
  按动机括的仍是总管蔡亦。他为何直至此时才将栅栏门开了呢?原来这是沈智的安排。沈智想亲眼看着宇文小白和红艳被狮子吞掉,但是又恐事出意外。因为一清真人的武功毕竟太高了,倘若席间捉拿不住,还要用宇文小白和红艳当作钓饵,将一清引进狮林。所以,蔡亦把宇文小白骗入石室之后,便去沈宅中观战去了。堪堪一清被困遭擒,却突然闯来三个不速之客。及至动起手来,蔡亦方知大势已去。他见沈智已死,知道一清肯定很快便会去救宇文小白,便急忙窜回狮林按动了机括。
  铁栅栏一经开启,那只最大的雄狮狂吼一声,俯身便欲扑进石室。
  “孽畜!”宇文小白娇斥一声,挺手中长剑向那只雄狮冲去!

  第七八章 误入罗网
  那雄狮见有人向它冲来,张开血盆大口,疾扑过去。
  宇文小白顿觉一股腥风扑面。她脚尖点地一跃而起,那狮子自她脚下向后蹿去。她宝剑一挥,“扬鞭打马”式往后斜劈。但她和雄狮乃是对面而行,速度均快如流星飞矢,这一剑未中狮头,却劈在雄狮的后臀上,将狮子的屁股割开四寸多长,一寸多深的一道口子。雄狮疼得狂吼一声,急忙掉回头来。
  宇文小白身形坠地,另外的三只狮子竟被她的突如其来吓得往后一躲。但当它们看清来者是一个人时,立时张牙舞爪地抖起威风,一齐向宇文小白扑去。但是,宇文小白早已趁它们闪躲之机,疾纵身形向几株大树跑去。
  四只凶恶的野兽,一齐向宇文小白追去。
  宇文小白边飞跑边回头高喊:“红艳,快跑······”岂料她一回头不大紧,却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跑在最前的那只雌狮一跃而起,闪电般向她扑下。
  当四只狮子离开铁栅栏一齐向宇文小白追去之时,红艳己乘机自石室跑入了狮林。她惊惧地看了一眼向北跑去的四狮一人,便扭身向西跑去,刚跑两步,便听见宇文小白让她快跑的喊声。红艳边应边跑,情不自禁地又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魂飞胆裂!见宇文小白倒在地上,一只猛狮正向她凌空扑下,堪堪宇文小白就要命丧狮口!
  “宇文……”红艳撕心裂肺般地喊了一声,竟掉回头来向宇文小白那边飞跑。由于极度的惊慌,她也不小心摔了一交,一下趴在地上。她顺手拣起一块石头,跃起身直冲过去。
  若论宇文小白和红艳的武功,行路是不致摔跟头的,这终是情势太过吃紧,顾不上小心脚下之故。
  宇文小白趴在地上,顿时觉得一股劲风自后袭来,想腾身而起已是来不及,急紧中只得就地一滚,饶是躲得极快,却仍是被那雌狮的前爪将衣衫抓开一道口子。她乘着雌狮坠地的一刹那,一招“秋风扫败叶”,宝剑削向雌狮的前腿。只听“嚓”的一声,狮子的右前腿已被齐刷刷砍断。那雌狮狂吼一声,一下窜起六尺多高!
  紧随在雌狮身后的两只狮子,乃是雌狮的一双“子女”。它们的个体已有其父母大了,此时,正一左一右地向宇文小白猛扑上去。
  宇文小白手脚并用,按地腾身,一下跳起一丈多高,人在空中一个倒转,坠落两只小狮子的身后,然后又急急向旁飞跑。她跳上一块耸立的尖尖山石,再一纵身,便飞掠至山石旁侧的一棵小树上。
  她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又惊得“啊”了一声。原来,她见那只受了伤的雄狮,正返身迎着向这边飞跑的红艳冲去。
  “红艳!快上树……”宇文小白见红艳身侧不远处有棵树,忙急中生智地竭力高喊。
  “啊!”听见宇文小白的声音,红艳惊喜地叫了一声。在这一瞬间,宇文小白的喊声恰似给她增添了无穷的气力与胆量,她为宇文小白的化险为夷而庆幸,于是便鼓起了勇气,扬起手中的石块向雄狮掷去。
  那雄狮因被宇文小白劈了一剑,终不似先前那样肆无忌惮。见红艳一扬手,它便向旁侧闪躲了一下。红艳两个纵跳,便上到了那棵树上。此刻,她竟然连一丝怯意也无。
  雄狮围着红艳爬上的这棵树来回直转,不时狂吼怒舞。
  宇文小白这边亦是如此,三只凶兽在树下扬着头连连吼叫,那只小雄狮不时用爪子去抓那树干。
  宇文小白身上没有别的暗器,仅有的几支袖箭和那六把赤金柳叶飞刀她又不愿轻易打出,一则很难击中狮子要害;二则她要留待万不得已时再用。她苦苦思索着脱身之计。
  宇文小白焦虑地向石室那边看去,因为那里紧挨沈宅。倘若眼下白龙门中的人再生出什么坏主意来,自己和红艳便是必死无疑。不用什么奇巧之法,若是白龙门的人立于花墙之上乱箭齐发,自己纵有天大本事也插翅难逃!
  宇文小白正自苦思冥想,忽见两条人影自围墙之上疾掠而下。两人进了狮林之后停足站住,往园内打量一瞬,又抵头说了几句什么,方直奔红艳那边跑去,那身形捷若飞鸟投林!
  宇文小白惊喜若狂,在两人停足的俄顷之间,她已经认出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清真人和于海肖。
  一清和于海肖一左一右向雄狮靠近。雄狮突然发觉又有人至,它怔了瞬间,尾巴一拧向于海肖扑去。于海肖未等它跑至近前,便轻啸一声拔地而起,一个“倒卷珠帘”,宝剑向狮头凌空击下。那畜牲身子极是灵活,当于海肖的宝剑距它的天灵盖尚有尺许之际,它因为扑空而疾速地转过身子。这下,于海肖刺向狮头的一剑便一下扎在腰上。那狮子身负重伤却仍旧凶猛凶常,一拧脖颈,向身子急速下坠的于海肖腿上咬去。于海肖身悬空中无处着力,眼看便要被狮子咬伤,恰在此时,一只铁镖呼啸而至,正中狮子左眼。
  这一镖当然是一清所发。一清的功力何等深厚?整个镖身尽皆打入狮目,外头只剩了镖穗。那野兽疼痛难耐,一边哀嚎,一边低下头用前爪去搔那镖穗。于海肖趁机一脚踏在它的头顶,脚一点,身子向旁斜飞而去。
  狮子的一只眼废了,另一只亦十分难睁。它狂吼乱跳,两只前爪拚命抓搔,已顾不上再向人示威了。一清真人电光石火般飞步向前,狠狠一掌击在狮子头上。狮子的天灵盖被击得骨骼粉碎,“扑通”一声躺在地上,七孔流血而死。一清伸手将狮目中的镖取了出来。
  两人刚松一口气,忽听树上的红艳道:“快,快去教宇文姑娘……”
  两人未及和红艳答话,又疾奔宇文小白那边跑去。一清边跑边对于海肖道:“你先莫靠近,那样太危险,等我用暗器先将它们打伤再说……”
  一清躲在刚才宇文小白曾经上过的那块尖石之后,手中托着三只飞镖,窥视着三只狮子,当那只断了腿的雌狮掉头正对着他时,他倏地一扬手,一只镖带着尖厉的破风之声飞掠而出,直向雌狮射去。“扑!”铁镖正中狮额。那雌狮狂啸一声,一下跳起七八尺高,“通”的一下坠落地上,滚了几滚便再也不动!
  “好啊,神镖!”于海肖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
  两只幼狮见毋狮突然死去,不由呆了一呆,当听到于海肖的喝彩之声后,狂怒地向这边蹿来。一清如法炮制,手一扬,竟将两只镖自一只手内打出,正是梅家的独门绝技——“分道扬镳”。双镖呼啸齐飞,分别打入两只狮子的面额。
  一霎时,三只猛狮尽皆死去。
  宇文小白自树上跳下,连声向一清真人道谢,对其暗器功夫的精绝更是惊叹不已。
  “宇文姑娘,你受惊了没什么事吧?”于海肖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事,你……”宇文小白突然觉得芳心猛跳了几下,话语也有些不自然,忙又掩饰地问:“卓义士和闻义士呢?都来了吗?”
  “来了来了,都来了!”怪胎卓平非边说边向宇文小白走来。不身后跟着闻风至和红艳。他来至宇文小白面前亲热地道:“哎呀,宇文姑娘,你让我想得好苦啊!”
  众人忍不住窃笑,宇文小白并不介意,也微笑着道:“我也好想你呀!”
  “是吗?嘻嘻,我就知道你得想我嘛!”卓平非看着众人洋洋得意、有些炫耀地说。
  宇文小白见红艳躲在众人身后,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忙为众人引见。卓平非凑至红艳脸前,仔细瞧看了一阵:“嘻嘻,难怪叫花仙哪,果然花容月貌啊!”
  花仙难为情地笑了笑,为掩饰窘态,忙向于海肖和一清道谢救命之恩。一霎时,众人又赞美起一清的绝世武功来。卓平非却不以然,他摇了摇脑袋:“那有什么了不得的,我老卓只不过迟到了一步,不然,四只小小的狮子算得了什么……”
  沉默了许久的闻风至此时却一本正经地道:“那是当然,昨夜宿在客栈里,卓老弟一口气就弄死了几十个呢!”
  于海肖也凑趣道:“不错,这事我也亲眼所见,只不过卓义士弄死的那些狮(虱)子个头儿小了点,都是衣裳缝里捉的!”
  众人哄堂大笑。
  卓平非脸都不红,大言不惭地道:“其实嘛,大个狮子咱也照杀不误,只是时运不济,没赶上罢了!”
  “别吹了,我还不知道吗?刚才你躲在那石室里,我推你几次你都不敢出来!”闻风至有意在揭卓平非的短。
  “你有种怎的不进来推我做甚?”
  宇文小白止住笑声:“好了好了,别闹啦,说些正经事吧!”
  一清提议道:“此处甚是不便,咱们到敞观一叙如何?”
  众人连声称是,当即跟随一清真人去了一清观。
  鹤轩里,众人谈了一阵分别之后的许多事情之后,于海肖便邀请一清真人同去广洲。一清有些踌躇不决。宇文小白忙道:“师伯,广洲之行乃义不容辞,就不要再犹豫了。眼下,《异宝金鉴》和琥珀猫两桩宝物,已经落入巴尚武和郜明仁这些逆贼之手。他们处心积虑,对两件珍宝下如此大的赌注,估计内中大概隐藏着一个极大的奥秘。我们都涉世甚浅,极需你老人家鼎力相助……”
  一清显得有些激动,一阵深思熟虑之后,慢慢站起身来,毅然地道:“好吧,我去!不过,我乃出家之人,和众位大侠一路同行诸多不便,再说也招人耳目。请众位先行一步,我料理一下观中事务,随后就来!”
  翌日清晨,众英雄便匆匆起程,登上去广州之路。
  来至广州之后,他们寻了个不大招人注意的客栈安顿下来。
  当日晚膳刚毕,宇文小白便悄悄离开客栈,直奔信威镖局而去。她打算先到镖局看看,然后再去父母的墓地。
  镖局早已被封,她轻轻越墙而过,跳入院内。偌大一个镖局空空荡荡,寂静无声。
  宇文小白伫立在讲武堂前的天井之中,久已淡漠了的那种悲凉、凄苦和孤独之感登时又冒了出来。这里的一切一切,当初她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而如今却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陌生,甚至使她产生一种惊悸骇然的恐惧之感!不知不觉,她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心内酸楚得十分难受。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移步向内宅走去,想到父母的居室和自己的兰房看上一眼。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站住!”
  宇文小白一惊,蓦然回首,见身后七八丈远的地方立着一个五短身材、军官打扮的人。她心中一动,飞速向四周瞟了一眼,见十几个人,早已封锁了通向各处的道路,房上也有人走动的声音,她立刻明白自己中了埋伏。
  她面上掠过一丝鄙夷的冷笑,昂首而立,对那军官用不屑一顾的神情道:“你要做甚?”
  军官往前跨了两步:“假如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宇文小姐吧!”
  宇文小白乜斜了他一眼,口气中带着十分的蔑视与嘲讽:“阁下的眼力还算不错,我就是宇文小白,你欲怎样?”
  军官的口气十分强硬和蛮横:“你立下的寻找琥珀猫的期限早已超过,速速随我去总督府!”
  “去做什么?”
  “嘿嘿,事情总得有个交待和了断嘛!”
  “我自己会了断的,无须他人操心!”
  “大胆!”军官吼叫起来。“你竟敢蔑视王法,目无官府,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在逃钦犯吗?”
  宇文小白淡淡一笑:“我未曾犯罪,当然不知道自己是逃犯,请转告总督大人,我迟早会去见他的,用不着费心差这么多人来请了!”
  “放肆,难道你敢拒捕吗?”军官早己握住了挎在腰间的刀柄。
  宇文小白冷哼一声:“我知道尔等是在执行命令。不过,凡事都要见机而做,讲究点灵活性,何必那么认真呢?我今晚不想杀人,希望你不要逼人太甚!我的剑一旦出鞘,只怕你就后悔莫及了!”
  “好大的口气!我来领教领教宇文女侠的高招!”这声音是从军官身后的暗影里发出的。苍老而又沙哑。
  宇文小白循声望去,见暗处缓缓走出一个人来。这人年逾古稀,鹤发童颜,两只精光四射的眸子宛若两粒冰球,放着冷冷的寒气。他倒背着双手,慢慢踱至宇文小白身前一丈远的地方站定。自宇文小白看到他的那一瞬起,他的目芒便未离开过宇文小白毫厘。
  “你是谁?”宇文小白避开这老者那令人生寒的目光,不冷不热地问。
  “楚——丙——辉!”老者拖着长音一字一顿地说。
  “啊!”宇文小白心头一震,不禁惊疑地叫了一声。“您是南极怪叟楚老前辈!”
  “这么说,你也听说过老夫的名字!”南极怪叟楚丙辉说。
  “楚老前辈乃武林名宿,声震寰宇,晚辈怎会未有耳闻?再者家严也曾经常提起,说他年轻时曾于前辈有些交情呢……”
  “嗯,不错!”楚丙辉的口气变得温和了许多。“我和你老子确实有些交情,却不料他不声不响地就先走了。他比我小十多岁呢!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
  楚丙辉的话使宇文小白顿时又生出许多伤感,她的眼圈又湿润了。可是,当她想起楚丙辉刚才那杀气腾腾的来势时,不禁立时警觉起来,疑疑惑惑地问:“楚前辈怎的在此?”
  “我是专意寻你来的!”楚丙辉的口气又冷了起来。
  “前辈找我有何见教?”
  “还用问吗?杀你剐你,将你剁碎,辗成肉泥,再……”楚丙辉气得不知如何诅咒才好。
  宇文小白心头一紧,当时没有答话,她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却怎么也忆不起自己与南极怪叟有过什么过节!听说楚丙辉隐居海南潜心修练,已多年不到内地,自己今日乃是和他初次相见,哪有没会过面的仇家呢?难道是父母当年与他结下过梁子?但是似乎又不是。思虑再三,方迷茫地道:“我不曾记得与前辈有甚嫌隙,前辈何以如此?还望明言赐教!”
  楚丙辉两只冰球般的眸子,刹那间又变得恰似火球,倏地放出两道灼人的烈焰来。咬牙切齿地道:“哼,欠了别人的债就忘了,难道杀死珠江四杰的不是你吗?”
  “啊!珠江四杰是你什么人?”
  “四杰之中的老二老三乃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是老夫的亲骨肉,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楚丙辉的声音竟也有些打颤。
  宇文小白立时意识到这场凶杀恶斗是在所难免了,仍禁不住说道:“噢,原来如此!不过,前辈可知道他们因何死在我的手下吗?”
  “我不想知道……”
  宇文小白冷笑着道:“珠江四杰充当他人鹰犬,受人指使截杀我和我的母亲,欲将我们母女置于死地,逼得我迫不得已才杀了他们!凡事都要有个是非曲直之分。前辈乃有身分之人,何以皂白不分,是非不辨就欲杀人索命呢?”
  “哼,不论怎么说,总是你杀了他们!杀人偿命,天公地道,不必罗嗦了,亮出你的兵刃吧!”
  宇文小白对楚丙辉的蛮横无理甚是反感。她冷冷地看了楚丙辉一眼,强压怒气:“前辈既是一意孤行,则什么都不必说了。小女子只得领教您的高招,请您也亮出兵刃吧!”说着,已将剑柄抓在手内,缓缓向外抽动,一股冷嗖嗖的剑气已自鞘内冲出。
  “嘿嘿,笑话!”楚丙辉冷笑着道:“同你动手,难道老夫还要用兵器不成?”
  一股羞辱之感倏地袭上宇文小白的心头,他一下将抽出了半截的宝剑又按回鞘里。面上彤云密布:“哼,谁希罕你相让?你莫要倚老卖老,我当然知道南极怪叟的‘杂八拳’厉害,但是,宇文家的意念掌法也不是哄小孩子玩的……”
  宇文小白是听她父亲宇文纪罡谈起楚丙辉的武功,说楚丙辉集各家武术中的怪异招数,自创一套诡异怪拳,所以才故意将其称做杂八拳。
  楚丙辉勃然大怒,他万没料到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敢如此蔑视他。当下“刷”地一亮双掌,抱元归一,马步低沉,拿桩定式地吼道:“那就请吧!”
  “慢着!”讲武堂的房顶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已徐徐坠下,触地无声,竟似一片落叶。
  来人身材颀长枯瘦,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当宇文小白看清这副模样时,不由心内暗暗叫苦:糟糕!
  来人乃是珠江四杰的师父欧阳宏业。他站在宇文小白和楚丙辉之间,先看了宇文小白一眼,然后方转过脸看看楚丙辉:“师兄……”
  欧阳宏业本是楚丙辉的同门师弟。二人交情过命,关系甚密。楚丙辉精心习武,成家甚晚,年近半百方喜得双子,故然爱若掌上明珠。岂料孩子未满周岁之时,妻子竟被他的仇家玷辱后又杀害了。幸喜二子当时均未在他们母亲身边,才得以幸免。否则,仇家斩草除根,孩子亦要惨遭毒手。楚丙辉千方百计,终于访着了凶手,他将凶手的全家杀了个一干二净,将两个儿子交给欧阳宏业夫妻抚养,自己便到海南去了。从此很少回到内地。
  欧阳宏业夫妻无子无女,便把师兄的两个孩子当成亲生儿子看待,自幼娇生惯养。在他们很小的时候,欧阳宏业便精心传授他们武艺,十几岁上在江湖中便小有名气了。欧阳宏业还收了两名弟子,和楚丙辉的两个儿子按年龄排列,楚家二子被排在老二和老三的位置。后来,在一次地方上的比武盛会上,师兄弟四人大显身手,一举成名。因为他们住在珠江岸边,因此被誉为珠江四杰。
  珠江四杰年龄稍大些了,欧阳宏业觉得应该让其见见世面。于是,便让他们去各处周游。同各大门派的高手切磋技艺,以便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岂料四杰到了广州,不久便加入了火龙门,而且甚得巴尚武和巽明仁的赏识,变为巴尚武和郜明仁的帮凶。他们依仗总督府和火龙门的权势,为所欲为,坏事做尽,终于在截杀宇文小白母女之时被宇文小白和鬼脸杀手李云青尽数除掉。
  欧阳宏业自郜明仁口中得知四杰死于宇文小白之手的消息之后,便寻找宇文小白为弟子复仇,在荒郊野外和宇文小白狭路相逢,却不料遇上于海肖和卓平非为宇文小白拔刀相助,自己反败在三人之手,险些丢了性命。他羞怒交加,就去海南寻到楚丙辉,将四杰罹难之事告诉了他。楚丙辉妻子早丧,十分伤感,没再续娶。如今二子又双双丧命,沉重的打击使他由极度的伤悲变为极度愤怒,于是,便如疯似魔地离开海南来广州寻宇文小白为儿子报仇。
  通过欧阳宏业的引见,楚丙辉结识了总督巴尚武。巴尚武把楚丙辉待若上宾。但宇文小白早已离开广州,楚丙辉等了些日子不见宇文小白的踪迹,正欲北上觅寻,恰值郜明仁自京都返回。
  郜明仁拿到《异宝金鉴》之后,见宇文小白等三人在鸦噪亭下被擒,这才放下心来。他建议将三人秘密处死,免得《异宝金鉴》的事泄了密。岂料三人死里逃生,竟又不知去向。郜明仁因有《异宝金鉴》在身,不敢在京逗留,当夜便离了京城,并沿途向五龙门中的人布置捉拿宇文小白之事。因为他断定宇文小白等人定要追杀于他。
  郜明仁回至广州,同巴尚武密谋策划一番之后,便立即秘密派出大批武艺高强的军卒校尉,在各处埋伏,张网捕鱼,等候宇文小白等人的到来。而信威镖局和宇文纪罡夫妻的墓地,则被视作重要去处。除总督府的军校之外,还聘了两大高手相助。二高手一个是楚丙辉,另一个则是火龙门的一位总监察。楚丙辉领人监视信威镖局,那位总监察则去了宇文家的墓地。
  当下楚丙辉见欧阳宏业在这个时候突然到来,不由冷冷地问:“这几天你趴在哪儿了,我一直见不着你!”
  欧阳宏业道:“我去拜访了几个朋友,这几日没去总督府,冷落了师兄……”
  “哼,冷落我倒是小事,巴总督想叫你也帮下忙,你却躲得无影无踪了。好啦,别的事回头再说,今日总算等着这个宇文小白了……”
  “师兄且慢动手,我有话……”
  “有话晚……会再讲,待我先毙了这个黄毛丫头!”

  第七九章 血染镖局
  欧阳宏业拦在楚丙辉身前未动,急忙道:“师兄慢动手,我正是为此事找你!”
  “什么事?”楚丙辉一脸愠色。
  欧阳宏业瞥了军官一眼,踌躇了一下方低声道:“我私下问了许多人,摸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此事确实难怪宇文女侠……”
  “你说什么?”楚丙辉愕然地怒声问道。
  “四个不肖之徒果然投靠了火龙门,师兄虽然身在海南,但对于火龙门的所做所为,大概也不能无所耳闻吧……”
  “这是谁说的?”
  “千真万确,以后你就明白了!”
  楚丙辉眼珠转了转:“你不是同火龙门的人也有来往吗?何必又责怪他们?”
  “我只是和私人交往,与火龙门并无瓜葛!”
  “我不管这些,只是为儿子报仇!”
  “师兄!”欧阳宏业加重了语气,“他们四人受人指使,确实先向宇文家母女动的手,而且以众欺寡,欲置人于死地。凡事都有个是非……”
  楚丙辉怒形于色:“我不是说过了,我什么都不管,还论什么是非?她杀了我儿子,我便要她抵命,管它什么是与非呢!”
  “师兄如此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岂不惹武林中人耻笑,说你……”
  “哈……”楚丙辉突然暴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笑声过后方道:“妻子没了,儿子死了,我还顾及什么呢?耻笑?哈……谁愿笑就叫他笑吧,我不怕……”说话间,双掌一分,欲从欧阳宏业身侧绕过,去同宇文小白厮拼!
  欧阳宏业移步张臂,死死拦阻在他的身前。
  楚丙辉双睛吐火:“师弟,你想做甚?”
  “师兄,都怪我平时管束不严,教徒无方,将他们四人娇惯坏了,究根求源,乃小弟之过失!你万万不可对宇文女侠下手!师兄若有气,只管朝我身上出吧……”
  “闪开,你再敢横拦竖阻,别怪我手下无情!”楚丙辉暴跳如雷。
  “师兄!你纵然打死我,我也不能让你如此……”
  “滚开!”楚丙辉突然发掌,“砰”一下打在欧阳宏业的胸上!
  欧阳宏业毫无准备,二人相距咫尺,楚丙辉的这一掌使他猝不及防。他“闷哼”一声,双手捂胸倒在地上。俄顷,一条血线自嘴角流了出来。欧阳宏业五官扭曲,口中发出一阵痛楚的呻吟!
  一霎时,众人全呆住了,楚丙辉怔了一怔,大喊一声“师弟”,猛扑过去将欧阳宏业抱住。
  欧阳宏业睁开眼睛看了看楚丙辉,面上露出一丝凄苦的微笑:“师兄,这下,这下你的气该消了吧……”
  “师弟,凭你的功力,这一掌怎么会伤了你啊……”楚丙辉追悔莫及,神情懊丧地说。
  凭欧阳宏业的内功,接楚丙辉这一掌是不致受内伤的。可是,欧阳宏业万没料到楚丙辉会向他突然出招,他处于毫无戒备的状态。而楚丙辉由于气怒之极,此掌早已蓄力待发,足以开碑裂石。欧阳宏业怎会不受内伤呢?
  楚丙辉不知所措,抓着欧阳宏业的手连连摇晃:“师弟,你、你打我吧!我该死,你打死我吧……”
  欧阳宏业惨淡地一笑:“师兄,我不怪你,不怪你啊!但愿、但愿你能、能听我一句话……”
  宇文小白见楚丙辉方寸已乱,抱着欧阳宏业的身子总是摇晃,忙向前道:“不能这样……”
  “谁要你管!”楚丙辉一掌向宇文小白下三路扫去,宇文小白急忙后跃躲开。
  “师兄,你……”欧阳宏业下面的话尚未说完,猛地把头垂向一旁,猝然死去。
  “师弟!”楚丙辉裂帛般大叫一声,一下昏倒在欧阳宏业的身上。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信威镖局暂时又陷入死一般的静谧,好似这里什么事也未发生过一样。只有闪烁的星辰,俯视着这场人间惨剧,脸上带着诡谲的、嘲讽的微笑。
  片刻之后,楚丙辉攸攸醒转。他怔怔地望着师弟那张蜡黄的、堆满皱纹的脸,许久一动未动。
  他再也没有呼喊和垂泪。慢慢撩起师弟的衣衫将那张干巴巴的脸盖上。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对宇文小白说:“论说咱们的事应当就此算完了,可是,我这人一生都是如此,说过的话从不轻易收回。”
  楚丙辉的话说得平平淡淡,又轻又缓。
  宇文小白突然厉声喝道:“算完了?难道欧阳前辈就这么被你白白打死了不成?”
  “这是我们兄弟间的事,与他人无关。用不着你管,咱们的事完结之后,我自会还他一个公道!”
  宇文小白“呸”地啐了一口:“你若晓得公道二字的含意倒是好了,这公道还是由我来主持吧!”话刚出口,那柄寒气凛冽的长剑早已握在手里。
  楚丙辉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怒吼道:“我不与你这女娃儿斗口,接掌吧!”双掌一圈,“呼”的拍出,先是左掌拍出一股热气,跟着右掌又发出一股寒气!
  楚丙辉和欧阳宏业艺出同门,亦是练“烈焰”和“雪魂”二掌。他性情怪异,自独创了一套怪拳之后,便很少使用原来的掌法。今日,听宇文小白骂他的杂八拳,才赌气使用自己从师父处学得的正宗阴阳掌法。宇文小白虽未和他交过手,但却领教过欧阳宏业的这套掌法,深知“烈焰”和“雪魂”二掌的厉害。她见楚丙辉双掌齐发,忙以巧妙的身法避开正面,长剑疾挥,劲风呼啸,封住他双掌发来的“热”“寒”二气,两人顿时战在一起。
  十几个照面之后,宇文小白挽了个剑花,一招“银龙戏水”,宝剑自剑花中心平刺而出,径点楚丙辉“乳根”穴。这一剑平淡轻缓,看来毫不费力,但剑尖所到之处却是“哧哧”有声。
  宇文小白的意念剑法乃是武林绝学,威力之强,能同武林中任何高超的剑法媲美。今天她遇上这位南极怪叟,深知不使出平生绝学是不行了。所以一出招便先发制人,剑招柔中有刚,内中蕴藏着强劲的内家功力。那剑尖所发出的“哧哧”之声,乃是突破对方的阴阳二气,气流激荡而发出的震颤之音。
  楚丙辉禁不住暗吃一惊,他万没料到宇文小白如此年轻,武学造诣竟是这般精绝。比起当年的宇文纪罡还要略高一筹。
  宇文小白运剑如风,招招狠辣,着着抢攻,虽然一时间攻不破楚丙辉掌风的防御,但却打得难分难解,楚丙辉丝毫占不了她的便宜。
  二三十招过后,楚丙辉默运玄功,将阴阳掌的妙用尽数发挥,在身子周围,俨如筑起一道无影之墙,宇文小白的宝剑一经挨身,就给他的掌风震回。那宝剑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宇文小白暗想:难怪这老头儿叫做南极怪叟,功夫果然有些邪门,我若是不与他速战速决,时间久了怕要吃亏。
  楚丙辉此时心中也在暗打主意:我与她战得久了,颜面何存?需速速打发了她才是!
  双方怀着同一桩心事,于是便越打越快。激战中,楚丙辉突然卖了个破绽,身子一侧,左肋露出了空当,宇文小白取胜心急,如今见有机可乘,便狠狠一剑向他左肋刺去。
  楚丙辉大喝一声“招打”,身子一拧,右掌倏地向宇文小白脉腕切去。宇文小白一剑刺空,便情知不好,但她的武功已练至收发随心,运用自如的境界,急忙运功阻住了手臂前移的惯力,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长剑。饶是她退避得极快,腕上仍不免被楚丙辉的手“碰”了一下。宇文小白只觉虎口一热,顿时似被火烙一般。她不禁“哎哟”了一声,收剑跳向一旁,怒视着南极怪叟。
  楚丙辉收式立定,低沉着嗓子道:“怎样了,还能支撑多久?”
  “老怪物,我和你不共戴天……”宇文小白羞怒交加,欲挥剑再次冲上,和南极怪叟以死相拼。
  “慢!待我来会会他。”一个又粗又重又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闻其声未见其人,宇文小白已知是鬼脸杀手李云青来了。惊喜之余,又有一丝羞愧之感。
  楚丙辉顺着声音抬眼望去,见有个奇丑无比的汉子已经站在距自己两丈之外的地方,不由大声怒斥道:“你这丑鬼要做什么?”
  “想领教领教南极怪叟的高招。”李云青淡淡地说。
  “哼,口气倒不小,量你大概还不配!”楚丙辉大言不惭。又道:“你是谁,敢来虎口拔牙?”
  “李云青!”
  “啊!是鬼脸杀手……”楚丙辉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毋庸置疑,这是总督府的人。
  楚丙辉双眼豁然一亮:“噢!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鬼脸杀手呀?哈哈,老夫才几年没到此间,蛤蟆老鼠都成了气候!我正欲寻你一较长短,可惜今日你来的不是时候。咱们改日再比吧,我先和这女娃把帐清了!”
  “不,你找错人了,杀死珠江四杰的不是宇文女侠,是我!”李云青说。
  “你胡说,分明是代人顶罪,姑息养奸!”
  “你打听打听,鬼脸杀手何时说过谎话!”
  楚丙辉哪里肯信,他惟恐宇文小白和李云青联手对付他,忙对那军官喝道:“你们还愣着做甚?这个宇文小白包在我身上了,跑了她叫巴尚武拿我问罪!快,你等莫让这个丑鬼逃了……”
  总督府来此埋伏的这些人,大都是选拔的一二流的高手。他们虽惧鬼脸杀手的厉害,但倚仗人多势众,便各挥兵刃将李云青包围了起来,霎时展开一场混战。
  楚丙辉怪叫一声,挥双掌又向宇文小白扑去。二人再次交手,楚丙辉一出招便连施杀手,二三十招过后,宇文小白渐渐不敌,不时险象环生,危机四伏。但是,宇文小白却一点也不慌乱,她断定三五十招内楚丙辉绝对奈何不了她。表面看来她已露败象,而实际上她乃采用了以攻为守、以逸待劳的打法。再说她学得蛊王梅映雪的十绝掌尚未施展,她要等楚丙辉的体力消耗得差不多时,来个突然反守为攻,一举获胜。
  正当二人打斗激烈之时,一人飘然而至,长剑一摆,直刺楚丙辉后背。宇文小白见来人是于海肖,心头顿生一阵说不出的喜悦与甜润。
  晚膳后,于海肖欲同众人商议一番具体的行动事宜,却不见了宇文小白,他没有声张,一人悄悄出了客栈寻找。他估计宇文小白大概是去了她父母的墓地,谁知去了之后却未寻着。当他正要离开之时,意外地被人包围了,于海肖不敢恋战,拼命冲了出来。埋伏的那些人见不是宇文小白,估计是宇文纪罡的弟子什么的,所以便没死命追杀,于海肖这才得以脱身。当他又来到信威镖局时,见宇文小白和李云青各自为战。李云青被二三十人围住厮杀,虽然十分凶险,但他完全可以支持。而宇文小白却是连连遇险,情势危机,所以并未答话,挥剑来助宇文小白。
  楚丙辉躲开于海肖的剑,大嚷道:“谁?关你什么事?走开!”
  于海肖一声不响,青钢剑不停的急攻猛刺!
  宇文小白见于海肖来助自己,一时精神大震。她和于海肖前后夹攻,左右逢源,配合得恰到好处。南极怪叟虽然武功高强,却也免不了手忙脚乱,防不胜防。恰置此时,又一条人影倏然而至,不声不响地加入战团,一柄长剑急攻楚丙辉。
  楚丙辉急得大叫道:“这叫什么事?这叫什么事……”
  来人乃是花仙红艳。当宇文小白看清是她时,不禁皱皱眉头,手中宝剑缓了下来。
  红艳自于海肖一出客栈便悄悄跟踪着他。在宇文家的墓地里,她见于海肖被围,情势虽凶险,但她却并未出手助他。因为她觉得尚且不到火候,她要等到于海肖的处境达到千钧系于一发的危机程度时再出手相助。但事情的结果却使她有些失望,因为那个时机尚未来临于海肖就冲出重围化险为夷了!红艳的心头升起一股奇异的遗憾和失落之感。
  眼下,宇文小白和于海肖两人联手对敌,可以说是稳操胜券,根本无需别人再拔刀相助。不知怎的,红艳心里登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妒嫉。她想也未想,便赌气似地拔剑冲了上去。
  宇文小白虚晃一剑跳出战团,一声未响,箭一般飞惊而去,转眼间便无影无踪了。
  李云青见宇文小白扬长而去,长剑一展,在举手投足之间已经一连杀了四名校尉,口中冷冷地说了句:“饶你们去吧!”便也纵身上房,刹那间身消音杳。
  直至此时,那二三十人方知鬼脸杀手今日并未大开杀戒。否则,大概他们谁也难以从他那口青钢剑下逃得性命。
  总督府的人又都吆喝着向于海肖和红艳冲去。
  楚丙辉气得大骂道:“都是些混帐王八,这叫什么打法?你们混闹去吧,没我的事了!”说着,跳出战团,抱起欧阳宏业的尸体,缓缓走出镖局。
  于海肖不想同这帮军卒校尉纠缠,和红艳一起奋力杀出重围,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后面的追踪。来到一个无人之处,于海肖方问红艳:“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难道、难道我是不可以来的吗?”红艳嘟着嘴,似乎有些委屈地说。
  “啊!你误会了,我是说你初次来广州,怎么会寻到镖局?”
  红艳顿时高兴起来,嫣然一笑:“有人做向导嘛!”
  于海肖立即明白了她是跟踪自己来的,便一笑了之。他望了望周围,低声说:“咱们回客栈吧!”
  红艳兀自立着未动。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地。
  “怎的不走哇?”于海肖又道。
  红艳慢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在这一心间,于海肖突然看见她眼中饱含着一种嗔怪和幽怨,不禁瞬头一动。口中却仍旧催促道:“快回去吧,不然,他们又要到处寻找咱们……”
  “宇文姑娘怎么突然走了呢?”红艳心头一急,连自己也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于海肖眼望星空思索片刻,方微微一笑:“人的心理变化是极微妙的啊……”
  “怎么个微妙法呢?”
  于海肖怔怔地打量她一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实,这件事你何必问我,你自己大概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红艳低下头小声嘟哝道。
  显得有些拘谨和羞涩。
  于海肖淡淡一笑:“我在墓地被困之时,当然情势比较危机,那时你就在旁侧,却是隔岸观火;我和宇文女侠双战南极老怪,本已获胜在即,你却又拔刀相助!难道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吗?”
  红艳一时羞愧得无地自容,她本想矢口否认自己曾经去了墓地,却又没有勇气,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红姑娘!”于海肖的话解了她的窘态。“我们虽然相处的时日不长,可是我已经看出你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
  “谁希罕你这等夸奖!”红艳娇嗔地瞪了于海肖一眼。
  “真的,你很懂事。所谓懂事大概即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通情达理。眼下咱们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任重道远哪……”
  于海肖说至此处停了下来,喘息有些急促,胸脯剧烈的起伏。红艳看出了他的情绪甚为激动,忙轻声说:“于大哥,有话你只管说吧,我,我一定听你的话……”
  于海肖眼内露出热切的光:“红艳!”
  这称呼,使红艳听来那么亲切,舒畅和愉悦,似一股甘霖流入心扉,她感到十分的欣慰和满足。
  于海肖接着道:“要办成一件大事,一个人或几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闻义士和卓义士他们,虽然都有些短处,但却都是好人。宇文姑娘的脾性有些古怪,忽冷忽热的,皆因她的悲惨遭遇所致。她面上冷淡,心内却很热,再说人的脾性是极难改变的,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嘛!对于这些事,只要你真正理解了,才会消除许多不必要的烦恼,才能和大家同心协力……”
  “我、我没同谁闹别扭啊!”红艳不解地说。
  于海肖矜持地笑了笑:“是的,大家都很喜欢你。不过,象今晚这种事,以后要当心些才好。你一个女孩子家,人生地疏,一个人跑了出来,会使人担心的。再说,也容易引起误会,咱们都很年轻,来日方长……”
  “我、我知道了……”红艳带着哭声,捂着脸跑了。
  “红艳,红艳……”于海肖边喊边急急追去。
  宇文小白出了镖局,一直跑至城郊的一片树林里方停足站住。她斜倚在一棵树上,痴痴呆呆,两眼无神地注视着这空旷冷寂的荒野。数月之前的那种孤独和悲凉之感,又重新在她的肌体内复活,她直想放开喉咙大哭一场!
  “是宇文姑娘吗?”一个粗重的声音自不远处传了过来。
  “啊!是、是李大侠呀……”宇文小白神情有些慌乱,好象被别人窥破了自己的心思似的。
  李云青缓缓行至宇文小白面前站定,仍是那种冷冷漠漠的口气:“回广州多久了?”
  对于这个一切都冷得令人生寒的鬼脸杀手,宇文小白今日却对他生出一丝亲切之感。这大概是自己正处于极度孤苦之时他突然出现的缘故。忙道:“刚刚半日,真没料到这么快就遇到了你!
  “京都之行有何见闻?”
  宇文小白如数家珍,只说得口干舌燥。
  听了宇文小白的话,李云青思索了片刻方道:“这就是了,我说我回广州之后,怎的不见巴尚武及火龙门有甚大的举动,原来是郜明仁去了京都不在广州的缘故,看来这个郜明仁来头不小哇!我已经在镖局和你家墓地之侧转游两天了。因为自郜明仁回广州后,镖局和墓地就设下了埋伏。当然,还有别的地方。总督府还派出大批的眼线,到处胡乱打听。我猜定你们大概要回广州了,不然,他们如何张网扑鱼又如临大敌呢?在广州的这段日子里,我发现一个住在驿馆的安南国使臣阮维深,经常和巴尚武秘密来往,行动十分诡异。巴尚武、辛占吉这些奸贼佞党,这么处心积虑盗窃琥珀猫和《异宝金鉴》两件国宝,别再是私下与安南国搞什么交易,此事万莫掉以轻心。一旦两件宝物流入外夷,事情可就难办了。你速回客栈,将此事告诉于大侠他们。最好兵分二路,一路监视安南国那个阮维深的行动,一路密切注视总督府的动向,迅速探清琥珀猫和《异宝金鉴》置于何处,然后得便取之……”
  二人又商议一阵,李云青便催促宇文小白作速转回客栈。
  宇文小白揶揄地一笑:“事情哪有这么急?误不了事的!”
  李云青道:“在下有要事在身,告辞!”说着转身便走。
  “大侠请留步!”宇文小白忙说。
  “还有何事?”李云青冷冷地问,连身子也未转过来。
  不远处,一条人影闪动了一下,躲于一棵树后往这窥视。

  第八〇章 奇情怪义
  宇文小白和李云青并未察觉到有人在窥视他们。
  对于李云青的这种冷淡,宇文小白已经不止一次地领教过了。她没再象从前那样以冷对冷,而是慢慢踱至李云青的身后,小声问道:“你为何老是如此呢?”
  李云青慢慢转回身来,一脸迷茫之色:“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你对人为何总是这么冷冷的呢?”
  “这是杀手的本性!”
  宇文小白摇了摇头:“不,人不会生下来就是这种本性的,你一定有过不幸……”
  “何以见得?”
  “这是我的亲身经历所告诉我的!”
  “不,你猜错了。我和你不同,我从未有过什么不幸,而且什么事都是一帆风顺!”
  宇文小白不禁哑然失笑,故作不经意地道:“如果象你所说的这样,你怎的还会有仇人呢?”
  鬼脸杀手腮上的肉哆嗦了一下:“你怎的知道我有仇人?”
  “是你亲口所说的嘛!”
  “哼,没影的事!”
  “阁下好健忘啊!难道你忘记了在九阴谷凤眼洞对蛊王梅映雪所说的话了?假若她肯救我,你们的仇就一笔勾销了……”
  “是的,正因为她救了你,所以我才没有了仇人!”
  “你和她是怎么结下的仇呢?”
  鬼脸杀手突然一脸愠色:“你盘根究底的做甚?哼,我无可奉告!”说着又欲转身离去。
  “等等!”宇文小白抢步拦住他的去路。“我可是好心好意的,你不和她记仇,怎见得他对你就没恨了呢?眼下她已来到此地,你要当心,她可是当今天下第一施毒高手啊?”
  鬼脸杀手一怔,冷笑着道:“哼,你休想骗我,她受了内伤,尚且很重,行动都不方便,怎会来到这里!”
  “一点不假,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不远的一棵树后传来一个娇怯怯的声音。接着人也现了身,竟是母蜘蛛黑淑珍。
  宇文小白对她的出现极为恼怒,她翻着眼看了看李云青,强忍着没有发作。
  黑淑珍向李云青和宇文小白缓缓地走了过来。
  宇文小白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黑淑珍朝宇文小白身影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转过脸对李云青道:“宇文女侠的话是真的。你们所说的那个蛊王梅映雪是我的舵主,十多年前,她被绿夫人柳自洁所害,死里逃生躲进了深山。如今,她的内伤痊愈,不仅出了山,还杀柳自洁报仇雪了恨。她重整旗鼓,东山再起,重新登上了万花会舵主的宝座。因为她曾经向我打问过你的消息,所以我才来提醒你……”
  “多谢你的关照!”李云青冷冰冰地说,“不过我也顺便提醒一句,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这事我做不到,除非是我死了!”黑淑珍的话平淡无奇,但却斩钉截铁。
  “难道你非要逼我杀你不成?”李云青怒吼道。
  “哼!你若是敢杀我倒好了,你不是杀手吗?我看你根本就不配杀手的称号,莫道杀我,你敢打我一掌吗?朝这儿……”黑淑珍凑至李云青面前,用一食指戳着自己那瘦削的腮。
  “你……”
  “我?我怎么样?比你要强得多,你不敢打我我却敢打你……”黑淑珍话音未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打在李云青的脸上。
  “叭!”几乎是同时,李云青发出的一掌,也重重地落在黑淑珍的面颊上。黑淑珍翘翅了两步,险些摔倒。
  “够了吗?不够再来……”李云青道。
  “好啊!这才象男子汉……”黑淑珍说着,又猛扑了上去。这次,她的手尚未探出,李云青掌已打到。她再也站立不住,一下跌倒在地。但是她停也未停,爬起来复又扑上……
  黑淑珍被打得鼻口出血,仍是不停地扑上!
  李云青终于住了手,他似一根木桩似的站在那里,脸上的肉剧烈地颤抖着。
  黑淑珍一下扑进李云青的怀里,两手死死地将他抱住,仰起鲜血淋漓、乌紫兰青的脸道:“打呀,你怎的不打了?还不够,还不够哇……”
  李云青突然抓住她瘦弱的双肩摇晃着道:“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需要你,需要男人……”
  “天底下男人不多的是吗,你……”
  “不,我只需要你这样的男人!”黑淑珍声嘶力竭。
  “可是我不需要女人!”李云青简直是咆哮。
  “撒谎,天下没有不需要女人的男人,也没有不需要男人的女人!”
  “我不需要你这样狠毒的坏女人,滚开,不然我真地动手了!”
  黑淑珍的身子在李云青的胸前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似乎冷静了许多。须臾,方哀哀地叹了口气:“是的,我是个狠毒的坏女人。我害过许多人,可我认为大都是同我一样的坏人。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更明白自己配不上你,况且比你要大十多岁!但是,我管不住自己,若能死于你的掌下,平生之愿足矣!李大侠,我求求你,就这样动手吧,但千万莫让我离开你的身子……”
  “好!我成全你……”李云青慢慢抬起手来,掌心正对着黑淑珍的顶梁。
  黑淑珍扬起脸合上了双目,这一刹,她的面上显出已经很久未曾有过的愉悦和满足。
  “住手!”声至人随,宇文小白飘然而至,一下将李云青的手腕捉住。原来她并未走远。
  “谁要你管?走开!”李云青对宇文小白大声喝斥。
  宇文小白眼飞泪光:“李大侠,你、你就答应了她吧!我、我求求你……”
  李云青的手终于垂了下来,气哼哼地道:“用不着你来充好人!”
  “我、我充什么好人了,只是觉得她、她太痴情、太可怜……”宇文小白分辩说。
  “她可怜,我、我就不可怜吗?”李云青的声音竟也有些打颤。
  宇文小白一时不知如何答对,只是用一双迷茫疑惑的眼睛望着李云青。
  黑淑珍仍然紧紧抱住李云青的身子不放,凄凄惨惨地道:“什么都不屑说了,李大侠,动手吧,求求你……”
  鬼脸杀手垂下眼帘,两只骇人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黑淑珍那带血的、惨白的脸。突然,他猛地将她的身子紧紧搂住,在她那带血的薄唇上亲吻了一下。
  黑淑珍顿感一阵晕眩,身子一软,将死死抱着李云青的双手松开了。
  李云青轻轻推了她一下,轻身奔进树林,那身法疾若鹰隼,转眼功夫便不见了。
  “云青……”黑淑珍少气无力地喊叫一声,身软软地倒在地上。
  “黑堂主,你、你没事吧?”宇文小白见她满脸血污,顿生怜悯之情。
  黑淑珍惨笑了一下:“宇文姑娘,谢谢你,谢谢你啊!你真是个好人!我没事,这下纵然死了,也不枉来世上一趟……”
  看着黑淑珍那可怜楚楚的样子,宇文小白同情之余,又有些厌恶和鄙夷,心想:何苦呢?难道谁离开谁不能过日子怎的?何必如此自作多情,落得这般寒疹?真丢女人的人……
  黑淑珍侧卧地上,蠕蠕而动,瑟瑟发抖,恰似一只受了极度惊吓的小鸟。
  “黑堂主,你没什么事,我告辞了。”宇文小白竭力保持平静。
  “姑娘慢走!”黑淑珍急忙喊道。“城内到处都有巴尚武的眼线,你们住在客栈之中极为不妥。姑娘若要信得过我,不如搬到我表兄吴正俭的家里,因为眼下他家无人居住,十分清闲。那儿你曾经去过的,三元街吴家巷。”
  宇文小白点点头道:“好,我记住了。回去之后立即就移居那里,你和李大侠若有什么事,就请到吴家寻找我便了!”
  宇文小白回至客栈,众人正等她等得心急。因为风声实在太紧,不时有衙门里的人前来清查。幸好没遇上总督府的人,否则,卓平非和闻风至极易被人认出。尽管二人都乔装改份了一番,依然有被发现的危险。听了宇文小白提出去吴家的话,众人均无异议,当夜便离开客栈,悄悄住进了吴家。
  宇文小白把李云青的话如实向大家道明。听说要监视那个安南国使臣阮维深,卓平非抢先说道:“总督府我不能去,我去驿馆,看守那个南蛮子的活交给我了!”他搔了搔头皮又道:“不过,孤掌难鸣啊,万一有个大事小情的,总得有个通风报信的呀,红艳姑娘陪我去如何?”
  红艳既不愿去,又不便推托,她的确不想同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怪胎在一起。于是,便求救似地看看于海肖,又望望宇文小白。
  闻风至偷笑了一下,然后郑重其事地道:“如果红姑娘乐意陪卓义士去驿馆,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只是红姑娘有何打算,凡事皆不可勉强!”
  “那是自然。”卓平非说,“谁勉强我了?难道我不是自愿的?我想红姑娘大概和我一样,也是极想去的。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嘛!”
  闻风至也斜了卓平非一眼:“那倒不一定,你怎么能以自己之腹度他人之心呢?别再是光屁股烤火一面热啊……”
  宇文小白憋不住地直想笑,忽听红艳娇怯怯地道:“我来此处人生地疏,一切全靠各位大侠关照,如果别的事情用我不着,那么陪卓义士去驿馆倒也无甚不可!”
  宇文小白当然明白红艳的心事,显然她想同于海肖在一起。宇文小白虽然心中有些酸楚和不悦,仍是说道:“红姑娘初次来此,去何处都无甚不可。不过,我觉得她眼下不宜出面,以防过早地暴露。必要之时,她可以凭着白龙门八仙之一的身分去同郜明仁打打交道。眼下还是闻义士陪卓义士去驿馆吧!”
  闻风至白了卓平非一眼:“你觉得如何?”
  卓平非摇了摇头,甚感遗撼:“唉!又让我同个小偷在一起,真是的……”
  闻风至诡异地一笑:“同小偷在一起有好处哇!”
  “什么好处?我又不会跟你学偷!”卓平非边说边向门外走去。
  “你要会偷就好了!”闻风至随着卓平非向外走去。走到门外又道:“你若能把她的心偷来,大概就不用我陪你去了!”
  “那么我拜你为师如何?”
  “不不不,我只会偷东西,不会偷心!”
  “那我跟谁学去?”
  “跟于大侠呀!哈……”
  “哈……”
  两人的笑声渐渐远去。
  屋内三人对两人的说笑听得一清二楚。对于他们的这种恶作剧,宇文小白既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心里反倒生出一丝酸意。她偷偷窥视于海肖和红艳,见于海肖神情木然,红艳则把头垂得很低。
  三人久久地呆坐着,沉默着,室内的空气似凝固了一般。使人感到窒息。
  宇文小白缓缓站起身,当先打破了沉寂:“我想去万花会一趟,去见见蛊王梅映雪!”
  于海肖怔怔地打量着她,面上略带一丝愤懑之色。他以为她是故意躲开,给自己和红艳以难堪,不由冷冷地问:“找她做甚?”
  宇文小白见他那神情和说话的语气,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之事,我想一清真人也该到了,梅映雪毕竟是他的胞妹,兴许他要去那儿!”
  于海肖长长嘘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那好吧,要谨慎些。梅映雪是个极其歹毒和奸诈的女人,同地打交道万万不可粗心大意。”略略一顿又道:“天色已过午夜,不过越是这种时候,行动越方便些。我打算领着红姑娘去趟总督府,即使打探不到什么消息,总可以让她熟悉一下总督府等处的环境,有利于以后的行动。”
  “你们也要多多保重!”宇文小白语重情长地说。
  “彼此保重吧!”于海肖亦有些动容。
  广州,据史书所载,三国时才是一个商业小镇。由于南海诸岛和南方各国的人到中国来大都需要路经此地,这里便成了中国内地与南方诸岛诸国间的交通柩纽,各朝各代,大都在此设立路、府等官衙。到了明代,这里已经成为南方相当壮观的大城镇了。原来的驿站也改为驿馆。驿馆设在一个旧时的县衙里,墙高院深,戒备森严,大门外,无论昼夜都有两名持刀的官兵站岗。
  闻风至和卓平非先围着驿馆转了一周,然后自后院墙上越过,潜入院中。驿馆的前院住的都是些勤杂仆役和保卫驿馆的官兵。二人便摸进后院探视。见除了一座类似书房的瓦舍内亮着灯光外,各处都瞎灯灭火。那座瓦舍门外,有一个身材高大、满脸胡髭的夷人在站岗。
  二人躲在暗处向瓦舍窥视了一阵,里边静悄悄毫无声息。卓平非伏在闻风至耳边低声道:“这大概就是那个什么阮维深的王八窝,我生法把这大个子狗熊引开,你到里边看看……”
  闻风至摇了摇头:“不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我们不是行刺,监视,知道吗?就是盯着他们,看其有何举动……”
  “哎呀,谁知道他娘的啥时举动呀!”
  闻风至不满地瞪了卓平非一眼:“要不你就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儿守着!”
  卓平非撇了撇嘴:“哼,我回去?别忘了我是主角儿,你是配搭……”
  闻风至往高处看了一阵,忙招呼卓平非,悄悄爬到亮灯瓦舍对面的房顶上,伏卧在瓦面上窥视。
  过了一阵,卓平非直想磕睡。突然,闻风至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用极低的声音道:“郜明仁!”
  卓平非顿时精神大振,睡意全消。朝对面门口一看,险些高兴的叫出声来。有一人正和那大个子夷人低声说着什么,看那微微驼背的瘦弱身材,不是郜明仁还会是谁!
  大个子在紧闭的窗扇上轻轻扣击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房门开了,一个五短身材,酒糟鼻子的人出现在门内。当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郜明仁时,顿时猛地瞪大了双眼,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卓平非道:“这定是那个阮维深了……”
  闻风至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且狠狠瞪了他一眼。
  郜明仁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反客为主地对酒糟鼻子道:“啊!对不起,打扰了你的好梦,屋里坐吧!”
  酒糟鼻子果然是阮维深。他唯唯诺诺地不知所措,只好闪身一旁,让郜明仁走进屋去。一时间,却又有些后悔不迭,但想阻止已是来之不及,因为郜明仁早已走了进去。阮维深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盯了那大个子一眼,然后方转身进门。
  郜明仁似乎看出了阮维深的失态,口中道:“怎么样,这地方还住得惯吗?”未等阮维深回答,早已推开了虚掩的屏风门,探头向内室望去。
  一张乌木打造的八宝罗汉顶子床上,睡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冰雪般白嫩的娇躯,有大半边裸露在衾被之外。她面若银盆,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正向郜明仁射来。口中娇滴滴地道:“啊!是郜班头呀,这么晚了,你怎的跑这里来啦?”
  “噢,是、是黄堂主呀……”郜明仁有些慌乱,甚感意外地应酬道。脸上顿时掠过一层阴影,但却瞬间即逝了。
  这女人乃是万花会堂主蜂王黄小贞。她见郜明仁那神情,立即断定他是怀有醋意。于是便故意浪声浪气地道:“郜班头久违了,好想你呀!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怎的没见过你呀……”
  郜明仁尴尬地一笑,答非所问:“啊!打搅你了,黄堂主。嘿嘿,抱歉抱歉!”边说边把头缩了回去。
  郜明仁坐在一把交椅上,故意提高些声音道:“阮维深阁下,在下出差多日,刚刚返回,乘今夜巡城之机,特来探视,不知阁下是否还有何示下?”
  尽管郜明仁口气十分温和,但是,阮维深分明地看出了他那鹰隼般犀利的眸子里闪动着的无比愤怒和责怪。阮维深不寒而栗,诚惶诚恐地道:“啊!没什么。巴总督已派人多次关照过了,一切均尽如人意……”
  郜明仁假惺惺地道:“那就好,您是异国使臣,乃我大明朝的贵宾,总督大人惟恐有甚照料不周之处。阁下若有吩咐,在下照办就是?”
  “哟!不愧是总督府的大班头,说出话来就是体面,风雨都不透哇!”蜂王黄小贞边说边走了出来。
  “哈哈,黄堂主可是越来越美貌,也越来越会讨人喜欢了啊!”郜明仁眯起双眼,色迷迷地望着黄小贞那高高隆起的酥胸说。
  黄小贞扭动腰肢,来至郜明仁的身侧,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道:“若能讨得大班头的喜欢倒是好了,可惜咱巴结不上!”
  “哎呀哪里哪里,黄堂主言重了,你乃广州城中的第一大美人,有谁舍得冷落你啊!”说至此,忽然恍然大悟似地低声道:“黄堂主,你们老舵主待你如何?”
  黄小贞用手掌轻轻揉摩着郜明仁的肩膀,娇声娇气地道:“什么老舵主少舵主的,我听不懂你的话哟!”
  “哎哎,就是你们万花会原来的那个舵主蛊王梅映雪呀!”
  黄小贞一愣,随即说道:“你这是把话扯到哪里去了?梅舵主的骨头只怕都沤成灰了,我到哪儿去见她呀?见倒是见过,不过那时我还是个不大懂事的小黄毛丫头呢!”
  “这么说你真的不知道?”郜明仁惊疑地问。
  “什么呀?大惊小怪的!”
  “梅映雪并没有死呀,如今她已经回到广州。据说柳自洁早已得到了这个消息,所以销声匿迹地藏了起来。梅映雪已经重新登上万花会舵主的宝座,眼下正在召集旧部,听说正在到处找你……”
  “此话当真?”黄小贞将信将疑。
  “哎呀,这是什么话呀!”
  黄小贞心中仍不踏实,生怕郜明仁吃醋在耍弄她,用手指比了个“八”字:“骗我可是这个的哟……”
  “瞎!”郜明仁把脸一扭:“信不信由你,我这是何苦来?骗你与我何益?好啦好啦,骗你就是王八!这下总行了吧?”
  这下黄小贞确信无疑了。忙道:“真糟,我才出来这么几天,没想到门内就出了这等大事。我得赶快回去!”
  “黄堂主回去倒是应该,不过……”郜明仁一脸关切之情。
  “什么呀?说话总是留着半句!”黄小贞娇嗔地说。
  “如今城内不大太平。”郜明仁忧心忡忡地说。忽然转脸看了看阮维深,“阁下能否让你的侍卫护送黄堂主一趟,以防不测!”边说边飞速向阮维深递了个眼色。
  “可以可以!”阮维深会意地连声应道。急忙吩咐门外的侍卫去护送黄小贞。
  眼见得黄小贞和那位侍卫出门而去,郜明仁看了阮维深一眼,急忙向门外叹了呶嘴。
  阮维深走至门外,鬼鬼祟祟向四下打量一阵,然后回身将门关了。正欲开口,忽然见郜明仁向他摆手示意,急忙把嘴闭上。
  郜明仁鬼魅般闪身跃至后窗,轻轻将窗扇打开,然后一缩身,电光石火般蹿出窗外。那身法轻灵得恰似一只猿猴,一丝声响也无。
  他立在房后向四周扫了一眼,然后上至房顶,一双犀利的目子向四下扫去。

  第八一章 异国王子
  郜明仁并未发现闻风至和卓平非,因为如今他们未在对面的房顶上。
  黄小贞和那个保镖刚走不久,亦是阮维深出门查看之际,卓平非便向闻风至打个手势,二人自前房坡跳至地下。如今,他们所处的位置恰巧与阮维深相隔一座房舍。
  卓平非正欲转身去追黄小贞,却被闻风至一把抓住了。闻风至面带愠色地道:“你去做甚?”
  “去盯住住黄小贞呀,这儿有你······”
  “你刚才打手势做什么?”
  “说话怕被他们听见,是告诉你留在这儿,谁知你也跟我下房了!”
  闻风至又好气又好笑:“盯黄小贞何用?没看出郜明仁在用调虎离山计吗?他此来定有大事!”
  卓平非愣怔了一瞬,顿时明白过来,一捶脑袋道:“对对,郜明仁和这个外国蛮子准有紧要话说。走,咱们去听听!”
  “郜明仁十分狡诈,千万当心!”
  两人说这番话时,恰置郜明仁上房扫视,因有房子阻隔,所以他并未发现二人的存在。
  郜明仁回至房中,将窗扇关严之后,转过脸冷冷地看着阮维深。
  阮维深战战兢兢地来至郜明仁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叫道:千岁……”
  “抬起头来看着我!”郜明仁的声音冷得令人牙关打颤。
  阮维深慢慢抬起头,一脸惊恐之色。
  郜明仁两只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睛死死盯在阮维深的脸上。许久方道:“你知罪吗?”
  “卑职知罪,卑职该死,望千岁格外施恩……”
  郜明仁倒背双手在阮维深面前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方停足说道:“你恶习不改,仍如此迷恋女色,怎能完成我的重托,担当得起委以你的重任呢?唉!真乃朽木不可雕矣!”
  “千岁,卑职一时糊涂,望千岁恩典饶我这次!千岁要我办的事,卑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一定竭尽全力为千岁效劳!”
  “嗯,站起来说话!”
  “谢千岁!”
  郜明仁坐在椅子上,示意阮维深坐在自己的对面。二人相距咫尺,郜明仁仍将声音压得极低,问阮维深道:“你和这个黄小贞是怎么回事?多久了?”
  阮维深低着头疚愧地道:“五日前我去总督府探视你回来没有,黄小贞恰在巴总督那里,她眉来眼去的勾引我……”
  郜明仁的口气温和了下来:“玩女人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太不合时宜了!尤其黄小贞这种女人,更是小视不得,她乃万花会一堂之主,结交甚广。莫看她水性杨花,年纪又轻,其实城府深着哪!她勾引你,很难说不是因琥珀猫之事,弄不好我们的大事就会坏在这女人手里……”
  阮维深大不以为然,觉得郜明仁是小题大作。但却又不敢辩驳,只得低声道:“我,我什么也没告诉她呀……”
  “嗯,是吗?那就好……”郜明仁苦思冥想着什么,心不在焉地应酬着。
  “千岁……”阮维深欲言又止。
  “啊!你有什么话要说吗?”郜明仁从思索中清醒过来。
  “那东西到手没有?如若到手,我即便火速转回,早图大计!”
  “是啊!早图大计,我要早日回到安南,登上国王的宝座!”郜明仁挥舞着捏得格格作响的拳头,咬牙切齿地道。
  原来,郜明仁乃是安南国已故国王的皇太子。他自幼聪明过人,胸怀大志,许多事情都有独到的见解。在治国安邦的大计上,常常与国王发生争执,加之他其貌不扬,国王对他甚是讨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恰恰与他相反,虽然是个庸才,但投机钻营,溜须拍马的本领却比他大得多。加上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因此甚得国王赏识。国王临终之前便将郜明仁的太子之位废了,把国王的皇位传给了他的弟弟。
  郜明仁对其弟夺了他的皇位自然十分气愤,终日郁郁寡欢,不理朝政。他的弟弟生怕这位皇兄欲夺回其失去的帝位,便想捏造罪名将其置之死地,幸亏郜明仁及早察觉逃之夭夭,才得以幸免。
  国王到处张贴告示,画影图形缉拿郜明仁,并派出许多内侍到处觅寻他的踪迹。郜明仁在安南国几乎没了踏脚之地。
  为了复仇,为了夺回失去的帝位,郜明仁来到了中国。
  他忍辱负重,历尽艰辛,几乎走遍了中国的每一个角落,千方百计地窃取了各大门派的武术要义。集各家之长,精心研磨,百折不挠,终于练成了一身惊人的武功。
  后来他发现,仅凭自己的一身武艺是很难夺得国王之位的,必须借用中国的力量方可成功。他先是以武力降服了几个门派的头目,将几个实力雄厚的组织掌握在自己手中,以备后用,然后又挖空心思地混入官海。终于,他凭着一身武艺当上了太师辛占吉的保镖。他发觉辛占吉有谋朝篡位的野心,便百般献媚取宠,阿臾奉承,甚得辛占吉的赞赏,于是便派他去做巴尚武的班头。为讨得巴尚武的欢心和信任,郜明仁秘密将火龙门主的桂冠戴在巴尚武头上。巴尚武存心造反,为扩大实力,十分乐于接受,其不知他只过得了空头衔,而大权却仍是掌握在郜明仁的手中。
  辛占吉和巴尚武欲用琥珀猫和《异宝金鉴》两件宝物换取安南国三十万大兵,这件事简直令郜明仁惊喜若狂。他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因为这样就大大削弱了安南国的力量,郜明仁可以用皇太子的身分打起复国的旗号,名正言顺地进攻安南。那时,连三十万安南国的官兵也不会不听他指挥。但是,眼下的郜明仁并不急于那样做。他的胃口越来猛大,他还要一举推翻大明朝,使中国和安南两国都变成他的一统天下!
  郜明仁所以有如此大的野心,乃是辛占吉交给他的那一纸密令所致。密令是要郜明仁杀死巴尚武,接任湖广总督的。辛占吉在朝一手遮天,他的手令无异于朝廷的圣旨,有此一纸密令,郜明仁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当上湖广总督。因为巴尚武的罪名是勾结外夷,叛国逆君,郜明仁为国除奸,巴尚武手下的官兵岂能不拥戴于他?
  所谓的五龙总舵,只不过是个空有其名的组织。郜明仁自称是五龙总舵的令官,其实他就是舵主。他故意给总舵主抹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实则是怕各门中的人识破了这个“总舵”的真相。如今,他将五龙总舵各门中的首脑人物以推选新舵主为由骗至广州,意在集结力量,一举成功。
  这个安南国的使臣阮维深,是个中国通。同郜明仁一样,会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他乃安南国王的内侍总管。看来呆呆愣愣,实则大智若愚。老国王未死之前,他已成了郜明仁的心腹,郜明仁的中国话,最初便是他教的。他同郜明仁的弟媳,即当今安南国王的皇后通奸,曾被郜明仁抓住了把柄,出于一种奇特的报复心理,郜明仁未予追究,更不会向国王告密。对此,阮维深对郜明仁感激涕零,越发地忠于他了。因阮维深熟知中国国情,出使中国的事国王大都派遣他来,这便提供了他和郜明仁互通信息、密谋策划的方便。
  当下,阮维深见郜明仁那神情,知道《异宝金鉴》肯定已经到手,忙又问道:“千岁,那两件东西你带来无有?”
  郜明仁冷哼一声:“眼下广州很乱,各门派的人对琥珀猫均是虎视眈眈。广州城可说是高手云集。我不先到此处探视一番,能贸然将东西带来吗?”
  “怕什么,我看这儿都成了千岁的人!”
  “哼,因为谁也不知道我是异国的王子,否则,八个郜明仁只怕也活不到现在!”
  “千岁作何打算?”
  郜明仁正欲开口,突然一怔,两眼死死盯住后窗纸上的两个月牙小孔。过了一瞬,淡淡地说道:“眼下我什么打算也没有,改日再叙吧,天色不早,我要走了!”
  阮维深一愣,立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也转过身向后窗看去。
  伏在后窗上的是闻风至和卓平非。两人各自用舌尖润湿窗纸,然后用指甲轻轻戳个小孔,木匠吊线般往里窥视。因为郜明仁和阮维深的对话时高时低,交谈的内容听不十分真切,但大致的意思尚可明白。
  当郜明仁的眼睛扫向后窗时,闻风至不禁心中一凛。从他那犀利的目芒里,闻风至立即断定他们被发现了。急忙一扯卓平非的衣衫,向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快走!
  卓平非分明地听到了阮维深问郜明仁如何打算的话,极欲知道郜明仁下步的这个“打算”,有些迟迟疑疑地不肯就走。当听到室内郜明仁向阮维深告辞的话时,方甚感遗撼地转身走去。当看到闻风至已跑出好远时,心中禁不住笑他胆小。他跑至围墙之下,闻风至早已越墙而出无影无踪了。
  卓平非正欲纵身跳上围墙,忽觉脑后生风,便知有人自后偷袭,身前有高墙阻路,左闪右避均已来之不及,他索性身子一缩,呈下蹲之势,一招“蝎子摇尾”,抬足向后蹬去。
  郜明仁意欲将卓平非活捉,击向他后脑的一掌并未用力,所以下盘很稳。见卓平非抬脚蹬来,双腿一岔便躲了过去,探手去点卓平非脑后的“风府”穴!
  卓平非一脚蹬空,猛地将身子缩做一个肉球,向旁侧滚了过去。
  郜明仁“咦”了一声,收势立定。卓平非乘机一跃而起,抱拳道:“啊!是郜班头呀?哈哈,久违久违……”
  郜明仁嘲弄地道:“是卓校尉呀?个把月不见,你的武功大有长进了啊!”
  自从遇到闻风至之后,卓平非的功夫确实提高了很多。尤其在闪、展、腾、挪、蹿、蹦、跳、跃的功夫上大见成效,这些都是闻风至躲避擒拿的绝活!
  卓平非岂能听不出郜明仁在讥笑他?便煞有介事地反唇相讥道:“然也!阔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莫道你夸赞我武艺高,就连当今皇上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前些日子在京都,竟要我去跟他当班头,嘻嘻,顶天立地的卓大爷岂能干那种端夜壶的差使!”
  郜明仁并不生气,微笑着道:“好哇,郜某讨教几招如何?”
  “可以,大爷一定不吝赐教!”卓平非口中与郜明仁搭讪着,两眼不住扫视见无路可逃,便怪叫一声扑了上去,一拳打向郜明仁的前胸。这一拳既快又猛,分明是抢占先机,先发制人。可是,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一拳遇到一股无影无形的阻力,便急忙往回一收。这一收不大紧,那股无影的阻力突然大得出奇,似狂飙猛浪般向他让来,迫得他几乎立足不住。他不顾一切猛发内力,双掌齐出,意欲将这股压力顶撞回去。岂料这压力竟一下又变为引力,卓平非的身子顿时象一块磁铁,被一个巨大的磁场所吸引着。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跄了一步。
  其实,这一压一引两股无影之力,无非是郜明仁的双掌在身前一发一收之故。
  卓平非的身子往前一栽,早被郜明仁夹在肋下。郜明仁的肘臂稍一用力,非卓平立时觉得身上骨头似被夹碎了一般,疼得他眼冒金星,杀猪般叫了起来:“哎呀,疼死我了!快放下,闻风至,你小子这叫什么朋友,快来救我呀!哎哟……”
  郜明仁顺手点了卓平非的穴道,把他“通”的一声扔在地上,转过身抱拳道:“怎么,闻贤弟也在这里吗?怎么不出来相见……”
  卓平非躺在地上大声嚷道:“闻老兄,千万别出来,郜明仁不是玩艺儿,他想抓你……”
  郜明仁冷笑着道:“哼,我和闻老弟乃莫逆之交,不怕你挑拨离间!”
  “狗屁!老闻哪,别信他这一套!快跑,你也打不过他,这小子挺厉害!”
  一条人影奔了过来,却是阮维深。
  “快,你看着这个……”郜明仁用手一指卓平非对阮维深吩咐道。话刚出口,人已纵上墙去。举目四望,哪里有闻风至的影子。
  “哈哈,郜明仁,你老小子上了大爷的当啦,闻风至根本没来!”卓平非又嚷道。
  郜明仁命阮维深将卓平非携至房中,他先是不停地来回踱步,恰似一只被困的凶兽,然后两眼死死盯住卓平非,过了好一阵方问道:“卓校尉,你在总督府供职之时,我郜明仁对你如何?”
  “甚厚不薄啊!”卓平非眨眨眼睛说。“可是我老卓对你也没啥错处呀?”
  郜明仁点了点头:“对!这么说咱们可是往日无仇近日无恨了……”
  “那你怎么还不快把我放开!”
  “你是逃犯,可是我并没打算拿你去向官报功讨赏!”
  “对呀,这才乖哪!谁不知道郜班头是天下第一的好人啊!”
  “不过你得对我讲实话!”
  “那是自然,说假话是王八!”
  “你和闻风至来此,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什么指使,都是闻风至那小子胡弄的!”
  “你们啥时来到广州的,同行之人还有谁?”
  “没有了啊,就我们俩。”
  “撒谎!”
  “我不是说了吗?说假话就是那个……”
  “宇文小白那几个人呢?”
  “不知道,自从离开京城就从未见过。”
  “他们不是也来广州了吗?”
  卓平非眼珠一转,心想:我若说宇文小白和于海肖没来广州,这小子不就无所畏惧了吗?岂不杀我?忙道:“那是自然,我们一起动的身,估计她们早到广州了!”
  “为何没有一路同行呢?”
  “瞎,宇文小白和那个于海肖嫌老闻我们俩碍他们的事呗!明白人不用细讲,你别再往下问啦!”
  郜明仁点了点头,口气更温和了些:“你们这次回广州意欲何为呢?”
  “哼,这还用问吗?你把我们几个骗到辛家花园的假山洞里,想把我们烧死、薰死、憋死!不是于大侠去得及时,我们全得完蛋!难道就此善罢甘休不成?”卓平非显得十分气愤。
  郜明仁双手一推:“哎呀,竟出了这种事?我和闻义士分手之后,由于一件万分紧急的大事,当即就离开了京城。辛家发生的事我一字不知,大概是闻贤弟进洞时不小心被人看到了,这事怎么能疑心是我告的密呢?我可真是天下的冤枉啊!”
  “我当时就说郜班头不是这种人,可他们偏偏多心,疑心是你所为,闹得我也没了主意!”
  郜明仁又踱起步来,看来是在分析卓平非话中的真伪成分。过了一会又问:“卓老弟,你和闻义士到此有何贵干,是想行刺与我?”
  “不是不是!”卓平非矢口否认。因为他早已料到郜明仁定然追问此事,早已作好了准备,未等郜明仁往下再问,便说:“我们哪会知道你在这儿,来此是打算偷东西的!”
  “你在窗外都是听到看到了什么?”
  “唉!”卓平非叹了口气:“我不愿来,闻风至非要我来,因为他想收我为徒,跟他学偷东西。来了之后,他教我如何在窗纸上挖眼儿,如何窥视,如何窃听等等。谁知刚戳了个小洞,只看一眼就被你察觉了,闻风至比兔子跑的都快,扔下我不管了,真他娘不够朋友!”
  “你真的什么都没听到?”郜明仁突然变得面目狰狞,口气冷得令人骨髓生寒。
  “哼!咱们俩谁说半句假话就是王八!不,是王八下的蛋,蛋里又生出的小王八······”
  郜明仁没有往下再问。他向阮维深打了个手势,然后双双走入内室,低声说了一阵什么。自内室出来后,顺手点了卓平非的哑穴,携起卓平非扬长而去。
  闻风至跑出驿馆不久,回头看不到卓平非的影子,便停足站住。霎时,就听到了卓平非和郜明仁对话的声音。他心头一怵,急忙折转身子返了回去。当时正值郜明仁擒获卓平非之时,闻风至被郜明仁那莫测高深的武功所惊呆了!他自知不是郜明仁的对手,便未敢贸然向前。俄顷,阮维深又赶了来,闻风至只得躲藏于暗处。
  他并没有即刻离开驿馆,而是一直在暗中窥视,直至亲眼看着郜明仁把卓平非携进了总督府,这才向三元街吴家巷飞奔而去。
  于海肖和红艳探视总督府已回来了许久。天色将近五更,仍不见宇文小白和闻、卓二人回来,不由有些焦急。红艳道:“宇文姑娘至今未回,可闻义士和卓义士是两个人,总该回来一个吧,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于海肖道:“闻义士是个很精明心细又很谨慎之人,只是卓平“非······”话刚至此,忽听门外有些轻微的动静,他面上一怔,立即抓紧了剑柄。
  闻风至推门而入,从他的举止和神情上,于海肖立即猜测到出了意外。忙问:“回来了,卓义士呢?”
  “唉!别提了······”闻风至把事情的经过如此这般地道了出来。
  于海肖陷入了紧张的思考中,过了许久方道:“当务之急,从现在起就要紧紧盯住阮维深,防止《异宝金鉴》和琥珀猫被他带往安南。不过,在郜明仁未将两件宝物交到他手时,千万不要再惊动他们了,以免打草惊蛇,节外生枝。红姑娘,你随闻义士速去驿馆,认准地方,以便轮番监视,我立刻去寻宇文姑娘,设法营救卓平非!”
  三人分头行动,各奔东西。
  宇文小白来到万花会舵主的住处,先将四周环境观察一番,然后翻墙入院,上至一座高房,鸟瞰全宅。
  在一座烟雾缭绕,阴森可怕的大厅里,居中坐着蛊王梅映雪。她正襟危坐,面无表情。昏暗的灯火发出绿莹莹的光亮,将她惨白的面皮又蒙上一层难画难抹的颜色。活象阎罗殿里的鬼怪,令人望而生畏,毛骨悚然。梅映雪的身前和两侧,坐着十几个人,皆如木雕泥塑,一动不动。整座大厅一片寂静。
  院内响起一阵脚步声,堂主黄小贞手下的玉兰花和铁实坚走入大厅,双双施礼拜见梅映雪,并各自报出姓名和在堂中的职位。
  “黑堂主没到你们那里去吗?”梅映雪阴恻恻地问。
  玉兰花扭了一下腰肢,用那假女人的腔调说:“回舵主的话,黑堂主去了黄府,所以我们才来了,我们未曾听说你老人家回来哟……”
  “黄小贞呢?”
  “她已经好几天没在府上了!”铁实坚回答道。
  “去哪里了?”
  玉兰花掩口一笑:“嘻嘻,我那娘哎,堂主去哪里,咱可不敢问哟,她可去的地方多着哪……”
  “黑堂主怎的没同你们一道回来?”
  铁实坚道:“黑堂主寻找黄堂主去了。怕舵主等得心急,让我们先来告诉你老人家一声!”
  “你们俩坐下吧,等黑堂主和黄堂主来了,我有话要对你们说。”梅映雪拖着长腔道。
  院内传来一个闷雷般粗重的声:“这里是万花总舵吗?”
  众人一齐向院中看去,天井中站着一个奇丑无比的汉子。
  “哎哟,我的娘哎,鬼脸杀手!”玉兰花低声尖叫起来。

  第八二章 心诚则灵
  大厅内一阵骚动。
  梅映雪怒形于色,缓缓将每个人扫视一眼,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鬼脸杀手的声音再次传入大厅:“难道你们这么多人都是聋子,我的话都没听见吗?”
  梅映雪终于答了话:“是万花会总舵!”
  “总舵主梅映雪在吗?”
  梅映雪冷冷一笑:“咱们已经不是初次见面了,何必明知故问?”
  李云青转动了一下,那双凸在眼眶外的眸子,沉声道:“我是想证实一下,当初是否找错了人!”
  “没有,千真万确,我就是蛊王梅映雪,你又是找我寻仇的吗?”
  “不,咱们的事已经了结,我说的话不会忘记,也从未收回过!”
  “那么你找我何事?”
  “不是我找你,而是你在找我,我自己送上门来,岂不省事?”
  梅映雪沉默了一刹方道:“是的,我是在找你!”
  “有什么事?”
  “当初在九阴谷凤眼洞中,你拿那个中了毒的女娃宇文小白作为同我消仇的条件,可这话是你说的,我并没说呀!”
  “不论你说没说,你救活了她,我和你的仇恨就算消了!”
  “可我并没答复你的这个条件啊!”
  “强词夺理!”李云青闷雷似的吼了起来,“你没答复为何要救她?既然救了她不就是答复了吗?”
  梅映雪却不急不躁,反而淡淡一笑:“我救她完全是出自情愿,与你的条件无关。假使当时没有你的存在,我也要把她救活的。你为了让那个宇文小白感你的恩德,硬要强夺这份人情,我有什么办法呢?这种别人待客你收礼的事亏你能做得出来!还称什么大侠呢,你的侠义之气何在?分明是个爱沾小便宜的……”
  “你……”鬼脸杀手气得七窍生烟,一张丑脸更显得乌紫兰青。可却又口拙舌笨,驳不倒梅映雪的话。不禁大吼道:“我不同你争,就算你是宇文小白的救命恩人好了,你找我究竟要做甚?”
  “莫急嘛!”梅映雪不慌忙站起身步出厅门,立在廊檐之下。手下众人也都随她走了出来,立在她的身后和旁侧。梅映雪这才又道:“当初在凤眼洞中我就问过你,咱们究竟何仇何恨,你只提了一句丙辰年中秋之夜的事,往下则又不说了,今日能否直言相告?”
  “我并非惜言如金,是因为知道你明明在明知故问,所以不愿同你罗嗦!”
  “那好,既然你不肯说,我说出来也无妨。丙辰年中秋之夜我杀过两个人,一个是,是位姓王的,还有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请问你和他们有何相干?”
  不知怎的,宇文小白的心却怦怦直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云青,生怕听错了他的话。
  鬼脸杀手李云青两腮的肉又哆嗦起来,口中冷冷地道:“干系自然是有些,只是不想奉告!”
  李云青的话使宇文小白大失所望,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暗道:真是怪人!
  梅映雪的脸立即阴沉了下来,冷冷地道:“只怕由你不得!”
  “此话怎说?”李云青的声音又陡地提高。
  “不必逞强,别人怕你,我却不怕。据我所知,和我对抗或违背我意愿的人,在当今世上已经没有了!”
  李云青冷哼一声:“我也是,强我所难的人大概尚未出世!”
  “凤眼洞中的较量,阁下大概不会忘记吧!”梅映雪讥讽地说。
  “哼!鸡鸣狗盗的雕虫小计,亏你还有脸提起,暗算人是何本事?”
  “那好,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正大光明的,不过,你莫要后悔!”梅映雪已一步步走下台阶。
  “倘若后悔,何必来此?请!”
  二人各自蓄力待发,空气紧张异常。
  “慢!”一声娇喝,宇文小白飞鸟投林般自房上掠下,立于二人中间。
  她此时的心情极为矛盾,虽然对梅映雪十分厌恶,但却又不愿让她死在李云青手下。因为梅映雪毕竟是父母的师妹和师兄王少宇的生母,何况她还曾经救过自己一命!但是,她更不想让李云青死于梅映雪之手,这也不仅仅是李云青有恩有义于自己,而是她的内心深处,对李云青总有一种奇特的、隐约的、捉摸不定感觉。同时,她也极欲摸清李云青那令人难以猜测忖度的身世和来历!
  二虎相斗,必有一伤,李云青的武功比梅映雪大概能略高一筹,但梅映雪岂是等闲之人?她毕竟是五绝仙翁的女儿,不仅施毒之技欺行霸市,雄居天下武林之首,而且她身怀绝技,武功造诣亦高深莫测。宇文小白此时现身,实则是有些偏袒于李云青。
  梅映雪见来人是宇文小白,脸上泛出一丝淡淡的喜悦之色:“啊!这不是宇文姑娘吗?许久不见了,你的身子没事了吧?”
  梅映雪分明在撒弥天大谎,不久前在一清观后的山洞里还曾见过宇文小白呢!但是宇文小白却是未看到她。
  宇文小白微笑着道:“多谢前辈还想着,我的身子早已没事了,梅前辈别来无恙?”
  “好!好!谢谢姑娘的问候。我教你的十绝掌恐怕早就练熟了吧?”
  宇文小白面上一红,顿时露出不悦之色。暗道:那是你逼我学的嘛!我为了不欠你的情,拿意念掌法跟你兑换。你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及此事,岂非存心羞辱于我?便冷冷一笑:“十绝掌我倒是会了,什么绝掌?不过银样蜡枪头罢了,我可从未使用过。我传你的意念掌法可是武林绝学,大概你也早已熟练了吧?”
  其实,宇文小白也在撒谎。十绝掌她曾不止一次地使用过,而且威力无穷!她分明地知道梅映雪乃五绝仙翁之女,本来就会意念掌法,但为了不失自己的面子,却故意这么说。
  梅映雪对她的话并未计较,只是一笑了之。口中道:“姑娘此来有何贵干?你身为皇家的逃犯,难道不怕我把你捉了去报官讨赏?”
  宇文小白道:“凭梅舵主的身分,我想尚且大概不致如此甘为官家的鹰犬。不过我既然敢来,则早将一切置之度外了……”
  “真得谢谢姑娘的抬举,你算是第一个瞧得起蛊王梅映雪的人,有何事体就不妨直说好了!”
  “我并非有事相求,只是对你和李大侠的这场争论有些不平,所以冒昧前来奉劝几句!”
  梅映雪点了点头:“姑娘的话自是金玉良言,请明示!”
  “在九阴谷凤眼洞中,你们的怨仇早已一笔勾销了。此乃我耳闻目睹之事。梅舵主何以又无事生非,派人到处打探李大侠的行踪寻衅滋事呢?李大侠既是不想同你纠缠以往的事,你问他的话自然不想回答你。前辈却如此强人所难,恃武欺人。所以,我觉得你们今日的这场争斗皆因前辈而起,那么,过错便也在你的身上了!”
  梅映雪面上顿时变了颜色:“你这女娃好不晓事,竟敢教训起我老人家来了!闪开,这儿没你的事!”
  “哼!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嘛,今日我非要管管,还要一管到底呢!”宇文小白边说边把手搭上了剑柄。
  鬼脸杀手李云青突然怒气冲冲地道:“谁希罕你管了?好!好!你管吧……”话未说完,已疾纵身形而去!
  宇文小白又气又急,又羞又怒,跺着脚道:“李云青,你、你回来!你……”见李云青头也不回,羞愧得无地自容,不禁怒火中烧,展身形去追李云青,刹那间便也无影无踪。
  梅映雪望着二人消失的去处怔怔地出神,面上神情极为复杂。
  晨曦初露,夜幕隐退。雄鸡争鸣此起彼伏,唤醒了沉睡的万物,带来一片生机。
  梅映雪刚刚转回大厅,母蜘蛛黑淑珍和蜂王黄小贞便走了进来。黄小贞忙给梅映雪见礼。
  梅映雪看了黄小贞一眼,感慨万端地道:“我离开此处之时,小贞还是个不大懂事的女娃儿,如今出落成个大美人了,还当上了堂主,可喜可贺啊!”
  “以后,可全凭你老人家栽培了!”黄小贞说着转至梅映雪身后,为她轻轻地捶着背。又道:“这么多年,我天天都在思念你,盼望着你老人家回来啊!”
  母蜘蛛黑淑珍面如寒冰,鄙夷地把脸转向一旁。
  梅映雪摸了摸自己鬓边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光阴摧人老哇!我头发都白了,以后舵上的事就全靠你们了……”
  “哎呀,您老人家怎么这么说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您可是身如药树,百病不生,准定长寿无疆哪!”黄小贞媚笑着说。
  梅映雪转过半边身子,亲切地抓着黄小贞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侧。黄小贞偎倚着她,两人俨然是一对母女。梅映雪微笑着道:“小贞哪,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可得实话实说,不要瞒我啊!”
  “哎呀,你老人家就放心吧,只要我知道的,保证一字不漏……”
  “前几年,听说你在总督府亲眼看见过烧死一个入衙行窃的小偷是吗?”
  黄小贞一愣,忙问:“是的,你老人家听谁说的?”
  梅映雪顿时面露杀机,一字一顿地拖着长腔说:“柳——自——洁!”
  黄小贞心内一凛。因为众所周知,她乃是柳自洁极其宠爱之人。她惟恐梅映雪因和柳自洁有仇而迁怒于自己,忙道:“是啊!这件事我是告诉过她······”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黄小贞略一思考便道:“那小偷很年轻,长的却非常魁梧,大约一更多天,因入衙行窃被总督府的人抓住了。可当时他并未得手,身上也没搜出赃物。总督府的人说他入衙行窃,可是既无物证也未审出口供,谁知是不是小偷呢?后来就扒光了他的衣裳烧死了!”
  “那小偷身上可有甚奇异之处?”
  黄小贞故作羞怯地一笑:“他是个男人,剥光了身子我怎好细看呢?不过,我无意间发现他后胸上有一块黑毛痣!”
  “烧死之后又怎么处置了?
  “让一个老花工给埋在花园里了!”
  梅映雪许久没有说话,她的面上挂着一种淡淡的凄苦和哀伤。
  “舵主,你累了······”不知过了多久,母蜘蛛黑淑珍低声对梅映雪道。
  梅映雪没有理会她的话,反问她道:“我要你打探的那件事如何了?”
  黑淑珍看了厅内众人一眼,欲言又止。
  “你说吧,这件事不必避人!”梅映雪说。
  黑淑珍这才道:“琥珀猫仍在巴总督手中,而世上出现的其他几件尽为赝品。巴尚武十分谨慎,琥珀猫的藏匿之处大概极少有人知道,我千方百计,但至今仍未探听得到!”
  梅映雪微感失望,对众人道:“你们还有谁知道有关琥珀猫的事吗?”
  众人面面相觑,尽皆缄口无语。
  过了一阵,梅映雪拿过桌子上放的一个瓦罐和茶盏,对众人说:“我离开总舵十多年了,如今你们都表示拥戴我。可是人心难测啊!说不定还有怀念柳自洁的呢,不过她这辈子是回不来了!这是我花了十几年功夫配制的“忠诚露”,最灵验不过了,可以试探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是否忠诚。如今你们每人都要喝一口,对我忠心者就安然无恙,否则便会当即死去!你们谁先喝呀?”说着,自瓦罐注入茶盏内一小口黑色的药液。
  众人大都吓得面色如土!玉兰花竟然惊叫了起来:“哎哟我那娘哎······”他忽觉不妥,急忙掩口,可是已经晚了!
  梅映雪阴沉着脸道:“玉兰花,你就带头先饮吧!”
  玉兰花惊恐万状,一下跪在梅映雪脚下:“舵主,我、我不先喝,我······”
  “哼!这么说你分明是对本舵主怀有三心二意了!”
  “不!我对舵主一心一意,一片忠心,如若不是,就叫我吃饭烫口,走路脚扭,绣花扎手······”
  “你真的不肯喝吗?”梅映雪一脸愠色。
  “舵主慈悲,舵主······”玉兰花涕泪交流,苦苦哀告。
  梅映雪的脸上阴云密布,用衣袖在玉兰花的面上轻轻一拂,口中道:“看你这张小白脸多讨女人喜欢啊!不愿饮就算了吧,何必痛哭流涕的······”
  玉兰花正欲叩头言谢,忽然尖叫起来:“哎呀!我的脸,我那娘哎,疼、疼死我了……”嚎叫声中,一下倒在地上。两只手在脸上乱抓乱挠,顿时鲜血直流,他的面皮由白变紫,由紫发黑,在惨烈的哀嚎声中,脸上的皮肉竟一块块掉了下来,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玉兰花的身子缩做一团,蠕蠕而动,呻吟之声渐消。不过盏茶时候便当场死去。
  众人惊骇万分,惨不忍睹,大都低下头去。
  梅映雪面上含笑,口气十分温和:“怎么,没有一个肯先喝的吗?”
  “我喝。”这声音极是平淡。
  众人抬头看去,竟是黑淑珍。
  “黑、黑堂主,求求你,你反正是喝了,把我那一份也打总喝了如何?”蜂王黄小贞声音打颤,一脸惊惧与乞求之色。
  黑淑珍面无表情,只是看了看梅映雪。
  梅映雪点点头,淡淡地道:“喝吧!”
  黑淑珍道:“舵主请再倒上些,让我把小贞的那一份也一并饮了吧!”
  梅映雪没有做声,果然又倒上了一些。
  “黑堂主,我、我可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啊!”黄小贞热泪盈眶。
  黑淑珍面上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笑意,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众人提心吊胆地注视着黑淑珍。须臾,黑淑珍脸色大变,双手捂着肚子,“哎哟”了一声倒在地上,悴然死去!
  大厅中一片寂然。
  过了一会儿,梅映雪首先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声音仍是那么平静:“还有人肯饮吗?”
  “我饮!”铁实坚边应边站起身来,慢慢走向桌旁。
  梅映雪摸起那只瓦罐,向茶盏中倾注着黑色药液。
  突然,铁实坚疾探右手,钢钩般的五指一下向梅映雪面上抓去。
  仓悴之变,举座震惊,铁实坚的食中二指堪堪就要插进梅映雪的眼眶!
  梅映雪的身子兀自立着未动,左肘微一上抬,已将铁实坚的手臂架往一旁,接着“唿”的一掌拍出,正中铁实坚前胸。铁实坚闷哼一声,倒退几步,一下跌在玉兰花的尸体上!
  直至此时,梅映雪仍旧没事一样,不禁站立的姿势未变,就连垂着的眼帘也未翻动一下。她将药倒好,这才放下手中的瓦罐,口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铁实坚挨的这一掌看似不重,实则浸透着梅映雪的五成功力。此为毒砂掌中“销魂蚀骨”的一招,铁实坚的五脏六腑皆被震裂,且中了极深的内毒。他两手捂胸,眦裂睛凸,口内骂道:“老毒物,你、你······”话未尽而气已绝。
  梅映雪呆呆地打量了一阵面前的三具尸体,略过片刻方叹了口气道:“真是人心难测啊!罢了罢了,我十几年的心血竟然白废了,看来这‘忠诚露’实在难以得到别人的赏识啊······”说着,伸手抓起那盛药的瓦罐和茶盏向门外扔去。只听“砰”“嚓”两声,罐破盏碎,药汁流了一地。
  众人暗自庆幸,面露惊喜之色。但是,这喜悦只不过瞬间之事,刹那间,心头便又罩上一层恐惧的阴影。他们担心没喝药汁向这位舵主表示“忠诚”,难道她会就此甘休?也许更为严重的灾难正在等着他们!
  梅映雪声色不动,两眼依然定定地注视着那三具尸体。
  突然,母蜘蛛黑淑珍的身子动了一下,接着又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呻吟。
  众人无不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黑淑珍,脸上皆现惊讶之色。
  过了一会儿,黑淑珍竟然折身坐了起来,两眼呆愣地看了看众人,一脸疑惑迷茫的神情。
  “啊!你醒过来了?”梅映雪淡淡地问。
  “舵主,这、这是怎么回事?”黑淑珍问。
  “仔细想想,你会明白的!”
  黑淑珍沉思良久,疑疑惑惑地道:“我、我是不是喝了‘忠诚’露死过去了?”
  “可是,因为你对本舵主是极为忠诚的,所以死而复生,终于又醒了过来!”
  众人将信将疑,但无一人敢贸然插话。
  黑淑珍没说什么,只是苦涩的笑了笑,然后坐回到椅子上。
  梅映雪目芒如刀剑般地扫了众人一眼:“让各位受惊了!那并非我说的那种‘忠诚露”,而是我苦心研练,花了十几年工夫才配制而成的珍贵良药。喝了它便成了百毒不侵之身,不料众位却无福消受!”她转脸看看黑淑珍又道:“恭喜你了,黑堂主!你不禁成了百毒不侵之身,而且一辈子会百病不生啊!”
  黑淑珍只是微一点首,脸上并未有惊喜之色。她对“忠诚露”的功效全然不信,早已断定狡诈的梅映雪是在玩弄伎俩。因为他既然要做万花会的舵主,就不可能将手下这帮大小头目全部置于死地。黑淑珍所以才大胆地喝了下去。而如今对梅映雪的“百毒不侵”之说,依然不肯轻信。
  直至此时,众人方才好似茅塞顿开,后悔莫及。早知如此,谁肯不饮呢?既表示了对梅映雪的忠诚,又可成为百毒不侵之身。这下倒好,一举两得的好事倒弄成秃子害脚气——两头糟!
  梅映雪又扫视了众人一眼,道:“好了,这件事不提了,全当本舵主同众位开个小玩笑。至于玉兰花和铁实坚之死,乃属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昨晚,五龙总舵下了请柬,邀本地武林中各大门派去参加他们推选新盟主的大会。据说五龙总舵乃是由赤、黄、青、白、黑五个龙门组成。这五个门派的门徒遍布大江南北,在武林中势力相当强大,不可等闲视之。闻悉五龙总舵存有并吞我万花会之野心,我倒要看看五龙门中有些什么神通广大的人物。届时众位均随本舵主去赴会。本舵主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使之不敢小视我万花会!好了,黑堂主和黄堂主留下议事,余者都请自便吧!”
  黄小贞因为没饮“忠诚露”,心中一直忐忑不安。见众人散去,忙陪着笑对梅映雪道:“舵主哇,刚才不是我不愿饮那‘忠诚露’,这两日我的身子不、不方便啊……”
  梅映雪没有理会黄小贞的话,而是一脸关切之情地对黑淑珍道:“黑堂主,我观你好象有什么心事啊?”
  “啊!没有哇,我没什么事,请舵主放心!”黑淑珍矢口否认。
  “不必瞒我,我什么都知道!”说至此,梅映雪长长嘘了口气。“我到了这般年纪,什么事没经过呢?你独身过了这么多年,够苦够寂寞的了……”
  “不,舵主,我过得很好,很舒心!”
  “你不是对我很忠诚的吗?怎么也说假话呀?”
  “没有,舵主,真的没有……”
  “你在撒谎,你分明喜欢上了一个人,而且不能自拔,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黑淑珍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声音也有些颤抖:“舵主,你、你怎么能无端猜疑呢?”
  “什么?”梅映雪突然声严色厉,一拍桌子道:“还想狡辩?你看中了那个鬼脸杀手,还以为我不知道吗?”
  黑淑珍顿时目瞪口呆,脸色惨白得骇人!

  第八三章 痴心女人
  梅映雪的口气又温和了下来:“你年纪尚轻,耐不住寂寞,我不怪你,可是你需明白,一个人若被情魔缠绕,那将会一事无成!再说,你人长得这般标致,怎么会喜欢上李云青那副鬼模样了呢?”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黑淑珍嗫嚅地说。
  “是啊?要找总也得找个风流俊俏点的嘛,这种事还不是图个风流快活……”黄小贞在旁说。
  黑淑珍瞥了她一眼:“哼,这种事你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嘻嘻,还是个痴情女子呢!”黄小贞讥笑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话至今我才懂了!”黑淑珍喃喃地道。
  梅映雪面露杀机,咬牙切齿地说:“要想斩断情丝,你就必须一狠心杀了他,一了百了!”
  “这……我、我做不到!”黑淑珍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
  “既然你下不了手,就由小贞代劳吧!”
  黄小贞满口答应,卖弄地道:“好吧,为了黑堂主,我义不容辞!”
  黑淑珍急忙哀求梅映雪:“舵主,我求你千万别这样!”转脸又对黄小贞说:“你千万莫打这主意,他是个冷血杀手,不易动情之人,他、他会杀了你的……”
  黄小贞格格一笑:“什么样的男人我没见过?男人的血没有一个是冷的,即使真是冷的,见了女人也会热起来。要不,那鬼脸杀手怎么会钟情于你啊!”
  “不,他、他根本就不喜欢我……”黑淑珍说这话,心中十分酸楚。
  “这么说你是一厢情愿?”黄小贞问。
  “嗯。”
  “哼,我不信,天下哪有这种男人?”
  “不要说了,无论如何也留他不得!”梅映雪恶狠狠地道。过了一阵又轻轻叹了口气:“我老了,操不得心,打算把舵主之位传给你们。可您俩都是我的心腹之人,传给谁好呢?”她皱着眉头,一副苦思冥索的神态,许久方道:“有了,眼下那件珍宝琥珀猫就在总督府,你们俩人谁能拿到谁就接任舵主吧!”
  黄小贞一阵窃喜,暗道:“这舵主之位非我莫属了……”
  三人又计议了一番,黑淑珍和黄小贞便告辞出来,各行其事。
  宇文小白紧紧跟踪李云青,一直追至城隍庙的一座偏殿里。此处大概就是李云青的栖身之地了。
  李云青背向宇文小白,沉声问道:“你老是追我做甚?”
  宇文小白愤然道:“讨一句公道话!”
  “什么公道话?”
  “我明明是在帮你,你为何对我那样?”
  “不希罕就是不希罕,你分明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嘛!难道还要我说感谢你的话?你休想,马上给我走开,一会儿也不准你在这儿!”李云青简直在怒吼。
  宇文小白气得头昏,索性双手抱肩,装出一副刁蛮无赖的样子,怪腔怪调地道:“我要是不走呢?”
  “你……”李云青一下转过脸来,脸上的肉又开始痉挛。
  “我,我怎么样啊?李大侠!”宇文小白阴阳怪气,两眼上瞧,一条腿还微微晃动着。
  “我要赶走你!”李云青暴跳如雷。
  宇文小白轻蔑地一笑:“那就请便吧,不知大侠有何妙计良策能把我赶走?”
  “我、我会打死你!”李云青一下跃至宇文小白身前。
  宇文小白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她突然想起今夜李云青暴打黑淑珍的情景,不由把脸往李云青跟前凑近了些:“看来李大侠今夜是犯了打人的瘾,你以为我也似黑淑珍那么好欺负吗?你打下试试……”
  “滚!”随着李云青的一声暴喝,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宇文小白的面颊上!
  一霎时,两人全都愣在了那里。
  “好哇!李云青,你可真行……”宇文小白暴怒异常,如疯似魔地扑了上去,“砰”一掌打在李云青那宽大坚实的胸脯上。李云青惨叫一声,身子向后倒去。宇文小白岂肯就此甘休?又飞步冲去,一脚将李云青的身子踢得滚了几滚!
  李云青既不招架亦不躲避,口中道:“宇文小白,只要你打不死我,我就非赶走你不可,滚……”
  宇文小白越打越气,越气越打,一阵拳脚交加,直打得李云青身上乌紫发青,鼻子嘴里流血不止方才住了手。道:“还赶不赶啦?”
  李云青一脸痛苦之色,呻吟着道:“滚!你给我滚……”
  “嘎崩”一声,宇文小白抽出了长剑,厉声喝道:“你敢再说一句!”
  李云青一刻也未犹豫,声嘶力竭地吼道:“你给我滚!”
  宇文小白的宝剑失手坠地。她双手捂脸地呜呜哭了起来,口中道:“你为什么对我这样?这是为什么……”
  李云青慢慢站起身来,他浑身泥土,满面血污,背倚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两只骇人的眸子死死盯着宇文小白,久久一言不发。
  宇文小白低声哭泣,浑身战抖。她哭得那么伤心,显得非常悲恸。
  “我、我不该将你打成这样啊……”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止住哭声这样说。
  李云青面上露出一丝凄楚而苦涩的笑:“这样才好,早就应该这样……”
  宇文小白迷惘地瞧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的话。她慢慢掏出自己的汗巾,犹豫了一刹,缓缓向李云青身前走去。
  “站住,不许你再往前挪一步!”李云青喝斥着制止宇文小白道。
  宇文小白举起汗巾:“你自己用它擦擦还不可以吗?”
  她本意就是将汗巾递给李云青让他自己擦的,少女的矜持和羞涩使她没有亲自动手的打算。见李云青那口气和神情,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所以急忙表白。不料李云青仍是那么冷冷地道:“我不希罕!”
  伤心、委屈、羞怒和愤懑一齐涌上宇文小白的心头。但她却再也未使性子,她知道自己输给了这个鬼脸杀手!于是,弯下腰拣起那把掉在地上的青钢宝剑,缓缓插入剑鞘,便欲转身离去。恰值此时,门口人影一动,黑淑珍走了进来。
  宇文小白愕然止步,一时有些心慌意乱,不知所措。自己倘若此时便走,似乎又大为不妥,不由呆呆地立在那里。
  黑淑珍是知道李云青的这个栖身所在才寻到此处的,宇文小白在此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窘迫地道:“啊!宇文姑娘也在这里呀?”
  “黑堂主来了……”宇文小白机械地道。
  黑淑珍瞄了李云青一眼,忙道:“你这是怎么了?”边问边向李云青走去,急忙掏出汗巾为他拭去面上血迹。
  李云青神情木然地一动不动,任凭黑淑珍为他擦拭。
  宇文小白再也不能呆在这里,眼飞泪光地急急向外走去。
  “伤得这么重,是谁打的?”黑淑珍温情脉脉,心疼地问。
  “滚开,我不要你管,不希罕!”李云青暴怒地一掌将黑淑珍推倒在地!
  黑淑珍扬起脸惊愕地望着李云青,茫然不知所措。
  李云青的身子靠着墙壁软软地倒了下去,脑袋无力地垂在胸前,一副十分困乏的样子。
  黑淑珍爬至李云青的身侧,紧挨着他的身子坐下,两手轻轻抱住他一只粗壮的胳膊,把头斜倚在他的肩上,双目中流出了两滴苦涩的泪水。
  “黑小姐,实在对不起,谢谢你对我的情意。可是我、我是个冷血杀手,一个不懂情意的男人……”李云青木讷讷地说。
  黑淑珍忙接过了他的话:“不要这么说了,越说这种违心的话,你的心里就越觉得苦啊!你不是没有情意的人,只是给了别人,我得不到罢了……”
  “不!世上没有能够得到我的情意的女人!”
  “有,她是宇文小白!”
  “你……”
  “请莫打断我的话。”黑淑珍哀哀地说。“大概是由于某种原因,你觉得得不到她而甚感痛苦……”
  “不要说了!”
  “我一定要说,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请让我把话说完!”
  李云青一怔,不由神色凝重地看了黑淑珍一眼。
  黑淑珍略一思索,理了理纷乱的思绪方道:“我是个女人,是个有血肉之躯的女人。我想,我也应该象所有的女人一样,得到男人的情和爱。我和表兄吴正俭,还有同其他男子的风流韵事,大概你早有耳闻。可是,我所得到的却只是虚情假意和性欲的发泄,从未遇到过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我恨,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男人斩尽杀绝!于是,我变得冷酷无情,变得残无人道,母蜘蛛的绰号倒真的名符其实呢!直至眼下为止,所有与我有过那种瓜葛的男人已被我诛杀殆尽!
  “自从碰上了你,我才觉得世上还存在着真正的男子汉!我也明白自己配不上你,得不到你,可是我却管不住自己。昨夜得到你瞬间的亲吻,尽管你不是真心的,但我平生之愿已经足矣!”
  黑淑珍说至此处,脸上露出少有的愉悦和欣慰。顿了顿又道:“我不知道你怎的与蛊王梅映雪结下了梁子,如今,她已下令要蜂王黄小贞暗害你,你要多加小心!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今天,我是特地赶来回报你的那一吻的!你的吻是虚情,而我的回报却是实意!”
  黑淑珍神色凝重地将李云青的脸打量了一瞬,然后把嘴凑至他的腮上吻了一下。她的双唇冰冷冰冷,无一丝温热。之后,便站起身缓缓向外走去。
  “你要去何处?”李云青在她身后问道。
  黑淑珍止住脚步,但却并未回过头来。淡淡地道:“请勿为我担心,我自有归缩!”说毕,便走出门去。
  李云青呆了一呆,似乎悟到了什么,急忙喊道:“黑堂……淑珍,回来……”
  黑淑珍早已影消迹无,不知去向。
  宇文小白离开城隍庙之后便径直回到了三元街吴家。见一清真人竟在这里。原来,于海肖到梅映雪的住宅去寻宇文小白时晚了一会儿,那时,宇文小白已经追赶李云青走了。于海肖却意外地遇上了一清道长。一清本欲去见胞妹梅映雪,规劝她重返万花会后要改邪归正。但是一听于海肖说了驿馆中所发生的事后,觉得事态严重,便随他来至吴家。不多时,闻风至和红艳也自驿馆中返了回来。带回的消息更是令人担忧:阮维深和他的那个大个子保镖竟然在驿馆中不见了,两人想方设法打探驿馆中的差役,他们却说阮维深和他的侍卫天不亮就离开驿馆转回安南国去了。
  闻风至又将卓平非遭擒和驿馆中的见闻对宇文小白说了一遍。宇文小白听后甚为惊骇。因为郜明仁乃是安南国的王子和卓平非被擒的事均出乎她的意料。她心情十分沉重,许久未发出一言。
  红艳在旁道:“得赶快想个办法营救卓义士呀,不然,他们会杀了他的!”
  闻风至道:“郜明仁既然在驿馆没杀卓平非,而是将其带回总督府,大概认为卓平非对他还大有用处,兴许一时半会不致取他性命。我看查清阮维深的去向倒是当务之急!”
  红艳又道:“阮维深既是转回安南,或走海上,亦或取道西行,我等设法弄几匹快马,分头追赶不就行了?”
  一直沉默的宇文小白此时开了口:“不可!据闻义士刚才所说,阮维深现在不可能转回安南。因为郜明仁十分谨慎,夜间去驿馆没敢携带《异宝金鉴》和琥珀猫两件宝物,而闻义士回来之后,又同红姑娘及时地返了回去,那时阮维深便已离开了驿馆。从时间上看,郜明仁不可能这么快就将宝物交到阮维深的手里。而阮维深拿不到那两件宝物,是绝对不会转回安南的!”
  “那么他会去了何处呢?”红艳迷茫地问。
  “我们就是要火速查明他的去向,可能是闻义士和卓义士惊动了他们,阮维深和郜明仁也约定了另外的接头去处,眼下大概是暂避锋芒躲起来了!”
  于海肖点点头道:“宇文姑娘的话极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应当立即去查阮维深的藏身之所!不过,卓义士的事如何办呢?”
  宇文小白道:“若有人能够到总督府卧底就好了。既能暗中监视巴尚武和郜明仁的行动,又能想方设法营救卓平非,岂非一举两得?可惜……唉!”她大概是觉得无人可派,不禁摇头叹息。
  这时,一直缄口不语的一清真人却说了话:“这件事就交给我和红姑娘去办吧!”
  众皆愕然。
  红艳疑惑地问:“咱们俩去?”
  一清真人“嗯”了一声,又道:“这件事我考虑多时了,不曾想竟同宇文姑娘不谋而合!”
  “前辈作何打算,能否直言相告?”闻风至问。
  一清侃侃而谈:“郜明仁野心勃勃,既要夺回失去的国王之位,又欲夺我大明锦绣乾坤。所以,他千方百计地纠集各种力量,因此才有了这次的五龙总舵推选新舵主的大会。眼下白龙门土崩瓦解,舵主沈智早已丧命,八仙也只剩红艳一人了,白龙门便没人赴会。郜明仁对白龙门中所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我和红艳正好乘虚而入,代表白龙门赴会!”
  “郜明仁狡诈异常,沈智不来,他会不会生疑呢?”于海肖忧虑地问。
  “再说郜明仁也不认识你呀?”红艳也说。
  一清凝神沉思片刻,慨然地道:“这些我都想到了,风险是有的!贫道出家多年,早已不染红尘,心如死灰了。承蒙众位抬举,要我来此尽些薄力,我实则却之不恭,勉强而来。不过,来时尚不打算参予这场纷争,只是想劝劝我的胞妹梅映雪改恶从善。可是眼下却不同了,番帮贼寇不仅要掠我国宝,还要夺我江山,侵我国土,作为大明的国民,岂可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呢?”
  “对!”宇文小白情不自禁地插话道,“真正的国宝应是民族的精神与气节,维护国家的尊严,每个国民都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一清接着道:“沈智气量狭窄,把自尊视若生命。他曾经败在郜明仁的手下,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而郜明仁心中也甚为明白沈智的这种心情。所以,沈智不来赴会,郜明仁肯定会以为他怀仇负气或是自卑自馁。我可以以沈智同门师兄的身分去会郜明仁,给郜明仁造成来为沈智复仇雪耻的错觉,兴许他不会生疑。再说还有红姑娘作证,郜明仁乃是认识红姑娘的,风险倒也不是甚大!”
  众人又细细计议了一番,早膳之后,一清真人和红艳便离开吴家直奔总督府而去。
  在总督府班头郜明仁的卧室里,郜明仁正在同白龙门总管蔡亦低声交谈。蔡亦自从八仙居逃出之后,便径自奔了广州,一路之上急急如丧家犬,慌慌似漏网鱼,已于昨日早膳之后便来至总督府寻到了郜明仁,并将白龙门的这场劫难向郜明仁如实道明。
  郜明仁为了这次推举五龙总舵新舵主的大会,今天特意把蔡亦叫到自己的卧室。他见蔡亦神情沮丧,便安慰道:“老弟何必如此心灰意冷,萎靡不振呢?白龙门的这场灾难大概是劫数。但对老弟而言,依郜某看来,却是有益无损,倒是件好事而非坏事!”
  蔡亦迷惑不解地望着郜明仁:“老兄莫不是在戏弄在下?”
  郜明仁每次到八仙居,都受到蔡亦无微不至的关照。为收买人心,他故意同蔡亦称兄道弟,初时蔡亦大有受宠若惊之感,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正是觉得郜明仁对他非常赏识,所以才来寻他为自己物色个差使。
  郜明仁狡狎地一笑:“老弟,宇文小白不过杀了沈舵主和八仙中的几个人,而白龙门下有数万之众,眼下只不过群龙无首而已,力量大的很呢!完全有能力同别的门派抗衡嘛!你何不将门下众人召集起来,重整旗鼓,大显身手呢?”
  蔡亦若有所悟,试探地问:“以我白龙门总管的身分召集门下,自然是一呼百应,不过这舵主之位……”
  “沈舵主罹难,八仙之中仅存花仙一人,尚且是个女流之辈,再说也极有可能已随了宇文小白而去,这舵主之位岂不是非老弟莫属?”
  蔡亦面露惊喜之色,然而却又不无忧虑地道:“说来倒是,只怕……”
  “怕什么!”
  “白龙门徒大都是些风高放火,月黑杀人的亡命之徒,在下虽是总管,但就任舵主之位只怕有人不服!”
  郜明仁淡淡一笑:“这个嘛……嘿嘿,老弟尽管放心就是。等推举总舵主的事完了之后,我派几名得力的兄弟随你去八仙居,若真的有人不服就给他点颜色瞧瞧嘛!当初你们白龙门归顺五龙总舵,岂非仰仗敝人一人之力……”
  蔡亦茅塞顿开,“扑通”一声跪在郜明仁脚下:“承蒙郜兄如此高抬,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老兄恩德,蔡亦没齿不忘,当牛做马,结草衔环难报于万一!郜兄有用得着在下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郜明仁伸手将蔡亦拉起,口中道:“你我莫逆之交,何必如此?你就准备参加这次大会吧,刚才所言之事,尽皆包在我的身上!”
  蔡亦问:“我还不曾请教郜兄,原来的总舵主他……”
  郜明仁立即换成一副悲伤的样子:“在八仙居时,我说总舵主年事已高,极欲隐退,实则是谎言,总舵主已于半年之前就仙逝了……”
  “啊!总舵主死了?”蔡亦惊问道。
  “对!五龙门下的弟子遍布全国各地,倘若得知总舵主与世长辞的消息,各门派之间为争夺舵主之位起了内江,那时互相残杀,岂不乱套了?所以,我只得将总舵主西归的事瞒着,待这次大会选出新舵主之后,再将老舵主病逝的事公告于众!”
  蔡亦频频点头:“老兄料事如神,依你看来,新舵主将会是谁?”
  郜明仁诡异地一笑,目不转睛地望着蔡亦的面孔:“不是推举吗?这就要看五龙门中五位首领的意思了,届时你将以白龙门舵主的身分出现……”
  “眼下我还不是舵主啊!那样……”
  “这件事不用你管,我自会替你说话!你虽然是只身一人,可总是代表白龙门的嘛!你的推举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啊?”
  至此,蔡亦方全然明白了郜明仁今天找他前来的用意,连忙投其所好地道:“那还有何话说,我当极力撺掇各位舵主推举老兄!不过,听说还要比武较技呀?”
  郜明仁十分自信地道:“献技不过让各门之中都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罢了。其实,五门中的各位首脑人物早已领教过我的手段了,此次敢于向我挑战的人,只怕不多……”
  “啊!恭喜恭喜,看来老兄荣任五龙总舵舵主的宝座是十拿九稳了!”
  郜明仁暗暗松了一口气,心内踏实了许多。因为他察觉到巴尚武有当总舵主的野心,而表面上巴尚武又是火龙门的舵主,以他的权势,极有可能被推上总舵主的位子,这对郜明仁是个很大的威胁!郜明仁因为带着辛占吉杀死巴尚武的密令,一旦时机成熟,他便要杀死巴尚武,自己取而代之。倘若巴尚武夺了总舵主之位,五龙门的人会因为舵主被杀而大乱,那时局面将很难收拾。郜明仁如当了舵主情形则恰恰相反,五龙门的人肯定为自己的舵主当上了总督而捧场。万一巴尚武的部下有人反抗,仅五龙门中的人就足以将其平息。这便是郜明仁极欲当选总舵主的真实目的。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有人道:“郜班头在吗?”
  “谁呀?进来吧!”郜明仁道。
  一名侍卫走了进来,恭敬地道:“总督大人叫班头速去帅堂!”
  “大人说出什么事了没有?”
  “没说,我想大概是让你照应客人。”
  “哪儿来的客人?”
  “刚才门上来报,门外来了一男一女,自称是白龙门中的人,从八仙居来,要见您!”

  第八四章 帅府涉险
  蔡亦听说是白龙门中的人,又是来自八仙居,不由脸色一变,露出疑惑和不安的神情。
  郜明仁向侍卫摆摆手道:“你先转回吧。我立即就去。”
  侍卫走后,郜明仁低声问蔡亦:“你估计这二位会是谁?”
  蔡亦摇了摇头:“难说,还有个女人……”
  “会不会是花仙红艳呢?”
  “啊!她……”蔡亦一惊。“她已经投靠了那个宇文小白,还敢到总督府来?只怕没有这个胆量吧!”
  郜明仁沉默片刻,对着蔡亦的耳朵低低交待了几句什么,二人便急忙走出门去。
  郜明仁来至帅堂,见了巴尚武打躬道:“不知大人唤小人有何吩咐?”
  巴尚武阴沉着脸:“方才门上来报,白龙门又来了两个人,也是来找你的……”
  巴尚武的话语中露出了明显的妒嫉,郜明仁岂能听不出来?忙微笑着道:“大人,小人为了让您登上五龙总舵舵主宝座,四处游说,与各门中的头人混得极熟。他们从未见过大人,来此当然要找我了。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请想,谁会把一个小小的班头放在眼内呢?这些人来总督府找我,还不是想让我搭桥垫路,引荐引荐,意欲见大人的尊颜吗?”
  巴尚武立时转怒为喜,忙说:“为表示本督礼贤下士,你就到府门接迎他们几步,让其来帅堂见我吧!”
  “大人,小人尚有一事禀告!”
  “说吧!”
  郜明仁凑近巴尚武,伏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阵。巴尚武惊疑地问:“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
  “那就依你之见吧!”
  郜明仁来至总督府大门外,见是花仙红艳和一个出家的道士,来至近前笑逐颜开地道:“啊!是红姑娘呀?这几日我都翘首远眺,扫庭以待,怎的直至今日方临,有失迎迓,万望恕罪!”又指了指一清真人问:“这位是……”
  “啊!郜令官,这位是敝门的一清真人!”红艳说着,忙为一清引见道:“道长,这位就是郜令官!”
  “在下郜明仁!”郜明仁谦逊地施礼道。
  一清急忙还礼:“贫道一清,久仰郜令官大名,今日有幸得拜尊颜,实乃荣甚幸甚!”
  “哪里哪里,自己人何必客套?在下在总督大人驾前供职,任一小小班头。众人都习惯叫我郜班头,因是在总督府中,二位便也这么称呼便了。此处的武职衙门,按我们舵中称号似乎不妥,万望二位见谅。”
  “叫什么还不是一样,那么我们以后就呼您为郜班头了!”红艳笑着道。
  郜明仁又道:“怎的没见沈舵主呀?”
  红艳道:“舵主偶染小恙,身感不适,他不来了,特请这位道长代行。因郜班头和道长从未会过面,所以遣我前来,一则为班头和道长从中引荐;二则将此事向班头作个解释,以免引起误会!”
  “道长和我家舵主还是同门师兄弟之谊呢!”
  “那就更好了,名正言顺嘛!”郜明仁说着摆手往里相让:“请二位客房叙话吧!”
  郜明仁频频点首:“噢,原来如此!真人和沈舵主谁来都是一样。”
  当郜明仁领着一清和红艳走入客房时,躲在暗处的蔡亦正用一双惊怒的眼睛窥视着他们。
  郜明仁吩咐献茶,然后含笑说道:“在下每次去八仙居,都受到沈舵主及众仙的盛情款待,心下甚是过意不去。欲乘此次众位来广州赴会之机回报于万一,不料沈舵主及其它众仙却因故未来,在下略感遗憾……”
  一清真人矜持地一笑:“其实呀,我沈师弟的病只不过冒些风寒而已,众八仙亦无甚要事缠身,是完全可以来的……”
  “那么怎的没来呢?”郜明仁满面疑云地问。
  一清真人含笑不语。
  红艳狡狎地一笑:“郜班头,我家沈舵主的脾气,别人不知,你还不晓吗?还不是因为曾经败在你的手下呀?哼!他不来,连八仙也不让来……”
  郜明仁顿开茅塞般地哈哈大笑起来:“胜败乃兵家常事嘛!沈舵主的心胸和气量也未免太过狭小了,如何能成得大事?再说我等皆是五龙总舵中的人了,何必斤斤计较以前的那些小事?不打不相识嘛!蔡亦呢?他很好吗?我每次去八仙居,要数给他添的麻烦最多了!”
  红艳顺口答曰:“蔡总管很好,要我代问您好呢!”
  郜明仁谈笑风生,问长问短。一清和红艳看不出他有丝毫的疑心来。不仅暗暗庆幸。
  郜明仁呷了一口香茗,放下茶盏道:“此次推举新舵主的大会盛况空前,不仅有江南诸省各门派的首脑人物应邀参加,连总督大人也要亲临。白龙门虽说仅仅来了你们二位,却是代表着门中数万之众。我去大人面前回禀一声,大人兴许召见二位呢!”
  郜明仁回至自己的卧室,蔡亦正等得心急,未待郜明仁问便急不可待地道:“郜兄,正是穿云峰一清观的那个牛鼻子老道!道号一清真人,那个骚货红艳你是认识的!”
  郜明仁冷冰冰地道:“蔡总管,咱们可是知心朋友,你的话若有半句不实,可休怪我郜某人翻脸无情!”
  “啊!郜兄,你、你怎的说这话,难道你还信不过我?我蔡亦如对郜兄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郜明仁没再说什么,便忙着去见巴尚武。他将红艳和一清的话向巴尚武说了一遍。巴尚武听后道:“这两人说的倒也入情入理,那么,和蔡亦他们究竟谁真谁假呢?”
  “大人!”郜明仁不假思索地道:“这个叫一清的道士我从未见过,只是在八仙居听沈智提到过此人。也未说是他的同门师兄。今日突然来临,十分蹊跷。再者,昨夜刚刚将卓平非擒住,他们早不来晚不到,偏偏此时前来,是赶巧了还是为卓平非?尚不得而知。而蔡亦却是来在擒获卓平非之前。为免出意外,对蔡亦的话,依小人之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应马上将二人拿住……”
  巴尚武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去安排吧!”
  “大人,我曾听沈智谈起过这个道士,此人武功好生了得,蔡亦也这么说……”
  “怎么?他纵有天大的本事,青天白日的,还能让他逃出总督府去?既然如此,设下埋伏,然后要他到帅堂前来见我,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一清真人!”
  郜明仁走出客房之后,红艳欣喜地对一清小声道:“这一关总算闯过了,他对咱们一点也未起疑。”
  一清“唔”了一声,说:“眼下倒是尚未看出有甚意外迹象,不过万万大意不得。郜明仁身为异国王子,胸怀远大抱负。忍辱负重地在中国潜伏了这么多年,谈何容易!他什么样的没事经过?一定是个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过了大约顿饭时候,郜明仁转了回来。笑哈哈地道:“让二位久等了。总督大人正忙于公务,不便打扰。等他批阅完几份紧急公文之后,我才敢回禀。果然不出所料,大人要在帅堂召见二位。不过,对白龙门中仅来了二位,也表示有些遗憾!走吧,他正在堂上等候呢!”等二人站起身来,郜明仁又有些为难地道:“去见总督大人带着兵刃……这是规距,二位看……”
  红艳看了看一清。一清毫不犹豫地摘下了身上的宝剑。红艳也只好依法炮制。
  两人跟随郜明仁来到帅堂,急忙参见巴尚武。巴尚武怀着一种奇特的心理,不但没有立时发作,反而给两人赐了坐。他将红艳打量了一阵,不由怦然心动。暗自赞道:好一位绝色娇娘,不愧花仙的雅称!又看看一清,方缓缓问道:“剑仙沈智怎的不来赴会呀?”
  红艳急忙欠身答道回:“回大人的话,沈舵主他身染小恙,不能前来······”
  巴尚武突然一拍桌子,声色惧厉地大声喝道:
  “是病了还是死了?”
  红艳的面孔“刷”一下变得苍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竟呆在那里。
  巴尚武的这一着就连郜明仁也甚感意外,他以为巴尚武等红艳和一清到了帅堂,会突然下令将二人擒住,万没料到他竟然审问起来。这样便会给二人以防备之机,事情极易节外生枝。郜明仁虽十分着急,但又束手无策。巴尚武刚愎自用,十分自负,自己如果在这种场合发话阻止他,显然是不识时务,自讨没趣。
  巴尚武所以如此做,表面看来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己威严,要红艳和一清俯伏认罪。而其真实用意却并非如此。他是在给郜明仁颜色看,使之领略一下自己在此间所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和威慑之力!因为他已经察觉时郜明至有同他争夺五龙总督舵舵主的野心。对于巴尚武这种微妙的心理和意图,聪明的郜明仁一时间竟未有领悟到。
  帅堂上鸦雀无声,气氛紧张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一清真人端坐未动,说话的声音极为平静:“沈舵主自然未死。大人对他未来参加此次大会既然如此震怒,看来是责怪我和红姑娘越俎代庖太不自量了。那么我们立即返回八仙居,将大人的意思转告沈舵主,要他前来大小驾前负荆请罪便了!”说着即站起身来,又稽首道:“贫道就此告退!”
  红艳也站起身,欲随一清走出帅堂。
  “放肆!”巴尚武拍案怒斥道:“此乃本督的帅堂,岂容尔等欲来便来想走则走!”
  一清真人复又坐下,不亢不卑地道:“我等乃是遵大人口谕而来。大人既然认为贫道和红姑娘不配参加这次武林盛会,那么我们还留在此间做甚?这怎能说是欲来便来想走则走呢?”
  “大胆!竟敢顶撞本督,若非念你是出家之人,定要严加惩处!那沈智究竟是死是活?说!”
  一清心头一凛,至此,方才完全明白巴尚武刚才话中的含意,刚才,为了摸清他问沈智‘是病了还是死了’的话是出于气愤还是已知端底。所以才故意要走。实为抛砖引玉,逼巴尚武道出真情。巴尚武一急,果然直言不讳地道了出来,一清暗道不好,猜测他一定是得知了白龙门所发生的事。
  “为何不回答本督的问话?”巴尚武又大吼道。
  一清不急不躁,仍用那淡淡的口气道:“贫道实是怕大人责怪,又要说我顶撞!”
  “恕你无罪,快讲!”
  “刚才贫道已经说过,沈门主偶染小疾,怎的就会死呢?”
  巴尚武冷冷笑道:“可是据本督所知,不仅沈智已死,八仙中的七仙全都见了阎王。而幸存者,也只有这位福大命大的花仙了……”
  红艳魂飞天外,脸色惨白得骇人。
  一清却仍是那神情。慢吞吞道:“不知大人的消息来自何处?”
  巴尚武奸诈地一笑:“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哇!哼,让你明白明白又有何妨?郜班头!”
  “在!”郜明仁应声而出。
  “去把那位客人请到帅堂!”
  郜明仁迟迟疑疑欲说什么。巴尚武满面愠色:“听到没有?我让你去请客人!”
  郜明仁暗骂巴尚武是头蠢驴,却又不敢违拗,只得离开帅堂而去。
  约摸盏茶工夫,蔡亦随着郜明仁来至帅堂。他睨视了一清和红艳一眼,怏怏地从二人面前走过,上堂与巴尚武见礼道:“不知大人唤小人来有何言训教?”
  巴尚武阴阳怪气说道:“蔡亦,“你看是谁来了?”说着向一清和红艳嗷了嗷嘴。
  红艳神色惊慌,不由抬眼看看一清真人。见一清正襟危坐,神色安然,顿时也胆壮起来!
  蔡亦转身看了看一清和红艳,故作惊奇地道:“啊!这不是花仙和一清道长吗?嘿嘿,二位既然随了那位宇文小白去,怎么又来到这里呀?”
  一清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蔡总管,我说总督大人方才为何那般震怒,原来是你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呀!你这衣冠禽兽,侥幸逃得性命,浪迹天涯,已是莫大造化,成了丧家之犬,实是咎由自取!即使怀恨在心,也应恨舵主沈智,却又为何牵连他人?如此胡言乱语,欺讹总督大人,真是胆大妄为!一旦事情真相大白,莫说大人,只怕白龙门中兄弟也饶你不得……”
  蔡亦气急败坏:“一清妖道,你胡说些什么,你……”
  “住口!”巴尚武突然喝斥蔡亦,然后对一清道:“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一清真人不慌不忙:“蔡亦身为本门总管,本应忠于舵主,万没料到他贪花好色,败坏人伦,竟然玷污了舵主的爱妾。沈舵主欲将其秘密处死,不料被他察觉,逃出了八仙居,自古家丑不可外扬,此事只得不了了之。如今他胆敢跑到这里,在大人面前搬弄是非,望大人明察!”
  “沈舵主就是因为此事,气怒交加而卧床不起的······”红艳随机应变,在旁插话道。
  “胡说八道,那有此事?大人,沈舵主和众仙可都是死在妖道和这个骚货红艳的手里了呀······”蔡亦嚎叫道。
  一时间,巴尚武反倒没了主意。不由看了郜明仁一眼。郜说仁深知自己发话的时机已到,忙凑在巴尚武耳根上低声道:“一并拿下!”
  巴尚武点了点头,突然一拍桌案,暴喝道:“来人,将他们三人全都拿下!”
  众侍卫各抽兵刃一拥而上。一清见事不好,脚一点地腾身而起,大叫道:“红艳快走!”一扬手,两只袖箭倏地飞出,分打巴尚武和蔡亦的咽喉。蔡亦猝不及防,“扑”的一声,正中喉管!他惨叫一声,仰身倒地当即死去。
  一清的另一支袖箭向巴尚武的脖颈飞去。巴尚武万没料到一清竟敢在帅堂之上向他出手,及至眼前一亮,招架闪躲均已来不及,不禁惊得“啊”了一声。这只袖箭堪堪就要刺进他的喉头,立在他身侧的郜明仁疾探右手,食中二指已将那袖箭抓住。随之一甩手向身悬空中的一清打去。伸手、接箭、甩手、打箭四个动作一气呵成,真乃迅若流火,疾似闪电!
  一清真人身在空中,疾探左手接住郜明仁打回的那只袖箭,同时右手一扬,一招“天女散花”,已将衣袖中暗藏的一束小弩箭打了出去,这束弩箭竟有三十根之多,带着“哧““哧”的尖厉声响,向众侍卫头上落下。这种暗器本应是装于弩弓之上使用的,一清竟用手将其发向四面八方。弩箭虽小,但经过一清那深厚的内力发射,竟无异于宝刀利剑。在一片哀号声中,堂上侍卫登时倒下七八个,负伤者则更多。
  一名校尉乘一清身子下坠之机,挺手中一柄长剑,“刷”地刺向他小腹。一清双腿一伸,两足连环踢出,左脚“当”的一下踢在校尉的剑身之上。这校尉顿觉臂腕一麻,虎口余热,长剑险些脱手而飞。他不禁惊叫一声,愣怔了一刹。岂料一清右脚已至面门,校尉闪躲不及,“咚”的一声正中前额,校尉惨叫一声,仰面而倒!一清的这一招“鸳鸯腾空双飞腿”姿式优美,漂亮至极!
  借着右脚蹬在校尉面上的一点力,一清的身子已向门口平平飞去。此时,两廊埋伏的刀斧手已倾巢而出,堪堪便要将帅堂封住。一清的身子掠至门下,伸手抓住门楣,两腿一叉,双足已向堵在门外的两名刀斧手踢去。两人刚自席下至门口,尚未看清帅堂里的局面,哪会料到会突然有脚飞来?一时不及提防,一清的双足正好踢中二人心窝!惨叫声中,两人的身子已被踢得飞往天井,只听“通”“通”两声,一个脑浆迸流,一个七孔流血,尽皆丧命!
  一清跳落院中,不见红艳,回头一看,见红艳正冲至门下。门里门外,数名侍卫及刀斧手将其围住,正处于欲进不能,欲退无路的境地!一清返回身一声长啸,左右开弓地打翻几名刀斧手,红艳乘机一跃而出。
  当一清接应红艳再次转回天井之中时,不由眉头一皱,暗道不好!十几名手持兵器的校尉,教头及参将、游击之类的步兵将领,正在四面八方立定,横眉竖眼地虎视着他们。这些人的身后,一道厚厚的人墙围成个圆圈。枪如竹林迎风,刀似海浪翻滚,弓箭手上房压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至此,一清真人方知上了郜明仁的当,落入了早已设置的圈套。他只好和红艳背贴着背,慢慢转动圈子,怒视着面前的强敌。
  巴尚武被刚才一清的那一袖箭惊得呆若木鸡!他心存余悸地看着手立在身侧的明仁,惊疑地问:“郜班头,你的接打暗器的功夫是何时学得的?本督怎的从未见你露过这门绝技啊!”
  郜明仁淡淡一笑:“啊!大人过奖了。我哪有什么接打暗器的绝技,只不过情急生智,瞎猫碰上个死耗子罢了!”
  巴尚武满腹狐疑地摇了摇头:“不尽然吧!即使你为了应急,碰巧接住了那只袖箭,可是你打出袖箭的手法之快,实是本督见所未见!你乃我的班头,身怀绝技实则是本督之幸,又何必如此深藏不露呢?”
  郜明仁深知巴尚武是个嫉贤妒能之辈,眼下又正值争夺五龙舵主的关键时刻,所以他极欲探得自己武功的虚实。于是便微微一笑,对巴尚武的话不置可否。又一语双关地道:“小人若有大人所说的那般武功多好啊!只怕在推举舵主的时候会使大人失望……”
  巴尚武没有听出郜明仁话中弦外之音,冷笑着道:“这个你尽管放心,以本督的身分,实在不便在人前献技。你就代表咱们火龙门出场便了。即使武功不及他们,只怕别门中的首领也没谁敢争这个舵主之位!”
  郜明仁诡异地一笑,连连点头称是。
  “走吧,到院中去看看,这个一清还果然有些本事呢!”巴尚武边说边抬身离座向外走去。
  郜明仁一脸媚笑,胸有成竹地道:“大人放心,他纵有三头六臂,也休想逃出总督府!”说着,也随巴尚武站在廊檐下。
  此时,院中激战正酣,一清和红艳各自为战,院中形成两个战团。
  红艳和一个持刀的参将打得难解难分!
  一清真人被四名校尉围在正中,一名持刀的校尉干嚎一声,自正面猛扑下去,举刀劈向一清头顶。一清身形一晃,向右斜跨半步,躲过刀锋,疾探右手,一招“叶底藏花”,自下而上去托校尉小臂。这时,一条长枪自身后刺来,一清后背恰似长着眼睛一般,身子向旁滴溜一旋躲了过去。那条长枪的枪尖“刷”的一下刺在使刀校尉的胸前。持刀校尉惊叫一声,急忙跃身躲开。
  一清疾伸左手,一下抓住那条长枪的枪杆。他正欲夺过那条长枪,恰置另外两名校尉自两侧疾攻而来,一把长剑和两只判官铁笔,分别刺向他中盘。一清无奈,只得松开抓住长枪的左手,双足一点,身子向后跃开,使剑和使判官笔的校尉双双扑空,刚想收回兵刃转身再刺,一清猛一探身,双掌齐挥,一招“左右逢源”,只听“砰”“砰”两声,已分别击中两名校尉的胸脯。两人各自嚎叫着后退数步,仰面跌倒!
  一清正欲抬腿踢向使刀的那名校尉,忽听红艳尖声叫道:“道长快来……”

  第八五章 身陷囹圄
  红艳和那个持刀的参将本来势均力敌,杀得旗鼓相当,冷不防从身后又蹿上一名校尉,一拳向她后胸打去。红艳因手无寸铁,对于参将砍向自己的每一刀都必须蹿蹿跳跳地躲闪而无法招架。当校尉一拳打向她后胸之际,恰置她因跃起躲避参将绰地扫来的一刀而坠落地上下盘不稳,急切间,只好半转身形去硬接背后校尉袭来的一拳。那参将趁机一探左手,施展大擒拿法,一下扣住了红艳的肩胛。红艳顿觉半边身子麻木,一条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参将一下自后将她抱住。红艳这才急忙惊呼一声。要一清速来救她!
  一清听见红艳的呼喊,不由暗吃一惊,扭头看去,见红艳已被那参将和校尉擒住。他长啸一声,拔地而起,身在空中一个倒转,势若流星般向红艳那边掠去。当双足坠落地上时,忽听那参将厉声喝道:“别过来!”
  一清抬眼一看,顿时呆住了。那参将一条左臂自后揽住红艳,右手的钢刀架在她的喉管之上,恶狠狠地道:“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叫她立时便死!”
  一清果然呆立未动。
  参将挟持着红艳一步步退至廊下,然后命人将红艳绑缚好押走!
  七八名军官教头,持兵刃狂吼乱舞着扑向一清真人。忽听有人大叫道:“众位都闪开,待我来会会这道人!”
  一清真人循声望去,见自巴尚武身侧走出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长得干枯瘦小,鹰鼻鹞眼,颏下稀疏疏的几根黄胡须。一清看罢心头一动:此人好面熟呀!须臾,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不是号称无影神拳的洪贝川吗?他自幼作恶多端,为害武林,如今怎的在这里?
  洪贝川飘忽之间已至一清真人面前。他眨眨一双滚圆的眼睛,嘻嘻一笑道:“如若在下没认错的话,你大概就是五毒仙翁的儿子梅映杰吧!”
  一清真人冷笑着道:“然也!洪贝川,你当年被视作武林中的害群之马,江南诸省各大门派的武林志士到处追捕于你,没想到如今你还活着!”
  洪贝川“嘿嘿”奸笑一声:“阎王不要命,那有什么办法?我洪贝川不仅活着,而且比你们过得都快活!承蒙总督大人提携,在下虽不才,如今却是总督府的堂堂大总管。刚才见你一出手,便知你乃五绝老仙翁的后裔,令尊英雄一世,被誉为武林泰斗,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不争脸的儿子,出家做了个破道人!唉!只怕老仙翁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矣!”
  一清反唇相讥道:“做道人有甚不好?六根清净,于世无争。总比那些甘做祸国殃民的叛国逆贼或赃官污吏的鹰犬要好得多!”
  “我不想与你斗嘴,许久没有领略过梅家拳法的风貌了,道长可要不吝赐招啊!”
  “少废话,贫道奉陪就是,进招吧!”
  洪贝川说了声“好”!伸手便拍出一掌。此掌拍出时看似轻描淡写毫不费力,但掌至中途,已是挟一股劲风,向一清迎面击去。
  一清暗道:这恶贼有无影神拳之称,掌上功力果然非同凡响,切不可等闲视之!急忙身子一侧,洪贝川这一掌已然打偏。但洪贝川的掌法既快又轻,左掌打偏,右掌毫不停留,已自右上方往左下方斜劈下去。一清双掌交叉往上一抬,“叭”的一声,洪贝川的这一掌正好击在他的拳上。
  洪贝川故意叫道:“哎呀,疼死我矣!”蓦地变招,沉肘探掌去抓一清左臂“曲池”穴。这一招极是怪异,一清一怔,急忙向后跃了一步,待洪贝川的招式用老之后,方又欺身而进,一招“意乱神迷”,探掌去切洪贝川左臂。洪贝川半转身子,钩腿反踢,又是一记怪招。一清暗道: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岂不让他小视梅家绝技有辱祖宗?于是,切向洪贝川左臂的一掌陡地一拐,化掌为指,倏地点向洪贝川的“三里”穴。饶是洪贝川收势快捷,仍不免被一清的手指蹭了一下,腿上顿时觉得麻辣辣作痛。
  二人斗过十几招之后,一清心下已犯急躁。暗道:眼下敌人众多,急切间又冲不出去,须节省些体力伺机逃出,好另图良策。他见洪贝川一腿扫来,忙轻轻一跃躲了过去,趁身子下坠之势,一下坐于地上,双腿连环上踢。此招乃是在帅堂使用过的“鸳鸯腾空双飞腿”。他一连踢出七八腿,又迅捷,又狠辣,此起彼伏,出腿如电,一时间把洪贝川踢了个手忙脚乱!洪贝川一个闪躲不及,被一下蹬在后臀上。只听“呼”的一声,他那瘦小的身躯一下飞出三丈之外!
  众人齐声惊呼!却不料洪贝川在即将落地的刹那之间,双腿一蜷,身子一个倒翻,竟稳稳当当的站在地上!
  洪贝川恼羞成怒,大叫道:“妖道,今日非是鱼死,即是网破!”“呀”的一声腾空而起,一招“苍鹰搏兔”,双足向一清头上踏下!
  一清一跃躲开。口中道:“亏你还是总督府的总管,竟然这般不识趣,还有脸再上来!既是你自讨苦吃,则怪不得我了!”了字出口,已“呼”的一掌拍出,直向洪贝川前胸拍击。
  洪贝川自知功力不及一清,不敢生接硬架,急忙闪身躲开,待一清手掌拍空回收之际,借身形旋转之力,一腿扫向一清中盘。一清“金丝困兽”,手一绕去抓他脚腕。不曾想洪贝川右掌疾出,斜刺里向其太阳穴打到,此掌怪异得出乎一清意料,他只得腾身后跃躲开。
  洪贝川得理不饶人,见一清身子后撤,便如影随形,双掌“流星赶月”势相继拍出。至此,一清真人再也耐不住性子,大吼一声道:“我毙了你!”
  刹那间,一清凝神提气,运掌如风,掌影翻动亚赛波涛翻涌,掌风波及周围丈许。洪贝川已是身不由己,被一清的掌力带得脚步踉跄!
  立在廊檐下观战的郜明仁突然转脸对身侧的巴尚武道:“不好,洪总管要吃亏……”话音未落,洪贝川后背之上早已挨了一清重重的一掌!他“啊”的惨呼一声,身子往前一栽,“扑”的倒于地上,一口鲜血自口中涌出。
  在一阵喧嚷和惊呼声中,十几个人一齐冲上,将一清真人团团围住,各举兵刃,轮番进攻。
  一清弯腰拣起被自己打倒的一名校尉的宝剑,与总督府中的这帮狐群狗党展开了一场殊死的苦斗。
  巴尚武转脸看看郜明仁,见他神情悠闲,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在观看这场厮杀。忙低声道:“郜班头,青天白日的,在堂堂帅府这等浑杀,似乎不太妥当吧……”
  郜明仁翻翻眼皮,神情诧异地道:“大人的意思是……”
  “这样岂非让人耻笑我总督府没有能人呢?”
  郜明仁立即便看透了巴尚武的叵测之心,暗道:这老儿存心逼我上场,借以窥视我的功夫!忙假装不解地道:“大人有何良策?”
  “与他单打独斗,我不信偌大一个帅府竟无人能胜得了他!”
  郜明仁知道巴尚武即将摊牌。眼下自己尚不能违拗于他。为了尽量掩盖自己的武功,忙道:“依小人看来,这妖道的功夫确实了不得。不过,现在他已经战了这么久,已有些精疲力乏了,眼下若有人出场再次和他单打独斗,轻而易举便可获胜……”
  巴尚武乘机顺水推舟:“这么说,郜班头定是成竹在胸了?”
  “嘿嘿,凭心而论,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哪能是这妖道的对手?如万一能赢了他,也实是乘人之危矣!”
  “那就请出手一试吧!”
  “遵命!”郜明仁抱拳道。
  巴尚武当即喝令众人住手,停止了围攻一清真人。众人甚感诧异,齐向廊下看去,却见郜班头缓缓走下台阶。
  郜明仁来至一清面前,拱手道:“在下想领教道长几招……”
  一听郜明仁要与一清动手,许多校尉、教头却面呈惊疑之色。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个郜班头有甚惊人的技艺,终日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他能在巴尚武手下当上班头,据说全凭太师辛占吉的面子。眼下,他竟然要和这个武功高深莫测的道士动手,岂非自不量力?
  一清也的确感到力乏了。并深知这个异国王子绝非等闲之人。但是,如今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随将手中宝剑扔于地上,冷冷地道:“那就请吧!”
  郜明仁说了声“接招”,当先一拳向一清胸前打去。一清接架相还,两人顿时拳来脚往地打在一起。直至二十几招过后,仍是不见分晓。
  众人均是有些疑惑不解,这郜班头并无什么奇特的招式,何以能支持得这么久而不露败象呢?这道人亦不似先前威猛。只得解释为一清久战力怯,要不郜明仁绝对不会支撑这么久!
  郜明仁一则不急于取胜;二则不愿让人看出庐山真面目。为了麻痹巴尚武,便想尽办法多敷衍一阵。一清深知郜明仁非武功泛泛之辈,他已经观战多时,如若没有绝对取胜的把握,决不会轻易出手和自己较量。所以,便时时防范,处处小心,以逸待劳,不敢冒然涉险。招招式式都用得适可而止,从不把招式用老。
  二人又拆了十几招,一清真人不免急躁起来。暗道:如此下去,何时方了!难道郜明仁果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我试探他几招看是如何!于是,拳法骤变,加紧了攻势。右手着着打向对方身上各处大穴,轻灵而又快捷。左手却以深厚的内家功力,横扫竖击,力道劲猛。五七招之后,郜明仁已似渐渐不敌。
  一清真人暗自松了一口气。心想:郜明仁的技艺果然无甚奇异之处。不过,能接得住我这几招,倒也可称之为一流高手了……
  巴尚武见郜明仁已处落下风,且有些狼狈,不觉心中稍安。
  突然,郜明仁左手陡地变掌为指,倏地点向一清的“天突”穴。这一招快捷得异乎寻常、简直另人难以置信。一清大吃一惊,封闭不及,只好侧身闪躲。岂料郜明仁右掌环抱当胸,上步斜身,“唿”的一掌拍向一清前胸!这一掌较之刚才的那一指,更加快捷刚猛。一清真人再想招架躲闪已来之不及,急紧中,右拳疾出,不去架郜明仁打来的一掌,反而向郜明仁胸上打去,用的竟是两败俱伤、鱼死网破的打法。
  郜明仁左手一钩,惊得“啊唷”一声。只听“通”“呗”两响,二人的身子尽皆向后飞出一丈多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清真人面色苍白,五内如焚。若非内功深厚,又在出拳的刹那之间猛提一口丹田之气来抵御郜明仁的一掌,五脏六腑非被震碎不可!饶是如此,仍痛彻肺腑,无力站起身子。
  众校尉一拥而上,把一清捆绑起来。
  郜明仁躺在地上双手捂胸,龇牙咧嘴,紧闭着双目呻吟不止。几名校尉向前欲扶他起来,他摇了摇头道:“莫要动我,待我运功调调气再作道理……”
  其实,狡猾的郜明仁是在装模作样,他并非象一清伤得那么惨重。他在出掌击向一清之前,已经料到一清极有可能要使用两败俱伤的打法了。因为大凡有身分之人,都将自己的尊颜声誉视若性命,在面临强敌而又无法挽回自己的败局之际,有一线希望也要设法与敌同归于尽。他料定一清破不了自己那出人意料的一掌,势必欲同自己以死相拼。所以,在一清的一拳打出之时,他已有提防。为了掩盖自己高深的武功,他一面提气接住此拳,一面以电火般的速度用左手轻轻在一清臂腕之上点了一指。一清觉得胳膊一麻,打出去的一拳,早被郜明仁泄去了八成力道。
  巴尚武命人将一清看押起来,然后来到郜明仁身边说:“郜班头,你没事吧?”
  郜明仁做出一副凄苦之笑:“谢大人,小人没什么大事,将息两天就会好的……”说着,慢慢爬将起来,一步一捱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望着郜明仁的背影,巴尚武呆愣了一阵,脸上现出疑惑之色。
  郜明仁躺在床上转辗反侧,脑子里酝酿着一个新的计划。
  巴尚武今日的反常言行,使郜明仁明显地觉察到他对他的嫉妒和防范,他断定自己想当五龙总舵舵主的野心已被巴尚武看破了。那么,原定的明日推举总舵主的大会将会如何呢?毋庸置疑,郜明仁有绝对的优势可以压倒巴尚武而登上舵主的宝座。因为各门中的首脑人物大都成了他的亲信。有的虽然同他貌合神离,却是他手下的败将。慑于他武功的威力,又岂敢得罪于他?而巴尚武权势虽大,但是他身为朝廷重臣,堂堂湖广总督若当武林中一个门派的首领,显然名不正言不顺。巴尚武要想登上舵主之位,必须依靠郜明仁的游说和通融。郜明仁暗道:明日自己若突然夺取了舵主之位,巴尚武立即便会和自己反目成仇。眼前他大权在握,那时后果如何将不堪设想!况且那两件宝物尚未交到阮维深手中。倘若在这种时候起了变故,极可能导致前功尽弃。自己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复仇安国大计便要毁于一旦。可是,他又不想把这个舵主之位让给巴尚武。一阵苦思冥想之后,他终于有了绝妙的主意。
  郜明仁下床走了出去,来到巴尚武的书房之外,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俄顷,便听到巴尚武在房内问道:“是郜班头吗?”
  “是我,大人!”
  “进来吧。”
  郜明仁走进书房,回手将门掩上,见巴尚武正在悠闲得意的品茶,忙打躬道:“大人眼下没什么事吗?”
  “没事,有话坐下说吧。”
  “谢大人!”郜明仁边说边坐在巴尚武对面的一把椅子上。低声道:“小人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人!”
  “噢!什么事呀?”巴尚武慢吞吞地说。
  “对于在押的几名歹徒,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就地处斩!”巴尚武断然地道。
  “什么时候?”
  “这个嘛……”巴尚武对此事显然尚未作出决定,他犹豫了一下反问郜明仁:“你看呢?”
  “依小人看来,这些人均是铁嘴钢牙,实是难以问出什么重要的话来。在此关押得久了,又极易节外生枝,不如及早斩首为好!”
  巴尚武略略沉吟片刻:“过了明日推举总舵主的大会,后日如何?”
  郜明仁唏嘘了一阵方道:“大人,宇文小白和鬼脸杀手他们若是乘大人主持五龙门大会之机,来总督府劫持这几名歹徒如何是好?纵然不可能将人劫走,总督府闹得一踏糊涂,于大人面上也不好看哪……”
  “依你之见呢?”
  “索性明日问斩!”
  “那大会……”
  “改在后日再开!反正眼下更改日期尚且来得及!”
  巴尚武思谋了一阵道:“堂堂帅府,他们青天白日的敢来劫人?我看……”
  “大人!”郜明仁未等巴尚武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小人的意思并非仅在于此……”
  “嗯……”
  “明日的刑场要重设埋伏。估计李云青和宇文小白他们十之八九要去抢劫凶犯,若能将其一网打尽,岂不为后日大人当选总舵主又增光添彩吗?各门派的首领哪个不对您奉若神明、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巴尚武立时面露喜悦之色:“嗯,言之有理,有理!那就依你之见便了。本督主即传令,命人去办理这两件事情的具体事宜!”
  “大人,小人被那妖道一拳打得着实不轻,恐是受了内伤,只怕近日不能侍奉大人于左右!”
  “你将息几日,放心调养身子好了!”巴尚武说着,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问:“那两件东西,你送交阮维深了没有?”
  “大人,一则小人身子欠佳;再说宇文小白等人业已发觉了咱们同阮维深的来往,为慎重和稳妥起见,我想晚几日再说!”
  “也好,你斟酌着办吧!”
  郜明仁回到自己的卧室,脸上露出阴毒和奸诈之笑。暗道:巴尚武,明日我便要将那两件宝物交到阮维深手中,后日推举舵主的大会之上即是你的末日!他简直有些得意忘形。因为巴尚武受了他的怂恿,钻入了他精心设计的一个窗套!
  他献计要巴尚武明日处斩卓平非等三人,实则是他的声东击西之计,意在让宇文小白等人去劫杀场,他好得便将那两件宝物安全地交到阮维深之手,并护送其火速离开广州。后日,在推选舵主的大会上,他出其不意地将辛占吉那张秘密手令公布于众,杀了巴尚武,一举登上湖广总督和五龙总舵主的两个宝座。
  郜明仁越想越得意,不仅又想到鬼脸杀手和宇文小白等人,暗道:兴许他们正在商议着营救卓平非等人的计策哩,嘿嘿,来钻我设下的套索吧······
  手到擒来闻风至自从离开了吴家,便又转回到驿馆附近去了。如今天色已近午时,他有些肌肠辘辘,方想到已经半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见驿馆对门有家酒楼,便到楼上胡乱要了些酒菜,慢慢吃了起来。他拣的这副座头,正好透过窗子将驿馆内外的景物一览无余。
  闻风至正在自斟自饮,忽见一乘四人小轿停在了驿馆门口。不多时,从轿里钻出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闻风至登时双目一亮,原来那女人正是蜂王黄小贞。
  黄小贞和驿馆门外站岗的官差比手划脚地说着什么,由于距离较远,闻风至听不清他们的言语。过了一会儿,黄小贞又钻进那顶小轿,照原路返了回去。
  闻风至突然想到黄小贞极可能是为了阮维深而来。不由喜上眉梢,兴许从她身上能寻找到阮维深的行踪呢!于是,便急忙唤小二前来结帐。
  小二见闻风至貌不惊人,冷冷淡淡地道:“一两二钱!”
  闻风至见小二那冷冰冰的面孔和口气,心下甚是不悦,面上却笑着道:“凑个整数,那二钱银子让了如何?”
  “哼,看你这穷酸样儿,就知道没有多大油水。没银子别到这地方来呀!不行不行,半钱也少不得!”
  “银子不够了,万望行个方便,那二钱就算了吧,下次……”
  “你这人怎么啦?”小二瞪起眼唬着脸道。“这是驿馆里的白老爷的生意,你胆敢耍赖,这就扒你的皮子!”
  “好好好,给你还不行吗?干嘛这么凶啊!”闻风至边说边把银子递了过去。小二接过银子转身便走。闻风至擦着他的肩膀蹭了他一下,大步奔下楼去。
  小二气得狠狠把闻风至瞪了一眼,吼道:“没长眼哪!”
  闻风至回过头冲小二诡异地一笑:“没有眼睛,光有银子……”然后便追那小轿而去。
  小二到柜上交帐,突然发现刚收的一两二钱银子不见了,忙到处寻找。他哪里晓得那银早已又回到闻风至的兜囊中了,如何寻觅得着?小二叫苦不迭。
  闻风至跟踪那乘小轿,一直到了黄小贞的大门外。亲眼见黄小贞进入大门去了,方才止住脚步。自此,他便在黄小贞的门外暗中守候。黄昏时分,忽见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向黄家大门走来。闻风至细看那人形容,禁不住一阵惊喜异常。原来,那人竟是阮维深的保镖!

  第八六章 毒蜂恶蛊
  阮维深的这个大个子保镖名叫胡明化,乃是安南国国王的一名侍卫。此人不仅体壮如牛,而且身手不凡。他来至黄府的大门外,对门外站岗的守门人道:“请往里通禀一声,我要见你家黄堂主。”
  守门人不屑地道:“你是谁?见我家堂主有什么事?”
  胡明化心中有气,耐着性子道:“请原谅,你问的这些事均不便奉告,你只需通禀一声就是!”
  守门人睨视着他道:“小鸡小狗老母猪还有个名字呢,你怎的连个名字也未有?我见了堂主如何禀告?”
  胡明化道:“你就说今天早晨送她回府的那个人求见,她自然就晓得了!”
  守门人道:“好,那你就等候一会儿,我去见堂主!”
  守门人未去黄小贞的兰房,而是奔了总管黄四海的住室。见了黄四海道:“四爷,那个狗熊果然又来了……”
  “什么狗熊?”黄四海一时没有明白守门人的话。
  “就是今早晨送堂主回来的那个呀!你不是说他如果再来了就告诉你一声吗?”
  “真的是那个外国蛮子?”黄四海面带愠怒地问。
  “一点不错!”
  “哼!我就知道他必定要来,还真的跟堂主睡上瘾了!好,你就说堂主在后边小花园里,从偏门把那蛮种领进去!我领几个弟兄在那儿等他……”
  “好,我走了!”
  “慢!小心,别让堂主知道了!”
  “明白!”
  守门人转身走出。黄四海急忙召集了七八个武艺高强的万花会门徒,奔了后面的小花园。
  蜂王黄小贞是个水性扬花的女人,和总管黄四海及另外的几个小头目终日厮混。这几日,黄小贞住在驿馆没有回来,黄四海这帮人好象都成了没奶吃的孩子,饥渴难耐。今早晨,见胡明化将黄小贞送回,误以为黄小贞迷上了这个膘肥体壮的大汉,黄四海不由醋意大发。岂料黄小贞刚回来半日,今天午时又乘轿去了驿馆,这更加激起了黄四海的嫉妒之心,便决意要将胡明化秘密杀死。他断定胡明化不久便会寻上门来,所以才那样安排了门上人。
  守门人按照黄四海的吩咐,告诉胡明化黄小贞在后边的小花园里。胡明化自是深信不疑,便跟定守门人来至花园内。守门人用手随便往前一指道:“就在那边,你去吧!”说完便径自转回了。
  胡明化犹豫了一下,正欲问什么,守门人早已走得没了踪影。他只好独自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不由满腹狐疑,暗道:“天色已晚,此时她怎会在这里?连个灯火也无……”不觉停步不前。正疑虑间,忽听四面均有响动,七八个人已经将他围在正中。
  胡明化甚感意外,忙道:“我是来寻黄堂主的,你们要做甚?”
  黄四海双手抱肩地凑至胡明化身前,狞笑着道:“嘿嘿,蛮小子,死到临头还做美梦呢!”话音刚落,抽冷子一拳打去,胡明化猝不及防,“砰”的一声正中前胸。胡明化虽然身高体重,也不免往后倒退几步。身形尚未站稳,后背早已又中一拳,身子又踉跄着向前奔去。黄四海又一拳打在他的面颊上!
  胡明化甚感不妙,立刻想到这帮人绝非误会了自己,倘若不是黄小贞的安排,便是有别的原因。他毫不迟疑地躲过了自左边飞来的一腿,“呀”的一声怪叫,双足一点拔地而起,身在空中一脚向黄四海面上踢去。黄四海惊叫一声,身子急忙向后仰倒。胡明化双臂一展,“平沙落雁”,双足向黄四海身上踏下。黄四海一个“懒驴打滚”,身子滚向一旁躲开。
  胡明化正欲抬脚向黄四海身上踢去,忽闻脑后响起一股金刃破风之声,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已向他后脑劈下。急紧中,胡明化身子左移,使用“牯牛摆头”的一招,躲过脑后劈来的刀锋,顺势一掌向后打去。持刀人用力过猛,钢刀一落空,有些收势不住,身子往前一倾,恰巧被胡明化打来的一掌拍在后胸。持刀人“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胡明化乘机抽出了身后的长剑。
  胡明化武功果然了得,一人奋战七八名万花会的门徒竟全然不惧,而万花会的这些人又均非武功泛泛之辈!
  蜂王黄小贞独坐兰房,一副慵懒的样子。她暗骂阮维深纯情,好歹恩爱了一场,竟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溜之乎也了!这下,对黄小贞登上万花会舵主的打击实在非同小可!因为蛊王梅映雪已经许下愿,她和黑淑珍谁能当先拿到琥珀猫,梅映雪便让位于谁。阮维深这一走,使黄小贞拿到琥珀猫的奢望彻底破灭了。她不免心如死灰,精神萎糜。
  黄小贞乃是绿夫人柳自洁所宠爱信赖之人,柳自洁临去山东登州之前,已料到琥珀猫被闻风至携至兰家的事不尽属实。但是,她一则去寻闻风至以探琥珀猫的虚实;二则怀着一种好奇之心,想探视一下昔时的情人兰汝庆眼下的景况,所以还是决定去山东一趟,便将万花会的事交给黄小贞代管,并让她想方设法进一步打探有关琥珀猫的消息。不久前,黄小贞在总督府的花园里,窃听巴娇娇和阮维深调情时,偶然听到了阮维深要将琥珀猫带往安南的消息。当时,巴娇娇自作多情,对阮维深表示出一种难割难舍的缠绵,问阮维深何时动身回国。阮维深觉得巴娇娇乃是巴尚武的女儿,竟对她说了实话,说等郜明仁将《异宝金鉴》弄到手时,他才能携宝转回等等。黄小贞从阮维深的这番话中摸到了来龙去脉,于是,便主动接近阮维深,意在弄到琥珀猫。却不料一时大意,忙着来见蛊王梅映雪,让阮维深携宝溜了。她深知自己上了郜明仁的当,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不禁追悔莫及,嗟叹不已。
  黄小贞正在心烦意乱地胡思乱想,忽听窗户被人轻轻叩击了两下。入夜了,她猜想又是哪个风流鬼来讨快活,因心绪不宁,便没有做声。只听窗外低声道:“堂主,黄堂主在吗?花园里有人打起采了!”
  黄小贞一怔,忙问:“谁打起来了呀?”
  “门下兄弟要杀那个外国蛮子……”
  “什么?”黄小贞一下跳起,“哪个外国蛮子?”
  “驿馆里的!”
  黄小贞疾展身形蹿至门外,但窗外之人已经不知去向。黄小贞愣了一瞬,狂风飘絮般向小花园飞掠而去。
  送信之人乃是手到擒来闻风至。
  胡明化虽然勇猛,终因寡不敌众而渐渐处落下风。如今,已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
  “住手!混帐东西,你们在做什么?!”黄小贞未至近前,已是先声夺人。
  黄四海一听是黄小贞的声音,低声惊呼道:“堂主来了,快跑!”
  众人各自抽回兵刃,鼠窜而去,霎时跑得无影无踪。
  胡明化怔怔地站在那里,如坠五里雾中。
  “哟,这不是胡大哥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刚才那些人是……”
  胡明化气冲冲地道:“哼!你问谁?还不是你故意设好的圈套!如今又来充好人……”
  “哎呀,那怎么会呢!胡大哥,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哪,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是有人听到了声音,给我送信我才来的……”黄小贞边说边走至胡明化跟前,两手搭在他的肩上,身子轻轻摇晃着,胸上那两只小丘似的东西,在胡明化的身上蹭来蹭去。
  胡明化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心头的气愤和疑虑顿时一扫而光。但是,对于主子的这位情人,他没敢轻举妄动,低下头看着黄小贞那仰着的眉面道:“对不起,黄堂主,我误会你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黄小贞娇声问。两眼和胡明化对视着。
  “啊!是这么回事,我家主人要我来请你,我到了门上……”
  听了胡明化的陈述,黄小贞切齿道:“这些混帐东西,简直要反了,竟敢瞒着我做出这种事来!回头我一定查明是谁,严惩不贷!”
  “算了!”胡明化大度地道,“过去的事了,反正他们也未将我怎么样!”
  “你家主人现在何处?”
  “不用问了,你随我一起去,到了不就知道啦!”
  黄小贞显得十分为难地道:“事情太不巧了,我家舵主要我晚膳后到她那儿去一趟,有要事相商。这个舵主大概你们也曾听说过,那可是性如烈火,又狠辣又歹毒,我、我岂敢违拗她的意思呢?”
  这、这怎么办?”胡明化为难地道,“我的主人要你一定去,大概有什么要事商议!”
  黄小贞想了一想道:“那你就等着吧,待我自梅舵主那里回来,咱们一同前往。”
  “不行啊!主人要我速回,以免出甚意外,回去晚了他会责怪的!”
  黄小贞呻吟般地哼唧了一声:“不要紧的,有我呢,你的主人不会责怪你的!”
  黄小贞柔情似水,将身子紧紧贴在胡明化的身上,口中哈出的那股温热之气,全喷撒在胡明化的脖颈上,一股似兰似麝的馨香,熏人欲醉,胡明化热血沸腾,终于用颤抖的大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过了一会儿,黄小贞自胡明化怀里仰起脸道:“你在这儿等我,不会再有人来打搅你!我速去速回!不过······”
  “什么?”胡明化问。
  “梅舵主若万一有什么事要我做,你要等很久!那也不要走啊,我可不知道你们的住处!”
  胡明化沉吟片刻,飞速向四周扫了一眼,然后把嘴贴在黄小贞耳根上咕哝了一句。
  黄小贞面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胡明化此时已是欲火难耐,当他再次将黄小贞那柔软的身子搂入怀抱之时,突然惨叫一声,搂抱着黄小贞的双手一下松开了!
  黄小贞双足一点,身子向后跃开一丈多远。
  胡明化的肋间扎着一把尖刀,外面只剩了刀柄,刀身尽皆捅了进去。他的身子象一个醉汉般前仰后合,瞪着血红的眼睛,手指着黄小贞:“你、你······”话未说出,已跌在地上,呜呼哀哉了!
  黄小贞围着胡明化的身子转了一圈,恰似在欣赏着自己的得意杰作。看看胡明化真的断了气,这才弯下腰拔出那把插在胡明化肋间的刀子,在胡明化的衣衫上揩净血渍,收好之后,方向梅映雪的住处疾驰而去。
  黄小贞身后十数丈远,一条黑影不远不近,不即不离地紧紧跟踪着她。
  黄小贞来至梅映雪的住处,没用通禀便径直走了进去。来至梅映雪的卧室,见梅映雪正在盘腿打坐地练功,便悄悄立在一旁。
  过了盏茶工夫,梅映雪方将功课做完。她看了黄小贞一眼,微笑着道:“是小贞呀!你可越来越懂事了,别人做功课是打扰不得的,弄不好会走火入魔!”
  “舵主,我虽然功底肤浅,这点道理还是懂得的······”说着,便转至梅映雪身后为其轻轻捶背。
  “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呀,来向您老请个安呗!”
  “难得你一片孝心!不过,这个时候来,我想大概还是有些紧要事情吧,不然这时你是不会来的!”
  “给您老人家请安,这时为何不来呢?”
  梅映雪似笑非笑:“听说你每逢夜里都很忙啊……”
  黄小贞跺了一下脚,撒娇地哼哼了一声:“您老人家说什么呀!准又是哪个爱嚼舌的胡说了……”
  梅映雪叹了一口气:“我并没责怪你呀!不过,我不大喜欢那种放荡不羁的人,老是见异思迁总是不大好!你还年轻,也许我的话你还不甚明白,但是迟早你会明白的!也许,等你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于是便追悔莫及……”
  黄小贞竟也觉得面上一热,低声道:“小贞一定牢记您老的教诲!”
  两人暂时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梅映雪方才又问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黄小贞伏在梅雪耳映边,用极的声低音道:
  “舵主,有件大事要同你商量……”
  梅映雪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黄小贞见梅映雪没有吭声,显然是要自己继续说,忙道:“这件事可能与琥珀猫有关……”
  黄小贞将在总督府听到的阮维深和巴娇娇的情话,自己为了得到琥珀猫,如何在驿馆监视阮维深;为了拜见梅映雪,怎么中了郜明仁的调虎离山计,胡明化奉阮维深之命来请她等等,向梅映雪全盘托出。梅映雪听后惊喜异常,但脸上仍然是冷冷漠漠,小声问道:“这都是真的?”
  “哎呀,我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同您老人家开这种玩笑啊!”黄小贞道。
  梅映雪的手有些颤抖,将黄小贞轻轻拉至身前夸赞道:“这下你可立了大功,那琥珀猫乃是国宝,总不能让夷人弄了去,好歹咱们也是大明的国民!无论如何也要将琥珀猫保住,不然愧对祖先啊!巴尚武、郜明仁这些逆贼,真是猪狗不如哇……”
  “老人家说的极是!不过,这事怎么办呢?”
  梅映雪道:“你不该将那个姓胡的外国蛮子杀了啊……”
  “那蛮子武功高着哪!杀一个少一个嘛,我怕到时动起手来咱们斗不过他们!”
  “说得到是!可是,你若再去见那姓阮的蛮子时,难道他不起疑?”
  黄小贞故作忸怩地道:“不怕,再聪明的男人,一挨女人就变成了蠢猪,好骗的很哪!”
  “我总不大放心,你说说看,到时候你如何骗他?”
  黄小贞诡谲地一笑:“难道您老人家不晓得男人都是爱吃醋的吗……”
  梅映雪立时猜中了黄小贞对付郜明仁的办法,一定是说胡明化欲玷辱于她,她一怒间才杀了胡明化的。梅映雪微笑着点点头道:“鬼丫头,点子倒不少呢!但愿你平安无事。事成之后,我立即传位于你……”
  “多谢老人家的栽培!”黄小贞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蛊王梅映雪嘴角现出一丝极难看出的阴冷之笑。
  梅映雪和黄小贞在房内密谋策划,对面房坡上却伏着一人,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梅映雪的这座卧室。这人便是一直跟踪黄小贞的闻风至。
  闻风至正全神贯注地窥视着梅映雪房中的动静,忽觉身后微风飒然,急忙将身一滚,来了个老头钻被窝——仰面朝天,四肢一蜷,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岂料定眼一看,来人竟是宇文小白。她急忙摆手示意,莫让宇文小白声张。
  宇文小白看见闻风至那架势,禁不住抿嘴一乐。但也只是瞬间的功夫,嘴角的笑意便立即消失了。她向闻风至打个手势,然后转身便走。闻风至见她那急火火的样子,估计又出了什么意外,便随她离开了这座阴森森的大院。
  来至一个僻静之处,宇文小白停足立定,未待闻风至开口,便低声道:“你怎的在这里?莫让人好找!知不知道出大事了?”
  听宇文小白的口气,闻风至心内一凛,忙问:“出了什么事?”
  “一清真人和红艳姑娘均被巴尚武捉住,明日连同卓平非一起就地处斩!”
  “啊!”闻风至如雷击顶,“这、这是真的?”
  “告示都贴出来了,还有错吗?”
  “哎呀,这可糟了……”
  “你见到于大侠没有?”宇文小白问。
  “怎么?你们俩没在一起?”
  “没有!我整整一天都未见到他了!咱们赶快分头去找,无论找到找不到,三更天之前都必须回吴家一趟!”
  闻风至挠了挠头:“这儿的事怎么办?”
  “这儿?这儿有什么事?”宇文小白诧异地问。
  “我发现黄小贞去了驿馆,便决定跟踪她,兴许从她身上能探到阮维深的行踪。果然十分侥幸,黄昏时节,阮维深的那个大个子保镖去了黄小贞家……”
  听闻风至把跟踪黄小贞的经过说一遍,宇文小白断然道:“黄小贞这条线千万不能断,咱们兵分二路吧,我去寻于海肖,你继续盯着黄小贞,发现了阮维深的藏身之处,立即回吴家送信。”
  两人无暇过多的商谈,闻风至便又急忙转回梅映雪的住所去了。宇文小白心如火焚,偌大一座广州城,要寻一个人,简直如六海捞针。她决定再回吴家,看于海肖是否回到那里。
  宇文小白疾若鹰隼般向三元街飞掠。正行间,她倏地停足站住,转脸朝一座破旧的庙院看去。看见庙门匾额上的“城隍庙”三个大字。宇文小白的心顿时一阵颤悚。刹那间,他和鬼脸杀手李云青闹出的那场风波和遇上黑淑珍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宇文小白呆立街边,心如潮涌,举棋不定,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见见李云青。按理说,应该把眼下发生的这些十万火急的大事告诉他,邀他一起到吴家去,和于海肖共同商讨良策。可是,一想到白天他们之中发生的那件事,她便气愤填胸,火冒三丈。她把心一横,掉头便走。可是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呆愣了一阵,终于向城隍庙走去。
  庙内到处漆黑一团,静谧的夜给这阴森可怕的破庙又添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宇文小白悄悄走近那座自己白天来过的偏殿,听了听里面寂然无声,便打着一个火折照了照,顺着微弱的火光一看,她不由心内一惊。见鬼脸杀手李云青仍然在被自己打倒的那个地方斜倚着,头歪向一旁,两只永远合不上眼皮的眸子,无神地盯视着一个地方。啊!难道他死了?!宇文小白险些叫出声来。当她悄无声息地凑至李云青身前时,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没死,他那宽大的胸脯还起伏着。
  宇文小白将殿内的那盏油灯点亮,轻轻放在李云青身前的地上,这才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她忽然看到李云青那疙疙瘩瘩的面颊上有两颗晶莹透明的泪珠,不由心内一动,暗道:“这种人也会流泪?
  凭朱云青的内功,耳目应该是极灵聪的,尽管宇文小白行动谨慎,他也不会察觉不到的。宇文小白疑窦丛生;他是疲乏过度睡熟了还是药得昏迷不醒?对我的到来怎会丝毫不知无动于衷呢?她再也不能沉默了,低声呼唤道:“李大侠,你怎么啦?你……”
  李云青“嗯”了一声,挺直了脖子,身子也微微动了动,但却没有说话。
  宇文小白颤声问:“你莫不是病了?”
  李云青仍然没有回答。
  宇文小白芳心猛跳,暗道:他一定是病了!忙向前凑了两步,欲伸手摸李云青的额头。当她把手伸出之际,忽然嗅到了一股烈酒的气味。便急忙把手缩回,心想:啊,他醉了!
  宇文小白站起身来,在李云青身前来回踱步,脑子里急速想着办法。过了一阵,她怔怔地打量他一阵,再也不顾少女的矜持和拘谨,急忙向前扶住了他的身子。
  她小心翼翼地把李云青放倒在墙根下,轻轻在他身上摩挲着。
  灯影摇曳,一条人影闪了进来。
  宇文小白扭头朝来人看去,不觉心头一沉,竟是南极怪叟楚丙辉。
  楚丙辉的一双眸子闪动着阴冷可怕的光。他木桩似的站立着一动不动,倒背着双手,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宇文小白。
  宇文小白一声未响,缓缓站起身来,一张娇媚的靥面,顿时变得宛若一块冰冷的美玉。

  第八七章 南极怪叟
  楚丙辉收回目光,冷冷地道:“宇文女侠,想不到会在这儿碰上你!”
  “你不是寻我复仇的吗?怎的说没料到呢?”宇文小白说。
  “不,你误会了!我不是寻你,而是找他!”楚丙辉用手指指墙根下躺着的李云青。
  宇文小白忽然想到昨晚在镖局中李云青主动承担杀死珠江四杰的事,忙道:“杀死珠江四杰的是我,不关他的事!要报仇,你只管找我便是,不必牵连他人!”
  楚丙辉道:“不!我已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时若非这个鬼脸杀手对你出手相助,你们母女逃不出珠江四杰的手掌心!归根结底,凶手应该是他!”
  “这么说咱们两人的仇恨就此了结了?”宇文小白话中含有些许多嘲弄的意味。
  “这并非因为凶手尚有李云背,我便与你的仇完事了,即使没有他,是你亲自杀死了珠江四杰,这件事我也不予追究了!”
  “这是为什么呢?”宇文小白有些不解。
  楚丙辉昂首道:“难道你未听到过南极怪叟的脾气?我一生之中,无论与谁动手,只限一次,无论胜负,当场了结!在这个世上,和我交过两次手的绝对没有!昨夜让你逃掉了,咱们的事也就一笔勾销了!”
  宇文小白暗道:这老头儿倒是有点古怪哪,难怪叫南极怪叟!怀着一种好奇之心,她故意问:“我若是不打算同你一笔勾销呢?”
  楚丙辉瞪着一双小圆眼睛,显得有些奇怪,呐呐地道:“你还不和我算完?”
  “是啊!那样你怎么办?”
  楚丙辉把头轻轻摇了摇:“笑话,我还没经过这种事,杀了人家的儿子,尚不同人家算完!这岂不······”
  “这有什么希罕?天底下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事还少吗?”
  “哈······”楚丙辉突然发出一阵怪笑,笑声过后方道:“你说的当真有些道理呢!不过,敢对楚丙辉这样的人,在我一生之中你还是第一个!佩服佩服!不过,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不论你的武功如何,这份胆量和坦率倒使老夫非常赏识,老夫一定奉陪!不过今夜却不是时候,咱们改个日子如何?”
  “今夜为何不行?”宇文小白问。
  “今夜我已经和别人相约好了,凡事总得有个先后呀!”
  “同你相约的人是谁?”
  “他!”楚丙辉指着李云青道。
  宇文小白诧异地回头看了李云青一眼,不解地道:“你们什么时候约好的?”
  “今日白天在酒楼上。”
  “可是,可是他喝醉了呀!”
  “怎么?醉了?”楚丙辉怪眼圆睁,“这人怎的这般不守信用?喝醉了还怎么动手哇!”
  “来日方长,你们也只好再改个时间了。”宇文小白道。
  “不行!说今夜就是今夜!”
  “你要乘人之危?”
  “胡说!”楚丙辉好似受到了极大的羞辱,暴怒地大叫起来,“你称上四两棉花访(纺)访(纺),南极怪叟何时办过那种不仗义的勾当!”
  “他烂醉如泥,你硬要逼他同你过招,不是乘人之危又是什么?”
  “我有解酒的药,吃下立时便好!待他醒来我再与他斗。”楚丙辉边说边掏出一粒药丸走至墙根下塞进李云青的嘴里,口中嘟哝道:“年轻轻的,怎么跟我一样爱灌黄汤啊!哼!约好了与人格斗,竟还喝成这样······”
  过了盏茶时分,李云青仍一动不动地躺着。南极怪叟“噫”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药极灵验的,怎么还未醒啊?”他伸出手摸了摸李云青的脉息,站起身对宇文小白道:“宇文姑娘,我和这个李云青的事也算完了!咱俩的事约在何时呢?”
  宇文小白一脸疑云:“你们的事如何就此完了呢?”
  “李云青已经认输了,不敢与我动手,我还与他比什么呢?”
  宇文小白更加疑惑:“他怎么认输了呢?”
  “哼!他分明知道自己非是我的对手,就拼命灌那黄汤,故意喝醉,使之无法同我动手!谁不知我这老怪物不杀软弱之人?既是他胆怯了,我也就不追究了······”
  宇文小白正欲说什么,忽听李云青道:“楚丙辉,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说话怎的尚无分寸呢?谁胆怯了……”
  “哈……”楚丙辉突然大笑起来,道:“怪道都说请将不如激将,你中老怪物的计了!哈……”
  宇文小白恍然大悟,猜测李云青刚才并没醉,以他的内功,什么样的酒才能醉倒他啊!想起自己刚才对李云青那些举动,不禁面上一热,立时生出一种受了羞辱和捉弄的愤怒,满面愠色地道:“李云青,你、你没醉……”
  李云青恰似没听见宇文小白的话,依旧倚墙坐着一动不动。楚丙辉有些得意地道:“若是真的醉了,我那解药怎会不奏效啊!李云青,不胆怯为何要装醉?嘿嘿,只要你说句认输的话,老夫便既往不咎,立时就走!”
  李云青的丑脸显得更加难看,一双凸出的眸子盯着楚丙辉道:“认输二字岂是随便好说的!你走吧,今夜我不想与你比了!”
  “为什么?”楚丙辉满面怒容。
  “因为我不想杀人!”
  “不杀人为何还要当杀手?”
  李云青两腮的肉哆嗦了一下:“杀手这个职业我也不打算再干了……”
  “我不管你的事,咱们的帐非算不可!”南极怪叟大声叫道。
  “大概你这辈子为儿子报不了仇啦!”
  “为什么!”
  “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在三招之内便可以杀了你!偌大年纪了,这是何苦呢?”李云青说得极是平淡。
  楚丙辉羞怒交加,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道:“好小子,你竟如些蔑视老夫!我,我就接你三招!三招之后你如何?”
  “你能接我三招,我便认输,甘愿领罪!”
  “好哇!我若接不得你三招,老夫自当死给你看!”楚丙辉双睛喷火地说。
  “那倒不必!前辈若是输了,咱们的事自此了结,吾愿足矣!”
  “少说废话,请吧!”
  李云青慢慢站起,一副少气无力的慵懒样子,一步步向楚丙辉走去。
  楚丙辉将桩拿稳,双掌环抱当胸,气沉丹田,蓄力待发。
  李云青和楚丙辉对面而立,双掌缓缓上抬,口中道:“前辈小心了!”说完,一掌向楚丙辉当胸拍去。
  楚丙辉见李云青探左掌向自己拍来,也急忙伸出左掌,迎着李云青的掌心接架。“砰!”双掌相抵。李云青顿感掌心有一股灼热的力道传入,忙默运玄功,以一股刚阳的内家功力相抵。楚丙辉使出烈焰掌,热气正自绵绵涌出,突然,那阵灼人的热毒倏地被抵了回来,反觉自己的掌心恰如炭火所炙,忙运功抵住。此时,两人的手掌似被粘住一般,谁也没有收回。
  李云青淡淡地道:“一招了,小心!”说着右掌又向楚丙辉的胸前拍去。楚丙辉疾伸右手相抵,随着掌发,一股奇冷的寒毒倏地输出,当与李云青的手掌接触,发出“砰”的声响之后,这雪魂掌的寒气如烈焰掌的热气一样,立时又被李云青的那股阳刚之气抵了回来。
  二人四掌相抵。
  “第二招了!”李云青说。口气淡淡的,很轻松。
  楚丙辉双睛暴突,缄口不语,生怕泄了那股丹田之气。
  “最后一招了,当心!”李云青又道。
  李云青的双掌缓缓外移,楚丙辉只觉自己的两掌被一股巨大的引力吸向外侧。他竭尽全力想将手向内移动,然而却终是不能。
  “接招!”李云青突然喊了一声,双掌猛地向后收回,左掌倏地向楚丙辉肩胛拍去。这一缩一伸,快如电光石火,迅捷得令人难以置信。
  在李云青缩掌的刹那间,楚丙辉便知道自己输给了李云青。因为他已经料到了李云青打来的这一掌。虽在意料之中,却又防范不及。于是,也怪啸一声,一掌向李云青打去。只听“砰”“砰”两声,两人各中一掌。李云青打在楚丙辉身上的一掌在先,楚丙辉打出的一掌在后。虽然可以分出先后,但是相隔的时间短暂得无法计算。
  楚丙辉倒退两步方才立定,而李云青的身子也微微摇了两下。
  “今日算是平手,改日再会如何?”李云青道。
  “胡说!”楚丙辉大声道。
  “怎么?难道说是你赢了?”李云青冷冷地问。
  “谁说是我赢了,老怪物输了!”
  “分明平手,怎见输赢?”
  “唉!我真的输了啊……”南极怪叟神情沮丧,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俄顷,看了李云青一眼又道:“谁希罕你手下留情?那一掌你本来可以拍上我的胸膛,震碎老怪物五脏六腑的嘛!你却打向肩胛,而且最多用了六成功力……”
  “前辈不也是手下留情了吗?”李云青道。
  “唉!我那是两败俱伤的孬种法子呀,一时糊涂,打出去又后悔了……”
  “前辈,我们的事就此了结了吧!”李云青的口气十分诚恳。
  南极怪叟垂下了头,呐呐地道:“了结了,一切都了结了……”说着,猛地一拳向自己的太阳穴打去。在拳头至太阳穴不到三寸的间不容发之际,臂腕却被李云青的大手抓住。
  “你要做甚?”楚丙辉挣扎着吼道。
  “老人家,这可是你的不是了,这么大年纪,如此死去,岂非羞煞于我?”
  “我有言在先,这与你有何相干?”
  “我知道,你一生立于不败之地,如今年事已高,气血衰败,栽在晚辈之手,气愤难平!不过,我会还你一个公道。”
  “还我什么公道?”
  “眼下晚辈尚有一桩琐事缠身,等办妥之后,便去海南登门谢罪!自此也就不当杀手,陪着前辈欢度晚年便了……”
  “此话当真?”楚丙辉双眼一亮。
  “大丈夫一诺千金,岂有戏言?”
  楚丙辉睁着一双怪眼,怔怔地盯了李云青片刻,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不可不可,万万使不得!你还年轻,有大事要做,不能为了老怪物误了前程!不过,有你这几句话,老夫也就满足了,全当得了儿子一般!今日咱们的话都算没说,放心,老怪物不死了……”说着,步履蹒跚地走出门去。
  殿内又陷入了暂时的寂静。
  李云青对窗而立。
  “你真的要去海南?”沉默了许久的宇文小白终于忍不住问。
  “嗯……”
  “你为何要到那种地方去?”
  “那儿安静。”
  “你也没有一个亲人了吗?”
  “……”
  “看得出来,你是在躲避什么!”
  “……”
  “你为何这么孤独、悲观和伤感?没有亲人总有朋友啊!”
  “我一无所有!”李云青的声音十分悲凉。
  “刚才你掉泪了,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你就是为了问我这些才来的吗?”李云青的声音有些打颤。
  “当然不是!不过我觉得我们已经成为朋友,问一下又有何妨呢?”
  “不要问了,我什么事也没有……”
  “不!你有的……”
  “我不愿告诉你!知道吗?”李云青的声音陡地提高了许多。
  宇文小白心底又升腾起一股受到羞辱的怒火,她极力克制着没有发作,转身向门外走去。眼中汪满了泪水。
  “站住!”李云青用不容违拗的口气道。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卓平非他们明日就要被处斩?”
  “不是不是不是!”宇文小白连声说道。两行泪水夺眶而出。“你以为我是来求你的吗?哼,我一辈子再不见你……”说话间,已飞身掠至门外,风驰电掣般而去。
  在吴家的一座客房里,于海肖正焦灼不安地踱来踱去。当看到推门进来的宇文小白时,不觉一怔,忙迎上一步道:“字文姑娘,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呀!”宇文小白掩饰地道。
  “不,你哭了!”
  “我的眼睛红,是吗?可能是这几天没有睡好的缘故。”
  于海肖见宇文小白不肯讲,便没再追问。
  “我到处找你,你到哪里去啦?回来多久了?”宇文小白主动问。
  “是为巴尚武明日处斩卓平非他们三人的事着急吗?”
  “你知道了?怎么办呢?”
  “告示都贴出来了,焉能不知?我刚刚回来,正等着同你商议。来,坐下说吧!”
  窗外,站下一条高大的身影。这是李云青。他本欲进房去,但当抬头看见窗纸上映出于海肖和宇文小白那相距很近的身影时,不由猝然止步。犹豫片刻,便凑至窗外侧耳细听起来。
  窗内,传出两人低低的谈论声。
  宇文小白和于海肖商定了明日的行动计划之后,相对无言地沉默起来。过了一会,于海肖望着宇文小白那略显憔悴的面容道:“你太劳累了,要当心身子!”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宇文小白苦笑了一下:“不要紧,我的命大,死不了的!”
  于海肖有些感慨地道:“为何想到死啊!我们这么年轻……”说至此,忽然顿住不说了。
  宇文小白看了他一眼,问:“事过之后,你马上就要返回京都吗?”
  于海肖又慢慢踱起步来,沉思良久,然后站在宇文小白面前道:“我想我还是应该回去的,虽说我已厌倦了那种生活,可是我总觉得有许多事都等我去做,而且都是与国与民有益的事。再说,广州乃江南要地,而镇守边陲的湖广总督,对于安帮和卫国举足轻重,拿获了巴尚武,应立即让朝廷另派一位忠义的封疆大臣前来就任,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啊!”
  “是的,此事确实干系重大!”宇文小白附和道。
  “宇文姑娘,你下步作何打算?”于海肖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宇文小白的靥面道。
  宇文小白幽幽地叹了口气:“打算什么呢?此一时彼一时,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虽然无家可归举目无亲,可眼下我已不似从前那么悲伤了。我原想完成自己的使命便随父母而去的,但是如今我又不想死了,我发现人活着有许多乐趣……”
  “这是自然,不过总得有个归宿啊!”
  “我不知道何处是我的归宿,只当自己是一朵飘忽不定的云……”
  于海肖有些激动,喉头打结地道:“宇文姑娘,别这么伤感,你深明大义,武功高强,义胆侠骨,嫉恶如仇,不愧是位巾帼英雄!你应该有好日子好前程!我回朝办完事情,立即辞去御侍之职,你、你等我回来……”
  窗外的李云青顿时脑袋一懵。急忙闪身走至暗处,背靠屋墙,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宇文小白面上一红,缓缓把脸转向一旁:“你、你在可怜我?”
  “不!宇文姑娘,你误会了!当初你就误会了我和兰小小姐,最近你又误会了我和红姑娘,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一直是……”
  “不要说了,求求你!”宇文小白的声音十分凄苦。她极力克制着那颗狂跳的芳心,生怕它跳出来似的。岔开话题道:“天色不早啦,你应该去城隍庙啦!”
  于海肖怔怔地望着她,口内“嗯”了一声,缓缓向外走去。
  宇文小白直觉浑身躁热,思绪纷乱。她拉开房门走至院中,仰起脸凝视着天上星辰。过了一会儿,她又慢慢在院中走动起来。
  突然,宇文小白止住了脚步。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那人背靠着墙一动不动地站着。宇文小白一眼就认出了他是李云青。心中不禁倏地窜出一股怒火。但是,这股火很快便熄灭了。她猛然醒悟到李云青是追她到此的,顿时,她的心中得到些许获胜的满足。她怔了一怔,举步向李云青走去。来至近前问道:“怎的不到房中去?”
  李云青显得非常尴尬和局促不安,有些慌乱地道:“啊!没什么事吗?我、我该走了……”
  宇文小白对他的话摸不着头脑:“怎么?你已来多时了?”她突然有些心跳起来。
  “嗯……”
  宇文小白似乎明白了李云青没有进房的原因,禁不住又羞又气。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忙道:“于大侠到城隍庙寻你去了,若见不到你,很快便会回来,请你稍候一时如何?”
  李云青没有做声,缓缓向房中走去。
  宇文小白俨然是这里的主人,为李云青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了,但却没有言语。
  沉默了许久,李云青抬起头,用那骇人的眸子将宇文小白打量了一瞬,忽然伸出一只手去,口中道:“宇文姑娘,有人托我将这件东西还给你······”
  “什么东西?”宇文小白惊疑地问,同时两眼向李云青掌心看去。当一只金光闪闪的戒指跃入她的秀目时,她不由“啊”地叫了一声,“腾”的一下跳了起来,边扑向李云青边叫道:“小宇哥······”
  宇文小白双脚乱跳,两只拳头擂鼓似的捶打着李云青的双肩和胸脯,尽情地发泄着心中的苦思、悲愁和委屈。口中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咿咿呀呀梦呓般的话。
  李云青木然地坐着,任凭宇文小白撕打和摇晃。
  终于,宇文小白镇静下来,她泪如涌泉,扶着李云青的肩道:“小宇哥,你好狠心呀!我早就疑心是你,可你······”
  “王少宇死了,我是李云青!”李云青木讷讷地说。
  “娘临终前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你,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有些怀疑,可你的相貌、举止,连说话的声音都完全不似先前那样了!加上你总是冷冷淡淡地回避我,我怎么敢贸然相认呢?直至这次来广州之前,从柳自洁口中得知一件事,我才越发疑心你是小宇,决定打问你的身世,可你却一次又一次地冷落我······”
  “不要说了,你全当我死了吧!”李云青的声音出奇地平淡。
  “小宇哥!”宇文小白泣不成声,拉着李云青的一只手紧紧攥住,贴在自己胸上。
  恰置此地,门外人影晃动,于海肖自城隍庙返了回来。

  第八八章 情丝绵绵
  于海肖在城隍庙没有寻到李云青,只好转回吴家,想告诉宇文小白好分头去找。刚至门外,忽然听到宇文小白的哭叫声,不由愕然止步,伫立门外听了起来。
  “小宇哥,你怎么弄成了这副鬼样子啊?告诉我,求你啦……”
  禁不住宇文小白的再三追问和纠缠,鬼脸杀手终于叹了一口气道:“以后还叫我李云青吧,不要喊王少宇!自从离开信威镖局,我就改叫此名了!”
  “嗯!”宇文小白顺从地点了点头。
  李云青道:“我爹被朝廷处斩之后很久,师母才告诉我,那不是我义父,是我亲爹。说我刚出生母亲就去世了。我问她母亲是怎么死的,师母说是被一个武功极深的施毒高手用七毒追命散毒死的。那是个女人,不但毒死了我的母亲,而且还用毒砂掌打伤了我的父亲,把我也掐死了。那是丙辰年仲秋之夜。
  “我和我爹幸被一位出家的道长所救。爹把我寄养在你家,自此便戎马倥偬,身入宦海。后来,由于琥珀猫之事被人告了密,竟落得身首异处,尸骨无存。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我爹还遗有一子,官府便派人到处打探我的消息。我怕连累你们家,便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留下一张字柬,悄悄离开了镖局。
  “我决心去寻那两个仇人:一个是那施毒高手;另一个则是向朝廷告密谋害我爹之人。为了复仇,我千方百计挖空心思地练功和学艺,江南塞北、东海西域的武林高手几乎叫我寻遍了,明着学不来便偷着学。今夜找我格斗的那位南极怪叟楚丙辉,其实也教过我武艺呢,只是如今他认不出我来罢了。有志者事竟成,我终于如愿以偿,学了一身绝技。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打听到总督巴尚武曾经是我爹手下的一名副将,而且两人交往甚密。自从我爹死了之后,他步步高升,青云直上,我便疑心是他告了我爹的密,所以便夜入总督府前去打探。由于那时我的功夫尚不是现在这么高,结果被当作盗贼擒获。他们问不出我的话,便活活将我烧死,让一个花工将我埋在花园里,岂料我一息尚存,那位花工想方设法救了我。从那时起,我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后来因为没查到巴尚武害我爹的事,也就没再找他算帐!”
  “啊!果然如此······”宇文小白禁不住插话道。
  “你说的什么?”李云青问。
  宇文小白忙将听到的李云青被烧的事说了出来,又说出自寿王府得到的消息,王龙柯果然系巴尚武告密所害。
  李云青听后切齿骂道:“果然是巴尚武那个老畜生告的密呀!不手刃此贼,死不瞑目!”
  “你的另一个仇人你认为是谁呢?”宇文小白问。
  “蛊王梅映雪!”李云青阴沉着脸说。“她是天下第一施毒高手,七毒追命散也是她所研制的。我离开师父和师母那时,虽然柳自洁也称第一施毒高手,也使用七毒追命散,可是,在丙辰年的时候,她尚不会施毒,所以不会是她。害我父母和我的人非梅映雪莫属。我也以为她死了,谁知在阳和镇上,我从店家朱七口中听到一个消息,有一个行踪可疑的女人,每隔一些时候便去镇上买些米面油盐之类的东西,他说那女人极象当年的盘王梅映雪。于是我便在附近深山野岭中寻觅。终于,在九阴谷凤眼洞寻到了她。我暗中窥视了好几天,见她终日研制毒药,才断定她就是梅映雪。当我正要设法将她除掉之机,意外地听到师父和你保琥珀猫进京的消息。我想偷看师父和你一眼,便去追镖队。谁知迟到了一步,师父已遭杀害。但总算将你救出。为了救活你,我才去寻梅映雪。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当时,你为何将这一切不说出来?”
  “我不想让你认出我来。”
  “你知道梅映雪和你家的瓜葛吗?”宇文小白试探地道。
  “不知道!师母没告诉我!”
  “你师母之所以不说明白,是因为有苦衷。她既然许诺过别人不将这件事告诉你,当然要言而有信。但她又恨梅映雪,想让你杀死她……”
  “我家和梅家到底有甚瓜葛,为何结仇,你知道吗?”
  宇文小白沉默片刻,声音颤抖地道:“梅映雪既是害过你和你父的凶手,可她、可她又是你的母亲啊……”
  “啊!”一向雷打不惊的李云青惊叫起来,一把抓住宇文小白的胳膊:“你、你说什么?”
  宇文小白将事情的始末根由道了出来。
  李云青的脸色阴沉得骇人。他慢慢站起踱至窗下,面窗而立,胸脯急骤而巨烈地起伏着。
  “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梅前辈?她毕竟是你的母亲啊!”宇文小白站在李云青身后说。
  “我不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已经死了!”李云青突然怒吼起来。
  宇文小白怯怯地抱住李云青的胳膊:“小宇哥,这件事以后再说,我们不谈这个了,好吗?”
  李云青没有言语,慢慢坐回到椅子上。
  过了一阵,宇文小白见李云青平静下来,痛苦地道:“这么多年,你一次也不去镖局,难道、难道不晓得我爹我娘想你吗?还有我······”
  李云青脸上的肉又哆嗦起来,他难过地低下头去,许久方道:“师妹,我一是怕连累你们,但主要还是不想让师父师母和你见到我这副鬼模样!难道我、我不想去看你吗······”
  “你怕我、怕我和爹娘嫌弃你?”
  李云青慢慢抬起头,痴痴地望着宇文小白,双眼燃烧着灼热的焰火!可是,这情与爱的火焰并未维持多久,便渐渐冷却下来。他咳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哀哀地道:“自从我变成这副鬼模样之后,我就心如死灰,万念俱灰了!我曾自杀过三次,但却未死。你知道我为何要死吗?那全是因为你呀······”
  “你,你真傻啊······”宇文小白啜泣起来。
  “我千遍万遍地思念你,千遍万遍地看这只戒指······”
  宇文小白也渐渐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李云青和宇文小白自幼一起长大,两小无猜。随着年龄的增长,爱的种子萌动了。一日晚膳后,李云青正欲去练武,宇文小白来至他的房间。李云青见宇文小白双颊绯红,神色有异,忙问其故。宇文小白没有说话,将一只戒指塞进了李云青手里,然后飞也似的跑出门去。当她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似乎不甚明白这就是定情之物,那年她只有十六岁,心中也只是有种朦朦胧胧的爱。
  李云青又望了低低啜泣的宇文小白一眼,说:“我知道,你给我的这只戒指不一定是信物,因为那时你年纪尚幼。可我的年龄比你大呀!你知道我多么喜欢你吗?成了这副丑相,我深知再也得不到你了,即使你不嫌弃我,我也不想委屈你!你那么聪明,那么美貌,又那么好强!自此,我变得性情暴躁,冷酷无情……”
  宇文小白停止了哭泣,揩去泪水,鼓起勇气道:“师兄,往事如过眼云烟,不提它了!我如今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但愿你不要再离开我,我爱你……”
  “不!师妹,咱们永远只能是师兄和师妹!师兄对不起你,你已经看到了,我和黑淑珍……”
  “你在骗我,也是在骗你自己!你对黑淑珍那样,无非是做样子让我看……”
  “师妹,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看得出来,于大侠对你很好,你也很喜欢她。你们很般配,师兄成全你们!”
  “你……”
  “师妹,人的感情是个怪物,我本打算一生都不认你这个师妹了,可是,刚才听到你和于大侠的话,见于大侠那样向你表示情意,我的心怎么也受不住,于是便……”
  “是啊!再锋利的刀剑也斩不断绵绵的情丝,我们何必再折磨自己呢?”
  “师妹,你是一时冲动!其实,你和于大侠的情丝也是永远斩不断的!”
  宇文小白低下头去。她没有勇气说出和于海肖断绝情丝的话。
  门外轻咳一声,于海肖推门而入。
  宇文小白相李云青同时扭脸看去,但谁也没有言语。
  于海肖微笑着主动道:“李大侠这不是在这儿吗?我去城隍庙寻你了,刚回来。”
  李云青的嘴咧了咧,这便算作笑。他内心的喜怒哀乐是很难在面上表现的。打趣地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于海肖一征:“李大侠这话乃何意?”
  “哈……”李云青开心大笑,这笑声是于海肖从未听到过的。笑过之后说:“你已在院中多时,怎的说刚回来呢?不是自欺欺人吗?”
  于海肖显得有些尴尬,急忙回敬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李云青又笑起来:“对对对,是我在其先,你在其后,一对鸡鸣狗盗之徒!哈……”
  “哈……”于海肖也发出爽朗的大笑。
  宇文小白开心极了,但有些羞涩,禁不住低下头去暗暗地偷笑。
  三人又议论起明日的事来。
  约摸四更之后,闻风至回来了。见众人都在,忙欣喜地道:“这下弄明白了,那个外国蛮子阮维深钻进卧虎洞里去了!”
  宇文小白忙倒了一盏茶递给闻风至。闻风至一饮而进,又道:“定更之后,黄小贞和梅映雪出门了,我尾随其后紧紧盯着她们。到了卧虎洞外,梅映雪便躲了起来,黄小贞自己进去了。估计阮维深准是藏在洞中。我怕他再挪窝,当时没敢回来,一直守至现在没见他出来,才急急赶来送信。”
  宇文小白忙对李云青道:“咱们快去,别再让他溜了!”
  李云青道:“暂时有你和闻义士去就行了,无非是跟踪。《异宝金鉴》和琥珀猫到不了手,阮维深不会回国。你们只需暗中窥视着他的行踪即可,千万不要惊动他。我到总督府去盯着郜明仁,倘若他不在,便极有可能是去了卧虎洞。那时我立即也去那里。不过,我估计明天上午郜明仁去卧虎洞送宝的可能较大!”
  “何以见得?”于海肖问。
  “巴尚武张贴告示,明天上午处斩卓平非他们三人,很可能是郜明仁弄的声东击西的把戏。他估计我等去劫刑场,便乘机将两件宝物送入卧虎洞。”
  众人对李云青的分析都十分赞同,于是便各自分头行动。
  次日清晨,巴尚武按照惯例,将怪胎卓平非、一清真人和红艳提至帅堂。帅堂上气氛森严。巴尚武正襟危坐,面色肃穆,身前公案上放着斩令和卓平非等三人的亡命旗。
  值堂书吏将卓平非等人的罪证及处斩令读了一遍,巴尚武一拍公堂厉声喝道:“三个大胆凶犯,尔等还有何话说?”
  一清真人和红艳缄口不语。卓平非跪爬半步,带着哭腔哀求道:“总督大人,我跟随大人多年,可从未做过对不住大人的事呀!是我一时糊涂,跟着宇文小白走错了道,可事后我便后悔了。大人倘若格外施恩,饶了我这次,我今生今世当牛做马甘愿为大人效劳,死后变王八也驮着你呀······”
  红艳鄙夷地瞧了卓平非一眼,愤愤地把脸扭向一旁。
  巴尚武一拍公案:“嘟!大胆逆贼,你身为校尉,竟背叛朝廷,勾结反贼,盗窃国宝,兴风作浪,实乃罪大恶极!本督岂能饶恕于你······”
  “哎呀,大人,小人冤枉!”未待巴尚武说完,卓平非便喊叫起来。
  “你冤枉什么?”
  “小人虽然在阳和镇朱七店中发觉了大人制造愁云谷惨案的机密,可我当时并未敢向外人泄露啊!大人为了保密,竟要杀我灭口。幸亏宇文小白救下了我,我迫不得已才跟随了她,这都是大人逼的我啊……”
  “住口!一派胡言,哪有此事!”巴尚武怒声斥道。
  “谁说没有啊!你为了夺取江山,想借安南国的兵力,拿琥珀猫换取外夷三十万大兵才这么做的!你弄了只假琥珀猫,命丁提督和宇文镖头押解进京,而又差人在愁云谷将他们杀掉,造成琥珀猫被劫的假象,以便向朝廷交待。你怕武林中人打探到琥珀猫的确凿消息,又故意放走闻风至,让他将那只假货携至山东,好让武林中人去追闻风至而制造混乱。你所办的这件事情我虽说全部兜底,可我从未向人说过呀!我未负你,你然何负我?你怎的这般不凭良心呢?大人,千万饶命啊……”
  帅堂上所有军卒将校均惊叹不已,面面相觑。
  红艳至此才明白卓平非求饶的用心,他乃用此办法揭巴尚武的底,让其罪恶大白于天下啊!不由对卓平非肃然起敬。
  巴尚武气得哇哇大叫:“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押下去!”
  两名小校挟持着卓平非向外走去。卓平非一边挣扎一边拼命大骂:“巴尚武,你这老贼!盗窃国宝,勾结外夷,蓄意谋反,祸国殃民,你不得好死!我死后变成厉鬼也要掐死你……”
  巴尚武气得面色铁青,狠狠地在卓平非等三人的斩令上打上红叉,传令将三人立即绑赴刑场。
  巴尚武离开帅堂走至天井,迎面遇上郜明仁。郜明仁形容憔悴,双手捂胸,举步也似十分艰难。他喘息着对巴尚武低声道:“大人,刑场小人就不去了,你要保重啊!”
  巴尚武当然明白郜明仁是在提醒他注意,谨防宇文小白等人来劫刑场,会意地道:“郜班头尽管放心!”说完大步向外走去。
  望着巴尚武的背影,郜明仁脸上掠过一丝狡诈的笑。
  乌云翻滚,阴风呼啸。刑场上荒草萋萋,白骨累累,四周站满了军卒将校,刀枪林立。一字立着的三个斩桩上,分别绑着一清真人、卓平非和红艳。三名身着红衣的刽子手,握着鬼头刀站在他们的身后。
  卓平非瞟了身子左侧的一清真人一眼,叹了口气道:“道长,难道咱们真的就这么完了?”
  一清真人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卓平非又道:“说起来嘛,人活百岁总有一死,怕死做什么呢?可到头来就作不了主啦!眼下我可真怕哪!你怕不怕?”
  一清道:“如果你觉着死得值得,兴许就不怕了!”
  “想了,都想一万遍了,可还是怕!大概到了你这年纪或许就好些,因为没几年活头了!可我呢?才二十多岁,唉!连个媳妇都没混上!”说着,又扭头向红艳看去,口中道:“红姑娘,你呢?”
  “我……不怕!”红艳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哼,别嘴硬了,眼看就要和于大侠成亲,这时突然死去,能不怕吗?唉!我打算在你们成亲时,好好闹闹洞房呢,这下完了……”
  红艳猛地扭过脸去不看卓平非,两行泪水已流至双颊。
  刽子手拍拍卓平非的肩膀:“朋友,这般时候了,还哪来的这么多话呀?”
  卓平非强打精神龇牙一笑:“嘻嘻,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嘛!喂,朋友,可来个爽快的啊!”
  “唔……”刽子手含糊其词地应了一声。
  突然,刑场左侧一阵大乱。有人惊呼道:“有人劫刑场了……”
  卓平非惊喜若狂,心内暗道:“我说嘛,宇文小白她们不能见死不救哇!准是她们来了……
  三名刽子手见有人来劫刑场,立即举起了鬼头刀,一旦有人接近斩桩,便立即动手将犯人处斩。这是巴尚武来时嘱咐过的。
  卓平非惊骇地道:“啊唷!朋友,别心急呀,还不到时辰哪!”说着,他竭力扭脸向左边看去,只见无数官兵围着一个老者厮杀,这老者他竟一次也未见过。忙声嘶力竭地大叫道:“喂,老人家,往这边,这边……”
  一清真人也循声往左边望去。当看清那老者的相貌时,不禁“噫”了一声,心想:“怎么是这个老怪物?!
  来人乃是南极怪叟楚丙辉。
  楚丙辉原本不知两个儿子乃是受了巴尚武和郜明仁的派遣,去截杀皇甫剑兰母女而死的。一则他性情古怪,二则为儿子报仇心切,所以才不分青红皂白地寻找宇文小白复仇,以致连师弟欧阳宏业的话也听不进去。自从昨夜在城隍庙和鬼脸杀手李云青较量了一番后,他变得心灰意冷,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思前想后,终于明白了欧阳师弟的话,认为两个儿子确是死在巴尚武之手,于是便又恨起巴尚武来。
  他虽然败在李云青的手下,但对李云青却一点也不记恨,反而有些感激之情,总觉得有些愧对于他。想起自己那么和李云青分手了,似乎不大妥当,于是便又赶回城隍庙,想找李云青说句抱歉的话。谁知没见到李云青,却遇上了于海肖。他不明白于海肖的来意,便跟踪他到了吴家,窃听了宇文小白等人的谈论。他虽然没有闹清事情的全部真相,却听到了明天要去刑场上营救一清真人等。楚丙辉年轻时曾和一清真人相识,虽无交情,却也无甚怨仇。至于卓平非和红艳。他则素不相识。但无论怎说,李云青既然要营救这三人,定是该救无疑。于是,南极怪叟便将这件事暗记在心,决定拔刀相助。若得便时,兴许还能杀了巴尚武为儿子报仇。但是,他对李云青等人的布置却误解了,以为他们要真枪实刀地去劫刑场。
  楚丙辉早就来到了刑场附近,眼下,他见午时将近,处斩犯人的时辰很快就到,而仍不见李云青等人的动静,不免心焦起来,以为这些人年幼无知,处斩的时间一到动手就迟了!莫如自己当先行动,等刑场一乱,李云青他们则会立即杀上。
  楚丙辉当即大吼一声,兔起鹘落,纵跳着向刑场扑去。
  巴尚武因为早有准备,刑场四周提前设下了埋伏,当楚丙辉刚刚接近守卫刑场的官兵时,伏兵四起,楚丙辉立时被夹在内外两层官兵之中。
  南极怪叟怎会将这些官兵放在眼里?见身前是一排密密层层的短刀手,便怪啸一声冲到近前。眼前两名官兵高举着的钢刀尚未来得及砍下,早被楚丙辉左右开弓,一掌一个地放倒了。
  楚丙辉运掌如风,转眼之间,官兵已有七八个人倒地。但是,这些官兵乃是巴尚武的亲兵卫队,训练有素,前仆后继,尽管楚丙辉掌无虚发,却仍是通不过这堵厚厚的刀簇和人墙。刹那间,外围的伏兵又至,楚丙辉已被团团包围。
  巴尚武来刑场已有半个时辰,却仍是风平浪静,心下暗道:郜明仁也太过小心,难道宇文小白她们是不怕死的吗?如何敢来劫我堂堂总督设下的刑场?恰置此时,楚丙辉冲了上来。巴尚武面色陡地一变。当观察片刻,见竟是一个南极怪叟时,不由疑惑地自语道:“嗯?怎的是这怪老儿?他来浑闹什么?”他又转脸向其他方向看去,惟恐宇文小白人等声东击西。但过了一会儿,却不见动静,忙看看左右道:“这老儿大概是疯了,去与我擒来!”
  四名武功高强的侍卫应声而出,各抖兵刃,一齐纵身向楚丙辉扑去。
  楚丙辉窜前纵后,左右逢源。在一片哀嚎声中,官兵又死伤十几个。他此时并不急于突破官军的防线进入刑场,深知一个人实在难以将三人劫走。他大喊大叫,意在吸引官兵,好让李云青他们乘机将三人救走。岂料过了一阵仍不见李云青等人的踪影,不禁焦急起来。他怒吼一声,左腿为轴,右腿平伸,身子急速一旋,在一片叮叮当当的暴响声中,已踢飞了周围十几个官军的兵刃。一招“青云直上”,身子拔地而起,人在空中一个倒转,倏地向里掠去。
  护卫刑场的官兵共分三层,外层乃是短刀手,内层是弓箭手,中间是长枪手。当楚丙辉身子跃起之时,中层的长枪手刷地一下将长枪尽皆举起,一杆杆长枪斜立,亚赛一片枪兵,楚丙辉甚至无有落地存身之处。岂料楚丙辉单脚一点官林的枪尖,身子又是一个倒转,飞燕掠波般向里跃去!

  第八九章 钦差大臣
  南极怪叟楚丙辉这身绝伦的轻身功夫,使官兵队中发出一片惊叹之声。
  当他第三次腾身,自弓箭手们的头顶飞掠而过之际,十几支雕翎箭一齐向他射去。楚丙辉身在空中无处着力,便无法躲闪,只好脚手并用,猛踢疾扫。饶是如此,左腿仍不免中了一箭。双足着地之时,身不由己地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他正欲伸手去拔掉腿上那只箭,恰置巴尚武的四名侍卫赶到。一名大个子侍卫挥动手中一条浑铁棍,“唿”的一声向楚丙辉下盘扫去。楚丙辉再也无法招架躲闪,这一棍正中小腿,楚丙辉顿感一阵断裂般的疼痛,不由“哎呀”一声,跌倒在地。
  楚丙辉被五花大绑,拖至巴尚武面前。
  巴尚武故作惊讶地道:“哎呀,这不是楚老英雄吗?你、你这究竟为了什么?”
  楚丙辉圆睁着一双小眼睛,带着千般仇恨和万般愤怒地切齿道:“为了给儿子报仇!”
  巴尚武用力指了指斩桩:“我已经在为你的儿子报仇了,你看看,那三位凶犯都是女贼宇文小白的同党!”
  楚丙辉突然发出一阵格格的怪笑:“巴尚武,你这个老驴,难道还想把老怪物瞒到死不成?我的两个儿子死在你手,还以为老夫不知道吗?”
  巴尚武顿时大怒:“放肆!哪有此事,你一定是个疯子!”
  “什么?我是疯子?你才是胡乱厮咬的疯狗!你指使我的两个儿子去截杀皇甫剑兰和宇文小白母女,才造成了他们的杀身之祸!听说你勾结一个外国蛮子,想用什么琥珀猫换取外国的兵力夺取大明江山!哈哈,你这老疯狗胃口还不小哇,想当朝廷是不是?可惜你错投了胎……”
  巴尚武气急败坏,声嘶力竭地嚎叫道:“拉下去,给我碎尸万段!”
  “刀下留人!”一个宏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大胆!谁敢替他求情?”巴尚武边说边循声望去。见守卫刑场的军卒闪开一道胡同,一人迈着矫健的步子走进刑场,直向巴尚武这边走来。
  来者乃于海肖。他快步走至巴尚武面前立定,朗声道:“圣旨到,湖广总督巴尚武接旨!”
  巴尚武蓦地一惊,犹豫片刻,急忙跪倒。
  于海肖取出圣旨,高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湖广总督巴尚武,对承办琥珀猫一案甚是不力,今特派御侍肖宾前往查办!钦此……”
  巴尚武如雷贯耳,战战兢兢地道:“臣遵旨!”
  于海肖在京郊送走宇文小白之后,乘卓平非和闻风至安葬兰羽舒之机,便急忙赶回寿王府面见寿王,说明郜明仁唆使闻风至盗取《异宝金鉴》之事。寿王心情十分沉重,因为两桩宝案都牵连到太师辛占吉,如若将事情如实面奏朝廷,朝廷对辛占吉十分宠信,又无真凭实据,几个人证皆是国家重要案犯,朝廷定然生疑,反会落下诬告不实的罪名。于海肖和寿王商议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两人进宫,面见朝廷时,故意将事情避重就轻,只说巴尚武对承办琥珀猫一案十分不力,不仅国宝琥珀猫得而复失,而且又跑了主犯闻风至。建议朝廷派一位钦差前往广州查办。朝廷当即准奏。当考虑到派去广州的人选时,寿王立即推举御侍肖宾。朝廷对肖宾的精明强干十分赏识,又是自己的贴心侍卫,加之谙熟此案,便欣然答应,立即传了旨。
  于海肖和寿王的这个计策确属良策,有了查办琥珀猫的大权,便也有了擒拿巴尚武和郜明仁的权力,因为二人均是琥珀猫一案的主犯。于海肖到了广州后所以没有立即见巴尚武传旨,是因为没有拿到真凭实据,无法立即逮捕巴尚武,时间久了又怕巴尚武和郜明仁狗急跳墙节外生枝。眼下,为了营救卓平非等人,不得不如此做了!
  当下,巴尚武接旨之后,于海肖便道:“巴总督,万岁传下圣旨,要本御侍来查办琥珀猫一案。据悉,总督大人要处斩的这几名罪犯均与本案有关,不可草率处置。待本御侍歇息三五日之后,与总督大人再设堂复审,以便寻到有关国宝的蛛丝马迹,追回国宝,抓获罪犯,尽快了结之案。总督大人以为如何?”
  巴尚武当然不大甘心,可是,眼下时机尚未成熟,还不能明目张胆地与朝廷对抗,对朝廷的钦差大臣怎敢违拗呢?只好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地回答道:“钦差大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在转回总督府的路上,卓平非对红艳低声道:“我就知道红姑娘死不了……”
  红艳说:“如今你不怕了吗?”
  “嘻嘻,咱老卓啥时怕死过?再说也死不了呀,怪胎生来福大命大造化大,言人自有天相嘛!你和这两个老头,可都是沾了我的光哪……”
  巴尚武心乱如麻,他急于要找到郜明仁商量对策,想办法火速将两件宝物送到阮维深之手,让他尽快离开广州,速返安南。另外,还要想个周全之策将几名在押案犯全部处死,不然,等到开堂审问就麻烦了。因为他久仰这位御侍肖宾的大名,此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精细过人,在京曾经办过几桩大案,深得朝廷信任。万不得已时便想法将他一齐除掉!
  巴尚武回至总督府,立即排摆酒宴,为钦差洗尘。
  酒过三巡,于海肖低声道:“大人将两旁屏退,本御侍有几句话说,他人在此诸多不便!”
  巴尚武观于海肖的神色,不似对自己有什么不利的样子,忙传令让众人回避。疑惑地道“大人有何示下?”
  于海肖神秘地道:“来时我去了辛太师处……”
  “啊!”巴尚武一惊。但看看于海肖那神情,忽然悟到了什么,不由一阵暗喜,忙问:“辛老太师有何口谕?”
  于海肖用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神情和口气道:“盗贼闻风至盗宝潜来广州之时,我曾追踪至此,来过广州一次了。闻风至被缉拿归案之后,我便返回京城。没想到闻风至跑了,国宝也得而复失。此事颇多蹊跷,实在令人生疑。万岁也十分震怒,所以才命我再次前来。辛太师和大人乃儿女亲家,我惟恐此案对大人有甚不利之处,到时莫闹得大家都很尴尬,所以才去向辛太师请教。其实,老太师也没说什么,无非说些要我多关照的话。”
  于海肖的话令巴尚武实在难以捉摸,暗道:原来他已来过广州一次了!大概对我已经生疑。不过,你只要趋炎附势,畏惧辛太师,事情就好办。忙顺口答道:“是啊是啊,敝职才疏学浅,办事不力,有负皇恩,大人回京之日,还望在万岁面前多添美言啊!”
  “这是自然!不过,万岁命我来办的这两件案子实在棘手,还望大人鼎力相助啊!”
  “当然当然!做职义不容辞,责无旁贷!”
  二人边饮酒边高谈阔论起来,俨然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朋友。
  一名门军进来禀道:“大人,门外来一个花店的老板,说是有人买了一盆鲜花,托他给钦差大人送来。”
  巴尚武疑惑地看着于海肖道:“大人刚到不久,是什么人消息这般灵通,这么快就给大人献花来了?”
  于海肖道:“我去了刑场,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开了。不过,是谁送的花么,这需见了花才能知道啊!”
  巴尚武立即吩咐道:“速速把花端来,让钦差大人过目!”
  时间不久,一盆盛开的月季花摆在了于海肖的面前。于海肖用鼻子嗅了一下,赞不绝口。
  巴尚武道:“大人知道是谁送的了吗?”
  于海肖淡淡一笑:“当然知道了啊!是四时鲜嘛!”
  “四时鲜?不知何许人矣?”巴尚武迷惑不解,追根究底地问。
  于海肖神采飞扬地道:“乃京都第一名妓矣!琴棋书画,弹唱歌舞,作词填赋,无一不精。那副容貌嘛,怎么说呢?从头到脚无一处不长得恰到好处!冰肌玉骨,天香国姿,实乃色艺双绝……”
  “她如何到了这里?”巴尚武眉飞色舞地问。
  “我花了一千两黄金才得以携她到此的呀!总督府乃武职衙门,携一名小妓到此不免有失大雅,所以我让她暂到客栈中存身,得便时另行安顿。”
  “那么她送这花……”
  “是说她一切多顿好了,让我放心!”
  “哈……想不到钦差大人竟还是风月场上的好手哇!哈……”
  “人生在世,快活一时是一时嘛!闲暇时,大人不妨去同四时鲜结交结交。”
  “哎呀,敝职怎敢夺大人之爱啊!使不得,使不得……”
  “这有什么?无非是名娼妓而已。你我一见如故,不要客套!”
  巴尚武心花怒放,脸上顿时现出一种色迷迷的样子。至此,他心头的惊悸减少了许多。
  这花乃是手到擒来的闻风至雇花店的老板送来的。于海肖见了这盆花,立时便明白郜明仁已经进了卧虎洞。
  于海肖呷了一口酒,话锋一转道:“久闻此地的卧虎洞乃一大名胜,本御侍欲观光一番,总督大人可有雅兴陪我前往?”
  巴尚武想尽快和郜明仁商议对策,忙道:“一个破山洞,有甚看头?再说钦差大人一路辛劳,也应将息几日。倘若真的要去卧虎洞,改日敝职当然要亲自陪同。”
  于海肖突然低声道:“醉翁之意不在酒,难道总督大人以为我真的要去看那破洞不成?”
  巴尚武一怔:“噢,原来钦差大人另有所图呀?不知……”
  “我上次已来过此处了,因使命在身,再说大人的公务也十分繁忙,所以没敢到府上打扰便回京了。听说在愁云谷劫宝的强盗,将琥珀猫劫走之后放在卧虎洞中。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被盗贼闻风至又盗窃了去。所以寐,此案牵连卧虎洞的事情颇多,我想去那里一次,一来观光;二来察看一番,兴许能寻到与本案有关的蛛丝马迹,岂非一举两得!”
  巴尚武怎么也猜不透这位钦差大臣的心思。因为于海肖的话既暗示看在辛太师面上有关照巴尚武之意,又不乏威胁之词。越是如此,巴尚武越发急于要见郜明仁磋商。他几乎乱了方寸。想了一想道:“既是大人去意已决,敝职自当亲陪!请大人稍候,我去更衣,顺便命人准备马匹。”
  人影一晃,巴娇娇突然出现在门口。
  看见这位娇横跋扈的风流女子,于海肖的脑袋顿觉“嗡”的一声。他万没料到巴娇娇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场合。一时有些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数月之前,于海肖为营救宇文小白,曾劫持过巴娇娇,用巴娇娇硬是换回了宇文小白。之后,又从巴娇娇手中骗走了万召同给巴娇娇的五百两金票。
  国舅辛兆宁之死,给巴尚武的打击十分沉重,他怕辛太师与他反目成仇。但是,巴娇娇对这位未婚夫的暴死却暗自庆辛,因为她实在厌恶那个金毛猴子。辛兆宁一死,除却了她的羁绊,于是更加娇奢淫逸放荡不羁了。今日,她听说总督府来了个风流倜傥,相貌堂堂的钦差大臣,又是皇上身边的侍卫,于是,便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来会这位钦差。
  巴尚武对自己的这个掌上明珠虽然不满,但却又管束不了。如今见她竟贸然闯进这种场合,不由愠怒地道:“娇娇,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是来给爹爹请安的呀!”巴娇娇做作地嫣然一笑,边说边走了进来。当两只媚眼飞向于海肖时,不由“啊”的叫了一声,立时瞠目结舌,呆立当场。
  “女儿,你……”巴尚武见爱女那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满面疑云。又抬眼向于海肖望去。
  “啊!巴小姐,久违了!”于海肖早已气定神闲。他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地主动招呼道。
  “怎么,你们、你们认识?”巴尚武满腹狐疑地问。
  “是啊,数月之前,我初来广州之时就和巴小姐相识了,还曾欠下小姐一笔人情债呢……”
  巴尚武立即意识到女儿和这位钦差大臣定有一种不寻常的瓜葛,不由一阵暗喜,似乎宝贝女儿成了他的救星。他因急于要去见郜明仁,于是忙道:“啊!太好了,太好了!你们、你们就叙叙旧吧,我去更衣!”说完,便径自离去。
  巴娇娇的脸色起着急骤的变化。她曾暗暗千遍万遍地诅咒于海肖,骂他狡诈,骂他狠毒,骂他无情无意,恨不得一把将他抓过来生吞活咽!可是,眼下这个狠心的男子就坐在的跟前,她却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巴小姐,一向可好,别来无恙啊!”于海肖面上带着狡黠的微笑。
  巴娇娇面色阴冷:“哼,我怎担得起钦差大人一问呢?”
  “怎么?你在生我的气?”于海肖明知故问。
  “岂敢岂敢!再说也犯不上呀……”
  于海肖轻轻叹息一声:“我实在对不起你!可是我有我的苦衷,许多事又不便直言相告。不过,以后你总会明白的……”
  “以后?要等多久?”
  “要不了多久,大概今晚!”
  巴娇娇心头鹿撞,一阵惊喜。但是,她毕竟上过于海肖的当,故作冷冷地道:“今晚,今晚又怎么样?”
  “满足小姐的心愿……”于海肖一语双关。
  “哼,你和那个字文小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不知道她是皇上的钦犯?”
  “小姐怎的这般性急呢?难道连半日的工夫也等不得?以往之事,关系重大,还望小姐守口如瓶,万勿向他人泄露!”
  巴娇娇自知自己的话击中了于海肖的要害之处,心中暗自得意,用威胁的口吻道:“泄露不泄露并不取决于我,而是要看你怎么做了!你不要以为你是钦差大臣,要知道这儿是巴家的天下!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将在外君命所不受!我若是把以前的事告诉我父,吃不了你也要兜着走!”
  于海肖不置可否地一笑,忙岔开话题道:“若非是为了你,我不会出这种苦差。这次前来,是我毛遂自荐,请求皇上让我来的!”
  巴娇娇再也掩饰不住心头的喜悦,忘情地道:“你好狠心啊!这许多日子,你知道人家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好想你啊!都快要发疯了……”
  “有人来了!”于海肖低声道。
  巴尚武走了进来,一脸怒气。他命人在总督府寻遍了,郜明仁不知去向。
  “啊!爹爹,你怎的才回来呀?”巴娇娇撒娇地迎上一步道。
  “嘿嘿!”巴尚武为掩饰心中的愤怒,故意干笑一声。
  然后道:“我去更衣,顺便叫郜明仁为钦差大人安排一下住处,不知他到哪里偷闲去了。”转脸对于海肖道:“大人,马匹备好,卫队已在外恭候,咱们动身吧!”
  于海肖道:“我看不必兴师动众了吧?那样太招人耳目,反倒不好。再说咱们叙话也诸多不便!”
  巴尚武微一思索,忙点头道:“嗯,也好!”
  巴娇娇忙问:“爹爹,你们到哪去呀?”
  巴尚武道:“我陪钦差大人到郊外散散心!”
  “我也去!”
  “哎呀,这可使不得,我和钦差大人还要谈些公务!”
  “我不碍你们的事!”
  “那也不行!你是帅府的小姐,大白天的,骑着马抛头露面,岂不让人耻笑?”
  “谁敢笑我,我就杀他满门!”
  “哎呀,我的好女儿,你都这么大了,还怎么这般任性?我说去不得,便是去不得!”
  “去得去得去得,我非去不可!”
  这时:于海肖在旁说了话:“巴小姐,令尊的话怎好不听呢?还是不要去吧!”
  “你说不要去,我便不去了!可得早些回来呀!”巴娇娇说着向门外走去。行至门外,回过头看着于海肖抿嘴一笑,飞了个媚眼,然后方款款离去。
  巴尚武尴尬笑着道:“我只这么一个女儿,自幼娇惯坏了,让钦差大人见笑啦!”
  “哪里哪里,令爱无非是在老大人面前撒撒娇而已,天伦之乐啊!大人福气不小哇!”
  二人边说边走出门去,在总督府外上了战马,并驾齐驱,直向卧虎洞方向飞奔。
  卧虎洞内的一座小套洞内,点着一支特大的牛油蜡烛,放射出一股焦油的气味。黄小贞依偎在阮维深怀里,一副昏昏欲睡的慵懒样子。
  果然不出黄小贞的意料,对于侍卫胡明化的死,阮维深不仅没有生疑,而且还认为罪有应得。因为他听信了黄小贞的花言巧语,真的以为胡明化欲强行玷辱黄小贞而被她出其不意地杀死了。阮维深既对这个夺人之美的该死保镖愤恨不已,又为黄小贞的一片痴情所感动。两人如胶似漆,颠鸾倒凤,欲醉欲仙,销魂蚀骨。
  阮维深动了动疲乏的身子,惊动了黄小贞。她翻翻惺忪的双眼看了看阮维深,娇嗔而幽怨地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住!”
  阮维深苦笑了一下,道:“这地方幽静,别有情趣啊!”口中这么说,心中不禁暗骂郜明仁小心过度,指使他跑这儿来住,受许多折磨。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动身回国啊?”
  “大概快了……”
  “你自己的事自己怎么还定不准呢?我看你好象有什么心事!”
  “啊!我什么事也没有,定不准启程的日子,还不是留恋你,想给你多在一起呆些时候……”
  “那你走时为何还不带着我呀?”
  “我不是告诉你了,风险太大。我不久就会回来!”
  “下次再来你可得带着我走啊!”
  阮维深诡谲地一笑:“我再来了也许就不走了,我可以带你到中国的任何最美好的地方去,你还可以住进北京的皇宫……”
  黄小贞嘟起小嘴道:“哼,哪有那种好事?你在骗我!我不听你许的这种空头愿!”
  “怎么?你不信?我……”阮维深心头一急,险些把郜明仁的事给抖落出来。
  “怎的又不说了?说呀!”
  “说什么?到时你自然就明白了!”
  “哼!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叫我来,无非是为了解除寂寞……”
  阮维深无可奈何地看了黄小贞一眼:“不,在我所遇到的女人之中,你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此次请你来,我是向你辞行的。你走之后,我也很快就动身。”
  “你刚才不还说没定准启程的日期吗?怎么一小会儿就又变了?”
  阮维深实在不想让黄小贞离开,可又怕郜明仁来了责怪,只好说:“中国有句俗话,叫做‘没有不散的宴席’,我想,咱们再多欢聚一时,迟早还是要分手的。来,我送你出洞。”边说边站起身来。
  黄小贞扭动了一下身子:“不嘛!我要亲自为你送行!”
  阮维深急忙道:“那可不行,一个中国的女人和一个外国的男人走在一起,太惹人注目,极易招惹是非。再说,那种分手,实在令人伤感,咱们都会流泪的!还是我先送走你吧!”
  “你不必说了,我死也不走!”黄小贞固执地说。
  阮维深忽然害起怕来,郜明仁那双可怕的眼睛仿佛正在死死地盯住他。他打了个寒颤,一把抓住黄小贞将她拖了起来:“哎呀,你不明白,这不得了!快走!”
  “我不走……”黄小贞拼命挣扎。
  “哈哈,好热闹啊!真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哪!哈……”郜明仁边说边走了进来。

  第九〇章 天网恢恢
  阮维深脸色大变,惊恐万状,犹豫片刻,嗫嚅地道:“郜、郜班头……”
  黄小贞满不在乎,娇笑着道:“郜班头今日怎的有此雅兴到此一游啊?”
  郜明仁微微一笑:“我和黄堂主一样,也是来为朋友送行的呀!我怎么好似听到你们发生了什么争执,一个要送,一个拒绝,是吗?”
  阮维深和黄小贞对视一眼,都未作答。
  郜明仁左顾右盼地看了两眼,问:“我怎的并未看见那个姓胡的朋友哇?”
  阮维深早已想好了对策,忙撒谎道:“昨夜晚膳后,我让他去搞些吃食,至今未回,不知出了什么事!”
  郜明仁眼珠一转,忙对阮维深道:“我奉我们总督大人之命而来。总督大人在府中准备了酒宴,欲为你们主仆饯行。请吧!”
  阮维深一时不知所措,只是怔怔地望着郜明仁。见郜明仁摆手拉着请的架势,才心神恍惚地向外走去。
  郜明仁对黄小贞道:“黄堂主和我家大人也不见外,何不同到总督府畅饮几杯,以尽朋友之谊呢?请吧!”
  黄小贞道:“承蒙郜班头盛情相邀,却之不恭,索性借花献佛,为朋友敬几杯饯行酒算了!”说着,随维深向外便走。当她从郜明仁身前走过之时,郜明仁倏地一伸手,将一把雪亮的尖刀扎入了她的肋下!黄小贞惨叫一声,身子晃了几晃,猝然倒地。
  “啊!”阮维深听到身后的动静,惊叫一声回过头来。他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喉管已被郜明仁那鹰爪般的手掐住。
  “千岁,你……”
  “蠢货!你敢说一句谎话,我立时将你的喉咙掐断!说!黄小贞怎么来的?胡明化如何死的?”郜明仁面目狰狞。
  “千岁饶命,小人该死!你在驿馆吩咐过之后,我和胡明化便到了这里。我实在耐不住寂寞,黄昏之后就打发胡明化去叫黄小贞。黄小贞说胡明化欲强行玷辱于她,她出其不意一刀将胡明化杀了……”
  “黄小贞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大概二更多天……”
  “你告诉过她琥珀猫的事没有?”
  “没、没有!她也从未问过!”
  “她知不知道你在此等我?”
  “不知道啊!”
  郜明仁将手慢慢收回,低头踱起步来。一阵深思熟虑之后,用手拍了拍阮维深的肩膀,温和地道:“不必害怕,我刚才所以对你那么凶,是怕你不对我实言。我们的事象走棋一样,一子失利,全盘皆输,我不能不小心啊!”他看了一眼黄小贞的尸体又道:“真是英雄志短儿女情长啊!你身负重任,却始终割舍不下一个风尘女子,真是颗情种!别伤心,中国的美女有的是,等我们大功告成之日,哈哈,你这开国元勋,还愁没有美人享乐?到那时你可是随心所欲,应有尽有啊!”
  “千岁,那两件宝贝带来了没有?”阮维深为解除自己尴尬的困境,忙转换话题问道。
  “当然带来了!”郜明仁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胸口道。
  “我何时动身?”
  “现在就走!”
  “这大白天的······”
  “放心,我怂恿巴尚武那个蠢驴,将卓平非等人绑赴刑场处斩,那些人都是字文小白的同伙,据根字文小白的脾气,她不会不伙同她那一帮贼众去劫刑场的!哈哈,现在兴许正在打得热闹······”
  “千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实在令小人钦佩至甚!”
  “兵不厌诈嘛!来,我送你一程,祝你一路顺风!”
  “谢千岁!”
  当两人走出洞口之时,不由骇然止步。鬼脸杀手李云青和宇文小白突然出现在眼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郜明仁顿时明白了二人的来意,不由心头一怵。他深知身后的卧虎洞乃是个死洞,没有别的出口,现在已没了退路,便立即作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口中却故意道:“啊!是宇文小白呀,你好大的胆子!如今官府正在缉拿于你,你竟敢大白天在此现身!是乖乖的跟我走呢还是同老夫较量一番?”
  宇文小白冷笑道:“郜明仁,我即使犯了王法,也自有中国官府来处置,大概还用不着你这位安南国的王子来抓差办案吧······”
  “啊!你……”郜明仁异常惊骇,不由扭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身侧的阮维深,只道是他泄了密。
  宇文小白厉声道:“把《异宝金鉴》和琥珀猫拿出来,那是中国的东西!”
  “呀——!”郜明仁怪叫一声,腾身而起,凌空向宇文小白扑去。
  未等宇文小白动身,几乎与郜明仁同一时刻,李云青也跃向空中,只听“砰”的一声,已然和郜明仁在空中对了一掌。两人乘此一掌的反弹之力,各自身子倒旋,一个筋斗翻回原处。
  阮维深道:“千岁闪在一旁,让我来收拾这丑鬼……”他的话尚未落音,宇文小白一声娇喝,双臂一振,如大鸟般飞起,双足向阮维深头上踏下。阮维深急忙将身闪在一旁,待宇文小白双足刚一落地,下盘尚未扎稳之际,忽地一拳直击出去,捣向宇文小白面门。宇文小白身子一旋,一招“仙人脱衣”躲了过去。右腿乘着身子旋转的引力猛地踢出,“啪”的一声踢在阮维深屁股上。阮维深向前踉跄两步,转回身狂吼一声,再次扑上。
  宇文小白身法轻灵,出招快捷,意念掌法又虚虚实实,变化无穷,二三十招过后便渐占上风。阮维深则是力大招沉,下盘稳固,练就一身硬功夫,身上中个三拳两脚的竟不大在意。宇文小白虽比他武功略高一筹,一时间却也奈何他不得。
  两人拆到五六十招过后,宇文小白心头大起,便加快了速度。岂料阮维深严守门户,步步为营,宇文小白竟欲速则不达,一招也占不了便宜。
  此时,鬼脸杀手李云青和郜明仁已斗至近百招,仍是胜负未决。两人打法甚是奇特,当一人使用哪一门哪一派的技艺之时,另一人也以同样的技艺与其抗衡。即你用少林拳我也用少林拳,你使八卦掌我也使八卦掌,你用点穴法我也用点穴法······仅百招的功夫,两人几乎将各大门派的成名绝技皆用完了,连楚丙辉和欧阳宏业的“雪魂”“烈焰”掌法也使了出来,仍不见分晓。
  宇文小白见急攻不下,自己反倒觉得有些心躁气浮,双掌不由缓了一缓。阮维深本意是以逸待劳,欺宇文小白乃女流之辈,待她精疲力竭时再反守为攻。如今见宇文小白双掌慢了下来,以为她是力怯,便立即疾攻猛进,呼的一拳直击宇文小白面颊。宇文小白身形一转躲开,左掌疾探,去扣他肩胛。阮维深一拳打出,只好用另一只拳去架宇文小白的手臂。这一来门户大开,宇文小白出手如电,右拳一下打在阮维深的鼻子上。阮维深大叫一声,顿时鼻梁骨破碎,鲜血直流。宇文小白岂容他有喘息之机,倏地一进身,双手连点了他身六火处大穴。阮维深似一堆烂泥般瘫在地上。
  宇文小白顿觉一阵力乏,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正要去搜阮维深的身子,冷不防闻风至自一块石头后面蹿了出来,在阮维深身上乱摸一通。
  “琥珀猫呢?”闻风至问阮维深。
  “在、在郜明仁身上!”阮维深含混不清地呻吟着道。
  “你何时转回的?”宇文小白问闻风至。
  “刚回来,一切顺利,于大侠大概很快就要到来。”闻风至说。
  宇文小白转脸向李云青和郜明仁那边看去。见二人俱是衣衫破碎,血流满面。她急忙高叫道:“师兄,我来收拾这老贼!”
  “别过来!我死不了你就不要出手!”李云青用闷雷般的声音对宇文小白叫道。说话之间,已同郜明仁连对三掌。
  李云青和郜明仁势均力敌,旗鼓相当,但是,李云青身躯伟岸,肌肉似铁,加之那股浩然正气,在形象和气质上给郜明仁一种无形的威慑之力。郜明仁本就心存惊悸,眼下见阮维深被擒,又来了个闻风至,顿时精神大丧,几乎完全失去了取胜的信心。
  李云青左拳护胸,右拳“呼”地直击出去。这一拳打至离郜明仁胸口约有半尺之处,左拳迅捷异常地自后赶了上来,直捣郜明仁小腹。前拳虚招诱敌招架,后拳才是全力出击,正是有名的“流星赶月”的绝技。
  郜明仁斜退半步,双掌一并,但并未去架李云青的双拳,而是电光石头般拍向李云青的前胸。李云青大吃一惊,郜明仁竟欲和他拼个两败俱伤或同归于尽。
  宇文小白惊呼一声。
  值此千均一发之际,李云青左手变拳为掌,向下一圈,一招“金丝缠腕”,去扣郜明仁臂腕。虽出招极速,仍是中了郜明仁一掌。同时,他的右拳亦击在郜明仁的小腹上。
  两人同时惨叫着向后倒去。
  宇文小白再也顾不得许多,一展身形,凌空向郜明仁扑下。郜明仁强忍剧痛刚刚坐起,宇文小白的双足已踢中他的两肩。他再次仰面跌倒。
  宇文小白一连点了郜明仁周身十二道大穴,伸手自他怀中掏出了《异宝金鉴》和琥珀猫。
  “师兄,琥珀猫!你看,琥珀猫······”宇文小白眼飞泪光,双手捧着玲珑剔透、晶莹生光的琥珀猫向李云青走去。
  李云青艰难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迎向前去,伸手接过琥珀猫捧在掌上,口中喃喃地道:“琥珀猫,琥珀猫……”
  突然,空中传来一阵衣袂飘飘之声。两人同时大吃一惊,抬眼望去,蛊王梅映雪恰似从天而降,像一只恶鹫般俯冲而下。
  李云青和宇文小白虽然俱是身怀绝技,然一个身受内伤,一个精疲力尽,惊呼声中,梅映雪双腿连环踢出。宇文小白纵身后跃,躲了开去。李云青却被梅映雪一脚踢中前额,惨叫一声,仰面跌倒,昏了过去。就在李云青身子倒地的一瞬间,琥珀猫已被梅映雪抢在手中。她双足一点,早已纵到了身侧一块巨石之上。
  梅映雪将琥珀猫托在手中,两眼怔怔地凝视着,那表情十分复杂。
  宇文小白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呛”的一声,长剑在手:“梅映雪,我给你拼了!”
  “别过来!”梅映雪厉声高叫道,“谁敢往前走一步,我这就将琥珀猫捧碎!”
  宇文小白一下呆住了,愣愣地望着梅映雪,过了一会方道:“梅映雪,好歹你也是江湖上的头面人物,竟用此卑鄙手段强取豪夺,难道不怕武林中人耻笑吗?”
  梅映雪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冷笑着道:“耻笑?哼!物归原主,完璧归赵,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可笑的?”
  “呸!什么物归原主完璧归赵?这琥珀猫难道是你的不成?”
  “当然!”梅映雪理直气壮。“这是已故总兵王龙柯家的祖传之宝,王龙柯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子,难道琥珀猫不应归我所有?”
  “不!王龙柯不是你的丈夫!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认你这个妻子的!”
  梅映雪阴恻恻地一笑,笑得十分苦涩:“他已经成了死鬼,认不认我无从对证了……”
  “他虽然死了,但是还有他的儿子……”
  “什么?你说什么?王龙柯有儿子?”梅映雪惊得叫了起来。
  “对!他还有个儿子!”
  梅映雪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据我所知,王龙柯和我分手之后,至死未娶!我曾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可是在丙辰年的中秋之夜,他、他就死去了……”
  “不!他并没有死,他还活着!”
  “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他虽然被人救活了,可后来终于还是死了,是被巴尚武烧死的!”
  “他多灾多难,却大福大命,巴尚武是想烧死他,可他偏偏大难不死,又神奇地活了下来!”
  “真的!”梅映雪的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他、他在哪里?”
  “他就在这里!”宇文小白用手一指躺在地上的李云青。又道:“他只要承认你是他的母亲,你便算是王家的人……”
  梅映雪呆呆地伫立着,神情起着急骤的变化。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看了躺在那里的李云青一眼,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我的儿子……”疾纵身奔李云青身边。
  “孩子,我的孩子……梅映雪抓住李云青的手连哭带喊。见李云青仍旧昏迷不醒,忙掏出一粒药丸塞进李云青的嘴里。
  李云青终于醒来,两眼死死地盯着梅映雪。
  梅映雪将琥珀猫塞进李云青的手里,她再也没有哭喊,面色渐渐冷了下来,声音低得令人刚能听见:“这琥珀猫,是你们王家的祖传之宝,你要将它保存好!多多保重身子,我走了!”
  李云青一下抓住了梅映雪的手,骇人的眸子里滚出两滴泪水。他的嘴动了动,终于说道:“我知道,你、你是我的母亲……”
  “不不,我不是……”梅映雪连忙矢口否认。
  “娘……”
  梅映雪将李云青抓着的那只手抽回,缓缓站起身来,仰望长空,喃喃地道:“天公作证,儿子认下我这个娘了!我应娘了!我有儿子了!儿子喊我娘了……”梅映雪的声音越来越高,喊着喊着,突然一头向那块巨石撞去!
  宇文小白和闻风至齐声惊呼,赶至近前一看,梅映雪已是脑浆迸流,气绝身亡。
  沉默,一切都在沉默!山石草木飞禽走兽行云流水等等等等,一霎时全都进入静止状态。
  远处,两匹战马如飞而来,越来越近。
  闻风至看了一阵对宇文小白道:“是于大侠来了。另一个是巴尚武,是不是在这儿逮捕他?”
  宇文小白朝那两匹马看了一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是逃不掉的!”
  闻风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件案子,总算了结了!”
  “可是,我们都成了皇上的钦犯!”宇文小白感慨地道。
  闻风至面有愧色地道:“你和李大侠、卓义士,还有许多人,都是无辜的,只有我才是真正的罪犯……”
  “不!真正的罪犯是他们!”宇文小白指了指郜明仁道。
  闻风至道:“老天保佑,总算寻回了琥珀猫,保住了国宝。”
  郜明仁这时突然说了话:“从你们这些人的身上,我似乎才明白你们的真正国宝是什么!即使我将琥珀猫盗至安南国,我的计划也根本不可能实现……”
  “你说对了!”宇文小白道:“中国人的这件珍宝,是任何人也盗不走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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