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点我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205|回复: 0

[完结] 乔奇《旧债》(女飞侠黑猫故事46)(代发)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5-10-7 10:18: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旧债》(女飞侠黑猫故事之四十六)
  作者:乔奇
  版本:太白文艺
  扫校:星河
  主角:黑猫、虎妞、红叶子、何思仇、清水宏一(清水秀臣)、今井次郎



  第一章 秋叶酒吧 奇异邂逅

  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像刀割般的疼痛,在这零下四度天气中,银座区的市面显然受到了很大影响:大部份经常挤满了人群的公共场所,现在已是门可罗雀,显得十分萧条。
  现在时刻并不算晚,才不过晚上十点钟。
  在酷冷的天气中,街头上的霓虹灯似也不像往常那样晶耀。它的斜光映耀着一条幽暗的狭巷,一条高大的人影,正从巷口闪出,慢步踱到了秋叶酒吧的门前。
  他戴了一顶深灰色的呢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的面孔,一件厚呢风衣紧裹住他魁梧的躯干,他略为看了看秋叶酒吧的霓虹灯招牌,然后伸出手来,推门走了进去。
  酒吧里面放着暖气,幽暗光线下到处都有人头钻动。可能就是因为天气寒冷,酒吧生意反而较往常兴隆。
  每逢气温骤降,酒吧生意都是如此,其他行业万难比拟。
  这是一个烟雾缭绕,酒气薰人的场合。这位客人一进门,便被一名吧女殷勤接待,将他拉到一处昏暗角落的枱子前坐下。
  这名吧女穿得像花蝴蝶,假睫毛、绿眼圈;脸上又涂了厚厚的脂粉,太红了,红得有点像猴子屁股。
  如果不是化妆太浓的话,她的面孔倒还不算难看,现在她正笑靥迎人,殷勤招待这位新主顾。
  那顶戴在头上的呢帽,现已被他随手摘下,昏沉灯光下,他的两道眼神显得特别亮,古铜色的脸膛上配着一条挺直的鼻子,无论从举止神情或面部轮廓,都可看出他是一位粗犷中而又带着潇洒的男性,也是现代最受女性喜爱的一种典型。
  “我真没想到,”吧女带着笑脸:“今晚我的客人竟是如此英俊!”
  “难道你没发觉我已老了?”他的声调和他的举止同样沉稳。
  “老了?”吧女惊异地用她那双灵活的眸子,朝这位新客人脸上扫来扫去。
  “岁月不饶人,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似乎已经谈不上英俊。”
  吧女笑了,笑得好甜。
  “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发笑?”
  她用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边:“我认为你的人并不老,心倒反而有点老了。”
  “……”他只用眼望着她。
  “新的说法是:人生四十才开始。故这种年龄的男性魅力,乃是一般年轻小伙子们所没有的。”
  “这算是你的看法?”
  “不,应该说是大部份女人的看法,尤其是比较成熟的女性。年轻小伙子只是女学生崇拜的对象。”
  “你很世故。”
  “干我们这行的人,不世故行吗?”吧女又笑了。她的笑,在这位新客人眼中已经愈来愈不讨厌了。
  侍者端上来所点的酒,吧女伸出纤纤玉手,在两只高脚玻璃杯内各斟了半杯,然后和这位新客人碰杯而干。
  “以后你可以唤我红叶子,”她的眼球在眶内动了动:“我也可以知道你的姓名吗?”
  “何思仇。”并用手醮醇酒,在桌面上写出。
  “你是中国人?”红叶子瞪大了眼睛。
  “这也值得惊奇?”
  “是应该惊奇,因为你的日语太棒,谁也无法从口音中辨识出你不是日本人。”
  “关于这方面,我并不感到光荣。”
  红叶子不自然地笑了笑,端起杯来,再次斟酒。
  酒吧内乌烟瘴气,好几名醉鬼正斜躺在座位上,拉开破锣似的嗓门,大唱其歌。
  红叶子又将目光凝在何思仇脸上:“何先生一向住在日本?”
  “不对。”
  “那么就是来此经商,或者是游历?”
  “你又猜错了,我是特为到这里来寻访朋友——两名三十年前的要好朋友。”
  “噢!”红叶子顿了一顿:“有头绪了吗?”
  “还没有,我才到达东京三天。”
  “那一定很不容易,三十年来人事变迁,连整个东京都已变了样子。”
  “但我一定要找到他们,三十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这件事情。”
  “竟这样重要?”
  “嗯。”
  “可惜三十年前我还没有出世,不可能认识你的两位朋友,否则我倒是很愿意为你尽力。”
  “真的?”
  “我说的绝不是玩笑话。”
  “为什么?”
  “也许这就是所谓‘投缘’。”
  何思仇眨动精光熠熠的眸子,在她脸上扫了一下:“要买多少杯酒才能请你出场?”
  “换了别人,至少五十杯。但对投缘人,应该例外。”红叶子含笑站起身来,姗姗走向柜枱。
  何思仇望着她的背影,感到今晚的邂逅十分奇妙。
  不到五分钟,红叶子又从柜枱后面的一个小房间内走回,手里拿着皮包,臂弯里搭着一件豹皮短大衣,很大方地挽着何思仇出了秋叶酒吧。
  马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的影子,所有霓虹灯也已熄灭了,寒风迎面吹来,吹去不少何思仇和红叶子两人胸中的酒意。
  “你的两位朋友,叫什么名字?”红叶子挽住何思仇的左臂,在幽暗的人行道上慢慢行走。
  “你先看看这个。”何思仇取出两张照片,送在红叶子手中,让她凑近路灯细瞧。
  照片上是两名日本皇军,穿了二次世界大战时的制服,一人是上等兵,一人是中士;前者年龄很轻,后者唇上留有仁丹胡,论年龄也不过三十出头。两张像片上的表情有一共同之处:骄狂、自大、盛气凌人,充分流露出二次世界大战时的日本皇军典型姿态。
  红叶子将照片一一翻转过来,上面写有名字:上等兵是清水宏一,中士是今井次郎。
  这是两张四寸半身照片,红叶子再将照片翻过来,左看,右看……
  “这两张照片拍得好怪呀!”红叶子轻轻皱着眉头。
  “你是指:这两张照片不像是对准本人所拍的?”
  “难道你认为不是?”
  “我的确不能否认,认识他们时我才六、七岁,不可能拥有他们的半身照片。”
  “那事隔三十多年,你又怎会持有他们俩当时的像片呢?”
  “为此我曾花费不少功夫,我凭当时的记忆,请了一位著名的画像专家,凭着我的描述画出两人的面貌,画了又改,改了又画,直到画成眼前这个样子,再被我用相机拍摄下来,所以就成了你手中的照片。”
  “你认为已经很像当时的他俩了吗?”
  “在我记忆中,的确没有太大差别。但是现在已经相隔三十六年,应该他们都已变了样子。”
  “一定变得很多。”红叶子挽住了他的臂膀,继续朝前走动:“并且我还怀疑:你这两位朋友,现在是否还活在人间?”
  “但愿他们活得很好,纵然死了,我也要找寻到他们的尸体。”
  红叶子瞄了何思仇一眼,他的神色很平静,而且还露着微笑,令人很难看穿他的心意。
  “还能多提供一些当时的情形吗?——”红叶子问:“那对查访会有很大帮助。”
  “当时他们随部队驻扎江阴,那里有一座要塞,他们是在要塞警卫班服役。那时正是日本皇军气焰万丈的时候,尤其是侵犯中国领土的日本皇军。”何思仇将话头顿住,笑了笑:“像你这样年龄,是不会了解当时情形的。”
  “但我听到不少,我对那时本国皇军令人发指的残暴行为,只有感到可耻。”红叶子垂下头,脸上更现红晕。
  何思仇惊奇地看了她一眼,从一个日本少女口中说出这样话来,的确很不容易。
  两人像漫步中的一对情侣,现已转入一条幽暗的小巷。
  “你有没有到警视厅去查问过?”红叶子说:“那里有市民的安全资料,也许能够给你满意的答复。”
  “刚到日本的头一天,我就去过了,结果使我很失望。”
  “怎么,他们查不出你两位朋友的下落?”
  “嗯,在他们安全资料中,抽出来二十多张清水宏一和今井次郎的卡片,但是经过像片核对,没有一张卡片是我所要寻找的对象。”
  “同姓同名的人的确不少,后来呢?”
  “警视厅向我提出来一个问题:我所要寻找的清水宏一和今井次郎,会不会现在已经改了名字?”
  “你怎样回答?”
  何思仇苦笑了笑:“我没有办法回答,三十多年来一直没有他们的下落,当然不晓得他们是否已经换了姓名。”
  “那的确令警视厅很为难,他们的安全资料卡是按姓名编排的,如果不知道你两位朋友现在的姓名,警视厅将无从下手。”
  “所以我已放弃求教警方的指望,只好瞎摸瞎撞地碰碰运气。”
  “看来你的运气还不太坏,”红叶子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今晚我竟和你一见投缘,而甘愿为你效劳。”
  “可以告诉我,你的目的吗?”
  “没有目的,而是纯粹的效劳。如果你一定要问我的话,我也说不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非常谢谢,你觉得有把握吗?”
  “不敢说有把握,只能说我对东京地面很熟,如果你的两位朋友还在人间,而又住在东京的话,也许我不会令你失望。”红叶子突然停住脚步,用一种很奇妙眼光,静静地望着何思仇。
  “怎么回事?”何思仇有点傻兮兮的。
  红叶子朝一幢小楼房上指了指:“已经到了,这就是我住的地方。”
  何思仇翻腕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时间太晚,我……”
  “你不是带我出场的吗?”红叶子含笑望着他,笑得很神秘:“也许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带出场包括一切,今晚我是属于你的。”
  何思仇还在犹豫不定时,红叶子已挽了他的手臂,笑着走进了那幢小楼。
  这的确是一个很奇妙的邂逅,红叶子根本不贪图什么,以一个风尘女子能够有这样的作风,实在是很不容易。
  ×                           ×                            ×
  夜之屋旅馆也座落在银座区,何思仇在这里已经住了将近一个礼拜。
  这是一幢纯日本式的旅馆,木屋、纸门,院中的假山池和修剪整齐的花树,一切都保持着旧有的东洋风格,倒还称得上雅静。
  现在的时刻已经是凌晨,何思仇盘腿坐在房间内的榻榻米上。面前有张矮桌,桌上放了清水宏一和今井次郎的像片,他正望着那两张像片在怔怔出神。
  他身上还在很多这样的照片,并且留有底片,如有需要的话,他还可以冲洗很多。
  红叶子答应代查两个人下落,已是三天前的事情,何思仇并没有对红叶子抱很大希望,因为在一个千万人口的都市里,要想查出清水宏一和今井次郎的下落,应该难得就像大海捞针。
  从眼神中可以看出,何思仇的内心有点激动,可能三十年前的往事,正又重现在他的脑海。
  很快他又将眼睛闭上,他不愿想,也不忍想,残酷的一幕,已在他的心灵深处烙下了重重的创痕!
  那时,他才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小孩,但是悠长的岁月却无法冲淡他深刻的记忆,直到永远,永远……
  “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将怔神中的何思仇惊醒:“谁?”
  “我。”
  竟是红叶子的声音。
  何思仇大出意料,三天来一直没有去秋叶酒吧去看她,不料她竟深夜来访。
  随着一声请进,红叶子拉开纸门,走了进来。
  她穿着三天前的那件豹皮短大衣,进门后在何思仇的对面盘膝一坐,然后投了他一个似哀似怨的眼神:“这几天为什么不到酒吧来看我?”
  “那里太乱,我的心情又闷,所以……”
  “这不是理由,我倒有一个看法——”
  “哦?”
  “痴心女子负心汉。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女子,根本不值得你作第二次的光顾!”
  “……”何思仇赧然以对,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红叶子取出清水和今井的照片朝他面前一丢,并又替自己点了一支香烟,然后再将目光投向他的脸上。
  她的眼神奇怪极了,明亮、深邃,又好像藏了一片云雾,令人很难捉摸出她眼前的心意。
  “谢谢你,”何思仇露着笑容:“查不出下落是意料中事,相信你已尽了最大能力。”
  “你猜错了。”
  “猜错了?”何思仇带着惊异。
  “最低限度我已查到了其中之一的下落,这在你来讲,应该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谁?”何思仇兴奋地站了起来。”
  “三十年前的上等兵——清水宏一。”
  “他在那里?”
  红叶子闪动明眸,在他的脸上扫了一下:“在东京,但我希望你放弃找他的念头,尽速离开日本,返回你温暖的家乡。”
  “为什么?”
  “因为,如果要是被他晓得了你已来到东京,那就用不着你去找他,他会前来找你。”
  “……”何思仇楞住了,一时玩味不出她的心意。
  “不论他找你,或是你找他,结果都会很糟:你斗不过他,杀死你就像杀死一只蚂蚁同样的容易!”红叶子笑了笑,她想以笑容来冲淡些不愉快气氛:“我用这样的口吻跟你讲话,你一定会感到惊异。”
  “的确非常惊异,我不懂,你为什么有这种看法:认为我跟清水一见面,就必定拼个死活?”
  “难道我看错了?”
  “……”何思仇不吭声。
  “在风尘中打滚的女人是不容低估的,”红叶子又现笑容:“虽然你在面前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难道我琢磨不出你是特为赶到东京来,找他们两人寻仇么?”
  何思仇流露出满面惊讶,半天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劝你尽速离开东京,拿着鸡蛋碰石头,是非常不理智的。”红叶子将手中半截烟蒂,用力地按灭在烟缸里。
  似乎她已看透了何思仇。
  何思仇内心有点激动,但他极力压制住:“我不应该在你面前否认,但是我也不能就此离开。”
  “为什么?”
  “因为你不晓得当初经过,否则你就不会劝我离去。”
  “但是我可以想得到,如果不是深仇大怨,你也不会三十年来一直念念不忘。不过,我还是劝你忘掉这件事情,就譬如我没告诉你:已经查到了清水的下落。”
  “你想行吗?”何思仇流露出悲怆的笑容:“那样我会怀恨终身,死也难以瞑目。”
  “我认为纵然怀恨终身,也要比白白送死强得多。”
  “你将我估计得太低了。”
  “我没有低估你,而是你太不明白现在的清水宏一。”
  “以前他是上等兵,难道现在他已升为上将?”
  “如果清水眼前真是上将,我就不劝阻你了。以上将的身份不会随便杀人,而清水却经常杀人,他已将杀人当作职业。”
  “他究竟在做什么?”
  红叶子狠狠地凝了他一眼:“在光怪陆离的大都市里,你对‘职业杀手’这个名词,应该不会陌生?”
  “我知道。”
  “清水宏一就是许多职业杀手的头子,不过眼前他已改了名字:清水秀臣。”
  “你能确定眼前的清水秀臣,就是当年的清水宏一吗?”
  “十分确定。”红叶子从手袋内取出另一张照片,轻轻地丢在何思仇面前。
  照片上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健壮老人,头发浓密,但是两鬓已见斑白,两道浓眉下的一对眼睛炯炯有神,嘴唇紧紧地闭着。从神情上可以看出他的老练、沉稳;这种外型的人,应该是最不好对付的角色。
  何思仇忙将三十年前的像片拿过来对照,轮廓、五官、眼神……除了眼前的清水秀臣脸庞比较丰腻以外,各面部都能证明他就是三十年前的上等兵清水宏一。
  复仇之火在何思仇胸腔中熊熊地燃烧,但他极力压制住,就像压制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你能得到这张像片,实在很不容易。”何思仇脸上恢复了笑容。
  “不容易倒是小事,如果清水秀臣晓得我在替你做情报,他会将我杀死。”
  “那就让这件事情不留任何痕迹,”何思仇点火将清水秀臣的照片燃着,看着它化为灰烬:“我有把握,再次见到他的话,一定不会认错,所以这张照片已经没有留在身边的必要。”
  “听口气,你还是不肯离开东京?”红叶子流露出非常的关怀。
  “如果肯这样轻易离去,我就不会来了。”
  “我再说得明白一点:清水秀臣旗下有十二名一流的杀手,任何一个想杀死你,都将不费吹灰之力。”
  “你还是将我估计得太低了!”
  “我真不了解你这种个性。”红叶子很激动。
  “假如你在三十年前身临其境,你就会了解了。”
  “好罢,”红叶子感到地无可奈何:“我只好决定保留最后一点:不说出清水秀臣在什么地方,东京有一千多万人口,我不想信你会挨个的去找。”
  “其实,等于你已经告诉我了。”
  红叶子楞了一下:“这话怎么说?”
  “警视厅没有清水宏一的安全资料,乃是因为他已改了名字,但是不会调不出清水秀臣的户籍卡片,你说对吗?”
  红叶子笑了,苦笑:“这样说,算是我害了你!”
  “我没有这个想法,我对你只有感激。”
  “你是应该感激我,因为你被清水秀臣杀死后,一定会有一个红粉知己,来出面替你收尸!”红叶子激动得泪光闪闪,然后夺门而出。
  何思仇披了外衣,紧跟着追出旅馆大门。
  天空正在飘着雪花,风也刮得相当猛烈,但是街头上冷冷清清,已经失去了红叶子的踪影。
  何思仇在寒风中站立很久,然后怀着满腔怅惘,悄悄返回他的房间。
  三十年前清水宏一的凶狞像,重又幻映在他的眼前:那是人神共愤的一幕,只有惨无人道的日本军阀,才能做出那禽兽不如的行为!

  第二章 天涯游子 步步为营

  大雪纷飞,东京郊外景色是很迷人的,现又换了另一副面貌。
  夜已深,风雪弥漫下呈现着极度的寂静。而就在此时,公路上出现了一辆橄榄色轿车,正从市区方向,朝一片黑鸦鸦的松林处开来。
  松林刚好面对公路,在它的后面,孤零零地座落有一幢新式别墅。这是一幢二层楼的洋房,占地颇广,有漂亮而又坚实的围墙,围墙里面是一座相当广阔的花园,更将别墅衬托得美仑美奂。
  橄榄色轿车速度很慢,也没有开亮车前灯,鬼鬼祟祟地开进了松林,然后选择了一处浓荫处下将车停妥。
  车门开处,从车厢内跨出来体型魁梧的何思仇。他仍旧穿着厚呢风衣,头上呢帽压得很低,胸前还挂了一架红外线望远镜。
  他轻轻地将车门关好,静静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形势,然后便穿越松林,在一片高坡前将身子伏下。
  今夜何思仇的目标,就是那幢漂亮的别墅。因为他已查出了,这幢建筑就是清水秀臣的住处。
  高坡距离别墅约摸七十公尺,其实借着雪光反映,凭肉眼也可看出里面的大概,但是为了仔细,何思仇还是将红外线望远镜,端端正正地架上鼻梁。
  他将望远镜头略为晃动,立刻就发现了一个显著的目标:花园内竟有两名彪形大汉,面对面靠在一株大树下谈心。
  望远镜只能看到他们嘴唇动,但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在这风雪笼罩的深夜,这两位朋友居然还有雅兴,跑到外面来欣赏雪景?
  不像,从他们外型上衡量,这两人应该是清水秀臣旗下的杀手。莫非清水秀臣坏事情做多了,唯恐有人深夜行刺,而由他的手下轮流值夜?
  何思仇不敢武断的认为就是如此,他还要冷静地继续观察下去。
  他不希望这样,如果这幢别墅不分昼夜地保持戒备状态,则无疑对他将是一项严重的障碍。
  他再将望远镜头缓缓地移动……
  楼上楼下的每一扇窗户,都已垂下了厚厚的幔帘,而无法看清室内的景象。更无法断定清水秀臣在不在这幢别墅中。
  何思仇复仇的愿望炽如烈火,但在行动上却要保持特别的冷静;他已等候了三十多个年头,绝不能在有了指望后,反因不够沉着而致功亏一篑。
  他不能打草惊蛇,如果事先惊动了清水秀臣,而使他有所准备,那就会更增加了报仇行动上的困难。
  望远镜头现又开始慢慢地移动,扫视遍了整座花园。
  突然,靠近围墙左边的一排矮冬青前面,射出了四道蓝汪汪的眼神,寒光熠熠,就像冷电。
  那里竟匍伏着两只德国更种名犬,黑黑的身子,秃秃的尾巴,凶恶的脸型……
  何思仇很知道这种狗的性能:机警、凶猛、听觉和视觉都特别敏锐。只要是稍为受过训练者,外人还未逼近围墙,牠就会像猛虎般地疾扑而出,能够将人活活撕裂。
  更可畏的是,牠在发动攻击,绝对不会随便汪叫,任意汪叫的狗,一定不是名犬。
  在何思仇眼中,这两头更种犬,要比刚才看到的两名杀手更为可畏。
  就在这短短时间内,靠在树下谈心的两名彪形大汉,现已离开原地,不知去向?
  何思仇再移动镜头,仔细搜索。
  那两人并未离开花园,只是换了位置:一个隐到墙角边,环抱着双手朝四下查看,另一个则躲进假山石后面,蹲在地上动也不动。
  这使何思仇证实了一点:除了保持警戒状态以外,这两人没有任何原因,来表现出眼前的姿态。
  现场景象,已经严重地困扰了雪恨心切的何思仇。
  摆在眼前的情势很明显:纵然确定了清水秀臣是在别墅里面,但是要想顺利下手,至少也要排除掉园内的障碍才行。
  他有把握将园内的两名担任警戒者,在防而不备情形下,将他们当场射杀,但是,守在园内的两头更种警犬呢?——设想得更圆满一点:两头更种警犬也在快枪下一并剪除,但是枪声呢?——绝不能让枪声惊动了别墅里的清水秀臣,何况他又摸不清这幢别墅内的真正情况:也许随在清水秀臣身边,还有更多厉害的杀手。
  这并不表示何思仇心存畏惧,而是一种理智的表现。
  报仇心再强,却不能行事莽撞。莽撞的结果将不外乎:园内的两名打手和凶猛的更种犬都被解决了,却引得清水秀臣率领杀手展开围剿。
  他的目标只是清水秀臣,而眼前情况下,绝对不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本来,他对红叶子的说法,认为未免过于渲染,现在经过现场侦查后,却看出了要想硬拼清水秀臣,的确很不简单。
  他也绝不考虑放弃原意,三十多年的苦等,使他复仇的心愿已像钢铁般的坚强。
  现在他想:如何才能潜进别墅,再作进一步的了解和确定。
  凭他的行动敏捷,如遇事机警,也许可以混过两名担任警戒者的耳目,但却绝对瞒不过那两头凶猛如虎的更种警犬。
  这是不可克服的困难,但是何思仇又不愿放弃今夜的机会。
  最后,他决定换一种方式,绝不能冒着复仇不成,反而有使自己栽在这里的危险。
  园内两名担任警戒者,现又像幽灵般的闪出,每人牵住一头更种犬,朝别墅大门走来。
  看样子,像是要到别墅外面来遛狗。
  不,应该说他们要将警戒范围扩大,利用两只更种犬的特殊性能,侦查一下别墅外面有无可疑动静。
  何思仇决定暂时离开此地,他不愿让那两头可恶的东西,发觉已经有人窥探别墅。
  雪花漫天飞舞,当他驾车离开原地不久,那两头更种犬,正挣脱了两名大汉牵住牠们的手,飞也似的奔进松林。
  ×                           ×                            ×
  黎明前,雪已停上再下。松林别墅和大片原野都已披上了一袭银装,而使远近一带的景色更为动人。
  八点整,别墅楼上的落地长窗拉开了,从里面踱出来身穿睡袍的清水秀臣。
  他的年龄已接近六十,但是身体健壮,精神矍烁;只是表情冷冰冰的,眉宇间也隐隐含有一股杀气。
  凭栏远眺,郊外的雪景令人心旷神怡。
  清水秀臣面对郊外做了一阵深呼吸,两名女佣已将一张精美而且小巧的活动餐桌,推到了阳台。餐桌上面已经放好了丰盛的早餐。
  由此看来,清水秀臣倒不失为一个懂得生活享受的人,面对着冰天雪地进食早餐,的确别有一番情趣。
  清水秀臣在一张舒适餐椅上坐定后,两名女佣就毕恭毕敬站在他的身后,准备等他随时使唤。
  餐桌上还有一大瓶日本清酒,显示清水有饮早酒的习惯。当他刚刚喝完了头一杯,森田健勇一步一步地走上阳台。
  这座阳台设计得十分别致,不仅可从卧房自由进入,而且阳台上还有石梯,从花园中亦可自由上下。
  森田健勇就是从石梯走上阳台,他朝清水秀臣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早,老板。”
  “什么事?”清水秀臣仍量低头用早点:“否则你不会这样早来见我。”
  “昨夜我跟关根带着警犬出外巡逻,在松林内发现了可疑的足迹。”
  “也许有人进入松林观赏雪景,不值得重视。”
  “不,来人是驾了车子进入松林,根据现场留下足印的位置加以研判,可能他已偷窥了这里的动静。”
  “雪地上留有几个人的足印?”清水秀臣用餐巾擦了擦嘴唇,然后将冷冰冰的目光投向森田健勇。
  “只有一个人的足迹,愈是这样愈值得注意:昨夜风雪很大,谁也不会独自驾车到这里来,仅仅是为了欣赏雪景。”
  “你们赶到时,他已经离开了?”
  “是的,我们赶到松林时,还会看到他的车子在雪地上如飞而去。”
  “有没有记下车牌号码?”
  “当时距离已远,雪夜中看不清楚。”
  “知道了,你去罢。”
  “是。”森田临去时又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虽然他在杀手行业中赫赫有名,但在清水秀臣面前,却显得非常驯服。
  清水秀臣从女佣手中接过今天的报纸,从他悠闲的神情上看,似乎他对森田的报告漠不关心。但是如果晓得他的个性,便会产生不同的看法:清水秀臣向来遇事沉着,简直已经到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的阶段,松林足印只是一件芝麻大的小事,怎会在神色流露不安。
  也许他正在盘算着,应该怎样应付这件事情。
  一张报纸没有看完,眼角下出现一辆橄榄色轿车,笔直地开到别墅门前。
  车厢内钻出一名身穿厚呢风衣的中年人,头上呢帽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面部轮廓,他在大门前和守门的司阍起了争执。
  清水秀臣立刻从餐椅上站起来,面对大门方面厉声喝斥着:“不得对客人无礼,将他请进客厅待茶。”
  “是。”司阍远远地应了一声,神态十分惶恐。
  五分钟后,清水秀臣换了一件褐色和服,在楼下客厅见到了来访的陌生客人。
  清水秀臣闪动精光熠熠的眸子,在来人脸上盯视个够:“贵姓?”
  “何思仇,想必阁下就是清水先生?”
  “不错,请坐。”
  何思仇现在内心非常激动:眼前的清水秀臣,比他的照片更像当年的清水宏一,绝对不会错,站在面前的,正是他切齿痛恨的仇人。
  复仇的欲念像火一样在燃烧,何思仇真想当场作一次彻底的了断。
  但是他在极力忍耐着,如果当场就发生格斗,也许何思仇有把握能够制服清水秀臣,但却没有把握能够安全退出这幢别墅。
  进入大门时,他就看到花园内有三、四名打手在园内徘徊,这还并不包括尚未发现的在内。
  他要继续忍耐,他已等了三十多年,不能在复仇的时刻来临前,而使一番心血白费。
  如果现在冲动地立刻动手,这个险未免冒得太大了。他要特别的镇静,只要神色上不露出破绽,清水秀臣是一定不会认出他的:三十多年前他还是六、七岁的小孩子,现在一切都变了,清水秀臣绝对不会看出任何破绽。
  至于姓名,那更不用担心,三十多年前的清水秀臣,最多只知道他的乳名:小虎。“何思仇”三个字他连听都不会听到。
  女佣献茶后退下。
  “你是我近年来所见到的第一位中国朋友,”清水秀臣说:“请问有何见教?”
  “有一件生意想请你完成,不知阁下愿不愿意接受?”
  “说说看。”清水秀臣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何思仇脸上。
  “明天午夜三十分,我有一位朋友将从汉城乘日航班机飞来东京,他将和我完成一项庞大的交易——”
  “这也用得上我?”
  何思仇微微一笑:“如果我准备在正常状态下完成这项交易,当然就用不着劳动阁下了,可是,我不愿意那样呆板,我准备在进行交易时,将他除去。”
  “噢!”清水秀臣脸上现出难得有的笑容:“人与人之间经常发生这种事情,以前,我曾接过不少类似这样的生意。”
  “你已答应我了?”
  “原则上我已同意,但是,我还想听听细节。”
  “抱歉,我不能宣布我和他之间的恩怨。”
  “你误会了,我也不想知道你们之间的一切事情。不仅对你,对任何的当事人都是如此,这是我一向的作风。”
  “那你所谓的细节是……”
  “那只限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尤其是报酬方面。”
  “一千万日元,如何?”
  清水秀臣上半身略为朝沙发背上仰了仰:“这倒是一件令人心动的交易,关于这方面,我没有异议。”
  何思仇取出一张两百万日元的银行本票,朝清水秀臣面前一放:“这是订金,另外八百万元事成后一次付清。”
  “相信你不会骗我。”清水秀臣摊开右掌朝他面前一伸:“拿来。”
  “什么?”
  “他的像片,只要他在你所说的时刻内来到东京,只凭他的一张照片,我就有把握让他被抬出机场大门。”
  “我没有他的照片。”
  “反映点也行,只要你指点清楚,我们就一定不会使你失望。”
  “我也没有机会指点给你们认识清楚,而且我根本不同意在机场内杀他。”
  “何先生,你不应该干涉我们下手的方式。”
  “我知道,但这是不得已的:你们必须等他和我完成交易后,才能动手。”
  “这样说,我倒应该听听你的,你认为应该怎样动手?”
  “明晚十二点以前,你要跟我一同出发,到达我和他事先约定的交易地点。届时你可以躲在暗中,看到我们交易完成后,立刻动手。”
  “这是一种很简单的杀人方式。”
  “本来就是一件极简单事情,如果由你亲自出马,应该十拿九稳。”
  清水秀臣微微一怔:“希望何先生能够明了一件事情:近年来不论多么难做的生意,都是由我派人完成,我是从来不会亲自出马的。”
  “相信近年来,也从来没有人出过这么高的报酬,你说对吗?”何思仇带着微笑,神态非常潇洒。
  清水秀臣点点头:“我承认,以一千万元作为酬劳,在我这里是一个破纪录的数字。”
  “所以你应该破例出马,不然,我们就要重新谈谈价钱。”
  清水秀臣犹豫片刻:“我想听听,这件买卖必须由我动手的理由?”
  “并不是对方扎手,而是重在保密。”
  “保密?”清水秀臣有点茫然。
  “不错,这件事情除你我之外,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我随便派出任何一名手下,他也绝对不会作任何泄露,这点你应该相信。”
  “我不能相信:纵然他能严守机密,也是暂时的,当他以后有了更好机会,而决定跟你拆伙时,他就会很容易泄露出去。”
  清水秀臣露出了含蓄的笑容:“你这样好像很有道理,而且颇富哲理。”
  “如果你的确认为如此,则我们之间的争执,就不成问题了。”
  “如果我坚持不答应呢?”清水秀臣的两道眼神发亮,很难令人看出那是代表什么。
  何思仇笑了笑:“生意不成仁义在,下次如有类此的机会,也许我还会前来跟你商量。”
  清水秀臣大声笑了起来,笑得有点狂妄。他的身子也随着笑声站起,伸出他那双粗糙的右掌,在何思仇肩头上重重地拍了两下:“你应该感到光荣,这是我第一次在客户面前破例,就这样讲定了,明晚十一点,你可以开车来接我一同出发。”
  何思仇也笑了,只是笑在心里,清水秀臣亲自送到别墅门口,目送他的车子开向冰天雪地。
  ×                           ×                            ×
  何思仇全神贯注地把持着方向盘,冒着凛冽的西北风,正在冰天雪地中朝前疾驰。清水秀臣静静地坐在身旁,悠闲得根本不像去做杀人勾当。
  或许他将杀人看成了家常便饭,也只有杀人经验丰富的人,临去杀人前才会如此镇静。
  这两天何思仇的心情很乱,唯恐清水秀臣发生变卦,直到五分钟前才渐渐稳定下来,因为清水秀臣终于毫不疑心的,被他骗离了巢穴。
  花钱请清水秀臣替他杀人只是幌子,实际上,是他准备杀死清水秀臣。
  将清水秀臣诱离别墅后再动手,乃是何思仇经过详细思虑后所作的决定。现在他已经办到了,他的心里正有说不出的兴奋。
  大雪在两天前便已停止,但是气温较下雪时更低,冷得何思仇在驾驶位上直打颤。
  这是何思仇临时在东京租用的车辆,车厢内没有暖气,开这种车子简直等于活受罪。
  不过何思仇的心却相当热,浑身热血沸腾。
  将清水秀臣诱离别墅的一霎那,何思仇内心非常紧张,现在他已经不顾虑了:纵然清水秀臣现在看出他的动机有异,他也有把握能将他当场制服。
  经过一阵疾驰,别墅的影子已在冰天雪地中渐渐消失。
  何思仇随时都可将清水秀臣置于死地,但是他不必急在一时,他要按照他预定的步骤进行。
  冰天雪地,一望无际,眼界内也只有这一部车在原野上奔驰。
  “朋友,”清水秀臣似已不甘沉默:“你准备好的杀人现场,究竟在什么地方?”
  “快了,”何思仇侧过脸来笑了笑:“穿过前面的小山就是。如果阁下有兴趣的话,我们不妨随便聊聊。”
  “你有这种心情?”
  “嗯,现在保持轻松愉快,待会杀人就不会手软。”
  “在任何情况下,我杀人从来不会手软。”
  “那是因为你杀的人太多了,我不相信你头一次杀人也是这样。”
  “也许。”清水秀臣回答得非常含蓄。
  原野很静,在极度寂静中,很容易辨识身后上空出现直升机声音。
  无独有偶,在这样的寒夜中,冰天雪地里出现直升机,何思仇感到十分意外。
  那架直升机飞得并不很高,速度却很快,正和何思仇的车子采同一路线,很快越过前面的小山。
  清水秀臣一点也不注意,仿佛他根本不晓得,已有直升机从头顶上空掠过。
  直升机的影子已被小山遮住,何思仇对此也不重视。
  “你到过中国吗?”他继续和清水闲聊。
  “不仅去过,而且还呆过一段很长时间,不过那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
  “在什么地方呆得最久?”
  “江南。”
  “印象如何?”
  “噢!”清水秀臣带着追忆的神情:“那的确是一个好地方,山明水秀,气候温和;尤其是女人,那里的女人似乎特别漂亮。”
  何思仇笑了笑,车子也在此时翻过了山坡。
  这里是一片谷地,现在已被冰雪完全铺盖,但见白茫茫的一片,冷清中而又感到极度的荒凉。
  何思仇将车开到谷地中央,然后和清水秀臣一同走下车来。
  两人的神态都很悠闲,似乎不像做违法勾当,而是来此欣赏山地雪景。
  谷地内的风势更强,一阵阵从头顶上空呼啸而过,此地除了冰雪之外,已经看不到任何其他景物。
  清水秀臣轻轻转动身子,朝四下看了一遍,然后露出淡淡的笑容:“这的确是一处进行秘密交易的好地方,你很会选择。”
  “你应该说,这种地方更适合杀人。”何思仇也还以微笑,两道目光静静地投在清水秀臣脸上。
  清水秀臣翻腕看了一下手表:“他会准时到达此地吗?”
  “这用不着你操心,他已经来了。”
  清水秀臣略为怔了怔:“我听不懂你的话,你不妨说得更明白些。”
  “我已经说得非常明白,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所指的他还会有谁。”
  清水秀臣笑了,笑得非常神秘。
  “你笑什么?”
  “这真有趣,我以杀人为业,居然有人想要杀我。”他似乎一点也不畏惧。
  “想杀你的人太多了,你知道原因吗?”
  “我知道,因为被我杀死的人实在不少,难保没有人找我寻仇。”清水秀臣的目光在何思仇脸上狠狠凝了一下:“但我不认识你,不知你我之间有何仇恨?”
  “你当然不认识我,当你造孽的时候,我还是六、七岁的孩童。不过我可认识你,三十多年以来,你除了苍老,还是以前那副凶恶的嘴脸。”
  “三十多年以前的旧债?”清水秀臣略一追忆:“那应该是中日战争时的事情,那段时间,我的确杀过不少人,你是?……”
  “一个冬天的傍晚,地点是江阴要塞附近的一个村庄,井边,茅屋……说到这里,我认为你心里应该清楚了。”何思仇已经忍不住内心的激动。
  “我还是不太清楚,类似那样背景的杀人现场,实在很多。”
  “那你就不需要完全清楚了,你已承认造过太多的冤孽,其中任何一件,都能有足够的理由让你偿命。”
  “朋友,为了这笔旧债,相信你一定找我找得很苦。”
  “算你猜对了。”
  “三十多年是一个相当漫长的日子,不论多大冤仇,也应该被时间冲淡,你认为对吗?”
  “我听不懂你话里的意思?”
  “我是指:你应该将过去的事情忘了,钻牛角尖对你绝对没有好处。”
  “你想可能吗?”
  清水秀臣顿了一下:“没有什么可不可能,只要你想得开,现在离去还来得及,我已不像从前那样嗜杀,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你完全在自说自话,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拔枪。”
  “你最好不要逞能,”清水秀臣露出冷笑:“等我拔枪,恐怕你已经没有命在。”
  “不见得。”
  清水秀臣根本没有摆出拔枪姿态,但却在一眨眼时间内,将一把左轮枪掏出了枪袋。
  他拔枪速度的确够快,快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砰!
  枪声发生在冰封的山谷内,显得特别清脆响亮,刚被清水秀臣掏出来的那柄左轮好像长了翅膀,随着枪声飞到八尺外的雪地上。
  何思仇拔枪的速度比他更快,而且准。竟将清水秀臣惊得当场呆若木鸡。
  他能网罗许多杀手替他效命,显然他必有制服这些亡命徒的能力,但是今天却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者的手里,何况还是他的仇人。
  两人相隔只有十数公尺,何思仇手中那支冰冷的手枪,现正笔直对准了他的胸膛。
  在这种情况下,清水秀臣是无法逃离射击范围的,而成了何思仇枪下待宰的羔羊。
  但是清水秀臣只惊不惧,冷静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沙!沙!沙!
  沙!沙!沙!
  何思仇踏着雪层一步一步地朝前凑近,虽然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可想到他心中的兴奋。
  他走到距离清水秀臣还有五、六公尺远近时站定,牙缝中迸着恨意:“你一定没有想到,三十年前你的残暴行为,却在今天得到报应。”
  “我承认在拔枪速度上输给你了,但我不承认今晚上你能达到报仇的愿望。”
  “我不懂你的意思,难道你不认为只要我扣动扳机,就会将你结果?”
  “这点我不敢跟你抬杠,而是幸亏你没有扣动扳机,否则,你会陪我一同躺下,成为雪谷幽魂。”
  何思仇听出话中有因,而就在这一霎那时间内,被他发觉身后有了动静:他听到咔嚓一声轻响,经验告诉他,那是拉开枪支保险栓的声音。
  他已用不着回头查看,可从刚才轻微的声响上判断出,背后左右两侧都已被人用枪瞄准,位置是在二十公尺外的山头上面。
  这在何思仇来讲,也是一个天大的意外,做梦也没想到冰天雪地中,还有清水秀臣的救兵。
  这是奇迹巧合?
  何思仇一时间分不清楚,但是对眼前的处境非常明了:他已被两支枪予以严密的监视。
  这是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何思仇竟从绝对的优势,而变成了最恶劣的处境。
  不错,现在他仍有机会将清水秀臣一枪射杀,但他却要付出同样代价,绝无幸免可言。
  这是何思仇所不愿采取的,他要痛歼顽凶后,安全地撤退。
  可是,眼前完全办不到了,他已变成“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第三章 雪夜寻仇 反遭铩羽

  劣境中看不出清水秀臣的沮丧,时也不容易看出他的兴奋,能够这样控制情绪,的确很不简单。
  清水秀臣已经做到了,而且表现出相当火候,显得极其自然。
  “朋友,”清水秀臣说:“你将我估得太低了,你认为我会这样容易上当吗?”
  “……”何思仇不吭声,却自动将手中短枪丢在雪地上。
  “也许你并不知道已经犯了严重错误:我干的是犯法勾当,很少人知道我的住处,也从来没有顾主直接和我谈论生意的往例,而你却直接找上门来,并怂恿我亲自出马,这能不令人起疑吗?”
  “……”
  “而且你对警觉方面也嫌不够,如果你对不久前掠空而过的直升机加以重视,也许你就不会掉入了我的陷阱。”
  “直升机是你事先安排好的,由你的手下在空中监视我的行动?”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只可惜晓得的太晚了,如果你发觉直升机有疑,而就在车子里和我清算旧帐的话,也许你已经达到了目的。”
  何思仇脸上肌肉牵动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不够机警。
  “不过我仍旧很佩服你,”清水秀臣说:“你不仅有找上门来的勇气,而且很清楚的找到了我的住处,这并不是一个异乡人容易办到的事情。”
  “但我还是失败了。”何思仇气愤地将目光移开。
  “失败在清水秀臣手里,并不能算是一件耻辱,因为凡是跟我为敌的人,到现在为止,这批家伙没有过胜利的纪录。”
  “你好骄狂!”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无意在你面前故意卖弄骄狂。”
  “废话少说,”何思仇显得很不耐烦:“你准备怎样处置我罢?只希望给我一个爽快。”
  “如果我愿意那样,雪地上早已染遍你的鲜血了。”
  “那你准备怎样?”
  “我要你亲口说出:如何知道现在的清水秀臣就是三十年前的清水宏一?以及怎样查出我现在所住的地方?”
  “既然我已失败在你的手里,那已显得并不重要。”
  “但是我却十分重视,想找我报仇的人不止你一个,既然能将我的底细泄露给你,照样也能泄露给他们。”
  何思仇眼神动了动:“是我自己查出来的,警视厅有你的安全资料。”
  “但是警视厅只晓得我是清水秀臣,而不知道我是三十年前的清水宏一。”
  何思仇脸一扭,准备不再回答他的问话。
  “保持沉默并不是最好办法,”清水秀臣说:“我会逼你说出来的。”
  “恐怕你办不到。”
  “纵然逼不出来,我也会全力调查,那样你会吃很多苦头。”清水秀臣一招手,何思仇背后的山顶上跳下来他的两名助手。
  是森田和关根,似乎他们之间早有默契:来到跟前将何思仇押进车厢,清水秀臣则跨进驾驶座,踏动油门,开离山区。
  这时的何思仇已感万念俱灰,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三十多年的心愿竟落得如此下场。
  以清水秀臣的凶残个性,是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所谓:擒虎容易纵虎难。他绝不可能再替自己留下一条祸根。
  事情演变到这种境地,何思仇将自己的生死反倒看淡了,但他要严守一点:无论如何,他不能将和红叶子的一段经过供述出来,他也绝不忍心连累这位萍水相逢,而又对他付出真情的风尘女郎。
  这是原则,那怕清水秀臣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                           ×                            ×
  清水秀臣要比何思仇想象中来得仁慈,没有剥他的皮,也没有抽他的筋,回到别墅的当晚便将他关进一间地牢,一连关了两天。
  这也可以称为一间黑牢,四周都由石条砌成,没有窗,只有一扇石门,黑黝黝的,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自从何思仇被关进这间地牢后,那扇石门就没有再开启过,已有整整四十八小时没有进过任何饮食。
  他被关进石牢后将所有念头抛开,而蜷曲在一个角落里蒙头大睡。
  也许这是抵抗饥渴的最好办法。
  他也估不透,清水秀臣下一步将怎样对付他?其实他也不愿想,以后只好随机应变。
  石门终于开了,从门外射进来的光影上推测,现在可能已是深夜。
  一阵凌乱的足步声音由远而近,一名头发蓬乱的女子,被两名歹徒粗鲁的押解着,用力推进地牢,石门遂又紧紧关闭。
  地牢内重又现入黑暗,但是刚才一霎那间,何思仇尚能看出被推进来的女子,是一个很熟悉的轮廓。
  何思仇非常吃惊,他试探性地呼唤着:“是红叶子吗?”
  一个影子在朝他凑近,地牢内实在太黑,面对面也看不出谁是谁。
  “是的。”红叶子伸出双手,很紧张的抓住了何思仇的臂膀。
  双方的距离太近了,何思仇可以闻到红叶子鼻息间的幽香。
  “你是怎么被他们抓来的?”何思仇震惊得声音有点颤抖。
  “他们神通广大嘛,当我帮你调查时,我就晓得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料到来得这样快。”
  “是我连累你了,真抱歉。”
  “用不着说这些,是我甘心情愿的,谁叫我们投缘呢!”
  “你还可以在清水秀臣面前不承认这件事。”
  “来不及了,我已经将这件事情和盘托出。”
  “你真傻。”
  “不,你应该说我非常聪明:清水秀臣既已找到我的头上,想抵赖是办不到的,我又何必自讨苦吃。”
  “你想到承认了的后果吗?”
  “想得比你还要透澈,”红叶子苦笑了笑:“我会被他处死,连尸首也不会让人发现。”
  “既然这样,你……”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如果坚不吐实,除了多受一点零碎罪外,最后还是要被清水处死。”
  何思仇没有开口,他的心情非常紊乱。
  “不要为这件事情烦恼,”红叶子笑着说:“我对人生看得非常透澈,能够陪伴有缘人一同离开这个世界,却也并不是一件太痛苦的事。”
  “不,”何思仇很激动:“我不能死,你更不能为我白白牺牲掉宝贵的生命。我要想办法,在清水秀臣还没有做最后决定前,离开这座地牢。”
  “你知道这座地牢的位置吗?”
  “我是被蒙着眼睛进来的,只晓得是在别墅里面,其他不太清楚。”
  “我可以告诉你:在我们的上面是别墅里的储藏间,现在两名带枪的杀手守在上面;花园内还有经常担任巡逻的人员;尤其是清水秀臣所养的两头更种犬,你知道这两个畜牲的来历吗?”
  “那是名种德国警犬,前两天夜里我曾见过,样子非常凶猛。”
  “知道就好,纵然我们能够侥幸的逃过守值人员,但也能不惊动那两头凶恶的畜牲吗?”
  “……”
  “简直没有可能,慢说我们两个大活人,就是一条小蛇在花园中出现,牠们也会闪电般的窜出,予以噬杀。所以,要想离开这里逃命,在我看来的确太难了!”
  “照你这样说,难道就等死不成?”
  “当然谁也不甘心就这样等待死神降临,至于能否逃命。我认为需要仰赖我们的运气。”
  “运气?”
  “嗯,难道你不相信运气?”红叶子将身子靠得更近:“关于这方面,你最好不要跟我抬杠,运气有时会扭转一切的。”
  “你能否说得具体一点?”
  “运气是一种抽象的东西,没有办法说得具体。我们只能以耐心等待运气的降临。当然,光靠运气也是不行的,还要有赖我们随机应变。”
  “你能猜到,清水秀臣将用什么方法处死我们吗?”
  “猜不到,他处死人的方法太多了。”
  何思仇叹了一口气,遂将眼睛闭起来,斜躺在墙角边开始养神。
  现在他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自己生死尚在其次,连累了红叶子,却使他深深感到不安。
  刚才红叶子所说的话,他认为很有道理:若想从地牢逃出,可能性实在太渺茫了,只好冀望于等到清水秀臣决定处死他们时,看能否造成他们逃命的特别机缘。
  这跟清水秀臣处死他们的方法有重要关系,如果清水秀臣下令就在地牢内动手,那何思仇和红叶子就算死定了。
  人生是美丽的,谁都不愿意死,虽然何思仇和红叶子都已晓得必死无疑,但也要想尽办法作最后的挣扎。
  红叶子现已闭上眼睛,斜躺在何思仇怀里,这虽然是片刻的温存,但在红叶子心中也会觉得无比的珍贵。
  地牢中静寂异常,而且这种安宁还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终于被石门启动声予以划破。
  何思仇和红叶子立刻震惊得将身子坐直。
  他们的心里很矛盾:既不希望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内,又怕石门开启后,会替他们带来不幸的遭遇。
  一名彪形大汉当门而立,面对地牢阴阳怪气地说:“两位请出来罢,你们已经获得自由了。”
  何思仇和红叶子互望了一眼,他们心里在都有数:歹徒口中的“自由”,一定不会是件好事。
  迎着外面的光亮,发觉还有三条人影站在那名大汉的身旁,每人手里都有一支冲锋枪。
  完了,何思仇和红叶子的本领再大,也不能在四支冲锋枪押解下,还敢作反抗的打算。
  “朋友,请快一点出来罢,如果要我们进去硬拖,那就不好看了。”
  门外大汉又在催促,何思仇只好扶起红叶子,一步一步地朝门外走动。
  他们腿上好像坠了千斤沉铅,极不愿意一步一步地朝死神接近。
  地牢上面的储藏室亮着昏沉的灯光,窗外有雪光反映,据估计,现在的时刻应该是深夜。
  何思仇和红叶子一走到地牢外面,四名大汉立刻用冲锋枪对准他们,防范得非常严密。
  “你们准备将我和红叶子押到那里?”何思仇表现得相当冷静。
  “现在不是你发问的时候,”森田的表情比冰雪还冷:“外面有你的车子,你和红叶子一同上车,发动它,朝通往富士山的高速公路方向行驶。眼前让你做的,就是如此。”
  何思仇又和红叶子互望了一眼,实在有点摸不透对方的心意。
  来到花园,那两只凶恶的更种犬也跟了上来。
  这两只可恶的畜牲已能分辨敌友,牠们虎视眈眈地跟在何思仇后面,似乎只要有点不对,牠们就会予以无情地猛扑。
  四支冲锋枪,再加上两只更种犬,而使何思仇和红叶子更感逃生无望。
  门外停放着两部轿车,一部是歹徒们自用的,另一部就是何思仇临时租来的那辆橄榄色轿车。
  “上车,”森田朝何思仇的那辆车一指:“我们决定不对你和红叶子加以任何束缚,所以你们应该放轻松些,最好就像一对深夜出游的情侣。”
  何思仇带着万分狐疑,但他不愿再问了,遂和红叶子一同上车。
  歹徒虽然未对他和红叶子的身体加以任何束缚,但却连同两只更种犬一同钻进另一部车子,紧紧尾随着朝原野中开去。
  这只是另一种方式的控制而已,在四支冲锋枪押解下,何思仇仍然不敢作驾车逃亡的尝试。
  车子发动后,何思仇曾回过头来望了望,一眼就看到了被他恨之入骨的清水秀臣。
  雪光下的景象很清晰:清水秀臣穿着一套和服,站在阳台上,脸上的微笑一直没有平复。
  那是一种胜利的微笑,看在何思仇眼中实在难以容忍。
  但他还是要忍耐,因为他是失败者。唯一的方法就是将脸转过去,不再和清水秀臣四目相触。
  别墅的影子很快在视界中变成模糊。何思仇将车开得不快不慢,而监视他的歹徒,也始终保持同样车速,在他后面二十公尺紧紧跟随。
  “何,”红叶子将身子偎得很近:“你看出苗头来了没有?”
  “什么苗头?”
  “当然是指清水秀臣为什么要安排这种方法?”
  “我还想不太通,这并不像准备处死我们。”
  “你说错了,不仅清水秀臣已经决定要处死我们,而且还要不露任何痕迹。”
  “你是说,事后不让人怀疑他是凶手?”
  “对了,这些年代清水秀臣杀人如麻,而警方拿他没有办法,也就是因为掌握不了他的实际证据,所以他干任何一次杀人勾当,都对自己的退路非常重视。”
  “这样说,清水秀臣不仅残酷凶恨,而且非常狡猾。”
  “狡猾得简直就像一只狐狸。”
  “那么,你认为他准备怎样处死我们呢?”
  “简单得很:造成坠车。”
  “坠车?”
  “难道不像吗?”红叶子的一对眸子闪闪发光:“车子是你租来的,又有我陪在身边,如果就这样翻落深渊,谁不相信我们是因为驾车失慎,而双双死亡呢?”
  “我不认为他这个办法算是高明。”
  “继续说下去。”
  “能不能造成翻车,应该操在我们手中,他们无法控制这点。”
  “难道你忘了他们手中的四支冲锋枪?”
  “那只可以毁灭我们,如果我不愿意造成他们理想中的翻车事件,我想他们还是没有办法。”
  “听口气,如果他们用枪威胁你,让你将车子开下悬崖,你是不会答应了?”
  “傻子也不会答应。”
  “你说得刚好相反:我认为在那种情形下,傻子也不会违抗他们的命令。”
  何思仇看了她一眼:“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那不是一件玩笑事情,四支冲锋枪一同开火,足可以将我们连人带车射成粉碎,百分之百的死定了。”

  第四章 黑猫渡假 路见不平

  “车子坠崖也不好受。”
  “也许,但最少还有万分之一的生存机会。”红叶子朝他笑了笑:“这两种利害,我已剖析得非常清楚,如果事情到了头上,你会选择那一种?”
  何思仇怔住了,好久才从嘴里迸出来四个字:“到时再说。”
  冰天雪地,一望无际,两部车子始终保持着二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向着通往富士山的高速公路方面冲刺。
  这段时间内,何思仇一直在思索摆脱歹徒的办法,可是想来想去,总不敢在四支冲锋枪下夺路而逃。
  这并不表示何思仇没有勇气,而是认为逃脱四支冲锋枪猛烈轰击的可能性实在太小。正像红叶子所说:在四支冲锋枪威胁下,傻子也不会违抗他们的命令。
  车子转了一个弯,通往富士山的高速公路现已远远横在眼前。雪光反映下,视界非常清晰,那条高速公路笔直笔直的,在冰天雪地中就像一条深灰色的带子。
  从现在开始,地势越来越高,并可看见一座桥梁横跨在一条干涸了的河流上面。
  再有一、两百公尺,何思仇的车子就要冲上那条高速公路。而就在此时,何思仇面前的驾驶台上,传出了森田的声音:“朋友,你这一段时间的表现,令人非常满意。”
  何思仇一直没有注意,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在驾驶台上装设了无线电对讲设备。
  “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红叶子代为回答:“不听你的指示,行吗?”
  “既然懂得大体,那就应该继续遵从下去。”
  “说罢。”
  “马上就要到达高速公路岔口,也就是将要爬上桥端的位置,你看清楚了吗?”
  “十分清楚,路面高出那条干涸的河床很多,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你那辆车子却非要摔下去不可,”森田带着阴笑:“聪明人不必细说,我想你和那个姓何的小子,都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摔下去会变成一樁极平常的车祸,绝对牵连不到你们头上。”
  “你很聪明,在风尘中打过滚的女人,的确和平常人不同。”
  “能不能商量商量,我还不愿意就这样死去。”
  “没有商量的余地,现在你就要开始准备,否则你会知道后果。”
  森田的口气斩钉截铁,说完便将话源切断。
  “我很佩服你,”何思仇带笑说:“佩服你料事如神,对方的心意早已被你完全看透。”
  “那就应该继续听我的话,连人带车冲下去。”
  虽在生死关头,红叶子和何思仇都不显得特别的恐惧,能够这样稳定情绪,的确很不简单。
  说时迟那时快,车子像箭也似的,已经冲上桥端。
  这里的高度至少也有五十公尺,摔下去后,一定车毁人亡。谁也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何思仇尚在犹豫不定时,红叶子已朝他和身扑了过来。
  她的目标不是何思仇,而是方向盘。
  何思仇没有料到有这突然的变卦,况且红叶子已变手抢到了方向盘,猛力向右一转,然后车子使像脱弓之箭,冲过了路面,朝河堤下面栽去。
  车轮带动雪花漫天飞舞,随着一阵风雷之声,眼看那辆橄榄色轿车摔成四轮朝天,躺在那里动也不动。
  后面车子在桥端处停下,钻出来清水秀臣的得力助手——森田和关根。车内还留有两名伙伴看守。
  他俩走到河堤边,伸头向下张望。
  “糟糕!”关根说:“车子没有起火。”
  “但也不见他们从车厢内爬出来,好像躺在车内动也不动。”
  “我们应该下去,仔细查看清楚。”
  “你忘记老板的关照啦?”森田说:“雪地上最容易留下足迹,我们不仅不能到坠车附近走动,就是连这道河堤也不能迈过。”
  “那岂不是得不到真实结果?”
  “谁说?只是没亲眼见到尸体而已,这样高摔下去还有活命?”
  “那很难说,我认为,最低限度也要让随来的两只更种犬下去看个究竟。”
  “你真糊涂,这样深的雪,狗岂不也会照样留下足印。”
  “老板竟对足印这样重视?”
  “当然,那等于故意留下线索,现在侦破案件的技巧日新月异,些微疏漏,都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以你的意思呢?”
  “就这样回去交命,我已认定他们必死无疑。”
  关根不再争辩,这次任务曾经清水秀臣再三关照,务必要以森田的马首是瞻。
  于是他们立刻离开现场,车子驶远时森田还曾回过头来看了看河堤下面那辆四轮朝天的车子,最后认定它毫无疑状。
  ×                           ×                            ×
  东方天际刚刚吐露出鱼肚白颜色,一辆奇形怪状的轿车从东京市区开出,在通往富士山的高速公路上电掣风驰。
  这条中央高速公路开通后,缩短了东京和富士山的距离,三小时便可直达,使观光客有了很大的便利。
  那辆奇形怪状轿车在注天雪地中非常醒目,但是只有知道底细的人,才能认出它是女飞侠黑猫的代步工具——“空中霸王号”。
  黑猫和虎妞是昨天抵达东京,前来渡假,富士山对黑猫来讲并不陌生,这次决定重游,是因为这两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她和虎妞都想再看一看被大雪完全笼罩的富士山,究竟又是一副什么面貌?
  富士山经年积雪只是山顶部份,全境被雪覆盖的景象自然有所不同。
  由于天刚破晓,“空中霸王号”可能是由东京市区开出的第一辆车子,整条中央高速公路上,眼界内也只有它在独自飞驰。它像闪电般地驰向桥头。
  这次是由黑猫亲自驾驶,她穿了一袭银狐色的短大衣,愈发显得美丽大方,虎妞则坐在她的身旁,不时透过车窗浏览外面的雪景。
  “师姐,你看……”虎妞突然一声惊叫,并伸手指向桥下的那条干涸河床。
  那里躺着一辆四轮朝天的车子。
  其实,在虎妞没有发出惊呼前,黑猫已经发现了。于是她将“空中霸王号”停在桥端附近,和虎妞同时钻出车厢。
  雪没有再下,只是冷风扑面,刮得令人感到刺骨。
  黑猫站在河堤上略为朝下看了看:“好像是一辆失事不久的车子,里面还有人,我们下去看看。”
  虎妞应了一声。然后便随在黑猫身后,朝河堤那面走去。
  河堤上积雪很深,由上往下很不好走,但这难不住黑猫,虎妞却受了不少洋罪。
  到达失事现场后,黑猫以最快速度打开车门,躬身进去,查看车内一男一女的伤势。
  “师姐,怎么样,还有没有救?”虎迅跟在后面急着发问。
  “很难说,男的断了左臂,女的撞折了四根肋骨,两人现在都陷严重昏迷状态。”
  虎妞忙着去打开另一扇车门,帮助黑猫将两名伤者抬了出来。
  “师姐,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虎妞显得没有主意。
  “游览富士山只好放弃了,尽速将他们抬上去,送到医院急救。”黑猫随手托起了那名女伤者,健步如飞,瞬息功夫上了河堤。
  河堤的坡度很大,再加上积雪又深,但是黑猫走在上面就像如履平地,一点也没有发生困难,不过却苦了虎妞:她将那名男伤者背在身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勉强爬上了河堤。
  黑猫早已将女伤者送进车厢,现正全神贯注,查看车子坠落处,以及路面上的车痕。
  虎妞也将男伤者塞进后车厢,尽量让他们平躺着,然后关好车门,转过身来:“师姐,你在查看什么?”
  黑猫走到跟前,用眼望着她:“你也不妨学我一样的查看查看,并能向我提供一点意见。”
  虎妞立即很郑重地照做。
  车子坠落处,擦毁了河堤上很大一片积雪:公路上却有两种不同的车痕,一种是属于坠入河床那部车子的,另外一条车痕,竟在桥头处转弯,又朝回途驶去。
  虎妞看后又将目光移向黑猫,傻兮兮地直摇头。
  “一点名堂也看不出来?”黑猫问。
  “看出来早就讲了,还要问。”
  黑猫朝河堤一指:“这里擦毁大片积雪,乃是坠车时造成的自然现象,但另一条车痕却引起我的疑心。”
  “疑心什么?”
  “路面上没有其他车辆痕迹,这两部车子明明是同时开,而另外一辆车子却见死不救,掉转头去驶向回途,这应该作怎样解释?”
  虎妞眼神动了动:“如果那辆车子一直驶过桥去,而不留下折转的痕迹,你就不会起疑了,是吗?”
  “不错,我会认为那是一辆不相干的车子。”
  “再假如不是事情发生在天亮前后,天气又特别冷,以致行驶在这条公路上的车子特别少,而没有将路上的车痕混乱,甚至完全消灭,那我们就不会有这样的发现了,是吗?”
  “完全正确。”
  “我可以肯定的说:这是一件谋杀。”
  “谋杀——未免太武断了。眼前我们只能将它看成一辆怀有敌意的车子,也许是因追逐,而造成了这一次翻车事件。”
  “师姐,”虎妞有点发急:“救人要紧,这些事情留待以后再研究罢。”
  黑猫也认为不宜再作躭搁,跨进车厢后立刻将车子转头,朝东京市区驶去。
  本来黑猫准备随便选择一家医院救治两名伤者,由于事有蹊跷,故而临时改变主意,特为开到警视厅,让这里的医务室直接治疗。
  这正是黑猫遇事慎重的表现,如果这件坠车案果真牵有隐情,由警视厅医务室治疗的好处是:最低限度能够收到保密作用。
  由于过去黑猫帮过这里很多忙,是以她在日本警方的声誉极隆,否则警视厅的医务室是不会随便替外人就医的,这也等于是黑猫天大的面子。
  男伤者左臂骨折处经过接合手术,很快便从昏迷中醒转。比较起来,女伤者要严重得多,医生正在另外一间病房内,替她治疗折断了的四根肋骨。
  “何先生,首先应该告诉你,红叶子小姐并无生命危险,只是伤势比你较重而已。”黑猫坐在病床前面,虎妞则站在她的身后。
  “你竟知道我们的姓名?”何思仇感到震惊。
  “很抱歉,我从车厢内把你和红叶子小姐救出时,曾经看过你的护照,和她的身份证明。”
  “噢,我就该感谢救命之恩。”
  “谈不上,我只是路过碰巧发现而已,何况我们又都是黄炎子孙。”黑猫露着笑容,非常和霭。
  “何先生,”虎妞插口问:“你可以告诉我们,车子坠落河堤的经过吗?”
  何思仇轮眼四下一阵查看:“请问,这里是那家医院?”
  “是警视厅的医务室。”
  “噢,”何思仇的神色狐疑不定:“我只是驾车不慎,而造成了这次不幸事件。”
  “何先生,”黑猫带着微笑:“恐怕你是言不由衷罢?”
  何思仇怔住了,没有回答。
  “也许因为这里是警视厅的医务室,而使你有所顾虑,但如你能信得过我,你便大可不必顾虑。”
  “两位小姐是?……”何思仇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溜来溜去。
  “可能你听过女飞侠黑猫的名字,我就是她。”
  “我就是虎妞。”虑妞干脆来个自我介绍。
  何思仇目光中流露出万分惊异:“不仅听过,而且我万分仰慕,你们不是一向在夏威夷么?”
  “不错,”黑猫说:“我们是到东京来渡假的。”
  “这真巧,如果不是这样,也许我和红叶子现在已经离开人世了。”
  “我的为人,何先生应该是知道的,难道还有不可告诉我的隐密吗?”
  “……”何思仇没有吭声,似乎仍旧感到为难。
  黑猫含笑站起身来:“现在我似乎不应该对你作过多的骚扰,医生说你五天后就可出院,那时我再来看你。我们都是黄炎子孙,如果你在异乡遭受了委曲,我是会尽一切力量加以援手的,你不妨慢慢地考虑考虑。”
  “谢谢。”何思仇非常感动,目送黑猫、虎妞离开这间病房。
  黑猫和虎妞又到另一间病房探视了一下红叶子的伤势,然后走进安全组长柳川谦一的办公室中。
  柳川谦一没有这样早上班,乃是闻讯特地赶来。
  “伤者说出坠车经过吗?”柳川谦一从办公位上站起来,迎向黑猫。
  “没有,请组长不要再追查了。”
  “为什么?”
  “相信他会告诉我的,我要和虎妞继续度我们的假期,出院前我会再来看他。”
  “好,一定遵命。”柳川谦一亲自送到警视厅大门口,眼看她们乘车离去。
  现在的时刻还早,东京街头一片冷清。
  ×                           ×                            ×
  这件意外事件并不未打断黑猫和虎妞的游兴,五天内游历了富士山和附近一带的风景名胜,赶到警视厅医务室,已是第五天的上午十一点钟。
  何思仇的左臂敷了石膏,吊了绷带,除了骨折处尚未完全复原外,其他方面已和常人无异。唯红叶子因伤势较重,仍需留在病房继续治疗。
  今天何思仇的态度和五天前大不相同,面对黑猫、虎妞,竟产生了一份说不出的亲切感。
  这种心情只有天涯游子才能了解,否则很难体会。
  “两位小姐在东京的住处是?……”何思仇满脸诚挚的望着黑猫。
  “帝国大饭店,我每到东京来,都是住在那里。”
  “我可以去打扰一两个钟头吗?”
  “当然可以,你在这里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没有了,现在就可以离开。”
  虎妞在前领路,三人一同乘上了停在大门外的“空中霸王号”,直接朝帝国大饭店开去。今天出了太阳,暖烘烘的,街头上的积雪也在开始慢慢溶化。
  在黑猫的套房里,虎妞特地向楼下餐厅点了酒菜,这是同胞们的温暖,其他国家的人,很难有这样一份可贵的温情。
  “首先本人应该向两位小姐道歉:在警视厅内我不愿说出经过,乃是有着特别顾虑的。”何思仇脸上露有歉意。
  “是怕被警方人员听到?”黑猫问。
  何思仇点点头:“因为我是报私仇,才演变成那次坠车事件。私仇如不循法律途径解决,而独自进行,在警方人员眼中,算是违法制行为。”
  “能不能循法律途径解决呢?”
  何思仇苦笑着摇了摇头:“仇恨结在抗战初期,那已是三十六年前的事情,既无物证,又无人证,何况那又是日本军阀横行的时代,所以不可能循由法律途径解决。”
  “难道这样漫长的岁月,还冲淡不了你的仇恨?”
  “没有办法,永远没有办法冲淡我惨痛的记忆,那怕是三百年、三千年、三万年……”何思仇的神色相当激动。
  虎妞看了黑猫一眼,没有吭声。
  “我想事情的经过一定十分悲惨,详细经过可以告诉我吗?”黑猫静静的注视着他。
  “这件惨痛事情我已忍耐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过。”何思仇说:“但在黑猫小姐面前,我不愿再作任何保留。”
  黑猫亲自斟了一杯酒,送在何思仇面前。
  何思仇端起杯来,仰面而干,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事情发生在一个深秋的傍晚,也就是日寇侵华战争的头一年,那时的日本皇军的气焰万丈,奸淫烧杀,无所不为,凶残的程度胜过禽兽。”
  “当时你的家乡是?……”
  “江阴附近的一座村庄,庄内大部份人都因畏惧日军的残暴,几乎全部逃光了,只留下我们一家四口。”
  “你们为什么不离开日军的势力范围内?”
  “没有办法离开,亡父年老多病,亡母双目失明,当时我只有六岁,而我的姐姐也不过十七,又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村姑娘,请想,在那种情形下,我们将怎样来作长期的流亡?”
  “那确面临着很大的困难。”黑猫深表同情。
  “那天我们刚刚用过晚饭,姐姐正在洗碗时,两名日军正互相搂扶着,脸上带着狞笑,歪歪倒倒地闯进了我家大门。”
  “可能是两个醉鬼。”
  “不错,他们手里都拿着东洋刀,进门后一句话也不说,刀光闪处,血光迸现,我的父母就这样惨死在他们的刀口之下。”何思仇眼眶内闪耀着激动的泪影,滚滚欲滴。
  “当时你在那里?”
  “在后院,我吓得魂飞天外,我真想扑上去和他们拼命,但理智告诉我:那是白白送死。于是我机警地溜出了后院的篱笆门外。”
  “他们没有发现你?”
  “没有,但却发现了我苦命的姐姐。”
  “糟了!”
  “那时他们两人的眼睛都已赤红,见到我姐姐时,就像野兽见到了一顿美食,嘿嘿狞笑着朝她扑了过去。”
  “令姐没有逃跑?”虎妞问。
  “在两名凶煞神的兜捕下,你认为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能够逃脱吗?”何思仇带着苦笑:“结果这两个禽兽将她拖进柴房,而将她残酷地蹂躏了。”
  “你在篱笆外面见到实况?”
  “没有,纵然可能,我也不忍心亲眼看到,但我听到家姐的惨叫,直到现在,只要当我想到那悲惨的叫喊,还是觉得心如刀绞般的难受。”
  “可恶!”虎妞两眼瞪似铜铃,朝面前小几重重地擂了一拳。
  “这还不够可恨,当他们满足兽欲临走时,竟将一柄利刀,连柄插入了家姐的下体。”何思仇再也忍耐不住,豆大泪珠,滚滚流了下来。
  虎妞也气得混身直抖,只有黑猫尚能保持应有的平静。
  室内沉寂了片刻,何思仇情绪平定后接着又说:“我当时忘记了悲痛,只有恨。在两名日军杀死我的父母时,我已认清了他们的面目。”
  “你也知道他们的名字?”黑猫问。
  “当时不晓得,只从领阶上认出:一个是上等兵,一个是中士。”
  “后来呢?”
  “这样的毁家之仇,我是不会忘记的。我每天都到他们的营房附近流连,时间一久,终于被我查出:上等兵是清水宏一,中士是今井次郎。”
  “这次到东京来,两名仇人的下落都查访到了?”
  “不,只查访到清水宏一,不过现在他已改名为清水秀臣,是在红叶子帮忙下,才查访到的。”
  “怎样又演变到坠车事件呢?”
  “三十年来,清水秀臣竟做了杀人集团的头子,我去寻仇时反而落进了他的圈套……”接着,何思仇将坠车前的一段经过和盘托出。
  “看来你的运气还算不错,竟在日本邂逅一位红粉知己。”黑猫似在故意将沉闷气氛冲淡。
  “师姐,”虎妞抢着说:“何先生身负血海深仇,而今又在清水透臣面前栽了筋斗,这件事我们怎能袖手不管!”
  黑猫带着微笑,将目光移到虎妞脸上:“以你的意思,应该怎样插手呢?”
  “那还不简单:由我们两人冲进清水秀臣的别墅,杀他一个落花流水,不就结了?”
  “不错,那样何先生的仇算是报了,可是乱杀一通的后果,将怎样收拾吧?”
  虎妞楞住了。
  “那等于是疯狂行为,在法律面前要负杀人罪名,我们能那样做吗?”
  “那怎么办?何先生手里又没有清水秀臣当年犯罪的证据,既然不能采取报复手段,法律又化解不了这次的仇恨,难道就罢了不成?”
  “当然不能善罢甘休,可是,这件事情却又使我不知怎样下手?”黑猫紧紧皱着眉头,显然,她还没有过遭遇过这样的往例。
  “两位小姐,”何思仇说:“我当然不能为了私仇,而让两位陷身法网,那样我会终生不安的。所以,还是由我亲自动手。”
  “上次失败就是一面很好的镜子,”黑猫说:“难道你还想重蹈覆辙?”
  “这一次我豁出去了,只要能够亲手杀死清水秀臣,个人生死在所不计。”
  “如果你根本没有办法接近清水秀臣,而白白地送掉性命呢?”
  “……”何思仇的表情很尴尬。
  “纵然你能杀死清水秀臣,也不过大仇只报了一半,还有一个今井次郎呢?”
  “对,”虎妞在旁接腔:“那时的今井次郎,定会笑掉大牙。”
  “何先生,”黑猫说:“你的报仇心切,这种心情我当然很明白。但如果你操之过急,那就形成了不计后果的鲁莽行事。这种只法我是很不赞成的。”
  “可是我……”
  “你已忍耐了三十多年,我认为你还应该继续忍耐一段时间。”
  “莫非让我再忍耐三十年?”
  “用不了那么久,不管今井次郎现在是死是活,最低限度要证实一下他真正的下落。”
  “查访清水秀臣,已经险些连累红叶子丢掉宝贵性命了,我真不晓得应该怎样再查今井次郎的下落。”
  “这件事情由我替你去查,虽然我不像红叶子般是个老东京,但在某方面,我却能够比她沾更多的便宜。”
  “这你不能不信,”虎妞说:“我师姐一点也没吹牛,也只有她,才能让警视厅安全组长柳川谦一去翻三十年前的旧资料。”
  “我认为这才是真正报仇的正确步骤,”黑猫说:“等到将今井次郎的下落查出后,我们再研究怎样下手,也只有这样才不致使你的愿望落空,你说对吗?”
  何思仇满脸饮佩——连连点头。
  “既然同意了这个原则,我还要何先生答应我两件事情——”黑猫的两道眼神,紧紧凝在他的脸上。
  “请只管说。”
  “一:在还没有调查出今井次郎的结果之前,不准你再有杀死清水秀臣的打算。”
  “我答应。”
  “二:我会在此地替你另开一个房间,在我没有决定付诸行动之前,你不准离开房门一步。”
  “这是为什么?”
  “你虽暂时不作杀死清水秀臣的打算,但是清水秀臣却在处心积虑地准备将你杀死。”
  “真的如此吗?”
  “我从你口中听出,清水秀臣并不是一个笨虫,只要不是笨虫,就不愿让你留在人世,永为祸根。何况他还是一个杀手的头子。”
  “好,”何思仇垂下了头:“我答应。”
  “仅仅如此还嫌不够,”黑猫将目交移向虎妞:“在这段时间内,你我必须有一个留在此地,随时注意何先生的安全。”
  “干脆说让我独自承担多好,既然你要去调查今井次郎的下落,还能时常呆在饭店,足不出户么?”
  黑猫笑了笑:“也许会让你多受委曲,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红叶子呢?”何思仇问。
  “你是指她的安全?”
  “嗯,现在清水秀臣恨她的程度,一定不会在恨我之下。”
  “那是必然的,以她的伤势而言,至少在半个月内,她还要躺着不能动弹。不过你放心,清水秀臣是不会那样愚蠢的——警视厅的医务室不会是他选择行凶的地方。而我深信半个月之内,调查今井次郎一定会有了结果。”
  “那我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虎妞不待黑猫吩咐,就以电话召来饭店服务人员,在隔壁替何思仇另订了一个房间。
  黑猫的态度也非常积极,饭后立即驾了“空中霸王号”,去找柳川谦一办她的事情。
  何思仇对这两位女同胞的热诚非常感动,处身异乡能有这样的际遇,的确使她感到十分幸运。
  他要冷静下来,但等复仇日子来临。

  第五章 杀手杀人 反遭人杀

  清水秀臣正在客厅内大发雷霆。
  “马鹿!”一套精致的酒具,随着他的手掌从架子上挥落地面:“我竟错用了两条猪,处死两个没有抵抗能力的人,竟也令我失望。”
  森田和关根毕恭毕敬地站在面前,如丧考妣,闷不吭声。
  “说!”清水秀臣大声咆哮着:“当他们连人带车坠下河堤时,你们为什么不下去查看清楚?”
  “老板,”森田像是受了委曲:“临出发时,你特别关照的,要特别当心在雪地上留下足印。”
  “但我没关照你,连对方死活都不清楚,就慌慌忙忙地跑回来交差。”
  “这实在是料想不到的事情——”
  “料想不到?”
  “河堤高约五十公尺,车子在高速行驶下,任何人坠落下去也会摔成粉身碎骨,谁想……”
  “马鹿!”清水秀臣两眼瞪似铜铃:“你只晓得这一套死理论,为什么想不到当时积雪太深,地面松软得就像弹簧床一样呢?”
  “我们该死,这的确是我们的疏忽。”
  “哼,”清水秀臣背着双手在他两人面前走来走去,显然他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
  森田和关根仍旧垂头站立原地,活像两具僵尸。
  清水秀臣突然又将脚步停住:“这几天查访他们的下落,究竟怎么样了?”
  “一小时前才算查到了真正结果,”森田说:“所以特来向你报告。”
  清水秀臣将他的身子重重的朝沙发上一坐:“说下去。”
  “五天来我们一直查不到下落的原因,是因为姓何的和红叶子被安顿在警视厅的医务室治疗,如果不是姓何的今天出院,而被我们无意中发现,也许到现在还找不到他们踪迹哩!”
  “马鹿!”清水秀臣又在发怒:“既然亲眼看到他离开警视厅,为什么不寻找机会将他除去?”
  “我们也曾这样想,但我们不敢轻易下手。”
  清水秀臣气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说出这种话来,我看你们不用再混下去了,就凭两名第一流的杀手,竟会对一个伤势还未完全复原的人不敢动手。”
  “我们并不是畏惧姓何的,而是对接他离开警视厅的人,不能不作特别的顾忌。”
  “在东京,居然还有人替姓何的小子充当保镖?”
  “可以说是两名特殊保镖,如果我说出来她们名字的话,老板也会感到震惊。”
  “谁?”
  “女飞侠黑猫和她的师妹虎妞。”
  清水秀臣的脸色并没有改变,却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吐沫。
  “也许是我们的运气不好,这两名喜爱多管闲事的中国女郎,一向呆在夏威夷,不知怎会在下雪天来到了东京?又不知怎会和姓何的拉上了关系?”
  “也许因为他们都是中国人,”关根插口说:“身在海外的中国人,对民族观念一向都是很深的。”
  清水秀臣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的又在沙发上坐定:“继续说下去。”
  “姓何的被黑猫安顿在帝国大饭店,看情形可能会继续保护他的安全。不过黑猫已于一小时前离开了,饭店内只留下虎妞和姓何的。”
  “不管黑猫和虎妞怎样扎手,今天晚上一定要宰掉姓何的,不能留下这条祸患。”
  “老板,”森田哭丧着脸:“对付黑猫和虎妞那样厉害的角色,如果由我单独去进行,恐怕……”
  “我也不会让你去单独进行,我的目的是除去后患,不是让你去白白送死。你可任意挑选四名助手,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们听你的指挥。”
  “是,老板。”
  “红叶子那个贱女人呢?”
  “仍旧留在警视厅医务室接受治疗,她的伤势较重。”
  清水秀臣将目光移到关根脸上:“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我不能够放过姓何的,更不能放过这个臭女人。”
  “老板,”关根紧紧皱着眉头:“叫我去警视厅杀人,未免……”
  “马鹿!”清水秀臣猛力一拍沙发把手:“我没有命你马上就去杀她,只要你盯牢她,等到伤愈出院时,再动手。”
  “这没有问题,”关根拉开了笑脸:“刚才我会错意了。”
  “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果再有问题,你就可以切腹自杀了!”清水秀臣站了起来:“现在你们就分头进行,但愿不要再让我失望。”
  “是,老板。”
  森田和关根各行了一个九十度鞠躬,然后离开客厅。
  清水秀臣又在厅内踱来踱去。
  他愈想愈懊恼,明明是一件手到擒来的事情,却让森田和关根两个脓包惹出来这样大的麻烦。
  女飞侠黑猫和虎妞的名声在他耳中绝不陌生,因为她俩曾在东京插手过很多件惊天动地的案件。黑道人物对这两位侠女非常畏惧,怎的偏偏卷进了这次漩涡。
  森田能够对付得了她们吗?
  清水秀臣有了不良预感,这些年来,他在东京一向春风得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乱如麻。
  沙!沙!沙!
  沙!沙!沙!
  他一直在厅内踱来踱去,最后,他决定要接受这一次严重的考验。
  黑猫的作风他很清楚,这种事情既然插手了,她是绝对不会中途退却的。所以,清水秀臣根本不打算逃避,事实上也逃避不了。
  他从来没有跟黑猫发生过任何冲突,不知为了什么?心里竟会产生一种说不了的顾忌,这是以往任何时期所没有的。
  这可能是受盛名所慑,最后,清水秀臣笑了——笑他自己竟会产生这样无聊的畏敌心理。
  不能否认的,对付像女飞侠黑猫这样的人物,绝不能像对付一般人那样的轻松,因此,清水秀臣决定要请一个得力的助手——今井次郎。
  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三十年前的那档子事,既然是他和今井次郎一手造成,现在当然应该仍由他们联手解决。
  清水秀臣又笑了,若由今井次郎加入了对抗黑猫的阵容,情势将会大大地改观。
  现在他将何思仇反而列为次要对象,只要将黑猫、虎妞解决,还怕一个姓何的能够飞上天去?
  ×                           ×                            ×
  夜幕已经覆盖大地,但是帝国大饭店的三〇七室内没有亮灯,临近马路的落地长窗也垂下了厚厚的幔帘,不过幔帘的边缝处,却射出两道精锐的眼神,朝对面马路一带扫来扫去。
  幔帘旁边躲的是虎妞,自从黑猫离开饭店,她便不时偷窥外面的动静,黑夜来临更使她不敢稍有松懈。
  黑猫离开饭店后没有回来过,不过曾以魔鬼头戒指和她作过联络,告以今井次郎已经有了下落,必须再去大阪查访,命她特别小心何思仇的安全。
  虎妞生来嫉恶如仇,尤其更对东洋人缺乏好感,一想到何思仇所说的那件令人发指的暴行,便忍耐不住胸中的怒火,如果不是形势上面有很多顾忌,她早就独自去找清水秀臣算帐了。
  东京的夜景瑰丽而又雄壮,但是虎妞目的并不在此,而特别注视马路对面一带的阴暗角落。
  她已有了充分准备,清水秀臣的爪牙不来算是运气,如果来了,定不会让他讨了好去。
  这也需要耐性,谁也料不定,清水秀臣的爪牙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时光就在这沉闷气氛下悄悄地朝前推进。
  虎妞曾经抽空沐了一个温水浴,穿了一套行动俐落的衣服,也准备好了随身应用的物件。
  倘如事情真的发生了,谁也不敢保证将会演变到怎样程度?是以虎妞必须有备无患。
  夜深了,马路上的车辆在渐渐稀少。
  沐浴后的虎妞,又在原地站了很久,正欲冲杯饮料,让自己提提神时,目光中却有了异样发现。
  虎妞并不认识清水秀臣的爪牙,但是她对这方面的经验丰富,一眼扫去,便觉刚刚停在马路对面的那辆车子有异。
  车厢内陆续钻出四名彪形大汉,个个行动鬼祟,现在正由斑马线朝马路这边窜来。
  虎妞的眼睛发亮,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气愤?她顺手将幔帘拉得更严,然后不慌不忙地来到了何思仇房中。
  何思仇并未入睡,正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面前放了一瓶酒,他却握着酒杯在那里发楞。
  可是他脑海中一直浮现着清水秀臣和今井次郎的影子,尤其是三十年前行凶时的那副狰狞像。
  他时时刻刻都在设想,怎样才能讨回这一笔惨痛的血海深仇。
  虎妞的进入使他从怔神中惊醒,立刻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含笑相迎。
  “告诉一个令你兴奋的消息:‘点子’来了。”虎妞已将房门反扣。
  “是清水秀臣?”
  “不像,清水秀臣没有那么年轻,我想应该是他的爪牙。”
  “一共来了几名?”
  “四个。”
  “能够断定的确是来对付我们的吗?”
  “应该没有问题。”
  “好,”何思仇非常兴奋:“让我出去对付他们,先宰掉几个仇人的手下,照样也能消消心中的怨气。”
  “不,你的左手还吊着绷带,不宜去作猛烈的格斗。”
  “但是我的右手仍然灵活,一点也不妨害用枪。”
  “那也不行,眼前你只适合闭门自卫,不要妄自逞强。”
  “那……”
  “外面的事情由我应付,”虎妞从腰间拔出一把大号左轮交到他的手中:“还称手吗?”
  左轮枪在何思仇手中掂了掂:“非常合适。”
  “那就这样决定,彼此珍重。”虎妞转过身去,轻轻拉开门,朝甬道两端看了一眼,然后才冲到门外。
  她决定要掌握这条甬道的一切情况,太平门外面的安全梯最为理想,她选择了梯板下面暂作掩蔽之处。
  这里不仅能够看清甬道上的一切动静,而且还能俯瞰楼下的一座后院。后院的光线很暗,就是因为装有安全梯而特别开辟的,除此并无其他用途,冷冷清清的,可能纵然是在白昼,也很难有人从此经过。
  虎妞蹲在梯板下面苦苦守了一个小时,结果一无动静,甚至连一个真正的旅客也没有在甬道上出现。
  她怀疑判断错了:刚才所看到的四名大汉,并不是清水秀臣的爪牙。
  夜太深,静悄悄的,好像这是一幢没有人居住的旅馆。
  虎妞决定回到房间内,重新再查看一下外面的情况。不料当她刚刚将自己的房门打开,楼梯口出现了轻微的脚步声音。
  这里有四部电梯,竟有人舍此不用,而甘愿奔跑上楼。
  事出突然,而且非常巧,虎妞如想再返回原处掩蔽,事实上是来不及了,只好迅速闪身进入房中,轻轻地将房门虚掩。
  为了避免被来人撞见,虎妞只好利用她的听觉,来判断外面的情况。
  沙!沙!沙!
  沙!沙!沙!
  门外有了足步声,正是从楼梯口方向由远而近,并且她还能辨识出,那至少是三、四个人的足步声音。
  虎妞紧张中怀着兴奋,她凭直觉认为,要来的人终于来了。
  已有脚步声在何思仇的门前停住,同时,虎妞还发觉自己门口也有足步停留。
  果然没有出她所料,这种情形显示,歹徒要对她和何思仇双管齐下。
  对方也未免太大胆了,居然敢在这样知名的观光饭店内,明目张胆的胡作非为。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一阵乱枪突然发生在外面走廊,定是何思仇已和潜伏在门外的两名歹徒发生火拼。
  虎妞心悬何思仇的安危,不顾一切地猛力将房门拉开。
  事情发生得那样巧:虎妞用力拉门的同时,正巧碰上两名歹徒急欲冲入房内,因而几乎面对面的撞个满怀。
  两名歹徒手里都有枪,但是由于双方距离太近了,一时间却发挥不了它的用场。
  事实上虎妞也不允许对方发挥,已经抢先扣住了两名歹徒的握枪手腕,大喝一声:“丢!”
  两名歹徒还是真听话,惊叫声中,铛啷将枪扔在地上。
  他们不能不听话,扣在他们腕部的手就像钢箍,硬撑下去,腕骨会被拧断。
  虎妞的手还未放松,奋起神力朝前一带。
  登登登登……
  两名歹徒跌跌撞撞的,根本已经把握不住自身的重心,双双跌了个黄狗吃屎。
  跌在了靠近沙发不远的地上,幸亏铺有地毯,否则两名歹徒的门牙将会磕断。
  走廊上枪声已经静止,现在虎妞没有办法兼顾外面的结果,她要专心对付房内的两名歹徒。
  软绵的地毯没有伤着两名歹徒,“鲤鱼打挺”,双双站起身来。
  从他们矫健的身手上看,两名歹徒都在武术方面下过很深功夫。
  这两名歹徒的身高都在六尺左右,健壮如牛。现在他们将四道怨毒的眼神一齐射在虎妞脸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用不着发穷狠,上罢!”虎妞已经站了好马樁,那副神威凛凛的样子,一看就知很不好对付。
  但是,她站的位置正好堵住门口,两名歹徒纵然想逃,也要闯过她这一关再说。
  何况他们根本不想逃,逃回去将无法在清水秀臣面前交待。
  两名歹徒似已早有默契,在一声怒吼下,双双扑向虎妞,一动手就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他们想速战速决,恨不得将虎妞力劈掌下。
  从他们施展的攻势上,被虎妞一眼看出,两人还对空手道下过很深的功夫。
  这也是想象中事:清水秀臣既然派人来对付虎妞,当然不会派两个脓包。
  呼!呼!呼!
  他们的掌力倒也称得上雄浑,挥出的劲风不绝于耳。
  他们所采取的是左右夹攻,配合得也相当严密,显然他们在联攻方面是对老搭档。
  两三个照面下来,触发了虎妞的火性。
  她更要采取速战速决,才能抽出时间,前去照顾何思仇。
  忖念间,两名歹徒又将右掌高举过头,随着厉声呼叱,朝她斩下。
  这一次,两名歹徒似已用尽了浑身力气,他们的眸子里冒出凶光,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恨不得合力将虎妞劈碎。
  他们的凶狞像的确吓人,胆小者会在他们的气焰下慑服。
  可惜今晚他们找错了对象,面前纵然是两只刚下山的猛虎,虎妞也不会存丝毫畏惧。
  说时迟那时快,两只巨灵手掌,转眼间已离虎妞头顶不远。
  虎妞不再闪让了,竟抬起右掌,猛力朝两名歹徒的右腕部位横扫过去。
  两名歹徒大感意外,他们任何一只手掌,都能斩裂叠起来的二十块红砖,现在居然有人敢以肉掌硬撞!
  这简直是“寿星公上吊”——活腻了。
  两名歹徒喜不自胜,想不到传闻中勇猛无比的虎妞,竟是如此的愚蠢!
  其实是他们自己乐昏了头,他们只晓得虎妞的这种应对系属愚蠢,竟不去想这是虎妞的勇猛。
  场中的演变像电光石火,既然双方势已蓄足,想收回也不可能了。
  这叫做铁蛋对石头——硬碰硬。
  一阵皮肉相撞声过后,紧接着就是两名歹徒的凄声惨嚎。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虎妞的掌缘如此坚硬?擦过腕部时竟感裂骨奇痛,只好慌忙撤招,连身暴退。
  他们稳住脚步后,腕部的剧痛并未好转,两人额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现在他们的形象也更为狰狞,凶睛暴突,就像地狱中跑出来的魔鬼。他们的身子也在发出剧烈的战抖,好像已经难以支持他们身体的重心。
  落到这种地步,想法是会改变的:现在他们已经不想在虎妞身上寻求报复,只想虎妞不再对他们进一步地施出辣手。
  可是,他们的这种想法太天真了,也就是他们脚步刚站稳的同时,虎妞已经一个箭步来到跟前。
  虎妞满面怒容,在两名歹徒眼中,就像天上掉下来的凶煞神。
  他们情不自禁地腿肚子发软,真想跪在地上求饶。
  “去你娘的!”
  随着一声呼叫,虎妞左右开弓,双掌已朝他们顶门斩来。
  虎妞这次出掌快得令人无法闪躲,掌缘斩在两名歹徒的头顶上,但见他们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白眼珠一翻,顿时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他们并没有死,只是暂时昏厥而已,这并不是虎妞的掌力不够,而是手下留情。
  虎妞只朝两名歹徒扫了一眼,然后转身来到门外。
  何思仇已经受伤,右边大腿正在冒着鲜血,脸色也有点显得苍白。足堪告慰的是,在他面前躺着两名歹徒的尸体。
  这就是刚才那次短暂枪战的结果。
  枪声早已惊动其他旅客,有两名胆量较壮者,正拉开房门,探出半爿脸来朝外张望。
  虎妞见到现场情况松了一口大气,急忙将何思仇扶进房内,将他的伤口予以暂时包扎。
  “没有什么,会好的。”虎妞关心的问。
  “不碍事,”何思仇带着笑容:“只是皮肉之伤,子弹没有碰到骨头。”
  走廊上又传来凌乱的足步声,六名武装警察在一名巡官领导下,飞快地来到门口。
  虎妞立刻出去应付,在东京警界,不认识女飞侠黑猫和虎妞的人,可说绝无仅有。
  那名巡官本来气势汹汹,见到虎妞后立刻态度大变:“原来是虎妞小姐,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流氓滋事,我已造成两死两伤,请你们处理一下,需要我到警视厅走一趟吗?”
  “用不着了,我会向上级填报你是出于自卫。”
  “谢啦。”
  巡官还向虎妞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过身来,狠狠地朝尸体上面踹了两脚。
  四名武装警察已从虎妞房间内将两名受伤歹徒抬出,在这位巡官的指示下,现场很快被处理清楚。
  虎妞和何思仇作一会心微笑,由于黑猫和虎妞在日本警界中的威望,使得这件麻烦事情化解于无形。同时,虎妞不在警方人员面前宣布真象,也是一件非常明智之举。
  何思仇的这笔旧债是无法循法律途径解决的,何况他也根本不想循法律途径解决。在这种原则下,若让警方知道原委,定会遭遇很多麻烦。
  他要手刃亲仇,以解心中之恨。
  何思仇备有绷带药物,既然腿部的枪伤并不严重,自己敷药后包扎也就够了,不必再去夜梦求医。
  “刚才四名歹徒中,有你认识的人吗?”虎妞问。
  “没有,一个也不认识。”
  “那表示,四名歹徒都不是清水秀臣手下的大将,你的看法如何?”
  “可能这只是一个开始,好戏还在后头。”
  “对了,”虎妞说:“所以我们还要格外当心,丝毫大意不得。”
  “我知道,谢谢你,”何思仇满怀感激:“今夜如果不是你,也许我已遭到了他们的毒手。”
  “这应该归功你的枪法如神,刚才我并没有帮上你的忙。”虎妞和他互道晚安,然后回到自己房中。
  她将房门轻轻关上,这一个高潮总算过去了,现在好像非常轻松,当她正想走到化妆枱前略微整理整理散乱的头发时,突然楞在当地,眼睛也直了。
  化妆枱上的整容镜正对着她,除了她自己的容貌外,里面竟多了一名彪形大汉,他的手里握了一把左轮,冰冷的枪口,正对准了虎妞的后心。
  那是一张陌生面孔,从他的相貌上可以看出他的剽悍。他的眸子里正射出愤怒的光焰,冷冷的注视着虎妞。
  “你是谁?”虎妞在极力保持镇静。
  “森田健勇,但眼前你不妨唤我催命使者。”他的声调比表情还冷。
  “也是清水秀臣派你来的?”
  “这你应该想到。”
  “刚才的四个?……”
  “是我的手下,”森田脸上露出惨笑:“多谢你的承全,等于你将他们全部解决了。”
  “胜败兵家常事,现在我不是又落在你的手中了么?”
  “这应该怪你太大意,你没想到他们四人只是前锋,还有主将跟在后面。”
  “你是趁着刚才的混乱,藏进房中来的?”
  “你猜对了。”
  虎妞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动手罢,我只好认栽了。”
  森田脸上的肌肉在轻微的抽搐,牙关咬得紧紧的,眸子里也射出凶光。
  那正准备杀人前的表现,虎妞自忖这一次算是完了,干脆将眼一闭。
  虎妞感觉非常不值,如果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死在对方手中,传出去实在令人讪笑。
  可是,在对方用枪指正下,除了等死之外,没有任何解救的办法。
  不是虎妞不想解救自己,而是森田太内行:他在虎妞背后始终保持相当距离,不论握枪的姿势,或者是他的一对眼神,都使虎妞不敢作冒然反抗的打算。
  过了很久,室内竟无半点动静。
  虎妞觉得奇怪,硬着头皮睁开眼睛。
  森田仍旧握枪凝神站在背后,只是目光已不像刚才那样凶狠。
  “朋友,你还犹豫什么?”虎妞表面很镇静,其实紧张已达极点。
  “我现在改了主意,”森田说:“打算押你去见清水秀臣。”
  “有必要吗?”
  “今晚折了我四名手下,纵然将你射杀,也不见得对我有多大面子。”
  “你认为将我活捉回去,在清水秀臣面前比较好作交待?”
  “正是这个意思。”
  “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主意。”
  “为什么?”
  “那是很危险的,押解我要比押解一头猛虎还要危险。”虎妞似在故意激将。
  森田笑了,笑得非常阴沉。
  “这有什么值得好笑?”
  “我笑你自视过高,我不相信在手枪押解下,你还能玩什么花样。”
  “反正我已提醒你了,最好你再考虑考虑。”
  “没有什么值得考虑,”森田又将凶睛一瞪:“现在我决定押你去见清水秀臣。”
  虎妞笑笑,没有吭声。
  森田以快动作将手中左轮藏进大衣袋内,但是枪口仍旧对准虎妞:“我想你一定懂得,你应该做怎样的表现,才能在我押解下不使外人看出破绽。”
  “你的车子停在那里?”
  “对面马路。”
  “那很容易,现在夜深人静,只要蒙过旅馆服务台人员的眼睛,就不会再出什么纰漏。”
  “纵然只是蒙过旅馆服务台人员的眼睛,那也需要你有表现。”
  虎妞笑了笑:“我很懂:经过服务台时,我的神情举动要极其自然,你我之间的距离不能太远,最好看在别人眼里,我们就像一对知己的朋友。”
  “还应该补充一下最重要的一点。”
  “不能存反抗的打算,连一丝一毫这样的念头都不能产生。”
  “你很聪明,但愿你能言行如一,千万不要逼我再改变主意。”
  “我不会像你想象得那样愚蠢。”
  森田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就走。”
  虎妞的表现的确一点也不紧张,临离开时还将房门带好,陪着森田有说有笑地进入电梯。
  其实,森田未能完全理解虎妞最后的那句话:“我不会像你想象得那样愚蠢”,并不表示虎妞绝不反抗,在有把握情况下予以反抗,就不能算是愚蠢。
  可能森田现在已经理解了,当电梯刚刚下降时,虎妞瞅准机会,而对森田展开了突然的攻击。
  机会没有来临时,虎妞静若处子,时机来临时则又动如狡兔。以森田那样的一流高手,竟也争取不到扣动扳机的时间,便被虎妞扣住了他的握枪右腕。
  被虎妞扣住手腕的人就无法动弹,就像五根钢架钳进了肉中。

  第六章 送回森田 气死清水

  电梯在底层停住,门儿缓缓打开,整个演变和预期的成了一百八十度转弯:本来是森田押解虎妞,现在成了虎妞押解森田。
  不是森田太脓包,而是电梯内没有旋回余地,很容易便被虎妞制服。
  现在森田的脸型也整个变了,变得鼻青脸肿,两片嘴唇又肥又厚,活像个猪八戒。
  由此可以想到森田被虎妞扣住手腕后会作挣扎,也可看由被虎妞揍得不轻。
  森田现已凶焰尽敛,经过服务台时,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虎妞押解森田,和想象中的森田押解虎妞,很显明的完全不同:虎妞绝不限制森田作任何表现,包括他高声喊救在内。
  实际情况正是正与邪不同之处,刻画得非常显明。
  森田开来的车子仍旧停在马路对面,虎妞先将森田上了五花大绑,并像塞猪蹄似的将他塞进后车厢,然后踏动油门,朝郊外开去。
  “你准备将我载到什么地方?”森田惊恐地大声吼叫,由于嘴唇肿得太高,口齿已经很不清楚。
  “放心,我不会将你送交警视厅处理。”虎妞以高速向前飞驰,她从悬在面前的后照镜中,可以看清森田的嘴脸。
  “我知道,你会将我载到没人的地方,杀了泄愤。”
  “眼前我对杀人还没有兴趣,否则何必多费手脚,我在饭店里就可以杀你。”
  “那你准备?……”
  “将你送还给清水秀臣,让他看看他的得力助手,落了个怎样的下场。”
  “不,”森田瞪大了惊恐的眼神:“我没有脸再看见清水秀臣,而且他也不会饶恕我。”
  “闭嘴,”虎妞怒声厉叱:“这件事情由不得你,我已决定这样做了。”
  车子很快到了郊外,虎妞对东京郊外的地形很熟,闲谈中何思仇又将清水秀臣的地址说得非常详细,是以虎妞很容易将车子开上了通往清水秀臣别墅的道路。
  森田仍旧不断地哀求,但是虎妞置之不理。
  奖善惩恶,这已是黑猫、虎妞共同遵守的原则,森田的哀求徒自增加她的反感。
  车子终于进入了那座小树林,穿过树林就是那幢漂亮的别墅。
  虎妞大模大样地停在门口,用不着按门铃,花园内已经闪出了两名值夜的歹徒,现正不慌不忙地朝门口走来。
  他们用不着慌忙,因为现在看到的是自己的车子,还疑为是森田得手而归哩!
  不仅是人,便连别墅内的两只更种犬也没有起疑,而远远地蹲在矮冬青下面,只是射出蓝汪汪的眼神,朝这里注意而已。
  别墅的大铁门被拉开了,当两名值夜者走近车子前座时,立刻发觉情形不对。
  可是已晚了,虽然他们都带着枪,但却来不及抬正,便被另一支枪管指正了胸膛。
  “将手中的枪放下,我不会伤害你们。”虎妞低声喝叱,虽然她仍端坐在驾驶位上,可是从车门缝伸出来的枪管,却令对方不敢稍作轻视。
  两名歹徒乖得很,手一松,两支枪一同掉在雪地上面。
  “森田被困在后车厢内,你们将他抬出来。”
  两人又如言照做。
  “清水秀臣呢?”虎妞扬了扬枪口:“叫他出来答话。”
  别墅阳台上的灯亮了,落地长窗被拉开,从里面踱出来身穿睡袍的清水秀臣。
  他的两只眸子特别有神,当他对门外景象静静地注视了片刻之后,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名歹徒不等吩咐,便将捆得形同猪蹄的森田健勇,抬到了阳台下面,放平。
  清水秀臣气得脸上肌肉直打颤,半晌,才又将目光投向车内的虎妞。
  他看不清虎妞的面目,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车里坐的是黑猫?还是虎妞?”清水秀臣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愤怒。
  “我来就够了,如果是我师姐,你将更没有办法应付。”
  “原来是虎妞小姐,今晚你算是出足了风头。”
  “那是因为你太低估我了,下次如果还想对付我,不妨多派几名厉害一点的角色。”
  清水秀臣笑了笑:“你比我想象中的虎妞还要狂妄,不过你今晚非常运气。”
  “运气?”虎妞不解其意。
  “嗯,我的重要干部都不在此地,别墅内只有两名三流的手下,不然的话,今晚你离不开这里。”
  “你也相当运气,如果不是将你留待何先生手刃亲仇的话,现在你已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不愿和你徒作口舌之争,首先我想知道,今夜的事情有没有惊动警方?”
  “没有,而且永远不会,这是何思仇的意思:如果惊动警方,会对他的复仇行动增加阻扰。”
  “我想你与黑猫小姐,都跟何思仇扯不上卖命交情?”
  “的确扯不上。”
  “那又何必在我跟他之间硬插一脚?如果你跟黑猫小姐愿意撤出的话,我们之间的不愉快可以一笔勾销,而且我还会备上一份厚礼。”
  “废话,我没有功夫跟你谈论这些。”
  “那我就听听你的来意。”
  “只是送回你所派出的杀手,顺便提醒你一声:‘血债血还’,何思仇很快就会找上门来的。”
  “仅仅如此而已?”
  “嗯。”
  “那就算我领情了,如果你跟令师姐一定要插手,本人只好在此候驾。”
  “好,你等着瞧。”虎妞将车头一掉,呼啸着穿林而去。
  这明明是清水秀臣的车子,虎妞还要利用它今夜代步。
  车子刚刚穿越树林,别墅方向传来一记枪声。
  虎妞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清水秀臣恼怒之余,已将森田杀了泄愤。
  头一个回合,清水秀臣算是惨败了。但虎妞深深知道,这件事情绝不能算了。
  ×                           ×                            ×
  大阪是日本的工业城,但是郊外依旧风光明媚,虽然是在大雪笼罩之下,仍可看出这是一处十分动人的地方。
  傍晚,一辆计程车从市区内驶出,开到了依山而建的一幢别墅面前。
  这是一幢纯日本式的别墅,孤零零地座落在雪地里,显得有点古趣盎然。
  计程车的车门打开了,头一个跨出车厢的是清水秀臣,后面紧跟两名贴身保镖。
  这是清水秀臣在东京出事的次日,使他迫不及待地,来找今井次郎共商今后之计。
  清水秀臣站在门外四下看了一阵,直待那辆计程车去远,才命手下去按门铃。
  这幢古老别墅里面现已亮了电灯,但是里面冷冷清清,很久才有一名女佣前来应门。
  那名女佣似乎认识清水秀臣,很恭敬地鞠了一个躬,然后便领他去见今井次郎。
  别墅内的庭院很深,行行复行行,绕过了很长的蜿蜒小道,才将清水秀臣和他的两名保镖领进一间精致的木屋。
  天色已经完全黑暗下来,这幢别墅实在冷清得近乎可怕,除了主人和刚才那名女佣外,恐怕已经没有另外人居住。
  也就是那名女佣刚刚退下不久,天空中突然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像彩虹般绕上了那间木屋的屋顶。
  竟是女飞侠黑猫,刚才是她施展出神入化的轻功身法,飞进别墅观察动静。
  她是不久前才查到这个地方,并且也从魔鬼头戒指中,晓得了昨夜在东京发生的事情。现又碰巧清水秀臣专程来访,所以她要暗中查出,他和今井次郎将作怎样安排?
  木屋上面还有古老的天窗,这对黑猫非常有利,只要她蹲在天窗旁边,就能够看清屋内的所有景象。
  木屋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清水秀臣已和今井次郎盘膝对面而坐,两名保镖被留置在纸门外面。
  岁月蹉跎,如今的今井次郎已经须发全白,但是面部轮廓仍和三十年前的像片相差并不太多,尤其是上唇的那撮仁丹小胡。
  “我没料到你会突然来访,有什么要事吗?”今井次郎的目光静静地投在清水秀臣脸上,讲话时没有任何表情。
  “非常重要的事情,”清水秀臣脸色相当凝重:“你还记得三十六年以前,我们驻防江阴时,所做过的一件事情吗?”
  “那时我们所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你指的是那一件?”
  “深秋、傍晚、村落,我们杀了一对老夫妇,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花姑娘,最后死在……”
  “我想起来了那件事情,当时我们的确太过份了:姿意蹂躏后,不应该再赏她一刺刀。”
  “你在后悔?”
  “也许是年龄的关系,当时我绝不会有这种感觉。”
  清水秀臣冷冷地笑了笑:“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这不能冲淡死者家属对我们的仇恨,现在他已经找到东京来了。”
  今井次郎脸上微露惊异:“现场并未留下活口,怎会突然冒出来死者的家属了呢?”
  “那是我们当时认为如此,事实女郎的弟弟却躲在后院,亲眼看到了那一幕惨剧。”
  “噢!”

  第七章 夜探别墅 神出鬼没

  “当时他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现在他正在壮年——一个非常有血性的男人。”
  “他叫什么名字?”
  “何思仇。”
  今井次郎的面色开始凝重:“虽然我没见过他的面,但是我能断定他是一个非常有决心的男人,否则不会事隔三十多年,还会找到我们的头上,这样的人的确可怕。”
  “更可怕的还不是何思仇,而是在他背后撑腰的人物。”
  “谁?”
  “女飞侠黑猫和她的师妹虎妞。”
  今井次郎像挨了一记闷棍,楞了半天没有吭声。
  “如果仅是一个何思仇,纵然他是三头六臂,除掉他也只不过是谈笑间事情。但是黑猫既已插手,事情就显得不那么简单了。”
  “这样看来,事情的确严重。”今井次郎几乎将他的两道白眉皱成一堆。
  “而且十分严重,否则我也不会专程来找你商量了。”
  “黑猫正式露过面了没有?”
  “可以说露过面了,只是没有直接找到我的门上而已。”
  “你有没有主动的找她寻衅呢?”
  “昨夜黑猫不在东京,但是我派森田带领四名兄弟去对付虎妞。”
  “那就等于去对付黑猫,我想结果一定很糟。”
  “糟透了,”清水秀臣的表情很不自然:“四名兄弟两死两伤,死活一律被警视厅带走,森田却被虎妞困得像一只待宰的猪猡,亲自送回我的面前。”
  今井次郎老脸上的肌肉牵动了一下,似乎他也有点替清水秀臣感到难过。
  “受伤的两名兄弟既然被警视厅带走,会不会供出肇事原委?”
  “不会,因为到现在为止,我的手下还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实经过。”
  “虎妞会不会向警方吐露呢?”
  “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只能私仇私了,如果让警方晓得了原委,姓何的方面也会带来许多困扰。”
  “那这件事情的本质还是很单纯:只要除去姓何的跟黑猫、虎妞,就不会再有后患了。”
  “老兄,”清水秀臣脸上带着苦笑:“姓何的虽然可以不放在我们眼中,但那两位武功高强的中国女郎,却不如你所说的那样容易铲除,这点我们应该认识清楚。”
  “但也不如你想象得那样困难——”今即次郎绽出了一丝诡笑。
  清水秀臣楞了一下:“听口气,难道你有制服她们的办法?”
  “可以这么说,”今井次郎点了一支雪茄,叭吱叭吱喷了两口:“我绝不否认这两名中国女郎的武功和智慧,都是一般人所没有办法比拟的,但她们终究是人,而不是神。如果我们能够想出一种超过人类体能和智慧的办法来对付她们,那黑猫和虎妞又有什么值得可畏的呢!”
  “那是什么办法?”清水秀臣非常心动,但又感到迷茫。
  “你还记得当年的‘江阴要塞安全部署’吗?”
  “当然记得,我曾实际参与,慢说事隔三十多年,我敢说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那就好了,你不妨以那次部署作为蓝本,在你的别墅内。撒下天罗地网,还怕她们不折在那里嘛?”
  清水秀臣的眼球在眶内一阵轮动,继又摇了摇头:“不行,现在我们没有做那种部署的条件。”
  “条件?”
  “嗯,没有那么多的兵力,没有坚固的碉堡,更没有办法在禁区内埋设地雷。”
  “你还应该补充一点——”今井次郎口角边带着讥笑。
  “什么?”
  “当时要塞部署的对象,乃是成千上万的中国游击队,而现在的安排只是对付两名中国女郎。”
  清水秀臣楞住,没有开口。
  “由于对象不同,怎能相提并论。我的意思只是要你根据当时要塞部署的蓝本,配合现在的条件,安排好一个陷阱,让她们来踏。换句话说:也就是要你以当时的要塞部署作为借镜,来将你那幢别墅作严密的安排,现在你懂了吗?”
  “安排好以后呢?”
  “不要直接跟黑猫发生接触,而以言词激发何思仇再次找你算帐。”
  “嗯,”清水秀臣面露喜色:“黑猫既然决定插手,这跟直接约她没有什么两样。”
  “绕上这么一个弯子,你知道它的好处吗?”
  “知道,这样会使黑猫心里更没有准备。”
  “对了,你认为这个办法可行吗?”
  “这已是眼前所能做到的最好办法。”
  “那你就应该尽速回去展开部署,明天我会赶去东京,如有不妥之处,我会从旁加以指点。”
  “好!”清水秀臣兴奋地站起身来,立向今井次郎告辞。
  离去时,清水秀臣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他对今井次郎的指示满意极了,而且他也深具自信:虽然他的别墅无法和当年的要塞部署完全相同,但他深信能让黑猫掉在他的陷阱之内。
  这叫做:“安排香饵吊金鳌”。如果成功,女飞侠黑猫的生命也会就此结束。
  清水秀臣和两名保镖的身影在雪夜中渐渐消失,他们根本没有注意,黑猫静静地站在山麓前,一直目注他们的身影在黑暗中被完全吞灭。
  其实,根本没有人看见黑猫如何飞上屋顶?也没有人看她怎样下来?
  但是她已有了满意收获,不仅透过天窗看到了清水和今井在室内的谈话神情,也全部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寒风阵阵吹送,黑猫的神智非常清醒,现在她要尽速赶回东京,力谋对策。
  ×                           ×                            ×
  阳光穿透落地长窗,令人有暖烘烘的感觉。这是东京连日大雪后的第一个晴天。
  壁钟指着早晨八点半,黑猫和虎妞及何思仇三人一同刚刚用过早餐。虎妞和何思仇对面坐在沙发上,黑猫则在室内踱来踱去,显得心情相当烦闷。
  昨夜黑猫返回东京,已是天将破晓,虎妞没有机会跟她谈话,仅仅知道她已查到今井次郎的下落而已。
  沙!沙!沙!
  沙!沙!沙!
  黑猫一直不停地在房内走来走去,微皱着的眉头,也始终没有开展。
  “师姐,”虎妞实在忍不住:“看你,鞋底都要磨通了,你究竟为了什么事情烦闷吗?”
  黑猫停止走动,并在她身旁的一张沙发上坐下:“我在苦思对策,你知道清水秀臣和今井次郎将采取什么步骤对付我们吗?”
  “这正是我跟何先生所要急切知道的。”
  “他们要模仿抗战时里江阴要塞的部署,使我们掉进他的罗网。”
  “江阴要塞的部署?”虎妞很感惊异。
  “嗯,虽然我们没有办法晓得当年江阴要塞部署的情形,而清水秀臣也没有当年日军的条件,但是据我推想,一定会非常严密。”
  虎妞笑了笑:“那我们应该感到光荣,这表示清水秀臣非常看重我们。”
  “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既然摸不透清水秀臣在他的别墅内做了什么样厉害的安排,怎能冒然行动呢?”
  “黑猫小姐,”何思仇满脸诚恳地说:“私自寻仇,乃是一项犯法的行动,我不能连累你和虎妞小姐。你将今井次郎下落查出,这已使我万分感激了。”
  “纵然我和虎妞不能亲自动手,我也不能让你白白地去送掉性命呀!”
  “我不考虑这些,我已经豁出去了。”
  “如果白白送了性命,而又动不了清水秀臣和今井次郎的一根汗毛呢?”
  “这……”何思仇答不出话来。
  “在这严重的厉害关头上,是绝对不能冲动的,否则会造成终身的遗憾。”
  “师姐,”虎妞振奋地说:“不要再为这件事发愁了,我有办法。”
  “哦?”
  “我到过清水秀臣的别墅,无论他防卫的怎样严密,要说能和江阴要塞一样的坚固,那简直是胡说八道。所以,不管他做怎样的安排,只要扔几颗巧克力糖手榴弹进去,保险可以将它炸得唏哩哗啦。在那种情形下,它还会发生什么作用嘛!”
  “我相信你能办到,但结果怎样收拾呢?”
  “……”
  “清水秀臣和今井次郎没有任何犯罪证据落在我们手里,冒然采取那样行动,岂不成了暴行?”
  “柳川谦一会谅解我们的,他相信我们不会对善良百姓采取严厉手段。”
  “但是法律不会谅解我们,事情发生后,舆论也会同情弱者,认为我们的行为太过分了。”
  “以你的意思,应该怎样办呢?”
  “我还没有想出妥善的对策,否则就不会愁眉苦脸了。”
  电话铃响了,虎妞就近取了话筒,只“喂”了一声,立刻将送话器捂住,面对何思仇说:“是清水秀臣打来的,要你接听。”
  “哦?”何思仇惊异中接了话筒。
  卧房里还有分机,但是这台的电话的受话性能特别良好,声音大得就像装了扩音器。
  “首先我应该向你庆贺,”清水秀臣的声调有点阴阳怪气:“坠车后还能生还,这是很出乎人意料的。”
  “我也应该向你庆贺,庆贺你到现在还未得到应得的惩罚。”
  “听口气,你对报仇还是不肯死心。”
  “这跟你一样,你会让我安然地离开东京吗?事情既已演变到了极端,是必须要有一个彻底了断的。”
  受话器中传来清水秀臣的笑声:“好,我很欣赏你这干脆俐落的个性,现在不妨直爽告诉你:今井次郎明晚在我的别墅内聚宴,这在你来讲是个最好机会,你愿意来凑凑热闹吗?”
  “放心罢,我一定会去的。”
  “那我就和今井次郎在别墅内敬候光临。你最好晚一点来,夜深后解决我们之间的恩怨,将不会使别人受到惊扰,你说对吗?”
  “我也和你同样不愿惊动别人,那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就这样讲定了,希望你不要临时变卦,再见!”
  电话挂断后,何思仇怀着无比的兴奋,等待了三十多年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何先生,”黑猫对他很关心:“看情形,我是没有办法再阻止你了。”
  “谢谢你,黑猫小姐,我实在没有办法再忍耐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何况家姐……”何思仇激动得热泪盈眶。
  黑猫点了点头:“的确你已超过一般人应有的忍耐限度,不过我要提醒你一点:明晚赴约时,遇事要保持特别的冷静,这样也许有完成报仇的愿望。”
  “我知道,我会特别小心的。”
  “那你就回房安歇罢,保持体力,也是明晚赴约的重要条件之一。”
  何思仇点了点头,互道晚安后,离开了黑猫的房间。
  “师姐,”虎妞带着冷笑:“我看你那块‘女飞侠’金字招牌,从现在起,可以砸了。”
  “哦?”黑猫惊异地望着她:“什么事情,又惹你说这样的气话?”
  “何先生身负这样惨的血海深仇,而当生死关头来临时,你只提醒‘遇事冷静’,难道这样就够了?”
  “你认为应该怎样呢?”
  “明晚和何思仇一同去清水秀臣的别墅,闹他一个天翻地覆,这才算是行侠仗义的表现。”
  “我早已表明过了:在法律面前,我们不能那样做,因为这件事的性质,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相同。”
  “你认为何先生的血海深仇不是事实,而是他故意捏造的?”
  “不,我相信那是事实,但在法律面前却没有办法立足。”
  “张口法律,闭口法律,我看你去当法官算了,何必再打行侠仗义的招牌?”
  “我不跟你说了,”黑猫也有点动气:“希望你独自冷静一下,我要出去走走。”
  虎妞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她连看也不愿再看黑猫一眼,只听到黑猫出去时的关门声,好重!
  ×                           ×                            ×
  月色穿透树林,浓荫遮掩下,两条黑影像幽灵般的在森内忽隐忽现。
  他们手里都端着冲锋枪,不时踱到树林边缘,放目朝静静的原野上四下张望。
  这座树林刚好挡住别墅的正面,派人在林内放哨,可以掌握正前方和左右两翼的一切动静。
  这也等于是别墅的一对眼睛,如果有人侵犯,当可一眼发觉。
  天气虽然晴了,原野仍旧是一片冰天雪地,静悄悄,冷清清,呈现着极度的安详。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会呈现着出奇的平静,因为今天正是何思仇前来摊牌的日子。
  林内的两条黑影,现已渐渐凑到一处。
  “现在几点钟了?”
  “十钟半。”
  “怎么还看不出来一点动静?”
  “也许时间还早,以我看,姓何的也许会选择在下半夜动手。”
  “你认为他一定会来吗?”
  “这我不敢保险,不过从昨夜别墅内发生怪事上看来,恐怕他不会放弃。”
  “噢,对了,昨晚我不在别墅,究竟发生了什么怪事?”
  “难道你没听别人说过?”
  “废话,听过了还要问你?”
  “事情发生在凌晨两点左右,那时我们的部署将近完成,园内的两条更种犬突然叫了起来。”
  “那是两条训练有素的名犬,绝对不会随便乱叫的。”
  “正因如此,我们老板才感觉情形不对,立刻下令搜查全境。”
  “他认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许他认为姓何的提前一天来侵犯,事情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会这样想。”
  “搜查的结果如何?”
  “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大家空忙了一场。”
  “也许是两只狗在恶作剧。”
  “不,天将破晓时,别墅内又发生了第二次警兆。”
  “狗又叫了?”
  “不,新的部署尚未完成,园内的警戒,暂由关根和黑池两人担任——”
  “关根不是派去监视红叶子了吗?”
  “不错,既然这里要应付新的局面,老板唯恐人手不敷,特为又将他暂时调回。”
  “好,接着说下去。”
  “天亮前,人总是容易困倦的,而就在两人闭目养神的时候,关根突然惊得站了起来。”
  “他发觉了什么?”
  “他朦胧中看到一条黑影,像箭一样的飞过了别墅的围墙。”
  “可能他太疲倦了,心神错乱所致。”
  “不,他说他看得非常清楚,绝对不是因产生幻象,而疑神疑鬼。”
  “关根一向是很谨慎的,碰到这种事,一定会去请示老板。”
  “被你猜中了,老板对这件事情也非常的重视。”
  “值得吗?”
  “为什么不值得?”
  “根据关根所说,那条黑影是像箭一样飞过墙头的,姓何的小子会有这种本事?”
  “当然不会,否则,说不定老板早就死在他的手中了。”
  “这不结了。”
  “难道你不晓得,还有一位喜爱多管闲事的人,在为姓何的撑腰?”
  “谁?”
  “女飞侠黑猫。”
  他惊得朝肚内咽了一口吐沫:“姑奶奶!要是她的话,我就不敢抬杠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两只更种犬没有发出汪叫吗?”
  “没有。”
  “这又要让人怀疑了,关根再惊醒,总不应该比牠俩还要灵敏?”
  “问得好,可是在慌乱中,没有人想到这个问题,老板得到关根报告后,立刻动用所有人力,在别墅内再次展开了彻底的搜查。”
  “结果呢?”
  “还是没有发现有人侵入迹象,但却发觉两只更种犬暴毙了,直挺挺地躺在冬青树下面。”
  “这就难怪了,牠们是怎么死的?”
  “被人用掌力震碎脑壳,老板是空手道高段,由他作这样结论,应该不会错误。”
  “这样说,证实有人侵入别墅了?”
  “嗯,像怪鸟一般的飞入别墅,而且又无声无息地将两只更种犬击毙,这不是平常人可以办得到的,老板立刻断定来人定是黑猫。”
  “有没有派人四下搜寻呢?”
  “老板没有那样做,对黑猫来讲,那是没有用的。”
  “黑猫既然不作伤人的打算,那她侵入别墅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可能是事先探看一下别墅内的虚实,并且认为更种犬最讨厌不过,而顺便先将牠俩予以铲除。”
  “老板发觉这件事情后的反应如何?”
  “很紧张,可是骑虎之势形成,老板只好硬着头皮来度今夜的难关。”
  “这样说,我们今夜要特别小心。”他抬头望了望:“这座小松林倒是对我们非常有利,我们不如躲在树上担任瞭望,这样更有效,也更安全。”
  “我的看法和你相同,就这么办。”
  这两名爪牙魁梧不有失矫健,像猿猴般,迅速地爬上了同一株松树。
  怪事情发生了:他们上去得快,下来得更快,是摔下来的,身子摔在雪地上,只发出极轻微的响声。
  他们摔得应该并不太重,但是摔在地上后动也不动,已陷严重昏迷状态。
  两人摔下来的同时,树丛中飘下来劲装打扮的女飞侠黑猫。
  这位武功高强的中国女郎,以最快速度将两人绑在一齐,并用强力胶布将两人的嘴巴封住,然后将两人拖到比较荫暗的地方。
  两人做梦也没想到,黑猫竟趁两人谈话分神之际,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了树梢。
  并不是两人的警觉性太差,而是黑猫的轻功到了登峰造极境界,窜入树林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们在此瞭望,除了刚才闲谈几句外,的确已经付出全部精神,但那只能防止一般人侵入,而无法防止像黑猫这样的超人。
  这是侵入别墅的第一道障碍,现在已经破除,也就等于挖掉了别墅的两只眼睛。
  黑猫来到树林边缘略事张望,然后施展出“燕子飞云纵”,像飞鸟一般掠进了别墅的围墙。
  昨夜黑猫已将别墅内的部署查探清楚,制服了松林内的两名歹徒后,由正面进入别墅反而最为安全,因为左右两翼和别墅的后院,清水秀臣都派有专人担任警戒。
  花园内静悄悄的,两只更种犬昨夜已被除去,等于排除了黑猫的最大障碍。
  黑猫蹲在一排矮冬青下面,略为凝思片刻,然后像箭一样的窜向左侧。
  现在她将目标指向左翼的警戒人员,然后右翼后院,她已下定决心,要将别墅内的担任瞭望者一律消除,使清水秀臣和今井次郎变成十足道地的瞎子。
  其次还有别墅内的好几项部署:电网、警铃、陷坑,以及埋伏在暗处的八名枪手,黑猫也要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予以彻底的毁去。
  这些,都是黑猫昨夜前来探查时所得到的收获,故意等到现在一一破坏,目的是纵然被清水秀臣发现,时间上他也来不及补救,因为何思仇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清水秀臣对别墅内的部署的确化费不少心血,但是若说模仿江阴要塞的部署,未免言过其实。不过,若以防范的对象来作比较的话,则今夜的部署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担任左翼警戒的两名歹徒藏在假山后面,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惊动,黑猫已经闪到他们身后。
  这种结果可以料想得到,黑猫解决他们,将会和解决林内两名歹徒,同样的不会发生太大的麻烦。
  ……
  清水秀臣和今井次郎面对面盘膝坐在客厅中央,正在聚精会神地对奕围棋。
  围棋变化莫测,是棋类最深奥的一种,也最适合打发时光。不过以清水和今井眼前处境来说,与其认为他们是在打发时光,倒不如认为他们是在等待时光。
  他们今晚的棋力都退步了很多,表面土他们是在聚精会神的对奕,实际上都在等着今夜的演变来临。
  这局棋现才下到中盘,清水秀臣已经显得心神不宁,遂将捏在手中已经很久的那颗棋子,重重投入一个盛装棋子的木盒之中。
  这表示他已没有心情再奕。
  今井次郎抬起眼帘,朝清水秀臣扫了一眼:“你认输了?”
  “输赢不甚紧要,昨晚发生的事情,使我愈想愈不安心。”
  “你是指两只更种犬被人击毙?”
  “嗯。”
  “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想它作甚?”
  “不,事情还没有过去,今晚才是约定摊牌的时间。”
  今井次郎看了一下壁上的电钟:“已经十二点过头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愈没有动静愈令我担心,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这样平静的。”
  “这完全是心理作祟,姓何的好比孙悟空,筋斗本领再高,还能翻出如来佛手心去?”
  “我始终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所顾虑的,还是女飞侠黑猫。”
  “她始终没有跟我们发生过接触,为什么你认定她会插手呢?”
  “今井兄,你说错了——”清水秀臣脸上的愁容更盛。
  “错了?”
  “黑猫已经跟我们接触过了,昨夜潜入别墅,无声无息地击毙两只更种犬,而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飘然离去,除了她,你认为还会是别人吗?”
  “……”今井的眉头也跟着皱起。
  “黑猫的作风我很清楚,既然已经插手了,她是非管到底不可的。”
  “所以你深为这件事情发愁?”
  “嗯,不过有一点我感到非常奇怪。”
  “那一点?”
  “黑猫昨晚除了击毙两只更种犬外,没有在这里再造成其他纷扰,这是什么缘故?”
  “因为我们已经有了警觉,而黑猫深恐寡不敌众,只好逃之夭夭。”
  清水秀臣不自然地笑了笑:“你太不清楚黑猫了,如果她将寡不敌众放在心上,她就不会跟许多黑道朋友发生纷争了。举个例子来说:你听说过她所侦办的‘神风卫星’案件吗?”
  “不仅听过,而且还看过有关这件案子的报上新闻。”
  “那你就更不应该有那种想法了:匿居在南太平洋岛上不肯承认日本已经战败的皇军有数千人之多,黑猫也没有为了寡不敌众而退缩,眼前我们的力量,怎能跟那次事件相提并论哩!”
  “以你看,她为什么不对我们作进一步的侵犯?”
  “除了她不想正式出面对付我们而外,实在使我想不出来另外的理由。”
  “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所指的是,黑猫决定不直接对付我们,而暗助姓何的一臂之力,造成他完成报仇的愿望。”
  今井次郎笑了,笑得非常狂妄。
  “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大笑?”清水秀臣瘪神盯着他。
  “我笑你的想象力未免过头了,就凭黑猫昨晚击毙了两只更种犬,也能算是替姓何的扫除了障碍,而达成他报仇的愿望?”
  “我的想法的确这样,虽然我们别墅内还有各种部署,怎能保证黑猫不想破坏呢?”
  “但是昨晚她只击毙两只不会讲话的畜牲。”
  “昨晚是昨晚,黑猫要今夜动手破坏那些部署,岂不更令我们措手不及?”
  今井次郎像被抽了一鞭子,他认为清水秀臣顾虑得颇有道理。
  他聚精会神,将耳朵竖得高高的,听了半天又展颜笑道:“放心罢,外面不像发生过事情。”
  “你听到什么?”
  “什么也没听到。”
  “愈是这样,我愈不放心,太寂静了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架对讲机就放在清水秀臣的身旁,他按动了一下机钮:“左翼岗哨向我报告,外面究竟有没有什么可疑动静?”
  “……”
  “马鹿!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话?”
  “……”
  清水秀臣感到情形不对,又按动了和右翼的通话键钮,继而后院,结果和左翼完全相同,一点也没有得到回音。
  别墅内发生变卦乃是一项推测,想不到被清水秀臣一言中的,现竟成了事实。
  今井次郎立刻拔出手枪,机警地四下张望,清水秀臣离开座位后,也采取了同样准备。
  “清水,”今井次郎将嗓门压得极低:“这样看来,松林内的岗哨也被来人解决了。”
  “那是必然的,我们已不能指望别墅内的岗哨发生作用。”
  “埋伏在别墅内的枪手呢?”
  “无法利用对讲机联络,所以不能断定有没有发生差错。”
  “我们应该出去查看清楚,明了实况后,也好决定对策。”
  “可是……”
  “你是担心黑猫躲在暗中,会将我们当成活靶?”
  “我是有这种顾忌。”
  “不管她会不会那样做,我们都必须要采取这种措施,眼前不是做太多顾虑的时候。”
  清水秀臣连连点头,不料正当两人一前一后准备冲出客厅时,别墅内的电灯突然全部熄灭了。
  两人急忙煞住脚步,机伶伶连打冷颤。
  他们一致认为,电源突然断绝,不会是偶然的,又是黑猫玩的花样。
  月色照在雪地上,发出青惨惨的光辉。电源断绝虽然仍旧不致摸黑,但对两人精神上也是一项严重的威胁:这不仅表示黑猫已经侵入别墅,而且更显示出她已掌握全局。
  但是今井次郎和清水秀臣仍不死心,必须要亲眼看到别墅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外面风力很强,刮在身上令人感到刺骨。
  两人走出客厅后,几乎是背靠背,全神凝聚地一点一点朝前移动。
  他们手中的短枪也随着眼神移转,骨碌碌地轮动着,就像是两双贼眼。
  沙!沙!沙!
  沙!沙!沙!
  他们的腿肚子有点发软,竟无法控制鞋底磨擦雪地时,而不发出声音。
  他们现在处于极度敏感状态,那怕是些微的风吹草动,也会认为是黑猫即将出现。
  这不能算他们顾虑得太过份了,说实在的,黑猫也的确有这份能耐。
  月光照耀下,今井次郎和清水秀臣两张脸上都布满了惊恐,仿佛在这短短时刻内,他们都已老了十年。
  在提心吊胆下,他们终于摸到了左翼岗哨的位置。
  还算运气,在这段时间内并没有发生凶险,但是左翼岗哨已经和他想象中的有了很大出入:该岗哨原系安设在花园中的假山石内,眼前的假山固然丝毫无损,而在此地担任放哨的人员,已经连同枪支不翼而飞了。
  “清水,”今井次郎几乎使嘴唇贴住了清水秀臣的耳朵:“他们可不可能因事离开岗哨?”
  “不可能,我曾严加命令,无论别墅的情况如何危急,他们都不能离开岗哨一步。”
  “那就更糟了。”
  清水秀臣现也不敢再存侥幸想法,事实摆在眼前:现在他们已临严重关头。
  两人使了一个眼色,互相倚傍着,又从阴暗处绕向右翼。
  不到黄河不死心,他们还要再作进一步的查看。
  现在他们的脚步更沉重。这明明是清水秀臣自己的别墅,但是眼前却视为畏途,似乎每踏一步,都是在朝死神接近。
  黑猫迄未露面,无疑是他们精神上的一种严重威胁,与其心里在产生极度的恐惧,反倒希望黑猫尽速亮相,来拼一个你死我活。
  这种精神上的威胁,较实际上的拼斗要令人难受得多。
  可是,黑猫似乎窥透了他们心里的弱点,直到他们将整幢别墅查看遍了,始终也没有露出半点动静。
  本来,清水秀臣和今井次郎还怀有些许希望,查看完了却像被人兜头浇上冷水,由头凉到脚。
  别墅内一共安排了了六名岗哨和八名枪手,现在竟无声无息地,全部不见了。这还不包括松林内的两名瞭望人员。
  里外一共是十六个大活人,而且还是训练有素的枪手,怎会被人用偷鸡手法,偷得一个不剩。
  鸡只被偷时还会发出嘶叫,十六个大活人被人掳走,怎的竟会没有半点动静。
  当真是黑猫所为?
  她竟有这种出奇的本领?如果说不是她,还会是谁?
  事情的演变有点近玄乎,清水秀臣和今井次郎除了有点难以置信以外,竟从心底升起了无比的愤怒。
  人在极度愤怒时,反会冲淡心里的恐惧。
  “黑猫!”清水秀臣厉声吼叫着:“我没有兴趣跟你捉迷藏,有本事现出身来,让我们来作一次最后的了断!”
  今井次郎也在旁边帮腔,他的喉咙较清水秀臣还要洪亮。
  西北风在头顶上空一阵阵的呼掠而过,那里有黑猫的影子?但当两人再次呼叫时,却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笑。
  一定是黑猫,他们所听到的冷笑,明明是发自女性的喉咙。
  清水秀臣在神经紧张状态下的反应似乎更为灵敏,循着冷笑声来源,扣动了手枪的扳机。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了弹没入一排矮冬青后面,如同泥牛入海,一点也没有收到回应。
  清水秀臣这一阵连珠射击非常猛烈,如果黑猫真的躲在那排矮冬青后面,实在很难幸免。
  射击一停止,清水秀臣和今井次郎立刻冲向目标,查看结果。
  矮冬青后面空空如也,哪里有黑猫的影子。
  “今井兄,”清水秀臣说:“刚才我们有没有听错目标?”
  “没有,我也听到笑声发自这里。”
  “可是……”
  就在此时,两人又同时发现了一条黑影,闪电般的掠入了假山石后面。
  黑影的身材非常苗条,飞掠时脑后长发袅袅飘舞,美丽极了。
  这更使人能断定她是黑猫,几乎在同一时间内清水秀臣和今井次郎联合发动了猛烈的轰击。
  两支枪同时发射的威力自然更强,竟将那座假山射得碎石纷飞,而两人趁着枪声未断之际,又像冲锋陷阵般奔了过去。
  假山后面还是一无所有。
  黑猫呢?
  两人惊愕得不知所措,如非他们晓得黑猫的轻功已臻化境,而遇到了这样的忽隐忽现,简直会怀疑花园内出现了幽灵。
  以往只是慑于黑猫的威名,现在他俩已经深深体验到,实际上黑猫要比传闻中还要难以对付。
  他俩愈想愈胆寒,握枪的手也开始有欠灵活,好像已在渐渐麻木。
  “清水,”今井次郎尽量压低声调:“不知你有没有感觉到——可能我们已经上当了。”
  “上当?”
  “嗯,上黑猫的当。”
  “我还是听不明白。”
  “你应该明白:黑猫采取这种捉迷藏方式,不仅故意耗费我们的子弹,而且因为天气太冷,在外面呆久了会使我们四肢麻木,行动不便。”
  “你是指,等我们处于最恶劣境地时,她才出面对付我们?”
  “不错,但不一定是她,也许她要故意促成何思仇向我们动手时,站在了极有利的条件之下。”
  “嗯,很有可能,可是,姓何的呢?”
  “也许已经进入别墅,正在俟机而动。”
  清水秀臣下意识一阵四处张望:“没有,眼前还看不出他已进入别墅的迹象。”
  “马鹿……这也能被你看出迹象,姓何的又不是傻子。”清水秀臣被骂得服服贴贴,好像仍旧置身在二次大战期中,今井次郎是他的长官。
  “走,既然看穿了这点,我们就不应该在外面空兜圈子了,到屋里去再说。”
  清水秀臣点头同意,随在今井次郎身后绕过假山石,不料突然发现客厅门口已经站了一条黑影。
  两人立刻止步,并全神戒备。
  那是一个男人的影子,风衣领竖得高高的,帽檐却拉得很低,非常沉着地当门而立。
  “注意,他就是那个姓何的。”清水秀臣急声提醒今井次郎。
  今井次郎闪动着精光熠熠的眼神,远远地将何思仇打量个够,虽然看不清他的面目,却认为他沉着的表现有点令人生畏。
  何思仇也在远远地打量今井次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岁月蹉跎并未能使今井次郎的面貌更改,只是比以前苍老而已。
  复仇之火在他胸腔内燃烧,熊熊的,就像火山之将要爆炸。
  但是他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要特别冷静,今夜是报仇的日子,也是生死关头,绝不能失之于操之过急。
  “姓何的,”清水秀臣的声调有点软弱:“我承认曾经做过很多坏事,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如果你肯将它忘怀的话,我会对你作一次令你满意的补偿。”
  “只有一件东西可以令我满意,就怕你们不肯给。”何思仇的眼神像冷电样盯在他的脸上。
  “说说看。”
  “就是你们的两颗脑袋。”
  “你……”
  “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给你们一个先动手的机会,好让你们死而无怨。”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今井次郎突然举手扬枪。
  砰!砰!
  今井次郎只扣动一次扳机,但却出现两记枪声。而握在他手内的那柄短枪,就像长了翅膀,呼的一声飞出老远。
  另一颗子弹也不是自何思仇的枪膛出来,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
  清水秀臣随后拔枪,但也蹈了今井次郎的覆辙。
  这两名杀人魔头全都惊愕了,其实,更加惊愕的,应该是何思仇。
  他的掏枪速度并不慢,但是还未来得及扣动扳机,怎会将两名仇人的手枪击落?
  清水秀臣心里有数,一阵东张西望过后,拉开嗓门就叫:“黑猫,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并没有伤害你们,否则现在你们已经躺下了。”黑猫的声音像是飘自空中。
  “但是你击落了我们的手枪,让我们赤手空拳对付姓何的,这跟你直接下手又有什么两样?”
  “我保证他也不会用枪,一枪结果并不能弥补他对你们的痛恨。”
  声音清晰的好像就在耳边,但是清水秀臣和今井次郎始终无法断定黑猫藏在那里?
  这两名杀人魔头内心恐慌极了,黑猫既能造成这种情势,要想杀死他们岂不易如反掌?
  清水秀臣目光一转,重又投到何思仇身上,他仍冷静地站在客厅门口,不过,手中的短枪现已插进枪袋。
  “来罢!”何思仇齿缝中迸着恨意:“今天我要凭着一双空手,活活地撕裂你们。”
  清水秀臣笑了,笑得非常阴险,非常狰狞。今井次郎的脸上却毫无表情,木讷得就像一块棺材板。
  何思仇表示出这种态度后,清水秀臣认为他是找死,忙将和服的下摆撩起,打了一个结,紧紧地系在腰上,然后随着一声厉吼,对准何思仇扑了过去。
  这位三十年前双手血腥的上等兵,虽然现已年近六十,但是勇猛矫健得仍像一只猛虎,冲到跟前扬掌就劈。
  就凭这一掌,便可看出他空手道的造诣很深。
  可是,这一掌劈空了,从闪动游走的灵活上看,何思仇在武功方面也绝对不是弱者。
  何思仇重新站稳马樁后,立刻摆出了搏斗的架式。
  从架势上可以眼看出,他和清水秀臣的所学完全不同:他所采取的是以静制动,心敛神凝的等待下一个猛攻。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从何思仇面临强敌的表现上看,就应该断定他今晚不会吃亏。
  一掌落空后的清水秀臣更加恼怒,二次又朝何思仇扑来。
  呼!呼!呼!……
  他将双掌抡动得虎虎生风,并配合着凶猛的踢腿,展开了疯狂的攻势。
  像清水秀臣这样的空手道名家,掌可断砖,腿可催树,任何一招都是致命的杀着。他也很懂得抢制先机,准备在凶猛的连环攻击中,不让敌人有还手的机会。
  何思仇的确一直没有还手,他已看透了清水秀臣的心意,并也知道应该怎样应付。
  他在清水秀臣的凌厉攻势下,运用他冷静的头脑和灵活的动作,始终让他的敌人沾不到边,更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这正是以静制动诀窍,事实上等于已经还击,所消耗的乃是对方的体力。
  果然,这种狂猛的攻击谁也支持不了很久,十数个照面以后,清水秀臣的攻势开始缓慢下来。
  清水秀臣的战术只适合于速战速决,而不宜于拖延。
  呼!
  一阵劲风起自何思仇的头顶,抬头看,清水秀臣龇着牙,咧着嘴,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眼中更冒着火样的凶光,扬起那只巨灵般的右掌,正朝何思仇头顶中央砍来。
  从他凄如厉鬼的模样上看,他已将全身功力,集中在右掌上面,准备一掌下去将敌人的脑袋劈成两半。
  在中国武术中,这一招叫做“力劈华山”,的确威猛难当。
  何思仇还是巧妙地闪开了,反而造成清水秀臣因用力过猛,跌跌冲冲,险些跌了个黄狗吃屎。
  清水秀臣心浮气躁,这已犯了搏斗时的大忌。
  正因如此,现场的情势立刻大变:何思仇突然动若狡免,趁着清水秀臣身形未稳之际,一个纵步来到跟前。
  这是他开始反攻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何思仇的头一招只用一根指头,迅如闪电,像剑一般直指清水秀臣的咽喉。
  这是一记杀着,不妨叫做“一指定江山”。清水秀臣如被击中,必定当场死亡。
  清水秀臣见情大骇,并且身形还未完全拿稳,惊叫声中顺势倒在地上,骨碌碌一阵翻滚……
  指锋从他咽喉部位前迅速擦过,躲是躲过了,额角上却已惊出了豆大的汗珠。而且这一招也躲得非常没有面子:清水秀臣既然是空手道名家,就应该懂得这一招在中国武术中叫做“懒驴打滚”,真正有风度的武术名家,绝对不屑施用。
  清水秀臣惊魂未定时,何思仇又闪电般追到跟前,扬掌斩向他的前胸。
  眼前还没有人能够估透何思仇的掌力有多雄浑?但既然敢以掌劲对付一个空手道名家,则其刚猛程度定然不会太差。
  清水秀臣的身子还未爬起,除非奇迹出现,否则何思仇的这一记杀着,无论如何躲不过去。
  今井次郎在旁见情大骇,正欲抢上前去解救清水之危时,院中突然传出一声春雷般的怒吼,竟将今井次郎惊得楞在当场,不知所措。
  墙角边闪出一条高大黑影,挡住今井次郎的去路,双手将腰一叉。
  竟是一名身如半截铁塔的中国女郎,勇猛精悍,神威凛凛,纵然她在今井次郎眼中是一张陌生面孔,但也能从女郎的外形上,可以断定她是虎妞。
  今井次郎不由自主的退了一个大步。
  “有我在,不许两个打一个,”虎妞怒目圆睁:“如果有人不服,那就先尝尝我的铁砂掌滋味。”
  今井次郎服气得很,乖乖地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弹。
  那边传来清水秀臣的惨叫,果然他没躲开何思仇的一掌,血水像箭一样的喷出口腔。
  这一掌击断他前胸四根肋骨,痛得在地上一阵翻滚,竟突又站了起来。
  重伤后仍能挺身站起,非常出乎何思仇意料之外,可能这是清水秀臣奋足了最后的余力。
  现在清水秀臣的形象也格外狰狞,嘴唇的四周满是血水,两只愤怒的眼珠子凸向眶外,脸上肌肉扭曲着,狰狞得就像厉鬼。
  突然!他将两只手掌曲如鸡爪,猛的站起身来,随着一声凄厉的怒嗥,便欲再施杀手。
  折断四根肋骨后还能挺身站起,只是一种“回光反照”现象而已,清水秀臣又想拧身飞扑,未免显得自不量力,故而只将身子纵起一半,便又惨叫一声,仆跌在何思仇跟前。
  他还想挣扎着站起来,但是已经力不从心。
  他的神态也完全变了,恐惧、战栗,脸下肌肉在剧烈的震颤。
  他现在只有一个意念:希望何思仇饶他不死。
  可是他心里很明白:这种希望太渺茫了,因为他过去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份了,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但是他的行为较禽兽犹为凶残。
  头顶上空突然起了劲风,最后,他看到一只强有力的手掌,迅猛的斩向他的头顶。
  咔嚓!
  何思仇这一掌丝毫没有留情,惨嚎声中血光迸现,清水秀臣那颗吃饭家伙,已被他斩得只剩下一半。
  何思仇的右掌溅满了血污,那只手悬在半空不停的震颤。
  他的身子也在震颤。
  那是极度兴奋的表现,三十多年来的心愿,现在总算完成了一半。
  另一半也就在眼前,如想全部完成,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何思仇猛然转身,使一对精光熠熠的眼神,利刃般地投在今井次郎脸上。
  虎妞仍在虎视眈眈地将他监视,就像猫儿监视着一只已经吓瘫了的老鼠。
  今井次郎的那对三角眼,首先接触到何思仇溅满血迹的那只手掌,他竟对那只手掌产生了无比的畏惧,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沙!沙!沙!
  沙!沙!沙!
  何思仇踏着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踱到他的跟前。
  今井次郎缓缓扬起他的脸,老泪纵横,涕泪滂沱,可以让人看出除了畏惧之外,还满含着忏悔。
  “你想求饶?”何思仇的表情相当严肃,但是内心非常激动。
  “放不放我一条生路在你,但是我要说明一件事情——”
  “讲!”
  “令姐遭受蹂躏后再将刺刀插入她的下体,那不是我的主意,我没有那样残暴。”
  “是清水秀臣?”
  “嗯,不过我也不否认,令尊确是死在我的刀下。”
  说完话后,今井次郎将眼一闭,脸上现出一片安详。
  他已看穿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若未报,时辰未到”,他已准备接受应得的惩罚。
  何思仇激动得泪光闪闪,望着白发苍苍的今井次郎,一时之间竟拿不定主意。
  “我应不应该杀他?我应不应该杀他?……”他不由自主地喃喃自念着。
  “按理今井次郎死有余辜,而以一个年迈的老人跪在你面前表示忏悔,也的确非常令人怜悯。杀不杀他全在于你,不过我的主张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知何先生认为怎样?”
  竟是黑猫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静静地站立何思仇的身旁。
  刚才不立刻下手,已经算是何思仇对仁恕之道的表现,可是父仇不共戴天,他能轻易放过今井次郎吗?
  何思仇的心情有点紊乱,但当三十年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重又幻现在他的眼前时,他的怒火又从心田升起,扬起掌来,朝跪在面前的今井次郎劈了过去。
  咔嚓!咔嚓!
  今井次郎随着两声脆响倒在地上,他没有哀嚎,只是用手抱着他的双腿,倒在地上不停地痉挛。
  他的表情中也没有丝毫怨恨,以他当年所作所为,而何思仇只斩断他的双腿,这已算是相当的仁慈。
  何思仇激动渐趋平静,最后竟扑通一声跪在黑猫面前。
  “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何思仇又是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但是他对黑猫下跪,自认尚不足补报于万一:如果不是黑猫仗义暗中相助,不仅报不了血海深仇,恐怕自己的性命也难保全。
  黑猫却感到不安,慌忙将他拉起:“何先生,仇是报了,但是今夜行为,在法律面前是站不住脚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
  “所以你必须立刻离开日本。”
  “可是……”
  “没有什么使你为难的,”虎妞争着说:“我师姐早已有了准备,我们的‘空中霸王号’停在外面,立刻就起飞。”
  “谢谢两位小姐的好意,不过,如果就此一走,至少还有一件事情使我不能心安。”
  “是因为红叶子小姐,对吗?”黑猫带着微笑。
  何思仇有点脸红:“是的,虽然她是个风尘女子,可是她却具有侠义胸怀,何况她的这次受伤,也是完全因我而起的,所以我不能就这样将她撇开。”
  “放心,我已关照好了:红叶子小姐会有柳川谦一代为照顾,伤势痊愈后,我还会安排她去找你。”
  “真的?”何思仇心里在有说不出的感激。
  “你看我的表情,像在骗你吗?”
  何思仇笑了,笑得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三人以最快速度离开这幢别墅,跨进“空中霸王号”,由虎妞担任驾驶,立刻起飞。
  晴空万里,明月高悬,“空中霸王号”很快消失于茫茫苍穹,那幢别墅孤零零地座落在雪地中,呈现着一片寂静。

  (全文完)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点我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古龙武侠网 ( 鲁ICP备06032231号 )

GMT+8, 2025-10-27 15:08 , Processed in 0.070573 second(s), 17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