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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朱羽《荒城生死斗》(游侠吕奇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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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朱羽 -游侠吕奇05荒城生死斗

  第一章 神秘汽车
  吕奇自己也觉得平静无波的日子不适宜他,当他游罢美国,横跨大西洋去了伦敦,花都巴黎,斗牛胜地马德里,赌城摩洛哥,最擅长烹调雏鸡的里斯本等地,一直没有惊险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时,他感到刻板的时间,已难以排遣了。
  在这段游历的时间里,漫长的冬天已经过去。
  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他从海上越过赤道,绕过好望角,经过迢遥的航线,到达了锡兰。
  在那儿,他看到了五彩斑烂,硕大无比的蜥蜴。但是这种爬虫却不能满足吕奇,因为它不会突然从接近地面的腹腔处突然掏出一支装有灭声器的手枪,它自然也无法为吕奇带来惊险的故事。
  现在,吕奇坐在苏门答腊最北端的海港——库塔拉査码头上的一家咖啡室里。他几乎已回到了原来出发的地方——曼谷。再去看看新几内亚,澳洲,环球旅行就已到了结束的时候。
  他以茶匙搅弄着杯子里的咖啡,从咖啡室的玻璃窗看出去,那平静无波的海,停在海港内的船舶,都给人一种安祥的感觉。吕奇心里想:这种地方是不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
  当他开始环球旅行,几乎每一个落脚地都有麻烦事情降落他的身上时,他简直烦透了,可是,当他经过一连串的宁静的日子之后,他又要找麻烦了。这大概就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劣根性在作祟吧!
  咖啡室里的人非常稀疏,除了有两个当地人之外,还有三个欧美人士,加上吕奇一共是六个。柜台边有一个女郞,她似乎是黄种人和当地土著所生的混血儿,正以双肘支撑在柜台上和里面的一个老先生讲话。她进来之后就直趋柜台,没有向侍者要饮料,因此她不算是客人。
  她为了和那位老先生细声交谈,不得不尽量将上身前倾,并踮起了脚,这使得她那原本很短的裙边向上缩了好几寸。不但一双大腿全部露出,甚至内裤的边缘也显露出来,吸引了在场十二道目光。
  吕奇只要走过去拍拍她那个圆凸的臀部,或者为她好心地拉下裙子,都可能有事发生——那女郞的一顿谩骂,或者座间的土著站起来向他挥以老拳。然而,这点小刺激亦不是吕奇所需要的。
  甚么事都没有,吕奇心里嘀咕着。待他看过几处在十八世纪末期为海盗所盘据的海港之后,他就要离开这个在南洋群岛中最为富庶的岛,然后到新几内亚去寻找新鲜离奇的事儿。
  他看看表,下午二时三十分。他打算很快地喝完咖啡离去,因为他预订三点钟的时候去海滨浴荡游泳。
  这时,一个当地人进来了。他穿着花团锦簇的恤衫,头上戴着一顶以龙尾草编织的帽子,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他站在进门处向咖啡室内巡视了一番,然后向吕奇的坐处走来。
  他友善地对吕奇笑笑,在对面坐下,向跟进来的女侍要了一杯冰镇椰汁。但他却不停地向吕奇微笑,笑容中有明显的不安和歉疚。
  怪!吕奇暗想,是因为同座一间桌子而感到不安和歉疚吗?
  椰子汁送来,他喝了一大口,然后以不大熟练的中国话,低声说:“先生!你等久了吧!”
  “我?”吕奇一时颇难作答。
  “很抱歉!”他的声音仍然很低:“水箱漏水,我们不得不召来焊工临时抢修,所以比预订的时间超过了半小时。现在,那辆黑色的六九年型福特,正停在门外右侧的空地上,这是钥匙。”
  一把钥匙顺着桌面推进来,刚好被咖啡杯下面的托碟遮住,对方的动作显得十分神秘。
  吕奇皱了一下眉头,才低声问道:“你没有找错人吗?”
  “当然不会错了!”那位送车子前来的使者以坚定的语气说:“一个漂亮的中国绅士,在下午二时等在码头边的‘罗门咖啡室’里,他要驾这辆车子到‘美脑务’去,那裹有一位从香港来的雅君小姐等着车子用。”
  “那不是我。”
  “是你!”对方以一根指头凌空指向吕奇。“如果你因为车子晚交了三十分钟而想拒收的话,那就不智了。第一,预交的五十元美金订金,按照出租车行的规矩,是不退还的;第二,今天驶往美脑务公路班车已过,那么,你今晚将赶不到那儿。总之,那位雅君小姐很需要这辆车子使用,听说她遭遇了一件很紧急的事,应该怎么说呢?哦!哦!是性命相关的事。”
  “你说什么?”吕奇的声音大了一些。
  “性命相关的事。”
  “是谁去租这辆车的?”
  “当然是一位漂亮的中国绅士了,”那种语气有些古怪,“也许是你。如果你不想要这辆车子,你一定坚持不肯承认。也许是你的朋友。是车行老板和他接头的,当时我不在场,”
  吕奇暗自沉吟,咖啡室里没有第二个人,那个等着要将车子送到美脑务去的人显然没有来。他为什么没有来?吕奇不想去猜测,在这一瞬间,他有了一个决定,自己将车子开到美脑务去。其原因并非是等着用车的是一位“雅君小姐”,而是“性命相关”那句话。
  他收起了钥匙,问道:“有什么手续吗?”
  “嘿嘿!”送车子来的人很开心地笑了。“你收了钥匙,使我非常高兴,否则回去一定被老板责骂。什么手续也没有,祝你一路顺利。谢谢你请我喝这杯椰子汁。如果……如果……你是一个喜爱儿童的仁慈者,那么请赏赐一点小费,我的小女儿一直希望我这穷爸爸为她买一辆玩具汽车。”
  吕奇身上无零钱,只得“大方”地掏出旅行支票,撕了一张面额十元的美金支票给他。心里却在暗骂:这家伙在出租车行当伙计真是埋没人才,去好莱坞拍电影,不得奥斯卡金像奖才怪。
  当他看到那辆六九年黑色福特时,觉得那十元小费倒还不太冤枉。车子很新,底盘很低,是为崎岖道上特别设计的。到美脑务去的路长达二百公里,而且路面凹凸不平,坐这辆车子必然感到减少许多颠簸之苦。
  吕奇很想先回到旅馆去取来行李,去了美脑务,就不必再回来了。他可以在任何一个海港搭上开往新几内亚的船,可是,当他想到“性命相关”那句话时,决定立刻驾车前往。
  吕奇开过各种类型的汽车,自然是经验丰富,再加上他从事特种行业所造成的“职业性敏感”,他在开车之前先来了一次检査。油箱是饱满的,蓄电池也非常充足,车窗台上有一大壶冷开水,还有一张公路地图。车行对租车者的服务倒很周到。还附了一份租费计算表——起价是美金五十元,每使用一日增加三十元,使用完毕时一并结算。油料账单可以交车行偿付。
  于是,吕奇在极为满意的情况下起程了。
  车子的马力强得惊人,像一匹脱缰的怒马般具有难以抑制的冲刺力,吕奇是开快车的能手,自然毫不在意。可惜这儿的公路太差劲,使得吕奇只能委屈地以二档慢速行车。
  他看看秒表,平均时速只有三十里,恐怕要到晚间九时才能赶到美脑务。慢行之苦倒无所谓,但愿不要误了那便雅君小姐的紧急事件。
  车子将要驶出市区,经过公路汽车站的时候,路旁突然闪出一团黄色的影子;那是一个年轻女郞,左手提着一个轻便旅行袋,右手在不停地挥动,显然是要吕奇将车子停下来。
  吕奇在她面前停下,不及问话,那女郞已抢着问道:“先生!你要去美脑务吗?”
  她说的是当地话,生硬而蹩脚。吕奇并不十分懂,只是由“美脑务”的发音猜想出来的。吕奇自然非常欢迎有这样一位女伴同行,欣然地打开了后座车门,同时试探性地以中国话说:“请上来吧!”
  “哦!你是中国人吗?”那女郞显得无比的欣喜,她的腔调带了浓重的潮州音。她将后座车门推上,拉开前座车门,坐到吕奇的身边。“请让我坐在你身边,否则别人会误以为你是司机。”
  自从服装设计家画出了迷你裙的蓝图之后,受到男女青年的一致喜爱。唯一的缺憾是穿着者不能弯腰,不能蹲。短裙因身体姿态改变使双腿作更多的暴露,有时会使穿着的人感到尴尬。
  不过,这个女郞却一点儿也不感到介意。
  这对吕奇也没有多大妨碍,车子开得很慢,即使他偶而将目光投射在她那浑圆的双腿上也是很安全的。
  “你要去美脑务吗?”吕奇一面松开煞车掣,一面问。自然他的目光还在注视那双修长诱人的玉腿。
  “是的。”她抬起手来梳拢着头发。
  “你是游客?”
  “不!”
  “那么……?”
  “一个考古学家的助手,也是……”她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也是他的情妇。我叫林媚。”
  吕奇倒很欣赏她这种坦白爽朗的性格,但由于道德观念所使然,他将眼光毕直地投射在公路上,也没有再说话。
  “你是游客?”林媚不耐寂寞地问。
  “嗯!”
  “贵姓大名?”
  “吕——奇——。”
  “哦!和我一样也是单名。”林媚有些近乎自言自语:“那个老家伙很讨厌,他开始占有我时使用的是花言巧语,接着他又使用金钱笼络我。你该知道,女孩子都是爱慕虚荣的,他是个有名气的学者,又有钱,于是……暧!不说也罢。总之,我突然从迷梦中醒了过来,不顾一切地离开了他。”
  吕奇冷冷地问道:“他在库塔拉查吗?”
  “谁?”林媚心不在焉地反问。
  “那位……考古学家。”
  “哦!他住在库塔拉査最好的旅馆里。”
  “那么,你一定住在美脑务了?”
  “不!我是从香港来的呀!”
  “你方才说你不是游客。”
  “当然不是游客,我们是来考古的。考古嘛——就是检两块死人骨头,买几个破盆破碗,或者去游览一些荒度的旧城,这就是考古;考证古代人物的生活,社会背景,以及……”
  吕奇笑着打断她的话。“林媚,你有资格成为一个考古学家了。”
  “我知道你不会对考古有兴趣,”林媚有些沮丧地说:“那么,你来游览什么?苏门答腊在十八世纪一直是海盗的盘据地,这儿有破船,有海盗们藏宝的洞窟。哦!对了!你是一个掘宝迷吗?”
  林媚的哓舌,颇使吕奇感到厌烦。虽然她有一副很好的面庞,有一副曲线玲珑的身段,有一双吸引男性目光的腿,也很难使吕奇对她再发生兴趣了。倒不完全因为她曾经为人情妇。男人喜欢耳根清净,谁能忍受自己的女伴是一头叽哩咕噜叫嚷不休的母鸡。
  因此,吕奇将话题扯开:“林媚!你怎么知道我的车子要经过这里?刚好又是要去美脑务?”
  “我没有赶上公路班车,只好站在那儿碰碰运气。前几分钟曾有一辆货车经过,司机很愿意我搭便车,并允许我坐在驾驶台,被我拒绝。他太脏,也许没有受过教育。我喜欢和体面的绅士结伴,”
  “你去美脑务找朋友吗?”
  “嗯!不过也是刚认识的新朋友。哦!”林媚殷勤地说:“我应该提醒你一下,若不事先订房间,你到达美脑务之后,你可能没有宿处,我倒可以为你想想办法,在离城十里的一遍松林之中有一个‘松林客栈’,那是一个去世的艺术家开办的,收极少的钱,但是只限于招待艺术家,学者……”
  “你和那位考古学家一定在那儿住过,那儿的环境也一定很清静。可惜我既不是学者,也不是艺术家,”
  “你的外表看起来很像是一位……”
  “屠夫!”吕奇很快地接口。
  “你在开玩笑?”林媚似乎有些发楞。
  “真的。我的职业是屠夫。”
  “哦!我明白了,你是解剖医生,他们经常以‘屠夫’作解嘲性的别名。你解剖过女尸吗?”
  “嗯!”在一个自作聪明的女人面前,吕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林媚自言自语地说:“那一定是毫无性感可言的。肤色苍白,肢体僵硬,那一定非常可怕……非常……”
  吕奇不愿听那种颤抖,古怪的声音,用力踩了一下油门,怒吼的引擎声将她的话声遮住下去。
  然而林媚是天生的女高音,嗓门宽,中气足。她提高了声音再一次问道:“吕奇!你去美脑务是为了掘宝吗?”
  吕奇的计划失败,只得放松了油门;事实上,快速行车,在这种差劲的公路上也不见得安全。他以极不愉快的声音回答说:“我去美脑务只是为了这辆车子。”
  “噢!”林媚困惑地说:“我不明白。”
  “有人租这辆车子,车行请我顺便驾这辆车子到美脑务去,就是这么回事,明白了吗?”
  “哦!原来你是一位免费乘客。”
  “你也是。”
  “是谁租了这辆车子?”
  “雅君小姐。”
  “雅君?”虽然引擎已不再怒吼,林媚仍然大叫大嚷:“那一定是韩雅君,一定是她。”
  “韩雅君?”
  “嗯!是她。马来西亚一家艺术学院的学生,她就住在‘松林客栈’。”
  “你能确定是她吗?”
  “当然。”
  “她租这辆车子干什么?”
  “大概是搬运她父亲的灵骨吧!”
  “噢?”吕奇感到轻微的吃惊。“她父亲死在这里吗?”
  “别吃惊!”林媚笑着说:“那件事情距现在大概有二十多年了。当时正值二次世界大战期中,日军盘据在此,韩雅君的父亲正好在此经商,在无法撤退的情况下参加了此次的抗日游击队。”
  “哦!那么他是作战死亡的了?”
  “大概是吧!”
  “这是韩雅君告诉你的吗?”
  “不!是一位画家,名叫赵宁的年轻人告诉我的,他也住在‘松林客栈’,老实说,韩雅君眼睛生在头顶上,好像看不起任何人,自以为是天底下最纯洁的少女,哼!我最讨厌这种人。”
  “林媚!别忘你在乘坐她化钱租来的车子。”
  “我只感激你,并不是她邀请我乘坐的呀!”
  “好啦!你该休息一下,这段路很漫长哩!”
  “吕奇!”林媚将躯体靠近了一些。“你好像不大欢迎我。”
  “不是我主动为你打开车门的吗?”
  “可是,你不愿和我多作交谈。”
  “因为交谈会使我分神,路不好容易出事。”
  “好!我闭上嘴吧就是。”林媚只停了几秒钟,又开口问道:“对了!我们在什么地方停车吃晚饭?”
  “你说呢?”
  “哦!原来你很尊重女权。”
  “那倒不一定。”吕奇冷冷地说:“你在这条路上走过,比较熟,自然要你来作向导了。”
  “让我想想看……”林媚倒很认真地想了一想。“对了!我们经过梅子村时,差不多是晚上七点钟,那是正该晚餐的时候。我记得那儿有一家名叫‘七弦琴’的中国食堂,菜还不错。”
  “我们就决定在梅子村停车休息吧!”

  第二章 客栈之夜
  晚间十时过五分,吕奇才驾车来到了“松林客栈”,路上行车倒不十分慢,只因为梅子村晚饭后,林媚要去买一点纪念品而一去达一个小时之久。她回来时只买了一个以竹子编织的龙虾。
  当车子停在草地上,吕奇熄灭了车灯之后,四周一片漆黑。松林密茂,月色也透射不进来。客栈的门灯突然大放光明,门也接着打开。想必是客栈的管理人听到了车声;他是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老者,穿着当地人的服装,面上浮现着友善的笑容。
  “我来介绍,”林媚抢先一步,以英语嚷叫着说:“这是彭博士的助手吕奇先生,这是客栈管理人巴姆,他一定可以为你弄一个安静整洁的房间。巴姆先生!彭博士有一部数据需要我和吕奇先生共同整理哩!”
  她所说的彭博士想必就是那位考古学家,但是自己冒充他的助手,要吕奇感到不安。他刚想申辩,林媚又暗暗拉了他一下。
  名叫巴姆的管理人连忙弯身行礼,同时以不纯正的英语说:“欢迎!欢迎!松林客栈是专为学者和艺术家而设置,二位请进来吧!”
  进入客栈之后,吕奇以不快的语气说:“林媚!你应该事先征求我同意的,为了骗取一间廉价宿舍,而不惜冒充彭博士的助手,似乎不大妥当。”
  “吕奇!我是为你好啊!”
  “是怕我到了美脑务之后露宿街头吗?”
  “你这个人!”林媚白了他一眼,娇嗔地说:“我不但是为你着想,也是为韩雅君着想。这儿离美脑务还有十里路,你将车子交给她之后徒步走去?还是请她送你一程呢?这么晚了,你也未必放心让她一个人单独回来。再说你到了美脑务之后,万一找不到宿处,韩雅君会撇下你不管吗?或者由她陪你漫步街头?共坐车厢?你想到这些没有?”
  她的口齿伶俐,又举出了一大堆理由,使得吕奇无辞以对,只得耸耸肩头说。“林媚!你真是一个关心别人的仁慈者。”
  他们在巴姆的引导下走过长廊,吕奇发现松林客栈的建筑非常单纯,它就像是一个火柴盒子,长廊的两边,相对着一共有十八间屋子。在经过七号时,他看到了韩雅君的名牌,九号住着赵宁,其余的屋子都是空的。
  巴姆引导他们走到长廊的尽头,才停下来说:“林小姐!这间十八号原是你住的,吕先生就住在你隔壁的十六号吧!这样你们在工作时可以方便一些。床单今天早上才换过,现在还有热水。祝你们晚安。”
  巴姆说完之后,分别为他们打开房门,拧燃了室内的灯,又将钥匙交给他们,然后才离去。
  “想睡吗?”林媚停在门旁,微笑地问。
  “的确很累了!”吕奇伸了一个懒腰,忽然正经地说:“林媚!你说我此刻是否应该去访问韩雅君小姐?””
  “去告诉她,她租的车子已经送到了吗?”
  “当然。她也许等着要车用。”
  “但她不会连夜要车用呀!这个时候她早已入梦,深更半夜去打扰一个陌生女郞你认为妥当吗?”林媚说到这里,向他笑笑,“来!到我房里来一会儿,我带来一瓶好酒,喝一杯可以松松筋骨。”
  “不了!”吕奇摇头摇得很快。“妈妈告诉过我,睡前绝对不要喝酒,否则明晨起床后会头晕,晚安!”
  “你一定是乖儿子!”林媚冷笑着说。她不但在讥讽,也存心想讨便宜。
  吕奇却懒得去理睬她,进入房中关上了房门。他第一件事便是躺上了柔软的床榻,在驾驶座上坐了太久,浑身关节都有僵硬的感觉,同时他也需要静静地想一想,尤其是那句“性命相关”话中的含意;还有,代韩雅君租车的人怎么没有去“罗门咖啡室”等候?
  但是,他想了许久也没有一点头绪,睡意却在不知不觉中爬上他的眼皮,在朦胧中,他听到了敲门声;很轻,连续不断地。吕奇很快地翻身下床,打开房门一看,原来门外站着林媚。
  那模样十分古怪,却也分外撩人。她的头上裹着一条毛巾,身上是披着浴巾,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高耸的胸脯在浴巾的上端显露,大腿也暴露到很高。她浑身上下都是肥皂泡沫。
  “吕奇!”林媚有些尴尬地说:“洗到一半,浴室的水龙头突然坏了,我想借用你的浴室。”
  “请!”吕奇摆了摆手。
  林媚笑了,她飞快地向浴室跑去,在双腿弹动的时候,浴巾下端因风飘动,吕奇看到了她半个臀部。
  她是故意引诱吗?吕奇想。那是极可能的,考古学家想必也是如此跌进她的美色陷阱,林媚为什么又要离开那个又有名气,又有钞票的学者呢?吕奇就想不透了。
  在哗啦的水声中,只听林媚高声问道:“吕奇!借用你的浴室你会不高兴吗?”
  “当然不会。”
  “我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不站到浴室门口来?”林媚嚷叫着。
  干脆让我站在浴缸前面好了,吕奇心中暗暗讪笑,那样不但可以使你听清楚我在说些什么,也可以使我看清楚你的裸体是什么模样。
  他走到浴室门口,提高声音说:“我说松林间的夜色一定很美,现在我要趁这时去欣赏一下。”
  他说完后走了出去,重重地关上了房门。林媚在浴缸中一定很气,说不定会错开冷水龙头。那样也好,冷水会使她的头脑清醒,就会发觉吕奇是一条冷静的鱼,不会轻易上她的饵钩。
  吕奇自然不会去欣赏松林夜色,松林中只是一片漆黑,他只是想证实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他来到了林媚的房间,先检査浴室,水龙头根本就没有坏,浴缸内也没有水。她只是站在那儿在身上擦满了肥皂,然后裹上浴巾去到吕奇的房间。她是如此迫切地需要一个年轻的男性作陪么?
  林媚提来的旅行袋放在椅子上,吕奇走过去打开,里面倒是真的有一瓶扁瓶装的拿破仑白兰地。不过,吕奇还发现了另一件使他吃惊的东西:那是一支点二二口径的德造毛瑟短枪。
  一个考古学家的女助手为什么要带枪?
  吕奇以直觉告诉自己,这个表面上看来只是有点浪漫的年轻女郞,在骨子里也许并不简单。想到这里,他连忙将旅行袋恢复原状,退了出来。
  他需要夜风提醒他的神智,于是推开了长廊尽头处的小门,步入了客栈的后园,那儿有一块草坪,四周环以松树,他在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一道门没有上锁。
  性命相关!雅君小姐!租车而没有按时去领车的人,考古学家!林媚!女助手!情妇!毛瑟枪!……吕奇想了很多,情况似乎很乱,他一时也无法整理出一个明显的头绪。
  当他回到自己房间时,林媚已经沐浴完毕,坐在沙发上神态悠闲地吸着香烟,除了一部份胴体裹在浴巾里之外,肢体绝大部份暴露在外,在灯光的照射下,泛出诱人的艳光。吕奇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沬,
  “吕奇!”林媚似笑非笑地说:“你妈妈曾经告诉你,旅行在外,要尽量躲避年轻女人吗?”
  吕奇以背对着她,冷冷地说:“她告诉我不要接近陌生的女人。”
  “陌生?”她似乎在鼻孔里哼了一声。“我叫林媚,你叫吕奇,谁说我们陌生?”
  “你洗好了吗?”
  “我知道你这句话是表示要赶我走,”林媚站起来,走到吕奇的面前,脸上流露出挑战式的笑容。“吕奇!你甚至不敢面对着我。若说我丑,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那一定是因为你畏怯。”
  “我只是想睡觉。”吕奇的目光集中在她的双眼里。大概想从她的目光中看出她施展诱惑的目的何在。
  “那就睡吧!”林媚像芭蕾舞的表演者很美妙地将身体旋转了一圈,浴巾的下端又飘了起来。“那瓶酒我将为你留着,我也为你留着。如果你想游览,我是很好的向导;你寂寞,我将是很好的伴侣。晚安!”
  她走了,吕奇吁出一口长气。
  他原以为对方会以柔软的双臂缠上他的颈项,送上她的红唇;或者极为粗俗地扯下身上的浴巾,那是下流的手段,但是却最具效用,至少将使得吕奇难以应付。幸好她没有这样作。
  那么,她一定有很好的自制力;或者,她引诱吕奇并不是由于内心里升起了某一种欲望。
  吕奇一直不停地想,最后他朦胧地睡着了。
  当他被一种什么声响惊醒时,已经是凌晨四时。那声音似乎是从隔壁房里发出来的,像是痛苦的呻吟,也像是愉快的低呼。难道林媚病了吗?
  很快地,吕奇得到了正确的答案,因为他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是谁呢?在松林客栈中只有巴姆和赵宁两个男人,吕奇的判断,后者的成份居多。那么,林媚离开那位考古学家,赶回这里来,就是要会见她的新情夫吗?
  不对!吕奇立刻否定了。如果是,林媚一定迫不急待地蹓到赵宁的房间里去,怎么又来了一套水龙头坏了的妙计呢?
  那么……
  难以入耳的声浪逐渐升高,吕奇也想不下去,他拉上了毛毯蒙起了头。不多一会儿他再度入梦。他睡得很甜,很酣畅,似乎一切离奇的,不快的,以及难以理解的事都不存在他的脑海中了。
  XXX
  朝阳使松林成为金黄,好美!吕奇在松林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无比的舒畅。现在才七点钟,他想:自己一定是起床最早的人。
  殊不知还有人比他更早,当他漫步向松林间的时候才发现林中有人;那是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裤,白色恤衫,长发披肩的女郞。
  她是韩雅君吗?吕奇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他走过去,高声打着招呼:“哈啰。”
  女郞转过身来,凝注着他;她的面貌说不上很美,却很秀气,尤其那一双目光很温和,就像冬天的太阳。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恐怕还没有谁不喜欢冬天的太阳。
  “你早!”她也以英语回答。
  “你是韩雅君小姐吗?”吕奇试探地问。其实,他早已料准了。别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到松林客栈的后园里来散步。
  “是的。”她点点头。虽然已是二十六、七岁的成熟女人,脸上仍有一团可爱的稚气。她凝视了吕奇许久,才迟疑地问:“你是……”
  “我名叫吕奇。”他尽量使自己在言行上表现得友善一些,因此他的语气很慢,面上也保持了适度的笑容。“你在库塔拉査租的汽车,已经由我驾驶到这儿来了。这是钥匙。”
  那一把钥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在韩雅君的眼里也许是一条金色的小蛇,否则她不会后退一步。
  “我租的汽车?”她显得很吃力地说。
  “这可能需要解释一下,”吕奇从容地说:“你拜托某先生去租一辆汽车,并付了美金五十元的订金。约好下午二时在码头边的‘罗门咖啡室’交车,车行的伙计开车送来时,那位先生却没有来。刚好咖啡室里又只有我是唯一的中国人,送车的伙计就找上了我。还说什么你等着要用这辆车,因为你遭遇了‘性命相关’的事。我也就不加否认,将车子开来了。”
  韩雅君认真地问道:“车行的伙计指名要你将车子送给我吗?”
  “他说的是‘雅君小姐’,”吕奇向那窗帘低垂的十八号房间指了一下。“凑巧在路上遇到搭顺风车的林媚小姐,她告诉我,你也住在这儿。并说,这儿的中国游客不多,所谓‘雅君小姐’大概就是你了。”
  “哦——”韩雅君吐出一口长气。“原来你不是彭博士的助手。”
  “关于这一点,我实在很感惭愧。”吕奇又抬手向那窗口指了一下。“据林媚小姐解释,她所以要伪称我是彭博士的助手,无非是为了使我能暂住一宵。否则我说不定要深夜打搅你,甚至还要麻烦你驾车送我到美脑务去找住宿之处。”
  韩雅君摇摇头说:“吕先生!我不会驾车。”
  “噢!那么你租车……”
  “所以我也没有租车,那位‘雅君小姐’一定是另有其人。”
  “韩小姐!”吕奇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说的是真话,请相信我。”她的目光射出虔诚的光芒。“我根本就不会驾车,而且我也没有遇上什么性命相关的大事。吕先生!为了不使那位真正要用车的雅君小姐等得发急,你最好尽快到美脑务去找她。”
  “哦!”吕奇怅然若有所思地说:“这件事可有点麻烦了。”
  “很抱歉!”他们身后传来一个瞭亮的声音。那是林媚,她穿着薄而短的晨褛,手指间夹着一支香烟,缓缓地走过来,目光在韩雅君的面上扫了一圈,慢慢地说:“是我冒用了雅君小姐的名字。”
  “你?”吕奇和韩雅君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异的低呼。
  “是的。”林媚的态度很从容,“我决心离开彭博士,为了避免他的纠缠,只得尽快离开库塔拉査。当时来美脑务的公路汽车已经开出,而我又不会驾车,只得请那位车行伙计帮忙,编造了一个‘性命相关’的故事。”
  “嗯!”吕奇冷冷地说:“当时我就曾经暗暗地想过,那家秋的演技逼真,如果到好莱坞去求发展,一定可以得到奥斯卡金像奖。”
  “林小姐!”韩雅君也极为不悦地说:“即使如此,你也不必冒用‘雅君小姐’的名字呀!”
  “出租汽车的老板一定要登记租车人的姓名,我能用林媚的名字吗?”林媚的语气近乎自说自话,“事后那老鬼可能从车行査出我的行踪,万一追到这儿来,我又没清静日子过了。”
  “哦——”韩雅君有了谅解的神色。
  吕奇却有被捉弄的感觉,他忿然地问道:“林媚!这辆车子怎么办?””
  “如果你不想在这儿停留一分钟,你立刻可以将车子驶回库塔拉查,出租一天的费用由我出。不过,你最好别放弃这儿的许多古迹。”林媚说到这里,瞟了韩雅君一眼。“韩小姐也可能要用车,你可以按时间计算,作临时性的出租。我相信,你可以赚回每日三十元美金的租费。”
  吕奇的愤怒很明显地浮现在脸上,当他将要发作的那一瞬间,忽然瞥及韩雅君那种代林媚乞求饶恕的目光;她的目光胜过了千言万语,有无比的说服力,吕奇竟然将满腔怒火按捺下来。
  “哦!”林媚低声失笑,“穿着睡衣和二位交谈,实在太不礼貌了。容我失陪。”
  她转身向客栈内跑去,晨褛的下摆又随风飘荡起来。
  “吕先生!”韩雅君低声说:“请原谅她。她具有妇人的身体,却只有婴儿的头脑,而且也没有受过太好的教养,原谅她!”
  “嗯!”吕奇漫应着。他的目光却一直凝视着林媚的身影消失之处。尽管她的解释很好,也很合符情理,但是吕奇却不会百分之百地相信。原因是——林媚的旅行袋里藏了一支毛瑟手枪。
  “吕先生!”韩雅君又在他身后轻声说:“原谅她的无知……”
  “这没有什么,有一辆车子,我的行动也方便得多。”他转过身去,以笑脸相对。事实上他的心中只有疑云,而没有怒火了。“韩小姐!听说你这次来这里,是为了搬运令尊的灵骨?”
  “哦!”韩雅君楞了一下。“是林媚告诉你的吗?”
  “嗯!是吗?”
  “现在还说不定。”韩雅君慢呑呑地说,“知道先父埋骨之地的关系人我还没有见到。我三天前来到这里,步行了二十里路去找他,据他的女儿说,到‘卡婆’山内打猎去了,今天可能回来。”
  “要去见他吗?”
  “我准备早登之后去,路很远,我还要当天赶回。”
  “不知有没有车路可通?”
  “你打算送我去吗?”韩雅君面上透露出喜悦的神色。“如果乘车去大概只要步行三里左右。”
  “我是为一位‘雅君小姐’而来,自然应该为真正的雅君小姐服务了。而且,对于令尊,我也十分钦佩,听说他是一位抗日的游击英雄。”
  “不敢当。”韩雅君的目眶中漾着泪光。“他遇难于一九四五年春天,至于真正的死因,到现在还不完全明白。在大战结束后,家母虽然接到了一位署名‘哥査’的信件,报告了家父的死讯,却一直没有机会来査明真象。我自小就立下了宏愿,直到最近才有了机会。学校要一份有关南洋群岛岛民的民俗资料,刚好我研究的是艺术历史,所以就派我来了。”
  “你们全家住在……”
  “新加坡。”
  吕奇沉吟了一阵,慢吞呑地说:“询问小姐们的年齢,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可是……”
  韩雅君很爽直地说:“我是一九四三年出生的,父亲在一九四二年来这儿经商,就没有再回去过。他离家时,我大概在母胎中尚未成形。”
  “以后一直没有通过信吗?”
  “有过两三封信,最后一封信大概是在一九四五年春天寄出的,迟了几个月才收到,当家母读到那封信时,我父亲已遇害了。前几天我见到了哥査的妻子,双方言语不通,在比手式的交谈中,我约略了解一点我父亲当时遇难的情形。”
  吕奇的目光望着松林,似乎想透声去探索深沉的空间和消逝的时间。喃喃地说:“战争是制造悲剧的魔鬼,尤其是二次世界大战,虽然已经结束了二十多年,但是由于那次战争所受害的人们仍有绝大多数在痛苦地活着,雅君小姐!交浅不便言深,我只能劝你忘掉丧父的悲恸,勇敢地活下去。”
  “谢谢你。”泪光中的微笑显得格外动人,“我原来是想到这儿来看看亡父的坟,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能将他的灵骨带回新加坡去,现在的情形彷佛有了改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什么呢?”
  “因为我父亲是被谋杀的,”
  “谋杀?”
  “他不是死于追缉他的日军之手,而是死在同是打游击的一个伙伴的阴谋之中,哥査的妻子以极少的英语单字加上手式告诉我的。”
  一件相隔了二十五年之久的谋杀案,那该是多么可笑的事。但是,吕奇没有笑,相反地神情十分凝重。
  二人沉默许久,韩雅君才低声说:“吕先生!我想请你到我房中共进早餐,我从新加坡带来一些煎饼,还有……”
  “我不知道你是否带来了令尊的平安家书?”
  “带来了,我也正想给你看看。”
  “走吧!”吕奇很自然地挽着她。
  而韩雅君多少有点忸怩,而她也未拒绝。当他们行经十八号房时发生了一件尴尬的事;林媚适巧开门而出,她的面孔立刻笼罩一层阴雨,鼻孔里面还冷哼了一声。吕奇感觉到韩雅君的手臂在轻微的颤抖。

  第三章 难解之谜
  吕奇的肚子的确很饿,他接连吃了好几块煎饼,喝了一大杯牛奶,然后阅读韩雅君递给他的那封“家书”。
  信笺是一张普通而粗糙的包装纸,字迹非常潦草,却很通顺。这封信一定经过可怜的母女一再阅读,已经揉皱陈旧不堪。吕奇抬头看看坐在对面的韩雅君,她神情黯然地以茶匙调弄着杯中的牛奶。
  “爱妻如晤:这是我第三封信,不敢想象这些信是否能够到达你的手里。但是我却虔诚地膜拜上苍,希望你能看到这些信,尤其是这一封。
  “战争似乎已近尾声,但是日军还在尽力地搜捕我,也许我在写完这封信后就会遭到不测,也许能够再和你生聚。究竟如何,那要看上苍的意旨。
  “今晚我特别有写信的冲动,只因为我发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完全是与战争无关的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因为我无法将那件不可思议的事写在纸上。信要托人寄出,很可能被他人拆阅。所以我只有藏在心中,但愿你能体会得出。
  “我们的孩子该有三岁了吧?还不知他是男是女,希望战争结束后我能和他见面,让他也分享我的喜悦。
  “战争结束后,我若没有消息,请与此地的哥查连络,他是一个很可以信赖的异国友人。有一次他为了救我,甚至眼看着他的弟弟死于日军的刺刀之下也没有说出我的藏匿之所。
  “带信的人立刻要出发,我只得就此搁笔。祝你健康。安心等我归来。
                                                           信甫  字”
  “信甫是你父亲的大名吗?”吕奇将那封信递还给韩雅君,同时轻声地问。
  “是的。”韩雅君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他说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又说什么喜悦。真不知道他的原意何在?”
  “也许他发现了一宗十八世纪海盗遗下来的藏宝。”吕奇笑说着。这话是无稽的!实际上他也的确是在开玩笑,想冲淡韩雅君心目中的忧伤。
  “藏宝?”韩雅君语气却是认真的也很惊讶。“那么,我的父亲是真的被游击伙伴谋杀的了。”
  吕奇感到难以答复了,他不过是信口开河,却被韩雅君信以为真,而他此时又不便承认自己是开玩笑。楞了一下,才说:“韩小姐!等我们见过哥査之后,再下断语吧。令尊说他是一个很可以信赖的朋友,那么,他就很可能将所发现的那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告诉哥查了。”
  “但是,哥査当年写给我们的信也却没有提起过。”
  “那封信呢?”
  “前几天交给了哥査的妻子。”
  “信上怎么说?”
  “寥寥数语,大意是——韩信甫先生在战争末期不幸遇难,遗体业已安葬。如欲了解蒙难详情,可来美脑务沙乐村寻找哥查询问。”
  “走吧!”吕奇站了起来。“我陪你去,如果哥査打猎回来,我们也到野外去走一趟。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
  韩雅君没有说话,默默地戴上一顶遮阳草帽,和吕奇走出房去。
  他们在走廊上凑巧遇上了赵宁,在韩雅君没有为他们介绍之前,吕奇已猜想到对方是谁;赵宁看上去虽然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大孩子,却具有一种属于艺术家专有的气质。而且他的衬衫袖管上还沾染了油彩。
  “昨晚我见你和林媚小姐同来,”赵宁握着吕奇的手,声音爽朗,态度祥和。“听说你也是彭博士的助手。”
  韩雅君似乎了解吕奇难以回答这句话,大概也不愿吕奇作进一步的解释。因此她很快地接口说:“赵宁!吕先生开了一辆车子来,你要去作画吗?他可以送你到山脚下。”
  “不了!”赵宁友善地笑笑。“我在画山上那些蕴藏无限神秘和孕育离奇传说的天然洞窟与峭壁晒岩。早上的阳光使岩石过于鲜明,不适宜作画,我多半是下午二时以后再去。”
  吕奇报以微笑,道:“如果我下午有空,一定会开车送你去。”
  走出松林客栈的大门,赵宁的神态还在吕奇的脑海中徘徊。昨晚,他曾经猜想和林媚幽会的男人是赵宁。现在,他发现自己的猜想错了。因为赵宁的典型不足以吸引林媚那种成熟透顶,欲望强烈的女人。
  在车行途中,吕奇找机会问道:“韩小姐!这个大孩子和林媚相处如何?”
  韩雅君一时没有回答,似乎经过一阵思索,才喃喃地说:“你这句话好像有弦外之音。”
  吕奇自然不便说出心中的猜测以及有男人在林媚房中幽会的事,只得含糊其辞地说:“林媚为什么突然离开了彭博士?”
  “你可能在猜测这事与赵宁有关。”
  “也许吧!他的外表很具吸引力。”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林媚,”韩雅君顿了一下,又缓慢地接着说:“吕先生,有一句话我几乎不敢出口,不过,我还是要鼓足勇气说出来。你对林媚,才是最具吸引力的,我可以从她的目光中看出来。”
  “也许,”吕奇耸动了一下肩头,“但是,这与林媚决心离开彭博士的事没有关系,她离开那位学者之后才认识我的。”
  之后,在颠簸的行程中,他们再没有说话。倒好像是因为最后那一句话造成了他们之间的隔阂。
  半个小时以后,车子在山麓停下。韩雅君先下车,指着半山一遍丛林说:“沙乐村就在那遍树林里,虽然以村为名,却只有七、八户人家。我们登山吧!路难走得很哩!”
  路的确难走,却难不倒吕奇,他走过各式各样的路:崎呕的、坎坷的、诡形的、惊险重重的……
  韩雅君走过沙乐村,顺理成章地在前面引路。她大概怕荆棘刺伤她的小腿,特别加穿了一双短袜。那是一双红色的短袜,在阳光照射下显得非常刺目。吕奇毫无理由地打了一个寒噤;在暖和的阳光下会打寒噤真是怪事。红色含有警告的意义,他意识到自己正走上一条难以回程的诡路——那路上满是陷阱;满是……
  好不容易进入了丛林,满眼绿色使吕奇舒服了一点。
  在一条小溪旁,韩雅君停了下来。她选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以歉意的目光望向吕奇:“路很难走吧?”
  吕奇瞪视着她,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一定非常奇特,否则韩雅君不会低下头去望着溪水。
  “雅君!”吕奇的声音很轻,“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可以。吕奇!”
  “情况似乎不太单纯。”
  “你说什么?”韩雅君抬起头来望着他,目光中的惊异之色在闪耀,她显然想从吕奇面上的表情去揣测他那句话的含意。
  吕奇耸了耸肩头,以没有信心的声音说:“算了!也许我太敏感了。”
  “吕奇!你在隐瞒什么吗?”
  “我在想那辆车子,”吕奇蹲下来拨弄着溪水。“林媚冒你的名字租那辆车子,又选中了我驾那辆车子送她到这儿来。经过梅子村的时候她失踪了一个多小时……雅君!你相信林媚的解释吗?”
  “吕奇!”她轻唤他的名字,面上是无可奈何的神情。“你到底在想什么?”
  “哦!彭博士是怎样一个人?”
  “学者!到这里来工作了四个月,他和林媚勘察了山上的每一座洞窟。为了写研究报告,常常彻夜不眠。我见过他一面,是个慈祥的老人。但是,每当他见到林媚时,他的目光中像是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雅君,”吕奇的声音如同冷冽的溪水。“我应该警告你,千万不能够相信林媚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吕奇,我认为她并不十分坏。”
  “她是一个魔鬼。”
  “吕奇!”韩雅君以责备的目光望向他。“别太武断。你用‘魔鬼’两个字去称呼她,似乎太残酷了。”
  “雅君,有许多事情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你要逼我说。昨晚林媚曾经以最下流的方式想引诱我……”
  “求你,别说下去!”韩雅君声音有些颤抖。
  “我必须说出来。半夜有个男人在她房里,我原本猜测那男人可能是赵宁,现在我不那么想了。那么是谁呢?客栈管理人巴姆吗?那似乎不可能。后门没有上锁,那男人一定是外来的。”
  “可能是阮正千。”
  “谁?”
  “阮正千。”韩雅君将这三个字说得非常清楚。“他是越南人,却是在这儿出生。他是彭博士的向导,身裁很结实,我刚来的那一天,曾经看见他和林媚在松林中紧紧地……拥……拥抱在一起。”
  “哦——”吕奇吁出一口长气,他真担心韩雅君没有勇气说出她的所见。
  “那也算不了什么,是不是?”
  “雅君,林媚的旅行袋里放了一支枪。”
  “枪?”她弹跳起来,好像有人在她臀部下烧了一把火。
  “那不是猎枪,”吕奇的语调十分缓慢,“而是杀人的利器。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将有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
  韩雅君楞住了,良久,她突然失声而笑:“嗨!吕奇,我们大概都犯了神经过敏的毛病,会有什么令人意外的事发生呢?你今天下午就可以回到库塔拉査去,或者顺便去美脑务游历一番,我探视一下先父的埋骨之所也要回去了,家母身体不好,我也不想再在这儿耽搁得太久。吕奇!咱们走吧!”
  吕奇自然不愿使韩雅君蒙上恐怖的阴影,他站起来,笑着问道:“沙乐村还有多远?”
  “大概一千码。”
  这段路很好走,二十分钟后,他们就看到了从树林隙缝间露出来的一角草屋,一头雄壮的猎犬狂吠着向他们扑来。林间有孩童的吆喝声,猎犬闻声回头,尾巴像风车般打转,向林间欢腾颠扑。
  “雅君,哥查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方才那条狗大概是他的猎犬吧!”
  一个头发蓬松,宽肩伟岸的男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有一张皱纹满布的脸,那上面刻划着岁月的痕迹。他大概有五十岁左右,却丝毫没有衰老的现象;就像一头慓悍的公牛,虽然年事老大,依然有挑角挺拔的英姿。
  在他的后面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红红的面孔,晶亮的目光,他的身边跟着那头雄健猎犬。
  “我是哥查,”他声音洪亮,步履稳定。令吕奇惊异的是,对方说的竟然是一口极为纯正的粤语。
  “在战前,我一直跟随父亲在库塔拉査和你们中国人作生意,所以会说几句广东话。”
  “我是韩雅君。”她提高了声音自我介绍。
  “这是你的先生吗?”哥査打量着吕奇,就像个很精明的生意人在审视他将要购进的货品一般。
  “不!他是我的朋友。”韩雅君有些脸红。
  吕奇连忙接口说道:“我叫吕奇,很高兴认识你。”
  “哦!”哥査的神情也有一些腼腆,他怔了一下,才说:“请到屋里坐吧!能见到好友信甫的女儿,我真是太高兴了。”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四壁挂着各式各样的兽皮,益发显得有些阴森恐怖,所幸哥査爽朗的声音,他儿子的红脸给人愉快的感觉。哥査的妻子端来了茶,吕奇喝了一大口,苦得差一点使他吐出来。
  “韩小姐!”哥査的话声中充满了极为复杂的表情。“战争结束了二十多年,一直没有你们的消息,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却想不到……”
  “哥査先生!”韩雅君的神情非常稳定。她毕竟是二十多岁的成熟女人,有足够的力量控制她那激动的神情。“我前天曾来拜访过,听到一个非常可怕的消息;据说先父是被谋杀的。”
  “是的。”哥査神情沉重地点点头。
  “而且是死于抗日的伙伴之手?”吕奇也问了一句。
  “是的。”哥査再度点头。“凶手名叫陈善,是安南人。他孔武有力,极不安份。他曾经和信甫缠斗殴打过三次,最后……”
  “哥査先生!”韩雅君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亲眼看见陈善杀死我父亲吗?”
  “是信甫亲口告诉我的。”哥査目光从小小的窗洞望出去,似乎在追寻老友的影子。“那天晚上,信甫在我的家里逃脱了日军一次严密的搜查,他判断日军在天明前可能会再度前来,于是决定到山上的洞窟去躲一夜。天亮后我为他送去食物,他已奄奄一息,倒卧在血泊之中。头骨破裂,右臂折断,小腹也中了好几刀……”
  “哇!”韩雅君双手掩面大叫了一声。吕奇连忙站起来挡住了韩雅君,免得她看到哥查那副可怖的模样,疾声问道:“在那种情况之下,韩信甫还有知觉吗?”
  “他昏迷不醒人事,而且气息虚弱。我拍打他的面颊,拼命呼叫他名字。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告诉你,杀他的是陈善?”
  “他先说出陈善的名字。”
  “还说了些什么?”
  “蒲公英。”
  “蒲公英?”吕奇喃喃地重复着。
  韩雅君的情绪平稳了一些,她插口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吕奇加以解释:“蒲公英是一种开黄色小花的植物。令尊是学园艺的吗?”
  韩雅君没有去答复他的问题,神情激动地向哥査问道:“他说蒲公英是什么意思?还有,陈善为什么要杀他?你一定知道……”
  哥査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父亲写信告诉我妈,说你是一个绝对可以信赖的朋友,他一定会将其中原因告诉你的。”
  “没有。”哥査神情认真地摇着头。“当他和陈善接二连三地发生殴斗之后,我追问原因,信甫却一直不肯说明。他只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他失踪了,就一定被陈善所杀,绝不是被日军所逮捕。”
  “哥査先生!”吕奇试探性地问道:“以你揣测,陈善为什么一直要追杀韩信甫先生呢?”
  哥査考虑了很久,才语气缓慢地回答:“我认为陈善无意杀害韩信甫,如果他真想杀人,他有许多机会潜伏在暗中打黑枪。最后韩信甫虽然死在他的手里,却不见得是他的本意。”
  吕奇说:“哥査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陈善只是向韩信甫追问一个秘密,韩信甫坚不吐实,陈善一时怒火升腾,失手杀了他。”
  “什么秘密?”韩雅君嚷叫起来。
  哥查没有立即答复她,向一旁的老妻挥手致意。她拿来一个小布包,哥査托在手心里,缓缓地将布包揭开,里面是一块亮闪闪的金币。
  “这是信甫的遗物,”哥査将那块金币交给韩雅君。“他是藏在帽子里的,我在凶案现场五十码以外的石缝间找到那顶帽子。这也许就是信甫的秘密,我和他相交甚久,却从来没见过这块金币。”
  韩雅君略略一看,就交给了吕奇。
  吕奇拿到窗洞口明亮的光线下去察看,那块金币是十足的赤金,约有二、三两重,一面镌刻着一个挂刀的男人,另一面则镌刻着一艘鼓浪航行中的帆船。桅杆的旗帜上有骷髅图案。这块金币没有注明铸造的国家,只有“一八六五”四个阿拉伯字,那似乎是代表铸造的年份。
  吕奇平静地问道:“哥査先生,这块金币难道还有不寻常的意义吗?”
  哥查以叙述故事的语气,缓慢地说:“在十九世纪中叶,有一个出名的海盗史顿,他领的船几乎有一百艘之多,声势浩大。他想称王建立国家,就自己铸造钱币。这块金币正面的人就是史顿。”
  韩雅君听得发楞,吕奇也没有插口发问。
  哥査在昏暗的屋子里踱了一个来回,又接着说。“后来史顿遇上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几乎全军覆没。根据传说,史顿率领残兵败将曾经逃到了苏门答腊,自然,山上那些天然洞窟也曾经是他们的避难所。”
  韩雅君的气息突然急促起来,她紧张地说:“哥査先生,你是说,我父亲发现了海盗史顿遗留下来的藏金?”
  哥查没有答复她,继续述说他的故事:“经过一年整顿,海盗再次出动,又再度和西班牙的无敌舰队遭遇,但这一次全军覆没,没一个人回来。”
  “哥査先生,”吕奇将手中的那块金币幌了一下。“这就是海盗史顿所铸造的金币,当他逃到这儿时,自然带来不少,埋藏在山上那些洞窟之中。韩信甫先生躲过日军的逮捕,曾经在那些洞窟中藏匿,无意中发现了海盗的藏金,对吗?”
  哥查点点头说:“我是这样想。”
  “那么,陈善一定是在无意中看到了这块金币,所以向韩信甫先生追问来处,而韩先生又坚不吐实………”
  哥査很快地接口说:“对了!你和我的想法一样。”
  “哥査先生!”吕奇沉静地说:“我们中国人有一句古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韩信甫先生应该发现陈善是个危险人物,为了自己安全,他就该先下手将陈善干掉呀!”
  “我也提醒过他,”哥査叹息着摇摇头。“可是信甫却说:我没有理由去杀死一个并肩抗日的作战伙伴。”
  韩雅君一直在屏息凝神地倾听,这时才插口说:“哥査先生,你认为陈善是否已经将海盗遗留下来的藏金搬走了吗?”
  哥査摇摇头说:“没有。”
  吕奇反问道:“怎见得?”
  “我当时在帽子里找到这块金币之后,就严密地监视通往山上那天然洞窟的必经道路,却一直没有发现过陈善的踪迹。”
  “战后呢?”吕奇丝毫不肯放松地逼问。“二十多年了,你一直还在监视吗?”
  “是的。”哥査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本来可以回到城市里去,但我却宁愿留在这里。不是为了那些诱人的藏金,而是想为老友报仇,可是,陈善一直不曾出现过,大概他已经死了吧!”
  “谢谢你,”韩雅君哽咽着说,“哥査先生,战后这许多年来,你是否去过那天然洞窟察看?”
  “去过。但是一无发现。天然洞窟有一百多个,而且,在想象中,海盗的藏金也不是摆在地面上的。”
  “哥査先生,”吕奇以充满信心的口吻说,“根据常情判断,韩信甫先生既然发现了藏金,他就会随时前往察看,陈善也必然时时刻刻地注意他的行踪。所以,他们打斗拼命的地方一定距离藏金的地方很近。你能带我们去现场看看吗?”
  韩雅君接着说:“我也想看看父亲的坟墓。”
  “好的。”哥査点了点头。“不过,我要明天才能带你们去。昨天晚上我赶了一夜的路,若不好好休息一番,我没有气力爬到山上去。”
  “好吧!”吕奇很有礼貌地说:“那么,我们明天再来拜访你。”

  第四章 凶神恶煞
  车子缓慢地行着,两旁是绿色的草原。有羊群在啃草,它们很快乐,因为它们不必为藏金的事而烦恼。
  在岔路上,吕奇将车子停下来,目光望着通往美脑务的大路,沉吟了半分钟,才喃喃地说:“雅君,从这里走回松林客栈,大概需要多久时间?”
  “二十分钟。”她走过无数次,所以回答得很快。
  “你愿意走回去吗?”韩雅君怔住了,良久,才迟疑地问道。“吕奇!你要离我而去吗?”
  “不!”吕奇流露了赤诚的微笑,那似乎是一种保证。“我想独自去一趟美脑务,那儿一定有图书馆,也许可以找到有关海盗头目史顿的记载。那些天然洞窟一直被本地人视为神迹,图书馆里也很可能有详细的资料。”
  “哦——”韩雅君的面上流露出喜悦的神色。“你的意思是,愿意助我追査一个难解之谜?”
  “如果说我愿意助你,倒不如说我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要恰当得多。”吕奇打开了车门。“雅君,下车吧!噢,对了!客栈供应伙食吗?”
  “我有准备,”韩雅君下车后,神情愉快地向他挥着手,“我希望你能赶回来和我共进午餐。”
  “来得及的,现在才十一点多钟哩!”
  车子像一阵风似地开走了。
  韩雅君望着扬起的尘土发楞,双手用力地揉搓着。
  在吕奇未出现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但是现在,她感觉自己软弱得像一条毛虫。她后悔,恐惧,为什么不和吕奇同车去美脑务?而要单独地回到客栈中去和那个带着枪的林媚相处?
  她看到刺眼的阳光,身体有些摇晃。但很快地她的脚跟又站稳了。客栈中有巴姆,有赵宁,那有什么可怕?而且,现在是阳光普照的白天,根据古老的传说,魔鬼绝不敢在白天出现的。
  于是,她步履稳定地向客栈中走去。路旁有黄色的小花在随风点头,那似乎是在向她打招呼。对!那种小花就是蒲公英。蒲公英!父亲临死时曾提起过它的名字。她弯腰采摘了一株,拥在胸前。她突然感到了慈性的温暖,温暖中也有刺骨的伤痛。
  不知什么缘故,她的步履突然加快了许多。客栈中静得出奇。只有巴姆那只心爱的小猫在门前的石阶上晒太阳。
  韩雅君踮起脚跟走向走廊,走出后门,来到了松林围绕的后园。往日,即使在黑夜,她也能在这儿面对不知其深的林间一站好几个小时。现在,是在阳光照射之下,她却有些胆怯了。
  突然,林间红影一闪。
  韩雅君吓了一跳,幸而那道红影很快地明朗化,那是穿着红色恤衫的林媚。
  “韩小姐!”林媚向她缓缓走过来,以挖苦的语气说:“那位吕奇先生竟然没有送你回来吗?”
  二十六岁的韩雅君自然是深通世故的,尤其她出生于战乱之中,成长于贫困的环境里。她了解,要想在“松林客栈”住下去,就不要去冒犯这位充满野性的女郞。不过,她也不愿泄漏她和吕奇共同享有的秘密,因此,她俏皮地耸耸肩头,笑着说:“可爱的林媚,你难道没有发现?吕奇不是一个轻易受别人摆布的男人啊!”
  “你叫我什么?”林媚的眉毛挑动了一下。
  “我叫你可爱的,有什么不对吗?”
  “嗯!”林媚露了一下牙齿。如果那也算是笑容,这个世界上一定充满了愉悦的气氛。“吕奇回库塔拉査去了吗?”
  “我看他开车去了美脑务。”
  “哦!他曾经与你告别吗?”
  “他自然说了再见。我觉得他很有礼貌。”
  “韩雅君!”林媚的声音冷冷地,双手环抱胸前,倒有些像一个找事打架的女流氓,“说了半天,你还没有弄懂我的意思,吕奇还要回到客栈里来吗?”
  韩雅君不明白对方査问吕奇的行踪究竟有何用意。她思考了几秒钟,以模棱的语气说:“他倒没有表示。林媚!你和他有约吗?”
  “哼!”林媚出了一口冷气,突然旋转身子。就在她旋动身子的时候,松林间又闪动了一个白色的影子——那是为彭博士做向导的越南人阮正千。
  韩雅君暗暗吃惊,方才林媚也是从那个方向走出来的。他俩一定在林间幽会,不凑巧被自己撞破了好事……她的脑海裹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杀害她父亲的凶手陈善是安南人,那是越南未独立前的名称。二十五年前的陈善和眼前这个身裁魁梧,神情慓悍的阮正千会有什么关系吗?韩雅君不知道自己因何会有这种念头?然而这个念头却使她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几个寒噤。
  “韩小姐!”阮正千的中国话有云南口音。在越南的华侨,大部份是我国云南省人。“你认识我吗?”
  “你?……”韩雅君想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但是声带却不听她的控制。“你……是阮先生。”
  “巴姆先生骑着他的老马到美脑务采购食物去了,”阮正千向她走过来,脸上的笑容能使炎热的初夏变为寒冬。
  “那位孩子画家也步行到美脑务去买颜料,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哦!哦!”韩雅君以求援的目光望向林媚,林媚却转过身去。“他们……都出去了。”
  “韩小姐!你要听我说故事吗?”阮正千已走到她的面前,双拳时握时放,使骨节格格作响。
  韩雅君突然发现了对方的诡计,非常显然,林媚示意这个头脑简单的年轻人向她施以恫吓。目的呢?是防她泄漏他们在松林幽会的秘密吗?还是……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怯弱,拿出勇气来。
  她努力使自己脸上浮现笑容,以极为寻常的语气说:“是关于山上那些神迹的故事吗?”
  “不!这里的故事。”
  “噢!这里的故事?”
  “在战争的时候,这里住着一队日军宪兵,他们经常在这里处决游击队员,就在这后园里。”
  “哦——”韩雅君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开始泛白。
  阮正千突然攫住了韩雅君的右臂,他的手掌像一把铁钳般紧而有力,声音却冷如寒冰。“哦!你害怕了!你的手冰凉。”
  韩雅君本来要尽力挣脱,可是强烈的反抗意识在她心底升起。她告诉自己,这是恫吓,别怕。她用力地挺了挺胸,似乎有意和经常卖弄性感的林媚比一比胸域的高耸挺拔,同时以坚定的声音说:“大概是你的手太热了。”
  阮正千的目光突然像炎阳似地发出灼人的光芒。他冷笑着说:“你不像一般女人那样胆小,所以我可以继续将故事说下去。在战争末期,日军的弹药奇缺。因而他们不用枪毙的方法去处决人犯。就像现在一样,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抓住人犯的手臂,另外一个人又住人犯的颈项,慢慢地收缩……”
  他的另一只手叉住了韩雅君的颈项,并没有用力,手掌她的项间轻柔地抚摸,那不是轻薄的调戏,而是像一头猫儿抓住一只老鼠不立刻呑下肚,先以利爪尽情玩弄的残忍。
  林媚站在一边,腿着眼晴看着这边。并非阳光太强,她只是在欣赏,欣赏一幕也许是由她导演的妙剧。
  韩雅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加速跳动,但是她的反应仍是冷静的。没有叫喊,没有挣扎,只是缓慢地说:“阮先生!你的表演太精采了。”
  “韩小姐!你永远也想不到被处决的人犯有多么痛苦。”阮正千脸上浮现了狞笑,又在她颈间的手掌逐渐用力。“呼吸愈来愈困难,喉管格格作响,胸口处像是压着一块千斤巨石……”
  “放手!”韩雅君拼尽全力地大叫了一声。此刻不叫,也许永远也没有机会使她放声大叫了。
  “阮!”林媚也大叫了一声,那彷佛是一个警告。
  在紧张,喘吁的情况下,韩雅君彷佛听到了汽车的引擎声。
  阮正千放开了她,当他正要转身向松林间跑去时,急促的步履声已从客栈的长廊传来,他停止不动,双臂下垂,上身前倾,摆出一个准备搏斗的姿势。眼睛里射出像狡狼一般的光芒。
  吕奇是以快速度冲出来的,他敏锐的目光匆匆一瞥,疾声问道:“雅君!发生了什么事?”
  实说吗?两个男人立刻就要展开一场激烈的搏斗,那样会逼使林媚使用她的短枪。沉稳的韩雅君几乎在一秒钟之内就将满面的痛苦,紧张之色掩藏起来。笑着说:“我们正在听阮先生说故事。”
  “我好像听见你在大叫。”
  “阮先生说的是日本宪兵处决游击队员的故事,太逼真,太吓人,我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阮正千和林媚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那不是安心的表示,而是相互提出了疑问。韩雅君掩饰了他们的阴谋显然使他们大感意外。
  吕奇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向阮正千挥挥手说:“我也喜欢听故事,有机会请你再讲一遍。”
  阮正千露了一下洁白的牙齿,勉强可以算是笑容。
  气氛在表面上是缓和下来了,韩雅君连忙说:“吕奇!你从美脑务回来了?”
  “嗯!我还带来了煎饼和沙丁鱼罐头。”他向林媚笑笑。“林媚!要一起来享用吗?”
  “不了!”林媚望着阮正千。“向导要带我去松林后面的小河捕鱼,鲱鱼烤起来的滋味还不错。韩小姐是个娇柔的女孩子,正需要你这种男人去照料。”
  她若无其事地挽着阮正千走进松林,并非她要公开承认她和阮正干的亲密关系。她有很好的借口——吕奇冷落她,所以她假另一个男人对吕奇施以报复。
  来到韩雅君的房间,吕奇问道:“就是那个为彭博士作向导的越南人吗?”
  “嗯!”她漫应着,一面将咖啡壶的插头插上插座。
  “雅君!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事吗?”
  “当然没有。”她妩媚地笑着。
  “你那一声叫喊,听来令人心颤胆寒。”
  “为了要使说故事的人感到满意,我自然要装出非常害怕的样子。”韩雅君很技巧地转变话题:“吕奇!你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今天是星期日啊!”
  “噢!图书馆关门。那么你是一无所获了?”
  吕奇神秘地眨眨眼睛:“收获很大。”
  “噢!”她以期待的目光望向他。
  “我去问一个古董商,当他听说我有那样一块金币时,他愿意以一千元美金的高价收买。”
  “真的?”
  “真正的收获并不是这些。”
  “是什么?”
  “大约十天前,有一个人拿了和我们相同的一枚金币去请他鉴定,他也出价一千元美金,那人却不卖。”
  “那人是谁?”
  “据古董商形容,那人约莫五十多岁,目光阴森,声音低沉。会说本地土语,也会说法语,说中国话的时候有越南口音。古董商特别注意到,那人的右手缺少了一根食指,左颊上还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哦——”韩雅君再也不能保持镇静了。
  “最后,古董商作了结论,那人是越南人。”
  “是陈善?”
  吕奇点点头说:“可能是他。不过我却不明白,战争已经结束了二十五年,他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在这儿出现?他在等什么?”
  “也许……”她停住,没有说下去。
  吕奇扶住她肩头,温和目光望着她,以诚恳的语气说:“雅君!为什么不说出你心中的想法?”
  “我想,”韩雅君略微不安地皱皱眉头。“陈善也许不知道藏金的地方,由于哥査监视太严密,他又不敢到山上的洞窟中去搜寻。但他却一直在暗中留意。现在我来了,他一定猜想我是为藏金而来。我父亲曾和家里通过信。他自然会将发现藏金的地方详细地告诉他的家属。”
  “事实上却没有。”
  “现在却有了。”她含蓄地说。
  “噢!”吕奇的双眼瞪得像鸡蛋。
  “蒲公英!”韩雅君慢慢说,顺手拿起那株黄色的小花。“吕奇!让它告诉你藏金的秘密!”
  吕奇将那株其貌不扬,香不袭人的小花放在鼻子上嗅了一嗅。喃喃地说:“雅君!我是局外人,不便表示意见。但我却想问问你,是追寻藏金重要呢?还是追寻杀害你父亲的凶手重要?”
  韩雅君回答说:“两者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最正确的答案。”
  “可是,我的力量不足以追寻任何一方。”
  “有哥査,有我。”
  “方才你说过了,你是局外人。”
  “别对我说这种话。”吕奇握着她的手。
  韩雅君突然感觉有一股暖流从她的手心流到双颊,使她的面孔火热,不由自主地将头垂了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吕奇发现她的发间冒出一缕轻烟,一股焦味刺鼻,那是烧红的弹丸掠过时所引燃的。窗子开着。五十码以外是松林,有人在林间持枪狙击,少女的羞怯救了韩雅君的性命。
  吕奇用力一拉,二人同时滚在地上。他将韩雅君拥进床底,疾声说:“窗外有人开枪,不管发生任何情况都不要出来。”
  “吕奇!”她紧张地大叫。
  吕奇已飞快地冲了出去。在这一刹那间他已有了初步的判断。狙击者绝不是林媚,至少不是她那支点二二口径的毛瑟手枪。
  他飞快地冲出来并不是要去追捕狙击的凶手,凶手在开枪之后一定飞快地转身而逃,何况对方有枪,徒手也休想擒凶。
  他是想看看林媚和阮正千,如果他们两人真是在松林后的小河中捕鱼,那么方才开枪狙击的人极可能是潜匿了二十五年的陈善,而且,陈善与林媚、阮正千也许还没有什么关系。
  从客栈的后门出去,进入松林约莫有六十码,吕奇来了一个最快速度的冲刺。即使狙击者仍然潜伏在左方的丛林中,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开枪射中他。他的行动虽近乎赌博,却是稳赢的一注。果然,没有人向他开枪。
  为了顾及韩雅君的安全,吕奇跑进松林之后,就停了下来。等了两分之久,也没有发现任何情况,这才向小河边走去。
  那道小河距离客栈大约有一里之遥,以吕奇的速度可以在七、八分钟左右到达,而他却花费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因为他不愿意被对方觉察。
  他看到小河了,但是空旷的河岸草原上却没有林媚和阮正千的人影,吕奇不禁心头一紧。当他正要转身回到客栈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声音,也可以说是一阵具有原始气息的声音。
  那阵声音是从一堆灌木丛中传出来的。
  吕奇匐伏着慢慢地移动,他先看到了一团红色,那是林媚穿的恤衫,高挑在一根树枝上。接着,他看到了一条赤裸的腿,脚趾涂着蔻丹。那条赤裸的腿像是装置了弹簧,高高地举在空中颤晃着。
  吕奇感到一阵呕心,但也很安心。林媚有枪,可算是一个危险人物。但她此刻却在和她的向导玩着肮脏的情欲游戏。这证明她与狙击韩雅君的事无关。更进一步地说,她与寻金的事无关,与韩信甫被杀的事无关,与那个刽子手陈善无关,与……
  吕奇悄然地离开现场,当他不再听到那种淫秽的声音时,他才轻松地吁出一口气,从枪击韩雅君的情况中,他有了新的发现。假定狙击者是陈善,那么,他为什么要杀死韩雅君呢?答案很明显——他已找到了藏金的地方,不需要她作指标,自然也不希望她活着使他多一个对手。

  第五章 山中神迹
  吕奇回到客栈时,老远就听到了巴姆和韩雅君的谈话声,她的语气仍很镇定,不像刚从死里逃生的样子。巴姆似乎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性命相关”的事。吕奇暗中吁了一口气,看来他不需要为韩雅君过份担忧。
  “吕奇先生!昨晚睡得好吗?”巴姆友善地向他打招呼。
  “安适极了!”吕奇作了一个惬意的神情。“巴姆先生!你方才从美脑务回来吗?”
  “是啊!”
  “你见到赵宁先生吗?”
  “画家吗?我见他上山了。”
  “咦!”吕奇讶异地说:“他不是徒步到美脑务去买颜料了吗?”
  “如果他要买油彩,一定会托我带的。上山了!”巴姆特别加重语气地说:“我骑马离开客栈的时候,看见他爬上了第一层秃峰。他今天穿着黄色的裤子,特别醒目。他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他告诉我,决心将每一座天然洞窟画下来,缺一个都不肯停手。”
  “是的。他很了不起!”吕奇附和地说。
  倚在房门口的韩雅君在向他眨眼晴,于是吕奇结束了和巴姆的谈话,进入了她的房中。
  她关上了门,神态冷静地说:“吕奇!是有人要杀我吗?”
  “是吧!”
  “谁?”
  “我猜是陈善。”
  “你怎么不怀疑是阮正千,或者……”
  吕奇连连地摇头说:“我赶到小河边去,看见阮正干和林媚在一起,他们在作什么,我不说你也知道。”
  “开枪的人真是陈善吗?”韩雅君近乎自言自语。
  “是他。再不可能有别的人了。这表示他已找到了藏金,不需要你作指标,自然也不希望你成为他的对手。”
  “他找到了?”
  “嗯!否则他不会杀你。”
  “最近才找到的吗?”韩雅君皱着眉头说:“为什么要等了二十五年才来找?早就知道藏金的所在吗?又为什么要等了二十五年才来设法搬运?”
  “这是一个难以解破的谜。”
  “嗯!的确是一个谜。”
  “雅君,”吕奇突然转变了话题:“你见过赵宁的画吗?”
  “见过。”她点点头。“都是些速写的粗稿,线条明朗,稳定有力。他画市集,画造型突出的人物,当然最主要的是画那些天然洞窟。每一个洞窟的形式都不同,在他深刻的笔触下,那些洞窟倒真的成了神迹,有的像张牙舞爪的怪兽,有的像狰狞可怖的厉鬼……”
  吕奇好像没有全神贯注地去聆听韩雅君对赵宁绘画的观感,他喃喃自语地说:“到底是林媚在说谎?还是赵宁在说谎?”
  “吕奇,你说什么?”
  “方才你告诉我,林媚说,赵宁到美脑务去买油彩去了,而巴姆却看见他上了山,这是怎么回事呢?”
  韩雅君楞了一楞,道:“这有什么重要吗?”
  吕奇点点头说:“很重要,如果是赵宁告诉林媚,他要到美脑务去买油彩,那就代表他不想被别人知道他是到山上去。早上他也曾向我们表示,通常都是下午二时以后才上山作画。试问:他为什么要掩饰他的行踪?这不是很奇怪吗?”
  韩雅君想了一阵,苦笑着说:“吕奇!你有理想的答案吗?”
  “因为他也有秘密。”
  “难道也与藏金有关?”
  吕奇压低了声音说:“现在我才想起来,赵宁的后裤袋里放了一支电筒。”
  “电筒?”
  “嗯!那证明他不但描绘洞窟的外貌,也曾经进到洞窟内探索过。”
  “因而发现了藏金,是吗?”
  “可能。”吕奇的回答并不十分肯定,事实上,他也只是在作大胆的假设。
  韩雅君却说出了相反的论调:“如果海盗的藏金那么容易被发现的话,也不至于从十九世纪中叶保留到现在了。”
  “雅君,你不要忽视偶然,偶然的一点星星之火却可以燎原。当初令尊还不是在偶然的机会中获得了那枚金币和藏金的秘密吗?”
  韩雅君默然了,她似乎没有理由去驳倒吕奇的猜想。
  “雅君!我们要展开一项行动。”
  “噢!”她目光中有错愕的神色。
  “我去和巴姆聊天,你随后来,就说你房中浴室的钥匙锁在浴室里面了。巴姆那儿有备用钥匙,向他借用一下。他绝不会将那一把卸下来给你,必然将整串钥匙交给你。你就趁机打开赵宁房门。”
  韩雅君吃惊地说:“这样作是为了什么?”
  “我要参观赵宁的画。”
  “不能等他回来吗?”
  吕奇拍拍她的肩头。“雅君!信赖我。我先去,五分钟之后,你再来。”
  XXX
  下午二时,巴姆开始了例行的午睡。林媚还没有回来,客栈里静悄悄的,这是一个好机会。吕奇进了赵宁的房间,韩雅君站在房门口,她的位置取得极好。不管是巴姆从前面来,还是林媚从后门来,甚至于主人赵宁回来,她都能及时告警,使吕奇以最快的动作退出。
  吕奇化费了五分钟的时间,査看了书桌,衣柜,甚至那只轻便旅行箱,他都没有发现一张画稿。
  “没有啊!”他喃喃地说。
  “不会的,”韩雅君轻声:“你再找找看。”
  “大约有多少张画稿?”
  “总有一百张以上。”
  “那不是一个小数目,卷起来也有一卷,藏在何处?”吕奇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一振,“嗨!找到了,竟然藏在度纸竹篓里。”
  “噢!”韩雅君也大表惊异,她目光一瞥,果然看见吕奇从一堆零乱的废纸中拿出一卷很整齐的画稿。
  吕奇逐一翻阅,他日先看到的是一些市街的速写,接着,他又看到了各色人物,有背负幼儿,叨着烟斗的土著妇女,有赤着上身,瘦骨嶙峋的老者,有咧嘴而笑,长发披肩的年轻女郞,有……
  “雅君!”吕奇突然大叫一声。
  “怎么了?”
  “来看!”他连连招手,语气急促。
  韩雅君先向长廊的两头扫了一眼,才跑到吕奇的身边,后者将一张人物速写画稿展示在她面前。
  那是一张男人的左侧影,面部的线条十分突出,眼睛里射出鹰隼攫食前一刻那种贪婪的光芒,面颊靠近眼睑下方有一块丑恶的疤痕。他似乎在注视什么,就在那一瞬间,被赵宁捕捉了他的神情。
  “这就是陈善。”
  “最好能将这张画稿拿去给哥査看看。”
  “不必了!”吕奇摇摇头,一根指头点着画稿上那只奇特的眼睛。“我敢肯定他就是陈善,他生来就是刽子手。赵宁画他的时候,他正在寻找猎物,这种人我见得太多了。”
  “赵宁是存心画下他的吗?”
  “不!”吕奇似乎对每一个判断都充满了信心,他丝毫没有犹豫之色。“画家们速写人物时,都是以造型突出的为对象,像陈善这种类型的人物,任何画家遇上了都不会放过。”
  “吕奇!”韩雅君挥挥手,同时向门口走去。“快看其余的画稿吧!我们可不能够在这儿就搁得太久。”
  又化费了十分钟,吕奇总算将那一大卷画稿看完了,其中最少有八十几张是描绘山上那些天然洞窟的,但他却没有发现什么出奇之处。
  这一番搜索虽说少有收获,那也只能进一步证明陈善确已回到了这儿,除此以外,仍是一个很深的谜团,要想解破还得大费工夫。
  回到韩雅君的房间,二人草草吃了点东西。吕奇为她关好窗子,告诉了她一些保卫自己必须注意的事项,这才离开她,打算回房去睡一个午觉。他敏感地觉得,以后似乎再没有高枕无忧的日子了。
  当他刚要进入十六号房时,凑巧地发现林媚从后园的松林间走了出来,红色恤衫在阳光照射下格外鲜明夺目。她是一个人回来的,阮正千并没有跟着。吕奇灵机一动,连忙迎了出去。
  “嗨!”林媚戏谑地说:“看来你是打算在这儿多住几天了。不知是这儿的幽静松林吸引了你?还是那位清秀可人的雅君小姐?”
  “林媚!昨晚在你房中的男人是谁?”
  林媚似乎未曾料到吕奇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不禁楞了一楞,才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怎么?你妒忌了吗?”
  “是谁?”吕奇的声音很严厉。
  “那个健壮的越南人。”林媚丝毫没有忸怩之色。
  “你是为他而离开彭博士的吗?”
  “笑话!”
  “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我要自由。”
  “好理由!”
  “告诉你,吕奇!”林媚的语气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我不容许任何男人对我冷落,明白吗?越南人能够上我的床,那是你给他的机会。”
  “我?”
  “嗯!因为你昨晚的态度使我感到难堪。”
  “所以你连夜找他来为你修理浴室水龙头。”
  “你管不着。”
  “我只是奇怪,你昨晚怎么能找到他。”
  “我知道他晚上都在那条小河里捕鱼。”林媚悻悻地望着他,“你对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吕奇举起了双手,笑着说:“林媚!别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我向你投降,行吗?”
  “你会投降!”
  “你应该看见了我已经举起了双手。”
  “我想你一定是别有阴谋。”
  “阴谋!你太言重了吧!”吕奇揽着她的肩头,往松林间走去。“我想问你一件事,赵宁你是认识的,他怎么样?”
  林媚没有说话,等到走进松林,她才转过身来,瞪着吕奇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你是否引诱过他?”
  “哼!我才不会对一个充满孩子气的男人感到兴趣。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一只三年未尝鱼腥的馋猫?”
  “林媚!别发火!”吕奇仍是笑容满面地说:“我再问你,赵宁对你感到兴趣吗?”
  林媚的目光跳动了一下,以充满火药气味的口吻说:“你为什么不去问韩雅君?”
  “林媚,别发火行不行?”吕奇低声下气地说:“不知道那瓶酒是否还为我留着,如果还在,我今晚到你房里来喝。”
  林媚语气冷冷地说:“对不起!那瓶酒是留给越南人喝的。”
  “那个越南人?”
  “自然是阮正千,”林媚的双眉突然挑了起来。“吕奇!你这句话问得真有些怪,难道这儿除了阮正干以外,还有第二个越南人吗?”
  吕奇心头暗暗一震,原先他还判断林媚,阮正千未必和陈善有什么关系,现在他却不敢如此认定了。林媚的言语中已露出了明显的破绽,如果她不是除了阮正千以外还认识另一个越南人,怎会小心翼翼地加以追根究底?
  吕奇不但心思灵敏,听觉也是非常灵敏的,他听到了一阵呼吸声,松林中一定还有人潜伏着。
  是谁?他的脑海里迅速地闪过这个问号。
  吕奇没有明确的答案,但他在这一瞬间却有了大胆的决定。他快速地冲到林媚的面前,以一种狂野而不能自抑的姿态攫住了她,一只手搂紧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扳过她的头,强吻她的红唇。
  林媚是非常意外的,目光中惊讶与愤怒揉和的神色。从她那漆黑的眸子里,吕奇看见一个人影在他身后缓缓接近,他看得很清楚,那人是阮正千。更使吕奇感到放心的,阮正千赤手空拳,没有拿着任何武器。
  林媚双手忙乱地挥动着,那彷佛是在挣扎,也好像是以手势制止阮正千不得有什么鲁莽的举动。
  阮正干的心中必然燃烧着妒忌的火焰,他没有理会林媚的暗示,捏紧拳头,向吕奇的后脑猛力击下。
  吕奇不着痕迹地将头微微一偏,如石头般坚硬的拳头落在他的颈项上,一阵酸麻的感觉立刻布满全身。他松开了手,仆倒在地上。为了防避阮正千作粗鲁的踢打,他的双手抱住了头。
  阮正千在他的股部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吕奇伪装昏眩,未作丝毫反应。这时,林媚已发出了制止的叱声:“不要乱来!”
  她说的是法语,并不纯正,吕奇听得出来,越南人说法语就是那种腔调。
  “他是一头猪!”阮正千也以法语悻悻地骂。
  “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怎么?你想和他吻个痛快吗?”
  “胡扯!”林媚压低了声音,“你不能老是跟着我,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去做,这是‘性命相关’的事。”
  性命相关!吕奇差一点要从地上弹跳起来,先一拳将阮正千揍昏,然后扭着林媚的头发,问个明白。但他并没有如此迫不及待,仍是静静地躺在潮湿的草地上,呼吸着含有泥土味的气息。
  “我的事都在清晨作好了!”越南人说,“我弄到了两匹马,天未亮,我就将油料和食物装上了船。我现在要作的事就是看住你,不许任何人碰你一根头发。林媚,即使……”
  “住口!”林媚低吼着打断他的话。
  阮正千未说完的话好像是——即使陈善也别想碰你,真是那么回事吗?还有,油料和食物已装上了船,那么,他们是要准备航行了?吕奇发觉这一拳打得非常有价值;如果能使他了解全部隐情,他宁可再捱一下。
  沉静片刻,阮正千问:“这头猪如何处理?”
  “你别管!”林媚对他说话很像教师训斥学生似的。“从现在起,你不能再到‘松林客栈’里来了。千万要听我的话,我保证你会得到一切,一切之中自然包括了我在内。”
  “如果我发现你在骗我,我会宰了你。”
  “别说这些废话了!快走吧!”林媚最后又加上一句:“五点半,神迹,不要忘了。”
  吕奇听到阮正千的步履声在松林中消失。
  林媚在他身旁蹲下,柔软的手掌抚摸着他的面孔,另一只手在他的腰用力地捏掐。吕奇咬住牙,让她忙了一分钟之后,他才装出从昏迷中逐渐苏醒的痛苦神色,缓缓地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吕奇故意茫然地问。
  “越南人揍了你一拳。”
  “那个越南人?”
  “阮正千。”
  “哦!引起他的妒火了?”
  “像你这种可恶的人,也该给你一点教训。”林媚突然无媚地笑了。“吕奇!今后愿意为我修理浴室的水龙头吗?”
  吕奇抚摸着颈项,苦笑着说:“我好像遇到了一个女魔王。今后我不但愿意为你修理浴室的水龙头,即使你在衣服上的拉链,乳罩上的搭钮……”
  “好啦!别说笑话了。”林媚拉起他的手,缓缓走出松林,神色正经地说:“吕奇!不知道你是否会接受我的忠告。”
  “噢!我作错了什么?”
  “你交错了朋友。”
  “你吗?”
  “韩雅君。”
  “林媚!你怎么可以说韩雅君是我的朋友?”
  “吕奇!我看得出来,你对她好像是一见钟情的样子。不过,我要劝告你,离开她,尽快!”
  “为什么?”
  “她是一个不祥的老处女。”
  “不祥?”
  “不祥的老处女,你还不懂吗?”林媚低吼着,眼睛里射出如毒蛇般的光芒。“为男人带来灾祸的那种女人,离开她远些。开着车子回到库塔拉査去,或者去游览别的地方,总之别再留在此地。”
  吕奇望着远处的山影,喃喃地说:“我现在还不想离开这儿。”
  “你还想干什么?”林媚那种语气绝不是关切,而是严厉的责问。“等那个越南人扭断你的脖子吗?”
  “我要等着膜拜神迹。”
  “神迹?鬼话!”林媚似乎在诅咒。“一些潮湿的洞窟,是蝙蝠的家,山蛇的窝,有什么好朝拜的。”
  “林媚!以后别再惹我。”吕奇突然说。
  “这是什么意思?”她瞪起了眼晴。
  “那个越南人的拳头太狠了!”吕奇缓步离开她,语气有些自嘲的意味。“我可不愿意为你修理浴室的水龙头而去请医生为我‘修理’颈项。所以,我宁愿去找那个不详的老处女。”
  “猪!”林媚恶毒地骂了一声。
  “别忘了你方才和猪吻过。”

  第六章 黑夜恶斗
  风在松林间穿过,引起了阵阵啸吟。有的人认为那是一种悦耳的自然韵律,有的人却认为那是一种恐怕的音响。这完全是要看各人的心境如何。比如说韩雅君吧,那阵啸吟声就使她难以入寐,
  时间大概是凌晨三点钟吧!也许已到四时左右,韩雅君懒得看表,阵阵的尖锐啸吟之声似乎已将她浑身每一处关节都锁住了。
  突然,她听到一阵响动。那像是开门的声音,是那个越南人进了林媚的房间,还是已经和她幽会完毕,退出温暖的香巢呢?
  接着,她又听到了非常轻微的脚步声。
  不对!韩雅君坐了起来。如果是阮正千,他该从长廊尽头的后门走出去,然而这个脚步声却在向长廊的中间走过来。
  那么,是赵宁回来了。她清楚地记得,当十时左右将要就寝时,她和吕奇还去赵宁的房间看过,他那时还没有回来。对了!她突然又想起了一个疏漏,他们中午离开赵宁的房间时忘了上锁,如果赵宁回来发觉房门洞开,是否会大呼小叫呢?想到这里,她下了床,踮着脚跟,向门口走去。
  有了白天的枪击事件,韩雅君倍生警惕,她不敢开灯,更不敢弄出一丝声音,她小心翼翼地旋动门把,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长廊上没有灯光,从长廊尽头那扇后门上端的玻璃格子里却射进了黯淡的晓色,使韩雅君勉强可以看清楚长廊上的景象。
  一个人影正缓缓地自长廊尽头处走过来,韩雅君突然发现那人是吕奇,她心里划过一道强烈的闪电:吕奇是从林媚的房间出来吗?下午,她曾经看到吕奇和林媚手拉手地从松林中走出。
  在这一瞬间,她咬紧了下唇。她但愿自己忘掉下午的所见,也忘掉当林媚见到吕奇时那种火炽的目光。不管她如何想,她目光始终盯在吕奇身上。
  吕奇蹑手蹑脚地走到赵宁的房间门口停住了,他想推开门,却没有那样作。他弯下颈项,彷佛在聆听什么。终于,吕奇推开了赵宁的房门。
  他抬起右手,似乎准备开亮电灯。韩雅君突然发现有一道强烈的手电筒光芒照射在吕奇的脸上。她还来不及呼叫出声,吕奇已迟速地扑进赵宁的房中,撞击、咒骂、惊天动地的声音传了出来。
  韩雅君突然发觉自己冤枉了吕奇,也侮辱了吕奇。另一个男人进入了赵宁的房中也许想搜査什么,被吕奇听到了响动,所以起床来察看。她竟然误会吕奇是从林媚的房内出来的。
  天哪!她心中喊着。双脚不听她的控制,飞快地跑了出去。
  由于吕奇方才被强烈的手电筒灯先照花了眼,他挥拳猛击因而成空,对方显然也是一个扑打殴斗的能手,很快地冲向他,就以手电筒作武器,用力击向吕奇的头顶。
  手电筒并未熄灭,明亮的光柱无异向吕奇提出了警告,他一面闪开头部一面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二人就这样扭打起来。吕奇想扭转手电筒照射对方的面部,但他办不到,对方的腕力太大。
  突然,手电筒落在地上,熄灭了。
  两个相互殴打的人也突然分开,发出重浊地喘吁。
  韩雅君冲进去,摸索着找到了手电筒,她掣动开关,将熠亮的光柱照射出去。她的本意是想照射另一个人的,却不幸地射到了吕奇。另一个人抓住机会举起一把椅子向吕奇兜头砸下。
  吕奇闪避的动作虽然很快,背部仍然重重地捱了一下。木椅碎裂,四下飞散,他脚下一个跄踉,差一点摔倒在地上。
  韩雅君突然变得无比的勇敢,她挡住了门口,当那个人想要夺门而出时,她举起手里的电筒向那人的头顶击下。
  她的力量太微弱了,很轻易地被对方格开,手电筒再度落在地上,再度熄灭。
  韩雅君并未就此罢休,她鼓足勇气,张开双臂将对方抱住。一只巨大的手掌叉上了她的颈项,用力收缩。白天的景象重又映上她的脑际。她不知道从那儿来的狠劲,一低头,用力地在那只巨大的手背上咬了一口。
  那只手掌松开了,但她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那人像是一头在猎人枪口下奋力逃生的野兔,迅速地冲出了房门。
  吕奇的背部握了重重一击,却未昏眩,只是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紧跟着冲出房门追出去。
  林媚突然在长廊尽头出现,她让那人溜出了后门。可是当吕奇追上去时,她却横身拦住了。
  这时,巴姆已开亮了长廊灯,高声喝问发生了什么事。
  “赵先生房里有贼!”韩雅君靠在赵宁的房门口,喘吁着说。
  吕奇抓住林媚的手腕,沉声说:“让开!否则你的手腕会断。”
  “用力吧!”林媚的目光中又透射出那种难以驯服的野性,悻悻地说:“我喜欢这样。”
  吕奇全力将她推开,可是林媚又拦腰抱住他。
  “吕奇!”林媚突然以哀求的语气来对付他了。“算了!你明明知道他是来看我的,又何必穷追呢?”
  “噢!”吕奇似乎要放弃追赶了。他转过身来,冷冷地问道:“是那个越南人阮正千吗?”
  “哼!你明明知道的,又何必问?”
  “是他。”韩雅君高喊了一声。她感觉两次的手掌掐捏她的颈项手法一致,那自然是一个人。
  吕奇看了韩雅君一眼,又转头向林媚问道:“他为什么进入了画家的房间?”“也许……”林媚呐呐地,“也许他听见你下床的声音,临时到赵先生房里躲避一下。”
  “哼!”吕奇冷笑着说:“这话去骗鬼吧!他离开你的房间之后,可以直接从后门出去,为什么要走向长廊的另一边?还有,他怎么知道画家今夜不在,那间屋子是空的?”
  林媚楞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巴姆自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这时趁机会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吕奇向韩雅君打了一个眼色,她立刻回答说:“巴姆先生!没有什么事,也许只是一场误会,你回去睡觉吧!”
  “我好像听到你们在谈论阮正干?”
  “嗯!”韩雅君压低了声音,“他是林媚小姐的朋友,明白吗?”
  巴姆目光中浮现恍然大悟的神情,轻叹一声,转身走了。
  “吕奇!”林媚冷冷地说:“你的问题难以使我答复,明天请你直接问阮正千吧!”
  她转身回房,示威性地重重关上房门。
  吕奇沉静地在原地站了一分钟,才向韩雅君走过来,关切地问道:“雅君!受伤了吗?”
  “没有。”
  “那家伙好像打你了。”
  “他只是推了我一下。”韩雅君摸索着开亮了赵宁房里的灯,皱着眉头问道:“吕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在林媚房里时我就醒了,后来我又听见他往这边走来。我还以为他可能会到你的房里去,所以连忙披衣下床。我突然发觉赵宁的房门虚掩着,里面晃动着手电筒的光……”
  “以下的情形我都知道了,当你推开房门,手电筒的光柱照在你的脸上时,我正好打开了我的房门。”韩雅君指了一下赵宁的房间。“看见了吗?书桌的抽屉都打开了,橱门也已打开,阮正千是要来找什么吗?”
  吕奇走进去,在废纸,里拿出那一卷画稿,高举在手里说:“我想他可能是要找这个。”
  “噢?”
  吕奇熄去了灯,带上了赵宁的房门,轻轻地问道:“我可以到你的房内去坐一会儿吗?”
  “当然。”韩雅君紧接而又似乎有所需要地靠着吕奇。“我个人在房间里也许耽不了一分钟。”
  来到韩雅君的房里,她忙着去烧咖啡。吕奇却在检视那卷画稿。时间太急促,那家伙肮脏的指头可能还没有碰到。他找出那张是陈善的速写,点燃了一支烟,面对着那个奇特而又狰狞的侧影端凝。他的思维必然和那烟雾般在升腾缭绕。
  吕奇的一支香烟吸完韩雅君的咖啡也煮好了。
  “你在想什么?”她为他送上一杯咖啡。
  吕奇以手指弹一下手中那张画稿,喃喃地说:“我在想,那家伙要找的东西,会是这一张人像速写吗?”
  “你是怎么想到的?”
  “假定这张速写被林媚看到了,而她和陈善又有连络……”
  韩雅君好像不愿意听到这种令她吃惊的判断,连连地摇着头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林媚只是一个考古学家的助手。她怎么会和一个残暴的刽子手有连络呢?”
  “也许她作彭博士的助手是有用意的。因为她早已知道那位考古学家要到这儿来勘察那些天然洞窟,这是不受人注意的一个绝佳机会。彭博士的工作完了,她也离开了他。”
  “吕奇!”韩雅君讶异地说:“照你这么说来,我们周围岂不都是些可怕的人物吗?”
  “你以为他们是上帝的使者吗?”
  “吕奇!”韩雅君突然扑进他的怀里。
  “雅君,”吕奇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和地说:“尽管我们的四周布满了恶人,但我们的处境还不算太坏。有一个人我们似乎该关心他。”
  “谁?”韩雅君抬起头来端凝着他。
  “赵宁。”
  “他!他怎么样了?”
  “他没有回来。”
  “我知道,”她的声音透露出忧的神情。“你以为他会怎么样?”
  吕奇大概怕吓着韩雅君吧?他没有说出心中的想法,只是含蓄地说:“我担心他可能迷失在那些天然的洞窟里了。”
  “那么,我们该去找他吗?”
  “你说呢?”
  “当然该去。我们原订今天要上山的。”吕奇看看腕表,喃喃地说:“现在已经是清晨四点半钟了。”
  “这里五点钟就天亮,我们去沙乐村找哥査吧,清晨上山,凉爽一些。”
  “雅君,我记得你好像有一把锋利水果刀。”
  “有的,干什么?”
  “带着,遇上山蛇时,你可以挥动锋利的小刀,割断它的颈子。”
  XXX
  当他们将车子停在山麓时,东方已是晓色,登上半山,进入丛林,跨过小溪,红日已经升起了。
  最先迎接他们的,是那头雄健的猎狗。
  接着,是那个红脸孩童。
  孩子见是他们,连忙往回跑。吕奇和韩雅君走到草屋前小小的空地上时,哥査已经迎了出来,他已披挂齐整,还带了一枝霰弹猎枪,以洪亮的声音说:“我的儿子看见你们的车子向山麓行来,就叫我起来,我倒想不到你们会这样早。”
  “早一点,天气凉爽些。”韩雅君说。
  “那么,我们就走吧!”哥査召唤他的猎犬。“本来我的儿子要一同去的,可是昨天村子里丢失了两匹马,他和村人找了一夜,我担心他体力不支爬不上山,所以不要他去了。”
  “什么?”吕奇吃惊说:“丢失了两匹马?”
  “嗯,你为什么吃惊?”
  “那两匹马是阮正千偷走了。”
  “阮正千?”哥査翻翻眼皮。“是那个作向导的越南人吗?”
  “你也认识他?”
  “他在美脑务出现已经有两年了。”
  “我亲耳听见他对一个女人说,他弄了两匹马。目的是为了要驮运油料和食物到海边的一艘船上去。”虽然他们谈话不虞别人听去,吕奇仍然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哥査先生!陈善也在此地。”
  “噢?”哥査睁大了眼睛,连他身边的猎犬都竖起了耳朵。“你怎么知道他来到此地?”
  吕奇先说出那个古董商告诉他的话,然后自身上拿出赵宁所画的那张人像速写,展示在哥查的面前。“看!这是陈善吗?”
  韩雅君以惊异的目光望着吕奇,她不知道他竟然将杀害她父亲的元凶的“通缉照片”带来了。
  哥査就像鉴定一张古画那样认真,看了许久,才振声说:“是他!我认得出。你大概还没有看出,他在微笑着,那是一种使人见之发寒的狞笑。尤其在他杀人的时候,更会流露这种笑容。”
  “他终于来了,”吕奇望着树林隙缝间的那一块蓝天,喃喃地说:“但不知他因何等待了二十五年。”
  “也许他一直不知道藏金的地方,”韩雅君插嘴说,“等到彭博士来勘察那些天然洞窟时顺带来了他的党羽阮正千和林媚,在他们细心搜索下,大概已将藏金找到了。”
  “雅君!”吕奇说:“你现在也相信那一对狗男女和陈善有连络吗?”
  “我只是相信你的判断。”
  “雅君,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昨天中午我去美脑务时还顺便打了几个电话,査问彭博士的行踪。据他投宿的‘大西洋饭店’的服务生说,他已一天一夜没有回去了。”
  “哦——”韩雅君低呼了一声,“难道……”
  吕奇很快地接口:“他可能被林媚谋害了。”
  “为什么?”韩雅君紧紧地抓住吕奇的手,否则她的身体可能就支持不住。“他们为什么要谋害那个可怜的老人?”
  “大概那个可怜老人也知道了藏金的秘密。”
  “吕先生!”哥査插口说:“那个古董商说,陈善也有一枚相同的金币?”
  “不错。”
  哥査沉吟着说:“那枚金币一定是在信甫的衣袋内搜去的,当我发现信甫的时候,他的衣裤的口袋都翻过来的。”
  吕奇摇摇头说:“我却不这样想。”
  “噢!”韩雅君和哥査皆浮现讶异之色。
  “如果陈善是在行凶之后才得到金币,他在事前就无从得悉韩信甫先生发现了藏金的事。而且,韩信甫先生也不可能将两枚金币分开来各藏一处。据我猜想,大概是韩信甫先生没有防人之心,在得到那两枚金币之后,送了一枚给陈善,而陈善贪婪成性,反而向韩信甫先生追问藏金的所在。那时,韩信甫先生一定是非常后悔的,当然也预感到随时都可能有杀身之祸。”
  哥査喃喃地说:“他为什么不将这些情况告诉我呢?难道也怕我……”
  吕奇接口说:“大概是陈善的作为使他寒了心。”
  “吕先生!”哥査说:“你认为那批藏金已被陈善运走了吗?”
  “还没有那样快。”吕奇沉吟了一下,又接着说:“阮正千可能有一条船,这是陈善拉他入伙的原因。他们用马匹驮藏金下山,然后乘船离境。却想不到这事还牵连了一个年轻画家。”
  “噢!”哥査一双有神的眼晴又瞪了起来。
  韩雅君加以说明:“住在‘松林客栈’中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昨天失踪了。”
  哥査问道:“就是画下陈善模样的那个画家吗?”
  吕奇点点头说:“是的。凌晨,歹徒曾搜索他的房间。据我猜想,陈善知道这个年轻小伙子见过他,而且迅速地以画笔留下了他的容貌。”
  “那么,客栈内有陈善的同党了?”哥査的反应倒也不慢。
  “当然。”吕奇肯定地点着头。“阮正千,以及一个叫林媚的中国女人,都是陈善的同党。”
  “据你推测,那位画家遭到了残暴的报复了吗?”哥査两道浓眉皱在一起去了,显示他对这件事情非常关心。
  吕奇耸耸肩头说:“很难说。不过,我可以猜得出,那个小伙子一定被梆架了。他绝不可能有心避开,好让歹徒来搜査他的房间。”
  韩雅君紧接着说:“所以我们现在要作的事不是去看我父亲的坟,而是去察看那些天然山洞。”
  “哥査先生!”吕奇神情凝重地说:“陈善有枪,他昨天曾经在‘松林客栈’开枪狙击韩小姐。”
  “真的?”
  “别忘了他是一个残酷的刽子手。”
  哥査沉吟着说:“我想:非到万不得已,他不可能动枪,枪声会惊动远在美脑务的警探,那批藏金他永远也别想运走了。”
  “小心一点总好。”
  “是的。我要借一把猎刀给你。”
  “吕奇!”韩雅君语气坚定地说:“我带了手电筒,就是凌晨歹徒遗留下来的那一枝。我下决心要找到存亡不知的赵宁。”
  吕奇拍拍她的肩膀说:“雅君!我佩服你的勇气。”

  第七章 死亡阴影
  当地人说那些天然洞窟是神迹倒并不过份夸张,那些千奇百怪的洞口排列在离山顶约莫有百码左右的断崖里。下面是山谷,干涧。然而,在洞口的前面却有一道宽约二码的平坦地,就彷佛是万能的神故意造出来供他的子民前来朝圣的道路。
  黄黑相间的风化岩,没有一草一木,可以掩蔽的只有那些形状或像怪兽,或像巨人的岩石。哥査的猎犬前导,吕奇走在最后,他们做好了随时遭遇突击的心理准备,一口气看了几十个洞窟。
  什么也没有发现。
  其中有几个洞窟低得根本不容许一个人通过,甚至哥査的猎狗也钻不过去。
  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太阳渐烈,气息燠热起来。
  他们坐在一个如伞形的岩石阴影下,享用了哥查带来的清冽山泉,打算作短暂的休息,再向前搜索。
  “我仔细地看过赵宁的每一张画,”吕奇说:“他和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一个洞窟一个洞窟地画过去,我猜想他是要将所有的洞窟画好粗稿,然后拼凑在一起成为一幅巨构。”
  “他好像已经画好了八十多张。”韩雅君说。
  “嗯!”吕奇点了点头。“我们要看完那八十几个洞窟,恐怕还需要好几个小时。”
  “没关系。”哥査拍拍他身旁的粮袋。“老妻作的玉蜀黍煎饼还不坏,我带了许多。即使我们今天不下山,也够我们吃了。”
  “哥査先生!”吕奇望着他,“我们方才从隘口进来时,我记得你好像在说——嗨!二十多年没有走这条路了。”
  “是的。”哥査神情黯然地点点头。
  “是故意不来的吗?”
  “嗯!”
  “为什么?”
  “我来干什么?”哥査瞪大了眼睛望着吕奇,就好像答案写在后者的脸上。“找那些藏金吗?”
  “你当然不会。”韩雅君接口说,“我父亲临死时说了‘蒲公英’三个字,那不会毫无意义,你可以到这儿来发掘秘密。”
  哥査显得很痛苦地摇摇头说:“我不能来。”
  “为什么?”吕奇又问了一次。
  “我在想:万一我发现了那些藏金,该怎么办?”哥査喃喃自语:“搬走吗?那么我也要搬离沙乐村。谁来监视上山的路?谁去注意陈善的行踪!看见藏金不搬吗?我可能无法拒绝藏金对我的诱惑,所以我一直不来。二十五年来,我日日咬紧了牙龈。”
  多么坦诚的自剖,吕奇不禁肃然起敬。他刚想说什么,突然自山顶上滚下一粒小小的石头。
  接着两粒,三粒,无数粒……砂土混合碎石,哗哗地落下一大堆。
  猎犬竖立了耳朵,后半身弓起,作扑出之状。哥査冷静地按住猎犬的颈项,缓缓地探出头去向上查看。他的目光中充满高度的警觉,握枪的手稳定而有力。突然他松出一口气:“嗨——山羊!”
  吕奇和韩雅君抬头向上看去,一共有八头山羊,沿着峭壁边缘而过,啃食着岩缝间疏落的青草。
  山羊过去了,山巓又静默下来。
  “听!”吕奇突然低呼了一声。
  是的,猎犬的耳朵又竖起来了。
  哥査聆听一下,说:“好像是铁蹄的声音。”
  “对!”吕奇的眼光在这一瞬间亮极了。“就是你们村子里走失的马,由阮正千牵着来了。”
  “嗯!”哥査点了点头。“山那边有一遍采石场,开了较宽的路。马儿从那边上来,好走得多,而且不会被沙乐村的人发觉。他牵着马来干什么?来载运藏金吗?那么他们已经找到了?”
  “哥査先生!”吕奇原来坐着的,现在蹲了起来。“想想看,我们是否有办法去截击他?”
  “你有这种打算?”哥査似乎有些意外。
  “嗯!”吕奇肯定地点着头。
  “吕奇!”韩雅君低叫了一声,“你考虑过没有?那是一个很冒险的行动。”
  吕奇握紧着她的手说:“雅君!你父亲被杀,我昨晚被那个家伙用木椅狠狠地砸了一下,你的债加上我的债,不该求得偿还吗?而且我是个天生喜欢冒险的人。雅君!你就在这儿,只要不乱动,是不会有危险的。我和哥査先生从岩石间绕上去。”
  哥査的猎犬原先是放开让它自由行动的。现在,哥査为它加上了皮带,紧紧地挽在手里,向吕奇挥挥手,低声说:“跟我来。”
  韩雅君看着两个勇敢的男人的背影在嵯峨的岩石间消失,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尽管那种复杂的滋味使她感到难受,却没有使她不安。她静坐了一阵,目光开始顺着那条二码宽的廊道向前搜索。
  突然,她发现了一遍黄色的光影。
  她揉揉眼睛细看,心中大震,原来那遍黄色的光影是一丛小花,正在随风摇晃点头。
  蒲公英!那是蒲公英!
  韩雅君忘记了吕奇要她原地不动的警告,她站起来,贴着石壁,向那丛迎风招展的蒲公英走去。
  距离大概有一百码吧!如果她大模大样地走,最多只需要三分钟,而她却花费了十分钟;因为她要防备突击,要防备被别人看见她。
  那丛蒲公英种植在一个不算太大的洞口,花草一直繁衍到洞窟里面。现在,她明白她父亲临死时说那句话的意义了;当他发现藏金之后,就在洞口洒了些蒲公英的种籽,以为识别。
  她停留在洞口约莫有半分钟,考虑是否该进入洞中搜査。她很快地决定,进去。那不是为了藏金,好像是为了寻找她父亲在冥冥中的影子。
  每每向洞中深进一步,韩雅君的心弦便拉紧了一些。那并非表示她感到畏惧或紧张,吕奇临别时的一握给了她无比的信心。她只是觉得她不能就在那儿,别人都在冒险,她也应该找点事做。
  她缓缓地深入,心弦也渐渐拉紧,突然她的心脏像要爆开来,因为她看到两口锈迹斑烂的铁箱。
  电筒光柱照射过去,一口破了角的铁箱内闪出黄黄的光。藏金!藏金!她想大喊,但不是喜悦的呼叫;因为这些藏金曾经夺走了她父亲的生命。
  她稳定地站住,冷静地搜索。铁箱旁边有一个坑穴,一把铁凿,一把鹤嘴锄,一堆绳索,一堆砂石………
  突然,手电筒熠亮的光柱在那椎砂石的旁边停止不动了,因为她看到了一双男用帆布鞋。
  鞋尖朝上立着,那表示鞋子还穿在人的脚上。韩雅君见过那双鞋子,昨天早上她还看见穿在赵宁的脚上。
  韩雅君的背脊上不由自主地流出了冷汗,恐惧的意识爬上了每一根神经末梢。她的双脚彷佛被铁钉钉在地面上。手电筒也差一点离手而去。她用力地咬紧牙齿,然后向那堆砂石的后面冲过去。
  凶手根本就懒得埋葬赵宁的尸首,砂土堆与石壁之间的那一条狭窄空地竟然成了他的坟场。
  韩雅君差一点要呕吐,也差一点昏眩,但她尽力将身体的重心稳定住,左手支撑着石壁,总算没有摔倒。
  在这一刹那间,韩雅君所见到的悲惨与恐怖,就如同已经做了千百次的恶梦一样深刻。
  赵宁曾经被捆绑过,手腕上有带血的绳痕。他的衬衫被撕成碎片,两肩,双臂,有无数的圆形小黑点,那一定是用香烟的火头烧的。在他被杀以前,曾经被凶手严刑拷问过。
  他的眼睛不曾闭上,在手电筒的光芒中闪动着冷峻,愤怒的光芒,白齿森森,在临死前他也许想咬断凶手的咽喉,结果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尖,血已凝固,紫黑色的血痂,彷佛是死亡的阴影。
  韩雅君毕竟是一个娇柔女人,手电筒落在地上,当黑暗从四周笼罩过来的一瞬间,她晕了过去。
  冰冷的地面又使她苏醒,她连爬带滚地离开了那具血淋淋惨不忍睹的尸首,她不想在这儿多停留一秒钟。不幸她的体力已竭,神智也已崩溃,最多也不过离开了那具尸体十码左右,就靠在石壁的一个凹缝里不能动弹了。她不过深入了洞内五十码左右,现在她朦胧地望着洞口那一圈亮光,就好像隔了千万里。就像人类在天气昏暗的时候看月亮,那只是一个圆圆的光圈。
  突然,有一道黑影在光圈中闪了一下。黑影的闪动有极大的刺激作用,韩雅君的神智在瞬间恢复。她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手拿电筒缓缓地走进洞窟中来。
  那是谁?………她知道绝不是吕奇,她迎着光,看不清对方的面貌,她只知道尽量蜷曲肢体,藏身于那个凹缝之中。她想:在母体中大概就是这种姿态——双手抱膝,头部埋在腿缝之间。
  沉重的步履从她的身边过去,她默察,最多相距三步,来人很可能发现她,幸而那个人只是专心一致地注视着那堆砂土,他是去察看赵宁尸体的,熠亮的手电筒光柱投射在砂土的后面。
  韩雅君的心房几乎要从口腔中跳出去,她的手电筒丢在那儿了。如果那人发现了地上的手电筒……还好!他没有发现。
  他转过身来往回走,从洞口射进来的光线照射在他的左颊上,那里有一埋丑恶的痕疤,那浓浓的眉,那种令人心悸的狞笑,完全和赵宁那张人像速写一模一样——他是陈善。
  二十五年前杀害她父亲的刽子手。
  扑过去和他拼命吗?如果倒退十年岁月,韩雅君很可能会这样作。现在的她,冷静而沉着,她尽量使自己呼吸均匀,姿态稳定。既不能暴露身体,也不能发出一点点声音,否则,她会和死去的赵宁睡在一起。自然,那时候她已停止了呼吸。
  陈善将手电筒放在地上,开始以绳索去捆绑沉重的铁箱。韩雅君心头明白,他和阮正千连络好了,后者要牵马来驮运。不过,陈善一定料不到,他的合伙人阮正千可能永远也不会到这儿来了。
  陈善突然停下了工作,侧耳聆听。
  韩雅君心头不禁一楞,自己的行踪被他发现了吗?她严密地注视着每一个可能的猝变,她发觉陈善全神注意着洞口,接着,她又听到了急促的步履声。糟!一定是吕奇来了。
  她几乎想大叫,那样一定可以使吕奇得到警告,但也同时警告了陈善,在这一瞬间,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的神智已麻痹了,目光呆滞地看着陈善的右手伸进裤袋,掏出了枪。
  急步跑来的人已在洞口出现,她是林媚。
  韩雅君一颗提起来的心,暂时落了下去。
  林媚还是那件红衬衫,一阵疾奔,使她脸红气喘,丰满的胸域急遽地起伏,益发增添了她的美丽和魅力。
  “原来是你!”陈善说的是云南口音极重的中国话,很不高兴的语气。
  林媚的目光投射在那两口铁箱上,贪婪地以粉红的舌尖滋润着嘴:“嗨!终于被你找到了。”
  “昨晚我就告诉你,可以让我们过半辈子安适生活的黄金已被我找到了。”他的语气冷漠得缺乏生气。“你不该来的,你的任务是等在山麓的车子里。”
  他的话提醒了韩雅君,她这才发现他左手裹着纱布。那是他凌晨被咬伤的。原来在赵宁房中和吕奇搏斗的不是阮正千,而是陈善。
  “黄金的诱惑力实在太大。”林媚慢慢地走近,性感地笑着,“所以我忍不住要来看看。请别生气,没有任何人看见我。”
  “看见阮正千了吗?”
  林媚的目光瞪视着铁箱残破闪露金光的地方,她的心中显然也是在想着黄金。直到他连问三次,她才仓惶地回答:“没……没有。”
  “这家伙死到什么地方去?你从何处来的?”
  “夹道,”地神秘地笑笑。“我知道你会走那条路,所以预先躲在那儿,等你通过后,悄悄地跟在你的后面。你不会生气吧!”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们有马载运,不需要车子也可以将这两箱黄金送到海边的船上,你也许不来找我。”
  “也许?哼!”他耸耸肩头。
  “嗯!我亲自来看看,总比较放心。”
  “车子停在什么地方?”
  “停在你指定的地方,别人看不见。”
  陈善沉默了一阵,看看洞外,喃喃地说:“阮正千还没有来。”
  “别急!”她微微笑说:“他一定会来的。”
  “他已经超过预定时间了。”
  “别急!我们正好趁机会谈谈。”林媚扭摆着她那性感的胴体,靠过去。“难道你现在已不再喜欢我?”
  陈善攫住了她,以淫猥的姿态扯住她的头发,使她面颊上仰,吻了她一下;林媚则将性感的身体紧紧地贴上去,并抚弄着他的头发。他虽然在吻她,韩雅君却发现陈善是在敷衍她。
  那么,他并非沉迷于林媚的美色,只是因为她会使用汽车而已。不过,韩雅君却有些迷惑,二十五年之久,陈善竟然连驾车都没有学会吗?
  他们分开了。林媚整理着她的头发。陈善则以冷漠的声音说:“你要和我谈什么?”
  “谈谈你对我的态度。”
  “别误会,我只是不要女人参加实际工作。”
  “你知道我不是要说这些。”
  “你要说什么?”
  “赵宁!”
  “嗯!那个大孩子。”
  “他迷恋我,他暗示我,如果我答应他的求爱,他将有足够的黄金为我造一间金屋。我还发现他画了一张你的半身像。我将这些情形告诉你,你说明天到这里等他。但是凌晨你和我会面时你却说你没有见到他。”
  “我本来就没有见到他。”
  林媚指着那两口铁箱,语气严厉地说:“那么,你怎么能够找到这些黄金?”
  “你以为是赵宁告诉我蔵金的位置吗?”
  “当然。在我告诉你有关赵宁的一些情况之前,你根本茫然一无所知,甚至将希望寄托在那个姓韩的女人身上。现在却突然找到了,这不有些古怪吗?”
  韩雅君真不明白,林媚何以会如此大胆,难道她不怕激怒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刽子手?对了,韩雅君突然想起了吕奇的警告一一林媚有一支枪,想必她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
  陈善默然了一阵,才语气缓慢地说:“我们不该为这件事情争论的,是赵宁告诉我藏金的所在,或者是我自己找到的,并没有多大差别。”
  “大有分别。”
  “噢!”
  “如果是从赵宁口中探问出来我应居首功。”
  “哦!”他阴森森地笑。“原来如此!你应该知道,我只是多么需要你,所以黄金全是你的。”
  “真的!”林媚并没有笑。
  “当然是真的,”
  “我想问你一件事,昨天中午你曾开枪狙击韩雅君,是真想杀死她,还是别有用意?”
  “只是想吓嘘她。”
  “目的呢?”
  “不希望她上山。”
  “由此可见你那时已从赵宁口中问出了藏金的下落,否则你不会那样作。按照你原订的计划,是要韩雅君带路的。”林媚说到这里,语气一沉,“告诉我,你见到赵宁了吗?”
  陈善以万般无奈语气说:“见到了,行吗?”
  “你怎样处置了他?”
  “你为什么要追根究底?”陈善有些不耐烦。
  “我只是想了解事实真象。”
  “他死了。”
  “尸体如何处置的?”
  “留着。准备放在车子里一同沉下大海。”
  “车子是我冒用韩雅君的名字在库塔拉査租的,如果车子里面的尸体是我,或者是韩雅君,都合情理。赵宁的尸体放在车内未必妥当。”林媚冷笑了一声。“你原来打算以何人与车子同葬海底?”
  “你问这些话有何意义?”
  “当然有意义,”林媚冷冷地说:“这可以了解你对我的态度,我想,你本来的意思是打算要我和那辆车子殉葬的,对吗?”
  “我的小乖乖,你在想什么?”陈善的态度突然大变,他将她拉过来,狎暱地拧着她的面颊。“我是多么需要你,我怎么会那样做呢?”
  林媚的身体扭动了一下,但是挣扎得并不厉害,声音朦胧地说:“但愿你说的是真话。”
  “现在就可以证明。”他猥亵地说:“小乖乖!到那边去,快点!趁阮正千未来之前,我们还来得及。”
  陈善推着林媚,走向砂土堆另一面,只隔了几步就是赵宁的尸体。
  韩雅君看见他们在砂土堆的阴影处躺下,林媚的红衬衫飞了起来,接着是她那条灰蓝的长裤。韩雅君浑身如火烧,额下汗珠如雨,她恨不得在这一瞬间死去,最少也让她的听觉失灵,偏偏事与愿违,一阵阵不堪入耳的淫秽之声不停地袭击着她。

  第八章 断崖惊魂
  从断崖的缝隙间往山顶猱升之际,吕奇发现了年逾五十,已算老人的哥査的潜力;他简直像一头猿猴,行动异常矫健,吕奇虽然年轻力壮,却还比不上他。
  二人爬升了五十码后,横着走过一层断崖,在一个隐蔽处停下来。那阵铁蹄声还在山顶上响着。
  哥査聆听了一阵,才悄声说:“如果那匹马真是要牵去某一个天然洞窟中驮运物品的话,就必须经过这里,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候。”
  “牵马的人不管是陈善,还是阮正千,我们两人都可以对付得了,不过要注意一件事情。”
  “注意什么?”
  “不能使对方发出一声呼叫,如果对方有枪,就可能使他发射,枪声将警告了他的另一伙伴。”
  “放心!柯比会为我们出力。”
  吕奇诧异地问道:“谁是柯比?”
  “我的猎犬。”
  说到这里,蹄声逐渐清晰。一人、一马已在远远的隘口处出现,那是一匹身裁矮小,惯行山道的“蹓马”,牵马的人是阮正千。
  使吕奇和哥查放心的是,阮正千没有带枪,只有一把犀利的弯刀插在腰间,在雄健的柯比猛扑之下,他未必有机会能够拔出刀来。
  猎犬已经竖起了耳朵,哥査在不停地摸抚它的头部,灵敏的柯比瞪视着逐渐走近的阮正千,它显然已明白了主人的意思。
  哥査也脱下了上衣,吕奇困惑地望了他一眼,心里在想:难道这个雄壮的老人喜欢赤膊狩猎吗?
  阮正干终于走近了,哥査的手一松,柯比纵了出去,阔嘴一张,像钳子似地将阮正千的右腕咬住了。
  阮正千飞快地以左手拔出腰间弯刀,吕奇已纵到他的身边,双手紧握着对方的左腕,犀利的刀锋差一点割伤了吕奇的面颊。
  哥査也飞快跃出,以他的上衣蒙住了阮正千的的头部,原来他是防备阮正千呼叫告警,这一次“狩猎”的行动快速而成功,唯一的遗憾是,那匹马在受惊之余,挣脱缰绳跑了。
  哥査和吕奇合力将阮正千弄到岩缝间。吕奇喘吁着说:“糟!那匹马走了!”
  哥査想了一想才说:“我看没有关系,老马识途,它会回到沙乐村去。”
  “万一被陈善见到了呢?”
  “那是无法顾虑的事,让我们先问问这个家伙。”哥査取下蒙着阮正千脑袋的上衣,以膝盖顶住了对方的胸骨,厉声喝问道:“快说!陈善躲在那里?”
  阮正千满面惊慌之色,但是他的口风却依然很紧。“那个陈善?我可不认识。”
  拍地一响,哥査重重地给了他一个耳光。血从嘴角处流下,猎犬柯比也以“狗仗人势”地发出狺狺之声。
  “朋友!”吕奇冷冷地,“你不要自讨苦吃了,乖乖地说出陈善现在何处,否则,你不舒服。”
  “我不认识这个人。”阮正干回答得很干脆。
  哥查扬掌打下去,吕奇一扬手拦住了他。“别打了,这小子生就一身铜筋铁骨,他不在乎。”
  哥査气呼呼地问道:“那该怎么办?”
  “将霰弹的火药倾倒在这个小子的胸脯上,”吕奇一面掏出了打火机,“用火烧他,看看这小子有多么狠!”
  阮正千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噤,但是,他仍然没有屈服的迹象。
  XXX
  陈善懒散地从砂土堆的阴影处站了起来。只听林媚沙嘎的声音说:“我的衣服。”
  林媚的衣裤凌乱地丢在泥地上,陈善抓起来,扔出去,却不是扔向林媚,而是越过了砂土堆,飞落到赵宁的尸体上。
  林媚坐了起来,韩雅君看见她挥舞着两条赤裸的手臂,听见她以愤怒的语气低吼着说:“你干什么?””
  陈善冷笑着说:“小乖乖!你唯一的本钱就是你那身赤裸的胴体,又何必要穿上衣服?”
  “快将衣服给我。”她的语气柔和了一些。
  “不忙!我们何不先谈谈。”
  “谈什么?”
  陈善自裤袋拿出一支小小的手枪,冷冷地说:“别以为任何男人伏在你身上的时候就会忘掉一切,我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男人。这是从你的长裤口袋中拿出来的。说吧!是怎么回事?”
  林媚的内心一定是很吃惊的,但是她表面上反应却很镇定:“我难道无权携带一件自卫武器?”
  “自卫!”陈善耸耸肩头。“就算你说的是真话。那么,我再问你,你口口声声说对我忠实,但是你却背着我勾引阮正千,有这回事吗?”
  “我勾引他!”林媚几乎嚷叫:“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毛孩子!嘿嘿!”陈善冷笑了一声,“但是你在他面前却说他是英俊强健的年轻人,我是行将就木的糟老头,你教唆他,黄金一运到船上就枪杀我,这样他可以人财两得。对吗?”
  “胡扯!胡扯!”林媚顾不得全身赤裸,发狂地站了起来。她的丑态使韩雅君不得不闭上眼睛。
  “是他勾引我,被我严词拒绝,所以他才捏造这些鬼话来陷害我。请相信我,我不是那种人。”
  陈善阴森森地问道:“你是那种人?”
  “你难道还不明白?”
  “我非常明白。”
  “陈善!”林媚的口气已转变为乞求。“没有我!你无法来到苏门答腊。你明明知道我是爱你的,请不要用这种态度对付我。”
  陈善眯起了眼睛,就像是打量着黄金的成色,韩雅君看出他的眼内露出闪闪凶光,不禁为林媚捏了一把冷汗。
  “林媚!”陈善的声异常冷峻,“你少来这一套,你帮我偷渡离开西贡,助我找到阮正千,那是因为你想分享黄金。”
  林媚拼命地摇着头,使她饱满的胸脯也在作巨幅的摇晃。但是,这对于欲望已然发泄的陈善来说,显然已不起诱惑作用;而对于韩雅君呢?却使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幸,她的听觉依然在忠实地工作……
  “我不要分黄金。”林媚说,“我们是一个人,永不分开,黄金为我们共享,我不要分。”
  “你不想分黄金?”
  “当然。”林媚用力地点着头。
  “你的确不想分黄金。”陈善冷峻的声音在洞窟中引起回响,像是冰雹敲打着石壁。“那是因为想一个人独呑。”
  “陈善,你冤枉我!”她低声吼叫。
  “别嚷!”陈善手中的短枪扬了一下。
  林媚面上掠过了一丝惊惶之色,畏缩地向后退了一步。语气迟疑地说道:“陈善!你要……杀我吗?”
  “你以为我会如何对付你?”
  “我看得出,你已打算杀我。”林媚突然镇定起来,这个贪婪而又狡黠的女人,似乎正在设法自救。“不过,你心中也有顾虑。”
  “有什么顾虑?”
  “你杀了我之后,不便处理我的尸体和那辆马车。”
  “我可以将你的尸体放在车厢内,然后将车子推进大海。”
  “我的身上有枪洞,”她一字一字锵锵有力地说:“警方会査出是谋杀。他们或许不会想到凶手是你,但是他们会査缉阮正千,当他们査出阮正千有一艘机动渔艇时,会通知海上巡逻队……”
  “住口!”陈善低吼了一声。
  “你一向很冷静,这是我爱你的原因。”林媚消失很久的笑容,再度浮上面颊。“别发脾气,那样会使你处理某些事情时发生错误。”
  韩雅君的心弦拉紧得似乎将要断裂了,她看见陈善的嘴唇在蠕动,伸在短枪护圈内的食指一会儿挺直,一会儿弯曲。她怕听见那震耳欲聋的枪声,更怕看见林媚胸口淌血扭曲着身子倒下去。
  林媚的舌尖在温润着她那干焦的嘴唇,静静地,就像一个经过长期牢狱生活而致神智麻痹的罪犯在等候法官再度宣布她的死刑。
  足足有五分钟之久,陈善都没有勾动机枪,他似乎已渐渐松懈下来,目光迟速地向洞口一瞥。
  “阮正千还没有来。”林媚声音沙嘎地说。
  陈善没有去理会她,又向洞口张望了一眼。
  “他也许永远不来了。”林媚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你怎么知道?”
  “我在猜。”林媚紧紧地抓住可以活命的机会。“也许他失足落下了一道沟涧,受伤后爬不起来;也许山顶上有人在走动,使他不敢冒险。那个姓吕的中国人在山顶上,还有那个探视他父亲坟墓的韩雅君,老猎人哥查。也许……”
  “胡说,姓韩的坟墓不在阮正千所要经过的路上。”
  “咦!你怎么知道?”林媚的神色显露了解破了一道困难谜题般得意。“我明白了,战时你在这儿参加游击工作,姓韩的是被你杀的。”
  韩雅君在等陈善的答案,她的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她以手捂住鼻孔,不希望被陈善听到她那浊重的呼吸声。
  陈善静默了一阵,才说:“我不想再提起战时的事,只希望了解你和阮正千最后一次见面时,他告诉你一些什么话。”
  “只怕你不信。”
  “说!”
  “他说,你是一个阴险的家伙。”
  “噢?”陈善的目光跳动了一下。
  “他说,与你合作下去,也许得不到一两黄金而送掉性命。他劝我放弃黄金梦,和他离开这儿。他有一条船,可以干走私,一年之内,就可以发大财。”
  “你为甚么不跟他走?”
  “因为这儿有东西引诱我。”
  “那两箱黄金吗?”
  “你比黄金更值钱。”
  “哼!你在说谎!”
  “陈善!你不相信我爱你?”
  “我不相信你所说的任何一句说话,阮正千绝不会那样对你说,他驾船来到此地,绝不愿空手而回。”
  “他没有按时牵马来到这里却是事实。”
  “也许……”话停住了。陈善自己也想不出理由。
  “陈善,别三心两意了。”林媚开始摆着身体向前走了几步,摆出诱人的姿态。“你还需要我,不管在那一方面,如果阮正干背叛了你,我还可以帮你搬运黄金,你一个人是不行的。”
  从洞口射进来的光线正好照在林媚裸露的胴体上,虽然韩雅君不敢逼视林媚那种丑态,却也不得不承认她那种姿势具备了一股邪恶的美;而邪恶的美又最能吸引那些有心理变态的狂徒。
  她逃过了,韩雅君心里在喊,眼光从指缝间看出去,她发现陈善手中的短枪正在下垂,胸膛起伏不定。
  “陈善。”林媚沙嘎地吼着身子扭动了一下。
  “我方才说过,”陈善喘吁着说:“赤裸的身子是你最大的本钱。”
  “不!”林媚的头在摇,身体也在晃,尽管她不认,却又在尽力卖弄性感。“我还有头脑,也有健壮的体力,我可以帮你作许多事。”
  “事情就坏在你有头脑。”
  “那是你的误会,”
  “情势逼迫我只有信任阮正千。”
  “为什么?”
  “因为他有船,”
  “那很简单。”林媚扭摆着躯体。“看,凭我的美色可以诱惑任何一个水手,我可以为你弄来一个船队。”
  “这也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我们将要在海上航行五日,每一分钟阮正千都有被你诱惑的可能;而我也是每一分钟都可能遭到被杀的可能。”
  “别说这些气话了,”林媚放胆向前走了几步,将裸体紧贴着陈善,显然想引诱他再度占有。“来!让我的肉体告诉你,我是多么地爱你。”
  陈善没有动,这使林媚增加了勇气。她扯着他的头发,使他的嘴唇与她相合,另一只手松解他的腰带。
  陈善手里的枪放进了裤袋,推倒她,双手在她那充满魅力的胴体上摸索,她则发出咿咿唔唔难以使人入耳的淫秽声音。
  这一次,他们竟然没有到土堆后面去,这使得韩雅君像遭到雷殛般痛苦。她只有两只手,捂住了眼晴,就无法堵住了耳朵。
  她听见林媚发出一声低叫,她百分之百肯定那是喜悦的声音。纵非肉体上的喜悦,也是心灵上的喜悦,因为林媚借最原始的诱惑征服了一个暴戾,残酷的狂徒。
  山洞中突然静了下来。
  韩雅君所看到的一出丑剧似乎是一个梦。在一瞬间消失了。她松开捂住眼睛的手,发现陈善静静地站在那儿凝视着躺在地上的林媚,她的眼睛半张,发出闪闪的光,红红的嘴唇也没有闭拢,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突然,韩雅君打了一个寒噤,若非她迅速地以手掌捂住嘴巴,一定会惊呼出声,因为她发现林媚已被陈善勒毙。

  第九章 亡命搏斗
  卡察一声,吕奇掣燃了打火机。当他点燃火药时,一股烈焰升腾而起。只在转瞬之间,那青葱翠绿的野草就被烧得焦黄,硫磺气味在迅速地散布,使那嗅觉灵敏的猎犬连打了几个喷嚏。
  打火机上的火苗仍燃着,吕奇将火苗凑近阮正千的胸膛晃了一晃,冷冷地说:“看见了吧!烈性火药,在几秒钟之内可以烧焦你胸瞠上的皮肉,然后你要忍受三天的痛苦才会缓缓死去。”
  阮正千踢动双脚,想挪动他的身体,但是他办不到。他的四肢已被粗大的爬山绳索,捆绑在岩石上。
  “说!”哥査扯着阮正千的头发,语气严厉,“陈善在何处?”
  “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阮正千用力地摆动他的头。“你们不能这样对付我。”
  “朋友!”吕奇手中的火苗晃动了一下。“你真的要逼我在你的胸膛上点火嘛?”
  阮正千将目光移向他的胸口,衣服已经撕开,上面沾满了霰弹的火药,他发出一声惊惧而又痛苦的低呼。
  “说吧!”吕奇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同时熄灭了打火机。
  “你……你到底是甚么身份?”阮正千惊惶地问。
  “别问!”吕奇安慰对方,“我们找的是陈善,因为他在战时杀害了韩雅君小姐的父亲。我们找的是他,而不是找你。”
  “噢!韩小姐的父亲是被陈善杀死的?”
  吕奇紧紧地追问下去:“朋友!从这句话就可以听出你是认识陈善了。”
  “不错,我认识他。”阮正千的目光瞪视着无云的晴空,似在搜索他的记忆。“是在西贡监狱中认识他的。”
  “他为什么坐牢?”
  “杀人。”阮正千说,“就在战争结束那年的冬天,他因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他误杀了一个船长,目的是想夺得那条船,可惜他不懂得驾船,聘来的水手向警方告发了他。”
  吕奇问道:“他被监狱禁了多久?”
  “二十四年,三个月前他才获得减刑出狱。”
  吕奇望了哥査一眼,后者也在望他。他们一直猜不透陈善为什么等了二十多年才来搬运战时所发现的财富?现在,答案终于出现了——原来陈善一直都被监禁在西贡监狱里。
  阮正千又接着说:“三年前,我因走私罪被判三年,在西贡监狱中结识了他。当我知道他为了夺一艘船而杀人时,我好奇地问他,要船干甚么用?他告诉我是想搬运存在这里的一批财富。”
  “财富?”吕奇故意问:“是陈善在战时所抢掠的财物吗?”
  “不!是一批军械枪弹。”
  “军械?”
  阮正千道:“嗯!在东南亚,那是最有市场的热门货。”
  吕奇明知阮正千被陈善蒙骗,但他却没有说破,只是耸了耸肩头,说道:“我还以为是珠宝黄金哩!”
  “荒城那来的黄金?”
  哥査以脚尖在阮正千的腰际踢了一下,低叱道:“别说废话!”
  阮正千以怨毒的目光看了哥査一眼,才又接着说:“我是干海上走私的,所以有一艘机动渔船。当时我就答应陈善,只要他能够出狱,我就跟他合作。”
  “因此,他出狱后就找到了你。”吕奇接了一句。
  “我没想到他会获得减刑的机会,所以当我一年前出狱后,就没有再和他联系。一个月前,林媚找到了我告诉我陈善已出狱的消息。”
  “林媚!”吕奇满面惊疑的目光向哥査望了一下。
  “她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下流女人,是陈善出狱后才结识她的,她醉心于财富,所以就成了他的情妇。”
  “那么,她成为考古学家的助手是有用意的了?”
  “是陈善教她那样作的。”
  “考古学家失踪了,是怎么回事?”
  “请你们去问陈善。”
  哥査大吼了一声:“陈善在那里?”
  “在山洞中。”
  吕奇接着问道:“那一个山洞?”
  “洞口长满蒲公英的那一个。”
  “哦!蒲公英!”哥査振声大叫。像是对他逝去多年的异国老友韩信甫打招呼。
  猎犬柯比也跟着狂吠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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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媚的尸体已被陈善移到赵宁尸体的旁边。
  在松林客栈中,韩雅君曾经发现赵宁对林媚投射贪婪的目光;那目光燃烧着情欲的火焰。在他死后,终于接触了林媚赤裸丰满的胴体,冰冷的,僵硬的,那似乎是造物者对贪婪人性的一个讽刺。
  韩雅君不再去想林媚和赵宁,她明白,此刻的环境应该更关心自己。她正当在生死线上,稍一不慎,就可能成为死神宴会上的贵宾。
  陈善像一头冷静的野兽,半个小时以前,他在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上发泄了情欲,接着又杀死了她,但是从他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他有丝毫犯罪的感觉。他的血液好像早就冷却了。
  他坐在洞口,沉静地望着外面。显然,他还在等待阮正干。这对韩雅君是一个严重的威胁,蜷曲在石壁凹缝处的身边已经逐渐麻痹,僵硬,她可能随时倒下,轻微的声响都可能被陈善发现。
  不知过了几分钟,陈善突然站了起来。经过短暂几秒钟的犹豫,然后下定决心,走出洞去。
  韩雅君清晰地听见陈善的脚步声是出洞之后向右,也就是她方才来的方向。她清楚地记得,向右过去约莫二十码就是一个弯道。这是一个大好机会,她只要出洞向左,躲进另一座洞窟,就可以死里逃生了。
  陈善的脚步声渐远,韩雅君默加计算,对方应该已经走过了弯道。于是,她站了起来,也不管双腿如针扎般痠麻,以手扶着石壁,奋力向着洞外走出去。
  阳光仍是那样烈,没有陈善的影子。
  韩雅君冲出去,踮着脚尖向左跑。但她又不敢跑得太快,爬山靴走在断崖上,即使很轻,也会发出沉重的回响。
  她走了几步,就看见了下一个洞窟,距离约莫五十码,那需要一百步左右。她唯一的希望是——在她没有藏进另一个洞窟时,陈善千万不要去而复回。
  偏偏在她走到一半时,陈善走回来了。脚步声比先前要快,要重,他似乎已经发现韩雅君的脚步声了。
  石壁的凸凹不平,勉强可以藏身。韩雅君立刻紧贴凹处,静立不动,石壁被烈阳晒得火烫,透过薄薄的衣衫灼烧着她的背脊,她只有咬牙忍着。
  陈善站在洞口向内察看,右手插在裤袋里,韩雅君发现他的手掌中露出一截枪柄。
  韩雅君深深了解,陈善如果在洞内没有发现什么,必定会向这边搜索过来,自己应该抓住这一瞬即逝的时候躲藏起来。她抬头看,发现上面是一处平台,有低矮的灌木丛。她双手攀住平台的边缘,用力爬了上去。脚尖蹬翻了一块石头,那块石头向断崖下滚动,震撼着山谷,韩雅君顾不得灌木丛的树枝刺伤了她裸露的手臂,飞快地钻过去,伏在地上。
  石块落下断崖的响声惊动了陈善,他贴着石壁走了过来,走到韩雅君方才贴身处就不动了。显然,他已从落石的声音中找到了方向。现在,他两道冷凛的目光正凝视着头顶上的灌木丛。
  这一排灌木丛延伸约莫有好几十码,韩雅君轻轻地移动,她不希望被陈善一翻上平台时就发现。她的脸紧贴在滚热的泥地上,真希望能变个小虫钻到地底下去,不幸她有一百一十磅的体重。
  陈善终于爬到平台上来了,他就站在那儿不动。过了一阵,他转过身子,似乎打算离去。
  突然,山顶上滚下了一颗小石子。
  接着,是一阵泥土和细砂。
  陈善又回转身来,伏在泥地上的韩雅君也飞快地转动身子。她不在乎细砂和泥土落进她的眼睛或口中。她要看一看,山顶上是什么人走过。如果是吕奇或哥査,她决心大喊大叫。
  又是那八只山羊。
  羊群站在五十码高的一个突口上,耳朵竖起,十六只黄色的眼睛向下望,充满了好奇。大概它们不明白泥地上何以躺了一个女人。
  难道羊群是在瞪视一条小蛇或是蜈蚣吗?陈善是绝不可能那样想的。他没有钻过灌木丛的勇气,绕了十几码,来到灌木丛的后面,并未向前继续搜索,但他的目光却变得尖锐起来。
  泥地是凹凸不平的,韩雅君正躺在一个四十五度的倾斜处,稜线挡住了她;而且她又是满身尘土,照道理说,只要陈善不走过来,是绝对不会发现她的。
  然而韩雅君却不这样想。陈善虽未走过来,却也没有离去,足足地在那儿站了有五分钟之久。倔强的个性将韩雅君怯弱的血液赶走了。她突然从泥地上站起来,挥手弹去她身上的尘土。根本就忽视陈善的存在,也没有关心那支枪对她生命会造成多大的威胁,昂然地向前走去。
  离开这儿,必须经过陈善的身边。韩雅君丝毫没有犹豫之色,她大概将对方看成一尊石像了。
  陈善也没有动,手中的枪仍然下垂着,他像毒蛇瞪视一只青蛙般看着韩雅君;当她走过他身边时,才将她的手腕紧紧握住。
  像有一道强大的电流从手腕处导遍韩雅君的全身,使她感到巨大的震撼。但是,倔强的个性再一次慑服了她,没有喊叫,没有发抖,也没有作无用的挣扎。平静地,像青蛙瞪视着毒蛇。
  “嘿!”陈善爆出一声冷笑。“小姐!昨天晚上你在松林客栈中很凶嘛!”
  韩雅君没有说话,她也不愿说话。
  陈善将手中的短枪放进裤袋,以粗糙的手掌轻抚着她的面颊,狞笑着说:“小姐!你欠我的债,我现在要向你讨回。”
  韩雅君面上的神色显得很冷静地问道:“我欠你什么?”
  陈善举起右手,他的手臂处有黑紫色的齿痕,上面擦过红汞药水,在她的眼前微微晃动。“看!你昨晚咬了我一口。”
  “你也欠我的债。”她吼叫着。
  “噢!”
  “你杀死了我的父亲。”
  “嘿嘿,谁告诉你的?”
  “你那畏罪的目光。”
  “亲爱的小姐,我们不必为此事争辩。”陈善的面孔上布满了狞笑,说话的声音冷得使阳光都消失了热力,“你千里迢迢地赶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要讨回这一笔债吗?”
  “不错!”
  “没有别的目的?”
  “没有。”
  “好!我们的债务就要扯平了。”
  “永远扯不平。”韩雅君竟然丝毫不感到怯弱。“即使你死了,还是扯不平。”
  陈善将她的手臂扭曲,使她的身体几乎贴近了他的怀里,恶狠狠地说:“亲爱的小姐!你知道我要怎样对付你吗?……”
  他没有耐心去等待韩雅君的答案,也不让她去想。右手一抬,嗞地一响,她的上衣撕破了。
  韩雅君飞快地以左手挡住胸部,在这种情况下,女性比男性要困难得多;因为她们不但要设法保护自己的生命,还要设法保护自己的贞操。
  “朋友!当我等待我的朋友与我见面前这一段空闲时刻,你正好可以解我的寂寞。除非你愿意告诉我一些事。”说到这里,陈善的语气突然一沉:“说!你的朋友到那儿去了?”
  “他就在附近。”韩雅君抓住机会恐吓对方。
  陈善扭住韩雅君手臂的那一只手丝毫没有松,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脖子,低吼着说:“乖乖地跟我到山洞里去。”
  韩雅君无法挣扎。她只有两只手,一只被扭住了,另一只要保护她的胸域,衣衫撕裂,胸罩拉断,她只要松开了手,女性的神秘殿堂就要敞开,她不希望陈善那双贪婪的眼光成为神秘殿堂的第一朝拜者。
  可是,当她被挟持着下了平台,被陈善推着往那山洞走进去时,她开始犹豫了。洞里躺着赵宁和林媚的尸体!而且这恶徒被林媚第二次挑起的情欲还不曾发泄,万一他要……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寒噤也使她冷静下来,一股莫大的勇气突然产生了。
  她放开掩住胸域的左手,全力以拐肘处向后捣去。她此刻是背对着陈善,所以丝毫不曾顾忌胸域的裸露。据说山神是有耳朵的,但她不相信山神会有眼睛。
  拐肘正捣在陈善的肋骨上,一定很痛,只听他低呼了一声,松开了手,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韩雅君抓住机会向来路奔去。
  她猜想陈善不敢开枪,因为枪声很可能引来吕奇和哥査。
  陈善的确不敢开枪,但他也不愿韩雅君逃了。他跳跃着,追上去,两者相距约莫十码。
  不幸韩雅君脚尖绊着一块石子,她仆倒了。当她挣扎着要爬起来时,陈善已经跨骑在她的背上。她感觉到粗糙尖锐的砂石刺痛了她那裸露的胸域,但她却很满意她现在面部向下的姿势。她看不到恶徒的残酷的神色,恶徒也看不到她那神秘的殿堂。
  陈善决心要杀死她的,他拾起一块石子,准备砸向韩雅君的后脑。
  突然,前面的弯道处,闪动了一个影子。
  那是吕奇,他像溜冰一般快速,只眨眼之间已经到了距离他们十码处。
  陈善扔掉了手里的石块,飞快地跳了起来。
  韩雅君在半昏迷状态中突然惊醒,但她的身体却依然在“昏迷”状态之中,休想作丝毫移动。
  吕奇在距离他们十码处停住了,没有再向前冲刺。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紧盯在陈善的脸上。
  “嘿!”陈善爆出一声干笑。“中国人!”
  吕奇语气冰冷地说:“我猜想你是陈善。”
  “不错。”
  “我们以前好像见过面吧!”
  “昨天晚上。”
  “嗯!昨天晚上在松林客栈中赵宁的房里。如果昨晚我就认识你,那可太好了。”
  “现在也不迟。”
  韩雅君很想告诉吕奇,这个残酷的恶徒杀害了赵宁和林媚,但她发觉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喉管似乎已经被陈善捏破了。
  “你杀死了游击队的同志韩信甫?”
  “嗯!”
  “为什么要杀死他?”
  “那是我的秘密。”
  吕奇向前走了一步,笑了笑说:“为什么不满足我的好奇心?”
  他显然在找寻前扑搏斗的机会。
  陈善抬起左手,遮住迎面的阳光,也向前走了几步,目光镇定地盯着吕奇。
  他为什么要用左手遮住阳光呢?因为他要用枪。韩雅君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也聪明地作出答案。
  就在陈善闪电拔枪的那一瞬间,韩雅君“昏迷”的躯体也突然“苏醒”。心理学家分析过,人类最大的敌人莫过于自己;当一个人放弃一切时,他会显得毫无力量:当他要振作、奋斗时,力量会泉涌而出。
  韩雅君全力以双脚扫向陈善的腿弯处,双手猛扯他的衣襟。陈善一个踉跄,摔在石堆上,手中的短枪丢落在石堆中。
  吕奇猛扑上去,以全力挥动右拳,狠狠地敲在陈善的下颔处。
  陈善倒下,但他的双脚却飞快地踢出。
  吕奇前扑之势太猛,根本就无法收煞,陈善的两脚都没有落空。
  韩雅君看见吕奇捧着小腹后退,他的面孔扭曲。就像一只蛤蚧突然被人拿开了硬壳似地痛苦。他一定被陈善踢到了“鼠蹊”部份。
  陈善抓住这个机会,反扑上去,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作亡命的搏斗。
  吕奇很壮,陈善够狠,仅仅几秒钟的厮打就已经使韩雅君惊心动魄。
  她忘记了自己衣衫不整,奋力从地上爬起来,跑向石堆,去找陈善遗落的那一支短枪。枪在石堆的缝隙中,枪口朝上,在挪动中很可能走火击发。但是韩雅君顾不了那样多,她只知道吕奇需要帮助,杀父之仇需要报还。
  谢天谢地,枪从石缝中拿出来了,没有走火。
  韩雅君双手握着枪把,但她无法瞄准目标。两个男人扭缠在一起疾速地滚动,她很可能一枪击中吕奇。
  于是,她静静地等待着。
  最后,吕奇终于抓住了机会,使劲地用双脚将陈善踢开。
  陈善踉跄后退,韩雅君咬牙举枪瞄准。
  突然,猎犬柯比出现了。在阳光照射下,它那遍体黄毛发出闪闪金光,
  这条猎犬的出现,使韩雅君想起了她那裸露的胸部,她实在不愿被老猎人哥査刺探她那圣洁而又神秘的胴体。
  她忘了开枪,双手交叉着遮掩胸域。她相信,猎犬柯比足可以对付陈善。
  但她估计错了,那条狺狺的猎犬却向她扑来。
  韩雅君发出一声惊叫,本能地挥枪去阻挡猎犬的攻势。
  她被猎犬扑倒,那支短枪也落在地上。
  “柯比!”韩雅君低吼了一声。
  她不是主人,猎犬不会听从她的命令。再次前扑,韩雅君在地上连连地滚动,猎犬也没有张口咬她。
  “柯比!”一声低沉的喊叫。
  猎犬蹲伏着不动,这一次下达命令的是它的主人。
  哥査手端猎枪出现,枪口指着陈善,以抱歉的语气说:“抱歉!韩小姐!柯比找错了对象。”
  “哥査先生!”吕奇吁了口气,“噢!我想不到你会来。”
  “我本来是要看守阮正千的。”哥査的声音给人一种安慰镇定的感觉。“又怕你对付不了陈善,所以赶来看看。还好,来得不算太迟。”

  第十章 诡奇之变
  情况在一瞬间改变了!
  太阳恢复了它的热力,韩雅君也恢复了她的镇定。她想爬起来,但是她又畏惧那条狗。于是,她大叫:“哥査先生!叫走你的狗。”
  “放心!”哥査说:“它不会伤害你的。”
  韩雅君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柯比果然没有攻击她。
  “哥査先生!”韩雅君指着陈善说:“他找到了藏金,他也杀死了赵宁和林媚,尸体和两铁箱金币都在这个山洞里。”
  “噢!”哥査奇异的目光望着陈善。
  “老猎人!”陈善以冷峻的口吻说:“我相信你不仅对山中的野兽有兴趣,黄金也一定可以引诱你的。”
  哥査低叱了一声:“带我们进山洞去,若不是柯比找错了对象,你不是被韩小姐枪杀,就是被柯比咬断喉管。”
  陈善悻悻地说:“现在,我也许会死在你的猎枪霰弹之下。”
  “你知道就好,”哥査摆动了一下枪口。“乖乖地走在前面。”
  陈善耸耸肩头说:“好吧!算我没有财运。”
  一进洞窟,就看到了那两口铁箱,一口铁箱的破损处,露出了闪闪的金光,哥査从腰间抽出一把猎刀,扔在地上,向陈善挥了挥手说:“去将铁箱撬开。”
  “哥査先生!”吕奇说:“这样不妥吧?”
  “为什么?”哥査显得很不开心的样子。
  吕奇道:“藏金也好,凶手也好,都该由警方来处理。”
  “你说得很对!”哥査点点头说:“不过,我们先要确定这两口铁箱之内是否当真藏着海盗们遗留下来的金币。”
  这似乎不是一个太严重的问题,于是吕奇不再争执,点了点头说:“那就先打开来看看吧!不过,撬开铁箱的工作最好由我来作。”
  “为什么呢?”
  “猎刀交给凶手,似乎不太安全。”
  “那就辛苦你了。”
  吕奇拾起猎刀开始撬动铁箱,毫不费事地就将铁箱撬开了,一堆亮晃晃的金币出现在他们眼里。他在撬动时,曾经试了试箱子的重量,最少也有一百斤重。即使不用古董的价值去衡量这些金币,单是二百斤黄金就是一笔不算太小的财富。
  “进去!”哥査用力推了陈善一下,使后者踉跄向前。接着又以枪口向韩雅君摆动了一下。“小姐,还有你。走到吕奇身边去,乖乖地不要动。枪内是霰弹,中枪之后,要痛苦好几个小时之后才会死去。”
  吕奇吃惊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善怪声怪气地说道:“我早就猜到了,这老猎人被黄金引诱了。”
  “哥査先生……”
  哥查粗暴地喝断吕奇的话:“住口!你们三个人一齐往后退,距离黄金远一些。”
  吕奇紧紧地搂着韩雅君,缓缓后退,同时说:“哥査先生,你不必如此。按照法律,你可以领取奖金。我和韩小姐的一份可以放弃……”
  “嘿嘿!”老猎人的面色狰狞可怖,因为他站在背光处,显得格外阴沉。“我要全部。这些黄金,是以我儿子的性命换来的。”
  韩雅君不解地问道:“你儿子的性命?这是怎么回事?”
  “日军到我家来搜査你父亲时,他躲在秘窟的地窖中。日军当着我的面枪毙我的儿子,我都没有说出你父亲的藏匿之所,为什么?”哥査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下去:“同样是一个生命,我为什么不关心我的儿子?只因为你父亲知道藏金的秘密。他曾答应和我分享。因此,他的生命比我儿子的生命有价值。”
  “哦——”吕奇发出痛苦的声音,他曾经崇敬这个老人,现在却要去鄙视对方。这的确是一件令人感到痛苦的事。
  哥査又喃喃地说:“日军杀了我的儿子撤退之后,你父也逃走了。但他并没有将藏金的秘密告诉我。我牺牲儿子的生命并未换取他的信任。所以我非常痛恨,发誓要得到全部藏金。”
  吕奇插口说:“他在临死时,曾经提到过‘蒲公英’,他还是将秘密告诉你了。”
  “那是迫不得已的,因为他自知将死。”哥査将目光投向韩雅君。“他在离开我家之前,曾写了一封家书。那封信是托人带出的。在他死后,我才后悔为什么没有留下那封信,他一定将藏金的秘密告诉了家人。”
  “事实上我父亲在信中根本没有提到藏金的事。”韩雅君插嘴说。
  “也许是事实。但我当时不知道。我一直在等,等了二十多年,你终于来了………”
  “实际上你等的是我,”陈善插嘴说:“如果我不来,藏金永不会发现。这还要感谢那位姓赵的青年画家,如果他不探索这些天然洞窟,他不会发现洞内没有阳光的地方也生长着蒲公英。他不但对绘画有兴趣,对野生物也有兴趣,对年轻诱人的林媚小姐更有兴趣。他挖掘蒲公英的草根想展开研究,结果却挖到了铁箱。于是他要林媚与他私奔,并暗示一些可以过豪华生活的话。哥査,这是天意帮了你。”
  “不错,天意,我儿子的命!”哥査蹲下去,抚摸着金币。陈善移动了一下,他随即厉吼:“不要乱动,我即使一只手放枪,也是奇准无比。”
  “放心!”陈善摊开双手。“我虽不怕死,却不愿像野猪、野兔,中你的霰弹,在痛苦的煎熬中死去。”
  哥査将猎枪平放在腿上,右手的食指,紧紧地压着扳机。吕奇看得出来他是老手,不敢有一丝妄想。
  哥査左手抓起金币,从空中散落到铁箱之中,锵锵有声。抓起,落下,抓起,落下……
  吕奇的眼光发直,哥査的左手也僵硬在半空中,因为整个铁箱中,只有上面薄薄一层是金币,最多不会超过一百枚,下面全部是枪弹。吕奇认得出来,其中有点三零步枪子弹和点四五、点二三手枪子弹。
  哥査霍地站了起来,枪口指向陈善,狂吼着说:“一定是你弄鬼,快说!金币藏到那儿去了。”
  陈善也是不胜骇异,他连连地摇着头说:“我还没有来得及打开铁箱哩!”
  “一定是你父亲!”哥査的枪口指向韩雅君。“好狡猾!他知道陈善在找藏金,我也在找藏金,所以将金币运到别处。他一定将秘密写在信中告诉了你的母亲。快说!否则我杀死你!”
  韩雅君骇极了。这是一个奇怪的心理反应,当陈善要杀她时,她毫不感到恐惧;现在,哥査要杀她,她却心胆俱寒。因为她曾经视哥査为可以信赖之人。
  吕奇感觉到她的颤抖,紧紧搂住她,吼着说。“哥查!不要发疯!我看你是在黄金美梦中迷失了。韩小姐不可能知道藏金的秘密。”
  “她知道。”哥査肯定地说。
  “那么,你更不应该杀死她。”
  “为什么?”
  “杀死她之后,你永远也找不到藏金。”
  “那没有关系,最少她可以为韩信甫偿付我儿子的性命。”
  “那不是你等了许多年的目的,哥査先生!”吕奇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缓和,“哥査先生!我希望你冷静一点。”
  “吕奇!你能让韩小姐说出藏金的秘密吗?”哥查以商量的语气说:“如果你办得到,我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韩雅君连连地摇着头说:“吕奇!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藏金的秘密呀!”
  “哥査先生!”吕奇说:“你听见了,她什么也不知道,请不要逼她。”
  “好吧!”哥査面上狞色密布,猎枪也端了起来。“让你和你父亲一样,带着藏金的秘密进入地狱………”
  突然,砰地一响,哥査额前出现了一个血洞,身子向后栽倒。
  猎犬柯比狺狺前扑,它的前足刚刚离地,又是一响枪声。这条猎犬忠诚地死在它主人的身边。
  陈善手里有一支小小的手枪,枪口指着吕奇和韩雅君,狞笑着说:“这支枪本来是林媚想要用来对付我的,现在却救了我。”
  韩雅君突然想起,陈善在扼杀林媚时,将那支枪丢弃在地上。这个狡猾的恶徒在哥查被黄金美梦迷昏了之际用上了它。
  吕奇紧紧地拥着韩雅君,冷冷地说道:“陈善,为了二百枚金币,而要杀死五个人,你认为值得吗?”
  “别忘了还有一条狗。”
  “我想,你应该给我们一个机会。”
  “是的。”陈善点点头。“最后一个机会,请韩小姐说出藏金的秘密。我答应不杀你们。”
  “可是韩小姐不知道藏金的秘密。”
  “那么,你们就没有机会了。”
  “陈善!”吕奇机警地说:“韩信甫临死时,向哥査说出了‘蒲公英’,那句话应该是藏金地点的提示。据你知道,这些天然洞窟,还有别处长着蒲公英吗?”
  “没有。”
  “那么,藏金一定在这个洞内。”
  陈善道:“如果想挖遍洞内的每一处,最少需要十天。”
  “我和韩小姐就有机会了。”
  “中国人!”陈善冷冷地说:“别作美梦!你们即使有体力连续工作下去,我也不可能不眠不休地监视你们。何况我们还需要饮水和食物。噢!对了!我的朋友阮正千怎么样了?”
  “阮正千是你的朋友?”
  “别装胡涂!”
  “他偷了沙乐村村民的马,被哥查抓到,大概送到沙乐村看管起来了。”
  “唔!”陈善看看表,“我给你们三分钟的时间考虑。如果韩小姐不说出藏金的秘密,我就不客气。”
  “雅君!”吕奇将她的身子扳过来。
  “吕奇!对不起!”韩雅君温驯地依偎在他怀里。“我实在不知道。”
  “我明白。”
  “抱歉连累了你。”
  “很难说,也许是我连累了你。”
  “抱紧一点。”陈善残忍地说:“脸贴着脸,那样我只需要一粒子弹,就可以解决你们。”
  吕奇调侃地向他说道:“陈善!你是那样吝啬的吗?”
  “回到山上,使我想起了战时,那时候的枪弹比黄金还要贵重。”
  吕奇灵机一动,放开了韩雅君,激动地说:“陈善!我终于找到活命的机会了。”
  “噢!”陈善不胜迷惑地瞪视着他。
  “我可以助你找到藏金。”
  “花上十天的时间去挖掘吗?”
  “不!我要用我的脑子,”“脑子!”陈善冷笑着说:“若干年前,你们中国出现了一个会屈指一算的孔明,难道你也具备了孔明那种神算的能力?”
  “陈善,我问你。在你的印象中,韩信甫算得上是一个忠贞的游击份子吗?”
  “我不愿意侮辱曾经和我并肩作战的战友,他的确是一个优秀的抗日英雄。”
  “那么,他应该懂得枪弹对他及他的伙伴是多么重要。”吕奇目光望着铁箱中的金币和枪弹,其神态就像一个侦探在判断案情,“他想瞒骗别人,尽可以在箱中填满石块,何必用宝贵的枪弹。”
  “中国人,你脑子里想起什么?”
  “请问:这两口箱子是并排埋在地下的吗?”
  “重叠的。”
  “噢!我真不知道你是如何将这两口沉重的箱子弄出来的。”
  “有那位画家帮我的忙。他想逃,我才杀死了他。”
  “那一口铁箱在下面。”
  “那口没有开启的。”
  “这破损的一角,是你撬开的吗?”
  “是那个画家干的。”陈善点了点头,“任何一个人发现箱子之后,都想知道箱看装的是什么东西。”
  “我倒想看看另外一口箱子。”吕奇未得允许就拿下猎刀,开始撬动箱子的铁皮。
  陈善没有阻止,只是目光炯炯地加强了戒备。
  十分钟后,铁箱撬开,里面不但没有金币,也没有枪弹,只是一满箱石头。
  吕奇喃喃地说:“韩信甫的确是一个优秀的抗日游击英雄,他没有浪费太多的枪弹。”
  陈善满面狐疑之色,嘶吼着说:“中国人,你最好少在我面前卖弄玄虚,快告诉我,你那鬼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对不起!现在还不能给你具体答复,让我先看看这一箱吧!”吕奇的脸上突然浮现了笑容。
  陈善不胜困惑,韩雅君也是茫然不解,他们看着吕奇将金币清理出来,然后又去清理那些不同直径的枪弹。枪弹也只有薄薄一层,下面全是石头。
  吕奇喃喃地数着:“金币九十七枚,点四五子弹一百七十二发,点三零子弹一百三十七发,点二二子弹一百六十五发。”
  “中国人!”陈善不耐烦地吼叫:“你是想拖延时间找机会吗?”
  吕奇笑着说:“别发火,我敢肯定,藏金在这个洞窟之内。”
  “还是那句老话。”
  “我已找到了。”
  “什么?”陈善大叫一声,贪婪的目光又从他的眼内射了出来。
  “韩信甫放在铁箱中的子弾是一种提示,”吕奇颇为得意地说:“明白吗?我可以从他的提示中找到藏金的准确地点。”
  “噢!”陈善目光中有了信服的神色。
  “问题是——”吕奇慢呑呑地说:“在找到藏金之后,你将怎样处置我们。”
  陈善皱眉想了一想,放松了神色,用那种自以为非常柔和,实际上却是沙嘎而又刺耳的声音说:“我不但不杀你们,而且还分给你们少许藏金,让你们留作纪念。”
  “吕奇!”韩雅君突然嚷了起来,“别信他的话,只要藏金一找到,他一定会杀死我们。”
  吕奇充满信心地说:“我相信他不会。”
  “吕奇,你怎么听信一个狂徒的话?”韩雅君紧紧地搂抱着他。“我们宁愿死,也不能让他得到藏金。”
  “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陈善恶声咒骂。
  “陈善!”吕奇轻轻推开韩雅君,笑着说:“你犯不着生气,我知道你不会杀死我们,不是我相信你的诺言,而是你有用我之处。”
  “噢!”陈善似乎有点意外。
  “阮正千的船停在海边,那儿离这里有二十几里的路程,你要用汽车将藏金载送到船上去,但是你不会开车。阮正千也许懂得驾车,不幸得很,他大概在一个小时之前就死掉了。”
  “他死了?”陈善大吃一惊。
  “不错,是被哥査杀死的。”吕奇信口胡说。“最重要的是没人驾船送你离境。别紧张,我是第一流的水手,只要有足够的燃料,我可以驾船送你到任何一个地方登陆。”
  “你真会驾船?”
  “我领有甲种船员执照。”
  “那你还在等什么?”
  “我没有和你谈好条件。”
  “条件!”陈善一扬枪口,气呼呼地说:“是我给你活命的机会,你还有什么条件好谈?”
  吕奇冷静地说:“我也同样给了你活命的机会。如果没有我驾船送你离开这儿,那么,你便非死不可。加上那位考古学家的失踪,你可能犯了四件谋杀案。”
  陈善沉吟了一阵,才问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藏金一人一半。”吕奇坚决地说:“韩小姐算在我的一份内,你已经很占便宜了。”
  “好!”陈善很快地点头回答。
  “你回答得太快了。”
  “吕奇!”韩雅君也相继表示了女性特有的敏感。“他完全是假意答应你的,心中必然另有诡计的。”
  吕奇笑着说:“我相信他。”
  陈善犹疑地说道:“照道理说,你不应该相信我。”
  “我相信你。”
  “为什么?”
  吕奇道:“你不会驾船,杀了我就断了你自己的归程。”
  陈善道:“等我到了目的地之后,我还来得及杀你们。”
  吕奇冷笑着说:“你应该看得出,我不是一个好惹的对手。到了那个时候,又会有一种新的情势使你不能杀我了。”
  陈善悻悻地说:“我倒很乐意和你这种人物打交道,别只顾卖弄你的口才,你该开始动手了。”

  第十一章 巧思寻金
  吕奇蹲在地上,以猎刀的刀尖划上一些数字,他似乎在计算什么。
  陈善不明所以,他的枪口始终瞄准着吕奇的头部。
  韩雅君则是非常聪明的,她看出吕奇在以子弹直径的尺寸乘以子弹的颗数,点四五子弹是一百七十二发,他就以零点四五乘以一百七十二。
  计算一阵,答案出来了。
  点四五子弹的积是——七十七公分四五毫米。
  点三零子弹的积是——四十一公分十毫米。
  点二二子弹的积是——三十六公分三十毫米。
  吕奇计算出数字之后,开始冗长的托腮沉吟。
  静寂的五分钟过去,陈善再也耐不住了。他低吼着问道:“中国人!你到底在捣什么鬼?”
  吕奇向他打了个难以解释的手势,然后低声向韩雅君说:“雅君!我们假定这些子弹是你父亲指示藏金地点的安排,你认为我以这种方法计算没有摸错方向吧?”
  韩雅君困惑地摇摇头说:“我不太明白。”
  “我也有些胡涂,最大的数目也不足一公尺,而这个洞窟却大得……”
  韩雅君突然抢着说:“在那个时候,我相信他也不会带着皮尺,我猜想你所计算出来的数字,也许代表脚步的数字。”
  “那么,七十七公分就代表七十七步了!”吕奇喃喃自语地说:“每一个人的步履大小不尽相同,而且这里又有三种数目,又从何处算起呢?”
  陈善可以说流利的中国话,所以懂得他们是在为搜寻藏金而探讨,并未去打断他们的话。此刻,他突然插口说道:“应该是从洞口算起了,这三个数目,大概是指示走了几步之后,转变方向,再走多少步,又转变方向,又走多少步,就是藏金的地点。”
  吕奇不解地问道:“难道这个洞窟除了主道之外,还有岔道吗?”
  陈善点点头说:“不错,这个洞窟的岔道特别多,我们不妨试试。”
  “好!我来。”吕奇兴致勃勃地往洞口跑。
  “慢一点!”陈善喝阻他。
  吕奇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陈善声色俱厉地说:“你最好不要耍花样,否则我会开枪杀你。”
  “放心吧!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海盗王所遣留下来的金币,别的事情我已想不到了。”吕奇轻松地说。
  他走到洞口,开始以正常的脚步向洞内走,陈善吩咐韩雅君掣亮电筒照路,他则一手抓住韩雅君,一手执枪瞄准吕奇,亦步亦趋。
  走到三十六步时,吕奇停下来观察,左右都是石壁,根本就无转折之处。
  往前走,到四十一步时也然,最后走到七十七步处,两旁仍是石壁。
  吕奇摊摊手说:“陈善,你的估计错了。”
  韩雅君插嘴说:“也许该从埋藏两口铁箱子的地方算起。”
  “那么我们再试一试,”吕奇又走回头,
  这一次似乎有了头绪,当他走到七十六步的地方时,右边出现了一条狭窄的横道。
  “对了!”吕奇低声嚷叫起来,“只有一步之差,每个人的脚步大小不会相同,我们应该转进去试试。”
  “慢一点!”陈善又阻止了他。“让韩小姐走前面,这条岔道特别狭窄,只得一人通过。我既不愿意让韩小姐走在我后面用手电筒敲我的头,也不希望她走在我前面挡住我的枪口。”
  吕奇毫不在乎地说道:“那么,是要我走中间了?”
  “嗯!我的枪口不能离开你的后脑。”
  吕奇懒得理会他,先让韩雅君走过去,他才开始跟在她后面开始计算步子,这一次很准确地在四十一步处出现了岔道,是在他们的右边,那条岔道很宽。
  向右转,走了三十六步,停了下来,吕奇指着地下说:“大概就在这里了。”
  陈善将韩雅君手里的电筒接过来照亮了地下,犹疑地问道:“中国人,你能肯定吗?”
  “很难说,我们可以试试看。”
  “好,韩小姐去拿铁锹。”
  这倒使得吕奇有些意外,他楞了一下才说:“陈善,你因何相信她不会逃跑?”
  “她不会。”
  “为什么?”
  “我看得出她很喜欢你,如果她一去不回,我就杀死你。”
  “吕奇!”韩雅君好像误会了吕奇的意思,“放心吧!要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我绝不会逃走的,”
  “雅君,我倒希望你逃走。”
  “我绝对不会那样作。”她很快地走了,并且带走了电筒。
  四周陷于黑暗中,吕奇看不到陈善,他想:对方也一定看不到他,去他妈的藏金,逃生的机会来了。
  “陈善,”吕奇轻松地说:“很快就有结果了,如果找到藏金呢?”
  “照你的意思去做。”
  “如果找不到呢?”
  “你挖的坑穴正好埋葬你们。”
  “为什么不再继续寻金?”
  “我没有耐心,更没有信心,我发现你是一个危险人物……”陈善突然停口不语,接着又低喝一声:“不要动。”
  吕奇不禁大吃一惊,他的确趁对方说话时不注意移动了一步。他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呀!”
  “你骗不了我,明明移动了一步。”
  “你太疑心。”
  “对你这种危险人物还是疑心一点好。从现在起,你要不停地数数目字,一直数到韩小姐拿了铁锹回来,你只要一停止,我就开枪。”
  “一,二,三,……”吕奇只好高声数着,他发觉遇上了一个精明可怕的对手。
  当他数到二百多的时候,韩雅君回来了。
  挖掘工作开始了,吕奇挥动铁锹,卖力地挖掘。他可能挖出一条逃生之路,也可能是在挖掘他与韩雅君二人的坟墓。
  早餐的食物早在吕奇的胃里消化掉,饥饿袭击着他,两臂也开始痠麻,但他并未停止工作,使地上的坑穴继续加大、加深。
  韩雅君终于忍不住了,她怜惜地说:“吕奇,歇一会儿,让我来。”
  “站到一边去。”吕奇似乎故意要显示他并不劳累,特别用力地挥动铁锹。
  铁锹插进泥土时,发出“锵”地一声,显然碰到了硬物,吕奇又接连挖掘不停,三分钟后,一个生锈的铁制炮弹箱露了出来,
  吕奇费了好大劲头,才抽动了生锈的插锁,揭开箱盖。在电筒光的照射下,满眼金光,一整箱金币!意外的发现使韩雅君忘记了自己的危险,兴奋地大叫,陈善也发出了欢呼。
  只有吕奇是冷静的,他左手拿着铁锹,以右手的手背擦拭额上的汗珠。其实,他的目光却在偷觑陈善的动静,当他发觉陈善的注意又已完全被那箱金币所吸引时,他立刻展开了行动。
  重重的铁锹打在陈善的右腕上,那支手枪脱手飞走,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却想不到陈善的反应极快,手腕被击的那一刹那间,猛力弹动右腿,鞋尖向吕奇的太阳穴踢去。
  吕奇虽然疲累不堪,却未丧失警觉,此刻既然是先发制人,自然有充份的戒备。立刻低头闪过,双手抓住陈善的脚胫,全力一拉。
  嘭地一声,陈善头下脚上地栽进了坑穴之中,
  头部又不偏不倚地碰在铁箱上,鲜血涔涔而出,面颊贴着冰凉的金币,一动也不动了。
  “吕奇!”韩雅君大叫了一声。
  吕奇从坑穴中跳起来,拥着她,以满是泥土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温和地说:“雅君!一切那已过去了。别怕。”
  “你没有受伤吗?”
  “当然没有。”
  “他……他怎么样?”
  “他伤得很重。如果警察的救护队来得太慢,他可能永远也走不上法庭了。”
  “哦——”她将面颊埋进了吕奇的怀里。
  “关于这批金币……”
  “吕奇,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
  “这是你父亲发现的啊!”
  “让警方去处理吧!”
  “也好!”吕奇拥着她向外走,喃喃地说:“我突然渴望阳光,我好像有许多年不曾见到光明的景象了。”
  他们拖着蹒跚的脚步,走出岔道,有一股凉风从洞口扑进来,使他们感到无比地舒畅。
  他们手牵着手,跳跃着向洞口奔去,他们忘记了惊吓、紧张、劳累,只想早一分钟站在阳光底之下。
  不幸得很,太阳之神似乎已经摒弃了他们,当他们刚要跨出洞口时,一根死冷冷的枪管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持枪的人竟是松林客栈的管理员巴姆。
  “巴姆先生!”韩雅君惊叫了一声。
  巴姆那种惯常可见的友善笑容消失了,语气冷冷地问道:“韩小姐,藏金找到了吗?”
  他说的不再是生硬的英语,而是流畅伶俐的中国话。
  韩雅君惊疑地望了吕奇一眼,说不出话来。
  吕奇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这个老家伙也许不是本地人,“巴姆”也说不定是个化名。而他却不去揭露心中的疑问,故作不解地问:“巴姆先生,你说什么藏金?”
  “哼!”巴姆冷笑了一声,“别装胡涂了,战时我也是游击队员,听说过韩信甫发现藏金的事,战后我就一直在松林客栈当管理员,就是为了要等韩信甫的家属前来寻金。哥査被杀,陈善没有和你们走出来,这证明你们已经找到藏金了。”
  吕奇真想不到谋夺藏金的人会有那么多:哥査、陈善、阮正千、林媚、巴姆,还有谁呢?巴姆应该是最后一个吧!
  “怎么?你也打算分一份吗?”吕奇淡淡地问道。
  “对不起,我要全部。”
  “你不觉得太贪心了吗?”
  “绝不。”巴姆的语气异常强硬。“藏金的故事是我告诉韩信甫的。而且我为了藏金竟然在松林客栈中等了二十多年。战后我不满三十岁,现在已是五十岁的老人。二十几年的光阴换取藏金应该是很公平的,”
  吕奇也以强硬的语气说:“你去找吧!”
  “我要你们告诉我。”
  “谁会那么傻?”
  “傻子才不说,你们命中注定了不该拥有那笔财富。说出来虽得不到金币却可以保全性命。不然,连性命也没有。”
  吕奇毫无惧色地说道:“对不起,我们无可奉告。”
  “你们想死吗?”
  韩雅君插嘴说:“那里有九十七枚金币,一起拿去吧!”
  “方才我已经看过了,那绝对不是全部。否则,地上那些数字又有什么意义?”巴姆手中的枪口示威性地扬了一下。“你们老实说吧!省得我费事。其实,我杀死你们之后,仍然可以找到那些金币的。”
  吕奇冷冷地说:“别太有把握。”
  “哈哈……”巴姆仰首獠笑。“我太有把握了。你满身泥土,分明是干过挖掘的工作。藏金既已出土,我还怕找不到吗?”
  “既然如此,你就不必问了。”
  “我要你们告诉我。”
  “绝不。”吕奇回答得非常干脆。
  “我从一数到十,如果你们不告诉我藏金置放何处,我就开枪。一……二……”
  吕奇没有说话,张臂将韩雅君拥进怀里。
  “吕奇,”韩雅君以恳求的目光望向他。
  吕奇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说:“雅君!冷静一点。他绝不会杀我们的,因为只有我们才知道那些金币放在何处。”
  “吕奇!黄金对你也很重要吗?”
  “价值不在黄金的本身。”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一说出黄金收藏的地方,他就会枪杀我们,所以绝对不能说。”
  “吕奇,不说他会杀我们。”
  “别怕。”
  “我不怕,只是为你担心。”
  吕奇以热烈的拥抱答复了她。
  巴姆像是一头冷酷的野兽,他不疾不徐地数着数目字。当他数到“九”时,特别提高了声音。
  “我告诉你。”韩雅君突然大叫。
  “快说!”
  “雅君!”吕奇试图制止她。“别说!说出来他一定会杀我们。”
  “吕奇!不说他也会杀我们。”
  “他若杀我们就找不到藏金。”
  韩雅君道:“黄金已经出土,他杀了我们照样可以找到。”
  “雅君……”
  “快说吧!韩小姐!”巴姆冷笑着说:“你既然明白了利害,就不该再犹豫了。”
  “一直向前,”韩雅君比手划脚地说:“遇见第一个岔道时向右转,再遇岔道向左,行约三十六步,你就会在坑穴中发现藏金。”
  “真的吗?”
  吕奇接口说:“也许是假的。在未找到藏金之前,最好不要杀我们。”
  巴姆阴森森地说:“我说过不杀你们,就一定做到,不过,我要开枪击穿你们的腿,免得被你们溜掉。”
  韩雅君心中一寒,大叫道:“巴姆,你怎可如此不讲信用?”
  “咦!我并不杀死你们呀!”巴姆缓缓地举起了枪。”
  突然,“砰”地一声,巴姆的手腕流血,手中的枪脱手而飞。“砰”!又是一枪,巴姆的身体像飞车般连连旋转,最后仆倒在地上。

  第十二章 贪者之戒
  太阳似乎在这一瞬间分裂了。
  吕奇感到有生以来最大的迷惑。
  洞口出现了一个颀长的影子,紧接着,开枪杀死巴姆的人也出现了——他是一个白发老人。
  “哦!彭博士!”韩雅君惊呼了一声。
  彭博土?考古学家?神秘失踪的老人?吕奇曾以为他是被陈善派人杀害了。此刻却突然出现,看他拿枪的姿态,若不是最杰出的侦探,就一定是一个作恶多年的老罪犯。
  他绝不会是侦探,吕奇这样想。如果彭博士是侦探,就不会连续开枪,直到巴姆仆地不起。因此,吕奇紧紧地拥着韩雅君,注视着对方的动静。
  老人的双眼射出灼人的光芒,似乎比太阳光还要炽烈。
  他盯着吕奇看了许久,然后以一种古怪的声音问道:“韩小姐!这位是……?”
  韩雅君抢着回答:“我的朋友吕奇。”
  “就是驾车送林媚离开库塔拉査的那一位吗?”彭博士的语气很冷,神色不友善。而且手里的枪始终没有收起来。
  “很抱歉!”吕奇故意提到林媚。“博士那位漂亮的女助手被陈善杀害了。”
  “嗯!”彭博士面上流露出阴狠的神色,喃喃自语地说:“她被杀了。还有陈善,哥査,巴姆,以及韩小姐的父亲。所以想得到藏金的贪婪者都被杀了。谁要破坏神迹,谁要想掠取上天所遗留下来的财宝都要遭天谴,你们明白不明白?对了!还有你们,大概也是为了藏金而来,我要杀死你们,我要……”
  最后的几句话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吼叫,他显得非常激动,颤巍巍地举起了枪。他即使无意置吕奇与韩雅君二人于死地,激动的情绪也可能误触扳机,击发子弹。听他的口气,好像是一个宗教狂热者。
  “不!彭博士,”韩雅君吓得大叫:“我们无意寻金,只是……”
  吕奇接下去说:“我们只是被几个贪婪者卷进了漩涡……”
  “但是你们沾污了神迹,”彭博士手里的枪不停地摆动,最后枪口指着韩雅君,“你!就是你!若不是你父亲闯到这里来,神迹的宁静永远不会遭到破坏,这里永远不会流过贪婪者肮脏的血。”
  “彭博士,”韩雅君竭力为亡父辩驳:“我听哥査说过,战时,有许多游击份子在这些天然的洞窟中栖息藏身,扰乱神迹的,并非只有我父亲一个人呀!”
  “这个洞窟却从来没有别人来过,只有他,他来了不要紧,因贪念所使,还移走了上天装饰神迹的黄金。所以他该死,该杀……”
  吕奇振声问道:“彭博士,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呢?”
  “当他闯进来时,我正好在这个洞内。”
  吕奇大为惊讶地说道:“你也是抗日游击份子吗?”
  “不!”彭博士用力地摇着头。“那时,我是一个攻读博士学位的人类考古学学生,我来到这里,发现了藏金。闪闪金光并没有使我作出亵渎上天的事。我知道,那是造物者眷恋我,要我作神迹殿堂的管理人。我若搬走藏金,只不过拥有一小部份财富,我让藏金留在这儿,不但拥有它,更拥有整个神迹。于是,我准备了大批食物和饮水,打算继续挖掘。有一天,韩信甫来了……”
  “哦——”韩雅君发出古怪的呼声,就像喉头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吕奇紧紧地搂住她。
  彭博士又接下去说:“我不关心洞外的战争,只关心属于我所有的神迹。所以当韩信甫闯进来时我要杀他。不幸他负了伤,一个管理神迹殿堂的上天使者不愿意杀死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人。因此我给他食物,让他在神迹的殿堂上养息。我还冒着被日军杀害的危险,偷偷跑到美脑务去给他买药。最后一次,因为道路被日军封锁,使我离开这儿一星期。等我回来时,起了贪心的韩信甫不见了,藏金也不见了。”
  “吕奇,”韩雅君嗫嚅地说道:“我真感到惭愧!”
  “别理他!他是个疯子。”
  “你说什么?”彭博士双眼瞪得溜圆,布满了腥红的血丝。“我是疯子!偷走藏金的韩信甫才是疯子,陈善也是。我将韩信甫偷走藏金的事告诉了陈善,陈善开始追杀他,最后扭断了他的脖子,敲破了他的头颅。明白吗?这是天谴。”
  吕奇吼叫着说:“彭博士,你冤枉了他,韩信甫并没有偷走藏金。”
  “偷走了,他没有留下一枚金币。”
  “所有的金币都全在这个洞内。”
  “你在骗谁?”
  “真的。”吕奇认真地点着头。
  “那么,你们为什么空手出来?”
  韩雅君接口说道:“因为我们不想要这份外之财。”
  “好动听的言词!”彭博士连声冷笑。“你父亲当年也曾如此说过。我不会再相信,如果你们有信仰,现在开始祷告吧!”
  吕奇大吃一惊,振声问道:“彭博士,你要杀死我们?”
  “不错!”彭博士恶狠狠地点着头。“我要杀死你们,杀死每一个走进神迹殿堂的人。用你们的鲜血去洗刷你们肮脏的足印。”
  “这是不公平的,”吕奇温和地说,“我们找到了一大箱金币,可是我们没有拿起一枚放进衣袋。我们只是神迹殿堂的朝拜者,而不是衰渎者。所以,你绝对不能杀死我们。”
  “你们真的发现了一大箱金币吗?”
  “真的。”韩雅君抢着说,“不信我们可以带你去看。”
  “好!”彭博士将枪口摆动了一下。“前面带路。”
  韩雅君掣亮手电筒,趋前走去。吕奇跟在她身后,彭博士走在最后。他走过哥査的尸体时,骂了一句“贪婪鬼”,经过赵宁和林媚的尸体时,他又骂出同样的话,而且还在林媚裸露的躯体上踢了一下。
  韩雅君低声说:“吕奇!我该死!”
  “为什么说这种话?”吕奇加快脚步跟上去,拍拍她的肩头。
  “你不该如此自责的。”
  “我应该为愚昧的父亲赎罪。”
  “每一个人都有愚昧的时候。”
  “吕奇!我实在为你担心。”
  “为什么?”
  “谁知道这位变态的老人,将会怎样的对付我们。”
  吕奇故意提高了声音说:“他可能将我们留在洞内等候天谴。”
  “天谴!哈哈哈……”彭博士在他们身后发出一声怪笑。“那要看上天的意思,只要金币还在,我绝对不杀你们。”
  “放心!”韩雅君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我相信一枚金币也没有缺少。”
  “快带我去看吧!”彭博士不耐烦地说。
  “彭博士!”吕奇说:“我怀疑你的话。”
  “噢?”
  “你准备好食物打算大事挖取,并不是想掘发更多的神迹,而是想要挖掘更大的财富。”
  “谁告诉你的?”
  “你的眼睛。”吕奇真想回过头去再看看彭博士的眼神,后者却用枪管在他的背脊上顶了一下。“我发觉你比那些死去的人更贪婪。你不是崇拜神迹,而是追逐物欲。以你的年龄,却和年轻的林媚发生不正常的关系就是一个明显的证明。你不是一个卫道者,只是一个狡猾的恶徒。你故意等到最后才出现。这样才能使你减少竞争,增加获得财富的机会。”
  “哈哈哈……”彭博士狂声大笑。“你好像比我自己还更了解我。少说废话,等着瞧吧!”
  “我但愿等着瞧你坐上电椅。”
  “刚刚相反。”
  “彭博士,你仍然要杀死我们?”韩雅君尖声惊叫。
  彭博士冷冷地说:“我没有那样说。”
  “你的话中有了强烈的暗示。”
  “小姐!注意你的方向,别走错了路。”
  来到藏金的所在,韩雅君将手电筒的光圈投射在闪闪发光的金币上,也照到了依然在昏迷中的陈善。
  彭博士十分冷静,并未在见到金币时立刻欣喜若狂。
  他沉静地整:“那人是谁?”
  吕奇回答说:“他是陈善。”
  “他死了吗?”
  “大概昏迷了。他跌倒时,前额刚好碰到了那铁箱。”
  “你们站过去,”彭博士下达命令:“吕奇双腿分开,韩小姐的手电筒光芒从吕奇跨下射过,照在坑穴里,只要稍一妄动,我就开枪。”
  彭博士在坑穴旁边蹲下,手枪仍然瞄准着他们。另一只手摸着盛装金币的铁箱,喃喃地说:“不错!这就是韩信甫偷走的金币。铁箱原来装着三枚‘诡雷’,当我从美脑务回来时,韩信甫不见了,金币不见了,这口铁箱也不见了。”
  吕奇心中大大一动,忙问道:“那三枚‘诡雷’呢?”
  “也不见了。”彭博士说得很轻松,“游击份子视‘诡雷’为瑰宝,阻截日军的追缉有极大的效用,大概是韩信甫带走了吧!”
  韩信甫不带走金币,却带走了三枚笨重的“诡雷”,这是不合情理的呀!
  突然,吕奇喃喃地说着:“七七四〇,四一一〇,三六三〇……”
  韩雅君记得这三个数字是由那些子弹推算出来的,她不知道吕奇喃喃低念有何意义。但她却感觉得到吕奇的呼吸急促,身体颤抖,好像有什么事情使他非常吃惊。
  她紧紧地抓住吕奇的手,紧张地问道:“吕奇,是怎么回事?”
  吕奇重重地捏着她的手掌,其用力的程度几乎要折断她的指骨,使她痛澈心肺。但她却没有叫出来,甚至连呼吸都停住了。
  “哈哈!”彭博士抓起一枚金币,发出一声阴森森的冷笑。“你们是知道藏金秘密的最后两个人,杀死你们之后,再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金币归我所有,不会有人与我争夺了。”
  他的枪口缓缓抬了起来,
  “彭博士!”吕奇沉声说:“别忘了金币上面还躺着一个竞争者。”
  “嘿嘿!血流得这样多,他还想活吗?”彭博士一面说,一面推着陈善,使他翻了一个身。
  陈善满面是血,额头受创不轻,但他却没有死去。就在他被推翻身的那一瞬间,右拳全力挥出,敲在彭博士的右腕,那支手枪脱手飞出,同时左手抓住铁锹向彭博士头上锄下。
  彭博士虽是满头白发,却骁勇异常。晃身一闪,弹腿向陈善踢去。
  陈善抓住了他的脚,猛力一扯,彭博士下了坑穴。
  一个虽健壮,却因流血过多,一个未受伤,却是年龄稍大。二人在坑穴内缠斗,一时还分不出高下。
  吕奇回身夺过韩雅君的手电筒,另一只手拉着她,疾声说:“雅君!快走。”
  “吕奇!……”她惊叫了一声。
  “快!快!”吕奇的声音紧张异常。那条岔道只容许一个人通过,非常狭窄,但是吕奇依然拉着韩雅君飞快地奔跑,就好像臂部上失火似的。
  韩雅君跌倒了,吕奇拉着她。他不管她伤得怎么样,只是一秒钟也不肯停下,速度自然也不肯减慢。
  韩雅君的双膝,臂肘都已皮破血流,好不容易跑出狭窄的岔道,吕奇依然没有停下。急得她竭力大叫:“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吕奇丝毫不理,由于外面的主道宽敞,他跑得更快。
  当他们跑到离洞口还有二十码时,洞内响起一阵隆隆地爆炸声,四周立刻像地震般摇撼,碎石纷纷落下。
  吕奇抬起一只手臂护住韩雅君的头部,拼尽全力向洞外跑去。
  接着,又响起了第二响,第三响爆炸声。
  当第三次爆炸时,他们刚好冲出洞外。
  一阵天崩地裂,洞口坍陷,贪婪的人,以及海盗王所遗留下来的金币都埋葬在乱石之中了。
  韩雅君躲在吕奇的怀里簌簌而抖,她以为世界的末日已到。
  她抱紧吕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我死在一个正直的男人怀里。
  静!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吕奇!我们死了么?”
  “我们活着。”
  “那是怎么回事?”
  “爆炸!你父亲在盛装金币的铁箱下按装了诡雷。陈善和彭博士在坑穴内纠缠格斗时,引发了诡雷。”
  “吕奇,你预先知道吗?”
  “嗯!”吕奇轻抚着她的面颊。“彭博士的话触动了我的灵机。我曾经研究过二次世界大战时的一些军械枪弹,七七四〇,四一一〇,三六三〇这三个数字正是三种不同程序的诡雷的代号。”
  “哦——”
  “所以我拉着你快跑,跌伤了吗?”
  “吕奇,没有你,我一定会死的。”
  “雅君!不是我救了你。”
  “怎么呢?”
  “因为我们没有贪心,所以我们活着。当陈善跌昏时,我们只想到早些离开现场,并未去搬动盛装金币的铁箱。如果我们起了贪念,早就触发诡雷了。”
  “哦——”
  “雅君,为阮正千祷告吧!”
  “为什么?”
  “嗯!但愿他没有被哥查杀死。”
  “所有的贪婪者都死了,他也应该死的。”韩雅君道。
  “不!他应该活着。”
  “为什么?”
  “让他活着去向警方说明经过,否则,警方一定以为我们编造了一段神话。”吕奇说到这里,站起来脱下身上的衬衣,递了过去,说道:“雅君,给你。”
  “干什么!”她茫然地接着。
  “穿上。现在一切的危险,威胁都已消逝,你那裸露的胸域已有了诱惑作用,那样我就要产生贪念了。”
  韩雅君扑进吕奇的怀中,发出一声低呼,那是喜悦的声音。
  (完)
  Q群7649715中华武侠小说,古陌阡2025.11.12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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