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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寻龙大侠赖布衣传奇,连载开始已更新到第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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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未来 于 2025-11-16 00:40 编辑

萧玉寒(1943年-),澳大利亚作家,出生于中国杭州。毕业于杭州师范学院中文系,20世纪70年代末移居台湾从事小说创作,90年代加入澳大利亚国籍。
萧玉寒的创作以中国传统文化为基础,涉及释、道思想,并涵盖天文星相、堪舆风水及古代兵法。其玄幻历史小说以鬼谷子、黄石公、张良等人物为主角,描写他们在历史动乱时期的活动。代表作品包括《鬼谷子传奇》《三国异侠传(全套六册)》《张道陵传奇》《郭子仪传奇》等。文笔风格质朴流畅,注重场面描写。

注:每部名字前度添加了,第几部,是为了做大合集便于找寻



(注:本人校对仅是个人爱好,本作品仅供侠友学习交流之用,严禁一切商业途径使用,如有侵权,请联系本人删除,谢谢)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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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代风水大侠赖布衣传奇之一
    第一部 寻龙大侠
    萧玉寒著
   
    校前说明:本书以武侠世界为底本,星辉图书做辅助校对,回目以武侠世界为主,依旧分十二部。
    (在此感谢侠友诸葛一真提供星辉版三世情缘及岳麗版PDF补足全系)
   
第一章  弃官浪游仗义 仁心仁术救人
   
    天苍苍,地茫茫,大风起兮云飞扬:仰首长啸,五岳回响,问潜龙大地,谁主沧桑?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术数类催官篇二卷云:“宋赖文俊,字太素,处州人,尝官于建阳,好相地之术,弃职浪游,自号布元子,故世称日赖布衣。
    ※  ※  ※
    入暮,黑云低压,雨打松林,电闪雷鸣。
    猛地一阵得得蹄声响过,林间晃悠悠的闪出一人一骑,骑者年约四十,身穿一套青丝长衫,头戴软绸圆帽,腰系一个白布包,白布包内是一副罗盘和一把尺,那坐骑却是一匹骨立嶙峋的老青驴,驴背上架了一个碧森森的玉葫芦。驴蹄践踏着枯枝败叶,不时溅起串串污泥浊水,扑出阵阵霉烂沼气,成群蚊蝇蜂涌而至,嗡嗡咿咿的。
    “奇!奇!奇!吾师曾云左旗右鼓,武将兵权;前幢后屛,五臣宰辅,文笔联于诗轴,一举登科,席帽近于御屛,东宫传讲,鱼袋若居兑位,卿相可期,天马出自南方位,公侯必至,顿笔多生文士,卓旗定出将军,依此所判,潜龙理应结穴于此,大富大贵,瑞气呈祥,怎的却一头扎进这见鬼的阴森松林?”这人在喃喃的自言自语。
    忽尔他叹了口气,抽手解开系在驴背的玉葫芦,拔开塞盖,一仰脖子咕咚咚的喝了个人醺驴醉。
    他骑着老青驴俯仰低昂,终于钻出这阴森松林。太阳却忽尔露了露脸,却怕羞似地匆匆又沉入前面的梅花岭背后,已是傍晚时份了,他转到飞霞峰一山腰处,突然驻足不前,但见这儿山势突然平缓,成了一凹处,下面淡水,水气蒸腾,四周云彩飘绕,散而下聚,纷纷聚于此处,彷若蓬莱仙景。他瞧着一阵痴呆,“不料粤川一带,刚入梅关,便隐着这处潜龙聚穴之地!”他用罗盘仔细量了方位,再用皮尺度度四周间距,心内更为肯定,不禁高声嚷道:“好地!好地!当真万金难求!”
    就在此时,一阵猛烈山风响过,四野突然响起。一阵清幽的笛声,笛声如泣如诉,又彷如妇人在哀哀泣啼。这时天色已变灰暗,山雾漫漫,他吃了一惊,身上冷汗直冒,心道:是什么声音,竟如此凄怨恐怖?
    他举目四望,朦胧间,在十丈开外的地方,果真有一老妇人站在树下,哀哀哭泣。他不禁一阵毛骨悚然,心知有异,想走避,却又极不甘心,他几经辛苦,才寻着这处潜龙结穴之地,怎舍得半途而弃?他咬了咬牙,决心不顾一切,走上前去看个究竟。距离老妇人三尺之地他颤声道:“老婆婆请了!”
    老妇所站之地,位于凹处之中,正是他测定潜龙结穴的地方,这块地方圆不过五尺,老妇恰正站于正中。老妇闻声却没转身,依然哭泣不止。他心中大奇,见老妇哭得如此凄怨,心内大为同情,便道:“老婆婆有何悲伤之事?是否迷路?不如小可送你下山去吧!”
    老妇突然嘻嘻一笑,忽开声道:“大师!久仰!久仰!”
    他心头猛地一震,心道:这老妇好厉害的眼力,怎的似乎已瞧破自己的身份?
    老妇彷佛看穿他心里疑念,续道:“大师姓赖,字太素,自号布衣,老婆婆猜得可对?”
    男子听老妇乍然道出自己名号,心头大震,忙道:“婆婆!小可有礼了!但不知为何识得小可贱名?”
    老妇嘻嘻一笑,双目突放异光,注视男子面上,艮久方道:“看你骨格清奇,显已得仙道根基,可惜尘缘未尽,尚须在这俗世打滚三十余年。你我在此相逢,这可算你之缘份,实不相瞒,吾乃南海龙母是也!老身欲在此地寻一栖留之所,但遍察山川,仅得此处佳地,老身屈指算来,似有人欲与老身争夺此地,故此想来伤心,不料与我相争之人,竟是你!”
    这男子果然姓赖字太素,自号布衣,故出道以来,世人称为頼布衣。赖布衣一听,眼前这白发婆婆,竟是神人南海龙母,心下不禁骇然之极。心道如此,则此地难求矣,凡人怎可与神相争?但话虽如此,他却又极不甘心就此罢手,一时间,竟沉吟难决。
    白发南海龙母见赖布衣不作声,心道赖布衣必不敢与自己相争了,便哈哈一笑,道:“太素公不必犹豫,但肯让出此地,老身保你日后荣华富贵,享尽人间福泽。如何?”
    赖布衣不答,心道得龙母荫佑,自己日后富能转运,荣华富贵垂手可得。他一生坎坷,颠沛流离,尝尽人世辛酸,乍闻之下,不禁心动。
    “如何?”龙母笑吟吟的追问一旬。赖布衣几乎脱口而出应允下来,但却又猛地顿住,脑际间浮起自己被奸贼秦桧派人追斩,穷途末路又被赤练蛇咬伤,在地府门口徘徊之时,大恩人张兴父子用口吸吮毒液,殷勤照料,把自己从鬼门关前拉扯回来,为报大恩,发誓要替张家觅一龙脉旺地,此情此景,他眼前彷佛又现出张兴厄运当头,娇妻被南雄镇内现任朝廷御史宋高之子宋仁瞧中,欲强抢为妾,张父抗暴被活活打死,张妻不堪凌辱自杀身亡,张兴一日之间,妻亡父丧,两具亲人尸骸停放草屋,无钱殓葬,更深夜静,张兴哭父,幼儿哭娘……赖布衣心头猛地一震,自言自语道:“不!不能!自己既已答应替张兴寻龙穴下葬亲人,解救厄运,此时此地,怎可见利忘义?虽享富贵,亦难长久,罢了,我赖某布衣决不可有负他人!”
    赖布衣心念已决,便肃然回道:“多谢龙母盛情,但小子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断不可做出此忘恩负义之举!”
    白发龙母一听大怒,啸啸怪叫,荡人心魄,忽举手,射出一道水柱,冲向赖布衣,欲活生生把他淹死。
    赖布衣被水柱冲到,倒在泥地上,欲张口说话,水流激射而。至,几乎哈死,只好咬牙伏在地上,一言不发,自念已必死无疑。
    岂料他刚一伏地,水流忽然被阻,原来赖布衣周身竟升起一团白气,团团围绕,一任水流激射,竟然无法射进白气之中。
    白发龙母瞧在眼内也暗自心惊,才知赖布衣一生已得各处山川福地龙气陶冶,虽富贵无望,却已成百毒难侵不坏身;自忖虽有办法置他于死地,但此举有违天道,触犯天条,恐怕亦难逃天谴!虑及此,白发龙母也就收住水势不再激射。
    赖布衣惊惶间,忽见水流退去,还道是、龙母已心软,连忙翻身爬起,叩头拜谢道:“谢龙母恩典,让出此地。”
    龙母“哼”了一声,道:“老身也不为难你,这样吧,如你肯让出此地,你虽不求富贵功名,但你身为堪舆术士,难道不想更加精进么?只要你首肯,老身当传你万世奇学!”
    赖布衣一听,心下不禁突突狂跳,不由他不怦然心动。须知他一生浸淫于风水堪舆,寻龙追脉,宁放弃功名,所求的正是这堪舆的万世绝学,如今龙母露此口风,所谓神人不打诳言,毕生追求眼看垂手可得,要说他不动心那当真是骗人的鬼话。但他又不愿放弃此地,他沉吟半晌,便答道:“小子先谢过龙母厚意,肯传我这绝世奇学!但小子有一请求,未知龙母能否应允?”
    “但说出来?台理者,老身自会答应!”龙母答道。
    赖布衣一一笑,朗声道:“关于此地,你我可否各提一要求,你提出一个要求”我定必答应,但你也要答应我的一个要求,而且我这要求,必比你的要求小,如此,龙母意下如何?”
    白发龙母一想,自己提出一个要求,他答应了,那这块穴地便是我的了,他再提出,此地也不属于他了,除此地穴,其他要求谅可办到,且他言明所求的必比自己的小,如此合算的事,何乐而不为?于是一笑,道:“如此,老身答应便是!”
    于是龙母招手要赖布衣走近,在他耳边细语一番,末了,厉声道:“此法夺天地之造化,乃堪舆之不世秘学,你要慎为用之!”赖布衣欢容满面,点头答应。
    龙母秘授毕,便一板面孔,道:“现在,我先提要求了!”頼布衣连声道:“好!好!请说!请说!”龙母怪笑一声,道:“我就要这一股之地!”说完,连忙一屁股坐下,刚好填满了穴地的正中。龙母以眼望着赖布衣,满心欢喜,心想,这小子这回输得心服口服矣!
    赖布衣不动声息,道:“好说,好说!小子说过,答应你的要求,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啦!”龙母无奈,只好道:“你说,你说!”龙母心道,我已占了穴地正中一股之地,你还有什么妙法可想?
    赖布衣笑笑,随即朗声道:“好!那我就要座下的一针之地!”说罢,连忙拿出一根绣花针,插在龙母刚才坐过的一股之地的正中之处,这正是龙穴的穴眼,精华命脉所在,若少了这一针之地,整座龙穴便龙气尽泄,成了不值一文钱的废物矣!
    白发龙母大怒,厉声道:“赖布衣!你既已答应老身要这一股之地,为何却拿这大法破我好事!”
    赖布衣肃然答道:“婆婆!小子方才说过,你我各答应对方一个要求,我的要求必比你的要求小么?如今你要的一股之地我答应了,我要求的仅是一针之地,比你要的小得多,你可不能言而无信!”
    龙母登时怔住,无话可说,心中怒极,但又不能反悔,恨得怪叫连声,狠狠的用龙头根杖一点地面,遂化一阵狂风而去。
    赖布衣见龙母想化狂风而去,连忙俯伏地上,叩头遥祝道:“小子虽蒙龙母相让,得此龙穴,但龙母大恩,断不敢忘,必令后人世代拜祭,岁岁供奉!”拜毕站起,忽听一阵飘渺仙音在云际间传了下来:“赖太素!汝虽胜而不骄,知恩图报,可见为人忠厚,老身法像,可供于庙内,吾保南雄镇世代昌盛!所传堪舆秘学,慎为施用,免遭天谴,慎之!慎之!”彷佛是方才白发龙母之声,赖布衣心头一震,再次拜伏在地。
    岂料那声音又道:“汝宅心仁厚,固然为人称道,但江湖风险,人心奸诈,不可不防,老身再传你一套防身之术,助你行走江湖,济世救民。汝可有什么防身器具?”
    赖布衣道:“可怜小子与武学从不沾边,又何来防身器具?平日得心应手的只有一只玉葫芦!”
    那声音哈哈一笑,道:“如此,老身就传你一套葫芦心法吧!你须用心记住!……依此心法日夕念颂,自会得心应手,融汇贯通,此心法有成之日,虽不能伤人,但足以抵挡千军万马,汝慎为用之,切勿轻传世人!切记!切记!”言毕这声音戛然而止,一阵清幽笛声远远而去,月色如水,山风阵阵,一切重归寂静。
    頼布衣朝那笛声远去处又拜了几拜,才翻身爬起,向那方才系在树下的老青驴走去,他打驴背上抄起那只玉葫芦,咕咚咚的直把一葫芦酒全喝光了,他登时有了几分醉意,一时间意气风发,情不自禁的手持玉葫芦手舞足蹈,口里喃喃的念颂刚才白发龙母所授的“葫芦心法”:“噫!危乎高哉……说的是:一脉相传,二分明月,三迭阳关,四分五裂,五彩缤纷,六月飞霜,七擒七纵,八面玲珑,九转功成……好诗!嘿,这哪是诗,分明是一套绝妙的防身葫芦神功!”
    赖布衣嘴里吟哦,手中葫芦和着步法,不由自主的随着那,“葫芦心法”的意境舞弄起来,他把玉葫芦当空一举,彷佛迎架对手杀临的兵器,随即顺势把玉葫芦一沉,如真个对敌?就把对方的兵器牵砍向对方的脚下!噫?这一式“一脉相传”果然妙用无穷!赖布衣的心意蓦地被吸进这“一脉相传”的意境中去,手脚就更不能自制,手捏的玉葫芦舞得如泼风般的快速,随心所欲的向对方脚、腿、腰、腹、胸、头牵砍下去,他手中的玉葫芦犹如在剧变,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一式“一脉相传”,竟可以化解为七十六路迎敌防身招数,光是这一式“一脉相传”融汇贯通,便足以抵挡一百几十人的全力围攻!第二式“二分明月”,不但可以同样化为七十六招,且更可与第一式“一脉相传”化合而成一百五十二招,第三式“三迭阳关”意似不舍,实则诱敌情迷失却斗志,与第二式“二分明月”同样可化合成一百五十二招,若三式聚汇,竟可立成三百零四招!如此这般,若九招汇合,化成的招数,只怕就连大名鼎鼎的神算先生沈括的“隙积神算术”也难算清!
    赖布衣毕生浸淫风水堪舆奇学,对武学一道本来荒疏,但岂料一朝获白发龙母秘授一套“葫芦心法”九式,便立能领悟前三式的玄妙,这也是他骨架清奇、心性聪慧、根基深厚之故。赖布衣虽然只是初步领悟前三式,但已慧悟这一套“葫芦心法”九式的以静制动,随心所欲万千变化的玄妙神奇,他不禁仰首叹道:“好一套葫芦心法,三三三不尽,六六六无穷,怪道九转功成,果然不虚,当箕是普天下混江湖之一大伟观也!初观仅如银线,既而渐近,则有如玉城雪岭,际天而来,雷霆声势,震撼激射,吞天没日,势极雄豪,若九式学全,普天之下何处不可去?有谁伤得赖某分毫!”
    至此,赖布衣方醒悟白发龙母的一番苦心,先传他堪舆秘学,再授他绝世防卫神功。頼布衣暗自警醒自己道:“赖某一日之间,竟获连番际遇,脱胎换骨,赖某日后当一本济世救人吾道要旨,决不敢稍负上天造化之意!”
    赖布衣在这林中山地逗留了半晚,不觉已是夜深月斜,他惦挂大恩人张兴父子安危,便无心再在此处逗留,他在方才那穴地处做好标记,便飘然的翻上老青驴,直向广东边缘重镇南雄西郊驰去。
    ※  ※  ※
    一路上,赖布衣心潮起伏,得得的驴声,更勾起他对前事的追忆,他想起自己本欲凭自己精研的风水堪舆奇学报国为民,一洗衰颓的南宋国运,岂料却遭奸相秦桧忌恨,为求自保,遂弃职浪游,秦桧竟欲斩草除根,派人四出寻访追杀,他辗转南下,刚入广东地域南雄一带,又惨被赤练蛇咬伤,幸得张兴及他的四岁小儿,用口吸吮毒液,才挽回一命,与恩人细谈之下:竟又亲耳聆悉一幕惨绝人寰的灭门惨剧……
    原来张兴乃南雄镇内一位祖传的行医世家。家中尚有高龄老父,及一妻一子,四口之家全凭张兴行医收入,日子虽与富贵无缘,但两餐倒也不缺,更兼妻贤子孝,日子倒也过得安乐淡静。
    一日,张兴伴妻子张氏出街逛集,半途却被一班阔少迎面拦住,为首一名恶少,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竟缠着张妻口出污言淫语,多番调戏。张兴认得此人乃南雄镇内现任朝廷御史宋高之子宋仁,风流成性,仗恃父势,拈花惹草,被他或诱或逼而奸的良家女子,不知凡几。张兴虽然心头愤恨,但自知势难与之争敌,只好一言不发,咬牙隐忍,拉妻子急步离去。
    张兴夫妻喘呼呼入得家门,张父见状,急问究竟何事,如此惊惶?
    张兴正欲诉说,此时门外却闯入三位不速之客。二个家丁打扮,横眉怒目:一个却是师爷模样,鼻梁低架一副金边眼镜。师爷不待招呼,便大模大样的坐在厅中正首之位,二郞腿交叠,皮笑肉不笑的开口说道:“我家公子宋仁欲娶一妾,方才之妇人丽质天生,正合宋公子之意,今欲以五百两金为聘礼,谅汝等当无异议!”说话极为蛮横无理。
    张兴一忍再忍,几次想发作,但终于还是勉强按捺怒火,忍气吞声的回道:“此妇乃小民妻室;世间哪有强人卖妻之理?请先生好言与你家公子说话!”
    师爷冷笑,道:“我家公子说出之话,欲办之事,无人敢说不字,公子的话,就是世间之理!”
    张兴已按捺不住了,断然拒绝道:“糟糠之妻不可弃,休说五百金,就算万金亦难动我心,先生请回,恕在下失陪了!”张兴站起送客。
    师爷阴毒的一笑,道:“如此,本爷吿辞了!”更不多说,气冲冲而出。
    当晚,正当张兴一家入睡之际,大门忽被十数条大汉推倒,冲进屋内,拉住张兴父子拳打脚踢。张父已是年迈之人那还禁得几下拳脚?当场便口吐鲜血,奄奄一息。张妻见状,把四岁大的娃儿放在床上,披头散发,奔出屋外,凄声呼救。门外的大汉趁机把她一把抱住,呼啸而去。
    张兴父子伤残,呻吟倒地,娃儿惊吓,啼于室中。邻居这时才敢进入,见状亦为之垂泪,邻居把张兴父子扶到床上,张父吐血不止,当晚便因伤重而死。张兴躺在床上,三日三夜,才勉强挣扎下床,打听之下,妻子张氏竟不堪凌辱,含恨自杀身亡。张兴痛哭一场,抱着儿子,四出奔跑吿状,直吿上广东督抚大人面前;竟被批下公文,称张家二人皆自伤而亡,咎由自取,与人无咎。张兴一日之间,妻亡父丧,到此田地,真个是申诉无门,寃塞满胸!
    岂料宋仁这恶少,探知张兴四出吿状,顿起杀心,竟要斩草除根,杀掉张兴父子,幸得邻居听闻讯息,冒死通报,张兴连夜携子逃到西郊荒野,结草为庐栖身偷生,才避过满门灭绝的惨祸,就在此时赖布衣辗转南下,到达此地,被赤练蛇咬伤,倒在张兴草屋前面,奄奄待毙,张兴幼儿张珠儿首先发觉,回去吿诉张兴,张兴悉心救治,更与儿子轮流用口吸吮赖布衣之伤口的毒液!赖布衣清醒后,获悉张家这一段惨事,亦不禁为之落泪,他猛的一拍破桌,决然道:“恩公暂且宽怀,只要赖某有口气在,定必替你雪此寃仇!”
    话虽如此,但张兴却只是苦笑,他委实不敢相信,就凭这落泊的江湖浪客,能斗得过宋家这犹如泰山压顶的仇家!但张兴为人厚道,不忍伤了赖布衣的心,因此便唯唯以对,赖布衣吩咐他暂且把妻父的尸体停放阴凉山洞,待他寻着下葬之地再作打算,切勿草草抛弃于乱葬岗中。张兴亦唯唯答应了,到此山穷水尽的地步,张兴还有什法子可想?
    日出日落?月缺复圆,转眼间一月过去,頼布衣的蛇伤在张兴悉心调理之下,已经痊愈,赖布衣便坚执骑着老青驴上路,替张兴寻一处风水龙穴。不料天赐奇缘,得遇龙母,既得一套堪舆秘学,又得九式葫芦心法,还终于寻着一处潜龙结穴之地……
    行行想想,不知不觉老青驴已踏近张兴那座建于荒郊的草庐,草庐的木门依呀荡开,在门缝处钻出一位精乖伶俐的娃儿,这娃儿朝赖布衣这面略一探头,便欢声叫道:“亚爹!骑青驴的伯伯又返回啦!”娃儿话音刚落,木门便猛的大开,从里面走出一位中年男子,一副慈祥面目,更隐含几分酸苦,这人正是赖布衣念念不忘的大恩人张兴,那娃儿就是张兴幼儿张珠儿。
    张兴父子把赖布衣迎进草庐。张兴道:“赖先生果信人,小还道先生已舍我父子远道而去哩!这一去竟是半月有余。”
    赖布衣道:“赖某岂是忘恩负义之人!张恩公之事未了,赖某决不离开南雄!”
    张兴道:“赖先生言重了,小可岂敢以恩人自居?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先生有难,小可理应伸出援手吧了。”
    赖布衣一笑道:“张先生说的是,既同是天涯沦落人,先生如今大难未除,小可难道就不应伸出援手么?”
    张兴强颜笑笑道:“赖先生如此说,莫非已替小可寻着一处风水龙穴么?”
    赖布衣点头道:“寻穴之事,果然已有着落,但此举只是第一步,若要重振家运,还需大费周章 。”
    张兴道:“如此,请教赖先生这第一步又如何走动?”
    赖布衣沉吟道:“张先生可听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振兴命运之道?因此,这第二步便须赖某亲入南雄,实地堪察先生祖坟、祖居,然后方能有所定夺!但南雄镇内,宋家恶势力遍布,张先生如何领赖某进去?此正是赖某犯难之处。”
    张兴想了想,道:“小可逃来。此地,眨眼已近半年,想来宋仁这恶少必以以为张兴已横死荒野,戒心定然淡化不少,小可再经化装,悄悄而去,相信行藏不会败露。”
    赖布衣点头道:“难得恩公如此苦心,甘冒大险,所谓诚心所致,金石为开,赖某自信你张家日后必定重振家运,洗雪沉寃!”
    当下二人商量停当,决定第二天一早把珠儿先抱去就近的一户人家寄住,安顿好娃儿,然后就尽早赶路潜入南雄。
第三天一早,张兴便化了装,扮作赖布衣的挑夫,好像一对行商,挑着货担,施施然的上了路。
    一路无事,半日工夫,南雄镇便遥遥在望,赖布衣的双眼却就多了几分忙碌。
    南雄镇,亦即今日广东省南雄县,地处粤北山区。左有庚岭,右有油山,左右护卫,一镇中更有浈水穿行。今日的南雄镇,方圆几十华里,严然是粤北山地的一座大镇,但在当时,南雄镇却少得可怜,方圆仅有二华里左右,南北而向,镇的北门外,有“凤凰桥”是一座三个拱眼的石桥。北门、中段和南门各建有一座以红石为基础的城门形小楼,进入北门,前行不远,右旁的旷地,叫“过水塘”,又叫“雷屋”。稍远处,有一座“八角楼”,楼上供有神像,红面无须,披红袍,叫“太子菩萨”,足踏一座木狮子,两旁又有一对小木狮子,底座噜一双“神鞋”。
    赖布衣与张兴步入镇中,赖布衣心中暗道:“南雄左有庚岭,右有油山,耸左为龙,耸右为虎,龙虎相应,华表捍门,更有浈水中穿;山为气,水为财,山水聚会,丁财两旺,居于镇内之人,气运与财运皆无往而不利,确是一万金难求之地,但因何人丁如此单薄?再者张兴世代居于镇内,本该亦可托其福荫,为何却迭遭惨变、妻亡父丧?转念间,赖布衣忽然想起什么,“咦!”的惊叹一声,急急对身边张兴说道:“快带我到你祖居之处!”本来约定先上张家祖坟察看,但如今却急着要去祖居,张兴被赖布衣弄得一头雾水,也不知他肚里卖什么妙药,但也不便多问,便领着頼布衣,挑着货担,低头急急赶路,悄悄往镇东侧的鸭尾巷走去。
    南雄镇鸭尾巷位于镇之东南,说是巷,其实只是三数户人家聚居于此,短而宽,形似鸭尾,故称为鸭尾巷。据说这个名字还是张兴祖父有感其形而命名的,整条巷恰恰横跨在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古驿道上,驿道由北至南,直通梅县关,亦即“梅关”。
    赖布衣骤见之下,眉头一舒,暗赞道:“南雄镇山水聚汇,已是福荫之地,这条小巷顺势而成,中有通衢大道,正是:道穿行,鹏程万里』之格局,好地!好地!”
    赖布衣急问张兴道:“此巷叫什么名堂?”
    张兴回道:“此巷叫鸭尾巷,乃先祖有感其状如鸭尾,短而宽,故称其名。”
    赖布衣一听,马上眉头紧皱,暗道:“鸭尾者,短而宽,有如扫把,便什么福荫也被扫去了!可惜!可惜!”
    赖布衣沉吟间,张兴已领着他走到巷的南面,指着一所残破大铁锁加封的宅居,对赖布衣道:“这家居屋,便是小可世居之所张家堂。”
    赖布衣举目细看,但见这所居屋一叠三间,三间一般大小,屋前屋后,野草杂生,通水渠早被塞死多年,便暗暗皱眉。他吩咐张兴打开铁锁,两人悄悄而进,只见屋内因通水渠淤塞,地面潮湿污秽,便又一皱眉,再出门外,发觉这幢屋宇座东朝西,与南北走向的驿道正成相反之势,他的眉头便第三次皱紧。心道:“污湿不相宜,人口必多疾;座东朝西,逆交驿道,非但不能得福于驿道千人朝拜之福荫,反而成相克之势:况屋脊朝东,所受夏雨南风必多,流水冲屋脊,丁财化烂席:东风最烈,名为凹风,今屋脊朝东,正应凹风射脊之势,最为凶险不过,所谓凹风射脊最为凶,犯者孤寡与贫穷,正应了凶兆之格,更堪者屋外通水之渠淤塞,宅边常有水缠,成毒蛇绕体之局,又安得不丧祸连绵!”想到此,赖布衣心内不禁连连叹息。
    张兴以医济世,仁心仁术,救死扶伤,阴积功德可谓不少矣,但却偏又遭此惨祸,按佛教的伦理学说,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岂非反常?但堪舆大师曾文正公曾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乃为决定运程顺滞之要旨,由此可知南雄张姓家族之浮沉决非偶然。这是后人评述之语,表过不提。
    赖布衣细察完张家堂,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张兴疑惑不解,侧眼偷看赖布衣一眼,只见他满面肃然,低头往前急走,便不敢多问,挑起货担,跟着他走出鸭尾巷。
    赖布衣待张兴走近,忽然低声说道:“你快带我到你家祖坟处查勘,一切便知端详矣!”张兴唯唯答应。
    张兴在前,赖布衣随后,两人低头急走。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西下,二人走出南雄镇,来到一处荒凉的乱葬岗,只见三两枯树,上面缠满枯黄的长藤,偶尔有三五只乌鸦骤然飞临枯树,
    “呀!呀!”叫得几声,待赖布衣二人走近,又呀呀惊叫着飞逃而去。
    张家祖坟紧靠乱葬岗的东面。由于当年草草下葬,且累经几十年,更残败不堪,就连墓碑上的字迹亦模糊不清矣。四野寒风袭人,枯藤、老树、昏鸦,一片荒凉景象。
    赖布衣瞧着直皱眉,暗说道:“此穴地既不藏风,又不得水,灵气散于飘风,阴煞重重,淋头淋脚,四势无情,五害相侵,如此败绝之地,后人焉得福荫……”思想间,抬头一望,见对面五十丈开外,却有一座华墓,墓周全由华石筑成,坟前两对石狮,石狮的双眼如电:恰恰射向张兴祖坟。赖布衣暗吃一惊忙转身问张兴道:“此穴乃何家祖坟?”
    张兴叹气道:“南雄镇内,除了宋家,还有谁有此偌大财力,筑此华墓!”赖布衣一听,连连摇头,倏然说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张兴惊道:“赖先生有何见教?”
    赖布衣面露惊骇之色,沉吟说道:“你家祖坟既不藏风,又不得水,福荫灵气散于飘风,阴煞重重,淋头淋脚,四势无情,五害相侵,此是一绝;更堪者宋家之坟居高临下,墓门石狮名曰煞虎,煞虎之目电射而下,对准你家祖坟,煞气直透穴中,此乃煞虎相食之格,此二绝也,有此二绝,焉得不被宋家害到家破人亡?此乃气运,亦是风水阴煞所致也!”
    张兴一听,闷闷不乐,只是连连叹气。赖布衣一时也无从安慰,两人默默无言,便决定先返回草庐再作打算。
    一路上,赖布衣思想道:“张家祖坟不但所葬乃阴煞之地,且吃正宋家煞虎之射,自是要迁移;张家在鸭尾巷之祖居,污湿不相宜,人口必多疾,座东朝西,逆交驿道,非但不能得福于驿道千人朝拜之荫,反而成相克之格,又屋脊朝东,所受东风最烈,东风又名凹风,孤寡贫穷,如此看来,张家要振兴家运,迁坟建宅势所必行。但张兴惨遭大祸,一贫如洗,那儿去筹这许多银两?”想及此,赖布衣不禁心悬重石,愁眉不展。,
    当时市面流行之货币,一是开元通宝,二是银元宝印银锭。建一间三叠大屋需银廿两,迁坟移墓亦需银廿两,这两笔数目对赤贫人家就是天大数字,当时一家四口人的一月食用,所需银两仅,五、六两之间,试问张兴怎拿得出这四十两银?赖布衣自己也是两袖清风,一贫如洗。
    回到镇西郊草庐,赖布衣把自己的意思吿知张兴,张兴虽然认为这是绝望中的解救办法,但说到迁坟建宅,偌大一笔银两,却打何处筹集?就是这一个“钱”字,把赖布衣和张兴都难住了。两个愁闷人对愁闷人,默默无言,虽然不说,但彼此均知道对方欲说而未说,说出来亦等于白说,那就不如不说。彼此心意相同,不说也罢。
    当晚,赖布衣躺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第二天一早,赖布衣匆匆梳洗毕,便向张兴吿辞说:“你我暂别三日,分头想想办法。三日后,不管事态如何,再在此地相聚可也。”然后赖布衣拿了一支青竹杆,扎了一块白布,顺手抄起玉葫芦,就匆匆而去。
    张兴待赖布衣离开后,收拾一下细软,挽了个黄包袱,也步出草庐而去。走了半里路,他忽然粗着嗓子喊道:“各位!在下专医蛇伤虫咬奇难杂症,担保手到病除!如蒙惠顾,无任欢迎!”原来他准备游历四乡,替人医病,赚多几钱银两,趁着无人,便试着演练江湖郞中的腔调。这般的吆喝着,张兴一直朝西面走远了。
    ※  ※  ※
    赖布衣腰缠玉葫芦,拄着一支青竹杆,青竹杆上的白布迎风瓢瓢扬扬,竟一直朝南雄镇而来,也不知他肚子里卖什么灵丹妙药。
    南雄镇正街凤凰桥畔,座落有一家酒店,北方的酒店,多用长条形白布,上写一个“酒”字,高高的挂起来,名曰“酒旗”,又叫“酒帘”,而在南方,特别是粤川一带,酒店多不用此标志,只在门前挂了一个圆形的黑漆牌子,上写一个金色“酒”字,所谓黑漆地金字酒牌,即指此也。
    此时正是日高一丈。镇上来往客商甚众,他们在四乡运来一批货,交到镇上大字号的货栈,结了账,银两便到手了。手头有了钱,少不免到附近的酒店喝上几口陈年白干。这家酒店的主人叫李二曲,他卖的酒,也就叫“二曲白干”,但不知怎的,据老板李二曲自己说道,自开张多年,生意平平,仅够维持两餐,他所言或许不虚,就拿今早来说,虽已是日上三竿,光顾的人客依然稀稀落落。这老板李二曲的脸色可就照例的不大好看。
    这时一个衣衫滥褛的中年男子打店外走了进来。只见他腰缠玉葫芦,托着一枝青竹杆,青竹杆上扎了一块白布,灰头土脸的,十足一副乞儿模样。他一直走进店内,开口不是要酒,却说道:“掌柜!请借一枝上好的狼毫笔用用!”
    李二曲一眼瞥见这男子衣衫滥褛,心道不是乞儿亦是混混,眉头早就撑作一堆,再听他开口并非要酒,竟是借笔,心下更老大不高兴,爱理不理的冷冷的道:“老头!你要笔?不要酒?你识字?”说罢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
    他说的是粤北话,赖布衣虽在北方长大,但久走江湖,这粤北土话倒也难不到他。赖布衣被这掌柜奚落,不但不动火,反而心中暗暗好笑:赖某年方四十,却被人尊称一声“老头”,妙!妙极了!这番打扮,只怕就算与奸相秦桧打对面亦无碍矣!心中好笑,他的脸上因而就跳出一点笑容。望着李二曲连连点头道:“对!对!小可万事俱备,就只欠一枝上好毛笔,掌柜肯借给我,待会我自然就有钱银付酒账矣!”这人自然就是化装入南雄镇的赖布衣。
    李二曲被赖布衣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这混老儿摆明是作弄老子来了,好好好!且看你凭一枝秃笔如何就可换得酒钱!”于是他把柜枱上就近的笔砚朝赖布衣身前一推,没好气道:“请便!请便……哼!这虽不是狼毫,但区区羊毫拙笔只怕你还使它不动哩!”
    李二曲的奚落,赖布衣毫不经意的报以一笑,更不打话,抄起笔杆,满蘸墨汁,铺展青竹杆上白布,随手挥笔就写道:“绿野堂前开万顷规模,满贮山川秀色;青竹杆上挂三尺白布,高悬世间祸福。”字体龙飞凤舞,顷刻而成,当下把个掌柜李二曲惊得呆了,心道:“这混人果然写得一手好字,但口气托大之极,若非不世奇才,便准是混世疯子!”
    赖布衣与李二曲纠缠之时,酒店内早有好事者围拢过来,起初尚感到好笑,待赖布衣在白布上挥字,却皆目瞪口呆,有人忍不住就叫道:“原来这人是占卦算命先生,但不知是否灵验哩?”旁边有人接口笑道:“乱世多文章 ,你管他灵不灵验?反正这世上欺世盗名之辈多的是!”但也有人急忙道:“我也不管他灵不灵!只求他教我一个法子,解救双耳之难,他就是雷某人的皇帝老子!”
    说这话的人姓雷,名德心,是南雄镇开米铺的老板,这人粗壮肥胖,斤两甚是吓人,却最怕老婆,也怕得坦率可爱,他常对人说道:“我那母夜叉,普天之下也难有人比得上她拧耳朵的招数!”
    雷德心扯开围拢的众人,向赖布衣举手一揖道:“这位先生请了!在下有一难题,正想向先生请教!”
    赖布衣道:“尊驾欲问何事?”
    雷德心叹气道:“在下乃南雄米铺老板,财运倒也顺遂,但丁运不佳,只因老婆太凶,每晚同房,照例先拧耳朵严诘一天行踪,如此这般,便什么夫妻鱼水欢的兴致也没有了!敢请先生设个法子,解救在下耳朵之难!”言词甚为恳切。
    赖布衣不禁莞尔一笑,道:“在下南来粤川,所见算命先生不少,尊驾难道就舍不得花钱去请教么?”
    掌柜李二曲冷冷接口道:“他哪儿没去请教?只是人家教他惩治悍妇,重振夫纲,他却跟人翻脸,说什么他发财全靠怕老婆,若要他惩治悍妇,这是害他而非救他!雷老板是镇内出了名的妙人,碰上不知打哪儿钻出的疯子,刚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赖布衣闻言微微一笑,瞧着雷老板故意道:“欲救耳祸又何难?相金妙计两相关!”
    雷老板会意道:“这个好说!好说!这是白银一锭足半两,若是灵验,再加双倍奉酬!”
    赖布衣微笑:“订金三钱足矣!”赖布衣接过雷老板那锭银,朝柜枱啪的一放,又解下腰缠的玉葫芦,道:“掌柜!打满葫芦,余数找回雷老板可也!葫芦酒银三钱权且寄下,若不灵验三倍奉还!”
    李二曲但得有人光顾,登时便笑口吟吟的忙着舀酒,但在心里却道:“这疯子妙人,摆明是一对混账!家中悍妇,不施夹棍却说什么妙法解救!不管他,不管他,生意淡薄,好歹先做了这三钱银生意再说。”
    赖布衣接过盛满酒的玉葫芦,咕咚的喝了一大口,把青竹杆朝就近的酒桌一靠,端坐椅上,便向雷老板睑上仔细端详起来,然后便微微一笑,伸手一拍桌子道:“有了!”
    赖布衣此话一出,不但旁边的人哗然的惊疑,就连诚心诚意讨教的雷老板亦迷惑不解道:“小可曾向众多相命先生请教,素称最灵验最精明的也得向他报上生辰八字,先生竟一言不发,便有解救之法么?”
    赖布衣微笑道:“相由心生,生乃运命之本,又何必计较那区区生辰八字!你附耳过来,我教你一法,保你日后夫妻和睦,早生贵子!”雷老板果然附耳过去,赖布衣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什么,把个雷老板弄得脸皮由青变白,由白又转红,却不住的点头,末了更一拍大腿,大声叫道:“先生简直不是人!”
    有好事者接口道:“雷老板今回上当矣!”
    雷老板双眼一瞪,怒道:“我如何上当?”
    这人道:“你骂这位先生不是人,定然是他胡说八道,你被骗了!”
    雷老板道:“我说这先生不是人,简直是活神仙!他与我素未谋面,却把雷某人藏在骨缝的隐衷也一口揭穿!如今我知道应付老婆的妙法矣!这先生简直比太上老君的仙丹还更灵验!”
    这人道:“他到底说你什么来着?便教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雷老板的面皮再泛红,欲说又怕说,不吐又不快,终于一拍胸口道:“罢了!罢了!这等话本来难于启齿,但为替活神仙卖招牌,也顾不得许多矣!围绕雷某多年的房事不举之顽症,居然被这位先生一眼瞧穿!还教了应对调理妙法,担保三日灵验!各位,他不是活神仙还是什么?好好!暂且吿别先生,雷某这就立即回家践行妙法去也!”雷老板说走就走,当下就急急脚、兴冲冲的走了。
    雷老板这妙人刚走,酒馆内立即就腾起一阵笑声,有人道:“做男人的那话儿不举:自然就愧对娇妻,也难怪雷老板如此怕老婆矣!”言毕众人大笑,有人又道:“话虽如此,但不知那解救之法是否灵验?若不灵验,不外是走江湖的雕虫小技罢了!”于是众人又用半信半疑的目光瞧着赖布衣。
    赖布衣对众人神情权充不闻,亦作不见,只微笑而不语。坐了一会,他觉得肚子饿了,便向掌柜李二曲招呼道:“掌柜,先上三碗上等英德红茶、四两白干,外加一碟肉丝炒菜、两碟烧鸡!”
    李二曲一听,暗暗估算一下,这几样货式小说也得五钱银,这混老儿如何吃得起?要待不理,却又犯难,因他好歹也是主顾儿,方才还做了他三钱银生意,若加拒绝,这些跑江湖的出去一唱,那二曲酒庄的名头岂非有损?罢罢罢!先上菜再说,睁大双眼瞧紧,莫让他赖了账就是!这一转念,无奈只好朝跑厨房的伙记吆喝道:“来呀!三碗英德红茶、四两白干,再加菜炒肉一碟、烧鸡两碟!”
    一会后,三碗英德红茶先就送了出来,随后,四两白干、一碟肉丝炒菜、二碟烧鸡,香喷喷的,也端上赖布衣的面前,赖布衣也不管众人瞧傻子似的瞪着他,伸筷就大嚼起来,味道可当真不错,赖布衣越吃越有味,心中暗道:“这酒庄老板虽然小家市侩气太重,但做生意倒还货真价实,就连这等寻常菜馔也肯着力泡制!”只因赖布衣忽生这一念,掌柜李二曲便有福矣,这是后话,下文自有详述。
    赖布衣狂吞大嚼,已快把桌上的烧鸡呀、白干呀食光喝净啦!这下子李二曲可越发紧张,他瞥一眼赖布衣,只见他施施然的“啧啧”嘴,捧起红茶,呷了一口,伸了个懒腰,舒服之极的模样。李二曲心内咬牙道:“这混老儿!舒服,现下你舒服,等会儿结账时,拿不出银两,砸烂你那欺神骗鬼、诈饮诈食的招牌,就该知道味道!”
    这时,赖布衣向伙记招手;作出要结账的样子,李二曲一见,怕伙记误事,连忙打柜枱那面走过来。
    赖布衣一笑,道:“如此麻烦掌柜啦……来结个帐吧!”
    李二曲双眼骨碌碌的瞪紧赖布衣,只防他趁算账时溜之大吉,只拿半只眼点算枱上的碗碟,口中喃喃道:“呀!英德红茶三碗、烧鸡两碟、四两白干……呀,共银五钱三分七—……多谢了,客官!”说着,连忙向赖布衣伸出手来,他可作好准备,这手不但可用来收钱,必要时,还把溜走赖账的这混儿当胸揪住!
    赖布衣微微一笑,伸手往怀里一探,作掏钱状,眼睛却凝视李二曲,忽然道:“啊!掌柜,请问贵姓?”
    李二曲一听,面色一变:心道:“赖账的技俩来了!”便连忙道:“敝姓李,却与你非亲非故,也并不认识你!”
    心中忖道:“我非把任何赖账的门道堵死,我看你还能耍出什么鬼花样!”
    赖布衣却毫不动容,又轻轻瞥了李二曲一眼,蓦地张口问道:“李掌柜,你有伤心事么?莫非家中儿孙辈欠安?”
    李二曲吓了一跳,伸出的手情不自禁的收了回去,挠了挠头皮,奇道:“正是呀!家中那小孙儿,忽患了急病,请了郞中看,也瞧不出名堂,眼看不成了!先生你……并非本地人,你怎的知道?”
    赖布衣微微一笑,轻声道:“掌柜眉间有晦气,直犯田宅宫,当主家中儿孙辈目下灾祸临头!”
    李二曲定定的望了赖布衣一会,突然俯身深深一揖道:“果然,果然!一切正如先生所说:先生既能点破在下疑难隐衷,想必有办法解救,在下膝下只此孙儿,李家香火承继,眼看便全靠他了,请先生慈悲为怀,教我解救之法,若能救他生命,在下甘愿重金报酬!”
    赖布衣此时脸上的嘻笑突然尽敛,满面肃容,他凝神注视李二曲,好一会才道:“贵孙儿生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
    李二曲道:“小孙在辛酉年六月十三寅时出世,虚年六岁,他自出世后,自幼便多病痛,这小家伙可把一家人愁坏了!”李二曲爱孙心切,不由便露出满脸祈求之色。
    赖布衣默默沉思一会,忽仰首道:“按在下推算,此子年月日皆无大碍,但请问李掌柜,你家在寅时可有刑冲之事?”
    李二曲想了想,道:“没呀!那有刑冲之事?”
    赖布衣微笑道:“李掌柜且仔细想想看……亦即说,寅时可有什血、刀的碰撞?”
    李二曲一听,慌道:“什么血呀、刀呀的?没有!并无此事!”
    这时一位走进店内不久,甚有气度的中年男子忽然接口道:“二曲,你卖的烧鸡,是自家养的,还是打从市场上买回?”
    李二曲扭头一看这中年男子,忙招呼道:“啊是周老爷!好教周老爷得知,小可店用的烧鸡,是打从市场上买回家劏的。”
    赖布衣道:“是什么时份劏的?”
    李二曲道:“干这行的,不早不行,每日照例要在早晨四点钟时份!”
    赖布衣微笑道:“李掌柜!这就是了,你在晨早四点劏鸡,正是寅时中时份,贵孙儿是寅时出世,这正是刑冲相撞,命犯刑冲不死半疯,岂能避过灾祸?日后改在早上六时劏鸡,,我保你孙儿从此健康无恙!”
    李二曲仔细一想,狠狠的一拍大腿道:“是呀!是呀!这么大的事,怎的以前就没想到?多谢先生!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在下这就立刻奉上白银二十两!”白银二十两,李二曲的酒庄要做几乎半月的生意了,由此可见李二曲对赖布衣的感激流涕。
    赖布衣却微笑道:“李掌柜,这顿饭钱?”
    李二曲一听连忙摆手摇头,连声道:“小意思!小意思……先生帮了如此大忙,区区廿两酬金还不足言谢,那敢收先生区区饭钱么?免了!免了!”
    赖布衣大笑道:“在下行走江湖,勘察风水、占卦相命,必先定价钱,若未定价?决不收酬,愿与不愿,悉随尊便。方才既未定价钱,岂敢收酬?饭钱既免,两者皆免,各不相欠吧!”说罢哈哈大笑。
    这时门外跌跌撞撞跑进一人,众人一瞧,原来却是半日前匆匆而去践验妙法的米铺老板雷德心。
    雷老板跑到赖布衣面前,纳头便拜,嘴里直嚷道:“活神仙!活神仙!多谢活神仙|……?小可今回特地送酬银来了!”说罢双手捧上两锭白银,定重廿两。
    赖布衣笑吟吟的扶起雷德心,也不客气,接过银锭,放入包裹之中,道:“方才只定收五两双倍,如今即是三倍收酬,余下五两,权当在下借贷,日后定必加息奉还!只因在下受人所托,欲忠人之事却为钱银犯愁,雷老板想必不会介意吧。”
    雷老板一叠连声道:“不介意!不介意!这是小可诚心实意奉酬,又何借之有?先生寥寥片言,妙法一道,竟把困绕小可数年的隐患一扫而去,这等天大恩德,便十倍、百倍奉酬亦不为过哩!”
    雷老板这一嚷,众人登时便哄笑一阵,有人故意问道:“如此说,雷老板从此可以重振丈夫气概了么?”
    雷老板喜气洋洋的道:“果然!果然!方才我听了这位先生之言,回去检查神枱祖宗牌位,果然发觉牌位背后有白蚁蛀食,刚一触手,牌位应声而折,于是便立即着人重新精制牌位,又与拙荆一道亲手清理神枱,安好新牌位,燃上香烛,夫妻一道祷拜,拜毕返房小睡,拙荆忽然热情如火,小可受其鼓励,竟能重振夫道,一鼓作气,夫妻同乐,事后拙荆竟然一反以往:变得含情脉脉?柔情似水?令小可好不快活!各位?你们说这位先生是否当世活神仙……但小可尚有一事不明,得请教先生,先生如何得知小可那不可吿人隐衷?为何又知悉祖宗牌位有邪物相侵?邪物扫清为何小可夫妻便判若两人?万望先生赐教,不然准把小可憋闷而死!有劳先生当再重金以酬!”
    赖布衣微微一笑,道:“初见雷老板时,便察耳黑额暗面乌青,此则肾水不济、房事不举之兆,又见老板命宫印堂带灰,直犯主祠宫,此乃祖宗受侵不宁之像,祖宗不宁,后人又焉能安乐?故老板终日心屈,心屈则损神,神、肾两亏,男女又焉能和谐?阴阳不调则阴气一转阳亢,是以终日夫妻口角,此乃各事相牵,相接相承也。邪物一去,祖宗安宁,后人心清,心清则神爽,神爽则气旺,气旺则百病可解也,顽疾既去,夫妻阴阳和济,自然就判若两人矣!不但如此,在下还保你从此夫妻恩爱胜昔;时运牢固,早生贵子!”
    赖布衣朗朗而言,一席话把在场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均道:“如此神明,真天人也!”
    雷老板怔忡一会,才猛然醒觉,急忙再奉上酬金廿两道:“些许心意,请先生务必笑纳!”
    赖布衣拒接,道:“方才已借五两,就当还清,各不相欠可也!”说罢哈哈又一笑。
    在场众人更为心折,这时那甚有气度的中年男子突然挤近赖布衣身前,俯身一揖道:“在下周中海,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赖布衣微微一怔,凝神瞧了这男子一眼,见他衣饰华丽而大方,甚有气度,知是镇中非富则贵人物,便微笑道:“名姓乃身外之物,周先生又何必根究?有什么指教,在下洗耳恭听便是!”
    周中海吃了这软钉子,却毫不动容,反而哈哈一笑,谢道:“是!是!做人处世但求其精神,理该抛去名姓这迷人外壳,是在下一时愚昧矣!如蒙先生不弃,便请到舍下一聚,好教在下一尽地主之谊如何?”
    赖布衣略一沉吟,暗感这位周先生不但甚有来头,且气色祥和,一派君子风度,张兴迁坟建宅之事,正要借助镇中有力之士,何不趁机与他盘桓,以便见机行事?心下转念,便微笑点头道:“如此,在下就冒昧叨先生光矣!”周中海听赖布衣答允,大喜,赶忙吩咐身边家仆道:“阿福速回先报知夫人,就说一位风水大师稍候到访,速速预备酒菜,好替大师洗尘!”
    阿福领命,急匆匆的先走了出去,然后周中海才笑吟吟的挽着赖布衣的手,欢天喜地的一道向镇东的周家府第走去。
    这时二曲酒庄内,掌柜李二曲、米铺老板雷德心均一怔,暗道:“这位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怎的周老爷却一见如故,抢着把他接返家里,莫非他已知此人底蕴,故此着力攀交?怎的方才他又称此人为风水大师?眼见此人必大有来头,果如此,我等便白白走宝矣!”
    ※  ※  ※
    周中海把赖布衣接返家中,酒菜果然很快便摆了出来。席间周中海频频记酒,周中海夫人亦在一旁殷勤侍候,但正经话儿却只字不提,赖布衣心头纳闷,暗道:“赖某倒要看看你姓周的肚子弄什么玄虚!”于是也就不动声色,只管饮酒吃菜,天南地北的乱扯一通。
    酒宴中,周中海把赖布衣迎进内厅,刚坐下,便有家仆捧出茶来,周中海接过,亲手向赖布衣奉上,笑口吟吟的道:“先生请用茶,在下知先生素喜英德红茶,故特地派人到镇中高价买回一包英德嫩茶蕊,听说特别香滑,但望合先生口味!”
    赖布衣接道,谢了,浅呷一口,但觉果然茶质香滑,不同凡响,心道:“这等精制茶蕊,若在临安京师,喝得上的非帝即王,当日自己贵为国师时,高宗在偏殿召见,以先生之礼相待,才有幸叨光一杯英德嫩茶蕊,不料在南雄寻常大户家也能喝上,看来周家在南雄果然甚有斤两!”赖布衣心内牵挂张兴之事,但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在周中海面前开口,周中海又绝口不提正经事儿,也不知他弄什么玄虚,于是只好缓缓喝茶,以便静观其变。
    赖布衣沉吟间,周中海估量天色已近晚,不敢再拖延,暗一咬牙,像下了狠心,站起来对赖布衣道:“在下有事请教先生,先生可否随在下到书房一聚?不情之请,尚请见谅。”
    赖布衣心道:“要来的终究来了!”便微笑道:“周先生不必客气,有什么指教在下洗耳恭听便是!”说罢站起来,随周中海到书房去。
    走进书房,周中海随即反手把书房门掩上,然后几步走到赖布衣面前,突然跪下纳头便拜,哀哀求道:“请先生大发慈悲,打救打救!大恩大德,周家上下永志不忘!”
    赖布衣吃了一惊,忙伸手相扶道:“周先生先请起来再作商议!切勿折杀在下也!”
    周中海却不肯站起,道:“素知先生济世为民,慈悲为怀,侠义心肠,定能解救在下于水火,若先生不允,在下便唯有长跪不起,以表寸心之诚!”
    赖布衣被他缠得没法,苦笑道:“若不违正道,非伤天害理之事,在下答应便是!周先生起来坐下再说!”
    周中海登时喜上眉梢,霍的站了起来,向赖布衣作揖谢道:“在下先谢过先生大恩大德!有先生在此,周家大小定能解救矣!”
    赖布衣苦笑道:“在下尚未知先生所求何事!又岂可断言必能解救?”
    周中海恭让赖布衣到椅上坐下,悄声说:“此处只得你我二人,在下就大胆说一句,在下不但不知先生能解救,还知先生姓赖字太素,号布衣,乃当朝国师是也!因被宰相秦桧嫉忌,为求自保,才弃官浪游,粤川百姓,因此得福不浅矣!”
    赖布衣一听,猛吃一惊,蓦地站起,情不自禁便抄起腰缠的玉葫芦,肃然道:“周先生如何能瞧破在下行藏?尚望坦诚相吿,否则只怕先生难出这书房半步!”
    周中海连忙离坐谢罪道:“在下唐突,令赖先生受惊,委实该死!但小可自问并无半分恶意,此心可鉴天地!小可之父,乃朝廷中书舍人周必大是也,在家父口中,小可亲听赖先生威名,又亲眼得见先生在二曲酒庄略施神技,小可便断信,普天之下,除了赖布衣大师,便再没有人有此超脱、侠义气度,超凡入圣的堪舆本领!但在酒庄人杂,秦桧耳目众多,故不敢实时点破相认,令赖先生吃惊,万望先生见谅!”
    赖布衣奇道:“周中书与在下确有交往,他自号平园老叟,与在下倒是脾性相投!但周中书自言祖籍吉州,与此地相距千里之遥,其家小怎的却在这粤川南雄镇上?委实令人不解!”
    周中海道:“赖先生有所不知,家父自知京官难做,伴君如伴虎,稍一不慎,便满门抄斩,为家小安全之故,便预作退路,早日令我等潜入粤川,隐姓埋名,更不许过问功名,因此在下便在南雄落地,化名中海,以营商为生,逐渐也闯下一番家业,岂料却寃家路窄,朝廷御史宋高原来却是南雄世家,其子宋仁仗恃其父势力,在镇内作威作福,鱼肉百姓,人人恨之入骨,年前更逼得本镇行医世家张兴妻亡父丧,但因其父宋高在朝中与秦桧奸相交情甚深,臭味相投,州县官衙竟无人敢受理此案,宋仁便着人追杀张兴父子,斩草除根,张兴被逼携子逃亡,现下只怕已像遭宋家毒手矣!”
    周中海提起张兴之事,赖布衣不禁点头道:“此事在下在镇中亦有所闻,这姓宋的果然可恶!但周先生怎的又与宋家惹上了?”
    周中海长叹道:“说起因由,个人慨叹!自在下迁来此地后,经商为生,不久创下一番事业,于是便与家父商量,秘密把祖坟从吉州移来南雄,在下与家父之意,欲藉此地人杰地灵风水气运,一转周家世代人丁单薄恶运,但择坟之日,却被宋仁出面横加阻拦,硬说在下所择之穴挡了他宋家祖坟风水,强硬逼迁,宋家在此地说一不二,连州县官衙亦要瞧他脸色,在下如何斗得过?只好另择穴地,但葬后家运不但不见好转,反而灾祸连绵,目前忽报家父在临安患病卧床不起,拙荆已怀三月身孕,却不慎跌倒,就此把腹中胎儿亦夭折了!在下近日神情恍惚,生意亦日渐衰落,眼看周家便要家道败绝、绝子绝孙矣!在下得知先生离京南下,便日夜守望,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被在下盼乱先生大驾光临!周家祸福攸关,便全凭赖先生援手施救,指点迷津!”
    周中海说罢,打书桌柜抄出一封书函,奉呈赖布衣道:“此是家父自京托人转来之报病密函,赖先生细阅便知内情矣!”
    赖布衣接过密函,一瞧函上飘逸的字体,便知果然是周必大的手书。也心中置虑登时扫去,伸手一拍桌子道:“阴差阳错,岂料平园老叟也着了秦桧奸党的道儿!中海兄放心,我与你父莫逆之交,如今你周家有难,赖某人岂有坐视不救之理!待明日细察你周家祖坟穴地,再另行商议对策。这儿既是秦桧奸党势力横行,赖某行藏断不可泄漏,此点尚请中海兄慎为处之!”
    周中海忙点头道:“小弟知道!”稍停又道:“赖先生怎的却会沦落此地,为两餐而向市井之辈慨施神技?”
    赖布衣叹道:“在下逃来此地,几乎一脚踏进死城,幸得张兴父子口吮蛇毒,悉心施救,才有幸还能在这世上饶舌!张兴遭遇教人心酸,因此在下发誓要替张兴重振家运。如今万事俱备,却欠钱银,说来惭愧,赖某平生淡薄钱银,如今却为此愁白头!”
    周中海慨然道:“若钱银所需不致太巨,小弟愿意一力承担!”
    赖布衣沉吟道:“难得中海兄一片热心,但这钱银却是张兴迁坟建宅之用,若无功受禄,先折其阴德,日后家运便有所亏损矣!如何妥为处之,赖某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周中海想了想,便道:“既如此,不如先接张兴父子到舍下暂住,彼此就近商议,相信总会想出个两全其美之法!赖先生以为如何?但只怕不幸被宋仁察破行踪,那不但张兴父子难逃劫数,赖先生恐怕亦被累及。这当真是左右为难!”
    赖布衣恨道:“看来欲成大事,必得先除宋家这头拦路虎!姓宋的作恶多端,赖某人早就有心惩治矣!这事慢慢再作计较!”
    当晚两人商定惩治宋仁之法,第二天一早,赖布衣便离开周家,秘密潜返镇西郊的张兴草庐。
    不消半日工夫,赖布衣便返到张兴的草庐,草庐的木门虚掩着,赖布衣轻轻一推,便应手而开,他走进内间,却见张兴搂着儿子珠儿在叹气流泪,珠儿被吓得不知所措,他耳朵儿挺尖,听闻脚步,便抬起头来,见是赖布衣,便带了哭音叫道:“赖伯伯快来!亚爹哭哩!”
    赖布衣瞧着不禁一阵心酸,他把珠儿接过来抱住,道:“你亚爹为什么又哭啦?”
    珠儿道:“亚爹自言自语说,这几天他跑断了腿,替人医治毒蛇伤,几乎连自己也被毒死了,才赚得些少银两,迁坟建宅所需银两万难筹足,复兴家运无望啦!亚爹说着就呜呜的哭了,赖伯伯再不回来,珠儿也要哭了!”
    赖布衣摇头长叹道:“救人济世行医世家,竟也沦落至如此地步!光凭这点姓宋的便该死有余……张兄莫哭,一哭就脓包矣!钱银之事慢慢再想办法,赖某总会助你达成迁坟建宅重振家运心愿便是!”
    张兴收泪,道:“赖先生为我张家费尽心血,不惜犯险奔波辛劳,张兴这条贱命如何心安?哎,若非有珠儿拖累,张某人倒情愿早早闭眼伸腿,好与他娘亲在地府早日相会算矣!”
    赖布衣肃然道:“张兄此言差矣!哀莫大于心死,若自暴自弃,肉体与精神皆沉苦海,便永世不得翻身矣!须知精卫小鸟尚有志气衔石填海,人乃万物之灵,难道竟比不上羽毛小生灵么?为人处世,灾难临头,人须立志自救然后人才能施救!张兄尚请三思。”
    张兴默然,良久忽抬头道:“赖先生之言足令世人警醒,小可一时情急,竟误入迷途,几乎误了大事!”
   
第二章  南雄镇改风水 飞霞峰奠庙碑
   
    赖布衣道:“赖某在镇中盘桓二日,亦仅筹得少许银两,不过钱银之事或者会有转机,且不出三日……”
    到底是什么消息,赖布衣没道出,张兴也不敢细问,闷闷不乐的在草庐中又过了三日,到第三日傍晚,依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张兴叹了口气,打门口返回房中执拾行装,预备第二天一早就再到回乡行医筹钱。
    就在此时,草庐外面,蓦地隐约传来叫卖“二曲白干”的吆喝声。张珠儿耳尖,抢先奔了出去,一会儿又跑进来,对张兴说道:“亚爹!是一老伯,在门外叫卖二曲白干!”
    张兴一听,没好气道:“这真个是茅屋门前喊卖酒——怕人愁不够矣!珠儿出去请那位老伯到别处叫卖,就说愁人不需酒,酒下愁肠愁更愁吧!”珠儿答应一声,就要奔出去,赖布衣正在厅间闭目养神,一听忙道:“珠儿不可!你出去就对那位老伯说,草庐内有人买一葫芦酒,他或者就会跟着你进来矣!”
    珠儿记性甚佳,他出去果依依呀呀的学着赖布衣的口吻说了一遍,那卖酒的老伯一笑,道:“如此,请小娃儿引领,我便进来矣!”
    卖酒老伯跟着珠儿走进草庐内厅,一见赖布衣就俯身作揖为礼,道:“先生真神人也!神机妙算悉数应验!”这人原来是周中海的贴身老仆人福伯。
    张兴闻声亦打睡房中走出来,福伯认得张兴,一见面就以手加额道:“原来张大夫依然健在人世!好了!好了!这才是劫后余生必有后福,苦尽甘来矣!善恶到头终有报,宋仁这恶人果然有倒运之日!”
    张兴虽然亦认得福伯是镇中大户周中海家的仆人,但福伯说的话却令他一头雾水,迷惑的瞧着福伯作声不得。赖布衣微笑道:“福伯请坐下,说说那边情形。”
    福伯坐下,满睑兴奋的一拍大腿,道:“小的依先生之言,三日前深夜,偷偷跑去宋家祖坟处,用乌狗血涂抹坟前石狮子双目,然后悄悄离开,神不知鬼不觉,两天过去,宋家那面却没什动静,岂料第三天早上,镇上忽然传出消息,说宋仁这恶物夜来忽染恶疾,双眼刺痛,然后就迷蒙一片,登时成了睁眼瞎子!宋家四出求医,但请来的大夫个个束手无策,连双眼所患何疾也瞧不清楚,又如何下药?宋家急了,连忙派人飞报京中宋高老父,宋高爱子心切,赶忙派出家丁,马上把宋仁接去京师临安要求医诊治去了,周老爷打探得准确,便着小的马上赶来报览先生知道。依小的之见,宋仁今番必成瞎子无疑,这小子坏事做尽,天怒人怨,该有此报,张大夫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喜讯?”
    张兴一阵惊喜,心道:“莫非真个是天眼昭昭,善恶到头终有报么?既然恶人遭劫,张家或许便有转机矣!”赖布衣却微笑不语,暗道:“此事那有这么简易轻松!狗血污目,不过是情急之时障眼小技,久后必不攻自破,况且宋家得祖宗龙穴风水熏陶,根基深厚,一时之间如何撼得其动?一切尚须见机而行方为上策!”
    福伯又道:“老爷临行再三吩咐,如今姓宋的恶人既目离镇,宋家耳目必疏,务必请先生和张大夫一道返南雄,彼此再从长计议。这就请俩收拾打点,随小的返镇去也!”
    张兴对宋家余悸未消,与周中海亦只是萍水之交,一时间犹豫不决,沉吟道:“宋仁这恶贼虽然已离南雄,但宋家下人众多,在下在周老爷府中出入,难保不泄露行藏,届时在下一条贱命不打紧,只怕连周老爷和赖先生也被牵连累及,这教在下如何心安?”
    赖布衣道:“张兄不必疑虑!赖某已仔细查察张兄父子气色,张兄脸上晦气已渐消褪,命宫印堂已见微红,此正是步入转机之兆。此行有惊无险,赖某当保你父子平安便是!”
    张兴见赖布衣如此决断,心想他为自己尚且不避艰险,自己若再犹豫,便不近人情矣!当下也就点头答应。方才他已收拾出门行装?此时再略加打点,便已妥当,时近傍晚,正好趁着夜色上路掩人耳目。
    一路无话,到夜半时份,赖布衣、福伯、张兴、珠儿一行四人便已抵达南雄周家。
    周中海夫妇果然在内厅守候。周中海与张兴父子相见,执手问候相慰,赖用衣暗暗点头道:“此子言而有信,不因人贱而卑,不因人权势而屈,倒大有乃父遗风,不失君子气度,这般人家,又岂可令其断脉绝裔?当悉力助之!”张珠儿生性乖巧,在周中海和夫人周氏面前一口一个“周伯伯”、“周伯母”,把个望子望到眼欲穿的周夫人逗得眉开眼笑,一把把珠儿搂在怀里,就像自家孩儿般的欢喜:“张大夫有此乖孩儿,便再苦也挨得心甘矣!”
    周中海眼见张兴一家遭此大难,如今与他父子重逢,想起自己亦身受宋家之苦,对张兴父子的怜念大増,又见夫人盼子盼到溢于言表,心中忽然一动,想到一个义助张兴父子的两全其美之法。他走到夫人面前,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周夫人乐得连连点头。周中海走过来,对赖布衣和张兴道:“珠儿精乖伶俐,在下夫妇十分喜欢,欲认为义子,未知张大夫肯成全否?”
    赖布衣闻言心头一喜,暗道:“这办法倒也可行,顺天承运,可保无碍。再者周中海相形子孙格弱,藉认义子之机,借其生灵之气,一冲晦气,他日再得龙脉之助,必可水到渠成,子孙繁衍!”頼布衣转念及此,便连声赞好。
    见张兴有点不知所措,便对他说道:“此乃中海兄一番美意,张兄不必犹豫!此举顺天承运,两全其美也!”张兴见周中海夫妇确实发自诚意,赖布衣又一力担承,再者珠儿有此义父义母实其大幸,他日就算自己有所不测,珠儿也可保无碍,如此美事,若加推却,便是虚情假意了!于是也就点头答。
    赖布衣大喜,笑吟吟道:“事不延迟,一切从权,目下正是吉时,就此相认吧!”
    既然赖布衣如此说,周中海和张兴自然赞同。于是由赖布衣做媒,主持把珠儿过继周中海的礼仪。
    珠儿心性聪慧,猜透了大人心意,依着周中海和周夫人,一口一句“义父”、“义母”,把周中海夫妇逗得心花怒放。一个望子望到脖子长的人,突然有了个义子,心头也是欢欣无限,这是人之常情。
    赖布衣心中亦甚喜悦,玉成了这段美事,一来周家得这股生灵之气冲喜,得益不浅,二来张家迁坟建宅的费用也就不用发愁了。
    ※  ※  ※
第二天一早,赖布衣绝早起床,梳洗毕,便离开周家,准备再次查勘镇东梅花岭飞霞峰那处潜龙结穴之地。他代步的那头老青驴因在镇中活动不方便,早就寄养在张兴草庐附近的一户农家中,这时便只能以腿代步。他依然身穿青丝长衫,头戴一顶软绸圆帽,右手挽一个白布包,白布包内是他专用的家杂行当,那玉葫芦亦早装满了酒,缠在腰畔,现下他可是片刻不敢离了这件宝贝。天刚放亮,街上行人甚少,前两次入南雄,因有事在身,不及细看,这次专程而来,赖布衣胸怀堪舆绝学,便自然留心起来。
    南雄镇得名已有多年,相传自唐初便已有人在此聚居,但至今依然疏疏落落,这倒是一个难解之谜。南雄镇从北而南,长约三里,怡跨在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古驿道上。街的北面,有一道桥,是一座三个拱眼的石桥。赖布衣信步踏上石桥,只见桥北一条浈水河流汹涌而来,但石桥拱眼过细,水流被阻,便变成冲撞之势,只见浪花飞散,如翻飞白雪,桥周漩涡翻转。眼见此,赖布衣直皱眉,心道:“盖南雄古镇,其大形大势,已成绪气之地,更有演水北来,家家得近水倚之而立宅,正是旺丁旺财气运奇佳之地。但此桥乃全镇命脉,桥之拱眼却过细,阻逆水流,势成碰撞,大好结气之地,亦被这几道拱眼般尽矣!吾师有云:千年之祥,一沙一水,沙水为用,气局两全,方为福地,但眼下有气无局,水神被阻,必然人丁不旺,财禄亦难全,南雄镇又如何得以兴旺!可惜!可惜!”
    赖布衣在心内连叹几声可惜,隐诲已有主意。但此刻为张兴之事一只好暂时放过一边,他急着做的,就是替张兴选好一块结穴之地,移葬祖坟,下葬妻父。张兴妻父的遗体虽存放于阴凉山洞,短期不致尸变,但日子太长,也就难保,届时阴灵之物便成邪气,再好的风水龙穴也会被弄至一败维地!因此赖布衣不敢再拖延时日了。
    行行间,早出了镇东,再行二里,梅花岭便横耸眼前。赖布衣沿山路一直攀上飞霞峰,出了那座松林,赫然就是那处神人斗智力争的一针之地。赖布衣情不自禁的伸手拍拍一下腰缠的玉葫芦一脑里岂时跳出那套“葫芦心法”、白发龙母那赫赫神仪,赖布衣的心头里蓦地一动:心道:“龙母现身,赐我秘法、武学,分明是欲藉我之手,留其法身于人间让人拱拜,然则穴地与龙母神庙,岂非一为二,二合一么!”当下豁然开朗,就此打定主意。
    赖布衣返回南雄周中海家,与周中海、张兴等见了面,他不敢泄露龙母曾降人世之事,只简单述说几句,说墓穴之地已有着落,待择好吉日良辰便可行事。周中海、张兴均唯唯答应。当晚,赖布衣在周中海为他安排的书房中,凭着记忆亲笔绘下白发龙母的法身像,以及一幅神庙设计的格局图样。
    翌日一早,吃过早点,赖布衣便把周中海单独请进书房。周中海坐下,赖布衣先取财昨晚绘制的神像和图样,在周中海面前铺展开来。赖布衣道:“中海兄,可知此人来历么?”
    周中海凝神细看,只见是一位白发老婆婆,目露神光,威仪万象中透出一点祥和。心头一惊,道:“这图样分明是一间神殿,画像中人绝非世间人物,莫非这是神殿的主人么?”
    赖布衣微笑道:“中海兄果然是有缘人!实不相瞒,赖某入南雄之时,曾梦见此人,其人曾大叫数声道安吾法身于飞霞峰顶上,吾保南雄大小平安!吾南海龙母是也!因此赖某大胆设想,若此飞霞峰上建一神庙,安放其像,托其福荫,当可一洗南雄戾气,冲动恶人的气运根基,邪恶之物当可不攻自破,邪恶之物既除,南雄上下大小当可万世其昌矣!但建神庙花费甚巨,除非镇中大户慷慨解囊,否则万难成事,在下正为此事犯愁。”
    周中海沉吟道:“依图样所绘,建庙工程巨大,花费果然不少,莫非赖先生欲劝在下为此事出力么?”
    赖布衣一笑道:“建庙之事关乎南雄全镇气运,人人均须出力方显诚心,方有应验,岂可单凭一人之力?但此事却须有人带头鼓动,未知中海兄肯担此重任否?”
    周中海慨然道:“赖先生之言,自是半点不差,既然此事关乎全镇老少气运,南雄祸福,中海又登能置身事外?赖先生放心,此事包在周某人身上,待会我便出去联络镇中父老,谅此事不难成就,建庙花费不足之数,周某当一力承担!”
    赖布衣见周中海如此热心豪爽,大喜,微笑道:“周兄此举积德非浅,光凭此点,赖某便可断言:周家丁财两旺指日可待矣!”
    周中海谢道:“这全靠赖先生所赐!”
    赖布衣微笑道:“人自侮方人人侮之,人自敬方人人敬之,运命一道,须靠风水栽培,但自身荫德亦不可或缺,所谓相由心生,即此道理也。”
    周中海连连点头称是。然后他便吿辞出去,找镇中父老联络商量去了。到傍晚时份,周中海返来回报:镇中父老听说此事乃二曲酒庄妙施神技的活神仙主意,均大表赞同,米铺老板雷德心更拍心口带头认捐!”
    赖布衣点头道:“如此甚好!”
    周中海又道:“此事不知可否惊动宋家?因在下恐怕若不知会宋家会惹其疑心,后果便堪虞矣。”
    赖布衣急道:“万万不可!因赖某正欲藉龙母神庙之力,挫其戾气,撼其根基,若让其置身事中,冥冥中便失效应矣!万一此事惹宋家动疑,赖某再设法破之便是!”
    周中海这才明白。赖布衣一番苦心用意深远,心中更为佩服不已。
第二天周中海便去打点材料、泥水木匠等事项。赖布衣把法身像交付木匠,吩咐按图用上等檀香木雕刻。他亲上梅花岭飞霞峰指挥建庙选址定位诸事。
    匆匆一月过去,果然齐心好办事,周中海又一力担承,仅一月功夫,便依照赖布衣之意,在人神争一针之地的龙穴正中,建起一幢一叠三进的神庙,神庙的西侧空地也掘好了一块墓穴。
    再过几天,神庙终吿落成。张兴祖坟遗骨,以及张兴亡父、亡妻的尸身也偷偷瞒着宋家耳目,搬上山来。
    这天早上,赖布衣提早起床,先是出去吩咐了木匠等工人几句,然后回来,与周中海张兴父子等一同步上飞霞峰。镇上的乡亲父老亦纷纷扶老携幼,上山瞻仰庙宇及赖布衣所选的墓穴。飞霞峰上,在山凹处,平空筑起一座巍峨的庙宇,庙宇一叠三进,朝阳从正门入寺,山门巨匾上,用一幅大红纸掩住,不知上写何字,左右有一副对联,亦用红纸捂盖。入门后,但见老树盘空,荫护着一口大圆形的“放生池”,沿着木桥穿过池心的五香亭,迎面是二山门,过了山门,夹道两行梅树,古劲多姿,肃穆雅静:越过夹道,眼前突觉花木灿烂,金碧辉煌的正殿臻立眼前。正殿里面,当中一尊大型座像,却用红布盖住,不知是何法身,殿后侧空地上,用青石砌成?个墓穴,左右是两对石狮子护卫。这一切均是赖布衣之主意,庙宇及墓穴,都由他亲手绘制施工蓝图,泥水木匠依样建筑。周中海对赖布衣言听计从,虽花费大笔金银,也毫无微言推搪,一切照样施建。
    此时,镇中人上山瞻仰的越来越多,有心急的人,见正门匾额用红纸遮住一对联也是一样,里面的神像亦用红布包裹,便议论纷纷,乱猜乱嚷。二曲酒庄老板李二曲亦情愿歇业半天,赶上山来一睹神庙风采。李二曲与米铺老板雷德心一道在神庙周遭逛了二遍,李二曲向雷德心笑道:“雷兄为建此庙,热心出钱出力,莫非冀求福荫,早生贵子么?”雷德心眼珠一瞪道:“自经活神仙指点,小弟果然重振雄风,夫妻恩爱好不快活,生子乃早晚之事,贵与不买,那是命中注定,半点不敢强求!此神庙巧活神仙主意,只要他开口,小弟自然悉力以社,也不冀求什么福荫与不福荫!”
    李二曲笑道:“这神庙称什么名堂,供什么法像,雷兄知道么?难道糊里糊涂的就肯出钱出力热心赞助么?”
    雷德心傻笑道:“活神仙说好的?哪还有差么?我管他是什么神庙,是何法像!不信,过去问问活神仙便知端详矣!”
    李二曲正要套出雷德心这句话来,闻言便赶忙道:“好好!这就请雷兄去问问!”
    雷德心瞪眼道:“去就去!怕什么啊?难道活神仙的主意还有错么!”两人短沿庙周遭找赖布衣,有好事者亦跟随其后。
    这时赖布衣正在庙后侧空地那块墓穴旁指点张兴父子燃起香烛,先诚心祷拜一番。雷德心和李二曲挤近赖布衣身边,有李二曲在一旁哄逼着,雷德心无奈只好开口道:“请教先生!这是什么神庙?供什么法像?为何却用红布红纸盖住,众人说这端的弄什么玄虚呢?”赖布衣笑笑,也不生气,却也不正面作答,随口应道:“别急,别急,时辰一到,便知分晓矣!”
    看看已近正午时分,当阳光刚好射进墓穴时,赖布衣立刻命张兴道:“快!先把祖骸骨灰放入穴中!”张兴那敢怠慢,一个箭步,把祖骸骨灰罐放入墓穴。赖布衣又忙道:“速放棺木入穴!”八名件工早闻声把张兴妻父的棺木抬起,张兴父子扶棺沉入墓穴中。
    赖布衣道:“亲人速速跪拜!”张兴父子跪下拜祭,周中海夫妇因是珠儿的儿义父义母,不待赖布衣吩咐,便诚心诚意的跟着跪拜。赖布衣一见,大喜,心中暗道:“周家果与张家有缘!此穴得龙母庙万千气象熏陶,非同小可,周家既与张家有缘,一脉相承,周家因此定得益不浅!”这只是赖布衣的心里话,自知不便泄漏。拜毕,赖布衣见时辰已到,便吩咐仵工封穴,然后竖上碑文,左右有青石狮子护坟,甚有气派。
    张兴之事既毕,此时,赖布衣满面欢容,高声吩咐他先前安排妥当的泥水木匠道?”神庙启封!”
    泥水木匠早依赖布衣的安排预备好,听赖布衣一声吩咐,马上撕下封纸,只见正门匾额上三个金漆大字,上书“龙母庙”,里面的神像,赫然就是赖布衣曾与之周旋的白发婆婆,目露神光,栩栩如生,正是南海白发龙母的檀香金身法像。
    但正门的对联纸撕下,竟然只是两行底白,依然没写上文字。众人惊奇间,赖布衣笑吟吟的走上前,木匠手捧金漆盒,赖布衣手握上等狼毫大笔,往金油漆盒上满蘸一笔,略一沉吟,挥笔在左联上写道:“去京华万里,化蛮烟障雨,普泽粤川,从此遂称名郡”,又挥笔在右联写道:“踏荒山野岭,抚古柏苍松,犹铁山斗,此志永留人间”。左右对联,龙飞凤舞,交相映衬,众人大赞不已。这副对联,当日众人只觉写得甚有气魄,但不知这是赖布衣一舒胸臆抱负,且暗示南雄的前景无可限量。此后,南雄发旺,成了千年名镇,游人细读龙母庙正门赖布衣手书,才恍然大悟,为赖布衣这位一代风水大师的精奇堪舆术所诚心折服。
    为张兴迁坟、龙母建庙之事已毕,赖布衣暗松口气,张兴目下父子两人已在周家安顿,周宅府第甚有格局,张兴重建祖宅之事倒不必操之过急。当晚,赖布衣、周中海、张兴等忙了一整天,自然劳累,各人皆早早睡了。
    张兴之子张珠儿,因日间喝多了茶水,睡到半夜,忽感难忍,小孩子家,尿急起来,也不管更深人静,便要起床往茅坑。张兴与儿子同睡一床,但日间太累,登时便睡得像死了一般,连儿子要下床解手亦不知道。
    张珠儿这娃娃踩着一双木屐,嗒嗒的一直走了出来。打唾处往茅坑须经一处花园,这时正是二更将尽时份,月儿已隐入云层,夜风萧索,黑暗中彷若有人在东奔西窜,好不怕人。张珠儿年仅四岁,一个人走过这幽深的花园;吓得小心儿怦怦跳,赶紧低着头,拖着木屐,嗒嗒的一路跑着。
    就在此时,张珠儿身后忽然响起声音:“珠儿……”
    张珠儿这小娃娃被吓坏了,尖叫:“有鬼!有鬼呀!”连忙转身就逃,这时他连尿也不敢去撒了。
    “珠儿!别怕,我是你爷爷!”身后的声音说道。张珠儿虽然年幼,但他记性特佳,依稀记得父亲说过,好像是有个爷爷的,但又记不清爷爷是什么,于是便大着胆子,转身一望,只见是一位身穿灰衣的老头,站在他面前,他便奇怪的问道:“爷爷是什么东西?你找珠儿有事么?”
    老人摇了摇头,似乎有许多心事,但倏忽间又面露笑容,说道:“珠儿,你回去对父亲说,叫他如有孙儿,名字就叫“居正”,记得呀!”说完就施施然的走了。
    张珠儿经这一吓,连尿也撤不出。他返回睡处,推醒父亲,把遇见一个叫“爷爷”的事对父亲说了,他说:“亚爹!他说过,你有孙儿,就叫『居正』!”张兴闻言,不禁惊疑参半,按儿子所说,似乎是自己的亡父现身了,但他所说的孙儿之名“居正”,又是什么意,思?他想来想去,百思不解,当晚再难入睡。第二天一早,他见到赖布衣,便赶紧把这事对赖布衣说了。
    赖布衣一听,马上笑吟吟的道:“是极!是极!恭喜!恭喜!张兄若有孙儿,便叫居正!”
    张兴一头迷雾,不知是从何说出,喜从何来?便问赖布衣。赖布衣笑而不答,心道:“那神庙龙穴风水果然非同小可!应验竟如此疾速!张家后世必出名人无疑矣!”但这只是心话,不敢泄露。张兴不解,再苦苦追问,赖布衣淡然一笑道:“冥冥中自有定数,前因已种,该结其果矣!”
    赖布衣深知张家气运已转,心头犹如放下大石,轻松不少。此后,张家在南雄世代繁衍不绝,子孙辈中,果然出了一位达官贵人张居正,张居正为官政绩卓著,一直做到内阁首辅“丞相”高位,位极人臣,权势显赫,张姓一族,源出南雄,世代繁荣,时至今日,张家后人足迹遍及海外,俱多富贵人家。赖布衣在南雄人神智斗争一封之地,竟荫福子孙千秋万世,其堪舆术的出神入化,令人叹绝。张氏家族得赖布衣之助,一改恶运,遂成显赫望族,荫福子孙千秋万世,这段南雄张氏家族典故一直至今。日在南雄依然脍炙人口,为人津津乐道。据说凡是姓赖的人,入到南雄镇,均可获任何一户姓张人家盛情款待呢!
    还有一事亦甚奇特。龙母庙建成半月后,不知怎的宋家祖坟忽然爆烈,墓穴中枯骨暴于荒野。不久,从京师临安中传出消息,,宋仁的眼疾突然恶化,眼球爆裂,虽经乃父宋高请来御医施救,依然流血不止,痛苦难熬,这怪病折磨了宋仁半月,方血尽而亡。此后,宋高自感南雄不宜安家,便举家搬迁,连那座爆裂祖坟亦迁到临安郊外去了。南雄镇中人见除此恶覇,均心感庆幸,却又迷惑不解:为何宋家在南雄根基深厚,却竟然败得如此迅速?周中海私下请教赖布衣,赖布衣微笑道:“龙母庙建成之日一,飞霞峰上龙母法身居高临下,其面向东,双目如电,正正射向宋家祖坟,试问地灵怎可与神灵相斗?再者神庙已占尽南雄一地风水龙气,宋家祖穴岂能匹敌?宋家祖坟龙气因此败绝。其根基一动,,平日作孽戾气暴发,速其早毙,恶人因此败绝精血而亡。宋仁之死全乃咎由自取,赖某不过以大法促其提早灵验吧了!”
    周中海不禁叹道:“此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半点不由人,此实足令世人警醒也!頼先生侠义施为,令人拜服!”
    赖布衣苦笑道:“赖某此举其实却是惹祸上身!此事必与宋家结下不解寃仇矣!”
    周中海惊道:“赖先生身份周某从不敢泄露,宋家又如何知悉?”
    赖布衣道:“所谓鸡蛋再密也会孵化出小鸡,宋仁之父宋高身为朝廷御史,又是奸相秦桧得力亲信,此事如何瞒得过宋高耳目?他必要置赖某于死地才心甘的!”
    周中海忙道:“既然如此,赖先生不如尽快离开南雄也吧,夜长梦多,只恐真个被宋高查悉是先生在此施为,杀身之祸只怕难逃!”
    赖布衣微笑道:“此劫赖某自知难逃,但却不是眼前之事。况且赖某在此地尚有心愿未了,怎可中途背信而去!中海兄且宽心怀,明早待我沿镇四周走走再作打算。”
    ※  ※  ※
第二天,赖布衣独自一人,离开周家,沿镇信步走着,忽然酒瘾大发,况且玉葫芦内的酒也早就空空如也,便走到那家二曲酒庄,这时赖布衣的活神仙大名已传遍南雄,虽然不知他的底蕴,但提起“赖先生”三字却是人人尊敬。二曲酒庄的老板李二曲见赖布衣进店,欢喜得像迎接财神般的侍奉。頼布衣喝了二碗酒,又打满了玉葫芦,便道:“李掌柜结账可也。”
    李二曲忙笑道:“君子不记小人过,你老哥但肯光临,就是小店的荣宠,还敢收账么?”
    赖布衣一笑,也不再勉强,以免令李二曲难下台。但他生性不肯欠人情,便沉吟着欲有所报。他抄着手,绕店走了几遭,又沉吟了一会,问李二曲说:“请教李掌柜,贵店何时开张?”李二曲一听,知有路数,那敢怠慢一连忙回道:“敝店乃辛酉年六月,距今。已有十年光景矣。”
    赖布衣道:“生意可好?”
    李二曲道:“卖了十年酒,还是十年前价,稍贵,便少人光顾,唉,先生你说这好不好?总之是饿不死,也饱不了就是啦!”
    赖布衣道:“开业之前,可有请人相宅定位?”?
    李二曲道:“有!有!请了个相士,勘察一番,说是南为水,水为财,朝南必定财旺矣,故敝店也就向南。但生意总是平平,有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想来是在下气运不佳吧?”望着李二曲满脸无奈的脸孔,赖布衣默默想想,突然一拍大腿,道:“相士之言差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委实害人不浅。”
    李二曲吓了一跳,连忙拉着赖布衣的衣袖,满面希望的求道:“先生相术出神入化,既如此说,想必有教于我了!请说!请说!但得先生指点一二,在下感恩不浅!”
    頼布衣见李二曲意态诚恳一也不忍过份推却,便拉着他,绕室走了一圈,指点着,说出一番话来。真个是一杯水酒,换得金石良言,顿使“二曲酒庄”天下驰名!
    当下只听赖布衣正容说道:“贵店开张之日,乃辛酉年六月,门口应向西南,因六月为坤,坤即西南也,坤者,亦地也,万物皆所养也。现贵店门口朝南,南者,离位也,离者,万物皆走,焉能聚财聚气,生意必定寥落。昔日该相士称南为水,此指山势而言,用之于店宅,则大谬矣,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此实乃堪舆辈中之大忌也。”
    赖布衣―席话,真如甘露贯顶,直把李二曲弄得心花怒放,他乐之所至,竟倒了一大碗酒,双手递给赖布衣,高兴得连声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先生便再多干杯吧!”
    赖布衣笑道:“再饮,在下要醉。了!”举手作别,向镇西南而去。李二曲得赖布衣一番提点,第二天一早。,便挂出一个招牌,说是“本店内部装修,暂停营业半月”。一时间,镇内纷纷传言,说“李二曲停业装修,也不知弄什么玄虚?”有人问李二曲,他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笑,大概是乐极之故,别人突然见他变成个笑佛模样,都以为李二曲不是撞邪就是疯了。
    一个月后,“二曲酒庄”周围遮住装修的木竹栏拆去,整个酒庄焕然一新,细看之下,店门已改了向,改的向西南,店门左右挂了一副对联,左旁:“坤即西南,万物皆致养;”右写“改离为坤,二曲天下闻。”
    酒客看得呆了,也不知说的是什么名堂,问李二曲,他也不说明,只一个劲的眨着眼道:“不可说!不可说!天机不可泄漏,休怪!休怪!”酒客都以为李二曲必是疯了。
    说也奇怪,自此之后,“二曲酒庄”的人客却越来越多。先是南雄镇人听说李二曲突然改了面门,不知弄什么玄虚,均跑来瞧过究竟,四乡之人,风闻“二曲酒庄”近日人山人海,亦赶来凑瞧热闹。一看之下,人人均觉这门口改朝西南,果然令人瞧着顺眼舒服。来的人多了,有好奇的,自然就走进去品尝一下“二曲白干”,一尝之下,味道果然香醇。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瞧热闹的、光顾的人客越来越多,生意日比日好,有时到了收铺时份,还是座无虚席,欲罢不能。李二曲没法应付,便干脆请多三名伙计,通宵营业。“二曲白干”也声名日隆,几年后,竟成了皇帝的御前饮品,另外起了个名称叫“莲花白”,“二曲酒庄”因此天下驰名。时至今日,提起当年“二曲酒庄”的趣闻逸事,南雄一带的乡民,依然津津乐道,脍炙人口呢!赖布衣指点李二曲之事,更是广为传颂。据说,南雄镇的店铺,以后大多选在六月开张,且门口都一律朝向西南。寻龙大侠赖布衣在粤川一带的名头,由此可见一斑。
    赖布衣别过李二曲,向南雄镇北门而去。出了镇北门,不远之处便是凤凰桥。这是赖布衣三临凤凰桥,但见浪水北来,穿桥向南而出,所经之处,遍及南雄。此次重临凤凰桥,赖布衣已断定此桥败坏镇中风水,心内连叹可惜。忽然心动,暗道:“既来此地,也是与南雄有缘,何不趁此机会,替南雄重布格局?一来造福南雄百姓万民,二来捎带了帮助中海旺丁运、张兴重建祖宅二颗未了心愿,岂非一举三得么?是极,是极,正是这主意!”
    赖布衣心下打定主意,他站在桥上,凝望着桥下旋转翻腾的恶浪默然出神。如何重新布局,却又极感为难。赖布衣心道:“南雄之气势乃属处地所然,南北而向,浈水中穿,两岸店铺人家,皆成行成列,要扩充石桥,势必迁移两岸人家,花费必巨,况河道改宽,石桥扩阔,两岸又成水滝之势,则其气势必去其半。凡立镇奠基者,首重气局,有气有局,方为上乘,有气无局,或有局无气,均非福禄承存之地。要加宽桥拱,扩宽河流,必坏原来之气,但不加宽,却有气无局!”这可使赖布衣犯难了。他闷闷不乐,走下桥来,返回周中海家中,也是不言不笑?默默沉思,为凤凰桥之事犯愁。
    此时张兴父子依然在周中海家中出入。张兴之子张珠儿年纪虽小,但人小鬼大,心眼儿灵,见赖伯伯闷闷不乐,便想办法逗他开心。
    一日,赖布衣正靠在客厅一张檀木椅上沉思,张珠儿捧了一盆用红纸盖住的东西?悄悄走至赖布衣身畔,挺正经
    的问道:“赖伯伯,你什么时候生日?”赖布衣一怔,这小鬼头问这干嘛?便道:“珠儿,伯伯什么时候生日,你问这干什么?”
    张珠儿笑道:“珠儿知道生日是大事一我就送这个给你,好么?”说着,一本正经的把红盆子捧给赖布衣。
    赖布衣接过打开一看,原来竟是一幅用丝绸写上金字的贺联,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字迹虽然稚嫩,但甚有气势。赖布衣一笑,心下又一动,定睛一看这小家伙,只见他印堂之中,隐隐有红气绽出,不禁惊喜暗道:“此乃大富大贵之兆!其祖下葬龙母庙侧,此子面上便有此兆,龙穴之力,当真非同小可!看此子日后必有一番不凡事业!”想到此,愁闷稍舒,心里暗暗替张兴高兴。
    匆匆又半月过去,这天,南雄镇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二曲酒庄”老板李二曲,昨晚乘马车前往梅关采购酒母,今日一早,他便带着二袋酒母,匆匆赶返南雄。
    李二曲急着赶回酒庄,一路上拼命鞭打马儿,如飞般在驿道上飞驰。到入得南雄地界,还仅是清晨时份。二曲酒庄在浈水西岸,所以必经凤凰桥。李二曲赶着马车,上得凤凰桥。就在此时,桥下的漩涡深处,响起一阵震人心魄的涛声,有如群虎怒号,李二曲拉车的马儿,一闻这声啸叫,竟吓得乱奔乱跳。李二曲吓坏了,连忙跳落车,想拉紧≡绳,谁知。他不拉犹自可,一拉之下,马
    儿受惊过度,竟拖着马车窜向桥边,一个前蹄踏空,便连马车一道滚跌落河。李二曲又惊又心痛,这下子不但马车没了,连那两袋急用的酒母也完了!他不禁大声叫道:“死马呀,死马,你真个是赶着去见鬼么?”就在这时,在河底却又响起一阵怪声,在刚才马车跌落之处,突然卷起一股巨大的浪涛,如山般向桥撞来,“轰轰”的一声巨鸣,连凤凰桥也震动了!
    李二曲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落桥,这时,浪头更大,一个小山般向石桥撞去,在浪涛翻涌中,李二曲突然瞧见一团黑压压的东西正浮了上来。他还以为自己吓昏了头,眼花了,赶紧擦擦眼,这下他瞧得更真切,这块黑压压的东西竟是一块巨大的青石,青石上有一条粗如牛腿的水蟒盘在上面,背着巨石的,竟是一只巨大的海龟,只见它伸头拨尾,四肢摇动,彷似饮多了酒的醉汉,摇摇摆摆的向岸边而来!
    李二曲吓得大叫一声,转身就跑,他一直跑来周中海家,一扰喘气,一边大叫道:“赖先生……怪事!天大怪事!”
    赖布衣正在书房内想着凤凰桥之事,这时听得李二曲在外面大叫,连忙迎了出来,连声问道:“李老板,何事如此惊惶?”李二曲喘着气道:“赖先生!你得去瞧瞧!快!南雄镇有祸事矣!”
    赖布衣听得满头迷雾,忙问道:“此话怎说?祸从何来?你慢慢说清楚!”
    李二曲一怔,才知自己说得无头无尾的,吓昏头了。当下勉强定下神来,苦笑着把方才发生的事细细的说了一遍。赖布衣这才明白,他心里蓦地一动,口中喃喃的道:“龟蛇负石?龟蛇负石?好!好!赖某想通了!赖某想通了!”
    他高兴得一把跳了起来,拉着李二曲往外冲去,嘴里道:“快!带我去看看!”
    把李二曲拉得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周中海听到李二曲的大叫,亦连忙跑了出来,见李二曲失魂落魄的模样,不久,又见赖布衣鬼上身似的自言自语,话未说完,已拉着李二曲走了,不禁苦笑道:“疯了!这两人都疯了!”
    但他自己却也像疯了似的跟着跑了出去。这时,一传十,十传百,全个南雄镇的乡亲父老都像疯了似的朝凤凰桥跑来,一时间,在岸边聚了几百人,众目睽睽下,果然露出一块缓缓移动被巨龟负着的青色巨石。
    李二曲这时正指点着,对赖布衣说着方才他目睹的怪事。众人的脸上,都愁容满面,以为祸事将临,唯独赖布衣满面欢容!
    待李二曲说完,全镇的男女便凄凄慽慽的说开了,有人道:“怪事!怪事!恐怕祸不远矣!”
    有人又道:“龟蛇作怪,千年难遇,南雄镇今日只怕劫数难逃矣!”
    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女人家胆子小,听着便呜呜哭叫起来,一时间一片愁云惨雾。
    周中海心中本也暗暗心惊,但眼见赖布衣脸有笑容,心中稍定,便高声喝止道:“吵什么!本镇现有赖先生在此,有什么灾难降临,哭也无用,还不求赖先生指点迷津么?”周中海在镇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头面人物,况且他平日待人平和,肯救人缓急,镇中的乡亲都信服他的话,他大声一叫,人群果然静了。
    这时,只见赖布衣霍的跳上一块石上,大声说道:“各位,龟蛇显灵,负石而出,断非凶兆,相反却是大吉兆头,当主南雄将有一番壮举!蛇实龙像,龟寿千年,石坚如盘,各位,这岂非隐兆南雄势将龙气大旺,千年基业,丁财两旺么!可惜此镇气运被阻,有气无局,若要此兆灵验,必得全镇上下齐心合力,重布格局,如此,则南雄旺发指日可待矣!”
    赖布衣朗朗而论,人人心头为之一振。
    雷德心素来拜服赖布衣,这时一听赖布衣主意,也不怕众人笑话,抢先便高声道各位,赖先生之言断不差错!就拿在下说吧,听了赖先生之言,老婆如今已怀了娃娃儿了!赖先生重布南雄格局主意,我雷德心第一个赞同!”雷德心之言,引起众人一阵哄笑。周中海这时亦跳上赖布衣所站的石上,大声道:“若行此壮举,在下愿出资白银三千两!”
    白银三千两,这在当时来说确是非同小可。周中海这一扯头,跟住又有几户大户自愿捐资合计四千两,加上零星小数认捐,便有万两之数了。
    有人这时举手大叫道:“我李二牛无钱,但有力,赖先生用到之处,一声吩咐,绝无二话!”
    李二牛是镇中的年青小子,孔武有力,他带头,又有多人表示愿意义务干活。
    赖布衣见此,喜道:“好!好!大家同心同德,有钱出钱,无钱出力,重建南雄!赖某人敢断言担保,他日本镇定必大放异彩,家家户户安乐富足!”
    当晚,南雄镇的头面人物,均被邀集到周中海家中。这其中有当铺老板何四海、米铺老板雷德心、二曲酒庄的李二曲等人。李二曲还特地在酒庄挽了八大瓶上等二曲,请众乡亲父老品尝。周中海非常高兴,亲自下酎,烧了几味菜式,摆了一席酒,端请赖布衣坐于首席,他举杯向赖布衣敬道:“先生为我南雄乡民,呕心沥血,在下先代表本镇乡民敬先生一杯!”
    赖布衣却肃然道:“此杯不能饮!”大家一震,均不知其意,赖布衣续道:“此时此刻百废待兴、百物待举,况改镇大业,非我赖某一人之力可成,此举夺天地之造化,惹人神之忌怒,成败得失,尚属未定之数,各位断不可事未成而志先骄也!”说着,赖布衣从衣袋里掏出一卷图样,道:“此是在下根据五行阴阳学说,重布南雄格局之图,各位且细看,斟酌而行可也。”
    赖布衣把图样铺展桌上,周中海、雷德心、李二曲、何四海等人忙修身探
    前细看,此是有关全镇万千居家自身运气前程之壮举,谁敢怠慢?南雄镇原来两里,现赖布衣改为二里半,取其“世事不全,九九归真”之意。原来南北而向,与演水平行而过,现改为东南西北各建镇门,各大宅第团团环绕一M水,尽聚水财之气。镇右新建张姓宗祠,与庚岭遥遥相对,左有周宗祠,与油山相望,耸左为龙,耸右为虎一各有宗祠相应,端的是龙虎交汇,华表捍门,气势非凡。图内更有蝇头小楷,详加说明?曰:“住宅有静宅与动宅之分,单层者称为静宅,多层者称为动宅:层数者,非向高之层数,而为内进之层数也。本宅若属水,一层是水见水,出人游荡不聚财;二层是水火并济,财稍旺而人丁不旺,因泄气也;三层是水木相生,人财大旺,且发贵。人;四层是金生水,外益内,先女后男,发财永久:五层是土克水,人财两亏……”如此等等,把南雄镇举凡大街小巷、家宅田舍,其中的五行相生相克之数字,详说始末。端的是精雕细作,实堪与风水学的一大杰作。
    周中海、李二曲、雷德。心、何四海等镇中头面人物均赞不绝口,齐声喝彩赞同。
    頼布衣却沉吟道:“镇中各宅虽已成气局,但尚有一事难为,至关重要,便连在下暂时亦苦思不解!”
    众人一听,忙道:“是什么难办之处?”
    赖布衣道:“赖某眼见龟蛇负石而出一忽悟凤凰桥改建之局,必得有龟蛇垫脚,方可应显灵之兆。但龟蛇在下垫脚,占地必宽,水流被阻,又成碰撞之势,虽有龟蛇互保之灵,但恐尽给碰一撞死去,如此一来,岂非前功尽废么?此点正是为难之处也。”
    众人均面有忧色,赖布衣恐怕打淡众人热心,便淡淡的续道:“各位不必担心,只管先行督策重建镇局,凤凰桥改建之事,容赖某思想时日,必能决之!”既有赖布衣这话,众人大为放心,道:“如此我等先行吿退,先作诸事筹备,三天之后,大举动工可也,一切但凭赖先生发落。”
    赖布衣摇手道:“赖某只是从旁指挥,一切督策施工之事还须靠众位协力!”当下周中海、何四强、雷德心、李二曲等人不敢推却,几人合组织的一个“议会局”,负责具体指挥重建镇局诸事务。
    不久诸事就緖,正式动工。这一天,天刚放亮,镇西的大铜钟便“铿锵!铿锵!”的敲响,钟声响过,全镇除老弱病残外,凡有劳力的乡亲父老年青小伙三百余人,齐集镇西的一株大榕树下。
    有人肩扛锄头铁镜一有的手执挑担,更有的推着仿照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而造的独脚鸡公交车。
    人逢喜事精神爽,有活神仙在此指点重布镇局,日后必能福泽绵长、造福子孙,这是切身大事,众人怎地不喜?真个是精神抖撤,意气轩昂。周中海等人打开赖布衣所绘的南雄镇改建图,向众人一一详细指点明白。
    众人上山伐木、珑砖运瓦、拆屋掘土,几百人纷纷忙开。留在家中的亚婆,烧水煮饭,连六、七岁的小娃娃亦争着上山送水送饭。一时间端的热火朝天。俗语有话,众志成城,水到渠成,在众人的努力下,不久南雄镇的面貌顿时焕然一新。
    但见方圆二里半的南雄镇,先后建多了二间宗祠、两处镇门。镇西有张姓祠,红墙绿瓦,屋高五丈,巍峨雄俊,数里之外,与庚岭相望。镇东有周姓祠,一色黄墙黄瓦,屋高二丈六尺,内进三叠,与东面的油山相对。此乃赖布衣依阴阳五行学说,集风水堪舆精华而设计,非同小可,端的是龙虎相应,华表捍门,其气势自成一格。镇内大街小巷,均按赖布衣之意,重新命名,张兴祖宅所在的“鸭尾巷”改名“珠≡巷”,张兴的祖宅亦乘便重建,“青光街”改名“春庙街”等等。屋宇家宅,亦依赖布衣所定格局重新改建,与本宅宅星相应,有一层改三层的,有三层改为一层的,就连屋内厨炉、床辅亦一一依局重新设格,至此,南雄镇之基本大势已成。
    唯独却差了一条镇中的命脉凤凰桥迟迟未能改建!
    乡人不明究竟,为何凤凰桥停着不动?这是龟蛇显灵之处,全镇布局命脉所在,若不更新改建,岂非功亏一篑?于是议论纷纷,有小心眼者更道:“莫非姓赖的已才穷计尽了?”
    有人急了,便赶去周中海家欲探究竟,但均被挡驾,说是赖先生身子不适,正闭门静养,不宜见客。于是众人更加心惊。此时就连雷德心、李二曲等头面人物,嘴里不疑,肚子亦在嘀咕:赖先生这怪人端的在卖什么葫芦药?
    ※  ※  ※
    赖布衣这时却一个人呆在周中海家的书房,对着改建凤凰桥的草图愁愁憾憾,暗自皱眉叹气。“如何有个妥当办法,使龟蛇既可垫桥,又不阻渔水流过?眼下南雄基本格局已成,可惜镇中凤凰桥改建难题未决,如再拖延时日,则大局难成,其气亦定必尽泄,如此则前功尽废矣!这却如何是好?”改建凤凰桥的草图就摆在面前,赖布衣却沉吟难决,这图则上面,不知留下他多少手印,这一代寻龙大侠,为后人造福,亦可谓呕心沥血矣。
    “凤凰桥!凤凰桥!这该死的凤凰桥!难道竟真把我赖某人难住么?”赖布衣不禁在心内叹道。
    “赖伯伯!你看我这只竹船儿造得好么?”房门外忽然有人喊道。
    赖布衣知是张珠儿,他素喜这娃娃活泼聪明,虽在焦虑中,亦不忍坏了娃姓兴致,便推开门,笑道:“你这小鬼头,让伯伯看看。”
    “喏!就这只!”张珠儿把竹船递给赖布衣。赖布衣接过,只见这竹船两头宽,中间小,便道:“竹船哪有两头宽、中间细的?”
    张珠儿得意的笑着说:“我这竹船是造来骑的,不是划的,中间不细小,能骑么?”
    赖布衣一听,心中猛然一动,拿着张珠儿这只竹船竟入迷的瞧着沉思,“两头宽、中间小,用来骑……凤凰桥不是骑在滇水上么?它为何不能两头宽、中间小呢?若如此,值水急流碰撞之势,不就可以大大减轻么!对!对!是这道理!”想到此,赖布衣高兴得抱起张珠儿,连声说:“好!好!好!你真是个乖乖的好珠儿!”张珠儿惊疑的眨着眼,道:“赖伯伯,你是疯了么?”
    赖布衣笑道:“伯伯没疯,伯伯想通了一个难题!”原来他从这竹船突然想起,假如龟蛇改在两岸托垫桥脚,中间留空,浈水中流不是可以畅通无阻么!赖布衣想通了第一个难题,但第二个难题却又马上跳了出来。“话虽如此,但这桥却如何可以横跨浪水而悬空?难!难!难!这比第一点更难上加难!”须知当时连多拱形的著名赵州桥尚未建成,赖布衣欲一桥跨河,这可是普天下破天荒的大壮举!
    这天晚上,赖布衣久睡不着,他躺在床上思?改建凤凰桥种种疑难之处,但想来想去,均感束手无策。正当他疲乏难支时,猛然忆起当日在飞霞峰上曾相遇的白发龙母,曾说“吾保南雄世代昌盛”之言,如今改建有难,无奈只好去求龙母指点一二。
第二天一早,赖布衣便悄悄的独自离开周家,直上梅花岭飞霞峰去。这一路上步上飞霞峰,赖布衣思緖万千,想自己自离临安南下避祸,所历风险何止万千?为报张兴救命之恩,在南雄镇竟一留半年,如今张兴之事已了,南雄大局基本已成,只差一座凤凰桥,却又如此为难。只待建桥事体一了,便得及早离开,恐夜长梦多,自己行踪传入朝入奸臣耳目中,那可就凶多吉少!
    虽左思右想,但脚步却片刻不停,猛抬头,已是飞霞峰顶,在山顶平台一凹处,平空一座红墙绿瓦神庙巍峨而立,正是新建不久的“龙母庙”。
    赖布衣走进去,供奉的龙母檀木金身法像,神光闪闪,栩栩如生,端的是威仪万千。
    赖布衣凝望片刻,俯身拜倒,默默祷吿道:“龙母!小子蒙让,得一针之地,且更授小子精堪秘学、不世武功,小。子感激不尽,铭记于心。惜小子愚鲁,虽有心济世为民,造福南雄,但未能解建桥难处,眼见前功尽废,小子实惶恐之极!龙母又亲口答应,此后当保南雄福泽绵长,小子斗胆,恳请龙母大发慈悲,指点迷津,此实百姓万民之幸,小子诚心祷吿,尚祈谅察!诚哉此心可鉴日月!”祷吿毕,赖布衣再次恭恭敬敬的叩了头,才站起身来。
    就在此时,香烟缭绕中,似有弦管之乐传了出来,其声飘忽,若有若无,瞬忽间,已飘然而在山门之外。赖布衣衣心知有异,便施之疾步而出,出得山门,那弦管之乐竟飘向一丛林荫而去。赖布衣心道:“莫非龙母示我迷津?”抬头一望,这时日头已快在西边隠没,阵阵山风袭来,寒意陡增。“罢!罢!頼某跟个究竟便是!”頼布衣一咬牙,快步跟踪而去。
    赖布衣在山林草丛间,深一脚,浅一脚,跟随弦乐而走。这时,太阳眨眼间已全隐没,山林之地,阳光一失,顿时便如黑夜。赖布衣随着乐声左转右转,头昏眼花,也不辨东南西北,只知侧耳倾听循声而走,忽然,赖布衣一脚踏在一块硬物上,“喀喇”一声,硬物竟反弹而起,把赖布衣弹出一丈之远,原来这硬物竟是一块制造精巧的弹板机关。赖布衣被弹起半空,自叹这一落下去,不死也伤定了,心中正暗暗叫苦,但身子着物之处,却又是软绵绵的,丝毫未受损伤。正暗自庆幸,突然,刷的一声,触及之处,向下陷落,疾速的沉降,也不知身陷何处?赖布衣叫苦不迭,心道:“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片刻间,赖布衣忽觉身背已落在一块青石上,抬头看,只见下降之处原来竟是一个圆型的井壁,三丈之高,一钩弯月,正斜斜照在井口之上。赖布衣伸手摸摸井壁,滑不溜手,摸遍四周,竟无一处凸物可以容脚攀附,要登上去,可当真比上天更难!赖布衣放尽喉咙大喊:“喂!上面有人么?”一连喊了十声八声,井口静悄悄的,唯有山风寒駆虽的刮旋下来。赖布衣不禁打了个寒噤,心想:“若如此,赖某只怕无奈要择这枯井作藏身龙穴矣!”
    向上攀已然绝望,頼布衣一屁股坐下来,伸手一摸,原来这竟是一道梯级
    似乎还一直通到下面!赖布衣苦笑道:“罢!罢!罢!赖某既跟弦乐而来,好歹也得跟到最后一口鸟气?”
    他休息一会,便试着沿梯级向下。梯级乃一块块花岗岩石所造,东转西向,三重九叠,赖布衣这般转得二个时辰,别说分辨方向,就连身在何处他也彷佛全忘掉了!他不禁叹道:“厉害!厉害!造此机关之人,恐怕世上少有,非神即仙!”
    感慨间,忽觉眼前一亮,竟是一处出口!赖布衣狂喜,连忙疾奔而出。只是此处又是别有一番天地,但见古栢三百余株,皆挺直端秀,凌空散布如盘栢顶,又烁若灵云,夜色蒙蒙,钩月淡淡,一派幽清沉寂,彷若魔幻仙境。赖布衣正惊疑间,忽听前面隐隐又传来一阵弦乐之声,侧耳细听,却原来是铮铮琴声,心感诧异:“这荒僻之处,竟有高人雅士在此操琴!”一时好奇心起,便循声寻去。
    走出十余丈,只听得琴声之中杂有鸟语,初时也不在意,但细细听来,琴声似和鸟语互相应答,如吨如鸣。赖布衣隐身树丛之后,向琴声发出处望去,月色下,只见一位白衣男士背向而坐,膝上放了一张鱼尾琴,正自弹奏。他身边树木四周停满鸟雀,听那鸣声,似是黄雀、鹦鹉、黄莺、杜鹃、喜鹊、八哥之类喜乐善唱的,还有簧不知名的,和着琴声,或一问一答,或同声共唱,山林草地,一派和乐升平。赖布衣暗道:“琴调之中有一曲“空山鸟语”,久已失
    传,莫非便是此曲么?”听了一会,琴声突转急骤,呼啸尖厉,群鸟不再发声,均惊恐纷飞而去。一会后,只听一阵啸啸风响,随即腥风扑鼻,密林间有两盏灯笼闪灼不定,冉冉而来。
    赖布衣正感惊奇,深夜之中,荒山野岭,那来灯笼持照?思疑间,两蓍灯笼已移近操琴白衣人身前,赖布衣差点喊出声来,原来这并非灯能,竟是一条巨蟒头上的两只眼珠!淡淡月色下,但见这巨蟒盘成一团,方圆竟近三丈。巨蟒摇首吐舌,对白衣人虎虎作势吞噬。
    赖布衣心胆倶裂,差点昏死,尚幸他久历风霜,多凶险之事亦曾经过,勉力之下倒能按捺心神,反替白衣人担心起来。他略定神智,正欲发声向白衣人示警。
    就这时,忽见白衣人双膝盘起,双手轻轻拨琴弦,琴声忽作婉转温柔,跳荡如珠,扣人心魄。赖布衣起初尚强自按捺心神,但随后竟手舞足蹈,彷似要随琴声狂跳欢舞?番,才能稍解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激情,赖伟衣大吃一惊,连忙解下玉葫芦,默念葫,心法第一式二脉相传”,那漫天葫芦形居然把那掾声挡住!再看巨蟒,一腊琴声忽转,初时尚怒目射向白衣人,靖后怒气稍舒,稍后便摇头晃脑,接而轻移款摆,竟似仑着琴音欢舞,时而低首弄目,时而侧首顾盼,睢牠神情,竟彷如少女面对恋、人般的?媚弄姿,柔情款款!
    此时,赖布衣忽然听到一阵微音传入耳中“有缘人!塞耳!塞耳!”赖布衣心头一震,眼见白衣人正全神抚琴,这声耳语,不知是谁所发?但也不敢怠慢,连忙撕下衣袖,紧塞耳朵,一面又不自觉的招式一转,使出了那式“三叠阳关”,三式融汇,葫芦形如铜墙铁壁,泼水不进。
    那琴音却竟然透了进来,初似一面战鼓“锵锵”而鸣,随后杀声顿起,人声、马声、噺骰声,震人心魄,接而仿似八千万轰雷在闪炸,几千万颠马狂奔,天欲嗣,地欲裂,天地万物似临末日!
    赖布衣心胆几碎,那葫芦心法竟运动不灵,他心知不妙,连忙贴伏地面,双手紧按双耳,心魄才稍吿舒缓。抬眼望去,只见巨蟒一变柔媚之态,如奔雷闪电般窜出十丈之远,随即a然舒开巨体,上下左右狂舞不止,一时间飞沙走石,树倒草伏,惊天动地。琴声更尖烈,巨蟒竟然狂舒巨体,前后伸延十丈之遥,再要发狂窜走时,琴声突转,叮咚一声,巨蟒的躯体竟随着这一声叮咚缩短一尺,叮咚之声连作,巨蟒暴短,突然头尾撑地,背部朝天拱起,离平地高有三丈之遥!就这时,琴声如撕裂帛,戛然而止,巨蟒心弦竟给这一声震裂,整个庞大身体犹似拱桥竖立山林之间一动不动,但见残月临空,山风轻啸,一切重归凄清冷寂!
    赖布衣惊魂甫定,正要出声呼叫白衣人,操琴白衣人忽一跃而起,信步而去,口中轻轻吟唱道:“山青本非青,似桥亦非桥,但遇有缘人,意会两心知!”唱毕,人影已是远去不见。
    赖布衣心头一动,似憧非憧间,心内似有所悟,但再细想,似乎又不明究竟。眼见此地不宜久留,只好觅路而去。幸好转出这座古栢林,远远便见“龙母庙”的阴影,赖布衣这才暗松口气,想起今晚所遇之事犹心有余悸。
第二天傍晚,赖布衣才气喘喘的返回南雄镇周中海家。周中海一见赖布衣,忙道:“赖先生一去两日,乡亲们四处寻你,一日数十人,差点踏低门坎,均嚷着要先生指点早日改建凤凰桥,连小弟也不知如何应对矣!乡民本来满腔热情,但如再拖延,只恐志气尽泄、人心涣散,就不知如何收拾残局矣!”
    赖布衣苦笑一下,也不答理,竟只管急步走入书房,再也没见出来。
    周中海无法可想,只好摇着头去找李二曲、雷德心、何四海等头面人物商议此事,寻求善策。他正欲出门,家丁匆匆进来报说:“老爷!门外有一乞儿,口中唱着什么“……似桥亦非桥,在那里大吵大闹,说要见赖布衣小子!小的知他胡言乱语,便胡乱给他几吊钱,赶他走,谁知他不但不走,反而一屁股坐在门口,大吵大闹,小的没法,只好请老爷示下。”
    周中海心中本已烦闷,听这乞儿如此胡闹,心中更气,叫道:“什么“似桥亦非桥”!疯了!都疯了!”
    周中海这一声大叫,赖布衣在书房中亦隐约听闻,心中一动,连外衣也不穿,仅一件紧身睡衣,便冲了出来,失声问道:“谁在说“似桥亦非桥”谁……”
    周中海见赖布衣如此模样,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以为他为南雄镇改建之事,弄得寝食不安,失魂落魄,心下不忍,连忙柔声安慰道:“先生别心焦,先请休养好身子再说。”
    赖布衣却连连摆手道:“无事!无事!刚才是谁在说似桥亦非桥?”
    周中海没法,只好吿知门外乞儿大吵大闹之事,末了道:“赖先生不必理会此等疯人,等在下着人乱棍把他赶走便是!”
    赖布衣忙道:“不!不!万万不能得罪此人!请周兄马上大开正门,恭迎此人进来!快!快!”
    周中海未及答话,赖布衣已抢先迎了出去。只见那乞儿年约五十,满头乱发,身披一件百结麻衣,双目无神,一副奄奄待毙的模样。这乞儿一见赖布衣连外衣未及穿上,便迎出来,双目忽闪一丝神光,随又沉声道:“你就是赖布衣小子么?”言语甚是无礼。
    接着出来的周中海瞧着直皱眉,正要开口喝斥乞儿,谁料赖布衣不但不以为然,反俯身深深一揖,低声道:“在下正是赖某人,恭迎稍迟,请谅,请谅。”
    乞儿凝望赖布衣片刻,忽笑道:“人说周朝有位圣人,每遇贤人,必倒履相迎,先生身穿内衣迎客,这又比倒履“不穿鞋袜”更重了,不迟不迟,正好!”
    赖布衣与这乞儿疯疯癫癫的乱说一通,可把站在一旁的周中海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见赖布衣与这乞儿欣欣然携手而进,无奈只好快步跟入。周中海碍于赖布衣面子,无奈只好吩咐家人摆酒迎客。大月人家,摆桌酒甚易,不消一时三刻,厨子便出来报说,酒菜已备,请客人入席。
    赖布衣携老丐之手,恭请坐于首席。这老丐也不客气,施施然的一屁股坐在上席首座。这下子不但周中海皱眉,连下人亦窃窃私笑,皆道:“这乞儿明明是个无赖,赖先生平日精明,为何今日竟如此胡涂?疯了,都疯了!两个疯子凑在一块,活该有一场热闹可瞧!”乞儿冷眼也瞧那些窃窃私笑的下人,也不理会坐在一旁相陪的主人周中海,只管大块肉、大口鱼的狂嚼起来。赖布衣亦诈作不见,只管一个劲的劝酒,一杯刚完,连忙又捧起南雄镇有名的二曲白干,满满的斟上一杯。这乞儿饮完一杯又一杯,浑似不会醉,后来饮得高兴,竟大叫大喊的喝道:“好酒!好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酒进,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馈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格老子!喂!唯有什么来着……”
    赖布衣笑道:“唯有饮者留其名!”乞儿醉眼斜睨赖布衣,道:“你也懂诗么?”
    赖布衣一笑,道:“我不懂,我只说饮者已留其名!”
    乞儿一怔,怒道:“你是说我?好?你试试说我的名字来着!”
    赖布衣微微一笑,低声附耳道:“先生姓鲁,名超,祖藉蜀川,平生得意之学乃土与木也!”
    乞儿一惊,手中杯差点失手跌下,忙道:“胡说……但你如何得知?”
    赖布衣微笑道:“先生见酒狂欢,如鱼得水,酒与水非一日能缺,这是个『鲁』字,先生行动之时,前脚缓后脚急一有如刀口切物,走路如刀口切物,岂非一『超』字么?『格老子』一语,蜀川土语也,先生必蜀川人,先生之名既利且善建,而印堂丰满,必至『草木逢春,枝叶沾露,稳健着实,必得人望』之运命,且平生得意之学,必为土、木。如此,前后相连,岂非鲁超、蜀川、土木六字根源么?”
    赖布衣这一番悄声细语,可把乞儿吓得目瞪口呆!原来这“乞儿”果然是鲁超。鲁超是宋朝极负盛名的土木工程匠,其人素喜琴棋诗书,所弹之琴,乃亲手自制,弹之能令雀鸟朝拜,猛虎臣服,他最为人称道的是他精擅造木造屋,,举凡天下建造之难题,到他手上,莫不迎刃而解。他本是传说中的鲁班后人,数日前,乃祖曾托梦,说受龙母之托,着他助南雄建桥之事。当晚,他便依言在山林中操琴,用琴音引来巨蟒,暗示赖布衣建桥之术。但赖布衣于仓卒间,不及细悟,鲁超便生多少轻视之心?认为自己才是天下无双,闻名天下的寻龙大侠赖布衣不过尔尔!
    赖布衣既见此人神态,心下便已了然,他暗道:“如欲此人相助,必得先折其傲气,故此在席中略显奇功,令鲁超大为叹服,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所学,或为人之所短,但别人所学,亦为己之所短。鲁超本是豪爽之人,心下通透,也就释然,当下离席而起,谢道:“赖先生闻名天下,命理玄机堪舆寻龙之学果然出神入化,鲁某人狂傲轻视,该死之极!这里向先生谢过了!”
    赖布衣亦离席躬身谢道:“鲁先生土木之学,巧夺天工,琴功亦为一绝,日前蒙先生慷慨示助,赖某人感激不浅!”
    鲁超笑笑不语。赖布衣转身对目瞪口呆的周中海道:。□这位就是天下闻名的鲁班后人,鲁超师傅是也,南雄镇有他仗义相助,实全镇之幸!”
    周中海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离席深深一揖道:“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待慢之处,祈请鲁超师傅勿怪!勿怪!”
    鲁超与赖布衣相视一笑,接着开怀畅饮。这一饮,便直到三更时分。鲁超果然好酒从入席到此时,少数也有三几十杯落肚,依然一个劲往肚子里猛灌。这下子,不但周中海和侍候的下人摇头、咋舌,就连赖布衣亦暗暗皱眉,不知此人心中玄机,。但谁也不敢怠慢,因改建凤凰桥之事,便着落在此怪人身上。
    “好酒!好酒!痛饮千杯不言醉!”鲁超嚷着,口舌也有点含糊了,他再饮得三两杯,忽举手吼道:“酒!走!你们
    走!格老子……我要睡了!”
    周中海正要出言相劝,赖布衣连忙摆手,示意众人离开。周中海见鲁超这副醉态,心头又惊又疑,不知这人底细端的如何?但又不敢出言相问,无奈只好离席,随赖布衣及众下人而去。一行人离开大厅,赖布衣正要走入睡房,周中海忙悄声道:“厅中之事如何处之?”赖布衣微一摆手,沉吟道:“先别理他,待明早便知端详矣!”周中海心头更闷,心道:“这两个天下闻名的大怪人碰在一块,可真个是普天下之大怪特怪矣!”
    这一晚,周府寂静无声,但正厅之中,酒桌未撤,宴桌上杯盘狼籍,鲁超伏桌,呼呼而睡。周府中人,满腹疑团,皆不知鲁、赖这两大怪人弄什玄虚?
    ※  ※  ※
第二天,正更鼓刚过,周中海丁觉惊醒,连忙跑出厅堂,他一瞧,顿时目瞪口呆,半晌作不得声。但见厅堂上下,连个鬼影也不见,怪人鲁超显然已离去多时,宴桌上杯盘碗筷摆得七颠八倒,有筷子竖起撑住盘碟的,有鱼口中插上筷子的,筷子之上,又盖了个酒杯,总之是乱七八槽,把周中海瞧得眉头几乎捧断,他嚷道:“疯子!疯子……”
    “来人呀!”好半晌,周中海才突然惊醒过来,急得大叫道:“快把这些杯盘收去,另派人手去追回鲁超师傅……”下人应声纷纷抢入,忙忙乱乱的便要搬盘撒碟。就在此时,赖布衣披头散发的打睡房中冲出来,人未到?惶急的声音先就飞到“……别动!千万动不得桌上盘碟!”
    “赖先生!怎的了?这却如何是好!”周中海见赖布衣急成这副模样,头发未梳便在卧室中奔出,忙摆手制止住欲收盘碟的下人,满面惊疑的望着赖布衣问道。
    赖布衣人已赶到,见桌上的杯盘碗筷丝毫未动,才轻舒口气,歉道:“幸好!幸好!”
    “好什么?鲁超这怪人已溜走了!”周中海急道。
    “未走,未走……人走了,但他的心未走!建桥之法便留在此矣!”赖布衣满面笑容,指着桌上杯盘道。
    赖布衣瞧一眼如坠梦中的周中海和众下人,笑吟吟的指着桌上狼籍的杯盘,一一点拨着说道:“请看!这两只碟,各盛一条鱼,鱼口之上插了一枝折弯的筷子连接,筷子之上再放了碗,这岂非双鱼含木,龟蛇垫脚,桥中起拱的凤凰桥改建之术么!”
    周中海有几分会意,再细细端详桌上的杯盘,不禁恍然大悟,喜道:“不错!不错!不料狼籍杯盘竟然解了无穷玄机妙算!……莫非赖先生早知鲁超师傅必有此一着么?”
    赖布衣微微笑,淡淡道;“这简单之至,鲁超者,其名含鱼儿在刀口走之意。必然是喜走险着,神龙见首不见尾,此正是鲁超其人行事怪诞之处,再者昨晚赖某已然察觉,鲁超喝酒越多,印堂越见丰满泛红,此正是见酒而欢,因欢而生智之兆,他并非贪杯,实乃借酒苦思凤凰桥改建之术也。”
    ,这一席话,把周中海心头的疑惑一扫而空,叹道:“赖先生知命察人,果然出神入化,南雄有鲁、赖两位高人相助,实众乡亲福泽!”
    一理通,百理明,赖布衣先得鲁超以琴音引来巨蟒盘拱启示,然后再以杯盘碗筷隐示建桥之术,改建凤凰桥大计便成竹在胸。他先是令人下河浚通河道,把两岸参差不齐之处削平。隔后耽龟石、蛇石置于两端,龟石、蛇石上各挖鱼口,共八个,每鱼口各插上等柳木,柳木方圆近尺,用火烘弯,横跨在两端龟、蛇石上;柳木拱之上,再用白石逼砌成拱,横跨在浪水两岸;为助浪水渲泄,大拱左右,又各砌两个拱形圆洞,不但在大水时增加水流穿桥流,同时分担桥面对大孔压力,因此特别牢固和安全,更一改往日阻滞水流洪水浸镇之患。
    信心足,人心齐,再加南雄各大户鼎力资助,重建南雄格局末道关键工程的凤凰桥改建,不久便已接近尾声。这天一早,赖布衣满怀喜悦,踱上只差三几日工程的凤凰桥,望着滚浪而来的江水,忽有所感,命人在桥畔建一亭楼。亭楼用白石砌成,奠基石上由赖布衣亲笔题字,却用红纸暂时封盖。
    岁月匆匆,眨眼又是七天过去,南雄重建工程全部竣工。这天,镇西的大铜钟再度敲响,“铿锵!铿锵!”钟声盘旋缭绕,全镇清哲可闻。霎时,“砰砰彭彭!”之声大作,南雄镇家家户户燃响鞭炮,众人扶老携幼,纷纷从家中涌到街上,大喜日子,鞭炮声也似乎比平日更响。人人在镇内东游西逛,饱览南雄镇重建后的雄姿。
    重建后的南雄,果然一反昔日颓态,不同凡响。镇的南门、北门各建有一座以红石为墙的城门形小楼,进入北门,前行不远,有一旷地,建了一座八角形的亭楼,由赖布衣亲自定名,称为“八方楼”,取其财来八方之意。中段的门楼,楼上供有神像,妇人状,手执龙头拐杖,披红袍,称为“龙母菩萨”,足踏一座木狮子,两旁又有一对小木狮子,底座还有一双神鞋,隐兆八方来朝、人丁兴旺之意。门楼上有巨匾,匾上镌了赖布衣之手书三字“珠机楼”,古时南雄镇又叫“珠玑巷”即由此而来。
    珠玑巷的房舍,屋檐特别,两角翘起,中间向下弯落,此是赖布衣依阴阳五行学说而造,取其迎吉纳福之义。靠近南门的屋宇旁,新建了一座七层七檐实心石塔,石塔之下原来是一口枯井,赖布衣眼见此井其气阴森,南雄龙脉自庚岭而来,却从枯井而潜往他处,因此在枯井之上建七层七檐实心石塔,取其“为龙造七级宝座,其脉沿七檐而下,洒向四方”之意,恰符风水学所言,龙脉来而得聚之说。
    赖布衣这一怖局,端的不同凡响。更令众人赞不绝口的,却是镇中新建的凤凰桥。此桥集天下闻名的两大奇人所成,端的气派万千。
    这时,周中海、张德心、张兴、何四海、李二曲等人,早拥着赖布衣向凤凰桥走来,后面跟了镇中瞧热闹的男女老幼。
    众人细望凤凰桥,端的不同凡响。但见整座拱桥横跨滇水之上,长约十丈,桥之两端各有两座巨型桥墩,东面作卧?状,西面作盘蛇状:龟蛇之上有一巨鱼,两头八口,有八根方圆近尺的柳木成拱状联插在相对的十六个鱼口之上。柳木上砌白玉石,中间一大拱孔,浪水从桥孔滚滚而过,大孔两侧,各有两小孔,以助水流渲泄。桥上白玉扶栏,各镌威≡小石狮。遥观之,但见一桥飞架南北,仿如天落长虹在南雄镇上,桥之四周水流激扬,雾气缭绕,瑞气千层。这下子,直瞧得众人皆拍掌叫绝,齐道:“好了!好了!南雄这番布局,可望福泽绵长!”
    赖布衣微笑不语,走近桥侧新建的亭楼。众人记得赖布衣在这座亭楼曾亲手刻有字迹,可惜一直用红纸盖住,不知写什么?
    只见赖布衣笑吟吟的俯身,手拈红纸轻轻一揭,奠基石上有四行红字,每行七句,字迹龙飞凤舞,甚有气势。
    这时,凤凰桥上已聚了数百南雄乡亲父老,后面的人瞧不着字迹,纷纷嚷道:“读出来!读出来……”雷德心粗通文墨,这时也不客气,把挡住前面的几人挤开,瞧着奠基石上的字迹,朗声念道:“南来珠矶一现身,去凶纳吉千年运:他朝重忆桥上拜,凤凰桥下水森森……好诗!好诗!”雷德心大声赞道,其实他并不解其意,但他拜服頼布衣,但凡是赖布衣说的,哪有不好?
    这一首写在南雄镇凤凰桥莫基石上的气运衿记,乃頼布衣暗示南雄日后的风水气运,及一舒心头抑郁之气。赖布衣重建南雄风水格局大业已成。镇内乡亲父老待之如仙人,数百户人家,争着请酒,今日你请,明日我请,把个赖布衣搞得头昏脑胀。他心性悟淡,素来不喜世等喧闹之事,况且他志在寻龙追脉,遍察山河大地,过得一头半月便萌去意。但镇内众人极力挽留,周中海、张兴、雷德心等甚至流泪强留?赖布衣无法,只好权且答应再留几天。
    岂料第三天中午时份,赖布衣突接周中海之父朝廷中书舍人平园老叟的急函,说秦桧及宋高已侦悉赖布衣在南雄行踪,正欲图谋加害。赖布衣无法,只好仓皇离去。頼布衣出了周中海家,信步踱上凤凰桥,摸着奠基石上他手留的气运铃记,心头思潮起伏,感触良多,叹道:“赖某今生已无他求?但愿以寻龙绝学造福世人,可惜身逢劫运,天地之大,竟似无处容身……罢!罢!罢!且抛下万千恩怨,寻龙去也!”说罢,他叹口气,急步走过凤凰桥,出镇而去。这正是:南来珠玑一现身,去凶纳吉千年运,他朝重忆桥上拜,凤凰桥下水森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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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代风水大师传奇故事之二
    第二部 藏龙卧虎
    萧玉寒著
   
    第一章 烧蛇窝遗害子孙 寻怪兽得遇龙穴
   
    “赖先生!等一等!……”发声之人,竟是南雄镇中曾为改建南雄格局出力的少年李二牛,他跑得满头大汗,身上背了个包袱,一面放声大喊。
    赖布衣暗奇,这憨小子跑来作甚?便停下脚步。李二牛气呼呼的跑到身前,一头扑在地上,叩着头说:“赖先生!小子愿跟你跑遍天下,请先生答允!”赖布衣大奇,忙问:“你随我并无好处,跑来作甚?”李二牛也是福灵心至,这时朗朗答道:“小子并无他念,但愿终身侍候大师!”赖布衣见二牛意恳,便道:“你随我去,餐风露宿,可吃得起苦么?”李二牛道:“小子自幼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再无牵挂,但得跟随赖先生,便遂平生之愿,此去再苦,我亦不惧!”说罢连连叩头。
    赖布衣感动,忙双手扶起道:“起来!起来!我带你去便是。”李二牛一听,翻身跳起,高高兴兴的接过赖布衣的随身包袱,一老一少漫步而去。
    赖布衣二人离开南雄镇,往南再走二三十里,只见满目黄土,山林屋迭,其中一座,东西绵延数百里,气势雄峻。向山下人家一打听,原来这正是粤川著名山脉大庾岭。
    赖布衣曾听先祖秘述:楚粤之地,龙气郁郁,以五岭为最盛,其时虽郁结而不舒,但日后潜龙入海,气势之旺,实非他支可比拟。赖布衣乍听面前山脉即大庾岭,心头不禁狂喜,其喜悦犹如嗜画之人,久未动笔,如今乍见奇景一般的狂热。因赖布衣胸中所学渊博,一听大庾岭,便知是五岭自北南来,乍沉再一耸再起的山脉,因此有“欲识粤川风水真面目,非上梅关大庾岭不可”之谓。
    当晚,赖布衣取出一两散银,解下腰系的玉葫芦,着李二牛向村民买备干粮酒水等食物。李二牛手脚勤快,小半晌时光。便左一包右一壶的买齐备回来。这一晚,赖布衣与二牛就在大庾岭脚露宿。赖布衣思想着大庾岭隐潜的山水龙脉,粤川的气势大运,不觉想得痴了,直到四更时分,方才朦胧入睡。
    第二天一早,赖布衣便催李二牛上路。一老一少沿着崎岖山路攀登而上,起初李二牛凭着年青力壮,兴致勃勃的走在前头,但走得半日,李二牛便气喘呼呼,赖布衣却依然健步而上,半点不露疲态。这下子李二牛可更为叹服,心道,赖先生以风水名闻天下,确非幸至,单看他为穷究风水命理之学,风餐露宿,不辞千辛万苦之劲头,就断非常人能及,自己有幸跟随这位寻龙大侠,但能学得一鳞半爪,亦足可受用终身。想念及此,便顾不得腰酸脚疼,咬咬牙,加快脚步。
    大庾岭高达三百多丈,赖布衣二人从早上直捱到中午,才上得到山顶。李二牛暗松口气,这一松气,整副骨头匣似乎散了,一屁股摔在山顶绵软的草地上,一个劲的喘粗气。赖布衣亦气喘呼呼,他见二牛这副模样,却笑笑道;“二牛,你眼下方知跟我苦处吧?”
    李二牛一听,连忙一骨碌爬起,道:“不累!不累!……”嘴里这么说,起得太急,却又一跤摔在草地上。赖布衣见二牛这副憨样,心头又叹又喜,叹者二牛骨格平平,富贵无望;喜的却是他生性憨直,为人专一忠厚,可望有小成,但仅此而矣。日后,李二牛得了赖布衣风水学真传,但他终生坎坷,果然未有一日安乐茶饭,富贵更是无望,正应了赖布衣当日的揭示。
    歇息片刻,赖布衣慢慢踱上大庾岭顶峰,放眼凝望,一时间粤川山水气运尽收眼底。粤川山脉起自东昆仑,亦即堪舆家昕称之南干。自勒科尔乌兰达希逊山东南逶迤,山脉由贵州乌江、北盘江二水间流经,向东伸展及云雾山、苗岭,苗岭东入广西桂林北境,及越城岭,再向东伸展,行经广西、广东、湖南三省交界三处,在湖南起为衡山,旧称南岳,南岳沉而复起为大庾岳,故大庾岭,为粤川山脉主干,亦是中华民族龙气之大主干之一南干的潜龙耸立之处,此后,大庾岭南走起为之笔山,再起为罗浮山,香港的大帽山等,均为罗浮渡海再起的潜龙地脉。
    赖布衣逐一细察,但见山脉连绵不绝而来,既沉再起,沉而稳;起而昂,仿若一尾真龙,摇首摆尾,穿山越水而来,当真是龙气郁郁,气脉万千,赖布衣不禁抚掌叹道:“好地!好地!他日这粤川一域,必富甲九州岛矣!”
    李二牛在一旁奇道:“小子曾听人道,中华龙脉三大干,以中干最尊。先生为何却道粤川他日必富甲九州岛呢?”李二牛跟随赖布衣这数时日,耳濡目染,亦懂得一些风水堪舆的皮毛了。
    赖布衣见二牛能融汇贯通,不耻下问,心下甚喜,便细细解说道,“你有所不知,综观三大干,虽前人断定中干最尊,但以吾之见,主干之中,以南干最长,行经小河亦最丰,所谓山体为气,水源为财,如今南干水龙交汇,因此粤州一带,他日必是最富庶之区,所谓气运财运皆盛也。”说罢,口中吟道:“南下庾岭试一观,山水交汇似龙盘;他日粤川百万地,只求富庶不求官。”赖布衣在大庾岭吟吟这首粤州风水铃记时,这一区域依然被世人视为蛮荒之地,但数百年后,粤川沿海各地,却一举而为最富最旺之地,风水堪舆玄妙之处,由此亦可见一斑。这首风水铃记,后来由李二牛传于世上,时至今日,在高雄、韶关、新会一带,依然为人传颂。
    赖布衣为细察粤川风水龙脉,在大庾岭直逗留了七日七夜,直至所携干粮食水将尽,无可奈何,才与李二牛下山。这一次上大庾岭,赖布衣得以遍察粤川山水龙脉五干,此后,他为更往深一步遍察各处大小龙脉,心萌南下清远、四会、花县、广州、东莞、增城、宝安、大帽山等地之念。但这时赖布衣心下盘算,他也没对李二牛细说。
    两人跌跌撞撞的下得山来,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之时,虽然辛苦,但其意一心向上,并无反顾,所以没有其他杂念;但下山之时,心急下去,偶一大意,便向下滑跌,很是危险。
    赖布衣久经风霜,自然深明其中道理,倒也不觉什么,但李二牛可就惨矣,虽经赖布衣数次提点,但偶一大意,便是一跌,到下得山脚,李二牛小说也跌了十跤八次,气得李二牛直嚷道:“这怪山真是,老的不吃,专拣少的欺负!”赖布衣笑道:“你这是跌九不跌八,因九九才能归真哩!”
    这时天已转黑,山脚之地,说黑便黑,太阳刚沉下山背,眨眼之间,便已伸手不见五指。却幸好前面就十丈远处有萤火般灯光闪动,于是两人瞧那灯火处走去。
    ※  ※  ※
    赖布衣、李二牛二人又饥又渴,捱到有灯光之处,见是一间一偏一正的草房。李二牛伸手敲了敲屋门,隔了半晌无人答应,又敲了三下。
    忽听里面有人发声道:“是人是鬼?是鬼就别来作崇么!”
    语音打颤,显是心中惊恐。赖布衣暗笑道:“这屋里人古怪,怎的刚听敲门便人呀鬼的,惊恐如此?”心中暗奇,便高声道:“老丈请了!在下因贪赶路,误了宿处,可否借宿一宵,当奉薄酬:
    一会,只听格格声响,木门徐徐打开,里面现出一个人影,其时夜色漆黑,这人身子又背着光,瞧不清他的面容,但见他青衣素帽,似是农夫打扮。
    赖布衣拱手道:“老丈,请行个方便。”说罢递过二钱散银,老丈不接,却愁眉苦脸的道:“好说!好说!老朽心神欠佳,怠慢休怪,这便请进,请……”
    赖布衣、李二牛随他入屋,只见厅中摆了一副棺木,棺木之上点了一盏油灯,忽闪闪的满室弥漫阴森恐怖。再一细看开门的老者,只见他披麻挂孝,并非戴了帽,方才倒是瞧差了,赖布衣一惊,忙问道:“尊翁莫非仙逝了么?”
    这人五十上下年岁,愁眉苦脸的答道:“正是先父,死去已有三日矣。”说罢喊出老伴,说替客人预备晚饭床铺等物。老伴面有难色,这人便道:“你我出厅,把里房让给客人便是。”赖布衣忙摇手道:“不必!不必!但能在厅间安坐一宵,便足感盛情矣,岂敢劳动尊嫂夫人让出房间?”
    妇人捧出一盘白饭,两碟小菜,是辣椒炒肉松。李二牛一见,忙接了过来,先给赖布衣满满的盛了一碗,自己便大嚼起来,他着实也饿得慌了。
    赖布衣感主人相待之意,便有相帮之念,他问道:“老丈高姓大名?先翁可选准了墓穴下葬么?”
    老丈却答道:“老朽贱姓方,与先父及内子三十年前便居于此,先父三日前患重症而亡,在下已自选了墓穴,待七日停柩期满便下葬矣!”
    李二牛一听,忍不住嚷道:“方老丈,错了!错了!你何必自择墓穴?眼前便有赖……”
    赖布衣不敢轻露行藏,闻声连打断二牛话道:“有赖方兄盛意款待,小弟这里道谢了!但不知方兄自选之墓座落何处,明日领小弟试一观之如何?”
    方老丈道,“山野之人,也不懂什风水,反正人已死,入土为安便是,死生有命,穷富在天,在下亦不敢去强求。先生如有此雅兴,明日领你前去便了。”
    三人谈谈说说,不觉已是五更时分。赖布衣坐在椅上,阖眼假憩片刻,不觉天亮。方老丈着老伴煮了几碗稀粥,权充早点。赖布衣生性恬淡,于饮食素不多求,也就罢了;李二牛可苦了,只喝碗稀粥,如何填得饱肚皮?嘴里不说,心里咕咕噜噜的不是味道。赖布衣明白二牛心意,但是诈不知,须知山野村民,早饭能有碗粥嚼,已是上好日子,那能再多强求?
    方老丈把赖布衣等二人带出草屋,直向他为父自选的墓穴走去。
    方老丈为其父所选之墓穴,位于草屋后三里处,这儿四面有土堆耸起,中陷而成一穴,方老丈顺其势在穴中加深,便自成墓穴,却也省却了许多功夫。“诺!此处便是墓穴矣!”方老丈指着低陷之处道。
    赖布衣刚走近这处穴地,便猛然打了个寒颤,心头惴惴不安,再细察周遭地势,眉头拧得更紧,心道,“此处阴湿低陷,山川毒气所聚,从而葬之,必招百毒之祸。这老丈愚昧,竞选正这败绝之地为穴!”
    “先生,且看这墓穴如何?……”方老丈略带得意的说道,“此地天然低陷,在下只须在低陷之处加多几锄,便成一穴,下葬先父,可省却许多功夫!”言下甚为自得。
    赖布衣沉吟不语,半晌方道:“此穴是方兄自选的么?”方老儿道,‘亦不全是,在下有一远房叔父,乃此处专门替乡人择墓相宅的先生,他亦察查过此穴,谓前有大庚岭龙气庇荫,此穴可得龙脉之佑。”
    “原来如此!此该死先生害人不浅矣!”赖布衣心内惊叫,他着实不忍坐见方家因人事而惨遭横祸矣。便婉转启道,“察坟相宅者,最忌一知半解,一旦导人轻信,轻则误人子弟,重者立召大祸,方兄尚请慎为处之才是。”
    方老丈原料赖布衣必有几句赞语,岂料却说出这话,言下竟有轻视之意,心中不禁恼怒,暗咬牙道:“你这小子懂个屁!
    我叔父相穴之术远近闻名,你竟说召奇祸之言,当真该死之极!……”心里骂着,却没道出,只一言不发怒容满面的转身就走。
    赖布衣欲再相劝,这老丈却气冲冲的走得远了。赖布衣心性仁厚,虽遭此冷落委曲却没发作,再者他也着实不忍眼见方家日后惨遭奇祸,便与二牛跟随方老丈返草屋,打算伺机再劝他几句,也尽了自己一番心意。方老丈见赖布衣话不投机,便很少与他说话,赖布衣说话稍多,他便不耐,恨恨的咬牙嚷道,“生死由我,关你何事?”赖布衣再好性子,亦被他气得语塞。
    这一晚,大约是三更时分,方老丈熟睡中,忽听屋外一阵怪风响,随即闻到一阵腥臭之味,随而忽见一身穿朱衣的汉子,在门缝中飘然而进。
    朱衣人轻飘飘的移近方老丈床前,向他俯身一揖,随即跪在床前,突然发声道:“闻尊翁欲藏之穴,吾九族居此,至今数百年,子孙繁衍,不知其数,望公稍缓七日,吾当迁而避之,愿公以仁恕为怀,允吾所请。”说罢连连叩头。
    方老丈恨其不请自进,便发恶声道:“先父停柩七日,便要下葬,现今已是第五天,如何再等七天之久?这穴地乃我先得,关你何事?竟说世代九族居此,好不荒谬!断无此理!”
    朱衣人再拜道:“世事变幻莫测,天生万物者万物自相繁衍,又岂限公之一人哉,但求公俯允所请,在下必有图报!”
    方老丈见朱衣人三番数次相求;心道:“自己所选墓穴果然大有来头!不然,为何此人如此相恋?”他这一动念,便更增尽快下葬之念,于是断言拒绝道:“我意已决,决无延期下葬之理!你快走!不然我将用锄头相向矣!”
    朱衣人见苦求不果,遂惨然道:“吾亦自知劫数难逃,不避艰险前来相求,实一尽人事而矣。但先生竟连数日之期亦拒人于千里,亦太狠心矣!累吾九族灭于一旦,他日必有所报,汝灭人九族,人亦必灭你九族,因果循环,只怕你也劫数难逃!”
    说罢忽化一阵腥风而去。
    方老丈吓得大叫一声,醒来原来是南柯一梦。但梦中朱衣人所言,竟是历历在耳。
    方老丈一声惊呼,把赖布衣亦惊动了。他走近来,问道:“方兄,何事如此惊恐?”方老丈惊魂未定,颤声把梦中所见一一向赖布衣说了,赖布衣听罢,低首默算一回,突然大声叫道:“此事不好!……”
    方老丈更惊,忙问:“何事不好?”
    赖布衣道:“方兄适才‘所说朱衣人托梦之事,恐非吉兆。朱者,赤也,日后当主血光之灾,况日间所见先生自选之穴,阴煞重重,淋头割脚,运势无情,百毒相浸,若下此穴,恐日后遗祸无穷。”
    方老丈沉吟不语,心内嘀咕。他固惊朱衣人来得奇特恐怖,尚自心惊,故对赖布衣所言朱者当有血光之灾,尚有几分相信,但赖布衣又说起坟穴之事,便犯了方老丈的疑忌,心道:“为何自己选了这穴,梦中朱衣人要来相争,这偶然邂逅的外乡人亦三番数次欲加阻拦?所谓物以稀为贵,如是寻常之穴,想必没这诸多事故,此穴定是百年难求之宝穴,方有如此之事,正所谓“龙穴惹人神之忌”,正是这因由也!想念及此,这方老丈“哼!”了一声,再也不答理赖布衣,只是在心里盘算,如何尽速下葬亡父,占得此穴。
    各位,这方老丈大概也是鬼迷心窍,偏把面前咫尺间的这位堪舆学不世奇才寻龙大侠赖布衣视同草芥,甚至连赖布衣不计怠慢,数次三番好盲相劝的原意亦视作忌恨,死心塌地坚信自家所选乃天下奇穴,因此,便替自己的子孙招来弥天大祸。
    ※  ※  ※
    第二天一早,这方老丈便起个绝早,一个人扛了锄头悄悄的出门而去。李二牛碰巧起床早尿。见状心奇,便暗在其后跟踪尾随。
    不消一会功夫,方老丈便已来到他选的那块穴地,把锄头一抡飞快的朝穴地深挖猛锄。二牛尾随至此,暗暗藏身在一棵巨树后面,暗道:“赖先生说这墓穴乃大凶之穴,这老儿偏不信,看他这副斗气模样,只恐再劝也是徒然。但不知日后可有甚大祸?……”
    李二牛性情憨直,执着,不瞧个究竟,便十条牛也难扯他半途而返。
    方老丈掘了一会,看地里已被他挖开三尺有余,但竟然毫无动静,李二牛正感奇怪,就在此时,在地穴中忽尔冒出一团黑气,其味扑鼻腥臭,越来越浓,一瞬间,竟把方围三四尺地方遮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方老丈吓了一跳,捏着锄头跳了起来,指着冒出黑气的孔隙恶狠狠的戟指咒骂道:“来啦!来啦!我不怕你,要我让了此穴,万万不能!……”说罢,猛一抡锄,向冒着黑气之处狠狠的砸了下去。
    另一边,隐在树后的李二牛眼见地穴之骤然冒出黑气,其味腥臭闻之欲呕,亦自吓了一跳,心道:“这穴果真有点邪门!
    这老儿如此狠执,恐怕凶多吉少!”
    岂料二牛这般思想之际,这方老儿那一猛锄却就砸了下去。说也奇怪,经这猛地一锄,那里气却就越冒越细,越来越淡,后来竟豁然而散!
    方老丈得意的朝地上吐一口唾沫,骂道:“来啦!来啦!看你硬还是我狠!……”一面吐口水,一面又猛掘一锄。这一锄猛掘下去,突然,穴中泥土缓缓散开,现出下面一穴,阔有丈余,里面竟有不知其数的赤色红蛇,在小红蛇中间,盘了一条长约丈许的巨赤蛇,昂起赤绿色碗口大小的蛇头,伸出信舌,一翻一卷的伸缩不定,惨绿色的眼珠直直的瞪着方老丈!……
    这不见犹自可,一见之下,方老丈竟吓得惨叫一声,抛下锄头,转身就跑!
    李二牛见方老儿失魂落魄的跑走,心知有异,便大着胆子在树后悄悄的摸了出来,瞧穴中望了一眼。这一望之下,李二牛亦吓得手软脚软,连滚带爬的退出十几丈外,喘息一会,李二牛惊魂稍定,才急忙逃走了。
    李二牛返到方老丈草屋,把此事向赖布衣细细的说了。
    赖布衣听罢,略一沉吟,便连连叹气,道:“吾早知赤者祸也,这方老哥不听吾劝,顽固而行,果招奇祸!”说罢嗟叹不矣。
    李二牛奇道:“赖先生!这方老儿既掘穴发见此等凶怪之非,自会心生警觉,不会一意孤行,先生为何却说他果招奇祸?”
    赖布衣苦笑道:“是福躲不过,是祸亦难逃,此是天数使然,亦是自身一念之差所招致。吾观方老哥戾气正盛,必不肯就此罢手,你再去看看,便知端详矣!”
    李二牛半信半疑,便重跑回去,心道:“赖先生这回或许看差了眼也!”他一路急跑,离那处怪穴尚有二三十丈远,便见那儿火光燃燃,浓烟滚滚,浸了水油的松木干柴,扔得满穴皆是,一经火头触及,便“噼噼啪啪”的狂烧起来,在穴中的成千上万条赤蛇,均被熊熊烈火包围,奇怪的是,这些大大小小的赤蛇,在烈火中全都拥作一团,一任由烈火焚躯,竟无一条走避!
    原来这方老丈自发觉穴中藏满赤蛇,初是吓得转身就逃,但跑得一段路,心思忽转,暗道:“眼看此穴将成,偏有这许多怪逆之事,好不令人气恼!”想及此,咬牙发狠,恨恨的嚷道:“毒蛇在穴,就怕了你么!我要你断孙绝根!”说着,他折转了方向,不回家了,却跑入松林,砍了一大捆干松枝,随后又匆匆返家,取了一罐火油,浇在松枝上面,划了火,咬着牙扔了下去!
    然后转身而去。
    干松枝本就好火,再加上火油浇燃,一经触及,便熊熊的狂烧起来。这时,在熊熊烈火中,那条近丈长的巨赤蛇并不走避,忽昂起碗口粗细的赤头,仰天吱吱的惨叫三声,随后即卷缩成团,身周近千条赤蛇,亦纷纷随样缩卷成团,一任烈火焚躯,竟无一条走避!但见火光熊熊,浓烟滚滚,一时腥臭之味扑鼻,令人为之侧目!
    李二牛在一旁嗟叹,暗道:“这方老儿果不出赖先生所料,戾气正盛,竟干出这等残虐之事!”
    这方老丈当日发狠烧了万千条赤蛇,第二天一早,果然不顾一切的把亡父下葬此穴。
    说也奇怪,自下葬之后,坟前所立石碑忽然闪闪发亮。方老丈遂狂喜,说道:“看此佳兆,此穴果然非同小可!那混账外乡老竟劝我勿用此穴,当真混蛋,这不塞哑他的嘴巴么!”
    李二牛把此事暗告赖布衣,道:“那墓碑发亮之兆,当真怪极,莫非方老儿误走误着,他这步棋子竞走对了么?”
    赖布衣笑笑,道:“千蛇万葬,墓碑那得不亮?但此是萤鳞之光,岂能长久?况鬼鳞之火,一旦而起,必招邪毒,日后惨祸无穷,这方老哥不听吾劝,一意孤行,虽是冥冥之中定数,亦是咎由自取的因果!”说罢,吩咐李二牛收拾行李,离方家而去。
    话说赖布衣点出方家之穴日后必招奇祸之日,正是历史上南宋中叶时期。岁月如流水,匆匆而过。时间一长,大庾岭下方家火烧赤蛇穴下葬之事,便渐渐为人淡忘。这方老儿在几年后,也年老患病去世。临死时,他把儿子方克勤招到床前,竖起一指,伸向右面,边指那块祖宗墓穴,喘着气说:“孩儿!…
    汝祖下葬之穴,想日后必有点好处,汝便凡有后,复悉心栽培,方不负吾望!切记!切记!……”言毕而逝,右手手指依然高高举起,遥指那处墓穴。
    方克勒把其父与祖合葬于那座墓穴。说也奇怪,这方老儿下葬之日,诸事方迄,忽墓中有烟一道,直指方家,当晚,方克勤的老婆就怀了孩子。
    十个月后,生下一儿,取名方孝孺。方孝孺长相奇特,舌头很长,能自口伸入鼻中,且记性奇佳,三岁便能博记千字。
    方孝孺仅四岁,其母便一病不起。方克勤以秀才考取功名,在济宁当知府,垦田兴学,颇得民心。后来被属下官吏诬控贪脏受贿,被贬到江浦作苦役,不久被杀,时年方孝孺年仅十九岁。
    方孝孺葬了父亲后,到浦江找老师宋濂,在宋濂指导下重新苦读四年,文材横溢,其名噪于一时,后来,他被蜀王朱椿请去成都,当世子朱棣的老师。世子即位,召方孝孺为翰林院侍讲,不久升他为文学博土,专门负责起草诏书、诰文、檄文。
    后来,朱棣起兵造反入京,逼方孝孺起草即皇帝位的诏书。当时方孝孺正犹豫间,舌头忽不受控制,卷上鼻间,如蛇信舌似的卷了几卷。朱棣大怒,认为方孝孺当众侮辱他,怒极喝骂道:“我要灭你九族!”
    其时方孝孺大惊,正想出言伸辩,舌头又失控,伸上鼻间,如蛇信般的卷了数卷。朱棣更怒,戟指痛骂,恨道:“灭你九族不足泄朕之气,朕要灭你十族!”
    三天后,方孝孺九族加学生一族共十族被斩,数百人暴尸三日三夜无人收殓,朱棣命人架起柴薪,尽数火烧。一时间火光熊熊,浓烟滚滚,腥臭之味十里之外可闻,三日三夜而不散!
    其状比当日方老儿焚烧赤蛇更为惨酷。
    当时,赖布衣已仙游不知所踪。李二牛之子亦已年过七十,此事曾听其父二牛提及,因承受了赖布衣堪舆学真传,故亦为当时堪舆大家,闻方孝孺灭十族加焚尸之事,恍然大悟,叹道:“是祸是福,咎由自取,冤冤相报,报应不爽。虽其害物之报,实亦山川毒气所种,故孕育多蛇,如此凶穴,从而葬之,安得不召奇毒之祸?赖祖师所预卜因果,可谓应验无误,果是神机能测也!”说罢长叹不息。
    方孝孺十族被诛,皆因方老儿错选阴煞之穴,又不顾警兆,火烧赤蛇,遂给子孙召来弥天惨祸,十族连诛。当日朱衣人所称“今日灭吾九族,他日定当相报”之言果然应验于此。有当地人说起这宗惨剧,说方孝孺乃巨赤蛇所化,故其舌能卷伸鼻中,被朱棣视为大辱,引致十族被诛,比当日方家灭蛇九族,方家被灭时还多了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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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赖布衣与李二牛二人,离了大庾岭下方家草屋,步行至马市,在马市乘船,沿滇水南下。
    滇水乃粤川有名北江源头,起自大庾岭油山,中穿南雄岭,经马市,始兴等宋时大镇,再过瑶岭,入韶关,以下一长段即为北江。
    赖布衣、李二牛二人,在马市用五两银子,雇了一叶轻舟,沿滇水南下北江。当时五两银已是普通人一月人工,赖布衣出得五两银,船家甚喜,答应供两餐伙食。这船老大复姓司马,单名一个福字,李二牛便称他为福伯,赖布衣则称他一声司马兄。这司马福却只知雇船者姓赖,不知其名,便也称一句赖先生。
    司马福是当地有名的老船工,行走滇水、北江一线已数十年之久,对沿途一切景物杂事,了如指掌,且又健谈,性情爽快,赖布衣有这船老大作伴,一路乘舟南下,指点山河名胜,倒也甚有情趣。
    匆匆数日水路,小舟过了始兴,前面便是瑶岭地面,滇水中穿而过,两岸崇山峻岭,高达百十丈,滇水如线,蜿蜒穿行其中,其势甚为险峻。
    一晚,已是三更时分。赖布衣躺在船舱,正合眼养神,船老大福伯在后船舱稳把船舵,轻舟飞行如箭,水声淙淙不绝于耳。李二牛熬不得夜,早已在赖布衣身侧入睡。两岸漆黑,船蓬之上,夜空寒星数点,随船移动。
    突然,在岸边一棵巨松之上,传出一声轰然的尖吼,其声“啾啾呀呀”,尖而锐,乍然入耳,说不出的迷离恍惚。李二牛一惊扎起,忙向后舱的福伯发声问道;“福伯!声真怪,不知是何物所发?”
    司马福侧耳凝神听了一会,才道:“此是黑豹所发吼声,此豹身子不大,长约六尺,周身全黑,仅在滇水沿岸方可见到。”
    李二牛奇道:“为何沿途不见,偏在今晚出现?”
    司马福道:“此豹在晚间出现,原不足怪,因豹子性懒,日间贪睡,晚上才出来捕食猎物,且其性阴而沉,在密林中行走,亦是默默不发一声,只当它发现猎物,欲得而未获时,才会发出怪叫。但沿途船只亦甚少听过此豹怪吼,每经此地我却屡闻它发出怪吼,此事老夫亦甚感奇怪。”
    赖布衣这时忽然问道:“司马兄此事当真?你没听错么?”
    “确有其事!”司马福答道,“老夫前后数十次途经此地,均听闻此怪吼。”
    “这就怪矣!”赖布衣奇道,“曾听人道,山水相交,龙虎交汇之处,必有奇穴,如若奇穴有豹守护而鸣,则奇贵无比,乃千年难求之金龙窝穴,日后定必发出一代帝皇!此穴夺天地之造化,惹人神之忌恨,等闲人物亦无福消受。今日既有此等奇遇,倒要细看个究竟。”
    司马福奇道:“先生是风水先生么?老丈听说当今天下有一位不世堪舆奇材,姓赖名布衣,小子每仰其人,只可惜缘悭一面,无福遇此奇人,先生既精于此术,想必见过此人矣?”说罢满面希冀之色。
    赖布衣不愿泄露行藏,遂支吾以对道:“我亦未见过此人。
    不过,一人说形,万人说影,司马兄恐怕对此人是言过其实了!”
    司马福怒道:“赖先生名闻天下,岂有虚假?只那数日之前,他在南雄重布镇局,改建飞虹凤凰桥一事,便已传遍粤北山川,先生此说,未免有托大目空无物之嫌矣!”
    赖布衣笑笑,道:“赖某人平生有志于青乌堪舆之术,南雄镇之事,不过适逢其会,有何值得捧扬之处?在下恐怕盛名之下,其实难符么?”此是赖布衣自谦之辞,亦是其平生恬淡性格的表露。
    船老大司马福哪儿明白赖布衣之意。他素仰赖布衣,便误以为眼前这人托大轻觑赖布衣,心下大怒,闻言之下,猛地把舵一扳,小船直朝岸边冲去。
    赖布衣慌道:“司马兄这是怎的了?”
    司马福恨恨道:“老夫此船素有规矩,但言而投契者,船费不计,不合老夫脾胃,百金也难使动老夫,实对你说,有人曾出五百两银,要老夫陪其南游北江,但言语不合,老夫便一口拒绝!你虽只出五两资费,但你既报称姓赖,老夫素仰赖先生其人,你既与他同姓,老夫这才答允,想来你也沾了赖先生之光,你却不识好歹,托大轻觑赖先生,老夫其气逆顶,原先好感一笔勾消,便不载客,这船一靠岸,你等便请上去,另请他人!”
    这下子突生变故,把赖布衣弄得哭笑不得,一旁,却笑跌了个李二牛,他刮着耳朵笑道:“不羞!不羞!还说仰慕赖先生,把赖先生得罪了,竟还呆子般发狠!”
    司马福更怒,恨道:“臭小子再敢胡说八道,看老夫把船弄翻,看你这臭小子淹个半死!”
    这下子却轮到李二牛心中发毛,心道,如果真把船弄翻,我这只旱鸭子岂非变了死鸭?于是便不敢再笑。赖布衣意料不着这船老大一把年纪竟还火性十足,眼下事情可有点僵局,便凝神一望司马福,但觉此人观颧骨高耸,方脸大耳,满脸正气,断定是位江湖义气中人,便沉吟说道:“司马兄为何如此维护赖某其人?”
    司马福气稍舒,道:“老夫有一弟,家住南雄,年已半百,但膝下犹虚,老夫亦是孑然一身,眼看司马家便再无子孙承宗,断绝香灯,幸得赖先生在南雄大施神技,巧布龙局,目前接吾弟报喜,说道弟妇已身怀六甲,看来承宗有望,你说老夫高不高兴?该不该称护赖先生?”司马福说罢,又狠狠的瞪了赖布衣一眼。
    赖布衣恍然大悟,当下便不再相瞒,正容说道:“司马兄休怪,在下便是赖布衣,因犯忌于朝中权贵,不敢泄露行藏,得罪之处,尚请原宥。”
    司马福一怔,半信半疑道:“先生此言当真?”
    赖布衣一掏衣袋,取出一件玉印,递给司马福,道:“此物乃皇上御赐,司马兄一看便知矣。”
    司马福接过一看,只见玉印上面印了一行小字,曰:“钦赐风水大师赖太素公纳。”司马福知赖布衣原字太素,如今既见皇上钦赐玉章,那敢不信?马上朝赖布衣一交拜倒道,“先生莫怪!小子不识好歹!适才言语冒犯,该死!该死!先生泽及我家子孙承宗之德,小子代舍弟谢过!”
    赖布衣连忙扶起,道:“司马兄切勿行此大礼,在下受之有愧,倒是在下方才隐瞒之罪,尚请司马兄勿怪!”
    这下子又笑跌了个二牛,道:“你怪我,我怪你,不如彼此不怪,各打五十大板,扯平也罢!”
    赖布衣、司马福闻言相视一笑,心下释然。各位,这司马福亦是一个民间奇人,他幼饱读书典,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诸子百家,飞禽走兽,皆精其秘,他尚有一种异能,能于山野之处,听懂兽类语义,窥透花草树木的灵异阴秘。赖布衣得遇此人,同游粤川山水,亦可谓一大奇缘。
    赖布衣与司马福一番言语间,船儿却已靠岸。司马福好生过意不去,道:“赖先生见谅,误了行程,在下稍时定稳操船舵,尽快赶路便是。”说着,欲扳船舵,驶回江心。赖布衣忙摇手止住,道:“方才听司马兄说及,此山每有怪豹吼鸣,小弟知此山必有奇穴,不如便把船靠此地,上山一探如何?”
    司马福一听甚喜,道:“好极!好极!”在下亦早有此意,只可惜不懂青乌之术,便碰面也不相识,今有赖先生至此,当令在下大开眼界矣!”说罢抛下铁锚,把船定住,再架起桥板,一行三人便离船登上岸边。
    说是岸边,其实只是山边,三人站于突入江边的一块巨石上,仰首上望,但见层岩如削,壁立千仞,其势甚为险峻。待三人上得瑶岭之时,已是五更时分。但见山影朦胧,残月已隐,仅留些许余光。这时,李二牛在前面忽失声大叫道:“赖先生快来!……眼前便有天大怪事也!”
    赖布衣与司马福听见二牛大喊,连忙加快脚步飞奔而上。
    到得二牛身边,只见距他五丈之外,立着一只怪兽,其形如猪,身高四尺,长约六尺,浑身青灰,拖着两只长长大耳,口中却伸出四支长牙,犹如象牙一般,拖在外面。赖布衣大奇,悄声道;“请教司马兄,这怪兽满嘴长牙,似猪非猪,似象非象,却唤什名?”
    司马福凝神想了一会,方答道:“小弟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记述,说国难将临,生灵涂炭之时,便每有猪身青色怪物现世,其名曰:‘青杀’,不知是否此物?”话音刚落,此兽果然呼叫“青杀!青杀!”,鸣了几声,跳舞而去。
    三人目睹此状,均面面相觑,均信司马福所言不虚。李二牛大怒道:“此怪物既然如此不祥,不如待我追上前去,打杀算啦!……”说罢捧起石头,便要抛掷。赖布衣忙摇手制止道:“二牛切勿妄动!此物依吾所见,乃集天地戾气而幻形,现身警世,其意良善,打之无益反害……”
    赖布衣正说之时,突然半空掉下一小石头,正正的打在头上,虽不重亦隐隐作痛,不禁“哎哟!”的哼了一声。李二牛一见,忙道:“赖先生你看,那边有一群黑鸟,却在山坡之上啄取石头,方才落石打你的,就是此鸟,但不知是什鸟作弄人?”
    赖布衣走前细看,只见其形似乌鸦,身周羽毛黑如墨,嘴却晶白如玉,两足赤红,头上斑斑点点,有许多花纹,在那儿啄石,来往飞腾。李二牛奇道:“赖先生不知这鸟搬石块有何用处?”
    赖布衣道:“吾曾听先祖提及,人生际遇,虽有定数,但亦看其自身如何施为,所谓立志坚,金石可穿,假若如精卫般坚贞不移,何愁运命之不达?不想今日果然得见此鸟!此是精卫鸟也,它搬动石块,是欲填平江海呢!”
    李二牛傻笑道:“小小鸟儿,搬这些小石块,却说要填平江海,岂非痴人说梦?我看此鸟该叫疯鸟!”
    司马福道:“二牛莫乱说!此鸟意志之坚,你我虽为万物之灵,亦难企及呢!”
    赖布衣知李二牛骨格清奇,性子憨直,日后当可承己之钵,但立身处世,尚嫌粗浅,便乘机开导说;“当日炎帝有个女儿,名叫精卫,偶游东海,落水而死,其精魄不散,化为此鸟,因前生落水淹死之恨,每衔石扔落江海之中,意欲把江海填平,以消此恨,经久不息。此鸟年深日久,寻得配偶,滋生繁殖,如今成了一类,称之为精卫鸟。此鸟秉性虽痴,但如此难为之事,却偏为之,不畏艰难,其志可嘉。世人枉为万物之尊,每每放着易为之事,却畏难偷安,一味蹉跎岁月,及至老大,—事无成,追悔莫及。设若均像精卫这般立志,何事无成?三分天命,七分人为,此是立身处世做人之道也。”
    李二牛知赖布衣这番言语,隐含做人处世玄机,便连连点头,细细体味,不发一言。赖布衣见二牛点头无言,知其灵性,一经点化,便豁然而通,不必多言,转身问司马福道:“请问司马兄,小弟闻得此鸟生于发鸠山,为何此处也有呢?”
    司马福笑道:“此鸟虽有衔石填海之异,亦无非禽鸟一类,近海之地,何处不可生?何必一定在发鸠山?四海之内,任吾居之,世人每不明此理,斤斤计较于一屋一瓦,这又比精卫鸟更痴了!”
    赖布衣与司马福相视一笑,甚觉投契。此时天已放亮,东面山后,斜斜升起一道五彩金辉,天际间亦忽现鱼肚白色,云层下抹上一层淡红色彩,逐渐与天空分清界线,忽而淡红云朵与漫天飞舞,时而向东,时而向西,再过片刻,猩红云层与昏暗苍穹混成一片,猛然间,云际间又射出道道耀目金光,宛若金龙起舞,一会儿,又吐出一条,两条,三条,……一瞬间订成金龙满天,绚丽夺目,这时,天际间恍惚飘下一阵清雅神乐,一团火红盘球猛跃而出,迎着朝霞,迎着天风,满面含笑,顿使人间大放光明!…此等奇景,不禁令赖布衣、司马福、李二牛三人瞧得痴了!赖布衣叹道;“吾曾登泰山观日出东海,不想在这粤川之地,瑶岭之上,亦有此种奇景!可知粤川之地,当真是藏龙卧虎,他日前程定然无可限量!……”
    赖布衣话音未落,“吱吱呀呀!……”一声恍惚迷离的尖叫就在此时响起,司马福一听,惊喜叫道:“此声音又是那豹所发!……”赖布衣一听,连忙循声飞寻而去。
    赖布衣一路飞奔,离那发出怪吼之处尚有半里之地,突然跳出一只豹形怪兽,迎面向赖布衣冲来!赖布衣知其性已通灵,断不会妄然伤人,便凝神驻足细看,这只豹形怪兽,在冲近赖布衣二丈远近时,赖布衣身周忽升起一团青气,罩向豹形怪兽,怪兽似乎吃了一惊,蓦地停下,仰起豹形怪头,定定的直瞅着赖布衣!
    赖布衣定睛细看,但见这怪兽浑身漆黑,黑中又透出闪光斑点,头赤红,双目如电,似豹非豹,身长六尺,高约四尺,尾甚长,劲而有力。这怪兽凝神望了赖布衣片刻,长尾忽尔翘起,通灵似的瞧后襬了几摆,意似向赖布衣表示贴服,然后忽仰头喊叫三声,恍若人哭,又欢跳三下,随即转身隐入密林之中。
   
    第二章 白猿使者报讯息 秘籍龙珠访明君
   
    赖布衣瞧着一阵发呆,心道,看此物似已通灵,但先哭三声,又欢跳三下,然后尾朝后摆,莫非向我有所启示?……想念及此,赖布衣忽想起先父久曾向他秘授:“但凡天欲降奇材,必有通灵之物或护或引,招人注目。”是了!想必此物是引我到一处地方!这倒要仔细瞧个究竟了!不然岂非负了此通灵怪物之意?当下打定主意。
    赖布衣急急朝豹形怪物长尾摆向之处走去。转过一座山林,原来此处别有天地,但见三面山峰拱峙,成了群龙聚首之势,中有泉水涌出,形成一眼天然碧潭。赖布衣走近潭畔,见潭水之上,一团团郁郁白气冉冉上升,心惊道;“此是千年难遇的白龙之气,怎会在此潭涌出?莫非此地果然隐着一处千古金龙奇穴?”
    赖布衣再向四周凝望,只见群峰四面蜂踊而来,宛若星罗棋布,峙立争宠,左有一峰,蜿蜒伸至潭边,右有一峰,形似巨钳,延伸至潭,巨钳如虎,有如将军持戟护卫。二峰左右而来,起伏低昂,如猛虎出林,活龙奔海,力猛势强,如贵人登殿,一呼百诺,周围群蜂,重重拱护,个个朝拜,真有如天子临朝,左右文丞武尉百官护卫,威风凛凛,君临天下,摄人心弦!……
    赖布衣当下更不敢怠慢,掏出罗盘丈绳,仔细精堪起来。
    这端的是一处千年方得一见之金龙结穴之地!赖布衣心头惊叹道,他手中的罗盘,竟因心潮激荡而把捏不稳掉于地上!他负手凝立,此时,碧潭之上,白气更盛,盘旋缭绕;潭侧,群峰四面蜂踊而来,仿若朝中大臣纷向皇帝争宠;左有一峰,形如巨笔,插于潭边,气势轩昂,仪态万千,恰似掌政丞相,屹立于皇帝之畔,统御群臣;右有一峰,形如巨钳,巨钳如张,有如护国大将,持戟拱卫,神态威严神勇;二峰左右而立,更形磅礴,令人低首垂目,不敢仰视!赖布衣不禁抚掌长叹道:“岂料粤川瑶岭之上,竟然隐了这座千年一现的金龙奇穴!赖某人若非误打误撞,几乎失之交臂!”
    赖布衣在碧潭四周俯仰低昂,寻龙追脉,不知不觉一整天将过。这时,天色已渐暗,山林之地,并没黄昏黑夜之分,太阳刚下,山林间便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赖布衣忽然惊觉,已是夜晚时分,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这才猛地忆起不见了李二牛和司马福二人已整整一日时光。
    ※  ※  ※
    “赖先生!……你在何处?”不远处,只听得李二牛、司马福两人大声惶急的吆喝。他俩本是尾随赖布衣而来,但自那怪兽乍现,不知怎么一来就失了赖布衣的踪影,两人四处搜寻,兜了大半日冤枉路,直到天色黑沉,才转到此处,眼看已是黑夜时分,在这荒僻山野,两人心下更为惶急。
    赖布衣因李二牛、司马福这一声吆喝,才在痴思迷想中猛然惊醒过来。他抬头回望,才发觉天色已黑沉,夜幕早降,便连忙应了一声,招呼李二牛、司马二人来此处汇合。
    “赖先生!怎的了?”李二牛一见赖布衣的身影,也顾不得擦擦满头的臭汗,忙问。司马福脚力虽健,转上这大半天,也双腿发软,这时刚走近赖布衣身前,再也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粗气。
    赖布衣眼见二人对己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为找寻自己弄得筋疲力尽,心头又感又歉,忙道:“司马兄累坏了吧?小弟为此奇穴弄得失魂落魄,忘了招呼,该死!该死!”
    司马福喘气却忍不住笑道:“本来倒没甚么,但跟着二牛这小子横冲直撞,跑了不少冤枉路,赖兄安然无恙,我等就安心矣,怎说怪不怪的!”稍停,又问道:“赖兄尾随那怪兽追踪至此,可有什么发现?”
    赖布衣轻叹口气,缓缓的道:“此处果是那豹形怪兽守护之地,群龙聚首,确是夺天地造化的千古金龙奇穴!”
    李二牛奇道:“何为金龙奇穴?”
    赖布衣肃然道:“金龙奇穴,千年难寻,他日必荫生一代帝皇,夺天地人神之造化,端的非同小可!”停停,忽仰头叹道:“可惜呵!可惜!……”
    “赖兄可惜什么?难道此穴非福是祸么?”司马福听赖布衣嗟叹,吓了一惊,连忙翻身跳起来问道。他既听赖布衣说这是荫生帝皇的金龙奇穴,但为何他又嗟叹?他平日,亦曾听人说道,但凡君皇临世,世间必有一番大灾大祸,莫非赖布衣所说正是此意么?
    赖布衣沉吟道:“在下夜观九天八卦之象,宋朝气运已衰,昨晚“青杀’’怪兽临世,皆非吉祥之兆,只恐生灵涂炭,国难将临矣!……此穴虽为金龙结脉之地,可荫生帝皇,但此穴威气太盛,荫生之帝,必嗜好杀戮,故又称血光金龙穴,因此在下委决不下,未敢妄断,此是无可奈何之地理脉象,在下焉得不引为憾事?”
    各位,但凡寻龙之士,识得奇穴,便欣喜若狂,或千金出售,或据为己用。赖布衣乃一代寻龙大侠,民间尊他为神,当然有他独到之眼力,又岂有不识此金龙奇穴之理?但寻龙之士中,素来不乏胸襟磊落、忧国忧民之人,赖布衣正是其中佼佼者,是以他虽发见此等奇穴,但瞧出此穴虽贵而太威,杀戮之气太重,恐日后生灵涂炭,因此便宁愿隐而不加点破,免延生祸根。不过,天数冥冥,赖布衣虽有此心,其后却是欲挽狂澜而不果,终演出一幕幕争皇杀戮、万民惨遭屠宰的千古悲剧。
    当晚,赖布衣等在山野露宿,赖布衣睡到半夜,忽心有所感,再难入睡。他翻身爬起,点亮了他随身携备的油灯,掏出一卷纸条,摊在一块平平的白石上,竟伏石疾书起来。
    在昏暗的油灯下,只见卷首是三个大字:“青乌序”,往下是一首诗,道:“辗转南游又一春,身逢龙穴敢问津?岂料南粤蛮荒地,竟有灵气育金麟!”往下是一行行蝇头小楷字,写道:“堪舆家相地,何以名为风水?盖看地首金龙,龙即山脉之气,气来之则尊以水,气之限亦止于水,葬者乘生气也,无风则气聚,有风则气傲,因此阴宅地理首重得水藏风,故称曰风水。水固有吉凶之分,风则更为阴宅之大忌,纵有真龙金穴,一经风吹,轻则招损,重则龙穴顿化弃地,尤须注意西北,西北风属金锋利无比,坐南朝北更需立凉坐暖,坐东朝西亦需注意选右为屏盖为佳。是以相地不能偏重形势而忽略理气,由是古来堪舆大家,将揭风水二字为标题,盖有深义存于其间,然而龙、穴、伊砂、水、白,并称阴宅最大关键。此即为“青乌术”之序也,是为青乌序。……”
    再往下,是赖布衣把自己穷毕生精血换来的风水堪舆寻龙术一一录在纸上,这是赖布衣出神入化寻龙术的心血结晶,端的是一部万金难求的传世经典寻龙秘籍。
    赖布衣在这青石之上,伏石疾书一整个晚上,到天放亮时,仍在埋首疾书。这时司马福、李二牛早已醒来,见赖布衣专心撰写,知他欲把自己的心血结晶留传于世上,因此不敢惊动他,在一旁殷勤照料。又整整一个白天过去。这一晚,眼看赖布衣的青乌序将要大功告成……
    赖布衣忽地抬起头来,长长的舒了口气。李二牛在旁。连忙递过水罐,“赖先生、喝一口水!书写完了么?”李二牛问。赖布衣舒舒酸麻的手臂,带点喜悦说道:“将完矣!这终了却我一段心愿!我萌此念已多时,但平日写来,总不甚满意,不料在此处忽觉文思大进,写了这七、八万字,竟能一气呵成,这或许也是占了此处龙脉之灵光吧!”
    司马福在一旁喜道:“此书完稿,先生精深寻龙之术留于世上,真乃世人之福也!……”
    司马福话音未落,就在此时,四面忽传来一阵刺人心魄的啸声,这啸声既尖且急,骤然在四面八方响起,令人心神荡漾。
    不能自己。司马福乍闻此急骤啸声,情知不妙,忙大声吆喝道,“赖兄、二牛仔细了!此是猿啼,必有不寻常之事来矣!……”
    说时迟,那时快,当司马福发声大喊时,黑夜中啸声更急,更猛,直如几千万支高音箫笛一齐嘶叫,尖锐无比,人的耳膜彷佛亦给刺穿,司马福的大喊,犹如蚊子在轰雷声嗡叫,赖布衣、李二牛二人如何听得到?三人只得以双手掩耳,奋力抵受,啸声越来越厉害,老年人定力够倒好受一点,李二牛血气方刚,性子本急,被这刺人心魄的啸声撩荡,竟控纳不住,一跤倒地,双手掩耳随地乱滚,恍如疯了似的。
    赖布衣暗暗吃惊,只恐李二牛被这尖啸乱了心性,那就无从施救,正欲解下腰缠的玉葫芦,施展那套葫芦心法的前三式,以抵御啸声的进袭,但手刚离耳,便被啸声震得一交倒地,再也扎挣不起,无可奈何,只得以手掩耳伏在地上,奋力抵御。
    就在这时,一团白影在不远处的山腰,疾驰而下,如一缕轻烟,迅疾如电,眨眼便落在赖布衣方才伏石疾书的旁边!
    赖布衣这时距那白石约莫丈许,正双手掩耳,伏地抵御啸声,这时忽见一团白影恍惚间平空而降,吓了一惊,他定睛一瞧,差点失声大叫,原来这白影是一只有人高的白猿,全身毛白如雪,在黑暗中瞪着两只红白赤血的眼珠,瞅着自己,两前爪在胸前摇摆不停,然后又用双爪合拢连连向赖布衣作揖,嘴里吱吱的叫个不停,彷佛向赖布衣求讨什么。
    赖布衣不知这白猿弄什么玄虚,不敢答理,这白猿的双爪又向前连连伸着,然后又收回,按在胸口,在身上掏摸什么,又复伸出双爪,似捧物状,递到赖布衣身前,意思似乎在示意,求赖布衣给他什么东西,它也会送回一件对象给赖布衣作谢。
    赖布衣看清这白猿似乎并没什恶意,心稍定,便轻声说道:“你是欲来讨取什么吗?”
    这白猿竟似听懂似的吱吱欢叫着,连连点头,赖布衣又好气又好笑,道:“猿儿呵,猿儿,我赖某人既号布衣,自然身无片物,你来讨什么?又拿什么来交换?”
    谁料,这白猿一听赖布衣言语,竟疾速伸出前爪,一把攫住赖布衣匆忙间未及收拾留在白石上的“青乌序”,吱吱的欢叫,然后一个转身,飞腾跳跃而去!
    啸声骤停,但见一轮山月斜照,夜静山幽。
    赖布衣眼见自己写了三日三夜时光,十多年的心愿,藉此龙穴灵气才写成的寻龙秘籍“青乌序”,竟被白猿瞬间抢夺而去,登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顿足叹气。隔了半晌,心神才稍定,连忙顺着白猿遁走方向追寻而去。他虽知未必追得上白猿,但犹存一丝希望,心道;“这白猿或许只是一时顽性作弄于人,待它顽性一过,便会把书随便一抛,自己或许可以拾回!”
    司马福、李二牛二人这时也清醒过来,却不知发生了什事,但见赖布衣失魂落魄的向前飞奔,顾不得细想,也尾随赖布衣向前飞奔。
    司马福、李二牛好一会才追及赖布衣,李二牛喘着粗气忙问道:“赖先生!这是怎的了?……”
    赖布衣依然片刻不停的飞奔,嘴里气急的骂着:“这贼猴!竟作弄老夫!……”一面跑,一面断断续续的把方才的事说了几句,李二牛、司马福也不甚明白,只知赖布衣将写成的“青乌序”被一只白猿抢去了!这还了得?于是也不敢再细问,跟着赖布衣如飞般的向前追踪。
    ※  ※  ※
    三人一路追踪下来,突然,听前面彷佛有哗哗水流声,三人赶了这大半夜,正感干渴,水罐食物等又全留在原地不曾带来,如今乍听水流之声,脸上登时一喜,也不管是否能抢回书稿了,先喝饱水再说。
    三人朝着发生水声之处奔去,越向前,哗哗的流水声就越大,大约再走了二、三里地,眼前突现一条银色瀑布,从半山腰的一个圆洞倾泻而下,下面汇的一条宽约一丈的小溪。
    三人奔到溪边,李二牛渴得慌了,连忙弯腰用手掏了一捧水,抽手就要往嘴里送,突然,“啪!”的一声,一块石头从天而降,打在二牛手上,李二牛痛得一松手,水就被泼在地上。李二牛气得呱呱大叫道:“是什鬼石!也来欺负人!”他抬头一望,原来竟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猿猴,蹲在瀑布的上面,朝他扮着鬼脸。二牛大怒,忙问赖布衣道:“就是这只贼猴么?”
    赖布衣、司马福也早见到这只突然现身,扔石头作弄二牛的白猿,赖布衣见这只白猿爪上并没握着东西,虽然心中怀疑,但也不敢肯定是否就是方才抢书的那只白猿,况且月夜之中,也难瞧得真切。
    李二牛却不等赖布衣回话,戟指痛骂道:“你这死贼猴!贼头贼脑,抢了书,还来作弄大爷!……”他越骂越气,拾起一块尖利的石头,便要往白猿砸去!”
    突然,白猿背后的树林,传出一阵吱吱的噪叫声,随即跳出一群大大小小的白猿,起码一百几十只,均朝白猿奔来,转眼之间,就将白猿围了个风雨不透,呱呱的乱叫,有如向主人争先密报一般。
    李二牛刚要扔出的石头不得不猛地顿住,他在南雄打柴时,这类猿猴见得多了,只要你伤了它们其中一只,别的猴儿不找你拼命才怪!如今这一百几十只猿猴,如果真个一拥而上,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准被撕成七七四十九块!二牛因此吓得不敢妄动。
    赖布衣三人听不懂猿猴们在吱吱什么,也瞧不出它们在捣什鬼名堂,这群猿猴对赖布衣三人亦视若无睹,根本不当他们存在。三人与猿群对峙了好一会,突然一声凄厉的啸声又起,赖布衣等以为方才那杀音又来了,连忙以手掩耳,但那只王似的白猿却突然凌空一跃,离地足有一丈五六,然后在半空一个转身,向背后树林疾驰而去,白猿一面奔驰,一面不断的回望,用前爪向赖布衣三人招动,竟似招呼他们三人一同前行。
    赖布衣暗料其中必有玄妙,也不及细想,一咬牙就抢先随后而去。
    树林并不深,不多时三人就穿越过,白猿已失了踪影。眼前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大盆谷,盆谷很阔大,足有二亩地光景,三人怔在这里,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盆谷的一角,又传出白猿急啸之声,好像是怒极而发,三人连忙循声寻去,一看,只见白猿正与一条黑蛇在虎虎对峙!
    这条黑蛇,碗口粗细,二丈长短.全身乌黑发亮。白猿手里捏着两块尖石,距离黑蛇一丈之遥,转来转去,跳跃不停。黑蛇却盘成一个蛇阵,黑色的蛇头伸出阵外,随白猿移动的方向转动。
    赖布衣等一见这阵势,均吓得一呆。
    这时,白猿仍不停的转圈,嘴里不断的发出低啸声。黑蛇却渐呈不安之状,用蛇阵外面的一段尾巴,把白猿扔来的尖石上下拍打,尖石经它一击,便即粉碎。
    赖布衣悄声问司马福道:“这黑蛇究是何类?竟力大如许?身硬如铁?”
    司马福道:“这恐怕便是以皮坚如铁力大无穷著称的铁线蛇了,但这般巨大,小弟亦是初次碰见!”
    二人对答问,黑蛇再沉不住气,突然散开蛇阵,身体直伸,嘴里发出嘶嘶声,疾如箭矢般射向白猿!
    在这千钧一发问,白猿忽仰首长啸,发出赖布衣三人在山背那面听到的急啸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四面八方竟同时响起这种令人发颤的急啸声,而且比刚才的更猛、更尖、更急!赖布衣等三人这次已有了准备,一听白猿发出刺耳急啸,知道厉害,连忙撕下衣服,塞住耳朵,便不觉有多大震伤。赖布衣抬眼望一下黑蛇,就在白猿发出头一声急啸声时,黑蛇扑来之势已缓了一缓,但来势仍疾,到得接近白猿四尺远时,群猿啸声已骤起,这一阵撕人心肺的尖啸,登时“扑腾”一声把黑蛇震掉于地,它起初尚勉强挣扎相峙,但后来便忍受不住,终于如箭般逃窜。
    白猿紧随黑蛇之后,跳跃紧迫,黑蛇向上,啸声便稍缓,黑蛇欲转身向下,或向左、向右,啸声又转急烈,黑蛇抵受不住,只好又向上飞窜,这样,黑蛇彷佛只能按白猿指定的方向逃窜,成了白猿驱赶黑蛇之势。
    赖布衣、司马福、李二牛三人不舍,他们被眼前的奇景迷住了,一心欲瞧个究竟,连危险二字也抛于脑后,紧跟在白猿后面,直向山上追踪而来。
    黑蛇被白猿驱赶着,竟一直朝那冒着白气的碧潭窜来。赖布衣正感惊愕,心道:“怎的竟折返了这金龙穴地?”这时,白猿竟偷空瞧后面的赖布衣招了招手,竟似要他快快跟上,又朝李二牛扮了个鬼脸,把二牛逗得哭笑不得。但即是如此,白猿嘴里发出的尖啸却片刻也不敢稍停,因它一停,黑蛇便马上欲转身向下逃窜。黑蛇彷佛很怕这碧潭,只是被白猿驱赶着,无奈才抖颤着蜿蜒窜近。
    待黑蛇窜到碧潭边,白猿马上发出更尖烈的啸声,加上近百猿猴的尖啸呼应,简直天也给震掉下来,四周树木的叶子犹如遇上狂风纷纷卷落。这时,黑蛇竟被震得疯了似的,只见它猛地打了个旋,随即暴怒的在原地打滚,如铁棍般的粗尾击着山石泥土,身子掀动翻腾,片刻之间,碧潭边的山地,竟被这疯狂的黑蛇弄了个深坑!
    这时,白猿啸声更急,黑蛇更狂,它全身竟陷落深坑中,乱翻乱滚乱掀,弄得飞沙走石,而深坑越弄越深,其后便只见下面砂石泥土飞卷而出,不见了黑蛇身影。
    李二牛直瞧得目瞪口呆,司马福亦惊得合不拢嘴,他悄悄捏住赖布衣的左手,用手指在赖布衣的掌心中写道:“这怎的了?到底是吉是凶?”
    赖布衣略一沉吟,亦在司马福的掌心中写道:“吾亦难明!但观此白猿似已通灵,它既夺书而去,又复引来黑蛇掀翻此金龙奇穴,看来必隐深意!我等倒要留神,莫错失了千载良机!”
    就在此时,忽见黑蛇所翻掘的深坑中升起一道强烈金光,光芒四射,这道强光,竟把黑蛇一冲而起,弹出深坑之外,黑蛇浑身疲软的向山下飞窜而逃。白猿也被这道强光吓得俯伏于地,不敢仰视。李二牛、司马福二人被这道强光射住,竟白芒芒的一片瞧不见物事,登时成了睁眼瞎子!
    这时,独独只剩赖布衣不受强光所慑,他定眼凝望,但见在深坑之中,刚才发出金光之处,竟现出一颗拳头大小的石晶珠!赖布衣一见,大吃一惊,心道:“在这金龙奇穴之下,竟藏有这颗龙气所凝的地灵结晶!这确是千万年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只要拥有这颗龙气之珠,谁的子孙便可贵为帝皇,这端是非同小可!”
    当下赖布衣亦不敢怠慢,先在深坑上面跪下,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默颂一番,才爬落深坑,捧起石晶珠,攀爬出来。
    赖布衣喘着粗气,刚攀上坑口,还未站稳脚步,突然,一直俯伏于地的那只白猿竟一跃而起,凌空飞降,一爪攫去赖布衣手上的石晶珠!
    赖布衣惊怒交集,他被这只怪猿数番作弄,饶他再好性子亦沉不住气了,戟指骂道:“你这贼猴!三番数次作弄老夫,意欲何为?汝须还我公道,不然惹怒老夫,管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赖布衣当真动了真怒,他一生从来未说过这般恶话,他也并非空言恐吓,凭他的本事,要惩治白猿并非天大难事,白猿虽乃通灵之物,但亦自知禁受不住赖布衣盛怒之下的施为。
    白猿一听赖布衣大骂,顿时吓得跪在地上,作人状的叩起头来,叩罢,才用手爪平空写起字来。
    赖布衣怒火攻心间,见白猿跪下叩头又复严空书写,又惊又怒,只见白猿在平空中写道:“吾乃南帝座前的白猿使者是也!今奉南帝之命,前来求先生相助,因人神相隔,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万望先生见谅!”
    赖布衣惊道:“你既是南帝座前使者,可知老夫之名?”
    白猿又临空写道:“先生姓赖字太素,赖布衣太素公是也!”
    赖布衣暗吃一惊,这下子不由他不信,忙问道:“南帝欲求小子相助何事?”
    白猿写道:“当今天下,即将大乱,宋室气数将尽,外族涂炭生灵,汉室须历百年浩劫。南帝因此命吾寻一帝皇之材及辅其成功之士,龙晶珠及青乌序皆为两者所需也,请先生谅察!”
    赖布衣忙俯身一揖道:“但有益于百姓万民,赖布衣岂敢藏私?但请尊神留下谒语,以解小子之疑。”
    白猿连连点首,平空又写了几行字,末了,又写道:“……天机勿泄!”
    赖布衣见白猿开头那几行字道:“冥冥主宰百年间,同室操戈惨相残:皇觉寺畔穿朱衣,伯温扶乩逐元蛮。”又见白猿最后写了“天机勿泄”四字,便不再作声,拱手道:“如此,请使者去吧!”
    白猿又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大哭三声,又大笑三声,才跳跃着远去了。
    山野间,重又陷入一片死寂。奇怪的是,经此一闹,那碧潭便再没白气喷出,赖布衣心知,金龙奇穴的灵气已随白猿带走的龙晶珠远去了。此龙气所凝的龙晶珠他日必荫生一代帝皇,但其人必然性好杀戮,这是龙气结穴其势太盛太威之故;而“皇觉寺畔穿朱衣”一句,当隐示一出身皇觉寺的和尚,正是日后身穿朱衣龙袍之人,“伯温扶乩逐元蛮”一句,当是说有一名“伯温”之人,精于扶乩风水之学,相助那位皇觉寺和尚逐元蛮而一统天下,而自己的青乌序,则正是授与“伯温”其人。
    赖布衣思念及此,低首长叹,心头若有所失,但事已至此,他亦无计可施,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时,司马福、李二牛被那道金光所冲,依然迷惘未醒,赖布衣知他两人无碍,只是无缘目睹天机预演之局罢了,待会自然苏醒,因此不必急着去惊动他俩。
    再过了一会,司马福先自一惊醒来,随后李二牛亦揉眼睡醒似的,二人同声问道:“怎的了?那黑蛇之事。如何了?”
    赖布衣苦笑,也不敢明说,只低声说了两句道:“此事有关汉室气运,天机不可泄露,我等下山去也吧!”
    司马福、李二牛二人见赖布衣满怀心事,不愿明言,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便也不敢再问。一行三人下得山来,重新登上那一叶轻舟,顺风顺水一路直下粤川英德镇而来。
    各位,在此先要补述一下,因赖布衣南下粤卅,登瑶岭,着寻龙秘籍青乌序奇书,引出夺天地造化的龙晶珠,被白猿带走之后发生一段脍炙人口的传说……
    ※  ※  ※
    此时,已是赖布衣南下粤川的一百年后的事了。
    深秋天气,萧瑟秋风,扫尽丁多少残枝枯叶?就恍似北宋被金人灭了,南宋又被元兵所灭,这时,汉室子民,受元蛮残酷统治已是第八十个年头了。当时,天下大势兵荒马乱,百姓受尽战乱的磨劫。物极必反,元人的倒行逆施,终激起有志百姓的激烈反抗,陈州人胡闰儿首先在信阳揭竿起义,反抗元朝;在四川台州大足县,有自称“南朝赵王”的韩法师,在颖州,有刘福通等,纷纷揭竿起义,反抗元朝,但这些人很快被元朝扑灭。国难将临,怪事频生,许许多多令人心弦震荡,事关万千百姓未来运命的怪诞传说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三山五岳神州大地。
    先是,有人传出卦兆,说“弥勒佛已下凡转世,作人间的明王”;在沿海各地的渔民,又发现大批死鱼,鱼肚内藏有白布,白布上有宇,上言,“元灭明兴”,有人更说,他亲眼在山上,听到天上有厉啸声传了下来,道:“明兴!明兴!”一时间,民心动荡,人人思变,元朝已到了最后关头。
    这时,在浙江春田,出了一位异人,此人姓刘名基,字伯温。伯温少时,读书聪颖,过目不忘,在他十五岁那年,他正在家中的后花园游玩,突然,一只浑身雪白的怪物在围墙外闪过。刘伯温大奇,他自幼便胆大包天,不惧鬼神,见有这等怪象,便疾奔而出,想探查究竟。
    他出了园门,依稀间,那团白影如飞般在他面前闪过,直朝屋后的山岭间飞去。刘伯温胆大,且童心未泯,见状不顾一切,亦尾随飞奔而去,决心看个究竟。
    刘伯温这一追,便追上屋后三里那高峻的山峰,只见林木掩冉,那白影早已失了踪迹。他四处搜寻,突然,在高达十数丈的大树上,悠悠的掉下一包东西,“卟”的一声,落在刘伯温面前。刘伯温定睛一瞧,原来是一个用山藤织成的网袋,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便解开藤袋,探手入内,这一探手,取出来的竟是一颗金光闪闪的石珠,及一本书稿。刘伯温吃了一惊,不知这颗石珠是什东西,他翻开书稿,只见上面用绳头小楷写了密密麻麻的七、八万字,起首是较大的三个字曰“青乌序”,又用较小的字体写明;赖太素着。
    刘伯温心内更为震惊,他自幼饱读经书,知这“赖太素”乃百多年前一位名闻天下的寻龙大侠,他的著述,怎的竟在这藤袋里面现世?须知民间传说这位异人,堪舆寻龙之术出神入化,但神龙见首不见尾,并无文字留下,许多人为搜求他的寻龙秘籍,曾不惜万金以求终无所获,岂料自己平白间便得了这部不世奇书!
    刘伯温正思忖间,忽尔耳边彷佛有人轻轻吹了口气,入耳寒嗖嗖的,刘伯温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就在这时、,他耳边竟有细如蚊哼的声音响起:“刘伯温!汝手上之书,乃寻龙大侠赖太素公所著,此书乃赖公毕生心血凝聚,实有夺天地造化,变祸为福、救死回生之力;心性仁厚者得之,可造福万民;心性奸诈者得之,可遗祸百世。吾知汝必能慎而处之,否则吾当追回原物并取你生命!慎之!慎之!此石珠乃龙晶珠也,乃千年始一见的龙脉凝聚,非同小可,切勿轻之!汝细研青乌秘籍,自会明了其中奥秘,然后凭此可成大业!汝复切记!切记!吾乃南帝白猿使者是也!”
    刘伯温耳边的话音刚落,忽听远处一阵清幽的箫声响过,随后便一切沉寂,唯见山月临空,银光如水。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是午夜时分是了。
    返回家中,刘伯温一个人躺在床上,三日三夜不睡不吃不动,有如中邪一般,他的父母吓坏了,在床前百般询问,刘伯温只是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到第四天晚上,刘伯温忽蓦地跳下床来,拍手喝道“此身生来自逢缘,世海茫茫欲寻船,寻得船来有梢公,只渡汉人不渡元!……”唱罢又大笑三声,精神立时复原,反见精神轩昂。父母见了摇头道:“这孩子疯了!”但他们那儿知道,刘伯温在这三天三夜中,已然脱胎换骨,变成一位胸怀“反元复汉,拯救万民”大志、承接寻龙大侠赖太素衣钵的第二位不世奇材!
    半月后,刘伯温的父母忽然发觉儿子不见了,一家人惊惊惶惶,到处寻了三天,始终不见刘伯温的踪影。到第四天晚上,刘老太爷在刘伯温的睡房枕头下,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道:“悄然离走勿悲伤,西去皇觉路悠长,有缘千里来相会,誓逐元蛮复汉疆!”刘老太爷一看惊呆了!这可是大逆不道的反诗句!让官府知道,这可是灭族之祸!吓得再不敢声张找寻了。
    这时,刘伯温已在西去安徽钟离皇觉寺的路上。他精研了赖布衣的青乌序,他本是此道中人,素有根基,一经点化,对寻龙一道,竟突飞猛进,悟透玄机。他现下才知,自己身边的这颗石珠竟是龙所聚的龙晶珠,谁得了这不世奇珍的福荫,谁的将来便可君临天下、威势无比。不过,他亦知道能够承受这龙晶珠的人极少,福薄之人,贸然施之必遭夭折横死。况且在其人身上,要肩负“反元复汉”的重任,故此,刘阳温和道自己要慎重妥为处之。
    刘伯温离了淅之江青田,北渡丽水,转过金华江,出天日山,便到了安徽境界。
    这一路上,刘伯温目睹万千百姓,惨受元蛮子的涂炭,心内悲愤交集。他曾亲眼目睹农民掘观音土而食,狂嚼之下,满肚泥而死,人饿急了,连泥土也拿来填饱肚皮,虽说凡吃了观音土的人,大都涨死,但饥饿难捱的难民,竟抢土而食,此情此景,目睹亦令人心酸落泪。至于掘草根、刮树皮,找野菜的,更是漫山遍野,千万百姓倒似变了蝗虫,嗡嗡而过,举凡青绿的都变了枯黄!
    元兵更不时入村烧杀抢掠,真个是十室九空,逐渐地,便连树皮、草根、野菜、甚至观音土也吃光了,万万千千的饥民,只好干坐等死!
    一天晚上,刘伯温步行到村桥附近的一家草屋,当时,已是晚上三更时分。刘伯温因白天赶路,错过了投店住宿,此时见有草屋,便上前欲求一宿。
    刘伯温轻拍草门。久而不闻应声,心中大奇,便用力推开草门,入得屋内,登时吓了一跳!只见屋内有两条大汉,正手执明晃晃牛耳力,正对着躺在桌上的一个裸体女人切了下去!
    刘伯温乃热血男儿,眼看此情景,那儿还按捺得住,冲前大叫一声道:“岂有此理!竟敢当众杀人!”
    两名大汉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转身望了刘伯温一眼,又看了桌上的女人一眼,忽把牛耳刀往地上一摔,掩面嘶叫道:“孩子他娘!你叫我怎生下得了手?……”
    刘伯温又怒又奇,不禁留意桌上的裸体女人,只觉这是一位年约三、四十几岁的妇人,似乎已死去多时。他心内忽然打了个寒噤,心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吃人的惨事?但为何那名大汉又口呼‘孩子他娘’下不了手呢?”他不由呆住。
    另外一名汉子,与刘伯温默默的对望一眼,走了过来,拱手道:“这位先生,请了!”
    刘伯温还了一揖,道;“这桌上之妇人,莫非是他老婆?他欲杀妻取食,此刻又下不了手么?”
    这汉子长叹一声,泪如雨下,道:“他是我大哥,她是我嫂子!……”他伸手指桌上的裸体女尸,“大哥还有两男一女,我等一家,已饿了七日七夜了。嫂子眼看如此下去,一家子便全要饿死,便含泪对大哥说,不如把她宰了,用她的肉来充饥,也可以捱得一时。大哥说什么也不肯,嫂子为了一家子能活命,竟然偷偷自杀,临断气时,三番数次要大哥在她死后,把她的肉来充饥!……”说到此,两汉子已泣不成声。
    这时,哭声惊动了内屋的几个小娃娃,只见一前一后四个娃娃软软的爬了出来,领头一个,是个年约六、七岁的女娃,瘦得皮包骨,她一看桌上的娘亲,又看了看旁边的牛耳刀,忽然扑到那坐着痛哭的汉子面前,哀叫道:“亚爹!……莫杀娘亲!你把我杀了,吃我吧,不要吃娘亲!……”
    刘伯温目睹耳听此情此景,眼泪那里还忍得住,簇簇的流了一串。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干粮,也不多了,他把干粮全部倒在桌上,便默默无言的走了出来。
    在茫茫的死沉沉的夜色中,刘伯温跌跌撞撞的走着,刚才的一幕惨绝人伦的景象把他气疯了!刘伯温仰望着黑寂的山野大地,把脚狠狠的一顿,痛心疾首的吼道:“元鞑子呵,元鞑子!若不把汝等杀个精光,刘伯温便枉称寻龙大侠赖公传人矣!”
    刘伯温一路向北而来,短短几个月间,他竟涉足步行了近千里路。这一路上,刘伯温餐风露宿,沿途所见,均是遍地哀鸿、白骨处处的惨象,老百姓衣不蔽体,瘦皮包骨,奄奄待毙。
    其时,正是元朝顺帝至正元年,汉室饱受外族欺凌压榨已达八十余年。“得道者昌,失道者亡,揭竿起义,此其时矣!”刘伯温在心内慨叹道。每想起那草屋一幕人吃人的惨象,刘伯温便立感热血沸涌。
    至正元年八月初八日,刘伯温千里辗转,终于抵达安徽濠州地域。他一路明查暗访,欲寻一根基深厚之人,助其成就“反元复汉”的大业。但此事非同小可,有此根基福泽俱佳之人,确是千万人中难寻一位,更何况贸然施之,福薄之人未见其利先遭其害,往往横遭弥天大祸;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若五者只得其半,则富者有望,但贵则无缘,如若求一帝皇之才,那就更如沙中寻金难上加难。因此刘伯温这半年多来,虽碰到见到的人才不少,但均无上上之选,不是有命无运,就是运存而本命欠佳,不堪造就。
    刘伯温胸怀“驱除元鞑,还我河山”的大志,辗转千里,自浙江青田北上,直下安徽濠州,急欲寻觅一根基奇佳之人,以举大业,但匆匆半年过去,竟然一事无成,人海虽茫茫,却无一合适人,顿把刘伯温这热血男儿忧急得长吁短叹。
    各位,刘伯温本是此道中人,又天赐奇缘,巧获赖布衣的一派真传,故寻龙之术已达出神入化之境,因此民间均把刘伯温视作赖布衣的衣钵传人。但刘伯温与赖布衣亦有不同之处,赖布衣心性恬淡,不好功名,寄情于寻龙之术以济世救民,故南粤一带的乡民,称赖布衣为“风水寻龙道中的仙人”,而刘伯温心性却是满腔热血,立志以风水寻龙术驱除鞑子,拯万民于水火之中,故百姓称他为“风水寻龙道中的斗士”。性格迥异,称号不同,但这两位近代的风水寻龙学中的不世奇材,均有一副济世救民的仁厚心肠,故一直为世人传颂。
    这一晚,刘伯温在潦州地域的石门山脚农庄歇宿。在睡梦中,耳边彷佛有人在轻声呼叫道:“温儿!且随吾来!……来!”
    刘伯温一惊扎起,四周一望,秋夜寂寂无人,出门一看,但听秋风瑟瑟,四野无人。刘伯温惊奇万分,心下忧虑,不知是谁识得己名,且直呼温儿?
    犹疑间,耳旁边彷佛又有细如蚊喝之声传入:“温儿!速携龙晶珠随吾来可也!……”声音传忽间,直上石门山而去!
    这下刘伯温不敢再犹豫,他猛然忆起他初获青乌序、龙晶珠之时,南帝的戒语,莫非是南帝示警么?想到此,他连忙举步就跑,龙晶珠他早就携备在身上,此等珍贵的奇珍,他便连睡觉也不敢放下。
    石门山乃安徽濠州地域有名大山,山高千丈,密雾浓云缭绕,奇险莫测。刘伯温上得山峰,但觉有如置身夜空,他举目远眺,但只见夜雾沉沉,五丈之外,难辨东西。彷佛间,耳畔又响起方才如蚊细唱,道:“吾道中人,切记心静神清。汝根骨俱佳,假以时日,成就定不可限量。如今汝且凝神闭目,待会认准东西方向,自有佳景矣!”
    刘伯温一听这话,彷佛是青乌序上所记之言,心头猛地一震,脱口就道:“你……你莫非是赖恩师么?”但山野寂静,再没声息。刘伯温无奈,只好依言面向西方盘膝坐下,凝神屏息以待。
    一炷香时分,又一炷香时分,但依然毫无声息。刘伯温心道,“莫非方才听错了?又或者遭人愚弄?不然,为何至今仍未见动静?”
    就在此时,在西面山下,约莫十里之外,有一团红光冲天而起,红光直达半空,稍时彷佛其势已尽,冉冉落下;随即,又有一团青光冲天而起,但在半途,又冉冉落下,再难上达,如此反复升降,奇幻万千。
    刘伯温瞧得呆住了,他深知青光、红光皆主命兴运,其贵无比,乃帝皇之缘,按理应直冲斗霄,为何却半途而降?他正苦思间,耳边忽又响起那一阵如蚊细唱道:“速把龙晶珠正面迎向发光之处!”
    刘伯温闻言,不敢怠慢,疾速把怀藏的龙晶珠放于西面,迎向发光之处。就在这时,那红光、青光竟同时腾飞而起,迎向龙晶珠方向,光彩缭绕,似向龙晶珠作吞吸之状!……“叮咚”一声响过,转瞬间,红光、青光隐而不见。刘伯温目睹此状,不禁又怔怔的一呆。“温儿!适才你看清了么?”如蚊细唱在刘伯温耳边响起来。
    刘伯温一怔,忙问道:“莫非发光之处隐有异材?”细如蚊唱道:“正是!正是!”
    刘伯温一阵惊喜,但又迷惑道:“然则青、红之光反复升而不达斗霄,是主何意?若是能承纳龙晶珠之人,为何却又不见紫光?”刘伯温急欲寻觅能承受龙晶珠的帝皇之材,但他又深知,凡此人材隐身之处,必有紫光隐现,此乃“紫微帝皇”之意也,因此刘伯温有此疑惑。
    如蚊细唱道:“汝何其痴哉!青光者运势之光也;红光者,命理之光也,青与红相合,岂非‘紫光’么?所缺者,龙脉之气,青红若与龙气交融,紫光立现,此所以青红光欲向龙晶珠吞吸之故也,汝西行必有奇遇!慎之!慎之!”
    “请问先生高姓大名?为何隐身不见?是否恩师赖太素公现身说法?”刘伯温听那细如蚊唱之声欲去,急忙问道。
    “温儿仍太痴也!姓名乃虚托之物,何必太认真?……”如蚊细唱渐而远去,最后几句却清晰的钻入刘伯温的耳朵:“……赖学百年一现身,布衣济世益万民;谁言青乌不入阁?凭此且觅紫帝珍!”一声如金铃般的轻响而去,石门山峰顶,重跌入寂静之中。
    赖学百年一现身凭此且觅紫帝珍这临去的四句谒语,分明隐含“赖布衣”三字!刘伯温听见,连忙翻身拜倒,然后道:“多谢恩师指点迷津!弟子伯温且代万千汉民叩谢!”
    这是赖布衣在一百年后,现身指点刘伯温助朱家驱除元鞑子的传说,至今在安微濠州一带,还为人津津乐道。
    青红光所发方向,正是濠州地域的钟离县“今在安徽凤阳”。刘伯温依恩师赖布衣所示,来到此地明查暗访。这一天,刘伯温进入钟离县太平乡。
    太平乡有三大姓,一姓陈,一姓常,一姓朱。陈姓人多是乡中有钱之人,常姓人中规中矩,朱姓则是赤贫如洗的贫苦农家。
    刘伯温进入乡中,四处查访.他发觉此乡陈姓一族,智计相全,但流于奸诈之道,常姓一族,则忠厚老实,但智计不足,朱姓一族,人穷志不穷,且不乏气色上乘之人,虽衣衫褴褛,但气质深潜,另有格局。这三姓之中,各有所长,各有其短,谁是合适人选?
    刘伯温在乡中东逛西游,乡人不识,还道是一位落难逃荒之人,谁也不理睬他,陈姓一族不理他,是有钱气盛瞧不起这位流浪汉,朱姓一族穷得发慌,哪有余力去照应流浪汉?倒是常姓族中,有位叫遇春的放牛娃,见刘伯温满面胡须,跑在他后面,称他做“胡子叔叔”,带着他周村逛荡。
    这天傍晚,放牛娃常遇春忽然挺神秘的对刘伯温说道:“胡子叔叔!我带你去见我的大哥!你去么?”
    刘伯温见小家伙说得神神秘秘,便笑道:“小鬼头,神神秘秘的,你大哥是谁?说出来让我听听。”
    常遇春道:“他呀,叫朱兴宗,对我可好啦,大我三岁,我叫他大哥。”
    “一个小娃娃,就算大你三岁,也是小娃娃,有什好看?”刘伯温欲探究竟,故意气常遇春道。
    果然,常遇春鼓起腮,生气道;“好呀!你瞧不起我大哥!将来有你受的!会杀你的头!……”
    小孩子竟说出这凶霸霸的话,刘伯温又惊又气,故意道:“小鬼头胡说八道!看你的脖子像一只小青瓜,一用力就给捏断了,还说要杀人的头!”
    谁料常遇春一听,反而挺认真的道:“你不信?我大哥说,他发了个梦,说他将来要做皇帝!……他还说,他做了皇帝,首先杀元鞑子!还有所有欺负过他的人都杀!杀!杀!”
    刘伯温听这小娃娃,竟然说出这种无法无天、抄家灭族的话来,心头一震,连忙往四周一望,见无人,才放下心来。心道:“他这个大哥,志气够大,胆子也够大了,但不知其人抱负如何?”这么转念,他也极欲见见这位小“大哥”了。
    常遇春听刘伯温肯去见他大哥,高兴得一骨碌跳起,道:“好呀!胡子叔叔!你跟我来也!……”他一跳一蹦,便抢先领路而行。
    “诺!那便是我大哥家!待我去叫他出来可也!”常遇春自告奋勇的向前面不远处的那间草屋抢先跑去。
    常遇春的“大哥”朱兴宗的家,在太平乡西四五里处,所谓家,仅是一间破烂的草屋而矣。父亲朱世珍,母亲陈氏,大哥朱兴隆,二哥朱兴旺,三哥朱兴祖,朱兴宗排行第四,家中最少,父母呼他“宗儿”,兄长们称他“四弟”,常遇春等一班小伙伴尊他为“大哥”。
    朱兴宗出世时,母亲陈氏,梦见一轮圆日噗的被他吸入腹中,因生男称弄璋,生女曰弄瓦,因此朱兴宗又名元璋,即“圆日之子”谓也。元璋九岁那年,旱灾、蝗虫兴瘟疫,母亲陈氏、大哥朱兴隆,在几天之内相继去世.家里穷得没米下锅,那来钱买棺材?更那来钱买坟地?因此只好草草用旧衣服裹了,胡乱葬在乱葬岗上。
    大哥、二哥均已成亲,大哥留下一个寡妇,两个孤儿,二哥自己也有一妻一儿,需要吃,三哥朱兴祖,逼得入赘陈家,虽不再是二哥的负担,却也无力助朱家的忙。
    元璋自己读过几月书,略略粗通文墨,他做过几年农活,不文不武。年纪轻,力量少,找不到工夫,一家八口,全仗二哥撑持。元璋帮二哥苦捱,过了三年,在这三年中,二哥向亲戚朋友举借,但不久,那些有点财力施借的人,渐渐地都离开了太平乡,离开了钟离县,离开了濠州,远走高飞,去别处逃荒去了,田地荒了,谁还需要佃户?因此二哥也失业,断了粮,只好去挖野菜,野菜吃光了,去剥树皮,掘草根,捱得一天算一天。
    这时元璋十七岁,在这一年,刘伯温到了太平乡。
    元璋自丧父丧母后,家里穷困,常受人白眼欺凌,故自少便养成一种野性、放任的脾气,他与常遇春等一班小伙伴混得很熟,几个娃娃,聚在一起,学大人烧香叩头,结成异性兄弟,元璋年纪最大,故排行做了“大哥”。这位“大哥”的脾性很怪,谁得罪了他,他绝不报复,但却点点滴滴记在心头,谁对他好,他又会马上舍命以报,在一班小伙伴中,已隐隐有隐忍、拢络、用人的一代领袖风度。
    “大哥!……胡子叔叔找你来了1”常遇春领着刘伯温,来到朱家草屋前,大喊道。
    草门开处,走出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大娃娃,此人正是朱元璋。刘伯温仔细端详朱元璋,见他双眼炯炯有神,双耳很长,耳珠厚而润,两手垂可过膝,印堂丰满而有光泽,更奇的是,他的面颊左红右青,忽隐忽现,…刘伯温一看大吃一惊,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难道此人便是集青红光于一身的异人么?这倒要仔细了!”
    刘伯温心中既有此念,便旁敲侧击的与朱元璋细谈起来。
    朱元璋对答如流,隐隐有将材风度,而且头脑聪明过人,常能举一反三。刘伯温不禁又惊又喜。但他依然不敢妄下判断,他深知如贸然施之,不但白白失了龙晶珠的灵气,更会使无福消受者横遭夭折!刘伯温存了一试朱元璋根基之念。
    一日,刘伯温约了朱元璋、常遇春去到林外一处密林。刘伯温指着地上一处土坑说道:“你等不是欲当皇帝么?好极!胡子叔叔愿助你等一臂之力。这土堆下面有一块宝贝,谁能掘出它,谁就能当皇帝啦!”
    朱元璋、常遇春一听,马上伏地用手挖了起来。挖了几下,常遇春突然弯腰抱腹,肚子痛得眼泪直冒,再也不能再往下挖。但朱元璋却毫无异状,依然拼命的往下深挖,手指头被坚硬的碎石擦破了,他竟然没呼一声痛,血染红了双手,也顾不得停下一抹,依然深挖不息。
    刘伯温在一旁暗暗点头,心道:“命数!命数!看来此子果是承受龙晶珠之人矣!……”
    “胡子叔叔!是这枚宝贝么?”就在这时,朱元璋已在深坑中,捧起刘伯温预先藏于此处的那块龙晶珠捧了起来,朱元璋的手指头鲜血直冒,血染龙晶珠更见鲜艳夺目!
   
    第三章 和尚皇帝登大典 寻龙大侠下粤川
   
    刘伯温一见,心头又一震,心道:“这莫非便是青红遇珠即为紫之象么!”他再无半点犹豫了,连忙接过朱元璋手中染了血的龙晶珠,用一块青色布密密包裹,转身对朱元璋道;“快!
    带我去见你二哥!”‘朱元璋这时也是福至心灵,马上招呼常遇春,带刘伯温返家去。在朱家,刘伯温细细问起朱元璋二哥朱兴旺,有关他父母、兄弟下葬之事,听后忙说道;“速带我去看看!”
    朱兴旺见刘伯温疯疯癫癫的样子,心下犹豫,一旁的朱元璋、常遇春见二哥犹豫,不由分说,连忙一左一右挟持着他,朝外就走。
    一行四人,出了乡西,只见这儿四面环山,中有一深潭。峰峰奇雄,势如奔马,潭水之上,雾白如雪,盘旋缭绕。刘伯温深得赖布衣寻龙术精髓,深知眼前此地,正宜于龙脉聚会。便忙问道,“此地可有人筑墓?”
    朱兴旺道:“半年前已有一户陈姓人下葬其父于此。”
    刘伯温道:“陈姓之人虽智而奸,不足成大业。汝弟元璋,他日前途无可限量,唯缺者,龙脉之气也。吾赠你百金,速找陈姓人商议,在其墓边借一席之地,下葬父母兄长!速去,速去,千万莫超过今午未时!”
    朱兴旺心下虽然疑惑,但这生面外乡人竟肯施赠百金,想必定有点好处,于是便依言往找陈姓人商议!陈姓人贪其百金巨财。又心道:“他只在墓边借一席之地,于我家何损?白得一百金,此乐事也!”便答应了。
    朱兴旺、朱元璋、常遇春等人,连忙合力把乱葬岗中父兄骸骨,聚合一处,于金塔置放,捧来潭边。刘伯温暗地把青布包裹的龙晶珠放于金塔之中。然后刘伯温在陈姓墓边细察一番,吩咐在陈姓墓靠东南角处掘土下葬,待一切弄妥,恰恰是当午未时。
    刘伯温暗松口气,心道:“好了!好了!七八年后,此子定能承接祖宗龙脉之气,潜移默化,大事成矣!”
    原来刘伯温已知朱元璋是应天承运之人,但惜其性过于隐忍,怕他日一朝君临天下,一发而为阴毒,那百姓就惨了。因此把龙晶珠放其祖身畔,希望籍此能顺势专入龙气,则将来为君之道,定能潜移其阴毒之性,而使仁厚宽宏的龙脉存于其中,日后老百姓始能有位真命好皇帝。否则,他把龙晶珠留在朱元璋身边,一样可以承受龙气,且可速成,但已失其潜移默化之功。这是刘伯温承受了恩师赖布衣之济世救民的品格,费尽心血。可惜冥冥之中,人算不如天算,刘伯温的一番心血,竟然白费。
    过了几天,刘伯温与朱元璋、常遇春话别,说是要返浙江青田老家一次,待五年后,再来太平乡相会。临走,刘伯温对朱元璋道:“朱兄弟,你骨格甚佳,他日前程无可限量,只欠修德一条,望在此五年时日,好自为之,胡子叔叔就此别过,五年后再聚首相会!”
    刘伯温言毕,即飘然而去。朱元璋、常遇春与刘伯温相处时日,一朝分别,均有留恋之意,两人望着刘伯温远去身影,均怅然若失。
    说来也奇,自刘伯温离开后,朱无璋的气色渐渐的变得更有光泽,二哥朱兴旺暗暗称奇。不过,朱家的家境却越来越艰难,起初尚有草根树皮可嚼,到后来,连草根树皮也吃光了,朱元璋的两个侄儿,不久也饿死了。朱元璋尝尽了人世间的酸苦。
    这样子捱到次年九月,二哥朱兴旺把朱元璋送去钟离县皇觉寺当了和尚。一来朱元璋是为了在寺中能有口饭吃赖以活命,二来他记住刘伯温要他修德之言,因此进了皇觉寺做和尚。
    皇觉寺的主持叫高彬法师,在早年,朱家未衰落时,高彬曾受过朱家的一笔施舍,这时,朱元璋来到皇觉寺,高彬不得不念旧情,况且寺中也缺人手,便收留了他,正式受戒。
    皇觉寺的主持高彬法师亦是一位江湖异人,精于命理玄机之学。朱元璋幼时,他曾见过元璋一面,初时尚不留意,如今朱元璋一别十年,此番前来皇觉寺投靠,高彬暗吃一惊,心道:“与此子一别十年,为何竟判若两人?莫非有甚奇遇?这倒要仔细留意!”
    朱元璋其时初入世途,再者他视高彬法师为父辈好友,自幼便称他法师叔叔,经不起高彬左探右问,便把刘伯温入太平乡之事和盘托出。
    高彬听到龙晶珠之事,又知朱元璋父兄移葬深水潭侧陈姓墓旁,心下暗暗有了计较。当下他也不动声息,吩咐朱元璋勤修功课,便独自静静的走了出去。
    当晚,高彬带了四名仵作,悄悄摸到太平乡西侧的深水潭,在陈姓墓旁的朱家土坟掘了起来。坟是新筑,土质松软,用不了三几个时辰,朱家墓便被掘开。高彬喝退四名仵作,亲身上前,轻轻揭开墓中的金塔,一瞧,只见在三副骨骸中间,伴有一包青布包裹的对象。他赶紧三扒两拨的把青布解开,取出里面的龙晶珠,藏在怀里,又重新把青布包了一块石头,轻轻放回金塔。然后才把四名仵作喊回,重新修好坟墓,更重酬四名仵作,着他们严守秘密。随后便悄悄返回皇觉寺,此是正是深夜四更时分,夜色沉沉,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高彬把龙晶珠偷回后,暗地里把玩,一看便知是一块可夺天地造化的不世奇珍。他把龙晶珠放在主持卧室的枕头里面,心道:“如此日夜受龙晶珠陶冶,承受这龙脉之聚宝,他日荣华富贵,岂非垂手可得么!”人逢喜事精神爽,高彬也着实欢喜得意了好一阵子。
    但世事偏奇,事有凑巧,高彬的主持卧室下面,是皇觉寺的下人住处,朱元璋是新受戒的小和尚,自然住在这下人房,他的床铺,恰恰正正对着上面的高彬睡床。更妙的是,高彬虽通于命理玄机,但却未登大雅之堂,因此连龙晶珠的正反两面。
    功用亦分不清楚,正反两面相生相克,方向反转则作用相反,高彬这一放,却把龙晶珠的正面向下,无意之中,朱元璋便于每晚均受高彬偷藏于枕内的龙晶珠正面精气所射,而高彬却反受了龙晶珠背面的煞气,误打误撞,受益的并非高彬,而是下面的小和尚朱元璋,受害的却是高彬自己,最终惨遭横死,这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存心害人先害己!
    ※  ※  ※
    这样匆匆五年光景过去。在打木鱼念经声中,朱元璋在皇觉寺度过了五个年头。这时,他已经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青小子。
    这时,各地的反元义军正闹得厉害,颖州人刘福通,在家乡集军起义,开仓济贫,连续攻下罗山、上蔡、汝宁、岳州、光州等地,兵力达到十万人众。八月间,“芝麻李”在徐州响应,率彭大、赵君用等七人,八位壮士,于一夜间占领了徐州城,招兵买马,打下所有徐州屑县,兵力亦发展到十万军马。此外,濠州定远县人郭子兴,亦纠合几千少壮,袭取濠州,自称“节制元帅”。
    刘福通、芝麻李、郭子兴等三支义军,均用红布包头,也都烧香,又同属“明教”,因此老百姓称他们为“香军”。
    朱元璋少时的兄弟常遇春,这时已参加了香军,他派人送了一封书信给朱元璋,劝他投效香军。朱元璋赶紧把书信烧了,因为他紧记刘伯温说过五年后相见。不过,朱元璋有兄弟打香军送书朱元璋的消息,却被皇觉寺的和尚师兄获悉,高彬责备朱元璋遗祸本寺。朱元璋不知如何是好,继续留在寺中,恐防有人向官府告发他通匪,逃走吧,又怕此后再难与刘伯温相见,因此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几天后,刘伯温果然重新赴安徽风阳而来。他在太平乡找不着朱元璋、常遇春,朱元璋的二哥朱兴旺亦举家逃荒去了,不知所踪.刘伯温多方打探之下,才知朱元璋在皇觉寺出家当和尚。
    刘伯温在皇觉寺终于寻着朱元璋,见面之时,刘伯温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认,倒并非朱元璋长得高大了,而是刘伯温发觉朱元璋的印堂此刻竟然透现紫气,而左右面颊的青、红之光,竟已退而不见!“此是登堂入室之兆,为何竟如此迅速?”刘伯温心道。
    朱元璋与刘伯温见面心内十分喜悦,他正为何去何从忧虑,不料刘伯温果然依约到来,经过这五年岁月,朱元璋心智亦成熟,他这时知道“胡子叔叔”是寻龙堪舆之士,心中有何疑难,尽可向他说知。于是,他便把自己进退两难的处境向刘伯温细诉一番。
    刘伯温察言观色,知眼前此人已得五龙护保之帝皇格局,此后一往无前,定成大业。但令他不解的是,他原来意料朱元璋尚须历炼三年五载方成气候,但岂料却如此之速!刘伯温百思不得其因,无奈只好对朱元璋道:“朱兄弟,实不相瞒,吾乃一寻龙士也。吾之恩师即百年前寻龙大侠赖布衣,因师遗下青乌序,着吾秉承其志,驱除元蛮,解救黎民百姓,朱兄弟以为此事如何?”
    朱元璋一听,击掌道:“赖先生之名,小弟素仰久矣,先生既是赖大侠传人,见先生即见赖大侠,事可成矣,请先生先受小弟一拜!”说罢便要跪下叩头。
    刘伯温连忙双手扶起,他自知己乃布衣之命,受纳不起眼前此人的礼拜,忙道:“朱兄弟不必多礼,在下且为朱兄弟试扶一乩,以察此行吉凶祸福,如何?”
    朱元璋一听,喜道:“不知先生请何神只降兆?”
    刘伯温摆好扶乩沙盘,肃然道:“且随缘可也!”说罢,他与朱元璋双双跪下,祷告一番。
    一会后,刘伯温和朱元璋均猛地打了个寒噤,就在此时,沙盘上乩笔无人自动,如飞盘转,刘伯温一见,连忙叩了三个响头,示意朱元璋祈问。
    朱元璋叩头轻声道:“请问降乩乃何位尊神?”
    乩笔如飞舞动,在沙盘中写道:“吾非神非圣,乃宋朝赖布衣是也!”
    朱元璋、刘伯温一见,连忙又叩了三个响头,朱元璋恭声道;“请问赖先生,未知小子可否逃走?”
    沙盘乩笔如飞写道:“不利!”
    朱元璋迟疑了一下,终于又问道:“可否投效明教香军?”
    沙盘乩笔忽迎空一抖,龙飞凤舞的写道:“大吉!”
    朱元璋大喜,叩头道:多谢赖先生指点迷津,他日能成大业,必塑金身供庙以报!”
    沙盘乩笔忽指向朱元璋点了几点,作斥责状,然后又飞快的在沙盘上写道:“吾云游四海,不欲现身,何来塑金身供庙之说?汝他日但成大业,望体恤民情,让百姓过安乐日子,吾愿足矣!温儿乃吾之徒,可助汝共襄大业,汝视温儿为兄为父,见温儿即见吾也!”写毕,忽听云际间似有金铃之声响过,再看沙盘,干沙平如水,字迹早全数隐去。
    若干年后,朱元璋以皇帝身份,写了一首“皇陵碑”,叙述这次扶乩举事的经过,其文道:“住皇觉寺方五载,而又雄者跳梁,初起汝颖,次及凤阳之南厢,未几临城,深高城隍,拒守不去,号命彰彰。友人写书,云及趋降。既忧且惧,无可筹详。梦有觉者,欲将声扬。当此之际,逼返而无已,诚与乩者相高。乃告之曰:果来束以待毙,亦奋臂而相戕。知者为我划计,且默祷以隐相。如其言,则卜去守之何详。神乃阴中手有警,其气郁郁乎洋洋。卜逃卜守则不吉,将就凶而不妨。”
    文中详述了此次扶乩卜逃守吉凶之传说,可见朱元璋皇觉寺扶乩之事确有其事。
    当下,朱元璋、刘伯温两人更无异议,商定分头行事。刘伯温四处游走,物悉有志反元之士,朱元璋西去潦州,投向香军郭子兴帐下。
    朱元璋来到潦州城门口,取出藏在怀中的红巾,把光头一扎,和尚当即成了香军,他向守门香军大兵求见郭子兴,被香军士兵当作奸细,绑了起来,带去见节制元师郭子兴。郭子兴见朱元璋虽是和尚,但相貌奇特,便叫人松了他的绑,委他当一名统领十名士卒的“十夫长”。
    朱元璋作战甚勇,恍似有神灵佑护,所向披靡,不久便被升为郭子兴的亲兵,后来,又被招为郭子兴养女马氏之婿。
    至正十五年正月,郭子兴派人打下长江边的和州,交朱元璋以“总管”名义留守。从此,朱元璋独当一面,有了自己的地盘和军队。就在此时,刘伯温带着常遇春、徐达等人前来与朱元璋相会,朱元璋有了这些文武将材相助,更加如虎添翼。
    刘伯温向朱元璋呈上二十条条陈,以为夺取天下,驱除元鞑子的攻守大计。朱元璋一一采纳,并尊称刘伯温为“先生”。
    徐达,常遇春亦为朱元璋的左右将材。徐达是濠州人,小时与朱元璋亦有往来,但不及常遇春的亲密。这时,他亦随常遇春来到和州,投到朱元璋帐下。朱元璋曾请刘伯温相度徐达其人。刘伯温说徐达此人“只知为主,不知有己,只知有国,不知有家,一心求胜,不好杀伐。”果然,徐达领兵英勇善战,所到之处,攻城不屠平民,凡受命而出,功成班师,没半点居功自傲。朱元璋观察徐达两年,发觉徐达“平昔言简虑楮,当提兵之时,命出不二”,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将之材,便委以重任,当诸师之首。历史上亦称徐达“忠志无疵,昭明乎日月”,可谓推崇之至。朱元璋当时能识遇徐达,委以重任,也是他有用人之能。
    在此后数年间,朱元璋手下将精且广,攻无不胜,战无不克,迅速打下许多州县。
    关键一仗,朱元璋与陈友谅决战鄱阳湖一役,双方云集数十万大军,成败得失,在此一战。刘伯温夜观天象,力主朱元璋移军鄱阳湖口,以扼陈军退路,又算准陈友谅生辰八字不利于“金、木”,决计在金木相犯日与陈友谅决战。果然一举歼灭了陈友谅的二十万大军。从此,十分天下朱无璋已得其半。
    此后,刘伯温、徐达、常遇春等,助朱元璋攻下定远、滁州、南京。二年后,徐达奉朱元璋之命,挥军北上,收取准河南北,攻湖州,破苏州,长驱北伐,收复元朝大都北京,把元鞑子打得一败涂地,元朝覆灭。这一年正月元旦,朱元璋在应天称帝,国号明,是为明朝。
    朱元璋登帝位后,想起自己曾在钟离皇觉寺当和尚,又记起皇觉寺主持高彬法师收留之恩,便下诏皇觉寺,封高彬为“大明国师”,御赐袈裟,更赏赐皇觉寺僧众黄金万两,良田千亩。高彬高兴极了,心道:“这龙晶珠果然非同小可,自己得此龙脉之气,果然荣华富贵一朝俱来!”
    高彬得意忘形。一次,朱元璋派人前来皇觉寺上香,高彬陪着钦差大臣,在皇觉寺四周玩赏,他望望自己身穿的御赐袈裟,想想那“大明国师”的封号,不禁得意的哈哈大笑道:“元璋乃吾侄辈,他有今日,也是靠本国师一臂之助啊!”返到佛堂,他更命人把朱元璋当年用过的尿壶、木鱼等物,捧了出来,得意的对钦差大臣道;“这是元璋当年使用之物,不想如今竟成了国宝了!”
    钦差大臣回去把高彬之言说出来朱元璋听,朱元璋勃然大怒,拍御案骂道:“高彬这秃驴焉敢如此辱我!”
    半个月后,皇觉寺在晚上突然起火,全寺上下,自主持高彬及大小僧众一百余人,全数葬身火海,而那颗千年奇珍龙晶珠从此便失了去向。
    皇觉寺高彬,虽懂风水龙脉之学,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一时贪念,妄近龙晶珠,他富则富了,贵亦贵极,但因根基未稳,终落得横遭夭折,就连寺内上百僧众也因此成了惨死的冤魂。寻龙一道,端的令人侧目。
    反而观之,朱元璋因其本身根基已备,再获龙晶珠龙脉之气,却能一发而成为帝皇。再者,因高彬贪盗龙晶珠,使刘伯温试图用潜移默化之力化朱元璋阴毒根性的心血半途而废,朱元璋虽亦得近龙珠,但流于炽烈,不及藏于祖墓的潜移默化之力,故朱元璋中晚年的性子果然阴毒根性大发,乱杀群臣,落了一个“阴毒帝君”恶名。连刘伯温本人后来也心灰意冷,披发遁入深山,从此无人知其所踪。寻龙大侠赖布衣当日在理岭碧水潭畔的预言,百多年后竟一一应验,史实、天数、运命,奇幻玄虚,令人嗟叹!
    ※  ※  ※
    当日,赖布衣南下粤川,登瑶岭,着寻龙秘籍青乌序,巧获龙晶珠,引出一段流传千古的奇事。赖布衣因青乌序及龙晶珠均被白猿带走,心头怅然若失,船老大司马福、李三牛见赖布衣满怀心事,不敢再细问,一行三人下了瑶岭,重登泊在山边的轻舟,一路向粤川名镇英德方向顺流而下。
    这一叶轻舟,载着赖布衣三人,沿滇水南下,真个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沿途山清水秀,清风扑面,赖布衣的愁怀不禁为之稍舒。
    心旷神怡,自不觉路遥。三天后,小舟已达英德界面。刚转过一座小山,英德镇便历历在目。但见偌大一座沿江城镇,面临北江,石山四绕,大山如屏障,周围小山,峰岭矗立,千峰万岳,蜿蜒不断,向下有如陀螺临水,向上宛然飞鸟腾空,远处,湘江之水,九曲回环,飞流而下。“好景!好景!”赖布衣不禁仰首叹道。
    司马福在后舱把舵,闻声忍不住答腔道;“赖兄!如此绝好山水,可有一两龙脉结穴之所?不如替司马人寻觅三几处如何?”
    赖布衣未及答话,李二牛抢着嚷道;“司马叔,你老身子硬朗,一时三刻那会死去?寻这龙穴何用?”
    赖布衣不禁一笑,大声对后舱把舵的司马福道:“二牛所言,虽是玩笑,亦含玄机,凡事如皆能预谋,世上那来穷困之人?况按吾观之,司马兄非富贵格局,三代之中,不出贵人,妄近龙脉,反替子孙辈招祸呢!”
    司马福哈哈大笑,在后舱道:“赖先生见笑了!司马人无儿无女,孑然一身,何来子孙?求什么龙穴?不外是赖兄少有如此兴致,便来凑兴罢了!”
    赖布衣甚喜司马福这般坦荡心怀,闻言莞尔一笑。独二牛不笑,嘴里叽叽咕咕的嘟噜道,“这老梢公!偏喜发大话,准有一次,会闯个大祸!”
    司马福在后面听不清楚,问道:“二牛!你咕咕噜噜的嚷什么?说什么大哥的?你这小子,小心老夫把你这条大牛弄到河里喂王八!”
    李二牛一听慌了,忙道:“非也!非也!二牛并非说你坏话,我是说,你老准长命百岁!”
    司马福在后舱哈哈一笑,喜道:“好好!难得你有这心,祝我长命百岁,这倒不错,等会入了镇,司马叔请你吃烧鸡!”
    李二牛悄声道:“长个屁!……”但想起烧鸡的味道,咕噜的把话连口水吞回肚里,不再跟司马福斗口了。
    赖布衣凝望着英德胜景,听着这一老一少有趣的斗口,心头甚感畅快。
    司马福静了一阵,便在后舱喊道:“赖兄!直入镇中么?”
    赖布衣摇首道:“先别入镇,素闻英德南山、碧落洞、观音岩乃英德名胜之地,我等不如先上南山如何?”
    司马福应了一声,一扳船舵,小舟改向南行,绕向英德镇北江城南面。但见一山濒江拔地而起,上面分作三峰,是为英德名胜之地南山。
    司马福把小舟泊于南山边,三人攀缘而上,仰首上望,只见南山的最高峰有一座石堆而成的“笔嘴”,这是每个刚到英德的游者均会注意到的标志。这座笔嘴看起来似在峰尖处又吐出一枝石笋,使山峰更显其高,其锐,其险。
    英德镇以山、石著名,南山的石则更具特色,南山的岩石,有的堆栈如墙,恍如锯齿般指向天空。有的石瓣四裂,像千万朵奇花集聚于一束。石缝间更有松树的根枝缠绕,苍翠满壁。
    赖布衣等三人,在石岩间攀藤而上,到达峰尖的笔嘴,俯瞰南岸那座八角九迭的文笔塔,只似几尺来高的假石山,可知南山的高峻。翁江纡萦而来,与北江汇合,从峰下奔流南去,拦江的浮桥犹如一把铁索,城北的帕峰有如塔楼,英德镇全收眼底。四周群山万壑,百匝千回。
    赖布衣瞧到此处,不禁仰首吟道,“下临长川,澄波吐澜,烟霞夕收,飞鸟不喧。镖渺逶迤,流注其间。西直巨峪,连嶂如屏,林霭朝翠,岩光画清!”
    一旁司马福叹道:“赖兄此吟,道尽英德镇之胜景矣!但不知如此胜景,可有风水奇佳之地?”
    赖布衣微微一笑,摇头道:“英德镇山水名秀,乃游人胜景,如论风水龙穴,那就适得其反,按吾观之,英德必多败家之人!”
    司马福奇道:“在下曾听人道,山为气,水为财,如今英德山水交汇,岂非财气俱佳么?”
    赖布衣微笑道:“司马兄所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未免流于偏执,吾以为;山明水秀,尚不足以言福,山朝水聚,才见祥和。何以故?因山之明,水之秀,乃其本身之明秀,如不见龙聚,便为花假,花假山全无灵气可言,空有其形,萌生花花公子,浪荡儿孙,成事不足以言福,败家有余,花天酒地,风流浪荡,不务正业。百万家财,亦立可化为乌有。是故山明水秀不足以盲福,其因由正在此也。”
    一旁李二牛问道:“然则,何者方是有潜龙之山明水秀地?”
    赖布衣道:“但凡山朝水聚,龙气必钟,必有结穴,此乃天地造化,有穴钟灵,又得外面山山朝拱,使气者不散,凡此地也,必荫人克勒克俭,喜做事业,好聚财帛,因此福祚立具,其故便在此也。是故龙穴结地,最忌山飞水走,最重山水朝聚,散中一聚,居之则安,丁财两发,富贵悠长;聚中一散,丁财两失,居之则危。英德北江围绕,但见山石光溜,留不住气,水绕城而走,留不住财,此一散也,这聚中有散,正是丁财两失之局。”
    司马福道:“赖兄既如此说,难道不可如南雄镇一般,由赖兄指点,重布风水格局么?”
    赖布衣哈哈大笑,道:“司马兄说笑矣!须知城镇之局,乃天然而成,非比镇内小筑,人力可成,若求人力改变山水之局,岂非痴人说梦么?除非英德镇内别有洞天可藏真穴,或可稍挽散失之局,不然,便连赖某也无能为力。”说到此处,赖布衣转头对司马福、李二牛道:“趁天色尚早,我等不如入镇去也。”赖布衣既然瞧破英德镇乃丁财两失之局,便急于入镇,实地查探以求其证。
    ※  ※  ※
    三人步入英德镇。这镇不大,倚山傍水,倒也山明水秀,市面亦甚繁华,是时,午市刚过,人群挤拥。全镇东西两排向四条大街,中间一条叫大井街,乃全镇最繁华的地方。
    大井街北门处,有一座名震四乡的场所,叫:“翠香楼”。翠香楼共三层,每层占地近千尺,里面五光十色、举凡市面的玩意应有尽有,热闹非常,有酒楼饭市,有番摊赌局,有倚栏卖笑的青楼歌女,如客人合眼,可随时带歌女上三楼快活。在楼下,更有各色各样的杂物货摊,有吹小喇叭,有玩小杂耍。二楼是赌局,全层共摆了几十张台,各台均坐满人客,赌番摊、玩牌九的、全围满了眼红声竭的赌客。三楼是名副其实的“翠香楼”,里面有歌女、妓女,有沉迷流连于此的花花太岁,靠东面处,是一排雅致的客房,客房内陈设豪华,丝绸绫罗,琉璃宫灯,这间那间,不时传出“哥呀、妹呀”的淫笑浪叫。
    赖布衣三人信步走进这翠香楼,转了一会,几乎弄昏了头。李二牛平生第—次见着此等人间美景,直瞧得他直瞪跟,发呆的嚷着:“仙景?皇宫?”引得场内的地头客均定跟瞅着他,彷佛瞧一头偶然闯进来的怪物。李二牛却毫不为意,别人瞧他,他也反瞪住人家。叫道,“盯着我干么?我又不是那会笑的妞儿,……”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李二牛自己也笑弯了腰。
    一旁急坏了十司马福!他狠狠的暗中拧了李二牛一把。示意他少开口,免丢人现眼。岂料李二牛反而跳了起来,瞪着司马福嚷道:“哎唷!你拧我干么?我又不是那任人调弄的俏佳人!”
    司马福气得干蹬眼,连忙拉着二牛,把他强扯了出来。
    三人均闹得满头大汗。司马福叹口气道:“赖兄所见果然不差,英德镇果然是花浪之地!”赖布衣苦笑道;“果然!果然!……只恐尚不止此,按吾推算,就怕连我等也得滞留于此花浪之地也!”
    司马福慌道:“此话怎讲?”
    赖布衣指指二牛,道:“此子初入花假之地,面上突生晦气,恐怕眼下已遭人暗算矣!”
    司马福定睛瞅了二牛一眼,奇道:“他好好的,遭什人暗算?”
    赖布衣道:“二牛印堂带灰,面上晦气直犯中宫,当主破财之灾!……二牛,你快看看怀里之钱银可在?”赖布衣原有白银五十两,乃南雄镇周中海所赠的盘川,一向钱银事物均交由二牛保管。
    李二牛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入内,一探之下,登时目瞪口呆,作声不得?慌得喃喃道:“怎的了?怎的了?我明明贴肉藏好的,怎的竟不翼而飞?……这却如何是好?”
    司马福吃了一惊,嚷道:“真的不见了?”五十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三人的行资便全靠此数,如今一旦失去,在这外乡地,缺了银两难道去吃西北风?司马福不急就假话了!
    李二牛垂头丧气的点点头。司马福气道:“哎!你这条笨牛,银两失了,这却如何打算?可给你害死了!”
    李二牛急得流泪,他一跺脚,发狠道:“定是翠香楼那些赌鬼偷的,我去找他们算账!……”话未说定,拔腿便走。
    “二牛!回来!……”赖布衣连忙喝住二牛,“你疯了么?你又不知是谁偷了你的银两,你一个外乡人,上去一闹,不被人砸断脚才是怪事呢!……司马兄,别责怪了,我等也是该有此磨劫,不如先到茶庄歇歇,慢慢再商量也吧!”
    赖布衣说罢,领先就走,司马福、李二牛无奈只好跟着。一行三人,无精打彩的向大井街南面的一档茶庄走去。司马福用手暗撞李二牛一下,悄声道:“你有钱么?我手上并无分文,赖先生连个铜串也没有!”李二牛叹口气,无精打彩的答道:“没啦,没啦,那几钱碎银,也与那五十两银一齐被偷了!”司马福一听,狠狠的一拍大腿,叹气道:“罢了!罢了!身无分文,却哪来钱银买茶水喝?”
    这一老一少的悄语,赖布衣听得一清二楚,但他乍做不知,依然施施然的领着两人向茶庄步去。
    “客官!喝茶呀?来个什么菜?”茶庄老板是个年约五十多的老头,一见赖布衣三人走近,照例客气招呼。
    赖布衣拣了一桌,稳稳的坐了下来,大声叫道:“老板!先来三碗上等的英德红茶,再加四两白干,五碟大肉包,一碟炒肉松,二碟烧鸡!”
    “来呀!三碗英红,四两白干,五碟大包,一碟炒肉丝再来二碟烧鸡!……”茶庄老板喝道。粤川习俗,通常茶庄兼营小饭市,夫妻档生意。
    这时却急坏了司马福!他是久跑江湖的人精,赖布衣所点之茶式,小说也得五钱白银,现下三人身无分文,哪来钱银付账?
    那一旁却笑跌了个李二牛,他为丢失银两事心头难受,但此刻他眼见赖布衣明明身无分文,却煞有介事的大喊莱式充大头鬼,不禁失声笑了起来。
    赖布衣乍做瞧不见两人的怪样,施施然的稳坐椅上,司马福出声不是,不出声又不是,只恨得他暗暗骂道:“你这条死牛,笑,现下你笑,等会找帐时,拿不出钱,被人当赖账犯提去见官,就该哭了!”
    这茶庄的招呼倒也快捷,不一会,英德红茶三大碗先就送上桌来。随后,四两白干、五碟大肉包、一碟炒肉丝、二碟烧鸡,香喷喷的,也端了出来。李二牛饿慌了,捏起一个肉包,一块烧鸡,伴着就大嚼起来,口里依依唔唔的嚷道:“司马叔!……好香,这可并非你请的烧鸡,是赖先生请的!唔,好香!”
    司马福很牙痒痒的,话冲出口,却又咕噜的咽了回去,他总不能嚷出“没钱找帐”这话儿来!他无可奈何,干脆把心一横,跟着亦大嚼起来,心道:“天大的事,先填饱肚皮再说,不然肚饿脚软溜也跑不动!”
    三人狂吞大嚼,已快把桌上的酒菜吃光,这下子司马福越发心慌,他偷瞥一眼赖布衣,但见他施施然的喷喷嘴,捧起红茶,喝了一口,又伸了个懒腰。司马福眼见赖布衣这副泰然自若的神气,心下更慌,心道:“他莫非以为我这儿有银?这可就冤哉枉也!”于是他连忙用手臂撞了撞赖布衣,用手指头沾水,在桌面写道,“我身上无银!”赖布衣见了,微微一笑,亦伸出指头沾了茶水写道;“放心!有人请客!”司马福一怔,心道这儿连个相熟的也没有,谁来请客?
    这时,赖布衣却站起来,佯装要结账的样子,招呼茶庄老板道;“老板!……来结个帐!”来啦!……”茶庄老板大声应道:走了过来。这下子吓坏了司马福,他以为赖布衣准是作势开溜赖账了,于是他连忙也站起来,心道:“老夫腿子不短,总不会跑到最后被提去背黑锅!”
    老板走了过来,点着桌上嚼得光溜的碗碟,口中喃喃道:“呀!英德红茶三碗、烧鸡两碟……呀,共银四钱三分七……多谢了,客官!……”说罢,向赖布衣伸出手来。
    赖布衣一笑,伸手往怀里一探,作掏钱状,眼睛却定定的瞅了茶水老板一眼,忽发声道:“啊!老板,请问贵姓?”
    茶庄老板一怔,顺口答道:“敝姓张!”
    赖布衣又瞅了张老板一眼,道;“张老板!你有伤心事么?莫非家中儿孙辈欠安?”
    茶庄老板吓了一跳,伸出的手不禁缩了回去,抬手挠挠头皮,奇道:“正是!正是!在下家中那个小孙儿,患了急症,请了许多郎中看,也瞧不出是什名堂,眼看不成了!……你……是怎地瞧出的?客官并非本地人呵!”
    赖布衣微微一笑,轻声道:“张老板眉间隐有晦气,直犯田宅宫,当全家中儿孙辈目下有少许灾祸也!”
    张老板闻言,眼定定的望了赖布衣一会,突然俯身深深一揖道;“果然!果然!一切正如先生所言。先生既能点破在下疑难之处,尚请先生教我解救之法,在下膝下只此一孙儿,若能救得生命,在下感恩不尽!”
    赖布衣这时满面肃容,凝神目注张老板,见他气色祥和,尚属规矩人家,才正容道:“张老板孙儿生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
    张老板道:“小孙儿生于辛酉年六月十三寅时,现下六岁,自出世后,自幼便多病痛,这小家伙可把人愁坏了!”
    赖布衣默默沉思一会,忽仰首说道:“按吾推之,此子年月日皆无大碍,但请教老板,你家在寅时有什刑冲之事?”
    张老板一听,想了想,摇头道:“没呀,那有刑冲之事?”
    赖布衣微笑道,“请张老板仔细想想看!……”
    一旁李二牛忍不住嚷道:“我先生问你,寅时可有什血呀、刀呀的碰撞?”。
    张老板一听,又慌道:“什么血呀刀呀的?没呀!”
    司马福突然接口问道:“老板,你卖的烧鸡是自家养的么?还是市集上买回?”
    张老板眨了眨眼,道,“是从市集买回家削的。”
    司马福道:“是什时候削鸡?”
    张老板道:“干我这行的。不早不行呀,是早晨四点时分吧!”
    赖布衣微笑道:“张老板,这就是了!你在早晨四点削鸡,正是寅时中时分,你孙儿是寅时出世的,这正是刑冲相撞!你回去,改在六点削鸡,我保你孙儿从此健康无恙!”
    张老板想了想,拍着大腿嚷道;“是极!是极!这么大的事儿,怎的先前就没想到呢?”
    李二牛嚷道:“你想得到?你知他是谁?说出来准吓你一大跳!……他是我先生赖……晤!没啦!”二牛突然顿住。原来赖布衣见他冲口要说“赖布衣”三字,连忙狠狠瞪了二牛一眼,二牛连忙收口。
    张老板见二牛疯疯颠颠,语无伦次,惊疑道:“先生你……
    是赖”
    司马福接口道:“这相人查宅之术不外是先生赖以行走江湖的法宝罢了!年青人语言有失,请张老板莫怪!”
    张老板连声道:“不敢!不敢!”
    赖布衣一笑道;“老板,这茶钱?”
    张老板一听连忙摆手摇头,连声道:“小意思!小意思!
    ……先生帮了我这个大忙,谢还不及,还敢收这区区茶钱么?
    免了!免了!……日后但凭先生到这茶庄随便享用,一概免收饭账!”
    赖布衣笑笑,也就作罢。三人告辞走出茶庄,李二牛笑吟吟的取笑司马福道:“如何?你白担心干么?你看,人家说请还来不及呢,他还敢计较这区区钱银?”
    各位:此是赖布衣在银两被盗穷愁潦倒之时,略施小技,以报茶庄老板一饭之恩,因此粤川一带传颂。均说赖布衣从不欠人一饭之恩。这仅是赖布衣初入英德镇中,略施小技罢了。
    司马福被二牛调笑,气得低声骂道;“死牛!不是你被人扒了银两,我等何来到此尴尬地步?都是跟着你倒霉!还笑,亏你还有心思笑!”
    李二牛被司马福骂得半晌作声不得,他性本憨直,自知今番确是自己被这花浪地弄昏了头,如今钱银尽失,虽是免费叼了一顿茶点,但饭后却如何打算?在这异乡地域,终不成伸大手掌,沿街向人求乞么?想到此,李二牛恨不得平空再变出五十两银来。但谈何容易。五十两银,他上山打三年柴也赚不到,往哪儿找?难道去抢么?他自言自语的怨道:“老天太不公平,那些赌客,大把大把银两掷上去,我等却要为一两几钱米饭钱银犯愁!”
    赖布衣不忍令二牛过于难堪,便劝慰道:“算了,司马兄别再责备二牛,此是我等命该滞留此地,原也怪不得二牛。”赖布衣虽这般说,但对月后如何打算,便连他也没个计较,只好见一步走一步。
    赖布衣三人在英德镇东游西逛,袋中又无钱银,在这繁华闹市中,真个是行乞遇上打劫,难上加难。
    看看已是晚饭时分,三人肚子饿得咕咕叫,但谁也不说,既然明知彼此均在捱饿,何必再说,说出来反而没趣。司马福见赖布衣默默无言,无精打彩的模样,便说些民间的闲情逸趣,逗赖布衣开怀,说得开心处,他自己也乐得忘了肚子打响鼓。
    三人无精打彩的沿街逛着,突然,赖布衣回头不见了李二牛。他忙问司马福道:“二牛不是一直跟在后面么?”司马福正在咕咕噜噜的说着闲话,经赖布衣一问,吓了一跳,忙回头一看,李二牛果然失了踪影。赖布衣皱眉道:“二牛初入闹市,人生路陌,这英德镇煞气重重,二牛晦星未退,莫要闯出大祸来也!”司马福一听慌了手脚,叫道:“那我等快去四周找找!”
    赖布衣、司马福二人,顶着饿肚子,在英德镇跌跌撞撞的四周寻二牛去了。
    ※  ※  ※
    李二牛这憨小于去了何处?原来,他一直为失银之事耿耿于怀,左思右想,终于被他想起那赌场,想起这赌场,李二牛就暗地咬牙恨道:“不知那个短命鬼,乞儿肚里挖米饭!若被我捉住,非揍他一顿不可!”他越想越气,趁赖布衣、司马福二人不留意,便偷偷溜走了。
    英德镇“翠香楼”每到入夜时分便格外热闹。李二牛走到这里时,翠香楼大门前的八双琉璃宫灯早已燃亮,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彩艳光在门前晃荡,楼前楼下,人来人往,公子哥儿穿绸套缎,娇妞儿披红挂绿,你抱着我肩,我搂着你腰,打情骂俏,软玉溢香,未曾真个已销魂。二楼赌场,所有赌局已齐齐开全,几十张赌桌,全围满了人,“开三!”黑白!”“天皇!”
    “至尊!”吆喝声此起彼伏。
    再次上翠香楼,李二牛这次可学乖了,他先不上楼,站在楼下大门的一个角落,回忆着第一次进来时曾走近自己身边的面孔,圆睁双目,盯着每一个上楼下楼的人客。李二牛有股牛劲,这么一站,就是大半天,但总未捉到他心目中那“偷银贼”的面孔。
    这时,月色已向东偏斜,是二更时分了。李二牛一整天就是只在茶水档吃过一顿茶点,这时他早饿得肚皮翻上脊背。他站在楼下守候了这大半天,不禁有点心灰意冷,他想离开先弄点东西填饱肚皮再作打算,但钱银没了,没钱银,谁给你吃?李二牛终于又呆呆的站住,绝望的叹了口气,心道;“不料今番贼人抓不着,自己却先变了饿鬼!”。
    就这时,从二楼走下一位哥儿.他兴高彩烈的摇摆着身子迎面向李二牛所站之处走来,见李二牛愁眉苦脸的站在这角落,却瞪大眼,愤愤的盯着每一位从楼上走落的人客,便走近来,好奇的招呼道:“你是外乡人么?赌输了钱?不服气么?”
    李二牛气道,“输?输你个大头鬼!我的钱被人偷了,活该我倒霉,果真拿去赌,小说也赢它三五百两啦!”
    李二牛这吹大话,把哥儿笑弯了腰,他大概是刚刚赢了钱,因此兴致特别好,人高兴时,性子似乎也变得爽快大方,这哥儿笑笑,掏出五钱碎银,递给二牛道:‘好!好!说得好!既然如此,我就借你五钱银,你拿去赌,赢了归你,输了,便替我做一件事,如何?”
    李二牛走投无路之际,听这哥儿一说,正欲搏一搏,那有不答应之理?他接过五钱碎银,便兴冲冲的跑上二楼赌场.那哥儿笑笑,跟在他后面。
    李二牛站定在番摊档前,瞧着别人买,—连开了四次,都是开“四”,买“四”的人,都赢了大钱。李二牛心动,他咬咬牙,便把五钱碎银砰的一声押在“四”位上,双眼圆睁,瞧着赌桌上的“番摊骨子”。
    “买啦!买啦!买定离手!”掌柜在大声吆喝。李二牛定眼盯着这掌柜的瘦包骨的手,倒似这骨手牵掌着他的肺腑,稍一移动,便令他心震眉皱。
    “开!”掌柜尖细的嘶叫一声,手一揪,盖盘掀起,骨拨开始划拨,随着骨拨的移动,李二牛的心肺也被扯得东歪西倒。
    “啊!是剩三!赢了!”骨还未拨完,眼尖的老赌客便尖叫道,李二牛吓了一跳,连忙定睛一瞧,当真是开“三”,他买的是“四”,全军尽墨!李二牛目瞪口呆的瞅着掌柜把他那五钱碎银拨走,他差点哭了起来。
    “喂!外乡人,怎的了?又输掉了么?”有人在背后拍了李二牛一下。李二牛转头一瞧,原来是借钱给他的那位公子哥儿,李二牛这时除了苦笑,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哥儿一笑,道:“不打紧,不打紧,输掉就算了?你替我做一件事,当作还债,事成我再赏你五钱银再翻本如何?”
    这哥儿的爽快,令李二牛更不好意思,便连忙问道:“你说,你说,是什么事儿:,牛照做便是!”
    哥儿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要你去镇西一处松林,在一座写着方姓的墓地上撒一把尿,这事就成了!”
    在别人坟上撒一把尿,这是有辱祖宗风水之事,非同小可,让人知道,会动刀枪的!李二牛跟了赖布衣这段时日,隐约知道不妥,便心头犯难,默不作声。
    哥儿见状,紧逼一步道:“这事简单之至,夜深人静,神不知鬼不觉,白赚了这一两银子,若你不肯,便先还我五钱,我另外找人便是!”说罢作势欲走。
    李二牛心道:“眼下别说还债,就连弄点吃的填肚皮也没着落!眼看便只好先赚了这五钱银,好教赖先生等吃一顿再作打算矣!”这心下计较,无奈只好发声把哥儿留住道:“好好好!
    二牛答允这宗生意便是!”
    哥儿一笑,道:“如此甚好,你是要在那坟上拔一根方姓坟独有的凤尾草回来,我立即付你五钱银酬劳!你此刻便去,我在翠香楼二楼等你好了!”
    李二牛咬咬牙,终于硬着头皮,趁着夜深人静,摸去镇西松林,干这宗生意去了。
    赖布衣、司马福二人,在英德镇大街小巷东钻西钻,四处寻找二牛。大半个晚上,几乎踏遍了英德镇。他俩亦曾上过翠香楼,但此时二牛恰恰挤在番摊档中赌钱,人山人海,两人自然寻他不见。后来赖布衣不服气,再次寻上翠香楼二楼赌场,逐个细瞧,这时二牛却赌输了钱,赶着去践约还债,又寻他不见。这是命该赖布衣等三人滞留英德镇一段时日,引出千古奇事。
    司马福跑了大半个晚上,周身臭汗,肚子又空空如也,到这时再支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镇北的空地上,叹气道:“这死牛,你看他钻到何处?莫不是让狐狸精把他扯往温柔窝吧!”
    赖布衣这时亦饥疲难忍,也坐了下来.两人捱饥抵饿,默默无言。月色这时却偏分外的明艳姣媚,赖布衣思前想后,又担心二牛的安危,默对妩媚明月不禁苦笑。
    突然间,司马福叹了口气,喊道:“来呀!伙计!……先上个上汤肉丝,四碗白米饭!再加二只烧鸡,一只白切鸡,半斤二曲白干!”赖布衣给吓了一跳,看了司马福一眼,只见他坐在地上,望着夜空,口里念念有词。赖布衣心道:“这老儿莫非疯了?
    光景是饿疯了?”赖布衣忙道:“司马兄,别吓人,你这是怎的了?”
    司马福彷佛听不到赖布衣发话,又管自嚷道:“快呀!老子饿急矣!……唔,好!好!来了,放下,放下,放下!啊!好香!先吃只白切鸡,再扒它三碗白米饭!再喝二两二曲白干!……来呀!赖兄,请用!请!请……”说着,司马福打虚空往口里扒,拨着,口动着,彷佛真个吃得津津有味,赖布衣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急道:“司马老兄!你疯了么?”,司马福不理,末了,他往肚子里猛咽口水,良久,果真打了个嗝,伸腰舒臂叫道:“哎!饱了!饱了!好舒服!”
    赖布衣可急得跳舞,他忍不住了,一把扯下司马福,叫道;“疯了!疯了!你是疯了!”
    司马福这时却哈哈一笑,连声道,“赖兄,老夫没疯,没疯!”
    赖布衣道:“那你是怎的了?”
    司马福道:“古语有道:画饼充饥,我这是喊饭填肚么!”
    司马福一本正经的板着面孔道,赖布衣被这风趣的老儿逗得不禁哈哈一笑。说来也怪,经过一闹,肚子果真就舒服了点。于是,两人又跌跌撞撞的沿街寻找二牛。突然,迎面急冲冲的跑来一个毛头小子,司马福没来得及闪开,被这毛头小子撞得差点跌倒。司马福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儿,他抓着毛头小子的手臂,叫道,“你赶着去给你老子送终么!”
    这毛头小子的手臂被司马福钳住,想挣开,但司马福臂力甚好,任毛头小子左挣右扎,终是纹丝不动。这毛头小子急了,叫道:“你执住我干么?”司马福不答亦不放,这毛头小子更急,又有点慌,发狠道:“你再不放手,断了我的财路,我要你赔!”
    赖布衣见这毛头小子有趣,便走过来答腔道,“你有什财路?说出来,我或许便劝他放你走路。”这毛头小子本不愿说,恐怕人家抢了他的财路,但又挣扎不开,想了想,眼珠一转道:“说出来,这财路各分其半,如何?”赖布衣道:“你说!你说!”
    毛头小子道:“好教你知道!这镇有二家大户,一户姓徐,一户姓方,徐、方两家世代不和,斗了三代。到这一代依然斗得你死我活。近日,徐家请了个风水先生回来,改建过徐家祖坟,自此之后,方家就处处落了下风.今儿晚上,有一外乡人,偷偷跑去方家祖坟撒了把尿,被方家守坟人捉住,给押了起来。方家不知是谁指使这外乡人出此毒招,便千方百计想套出这外乡人的来历,但这外乡人坚口不吐,只说是自己不慎干的。方家有人提议动刑,但被方家一位丫头小姐劝住,说他如不吐实,打死了也没用,不如放出消息,有人认出这人来历,便赏银十两。这消息是我最先听到的,因此才急着赶去,侥幸认了出来,便是一笔钱财也!如今既告诉你等,你等就算认出,亦得分一半赏银于我,如此我就带你等前去可也!”
    赖布衣听说方家捉住的是一位外乡人,与司马福面面相觑,均心头一震,心道:“这外乡人会不会就是二牛?”司马福松了手,连声道;“好!好!老夫答应你便是!你快快带路去来!”
    毛头小子在前面带路。说来也怪,先前他急如流星赶路,这时却慢吞吞的,司马福在一旁急道:“喂!小子!你走快两步行么?”
    毛头小子嘻嬉笑道;“方才急,现下不急了!”
    司马福道,“怎的了?”
    毛头小子道:“方才我急,是恐怕被你等知道,抢了我的头注,现下你我既然平分秋色,还急什么?”
    司马福气得骂道:“这小子!活该你一辈子长不高!”
    一行三人,赶到方家时,已是黎明时分。东面一阵红光斜斜射出,晨风轻吹,令人精神一振。
    “喏!前面便是方家了!”毛头小于指着眼前一座诺大庄园,满面希冀的叫道。
    这方家庄,端的是有钱人家,甚有场面气派,但见这整座庄园方围近三里,里面红墙绿瓦,树木掩冉,相影成趣。正中两幢主楼,座西朝东,迎正朝阳,一抹红光淋在顶端的屋脊,屋脊左有座龙,右有飞鱼,相陪相望,屋檐先是斜下;到边缘则向上兜卷,端的是一盘接水聚财之局。
    赖布衣瞧得直点头,暗地对司马福道:“看此庄布局,甚为得体,主持建宅者,必是我辈中人,既有此机缘,不知为何却败在徐家手上?当真奇怪!”
    各位:就因赖布衣心中这一疑念,遂引出英德镇一段流传千古的寻龙趣事。
    请留意本故事之三“龙穴风云”继续刊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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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代风水大师赖布衣传奇故事之三
    第三部 龙穴风云
    萧玉寒著
   
    第一章 因祖坟四代结怨 改风水地形相克
   
    在方家庄外,当下司马福听赖布衣有此疑念,便悄声道:“福地福人,只怕方家徒有形局,而人未积德,只恐亦是徒然而矣。”
    赖布衣被触动心事,暗暗点头道:“待会倒要留意一下才是。”司马福嘴里应道:“正是!正是!……”但在肚子里却叫道:“留意!留意!我的肚皮却要留医、留医矣!”
    走到前面的毛头小子也不理会赖布衣二人在后面咕噜,他走到方家庄大门前,便嘭嘭嘭的敲门,一面大叫道;“开门!
    开门!须赏钱的主儿来啦!”
    方家大门依呀一声打开,先有家丁模样的探头张望,然后缩回去,一会后,才打里面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出来。他瞪着毛头小子道:“你来干么?白撞呀?”
    毛头小子不生气,依然笑嘻嘻的道:“是来领赏钱的!”
    管家怒道:“领赏钱?你是本镇人,怎认得这外乡犯?定是白撞,快走!再不走,先打你一顿孤拐!”
    毛头小子笑道:“不是我!不是我!识货的在后面!”说罢用手指一指赖布衣二人。管家瞥一眼赖布衣二人,见果然是外乡人模样,便向俩人招招手,不冷不热的道了一声:“两位老哥请了!”
    赖布衣、司马福、毛头小子三人,随管家走进方家迎客厅,但茶也没有一杯招待,也不招呼座位,管家便径直的走入内室去。司马福心中有气,发狠道:“这管家可恶,待人竟如此怠慢!”赖布衣笑道:“这也难怪,他见我等是外乡人,又道识得这被捉外乡人,认定是一伙,心中有气,这礼数也就不周矣。”司马福道:“待会且看看是否二牛,是二牛,司马福无话可说,如若不然,着实羞辱这恶管家一番!”赖布衣笑笑,却没作声。
    一会功夫,管家领了一长者进来,赖布衣闪眼一看,但见此人年约四十岁,气色祥和,一派长者气度,心道:“瞧这员外,想必是主人家矣,其人虽富而不骄,且祥和溢于形外,倒不失为一位仁厚之人。”
    “两位先生请了!在下姓方名笑天,忝列方家庄第六代主人,有事请教两位。”这方笑天安祥的向赖布衣、司马福作了一揖,又道:“富强,富贵摆座,小红!上茶!”方笑天招呼着,赖布衣暗暗点头,暗道,:这方员外虽对杂役下人,亦称二字,可见其礼数甚是有度。
    赖布衣、司马福谢座、谢茶,也不急于开口发问,且静观其变。
    “两位想必是外乡人么?”方笑天问道。
    赖布衣点点头道:“我等正是从外乡而来!”
    方笑天喜道;“这就好办矣!不瞒两位说,在下昨晚不幸有人前来生事,被敝庄的人捉了,在下不欲多事,只求弄清底蕴,便打算把这人放了,不知两位可认得此人?”方笑天转头吩咐道;“富强!去把那外乡人带进来!”又对赖布衣道:“足下如能说出底蕴,在下定当酬以薄银五十两作谢,决不食言!……”
    “哎呀!”赖布衣、司马福这时不禁轻叫了一声,原来此时富强已押着那外乡人进来,这外乡人竟是赖布衣二人寻了大半夜的李二牛!但见他被五花大绑,扎得结结实实。
    赖布衣一见,师徒之情切,连忙站起道:“请教方员外,他何处得罪了贵庄?
    李二牛本来低着头,—副死硬到底的牛脾气,但这时乍闻赖布衣的声音,吓了一跳,冶头—看,连忙失声叫道:“不关他事!不关他事!我并不认识池两人!……快押我进去,要剐要杀,一人担承!”
    司马福见二牛这副模样,心内又疼又气,咬牙道:“你这死牛,你这般说,岂非招认了我等是一伙么?”
    李二牛瞪着眼道:“非也!非也!我又不曾说认得你司马福!……这等人怎的逼我,我也不说!”
    方笑天心性聪慧,一听三人对答,便知是同路之人矣,于是微笑不语。
    赖布衣正容说道:“方员外,此人正是在下欲寻之伴,请问他到底有甚行差踏错之处?却被贵庄这般对待?”
    赖布衣这话明显的偏着二牛,方笑天依然含笑不答。一旁的管家却忍不住气狠狠的道:“这小子罪该万死!竟趁黑夜,在方家祖坟上撒尿,凌辱方家祖宗风水!”
    赖布衣一听,当真吓了一跳,心想:“假若二牛真干出此等事,确是非同小可,此等折辱人家祖宗风水之事,弄得不好,是要送官坐牢的大罪!”他连忙转身问二牛道:“此事是真是假?
    你可要从实道来,事关非同小可么!”
    李二牛羞愧低头,到底还是把自己如何囚丢了银两难过,去赌场寻贼未果,被一哥儿引诱借债,赌输了钱,不知厉害,果然去方家祖坟上撒尿还债之事,一一道了出来。
    司马福一听,惊叫道:“你这二牛闯大祸矣!不知天高地厚,竟干出此等辱及人家祖宗山坟风水之事,这罪非同小可,要坐牢见官的,你可知道?”
    李二牛羞愧难当,哭道:“二牛该死!连累了你等,二牛坐牢不足惜,可惜的是日后再不能追随赖先生矣1”说罢放声大哭。
    “赖先生!”方笑天听二牛这一喊,暗吃一惊,忙道:“你且说说,是哪位赖先生?”
    赖布衣朝二牛递了个眼色,二牛知机,便停口不说。赖布衣走过去,把二牛拉近身边,细声问道:“方家之人,可有难为你?”
    李二牛道:“我被捉之时,捱了方家家丁几拳,当时,方员外不在场,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这管家在场,这管家先是要拉我去官府治罪,后来又说要用刑逼我说出主谋同党,幸亏有一丫环姐姐适时把方员外请来,才没用刑,吩咐管家好言相劝莫动粗,待方员外走后,这管家却又着人把我绑结实,等候发落,天亮时,这才把我押了出来。”
    赖布衣沉吟半晌,心道:“这方员外祥和之气,表里如一,就如二牛干下此等大事,竟亦不欲妄动私刑,以礼相待,此等气度当真难得,况且这事明摆着是二牛不是,自己却该如何处之?”
    赖布衣低头沉思,那一面方笑天听二牛说出那哥儿之事,浑身一震,忙问二牛道:“小兄弟说的那哥儿可是年约廿三、四岁,白净面皮,终日笑嘻嘻的那个?”
    李二牛道,“年岁差不多,面皮白与不白灯下瞧不准,他倒是不离了笑声!”
    方笑天又浑身一震道:“哎!小兄弟你上了大当矣!”
    赖布衣知事有古怪,忙道:“方员外此话怎讲?”
    方笑天长叹一声,痛苦道:“这位公子哥儿,就是徐家之大公子,因终日笑脸迎人,外号叫笑公子的徐仕强啊!实不相瞒,敝庄与徐家四代相仇,皆因争一块穴地而起,起初彼此尚不相上下,但近几年中,这徐家重新改建祖坟,不知怎的一来,我方家就交上恶运,先是犬儿二人先后得急病去世,随后贱内亦一病撒手尘寰,一年光景不到,在下妻亡子丧,因此在下亦已心灰意冷,欲想远走他乡避难。岂料徐家竟然不肯放过,用奸计引诱外乡人上敝家祖坟撒尿,辱我方家祖宗风水,莫非真个要赶尽杀绝么?”
    方笑天这一诉说,赖布衣这才恍然大悟,知道这徐方两家定是因争墓穴地而弄至风水斗法,主家不敌斗败,便弄到家破人亡,难怪方家上下如此气恼二牛,虽说无心,亦属罪过,这管家凶是凶狠了点,但这方笑天却处事堪称宽厚为怀,欲想此事了断,除非对他方家有所补偿,否则,便到天涯海角去评说亦是我等于理有亏。赖布衣想念及此,心中便暗暗有了计较。
    这时,方笑天吩咐家丁先把二牛松了绑,再向赖布衣恭请入座,这才问道:“方才听这小兄弟说先生姓赖,在下久闻江湖道上有位寻龙大侠赖公已驾临粤川,先生既与赖公同姓,未知识得此人否?”
    赖布衣沉吟未决间,方笑天肃然道,“在下素仰赖大侠,心中景仰,如有幸听闻赖大侠仙踪亦三生有幸,别无他意,请赖先生不吝赐告。”
    赖布衣想了想,终于正容答道:“实不相瞒,在下便是被当今朝廷缉捕的逃难客赖某人是也!失礼之处,幸勿见怪!”说罢拿出随身携带的御赐玉印递了过去。
    方笑天听言,再看赖布衣递来的玉印,上面刻有“御赐国师赖太素”七个金字,当真喜从天降,连忙离座拜伏于地,连声道:“小子得罪之处,幸勿见罪!小子得遇赖大侠,乃先祖福荫矣!”
    方笑天这一跪下,方家上下,连那管家在内,亦连忙一齐跪下,拜伏在地。
    这下子暗地笑跌了司马福,心道:“这恶管家前倨后恭,活该要你跪下认错!”
    赖布衣连忙伸手扶起方笑天,连声说:“李二牛乃随在下行走江湖,他干出此等恶事,在下亦深感有责,方员外、众位请起,万勿行此大礼,折杀在下也,为补二牛之过,但听方员外吩咐便了!”
    赖布衣为人一言九鼎,他思前想后才有此决定,一者他觉得方笑天此人祥和之气表里如一,二者深感李二牛此次鲁莽确有愧于方家,方才毅然作出此等承诺,他身怀风水堪舆不世绝学,轻易不会允诺别人之求,但一以允诺,是必鞠躬尽瘁,倾力而行,得他承诺之人,轻者消灾散祸,重者扭转乾坤,夺天地造化。因此,赖布衣这一承诺,连司马福亦为之耸然动容,心道:“如此,注定这方老儿有福矣!只是太便宜了这恶管家!”
    方笑天一听赖布衣此言,登时喜出望外,连忙再恭请赖布衣重新入座,又吩咐丫环小红献茶。司马福被冷落了大半天,到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叫道:“方员外,茶免了!有白米饭只管多捧几碗出来,我老头子饿得肚皮要当鼓敲矣!”司马福这一叫,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方员外忙吩咐管家速去准备酒菜,又放心不过,亲自跑入厨房,打点照料。
    赖布衣有点过意不去,便瞧司马福打眼色,意思叫他莫太麻烦人家。司马福却笑道:“赖兄休怪,老夫再不填它三五碗白米饭,说不得真个饿疯了,到时整日跟在赖兄身边,喊着烧鸡、肉包的,岂不更吓人么?”
    赖布衣想起昨晚司马福在饿急时,演的那一幕喊饭止饿的鬼把戏,亦不禁莞尔一笑。
    ※  ※  ※
    这一晚,三更天刚过,赖布衣也没惊动熟睡中的司马福和李二牛,独自悄悄摸落床,走出方家大门,直朝方家祖坟而去。
    这时,镇外寒月临空,月色如水,更添凄冷。方家祖坟距镇约莫五里路,座落在镇南山北麓。
    赖布衣孤身一人,爬上南山北麓。为何他独自一人前来?
    只因他恐怕二牛及司马福跟来犯险,此事非同小可,若让徐家查知他的身份,立时便有杀身之祸。到将近北麓时,赖布衣把头发披散开来,这却是为何?原来这是他在南雄镇夜遇龙母时,领悟的寻龙秘法,披散头发,令自己目不能邪视,更能集中定力行事,故后世有等寻龙之士,每替人选墓择坟,均会披头散发,甚至一些民间的驱鬼法师,行事后,亦是披发仗剑,皆效法于赖布衣也。
    赖布衣悄悄摸爬而上,到五更时分,才上了南山北麓。所谓麓山,即一山之山腰,突然有一处聚气较平坦之处,犹如雄鹿头上突出的角,是以叫麓。这南山的北麓,果然有一处宽大的平台。
    站在这平台之上,向山上望去,在月色之中,但见群峰四面环绕;向下望,北江之水恰恰抱住南山。赖布衣一看暗暗赞道:“果然是一处聚财之地!群峰环绕,水抱其中,山为气,水为财,端的是财气两旺之富贵龙穴,怪道这徐、方两家为争此地,而四代成仇矣!”
    赖布衣听方员外说及,方家的祖坟在北面,徐家的祖坟则在南面。于是,赖布衣匣决定先走去北面查堪,是时,方家及徐家守墓的家丁,因五更天寒气逼人,早钻进南北两面各自筑成的山洞中睡大觉去了。赖布衣悄然走近,果见有一巨墓座落在平台上,墓碑上写着:方家历代先祖之墓。墓碑两侧各有天然巨石一块,平空突起,一左一右夹着墓碑,屹然耸立,高及人肩,方家先祖墓穴,正巧座落在平台一块突起之的浮石之上。
    赖布衣暗暗称奇,心道:平台突起浮石,正是鱼身,高耸之两石,即为鱼眼,此是形态毕俏的著名鲤鱼龙穴,凡葬此穴者,后人非富则贵,且鲤鱼仔鱼特多,当主人丁兴旺,方家得此佳穴,为何却迭遭奇祸,几乎血脉断绝?这当真古怪之极!
    赖布衣探究之心顿起,他伏下身来,侧耳倾听,除了啸叫寒风,荒山之中,一片死寂。便大着胆子,摸去南面的徐家墓。
    徐家祖墓在平台的南面,墓穴成四方状,更奇特的是这座墓穴有头有尾,更有四块巨石在前面及后面耸起,倒似是巨形怪兽的四脚。
    且这四块巨石甚新,未有风化的痕迹,显见是新筑不久,为什徐家要另立这块巨形怪脚石?赖布衣心道。他乃胸怀绝学的寻龙大侠,这么些把戏,虽说玄妙,却也难不倒他。他忽然灵机一动,弯腰拾起三块石头,在方、徐二墓之间摆放成一“品”字,取其鼎足而立而斗之势,然后低头默祝几句,伸手一指方墓,喝道:“有形速现!无形速退!”
    就在此时,方家墓碑两侧巨石发出光芒,如燃双烛,突地下面升起一团烟雾,其色淡灰,灰雾越来越浓,下面又吹起一阵寒风,寒风卷着浓雾,直罩向徐家墓穴,一时间,把徐家墓遮掩得伸手不见五指、灰朦一片。
    却就在此时,徐家墓又突升起一团黑雾,黑雾冲散灰雾,腾空而起,反以凌空之势罩向方家墓穴,方家墓穴两侧巨石发出之光越来越暗,最后竟被那黑雾罩灭!……赖布衣目睹此、状,恍然大悟道:“原来徐家墓四侧所筑四块巨石,竟是以形变形,全穴布成一只水獭之形,而方家却是以墓碑为眼的鲤鱼穴,水獭专吃鲤鱼,如此一来,方家的鲤鱼穴便给徐家所筑的水獭穴克制,鲤鱼穴虽从石眼透出灵光,但最终难敌徐家水獭穴之黑雾,终被完全罩灭,如此一来,方家焉得不迭遭奇祸?”
    但虽然识破,如何应对,赖布衣一时间也颇费思量。
    各位:寻龙术上所称之“鲤鱼穴”、“水獭穴”,均是寻龙之士依据穴势而喝形,虽冠以各种名称,但其实却是穴地本身之天然势局,势局既成,后果便生,且随势局之不同,后果迥异,故此,寻龙之士大多重视穴地形势,正是此一因由也。赖布衣乃百年间不遇的寻龙奇材,胸怀寻龙绝学,焉会不明其理?但识得并非就破得,因穴之势大抵均顺依其形而成,勉用人力强加改变,有时非但无益,反而有害,因此赖布衣不敢轻举妄动。
    赖布衣抬眼望望夜空,但见寒月西斜,已是五更将尽时分。赖布衣不敢再逗留,恐怕天色一亮,徐家守墓家丁出来查探,发觉有人窥探祖墓,那就麻烦之极。
    赖布衣悄悄摸下南山。他返到方家庄时,天色已微明,晨风阵阵。赖布衣不欲惊扰庄中各人,便悄悄的绕到后园,翻墙而入,又悄悄摸进卧室,蒙头便睡。
    赖布衣与司马福打对床,赖布衣爬上床时,对面司马福正“呼噜!呼噜!”的熟睡。赖布衣暗道:“这司马老儿大概被拖累得疲惫不堪矣,否则,为什竟睡得死了一般?”
    就在这时,司马福忽的翻了个身,喃喃的叫道:“好睡!
    ……好睡!咦?赖兄回来了无?”
    赖布衣吓了一跳,心想:这老儿见鬼!怎的便似知道自己曾离开似的?他乍作沉睡不理,连连打起呼噜来。对面司马福暗笑,忽低声唱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好睡方悟醒,又见赖布衣……”唱罢偷偷暗笑。
    赖布衣知他已看破自己行踪,便翻身爬起,奇道:“司马兄,你怎知我刚回来?”
    另一边笑坏了个李二牛,他骨碌的爬了起来,指着司马福道:“赖先生别听这老儿故弄玄虚!你刚离开,这老儿便悄悄地拉我落床,一直尾随先生背后,先生上了南山山麓,我等即在十丈远处守护,以防不测。及后见先生返转,我等便紧走几步,先一刻返到,这老儿吩咐着要扮鬼扮马,弄什玄虚,可别信他乱说什么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司马福咬牙道:“这死牛!教你不可声张,又把老夫卖了!”
    赖布衣心头一热,暗道:他两人对己呵护之情委实难得,平生能结交这般知心朋友,乃人生最大乐事!他微笑道:“赖某先谢过两位呵护之情,但赖某并非就怕了徐家霸道,谅那区区守墓家丁也难奈赖某何,不外不欲在此时多生一事罢了!”
    司马福笑道:“这个当然,假若赖兄施展那葫芦心法八式,足以惊天动地,又何惧徐家区区三几名家丁?若赖兄肯慷慨施舍一招半式,老夫甘愿叩头拜师哩!”
    赖布衣笑道:“并非在下吝啬,实是神言不敢轻侮也!况司马兄与二牛皆非武学之材,勉强为之,反有害无益伤了身子。”
    司马福哈哈一笑道:“如此说,赖兄倒是为我等设想矣!奢求何益?不说它,不说它,倒是那方家墓地之事,赖兄有主意了么?”
    赖布衣沉吟道:“出处已知,但徐家果然了得,不知请来何人,竟施以移影换形大法,克制方家势局!”
    司马福道:“徐家有此奇人,此事岂非辣手之极?”
    赖布衣道:“正是。徐家所布之局乃水獭穴,恰恰克制方家天成之鲤鱼穴,此事果然辣手!”
    李二牛插嘴道;“凭赖先生之能,何不一改方家形局,反克徐家?”
    李二牛这话虽然问得突兀,但亦深合风水斗法之理,因此司马福亦睁大双眼瞧着赖布衣,看他有何对答。
    赖布衣却摇头叹道:“凡墓穴之势,贵在天然而成势局。昨晚细察,南山北麓之地,方徐两家墓穴相对,其形格均千百年山灵水秀所凝聚,方家之穴乃鲤鱼形,故称鲤鱼穴,徐家之形若水獭,故称水獭穴。如今徐家暗中移形换影,不过顺其穴势,引发龙穴之灵气,正克方家之鲤鱼穴罢了。方家鲤鱼穴灵气早已发动,但天生被水獭所克,故任你如问催发灵气,亦不敌水獭穴之威也。因此便赖某亦束手无策!”说罢连连叹气。
    李二牛、司马福听赖布衣这鲜有的愁眉不展,心头大震,均暗道这当真非同小可矣!李二牛不禁发声急道:“既如此,我等当作何打算?”
    赖布衣摇头苦笑,陷入沉思中。司马福便道:“我等答应了方员外,但现下连赖布衣亦束手无策,这事还有什打算?怎向方家交代?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也,此时不走,等人家把我等绑起来便得享牢狱之福矣!二牛,快起来执抬行装,及早走路可也!”
    提起“绑”字,李二牛大概被绑得慌了,听司马福说的吓人,便连忙跳落床,准备收拾行装溜走了事。
    赖布衣被二人这么一闹,突然从沉思中惊醒,气道;“司马兄,你这是扮演杨修传鸡肋口令故事么?”三国时,曹操出师不利,忽萌退意,无奈之际;冲口说出“鸡肋”口令,杨修自作聪明,令军士执行李,准备撤军,后来却被曹操以扰乱军心罪名杀掉了。赖布衣说的,就是此事。
    赖布衣这一说,司马福难为情的一笑,但又不甘心道;“赖兄,此事总得向方家交代,方笑天瞧赖兄脸面才放过二牛辱祖坟之罪,若此事无成,他一反脸,只怕不但二牛要顶罪,便连我等二人亦难逃绑送官府,告我等一个同谋之罪,到时便该洗净屁股坐牢矣!”
    赖布衣道:“绑送官府事小,赖某既已亲口答应为方家尽力,便断不能半途而废,失信于人!”赖布衣斩钉截铁,没丝毫动摇。
    司马福无奈,只好一屁股坐下,心中又气又服,气的是赖布衣既知此事不可为却偏为之,服的却是他言出如山一言九鼎,从不知难而退,端的难能可贵。三人默默无言,坐等天明。
    一会后,外面天色微亮,门外却就响起方笑天的招呼声。
    “赖先生醒来了么?”
    司马福惊道:“来矣!……此刻要溜也溜不脱啦!”李二牛吓得一步跳上床去,大被盖住头脸。赖布衣却镇静的应声道;“方员外,在下已醒,待会出来拜候!”
    “方员外!赖先生正在苦恩良策,不便出来应酬,有什好吃的,只管多捧几样进来便是!”司马福忽然在里面接声叫道。
    “这有何难?请几位稍等,在下便差人送来便是!”方笑天在外爽快应道,说罢亲自下厨布置去了。
    赖布衣瞪了司马福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司马福知赖布衣怪他此时此刻还去麻烦方家之意,便笑道:“赖兄休怪,常言道: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又道:酒醉三分醒,待会酒饱饭足,在下再陪赖兄一走南山,说不定那灵机便触动了!”
    赖布衣无奈苦笑摇头。李二牛本蒙头大睡,这时一听有吃的,马上一骨碌又跳了起来,叫道:“酒菜在哪?有好吃的却莫偏了二牛也!”司马福指着二牛骂道:“看你生成这副馋相!”
    一会后酒菜果然就送了进来。一壶上等的“绍兴花雕”,四盘热辣辣香喷喷的下酒莱式,其中一盘,却是一尾红烧鲤鱼。
    三人奔波整晚,肚子正打响鼓,对着酒菜,先把愁怀放下,不管三七廿一饱嚼一顿再说。
    “唔!好香!这方家大厨,弄这味红烧鲤鱼果有一手!”司马福吃了一口,啧啧的赞道。
    赖布衣的筷子正好伸向这盘红烧鲤鱼,闻言沉吟着停箸不前,筷子搁在盘边,“叮”的一声脆响。司马福见赖布衣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道:“赖兄!怎的了?”赖布衣不答,依然用筷子“叮叮”敲着盘边。
    李二牛、司马福这时目瞪口呆的瞧着赖布衣,司马福悄声对二牛道:“疯了!赖先生想必是急疯了!”李二牛叹气道;“都是我不好,累成赖先生这般模样!”李二牛不绝口的怪责起自己来。司马福心头又闷又气,接二连三的倒酒落肚。李二牛气道:“你少饮一杯不成么?”司马福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再不饮,便得空着酒肚坐牢啦!”李二牛气得干瞪眼。
    “司马兄!”赖布衣忽的低呼一声,司马福正饮得神魂颠倒,被赖布衣这一叫吓了一跳,醉熏熏的说道:“酒!饮酒!
    ……赖兄,莫非你也要溜……走了么?”
    赖布衣笑道:“你看我像要溜走的人么?”
    司马福、李二牛均精神一振,齐声道:“此话当真?”
    赖布衣微笑不语,半响忽道:“司马兄,你见多识广,可听说过鲤鱼、水獭的出处来路么?’在这节骨眼上,赖布衣忽扯起这无关宏旨的闲话,李二牛不明所以,惊疑的直眨眼,心道;“赖先生莫非真个得了急心疯么?”
    司马福却眼神一亮,他是老江湖,知道赖布衣这问甚有深意,忙问:“这水獭、鲤鱼的来历出处,司马人倒是了了。二千年前,嘉陵江边有渔者发见一长红须之鱼,共得四条,因见其状怪异,不敢吃便把它放入自家的水塘,日久塘中竟繁衍此类怪鱼百千条,适值嘉陵江水患,冲倒塘坝,此鱼便随水四散,繁生各地,后世遂称之为‘鲤鱼’,据考究,鲤鱼当是出自西部之嘉陵江,其种类计有皮光肉滑的镜鲤,有皮绿无鳞的草鲤,有体短头大的荷包鲤,有体色鲜红的红鲤。水獭则源出北部之海湾,其性半陆半水,头扁,耳小、脚短,趾间有蹼,故善游,其毛短而软密,世人均以之为皮衣;多在夜间出动,捕食鱼类,尤以喜吃鲤鱼出名,乃鲤鱼先天大敌也。”
    赖布衣微微一笑,道:“然则司马兄亦以为水獭既源出北部海湾,则越往北其性越灵透么?”
    司马福点头道:“据其出处当如此说。是了!赖兄莫非于此想到主意么?”
    赖布衣点头一笑道:“正是,正是,水獭穴虽然先天相克鲤鱼穴,但正如水獭灵性越往北越能发引,则改其五行走向,岂非立能消其杀气,令鲤鱼穴逢凶化吉么?”
    各位:只因赖布衣这一触动灵机,遂引出英德镇一段脍炙人口的奇事。
    当下,赖布衣即出去与方笑天见面,私下密议一番。
    当晚,赖布衣与司马福、李二牛三人,径奔南山而去。二上南山,路径熟,脚程快,三更时分,三人便悄悄上了南山北麓。
    三人在北麓逗留了半夜,直到黎明时分,才悄悄地重返方家庄。
    第二天,方家庄关门闭户,谢绝一切人等的来往探访。赖布衣在庄内方笑天书房处,摊开他亲手绘就的南山北麓龙脉穴势图,向几名替方家筑坟的仵作细细详说一番。这天晚上十时许,一行三人先上南山,这三人均是方府的丫环,其中一人便是那位曾劝管家勿难为李二牛的丫环小翠。
    小翠等三位少女,化了装,搽了脂,扮成艳丽的小妇人模样,三人上了南山,沿南山西径走,恰恰经过徐家守坟家丁的避风洞。小翠突然一跤摔倒,“哎呀!哎呀!”的娇呼起来。洞中两名徐家守坟的家丁,本来在洞中避风,闻声跑了出来喝问,小翠早有准备,哭诉说是远道来英德镇探亲,在山中迷了路。两家丁见小翠等三人娇俏楚楚,惹人怜爱,便色迷迷的把三人邀进洞中避寒。又捧出避寒的热茶招呼小翠等人,小翠乘两家丁不备,偷偷把带来的迷药撒在酒中。两家丁色迷心窍,更不知天高地厚,在小翠侍奉下,三几杯热茶落肚,不觉天旋地转,昏迷倒地。
    这一面,方家的坟前,突然钻出八人,均持着铁锹泥铲,在方家祖坟前猛掘起来,也不知这等人弄什玄虚?
    ※  ※  ※
    匆匆过了一段时光。这天,赖布衣、司马福、李二牛三人在英德镇闲逛。方员外方笑天把赖布衣视为上宾,特地派了一名家丁随从侍候。
    三人走了小段路,这时,忽有一名方家的家丁跑来,说老爷请赖布衣先生尽速回庄。赖布衣忖料方家庄或有事发生,便匆忙赶返庄去。进得了方家庄,只见方家庄上下愁云惨雾,倒似大难将临似的。赖布衣等连忙走入大厅,方笑天正在守候,细询情由,原来徐家二公子徐仕先月前赴京应试,今日捷报飞马报传,称徐仕先高中第三名举人,皇上亲笔御书,封为两广巡按,不日衣锦还乡,顺道体察两广民情。
    言毕,方笑天叹道,“如今徐家财雄势大,方家如何匹敌?
    眼看劫数难逃矣!”方笑天说罢落泪,方家上下,眼见主人流泪,知大事不妙,皆放声哭了起来。
    司马福慌了,忙拉赖布衣之袖,悄声道;“赖兄既已施妙法,怎的方家未见运转,反大难将临?此事怎的是好?”
    赖布衣微微一笑,道,“放心!放心!赖某担保,断然无碍。”
    司马福半信半疑的摇头,就在这时,忽见庄外有门丁神色仓惶的跑入,向方笑天禀告道;“老爷!英德镇巡检大人有口喻到:有鉴徐家新贵,地方需为其修茸祖坟,特着令方家迁出南山北麓,以腾出空地,限令三日内迁出祖坟,不然将封坟治以拒官之罪!”
    这声令喻,把方家上下吓得傻了。当其时大族人家最看重祖宗山坟,如被人强令迁出,乃奇耻大辱,日后再无面目在本地立足。方笑天忧急过度,竟当场昏在地上,方家上下,手忙脚乱,有哭起来的,有忙着去收拾行装预备溜之大吉的,有乘机博乱、混水摸鱼的,全庄上下乱作一团。
    司马福心下着忙,他把赖布衣拉过一边,压低声音说道,“赖兄!此事端的如何?尚请实告,如欲溜走,及早知会我等一句,也好作准备!”
    赖布衣哈哈一笑道:“司马兄差矣,你瞧赖某似欲溜之人么?俗语有话:渡人渡过河,救人救到底,我等断不可半途而退!况此事依吾推算,正是吉欲来而凶未尽,但必可逢凶化吉,否极泰来!司马兄且放宽心怀,等着痛饮一顿庆功酒可也!”
    司马福眼见赖布衣说的如此斩钉截铁,也不知信还是不信。他把头点了点,又摇了摇,一屁股坐在厅中的太师檀木椅上,直喘粗气。
    这一面,方家上下人心惶惶,乱作一团。那方家姓张的管家,早萌退意,又见机会难逢,趁乱把方夫人死时遗下的五十两黄金窃为已有,预备携金潜逃。
    那一面,徐家张灯结彩,兴高彩烈。徐家大公子徐仕强更是意气风发,得意洋洋,亲自指挥家丁披红挂绿,准备迎驾贵为两广巡按大人的二弟徐仕先。
    徐仕强当然值得高兴。徐家与方家本是英德镇内财力最大的两族,为争南山北麓之地,两族明争暗斗,已斗了整整三代,两败俱伤。后来,徐仕强的父亲与方笑天协议两家共享南山北麓穴地,相对而立,表面两家相安无事,暗地却斗得更加厉害。徐仕强的父亲死后,徐家便由徐家大公子徐仕强统理。
    徐仕强逢人未讲先笑,是镇中有名的“笑公子”,他为人阴沉而不外露,谁以为他终日笑嘻嘻,忖测他是祥和之人,那谁就大错特错,实际上他的内心,比任何人都更奸更毒。
    徐仕强先是偷偷请了一位游方高僧回来,在坟上筑了四块巨石,引动墓穴灵气,果然方家的气数便日渐衰落。接而他又在镇中四处物悉外乡人,欺他不明底细,用钱或使计着他到方家的墓前撒尿,破败方家祖墓的灵气,李二牛不过是几十人中的一位。方家在这几年中迭遭惨变,先是方家两少公子病死,再后方夫人亦撒手尘寰,眼下便只剩了方笑天一人,看看已成不了气候。
    现时他徐家的二公子徐仕先,居然一举成名,被御封为两广巡按,衣锦还乡,顺道体察民情,这还了得?不必徐家开口,英德镇的巡检为了讨好徐家,便借口替新巡按大人修葺祖墓,下喻逼方家迁坟,到此时此地,徐方两家的风水斗,眼看大局已定,徐家全胜告捷,方家一败涂地。
    有这许大喜之事临门,徐仕强不高兴那就是骗人的鬼话!
    他吩咐家丁,早早准备三牲大礼,以便他的二弟两广巡按大人徐士先一到,就马上抬上南山北麓,一家子拜祭先祖龙恩。
    “接报!”门外有飞马疾驰而来,徐仕强连忙迎出门外,原来是一位飞马传书的校尉,校尉打量出来相迎之人,发声问道:“谁是徐家大公子徐老爷?”
    徐士强笑笑,道:“本爷便是!使者有何见报?”眼下他贵为两广巡按大人的胞兄,气派自然不同,那还把这小小的校尉瞧在眼内?
    果然,校尉一听来人便是徐家大公子徐仕强,连忙滚鞍下马,右腿屈膝报道:“禀上徐爷!奉巡按大人之命,喻告座驾已到翁源,准备接驾!”
    徐仕强大喜,吩咐家丁打赏校尉五两银,校尉策马告辞。
    徐仕强即着家丁排出鼓乐队,点亮所有琉璃宫灯。一时间徐家庄上下红光闪灼,气派非凡。
    当时的京城是临安即杭州,由临安返粤,皆由水路南下,经东江,到翁源,再折新丰江,新丰江经官渡,便到英德。巡按大人的座驾既已到翁源,距英德便只有小半日航程,因此徐仕强得及早准备。其实他已是迫不及待,趁此机会喧赫一番,令徐家扬名粤川各地。
    在方家,众人亦在为新巡按大人的行踪焦虑。方笑天昏倒,家人把他救醒,赖布衣劝他不必忧急,谓一切定会逢凶化吉,但方笑天那能不急?他深知道新巡按大人徐家二公子返到英德之日,就是他方家从此败绝之时,虑于他如此境地,说不忧急攻心那是假话。
    司马福绕厅乱走,一面哀声叹气,他既替方家焦急,又虑新巡按大人返到英德,若然查出赖布衣暗助方家,那就犹如鸡蛋往石头碰,一准四分五裂!
    李二牛被司马福这么一转,转得他更心烦意乱,忍不住便喃喃骂道:“这老儿!转!转!转得出个办法来么!不如留点力气等会好跑路也!”司马福苦笑道:“转而待毙,总胜于坐而待毙啊!”
    在座各人,唯有赖布衣一人依然神定气闲,他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饮着茶,在那儿浅斟细尝。
    片刻后,一名家丁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向方笑天禀报道:“老爷!……徐家新巡按大人已到了翁源!”
    方笑天一听,绝望的摇头,叹道:“……已到翁源?这下当真完矣!你等快收拾行李,各自弃前程也罢,方家庄从此散了!”
    “慢!”这时,赖布衣站了起来,他走近方员外身边。轻声道:“方员外稍安毋燥,按吾推算,逢凶化吉,方徐二家运势逆转,此其时矣!……且待片刻,自有分晓。”
    赖布衣虽然这般镇定,但方笑天却绝望的连连摇头,又等了片刻,他凄然的站了起来,俯身向赖布衣作了揖,道:“劫数难逃,此是天亡方家,无话可说,先生虽有回天力,谅亦势难挽回,这里薄银五十两,请先生收下赶紧离镇避祸去吧!……张管家,立即给众家丁每人分派白银十两,让他等各自谋生计去也!”
    “老爷!你待我等不薄,我等决不忍在此危急关头舍你而去,要生要死,彼此同享罢了!”众家丁不约而同喊道,有丫环、妇人眼浅,眼见方家竟落得这般田地,想起方家平日待之不薄,触景伤情,竟呜呜的先哭将起来。
    司马福摇头苦笑,羞惭的扭转脸,不敢面对众人,他与赖布衣一道来,先前吹下大牛,到眼下面上可就着实有点挂不住。他把二牛拉到身边,悄声嘱咐道:“眼看危机将临,说不定赖先生还要死硬到底,待会不管三七二十一,你背起赖先生先走,老夫负责断后便是了!”李二牛关心赖布衣安危,闻言亦忙点头答应。
    赖布衣却被悲戚的情景弄得直皱眉,他连声叹道:“莫哭!莫哭!一哭就脓包矣!”
    就在此时,厅外又匆匆跑进一名家丁,他脚未站定,便上气不接下气的向方员外禀报道:“老爷!……好!……不好了!”
    方笑天这时眼见大势已去,反而镇定下来,人到绝望,拼死无大害,他冷冷的接口道:“甚么好又不好?要方家祖坟迁离,断难应允,要命,便来拿好了!……”
    “不!……不是此意!”家丁喘了口气,急忙道,“方才小人得知,徐家二公子徐仕先巡按大人,在过官渡时,突遇狂风,官船翻沉,全船上下悉数得救,独剩巡按遇溺身亡!”
    方笑天一听,登时目瞪口呆,半晌方道:“说!……再说一遍!”
    “是1是1巡按大人,在过官渡时,翻船淹死矣!”家丁清楚地重复一遍。
    这讯息再无半点疑虑,登时把在座人等惊呆!但赖布衣却是唯一例外,他摇摇头,叹口气道:“徐仕先凭借祖坟龙气,一举成名,但其为人生性阴毒,在镇中曾把一位姑娘先奸后杀,毁尸灭迹,此等禽兽之为,天理难容,故有今日此报!”
    方笑天呆了半晌,方如梦初醒般走到赖布衣身前,一跤跪倒,感激极点,竟流出泪来。新巡按大人徐仕先既在返乡途中遇溺,人死势亡,方家祖坟便得以保存,这是方笑天对赖布衣感激涕零之故。方笑天谢道:“小子得赖大侠鼎力相助,保住方家祖业,赖大侠乃方家再世父母!”
    赖布衣扶起方员外,朗声道:“方员外不必如此,在下所为不外后天之力,实乃方员外平素宽厚待人,累积阴功所致。再者徐家为富不仁,在下已访查清楚,镇内被徐家逼死、诱奸、强奸之无辜人等,竟有十人之多,此种衣冠禽兽,实不容于天地,故在下才施法以除之,这是方、徐二家各有前因之报也!”
    赖布衣这番警言,令在座人等均肃然而自警。
    当晚,方家一扫愁云惨雾,全庄上下,喜气洋洋。方员外吩咐大排宴席,但为免徐家猜疑,便关起庄门悄然痛饮。席间,赖布衣微笑对司马福道:“司马兄,赖某说过要你留着肚皮喝酒,你不信,眼下如何?”
    司马福哈哈一笑道:“自古道君子不记小人过,况且老夫饿了那一整天,肚皮早就变薄了!”
    李二牛揭司马福老底道:“司马叔今番不再说执包袱松人了么?”
    司马福瞪了二牛一眼,道;“这叫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么!”
    一句话,逗得赖布衣、方员外等哈哈大笑。方笑天问赖布、衣,此事前因后果端的如何?司马福、李二牛听方笑天这一问,可对了味儿,他两也早就想问了,只恐怕赖布衣怪他两多事,才勉强暂时忍住,如今这方员外抢先问了,可对正脾胃!
    赖布衣略一沉吟,便爽快道:“既你等都欲知悉,待今晚四更时分,趁徐家举殡,疏于防范,我等夜上南山一探动静如何?”
    众人一听,正中下怀,那有异议?当下便连美酒也无心喝了,巴巴的坐等四更的来临。
    这天晚上三更时分,赖布衣、方笑天、司马福、李二牛,以及随行的两名家丁,一行六人,便摸黑爬上南山北麓。徐家忙于办丧,果然疏于防范,就连守坟的那两名家丁,亦趁机溜下山去,喝死人酒去了。
    这时,寒月临空,周围寂静如幽灵之界,除了偶尔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儿扑飞吱叫外,天地间彷佛已沉入地狱中去了。
    赖布衣等一行六人,爬上南山北麓,赖布衣指着近处的方家祖坟问方笑天道:“方员外可看出你家祖坟有异样么?”
    方笑天绕墓转了一圈,但见山石依旧,瞧不出任何异样,便摇头道:“赖先生神机莫测,在下委实难以堪破!赖布衣曾说派人修葺墓穴,但却不见丁点动土之象!”
    赖布衣微笑道:“为掩人耳目,在下特别吩咐仵作,在墓穴二丈远处朝下面扩一通道,直达你家祖坟里面,因此外表一切依然,但墓中棺木已换了方位矣!”
    司马福、方笑天不约而同齐声道:“棺木移位,有何深意?”
    赖布衣道:“方员外之祖坟乃鲤鱼穴,而徐家祖坟乃水獭穴,海河之中,水獭专以鲤鱼为食,方家祖坟,先天已被徐家克制。墓穴寻龙之法,以形换影,不外直道其形,形格天成,妄图用后天之力变其形格,不但无益,反徒损龙穴之气,故在下初时亦感辣手之极。但在查察水獭、鲤鱼出处,终有法可寻也!”
    方笑天道,“又有何法?”
    赖布衣微笑道,“物物相生相克,乃先天而成,不可变格,但若依阴阳五行定位法,又可以换位以旺其灵气。水獭出自北部海湾,而鲤鱼则源出西部嘉陵江,徐家棺木,位北向艮位,恰坐旺位,因此其气大盛。方家棺木,则坐南向干,此乃死位,其气大损,先天既已被水獭所克,后天棺木更错坐死位,如此怎敌徐家奇旺之杀伐灵气?此乃方家人丁败绝之源也。是以在下把你方家棺柩,重移地向,坐正异位,此乃生门,一生则百旺,鲤鱼穴龙灵之气因而大旺,徐家虽有水獭之杀气,但不敌生门,故亦无所施其毒也!……”
    赖布衣说到此略一顿,上前走到两坟之间,依前次上南山之法默祝摆“品”字斗位,然后悄声对方笑天道,“员外可留意了!……”
    话音未落,忽见徐家之水獭穴四块巨石恰似水獭之嘴开合,腾腾喷出黑气,罩向方家祖坟,一时间,黑雾把方家祖坟团团盖住,就在此时,方家坟中忽冲出一道金光,射向墓前两块巨石,巨石突然闪闪发亮,恍似鲤鱼双眼,射出两道金光,“乒乓”一声,把黑雾射穿,定定射在徐家坟上,黑雾随光回位,竟反而把徐家祖坟遮得昏天黑地!其状令人悚然心惊。
    “如此,徐家损人未成,反先招其毒,此乃取其作法自毙之法以惩之也!”赖布衣伸手一指,朗声道。
    方笑天瞧得目定口呆,半晌方如梦初醒般叹道:“赖大侠寻龙之术神机莫测,令人拜服!拜服!……”
    ※  ※  ※
    方笑天惊叹未毕,就在此时,西面夜空中,突地一道强烈弧光划向蜿蜒流动的东江,转眼间,响起一阵恍似万千人悲号哀声,随即戛然而止。
    众人不明底蕴,惊得呆了,赖布衣亦惊得满面愁容,半晌方道,“此乃水星飞落东江,不久将有一场水患浩劫,百姓危矣!…”
    李二牛奇道:“水星跌落东江,想必是东江有水患,此地却是北江沿流,何来水患?”
    赖布衣摇头苦笑道:“二牛之言差矣!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水星自北跌落东江,乃是水神避祸迁去东江,故水患之地实是北江矣。此事不久将见分晓,事发之日,粤北百姓惨矣!在下斗胆请方员外预为谋策,未知员外肯纳否?”
    方笑天对赖布衣此时已加信敬服,闻言即忙点头道:“但凭先生吩咐,在下无不遵命!”
    当时,流经粤川的水道主面有三条,粤西是西水,即西江,粤东为东水,即东江;粤北为北水,即北江。三水之中以北水最大,为珠江干流,全长二千一百多公里,源出云南东部,由广西梧州入境后称为西水,三水镇以下,河道分叉道,主江在三水附近南折,由磨刀门入南海,叉流向东与北水、东水相接。东水长五百公里,源出江西南部,至虎门入海。北水干长五百二十八公里,上流出由滇水、武水在韶关合汇而成,至三水与西水叉流汇合,向东南流入南海。其时发生水患的,是粤川第二大水道北江。这在《两广地理志》中皆有记述。
    赖布衣、方笑天等人夜上南山的几天后,北江沿岸英德、三水、韶关一带,连日暴雨,直下了七天七夜。北江水因而暴涨,到第八天晚上,一夜之间,北江水位竟狂涨了七尺!
    这时,在方家庄,方笑天满面惊惶,问赖布衣道:“先生所言北江水患眼看难逃,我等又将如何谋策?”
    赖布衣正欲答话,李二牛已抢着接口道;“员外老爷!你家可有快船?”
    方笑天一怔,道:“船么?现成倒有两只,但识把舵的船老大却极缺,何况眼下水急浪高,谁还敢出船下河?你要船何用?”
    李二牛笑道:“并非我要船用,乃赖先生欲亲赴北江,现场查堪,看看有什法子能救,故要船用。”
    方笑天一惊,转身忙问赖布衣道:“此言当真?北江眼下风大浪急,先生此刻下北江,委实太危险矣!”
    赖布衣笑笑,决然道:“在下果有此意!放着赖某在此,断不能坐着看粤北百姓受此水患浩劫!”说到此处,赖布衣拿眼角斜斜一飘司马福道:“掌舵之人,在下倒想得一位绝佳人选,便此行生死悠关,凶险万分,只怕此人没此胆色勇气也,不过这等玩命之事,就算拒行,亦是人之常情,赖某亦不敢有丝毫怪责之意!”
    司马福见状,哈哈怪笑一声,道:“赖兄,早知你在算计老夫也!好好好!赖兄既为粤北百姓上刀山,难道老夫便不敢下油蠖么?老夫就包下这船老大罢了!不必赖兄再费心思装模作样!”
    赖布衣亦哈哈一笑,一跃而起,连声道:“不敢!不敢!在下代粤北百姓谢司马兄的见义勇为矣!”
    李二牛在一旁大叫道,“你两人要去,可别撇甩了我二牛也!”
    方笑天见这老少三位外乡人,为异乡民众,豪气干云,虽是赴险,却有如会亲般争先恐后,心内感动一阵热血沸腾,不禁亦一跃而起道:“三位义气干云,甘为异乡人犯险,难道方某这本乡人能坐着不动么?没的说,方某立即便去预备快船,随三位下北江查堪便了!”说罢就直奔了出去。
    当天下午,一切准备就绪,赖布衣携了指针罗盘绳尺,与司马福、方笑天、李二牛等,乘了一只快船,在英德镇北面下水,直驶向急浪翻滚的北江江心而去。
    此时,北江水续往上涨,镇内低洼之地,已见浊水涌喷出来,镇北面的大坝,洪水距坝顶仅差尺许。如山般的巨浪,疯狂撞击堤坝,在坝上巡查的乡丁,但觉脚底一阵阵摇晃,端的危急万分。
    在北江急流中,赖布衣等人坐在快船,在恶浪中翻腾,一忽儿被巨浪抛落浪底,如坠地狱般的令人窒息;一忽儿又被抛上浪峰,犹如腾云驾雾般的令人心摇魂荡。眼下整船人的小命,便全捏在船老大司马福一人之手矣,在危急关头,只见他气定神闲,左一扳、右一反,硬是把船打恶浪的深渊中扯了上来,船老大急流见功夫,这话可当真半点不假。
    船舱中,根本站不了人,稍一大意,便准被恶浪抛落江中。
    赖布衣命二牛用草绳把自己绑在船桅上,硬是在船头板上站定了,捏着指针罗盘,沿江岸查堪。
    快船绕着英德镇沿岸险行,在后把舵的司马福已累得气喘如牛。李二牛见状,连忙圃伏过去,助司马福一臂之力。
    快船抵达英德镇城北二十里的北江边时,赖布衣用指针、罗盘量度了一下方位,忽尔惊喜的转头问船舱内的方笑天道;“方员外,此地叫何名称?”
    方员外半爬半伏的呆在船舱,闻声忙探头外望,即回道:“此是英德镇沿江最大之一处峭壁,当地人称为‘龙岩’是也!”
    赖布衣一听,略一沉吟,便吩咐把舵的司马福道:“司马兄!请速移近岩边看看!”。
    司马福与李二牛,两人合力把舵扳转,快船冲过急浪,缓缓靠向岩边。这堵峭壁,恰好挡住北江流向,使江水急转,折成一个回环激流,岩下潭深水急,舟行其间,惊险万状。岩壁东段,却有入口,里面乃一洞穴。船驶入洞穴,只见石壁遮天,里面别有洞天。
    赖布衣在这岩洞中转了一周,心内已有计较,他用罗盘指针一一量好方位,用一块块石头标示清楚,然后便道:“我等速回镇中,在下已有抗洪布阵之法矣!”
    方笑天大喜,连声诺诺,司马福、李二牛二人也自欢喜。岂料就在此时,一股巨浪突然打洞口冲涌而进,把快船撞得东翻西倒,司马福、李二牛欣喜间,估料不着这洞内竟有巨浪涌进,船舵突转,舵把将二人一扫倒地,快船失了控制,突然翻转!
    众人均被打落水,方笑天略懂水性,拼命挣扎,才游近岸边,李二牛不懂水性,幸好司马福耷他身边,拼了老命扶持,把他拉扯靠近岸边,才不致沉落江底。三人喘了几口气,这才突然醒觉,四人之中独独少了赖布衣!这下子众人均吓坏了,如今英德镇上下几万人,生死系于一线,如赖布衣竟在此时此地出事,那可当真是天亡英德镇了!方笑天又惊又急,失声大喊起来。
    李二牛关心赖布衣的安危,他也管不了英德镇什么少了赖布衣,他只知赖布衣不见了,生命难保,便急得忘了自己不懂水性,猛跳起来便要扑落水去寻找赖布衣!
    司马福幸亏眼捷手快,一把扯了李二牛回来,狠狠地咒骂道:“你这死牛,不懂水,去送死么?你这扑下去啊,活牛便立刻变死牛矣!……抓稳岩石,待老夫下去瞧瞧是了!”说完,猛一翻声,扑落江中,直向翻船之处挣扎前进。看看已近翻船处,司马福猛吸口气潜下水中。在岩边的方笑天、李二牛提心吊胆的注视.好一会,才见司马福的头浮了上来,跟着,泼喇一声,他的身子亦浮了出来,他的双手抱着一人,这人竟是昏迷不醒的赖布衣!
    原来船翻时,赖布衣因用草绳把自己绑在桅杆,船被巨浪打沉,他就活生生的被桅杆拖落水底!他也喝饱了水,人亦已昏迷不醒,若非司马福及时醒悟,赖布衣定是被草绳缠身拖落水底,早已一命呜呼了!
    司马福把赖布衣抱上岩边一块大黑石上,他乃水中的积年老怪,深懂如何救治遇溺之人,便用力在赖布衣的腹部猛压,赖布衣肚内的水沿口鼻流了出来。好一会,赖布衣才奄奄的醒过来,他微睁开眼,便失声道:“英德镇堤坝被水冲垮了么?……老百姓可惨了!”他被淹得半死不活,迷糊中,只感觉是洪水冲垮了堤坝,心中因而一阵难受,禁不住就失声叫了起来。
    司马福、方笑天、李二牛三人,眼见赖布衣险死还生,刚从鬼关爬回,开口第一句,竟是为了英德镇百姓安危焦虑,自家生命倒似不以为意,均禁不住落泪感概。李二牛哭着嚷道:“英德镇没事!……倒是赖先生你几乎完了!好教二牛心疼!”
    赖布衣一听,这才放下心事,精神一旦放松,便又昏迷过去,司马福、李二牛、方笑天三人合力把赖布衣抬回镇里方府。
    这时,暴雨依然卞个不停。镇里上下,人心惶惶,皆不知如何是好。
    在方家,赖布衣喝了几碗参酒,精神逐渐恢复,但仍是头重脚轻,周身无力。他把方笑天邀到床边。喘息着道,“在下细察水位,七天之后,英德镇势将不保!布阵抗洪之事刻不容缓,须得马上进行!你立即把镇中主事、乡亲父老邀来,我自有布置!”
    方笑天担忧道:“赖先生病体未复,焉能指挥民众抗洪?”
    赖布衣连连喘气,急道:“在下体质素健,些许灾劫,怎能拖倒在下?你快去,我自有主意!快去!快去!迟则恐生测矣!”
    方笑天不敢违忤,连忙转身奔了出去。赖布衣把司马福、李二牛招近,附耳吩咐了几句,俩人亦匆匆而去。
    当天傍晚时分,镇中的主事、各位头面的乡亲父老,以及大群闻讯赶来的镇中百姓,均涌来方家庄。方家庄能容近百人的大厅,一时间竟塞满了人。事势危急,生死关头,众人正感六神无主,如今闻说有人领头抗御水患,自是万众一心,谁也不敢怠慢。
    但也有人心中疑虑,究是何人,敢如此夸口,说能布阵抗洪,拯救镇中万千百姓?一时间,众声吵嘈,有怀疑的,有呼应的,有称许的,有大声心焦喧叫的,均急欲见见领导布阵抗洪之人。
    方笑天站在众人面前,被催得团团转,心道:“镇中这些乌合之众,如何才能令彼等齐心协力奋起自救!当真难!难!难!”
    他的心内计较,但嘴里却鼓劲安抚众人稍安毋燥,布阵之人就要出来,再等一会,方笑天自己亦急了,赖布衣怎的还不见露面?他正要亲自弃入后堂催请,就在此时,赖布衣却适时现身了。
    只见他稳坐在一辆四轮车上,手上轻摇羽扇,神态安祥的凝视厅中众人,司马福、李二牛一左一右,权充左右推车护法。
    原来赖布衣吩咐司马福二人的事,就是要他俩去弄一部四轮木车以代步。
    众人不知赖布衣这是有病之躯,不得不以车代步,均道他如此气派,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心内先就折服了三分。镇中主事忙迎了上去,向赖布衣拱手道:“先生来自何处?高姓大名!
    确有办法布阵抗洪么?”神色虽然恭谨,但语气却带疑虑。
    赖布衣心道:“若要全镇上下几万人同心协力,布阵抗洪,就非得要彼等折服,蛇无头而不行,有人领头,众人拜服,事情就易办得多!”想念至此,便再顾不得自己处身的安危了,朗声道;“各位!实不相瞒,在下便是赖布衣是也!南来粤川,适逢英德有难,不忍坐视不救!……”
    此言一出,当真如雷贯耳,登时满座哗然,但随即又鸦雀无声,均瞪大双眼;欲瞧清这位江湖奇人。镇中主事呆了半晌,方道;“先生果真是寻龙大侠赖布衣么?”
    赖布衣含笑不语。方笑天这时忙道:“千真万确!这位便是寻龙大侠赖布衣是也!”当下,他把赖布衣如何南下英德,如何助他改坟变运斗败徐家,如何冒险查堪北江水道,如何遇险翻船九死一生等,向众人述说一遍。方笑天话音落下,满座依然鸦雀无声,片刻后,不知是谁领头,全厅之人,均一个接一个的纷纷跪倒,齐声道:“赖大侠恩泽海深山高!尚请大侠鼎力施为,拯救英德厄难!”
    赖布衣连连摆手,道:“众位请起!请起!切莫行此大礼,活活折杀赖某人也!既适逢镇中厄难,在下断无坐视不救之理,但须得众位齐心协力,抗洪自救,如此则定可逢凶化吉也!”
    “但凭大侠指挥!我等莫不遵命!”众人兴奋的大叫。在厄难之际,有此奇人相助,谁还敢存怠慢之心?
    赖布衣连连点头,他见时机已然俱备,便吩咐李二牛取出二张草图,轻摇羽扇,朗声道:“这两幅草图,一幅乃固堤阵法,举凡施工须用之木桩、巨石、泥土、沙包等物,均要按图施为,切勿偷工减料;此事有请镇中主事及方员外全权监管指挥,在七日之内务必完工!这一幅乃依风水大法,筑建镇北龙岩,因此岩处本镇山水交汇之处,若以龙命名,则水患无穷,盖龙喜水之故也,此事当由在下督建。各位,以上两项,皆须全力施为,英德镇上下几万人丁,能否逃过劫难,便看此举矣!”
    众人齐发一声喊,如响惊雷,皆道:“一切但凭差遣!”此等生命悠关之事,众人谁敢怠慢?况赖大侠之名,早已传遍粤川各地,如今真人现世,发号施令助镇抗洪,镇民更视如天神降世救苦救难,谁敢有二话?当下众人马上分头准备施工诸事去了。
    ※  ※  ※
    第二天一早,英德镇上下几万人丁,老弱病残亦随精壮人丁齐齐出动。一面由镇中主事、方员外领率,搜集全镇的木桩、巨石、沙包,赶运堤边筑坝。一面由赖布衣督率,带备水泥瓦匠、石块砖块木料等物事,及上千民工,北行直上龙岩,实行改龙大法。
    全镇上下,异常齐心,人人相互传颂:“天幸赖大侠南下粤北,鼎力相助,我等再不出死力以图自救,便死有余辜矣!”于是人人齐心,个个斗志轩昂。有钱的大户慷慨解囊,负责全镇民工一日三餐及茶水干粮,更出车、出船、出木料,没一人皱眉叹气。无钱的则全家出动,扛锄荷铲,加入护筑堤坝及改岩民工行列。一时间,英德镇上下齐心合力,连小娃娃亦捧着小泥包,跟在大人后面出力。
    这一面,赖布衣带了近千民工,来到镇北面的龙岩,进入龙岩洞穴,须用小舟过渡,赖布衣、司马福、李二牛先由一艘快船送入洞穴,后面上百只大船、小船,均停泊在洞外等候差遣。
    一会后,司马福摇船复出,张开喉咙大喊道:“各位!赖先生已堪定方位,请各位泥水木匠进洞内,其余人等,负责接运泥土沙石木料等物,改岩之事,务必赶在四天之内完成!”
    众民工发一声喊,纷纷各就各位,依言行动起来。
    真个是人心齐好办事,赖布衣在洞穴内日夜督军奋战,四天之内,改建龙岩的壮举便已竣工。这一改建,龙岩的气势大不同矣。
    远望,龙岩耸立在北江急流,一堵直插云霄的巨大峭壁,北江水冲流而来,给峭壁下一道新建的分水坝切割开来,分成两股,其力度大减,巨浪对东西面防波堤的冲击便大为减缓。
    但分水坝所承受的压力却异常巨大,如山般的巨浪汹涌而来,凶猛的撞向峭壁,一时间,白浪飞腾,仿如卷起千堆白雪!
    进入岩穴却又别有洞天,这里折建了三层楼阁,每层均依势嵌在石壁上,在岩石一度石梯拾级而上,上得一半便可转入第一层楼,再上者便是第二层、第三层。这时,赖布衣站在石梯之上,对众多民工朗声说道;“此岩原名叫龙岩,龙者,喜翻波作浪也,故英德历年水患不绝;如今建了分水坝,把龙气导入镇之东西两面,他日英德镇必可富甲一方:又建了佛堂楼阁,以合在下改龙岩为观音岩之意,取其观音救苦救难,斩绝兴波作浪的孽龙,今后当可免除水患之苦,英德从此可保四季平安!”
    赖布衣此言一出,众人欢声雷动,皆赞曰:“赖大侠学究天人,不辞劳苦,鼎力相助,我等感恩不尽!”
    各位:英德镇濒临北江之“龙岩”、自经赖布衣改建命名为“观音岩”后,便一直留传下来,时至今日,几经扩建重修,更是别开生面,蔚为壮观。
    当游者弃舟登上岩口,便有一座石梯导引而上,梯半可转第一层楼,这儿因近水之故,僧人便用作厨房,再上第二层楼,乃是僧人的客厅,里面铺有花阶砖,及嵌有玻璃的门屏窗扇,更有酸枝台椅、茶几书架等,甚为整洁雅观。再上第三层楼,即供奉观音像的临江小阁,阁上有一金字匾额,上书:“观音岩”
    三个大金字,相传是赖布衣亲笔所书。观音阁比客厅小,但地势高,视界更宽,岩口的额上,石钟乳下垂,有如倒悬的宫灯,钟乳下遥见北江一水弯流,水清沙白,峰峦孤耸,好一幅天空海阔的江景图。
    在第二层楼的后面,曲折透入溶洞的深处,僧人称之为“龙肚”,洞道漆黑,要用火燃照,才能步步深入,表面溶岩呈千姿百态,恍似“龙肺”、“龙心”、“龙肝”,顶上有粱状下凸的岩石,仿如“龙脊”,将到尽处,有一仅容人爬行之小穴,但里面却很广宽,被称为“龙脏”,龙脏全长约百米,冬暖夏凉,端的别有洞天。
    观音岩矗立江上,每当洪水期间,巨浪冲击,浊浪排空,高达十丈,望之足以令人胆战心惊。在英德,每说起观音岩的来历,乡人皆竖起姆指,赞颂赖布衣大侠的功德,而寻龙大侠的名字,亦随观音岩的名字永传后世。
    这一面赖布衣督建观音岩时,另一面在镇上,亦由镇中主事、以及方笑天等镇中头面人物,率万千民众,按图日夜施工筑堤护坝。按赖布衣的施工草图要求,在全镇靠江河之处,均须用木桩、沙包、石块,把堤坝加高八尺,这工程的宏大,在当时的英德人力物力条件下非常艰巨。
    第四天中午时分,赖布衣在观音岩竣工返镇。镇中主事、方笑天等闻讯,亲到镇北相迎。赖布衣与他们见面时,未及寒喧,便急忙道:“时日无多,速领在下察看护镇堤坝是也!”
    一行人来到镇东的一处堤坝。这里水势特急,排空的巨浪如小山般向堤坝打来,站在坝上,亦觉阵阵摇晃。赖布衣沿堤仔细察看,突然,他惊叫一声,指着一处用巨石筑成的堤坝急问镇中主事道:“此段乃何人负责?”
    镇中主事核对施工分派表,忙回道,“此段乃本镇大户徐家督建!……莫非有什不妥么?”
    赖布衣摇头叹息道:“在下施工草图本已规定要用巨木、沙包、石块联筑,方得牢固,如今此段仅用石块,如何顶得住冲力奇大之洪流?因石块虽重硬而无粘着力,一块滚下,余则相继滚摇,洪流乘虚而入,则英德镇危矣!”
    方笑天、镇中主事一听均惊得呆了,好半晌才沉声嚷道:这徐家害人不浅!想必是悭吝木料,仅用石头敷衍了事,全镇安危却败在此人手里!……如今之计,却如何是好?”
    赖布衣沉吟道:“为今之计,唯有在此段后面再筑第二道堤坝,但需用十条巨梁,作横担之用,一时间,却去哪儿寻此巨梁?况在下夜观星象,水星灿然却摇摆不定,三日之后,必有更凶暴雨,届时山洪暴发,江水剧涨,若第二道堤坝尚未筑成,则后果便不堪设想矣!”
    方笑天听了,怔了怔,忽问道:“假如有现成的梁木,不知三日之内,可否筑成?”
    赖布衣喜道:“如有现成梁木,三天之期可矣!”
    方笑天慨然道:“赖先生勿虑,在下已然想通,若镇堤溃崩,则无一幸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因此在下准备把方家正厅拆了,所有巨梁,全数搬来此处施用!”
    赖布衣一听,又惊又喜,正容道:“方员外既肯如此牺牲,则万事俱备矣!但员外正厅关乎方家一族风水气运,难道员外不怕妄拆而招风水败坏么?”
    方笑天肃然道:“风水之道,半是天定,半是人为,为镇中百姓,亦为自身周全,吾意已决,赖先生请勿为在下担忧也!”
    赖布衣不禁暗暗点头,心道:“此人为富而宽仁为怀,在厄难中,更肯舍己救人确实难能可贵,他日有缘,倒要助他一臂之力,令方家光宗耀祖光大门楣,以励世人向善!”
    当下赖布衣再无异议,一众人等,便马上召集民工,赶去方家拆厅取梁。
    方家大厅的正梁,均是上等的檀香木造,方圆五尺,长十丈有余,总数约有十几根,每条均重达千斤,要五人合力才可勉强搬动。
    众民工把巨梁抬到工地,赖布衣命民工把巨梁排好,每排之间撒以沙石,再用重锤砸实。
    到第三天傍晚,这段堤坝即将完工之时,天色突然大变,响雷一个接一个的劈了下来。“喀喇!轰!……喀喇轰!
    ……”狂风随暴雷翻卷而来,不一刻,暴雨倾盆而泻,山洪暴发,江水剧涨,北江有如一条凶猛黄龙,恶狠狠的向英德镇翻滚而来!
    在暴雨中,方笑天、司马福、李二牛等人在嘶声大喊:“大家加油干呵!全镇安危,在此一举!”在暴雨中,万千民工在舍生忘死的搬着沙石、巨木。
    就在此时,北江水突然涌起一股山般巨浪,向徐家督建的草率而成的堤坝砸了过来!轰然一声,堤坝倒了一段,又一个巨浪冲来,石块纷纷摇动,再一个巨浪冲来,这段仅用石块筑成的堤坝竟全线溃塌,石块一块接一块的滚入江中。
    恶浪越过这道冲垮了的堤坝,向正在修筑的第二道补筑堤坝冲来!但这道堤坝的巨梁接口处,尚差最后几块巨石!这恶浪一冲,不但前功尽废,而且全镇立成汪洋大海,尸骸遍浮!
    正在两端搬运沙石的民工均惊得目瞪口呆!
    赖布衣眼见势危矣!他马上在新筑成快完工的堤坝上,用块块石头飞速摆成一个八卦阵,跪下朝天默默祷祝,末了,他遥伸一指,直指观音岩,大声喝道;“救苦救难观音大士,请速速镇压孽龙!……”一面发声大叫道:“二牛,速抱巨石填接缺口!”
    李二牛起初亦被眼前的险象吓呆了,赖布衣这一大喊,才猛然惊醒,突然之间,他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竟把一块近千斤重的巨石一把抱起,飞般的冲向缺口!另有几名力气大的民工,亦随着抱巨石跟进。
    这时,翻滚而来的山般巨浪已然逼近,只剩最后十丈八丈远了!二牛恰在此时抱巨石赶到,奋力把巨石抛下,随后跟上的几名民工亦把巨石抛下,恰好填满了巨梁两端的接口处,整道以巨梁、沙石、巨石筑成的第二道大坝终于合拢。这时,巨浪亦已冲到,“彭!轰!”一声,巨浪打在堤坝上,溅起的排山倒海般的浪花把李二牛和几名民工活生生淹住!但浪花刚落了下去,李二牛和几位民工却搂抱着跳了起来,欢叫道:“合拢了!
    成功了!护堤坝成功了!”
    第一个巨浪退了,第二个巨浪又打了过来,但堤坝巍然屹立不摇不动!
    这时,赖布衣才长长的舒了口气,他再支持不住了,脚一软就跌坐在大坝顶上,但他脸上却露出微笑,他辛辛苦苦,连续苦斗七日七夜,终于护镇成功了!全镇几万百姓可保无事了!这比什么都更令赖布衣感到欣慰。
    大坝之上,众人的欢叫静了片刻,突然,不知是谁领的头,成千上百的民工竟向赖布衣这一面涌来,众人把赖布衣稳稳的举起,连抛了几下,齐声喊道:“古有大禹公,今有赖布衣!南下英德镇,功德万人知!”
    当晚,方笑天在方家偏厅摆宴,招待赖布衣、司马福、李二.牛等。方家的正厅拆了,故只能在偏厅待客。
    席间,方笑天问起赖布衣此后行踪。赖布衣黯然叹道:“在下不容于朝廷,浪迹江湖,实是身不由己,只好见一步走一步便了!”
    方笑天慨然道:“赖先生勿虑,就在此地住下,在下与先生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便是!”
    赖布衣沉吟不语,他因见方笑天种种仁义施为,心下又怜又敬,也因此暗萌力助方家荣耀天下之念。一来前者虽助方家抵挡徐家的水獭穴,进而令徐家水獭穴破败,令徐家自食其果,但方家虽逃过劫数,丁财却难两旺,因鲤鱼穴龙气不盛,只能保平安,而无大作为。所谓鱼跃龙门,跃得过,便成龙,跃不过,便仍为鱼,少不了仍受异类欺凌。因此方家若望富贵,其祖穴必得导其跃过龙门方有成就,否则便终究无甚作为。此乃赖布衣暗萌力助方家心意,但不便就此明言,见方笑天挽留之意甚殷,便也点头答允,再逗留一段时日方另作打算。
    方笑天见赖布衣首肯留下,大喜,因此而话也多了起来。
    他笑问李二牛道:“今午在洪流冲到危急之时,不料二牛哥竟有这般神力,一把竟抱起千斤巨石!”
    李二牛傻笑道:“这是人急力生么!”
    司马福冷笑道:“只怕是撞邪了!”
    李二牛怒道:“谁说我撞邪?当时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司马福咬牙道:“看!看!这蛮牛竟欲拿角抵人,早知如此,在那龙岩遇溺之时,便让你变作死牛!”
    赖布衣见这一老一少斗嘴斗到上火,便微笑插嘴道:“依吾之见,二牛倒并非撞邪,而是撞神矣!”
    司马福一听,恍然大悟道:“怪道二牛及那几名民工突生如许神力,原来却是赖兄摆八卦石头阵请神弄的玄虚!却让二牛叼了这神光,成就了这一场英雄救坝的功德!”
    李二牛笑道:“是极!是极!谁教司马叔你老上了年纪,否则这救坝英雄便非你老莫属矣!”
    司马福恨恨的一瞪眼道:“希罕么!”
    众人当下哈哈一笑。这一连七日七夜,赖布衣、司马福、李二牛、方笑天等人,经几番波折,亦着实累了,散席后,便各自返卧室休歇。
    赖布衣躺上床一会就打起呼噜。司马福与李二牛打对床,忽尔轻轻踢了二牛一脚道:“你睡了么?”
    二牛迷迷糊糊嚷道:“作死么?司马叔!有屁也待明天再放好么!”
    司马福笑道;“二牛!你可发觉,方家那姓张的管家这几天不见了踪影?”
    提起这张管家,李二牛的睡意便虎的跳走了,这管家曾绑过他,又喊打喊杀,李二牛心内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时他腾的翻过身来,恨恨的道:“我也没留意他死到何处!…这老不死,恐怕被洪水淹死了!”
    司马福笑笑道:“二牛,你可想出这口恶气?”
   
    第二章 坏心田徐家种 好福地方氏耕
   
    李二牛眼一瞪道:“出气!……你有什么法子么!”
    司马福诡滑的笑笑,道:“这姓张的管家,我打探清楚这几日他返老家清远去了,明日一早便返回。你想出口鸟气,就依我言,着实羞辱他一番!但此事切勿对赖先生说知,否则依他性子断不许我等乱来!”
    李二牛没口的点头答允。司马福一笑,便附耳对李二牛说了几句。李二牛高兴的连连点头,只待瞅准机会便依计施为。
    这两个闯祸精,又在惹祸了,他两人一心只想出口鸟气,却不知因此惹来天大麻烦事,几乎在英德脱不了身。
    ※  ※  ※
    在镇西的徐仕强家,近月来确是祸不单行,先是三公子徐仕先,高中三名举人,钦点巡按大人,衣锦还乡,却在中途遇溺身亡。举家奔丧之时,又适逢全镇固堤护镇,分派下来,徐家亦要负责督建一段堤坝,徐仕强哪有心思?故他只是虚应故事,胡乱用石头礅高了事,岂料却被洪流冲垮,幸好及时另筑堤坝,全镇之人才幸免于难,这下子徐家顿成了全镇咒骂目标,但凡徐家之人出来,人人见着,均嗤之以鼻,憎而远去,不想与其交往,全镇上下,明里隐隐,暗里却是一片咒骂徐家无良缺德之声。俗语有云,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于今徐家不但因弟亡荣华富贵成过眼烟云,更成全镇之的,这可真把徐仕强气疯了!他脸上的嘻笑平生第一次收敛了,“笑公子”变成了“阴公子”。
    徐仕强本来一副如意算盘,先是请游方高僧用水獭穴克住了方家的鲤鱼穴,方家果然日渐衰败,而徐家却立见富贵荣华。其后又逼英德郡巡检大人传下口喻,借口替朝廷新贵修茸祖坟,逼方家迁离,一了百了,徐家此后便再无敌手。岂料却是一场镜花水月,试问徐仕强脸上怎的还挂得住笑容?
    他恩前想后,终觉此事有古怪,但前因后果,却无从稽考。
    他苦思了三日三夜,终决定第二天即北上京城临安,以重金延聘京城堪舆地师赵真人南下英德,查究底蕴。
    赵真人者,乃临安京城著名地师,年已五十,其相术得异人真传,故灵验非常,远近闻名,且与当朝权贵秦桧相择祖墓,秦桧待之如上宾,更令人惧畏,寻常京官亦畏其三分。但其人心性阴沉狠毒,每有私怨,必狠毒以报。
    当时有一位县官,适逢治理赵真人的故乡,因铁面惩治赵真人的亲犯,赵真人怀恨在心;便思计报复。
    他在半夜摸去该县官的祖坟处,将坟掘开,用木棍敲骨骸,再用粪便淋下,使县官祖坟的灵气尽失,不久,县官被朝廷罢官,返归故里。赵真人还不肯罢休,又暗中在其祖坟处施法,用三面铜镜,封正坟眼,以引暴戾之气入其祖坟。不久,县官就染怪病,虽百方延医,但终药石无灵,且为医病家财散尽,其后,县官更面露黑气,只能吃能饮,但却不能移动半寸,成了活死人,临终之时,县官双眼暴突,用手自挖眼珠,塞口而食,又用牙咬断舌头,狂嚼之,鲜血染满床席。最后,模糊狂叫“天何不公!天何不公!……”泪流满面而亡,县官当政之时,颇有清名,为人刚直不苛,死后一贫如洗,多亏邻里怜其悲惨,集资殓之,出殡之日,百姓闻讯赶来送葬,竟排了十多里路。
    由此可见赵真人为人之阴险狠毒,但因其术灵验,大受当朝奸相秦桧重用,故无人敢得罪他。他又好色,家中已有三妻四妾,却仍不满足,竟花重金买了十几丽婢,供他肆意淫辱取乐。他既知金钱的好处,对金钱自是特别偏爱,便凡有人用重金相聘,无论何等伤天害理之事,均照干不误。
    徐仕强此番北上临安京城,请了这个恶相师回来,臭味相投,蛇鼠一窝,英德镇有一番热闹矣!
    徐仕强北上临安前三日,方家张管家亦从清远返镇。张管家乃方家两代管家之后,方笑天待他非常宽厚,这次他不辞而别,返老家清远避祸,撇开主人不理,在情在理都有不是之处,便方笑天却没深责他,着他以后外出,要事前告知才是。张管家自知理亏,当面唯唯诺诺。
    这天晚上,张管家照例在二更时分赶急去如厕,当他踏上茅坑木板之时,木板不知怎么一来突然断裂,“呼隆!”一声,张管家生生掉落粪坑之中,他在粪池中挣扎喊救命,惊动了方笑天、赖布衣等,忙出来察看,李二牛和司马福亦心怀鬼胎跟着后面。只见张管家这时满头满脸沾满粪便,在粪水中挣扎呼救,其状可怖又可怜。
    方笑天心内虽有点讨厌这管家的寡情薄义,但念在两代主仆份上,当下便吩咐家丁把张管家拉了上来,又着实安慰了几句。
    一旁李二牛见这管家龇牙裂齿的怪模样,忍不住便嗤的笑出声来。司马福心中有鬼,连忙扯了二牛衣角一下,示意他勿要声张。便二牛的笑声却被张管家听到了,他的小眼珠直往二牛身上转。这眼光充满怨毒,令人见了心寒,吓得李二牛直裂嘴苦笑。
    李二牛、司马福两人那晚所说的“着实羞辱这恶管家”话儿,原来便是教二牛看准张管家每晚二更如厕之前,把一块已锯裂了大半的木板换了上去,张管家不知底里,果然掉进粪坑中去。此举固属不当,但李二牛、司马福不外是对这恶管家势利滑头瞧不顺眼,欲稍加惩戒而矣,并无多大恶意。
    但张管家却对此事耿耿于怀,他亦是一位工于心计之人,察言观色,见掉下粪坑那块踏板被人锯裂大半,又听二牛当时笑声,想起自己先前对二牛的凌辱逼供,便断定必是二牛这伙人所设计坑害,心头恨痒痒的。便他深知姓赖的在方家及镇中的地位此时非同小可,断不会为了自己而开罪赖布衣,他日夜苦思,终于被他想出一条狠狠报复的毒计!
    几天后,徐仕强打京城临安返回英德,与他随行的,多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这老者便是赵真人。徐仕强许下重酬黄金千两的诺言,赵真人如何不动心?他一口答应助徐家查堪风水气运。
    当晚,徐仕强便逼迫不及待的领赵真人上南山北麓祖坟。
    当时正是二更时分,月色凄清,虫响啷啷。
    徐仕强指着祖坟对赵真人道:“此地即吾祖坟,先前会有游方僧人教我,用水獭穴克方家之鲤鱼穴,此法起初果然奏效,不久方家即连丧三人,眼看从此败绝,我家二公子徐仕先亦高中举人榜首,钦点两广巡按大人,衣锦还乡,不料却在返家途中遇溺,这月来更遭镇中乡民视如瘟疫,诺大徐家,竟似难以在英德立足!好不教人愤恨!我亦不知徐家怎的变得如此滞运!”
    赵真人沉吟不语,他默默的负手在徐家祖坟转了几圈,又踱过去方家坟上仔细察查,末了,忽“格格”的一阵冷笑。
    徐仕强忙趋前问道:“赵真人已知端详了么?”
    赵真人连连冷笑,阴森森的说道:“汝徐家墓穴,已被人暗中做了手脚矣!此人寻龙之术奇高,所用反相克之法,匪夷所思,非吾到此,旁人断断难明其秘!”
    徐仕强奇道:“徐家祖坟日夜有人守墓,并无发觉有人前来做手脚啊!”
    赵真人冷笑道;“汝那些守坟家丁,恐怕畏寒,早钻进避风洞中睡觉去了!按吾推断,此事当发生在月前奇寒之夜!”
    徐仕强半信半疑,道:“赵真人此说当真?”
    赵真人干笑几声道:“徐公子欲目睹这反相克法现形不难,赵某人亦有妙法破之,便此举夺天地造化,区区黄金千两,恐怕难以求动吧!”
    徐仕强心道:“怪不得有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重如金,小人之交,随金子重量而变,金子越重,交情越深,如金子不够斤两,交情就轻如鸿毛矣!罢罢罢!且渡过这难关再作打算,谁叫徐某人与这姓赵的恰是天造地设的对对儿!”这一转念,便咬咬牙道:“如赵真人确有妙法,这酬金便五倍奉上如何?”
    赵真人哈哈一笑,道:“但愿徐公子日后勿轻忘此诺!”说罢,他疾速的绕着徐、方二坟飞转,嘴里喃喃低语,念罢又拜,拜罢又念,活像中邪似地忙个不休,末了,他双手一拍,喝道:“鲤鱼水獭,冤冤相报,还不现形,更待何时!”
    话音刚落,忽见徐家水獭穴四块巨石如水獭足,跃跃欲动,坟前一块石碑似水獭嘴,腾腾的喷出一团黑雾,罩向方家的鲤鱼穴。一时间,黑雾把方家祖坟团团盖住!…”徐仕强见状,心中暗喜,道:“以此状来看,我家祖坟灵气未失也!……”
    徐仕强窃喜未矣,就在此时,方家坟中忽冲出一团金光,射向立于墓前之两块巨石,巨石突然闪闪发光,恍似鲤鱼双眼,射出两道金光,“乒乓”一声,射散黑雾,鱼眼两道金光,反定定的射在徐家坟上!……
    徐仕强惊得汗流浃背,失声喊道:“方家哪来如此高明之士?竟把死鱼化生,灵气足把水獭吓退!如此徐家势危矣!”
    赵某人冷笑连声,双手又一拍,“乒然”一声,眼前奇景当即烟散。他转身问徐仕强道:“徐公子瞧清了么?”
    徐仕强到此地步,哪还敢存怠慢之心,忙打恭作揖道:“真人既识破阵法,想必定能破之,万望真人救我,但成功之日,断不敢忘真人恩德,酬金待会先送一半,日后必如数奉上!……
    至于女人一道,我徐府多的是,众诸婢女,一任真人享用便是!”徐仕强因知赵真人深嗜此道,连忙又添一句。
    赵真人果然有了笑容,连声道:“好说!好说!……如此赵某却之不恭!哈哈!……但欲破此法,须先查悉施法之人,知己知彼,方能一战奏奇功也!便一时之间,却打何处查起?这却是为难之处!”
    徐仕强诡秘的一笑,却不点明,就领赵真人下山返回徐府。赵真人甚懂享乐,返到徐府,便借口劳累,由徐仕强分派的俏婢女伴着,欲返卧室快活去了。这时忽有一家丁匆匆而进,向徐仕强禀报道:“老爷!方家张管家有事求见,已在偏厅等候多时矣!”
    徐仕强一听,忽面露笑容,故意大声道:“好极!快请!欲知方家动静,便非此人莫属矣!”
    方府的张管家神色古怪的匆匆而进,寒喧几句,便附耳对徐仕强说了几句,徐仕强故作惊讶的作色摇头,然后这张管家便告辞走了。
    赵真人一直在场,见徐仕强与这来客神色古怪,忽有所悟,便发声道:“这张管家是何等样人?难道他前来密报方家底蕴么?”
    徐仕强微微一笑,道:“这人有奶便是娘,在方家不得意,委屈之下便欲投效徐家,这亦怪不得他。倒是他报来的讯息甚为惊人,只怕就连赵真人也感为难之极也!”
    赵真人受不了这相激,怪叫道;“天下事有什么难得倒我赵某人?你说!你说!且看暗助方家是什神圣,管教他尝尝赵某人的厉害!”
    徐仕强诡秘的一笑,随即附耳低言几句。赵真人一听,面色突变,有如死灰,便随后猛一咬牙,目露凶光道;“……嘿嘿嘿!原来是他!难道赵某人便怕了他不成!你且看看本真人的手段,管教这朝廷钦犯死无葬身之地也!”
    赵真人说罢,气虎虎的搂着奉命服侍他的俏丫环,返客房快活去了。
    徐仕强送走赵真人,然后就意味深长的一笑。原来这姓张的方家管家想出的报复毒计,就是利用方家死对头徐仕强来对付赖布衣一伙,因此他潜来徐家,密告一切。徐仕强这才知道原来是赖布衣在暗助方家!这确实非同小可,徐仕强自知凭己之力,断难与赖布衣相抗,于是便赶上临安,先用重金美女打动赵真人,但隐下赖布衣一事不谈,因他恐怕赵真人亦怯于赖布衣的名头,不敢相助,便把他引上祖坟,并亲眼见他确有奇术,料足可与赖布衣匹敌,这才布下激将局,引赵真人入巷,这样一来,赵真人果真入局,一来他贪这重酬,二来夸下海口,不便反悔低了名头,因此虽然怯于赖布衣的威名,但也只好硬撑到底,再加上他自持有奸相秦桧撑腰,行动之时更无所顾忌,若趁此机会除去赖布衣,不但可取悦秦桧,更可使自己一举威震天下!这是徐仕强和赵真人臭味相投的各自心计。
    果然,第二天一早,经一晚风流快活的赵真人,把一封密函交给徐仕强,沉声道:“徐公子,事不延迟,你速把密函派人带去京城秦相府,密函上已透露赖布衣在英德的行踪,秦丞相接密函便自有裁处!速去!速去!”
    徐仁强马上派得力家丁把密函全速送上京城去了。然后赵真人又取出两道纸符,对徐仁强道:“今晚三更时分,趁方家守坟人疏于防备,把这两道纸符贴于方家祖坟碑左右的巨石正中,然后火化,如此可把方家坟前鱼眼之灵毁灭!如此两面夹攻,谅赖布衣及方家断难逃劫数矣!”
    徐仕强竖起大姆指,奸笑道:“真人出马,两面夹攻,果然厉害。在下佩服!佩服!”
    ※  ※  ※
    半月之后,方笑天突患急病,卧床辗转呻吟,自觉有人用针刺他,痛得他冷汗直冒。
    这几天,赖布衣正忙着替方家寻龙追脉,预备把方家祖坟迁离南山北麓。一来赖布衣深知方家祖坟之鲤鱼穴灵气太弱,难成大气候,二来赖布衣深感方家徐家因争南山北麓之地势成水火,再斗下去难免两败俱伤,因此决意另寻佳穴,助方家成功。但奔波了几日,依然一无所获。赖布衣对寻龙之道,律己甚严,非经多方查堪,断定龙气根脉,否则从不轻率点出。唯独二牛却任性随山乱跑。
    这天晚上,赖布衣与司马福、李二牛等刚返回方家,便听家丁报说,方员处突患急病,奄奄卧床,眼看不保!赖布衣接报大惊,心道:“方员外印堂饱满,断非短命之人,为何竟得此夺命怪病?”连忙与司马福、李二牛奔入方笑天卧室,察看究竟。
    在方笑天卧室,他的贴身侍婢小翠正在里面守候,见赖布衣匆匆奔入,欣喜道:“好了!赖先生回来了,老爷有救了!”
    赖布衣连忙趋近床前,抄起方笑天的右手,仔细把查心脉,抄一会暗道:“按员外心脉来看,稳而平伏,断无大碍,但为何却有利针刺体之苦?”想了想,便问小翠;“方员外何时起病?”
    小翠乃方员外的贴身侍婢,年方廿二,模样甜蜜饱满,甚有福气,前次就是她力劝张管家不要难为二牛,赖布衣对她甚有好感。小翠见赖布衣问她,想起子日方员外待人的种种好处,心内一阵心酸,眼圈儿一红,低声道:“老爷这几天并无不适,只在昨晚五更时分,突然打了个冷颤,随后又梦呼大叫:有人用针刺我!有人用针刺我!……第二天清早便卧床不起矣,且时昏时醒,虽请了几位郎中回来疹治,但均没瞧出病症,因此连药方也没法开下就无奈走了!……老爷待人这般厚道,却迭遭惨变,如今就连他自身眼看亦难保周全,老天也太没公道!……”
    小翠叨叨诉说时,方笑天忽尔清醒过来,他抬眼望一下赖布衣,见他汗流满面,知是奔波整日,刚回转便赶来探视,心下甚觉过意不去,喘息着道:“在下突染怪病,群医束手,自觉亦凶多吉少!……先生殷殷心意,在下万分感激,但想怕是白费先生一番心血矣!……这也是天数,恐非人力所能挽回也!
    …….”说罢流泪不止。
    赖布衣心下亦为之测然,他想了想,正容道;“方员外切勿自萌绝念,须知哀莫大于心死,如自身意志全失,只恐再强外力亦难挽回!但请放宽心怀,且安心静养,赖某定会全力解救!”
    司马福在一旁悄声对李二牛道:“瞧方员外模样,九成九是撞邪矣!”
    李二牛嗤之道:“你知道?此事连赖先生亦暗暗皱眉!你比赖先生还强么?”
    赖布衣听二牛和司马福二人对答,心头一动,沉吟着站起身来,暗道:“司马福之言虽然胡猜乱撞,但也并非全无道理,方员外五更起事,主邪气袭体,有针刺身,乃遭人用奇毒遥侵大法暗算之象也!……此事确有跷蹊!”
    就在此时,方家一名守门家丁惊惶失措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报说道:“老……老爷!徐家一位家丁有急事相报!
    赖布衣摇手制止这名家丁再往下说,以免惊吓奄奄一息的方员外,他把家丁拉到一边,低声问道:“有何急事?说与我知便是!”
    家丁定了定神,回过一口气,这才惊慌失措的道:“刚才徐家这名家丁悄悄的摸了进来,说是大事不好,徐家把赖大侠的行踪已密报当朝丞相秦桧,据闻官府已接到秦桧的手令,已差了捕头南下英德,今晚三更时分,便要来捉缉赖先生上京归案!……他告知小人,说千万请赖大侠先行走避,赖大侠为了英德百姓,险死还生,拯救万民,他良心不安,特冒死潜来方家密告!……这人说完全就匆匆忙忙的溜走了!”
    乍闻此讯,赖布衣亦吓得冷汗直冒,他深知自己假如落在秦桧手上,定然凶多吉少,更惨的是必定受尽秦桧一班狐群狗党的凌辱!他的面色嚓的一变,茫然的挥挥手让家丁先行退出。
    司马福眼尖,一眼瞧见赖布衣惶急神色,便知有大事发生,否则寻常的惊雷闪电,也吓不倒处变不惊的赖布衣!便忙趋前探问道:“赖兄何事如此惊惶?”
    赖布衣苦笑道,“方才有徐家丁潜来密报,徐家已把赖某行藏密告秦桧,秦桧已派捕头南下英德,今晚三更时分便要捉赖某上京入罪!”
    司马福恨道:“凭赖兄为人,秦桧又能定那条罪?”
    赖布衣苦笑道:“此人权倾朝野,在其眼内,还有甚律法!”
    李二牛惊得跳起来,失声喊道:“此时已是二更,这时不走,更待何时?……赖先生,二牛背着你逃吧!”说着,李二牛便要来背赖布衣走。
    赖布衣却不动,二牛急了,叫道:“赖先生还不走,莫非真在此地等死么?”
    赖布衣苦笑道:“此间之事未了,赖某岂能一走了之?无论何等艰险,赖某亦誓必先了此心愿!况区区三几名捕头,也还奈不了赖某何,赖某不外在此时此地跟这等恶人硬碰罢了!”
    这时,在病床上的方笑天已然知道眼前所发生的变故,他挣扎着拼命摇手道:“赖先生快走!切勿因在下之事累及先生生命!……快走!快!……”一口气上不来,方笑天竟急昏过去。
    小翠哇的哭将起来,她连忙替方笑天捶背抚胸,忙了好一阵子,方笑天方悠悠醒转,依然一个劲的催赖布衣先暂避一下再作打算。
    赖布衣沉吟未决,他突然问二牛道:“二牛!你近日在山上乱跑,可发现有什隐蔽之所?”
    二牛摇头,茫茫然,就算有点影儿,一急之下也记不起来。
    司马福忽然明白赖布衣之意,但见二牛痴迷模样,心中又急又气,道:“你这死牛!平白满山的跑,到这节骨眼上,却呆头呆脑!气死我了!恨不得把这条牛抛了落水!”
    二牛被骂,却不动怒,反而脸露喜色,喃喃道;“……落水!……落水?对!对!……碧落洞!这倒是一个隐蔽藏身的绝好去处!”他大叫起来道:“是了!赖先生!就去碧落洞藏身可也!”
    赖布衣道:“碧落洞离这里远么?”
    二牛道:“十里路左右!我记得清楚!”
    赖布衣一拍手道:“如此大事定矣!……司马兄,你暂且在方家策应,我与二牛便上碧落洞,一面避难,一面再跟徐家斗斗法也!”
    当下分拨妥当,李二牛即领着赖布衣匆匆而去。方笑天瞅着赖布衣亡命出走避祸的背影,叹道:“赖先生学究天人,平生以寻龙之术行侠仗义,岂料命运却如此坎坷,天道何太不公!”
    月色凄迷,寒风阵阵。李二牛领着赖布衣出了英德镇南门,绕过曾数次攀缓的南山背面,辗转来到北江边。赖布衣奇道:“前面便是大江,再无路可走,碧落洞到底位于何处?”
    李二牛诡秘的笑道:“赖先生随二牛走便是!”沿着江边往西折行约五里,突见前面一道石壁,穿过这道石壁,即见几座山峰,鼎足而立,耸立在烟霭紫翠间,迷朦飘逸,走近一看,在山峰之间,又有一道深谷,谷内群峰争峙,陡壁四张,错落有致。
    二牛领着赖布衣走入这谷中,但见大片竹林,一弯溪水,幽静异常。沿着羊肠小道,穿行竹林间,除了竹叶落地之声,周遭寂寞非常。走出竹林,再沿溪行,忽见谷地边缘的峰屏下面,有一块像割开绿玉般的石壁,因此李二牛使自己替这起了个名字,叫“碧落洞”。
    走近一看,但见石门天然而成,向外敞开,一道溪流从洞顶倾泻而下,恍似天然银幕,其状异常壮丽。祥气郁郁。进了洞中,但见清虚而不幽深,顶上和壁间遍垂钟乳石,溪水流经洞内的右方,在里面蓄积成一座碧绿清潭,仅有洞左壁的小道可停步。碧落洞的前方,岩上刻有“真难到境”四字,也不知是什么神仙手笔,下面再有一处岩洞,洞外漆黑,但进了洞口却见银华灿烂,上面竟是一轮秋月!
    “赖布衣却似浑然不觉,他面对这洞中有洞、岩上有岩,石梯石楼的奇景,瞧得痴了,口中不绝的喃喃道;“好地方!好地穴!……端的万金难求龙气馥郁!……二牛,来得好!……捕得好呵!”
    “捕得好?什么捕得好?赖先生走偏疯了么?”李二牛有点丈八金刚摸不着头壳。
    赖布衣一怔,才知道自己高兴得有点痴迷了,便笑道:“我是说秦桧捕我,却有幸得寻此穴!……我已寻了数天,不想在这落难之时有幸遇见!”
    李二牛这才明白,失笑道:“我曾在此睡了几天午觉,却没什知觉,岂非坐而失宝么?”
    赖布衣喜道:“正是!正是!幸亏你并没张扬出去,不然,方员外的祖穴便没着落矣!”说着,他指点着道;“二牛你看,这儿溪清而水旺,月色透化溪水,承受玄阴之气,且群峰环绕,凝而聚之遂成此洞谷,再者此地正当火罗山龙脉蜿蜒入口,再昂头冲起成峰,聚而伏成此洞穴,得此龙旺阴清之穴,他日必出一代严正清廉之官,此正是赖某人在英德的最大心愿!”
    赖布衣这番释龙之说,令李二牛直点头。稍停,赖布衣对李二牛道:“你即返方府,告诉员外和司马兄,说我已在安全之地藏身,一切不必挂虑。明晚你即上南山方家祖坟,依我之言行事!……事毕之时,速赶回来,我另有差遣。上南山之事,你可与司马兄同行,他乃老江湖,见多识广,一切须依他主意而行,务必小心留意勿让徐家惊觉!……切记!切记!吾之成败得失,全在此一举矣!”
    李二牛肃然点首,顽皮之气顿收,他深知赖布衣此时已面临生死关头,也关乎方家的兴衰盛亡,怎敢马虎大意?
    当晚,李二牛悄悄摸返方家,沿途倒也平安无事,进了方府,司马福以及方员外的侍婢小翠已然守候多时,是时张管家已不知所踪,方笑天又病重,诺大方家的事务,便全赖小翠代方员外撑持,倒成了半个主妇似的。见面之时,李二牛和司马福几乎同时发声道:“捕人之事如何?”“赖先生好么?”
    李二牛气道:“司马老儿!是我先问你!”
    司马福骂道:“你这死牛!到这时还冒七失八的!”
    一旁小翠劝道:“两人瞪着眼顶嘴,便到天亮,也是不明究竟。我先告诉你,好么:,牛。”
    小翠这一说,李二牛才放松了脸皮。小翠道:“首批捕头已然登门搜捕!幸好赖先生已先行躲避,捕头无功悻悻然而退,但声言会随时再上门捕人!眼看一时三刻,赖先生是不能再返英德镇矣!”
    司马福道:“赖先生之事端的如何?可把人急煞,方员外在病中亦牵肠挂肚哩!”
    李二牛不再顽皮斗气,当下便把赖布衣已安然到藏身之所说了一遍,但详细地点却没透泄,又把赖布衣吩咐之事附耳对司马福说了。
    司马福沉吟道:“赖先生果有先见之明!据打探到的消息,徐家确已请了高人相助,且此人法术奇高,生性阴险狠毒,又是秦桧座前红人,来头甚大,今回赖兄当真遇上大对头矣!”
    李二牛道:“管他怎的?我等只依赖先生吩咐行事便是!”
    司马福道:“是极!是极!赖先生吩咐下来,要你听从我的主意,你可得记住了!”
    李二牛笑道:“司马叔,君子不记小人过,二牛知你断不会仗势欺人,没说的,怎么干,听你吩咐便是了!”
    司马福一笑,不再逗二牛。这老少两人,平日喜欢斗口,但却是生死交情极为投缘。
    第二天晚上,司马福、李二牛依计行事,悄悄摸上南山北麓.徐仕强自赵真人驾临后,先是密函,秦桧,缉捕赖布衣,令方家失掉大靠山,随后又派人在方家祖坟上做了手脚。不久即报说方笑天突患急病,眼看不保。方家本已妻亡子丧,这方笑天一死,此后方家便从此败绝,烟消云散!心中一口恶气尽泄,徐仕强自是狂喜万分。在听闻方笑天急病垂危,赖布衣亡命逃走消息的当晚,徐仕强即大排宴席替赵真人庆功。徐仕强还特地指派两名艳婢,一左一右夹伴着赵真人,依偎哺酒,撒娇弄俏,把赵真人乐得七头八倒。徐仕强自己也不甘寂寞,左妻右妾,搂作一团。徐府上下,通宵达旦,狂欢庆贺。
    徐家的守坟家丁,亦有人抬了酒菜上山,喝得昏天黑地,早已不支倒地,呼呼大睡,就算雷公老爷尖锴打到他们头上,只怕也难把他们弄醒。这也算天意,司马福、李二牛早不来、迟不来,偏在这绝妙时机摸上南山北麓方家墓,便翻了天,对面徐墓的守坟家丁亦难发觉。
    司马福二人悄悄摸近方家祖坟地,见对面徐墓没一个人影,便大着胆子潜身上前,周遭转了一遍。突然,李二牛失声低叫道:“司马叔!快来瞧瞧!……”他指着方家墓前两块白石主被烧过的痕迹,对走近的司马福道:“鲤鱼眼失明矣!”
    司马福一看,点头叹道;“果然!果然!如此坏人祖墓,徐家行事亦太恶毒矣!”
    “还有更毒的呢!”二牛眼尖,这时又被他发现了一件怪事。司马福亦连忙走上前一看,原来在方家坟正中,竟有一根长钱钉刺了进去!
    司马福低声骂道:“怪道方员外自感有物刺身,原来竟是遭了徐家的暗算!徐仕强!你好狠毒!……”
    李二牛笑道:“徐仕强懂个屁!还不是那恶地师赵真人弄的鬼法子么!你该骂这赵老鬼才是。”
    司马福怔了怔,忽笑道:“可惜!可惜!……”
    李二牛怒道:“老司马!你这是幸灾乐祸么?莫非还嫌这赵老鬼不够阴毒?”
    司马福摇手道:“非也!非也!这姓赵的鬼真人,毒是够毒,狠也够狠,但可惜他碰上的是赖大侠!这可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赖大侠早已把他的鬼域技俩识破也!……废话少说,我等速干正事才是!”
    “二牛打开包袱,取出铜镜!……”司马福俨然大指挥,有板有眼,指挥二牛行事。二牛亦把平日顶牛脾性儿收摄,唯唯诺诺,尽心尽力依言行事。
    司马福接过铜镜,吩咐二牛道:“你打坟后挖开一洞!切记勿碰触棺中骨骸!……等会我来助你!”
    说毕,司马福捏着铜镜,摸上一处高地,把铜镜放在一块突出之岩石上,镜面正对方家坟上的铁钉,一道清青色的月光便斜斜的射在铁钉上面。
    司马福做好这功夫,又摸回来,从衣袋里掏出赖布衣托二牛交给他的二封密函,放在一个瓦罐中。这时他身边还空着一只瓦罐。
    这时,李二牛已把后坟挖开了一个仅可容身的洞口。司马福捏着两双瓦罐从洞口钻进棺中,他先是小心翼翼的把铺在棺里的骨骸逐件收拾,密密的包在一张油纸中,再放进空瓦罐,封了口。然后又把那双装了密函的瓦罐放在棺中,爬了出来,与二牛一道封好墓穴。干妥这一切功夫,抱着那双装了骨骸的瓦罐,匆匆下山而去。
    李二牛在路上忍不住问道:“你把方家祖先骨骸偷取出来,却如何处置?又不能拿去典当换酒吃!”
    司马福笑笑道:“这是赖先生吩咐下的,天机不可泄露也!
    勿怪!勿怪!”说罢朝二牛扮了个鬼脸,气得二牛在肚里直骂,但又无可奈何,因为这是赖布衣吩咐下的,只好咕噜咕噜打着迷鼓急走。
    在半路,二牛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一跤跌在地上。二牛挣扎而起,气得指着石头骂道:“死石!蠢石!拣嫩的吃么?怎不见你吃那老的?”
    一旁笑跌了个司马福,拍着手道:“是极!是极!老的皮粗肉燥免了,免了,倒是嫩的肉鲜味美,好吃!好吃!”
    李二牛瞪眼道:“司马老儿;你笑,你笑,等会再要干活,可别扯我二牛,我是跌坏了!……”说着果真抱着脚,弯着腰哎哟哎哟的叫。
    司马福见二牛这副模样,不敢再逗笑了,说不定等会再要指派他干活,他抱着脚撒赖不干,那这笑岂非不合算之极?这般想着,他眼珠一转,忽然笑道:“啊!我差点忘了,小翠这姑娘,烧好几只烧鸡等我们回去下酒呢,碰上二牛你跌坏了腿,这顿美酒便只好作废了!”
    李二牛一听,再也不叫痛了,他骨碌的跳了起来,紧走凡步,咽了口水,扯着司马福道:“是蚝油烧鸡么?”说着又猛咽了几口水。
    司马福暗笑,故意扳起面孔道:“正是!但你方才跌坏了腿,要用药酒涂,再用跌打药敷,有跌打伤者,却不准吃烧鸡,恐怕火气攻心么!…”别急,别急,等会返到方府,我请方员外拨一间密室你静养,每日清茶淡饭,静养它十头八月再说。……算老夫倒霉,只好辛苦一点。”
    李二牛急道,“谁说我有腿伤?”
    司马福笑道;“你方才不是抱着腿叫痛么?”
    李二牛笑道:“有烧鸡吃,腿就不痛了!没说的,有活只管吩咐,但有吃的也千万莫偏了二牛!”
    司马福哈哈一笑,道;“正是!正是!等会让你吃饱了烧鸡好去干活!”
    …这一老一少返回方家庄时!已是黎明时分,“喔喔喔!……”晨鸡唱得正欢。
    小翠迎着两人,领他俩直进内屋。“方员外病情可见好转?”司马福边走边问。
    小翠摇摇头,难过的说;“还不是老样子?时昏时醒,一醒,就叫着有人用针刺他!哎,也不知是甚怪病!”
    司马福见小翠对方员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忆方员外妻亡子丧,孤家寡人,心头一动,望了望小翠,神秘的一笑,但却没说什么。
    李二牛却悄悄的拉司马福的衣袖,道:“不是说好了蚝油鸡么?”
    司马福一听,吃了一惊,方才他不过胡说八道骗二牛开心,方员外家迭遭大难,妻亡子丧,如今连他自己亦身患怪病,危在旦夕,试问此时此地怎好厚面皮开口要酒要肉的?这二牛一问,顿时作声不得,偏偏小翠就在身旁,这一下叫起来,岂不惹人笑话?心头又急又气,心里直骂道:“这不识时务的死牛!
    老记着蚝油烧鸡,偏他这般好记性,偏在这尴尬时刻问!”
    李二牛却偏又接道:“司马叔,你这是骗我么?好!烧鸡吃不成,我就走了!”说着也不进内室,抬腿就要开溜。
    司马福急忙一把拉住,低声道:“死牛!……等会再问,偏你这般性子急,前世吃不着烧鸡,今世来报应么?”
    李二牛道,“谁说我今世报应?”
    司马福道,“不是么?怎的在这节骨眼上,偏问这什么烧鸡!”
    李二牛道:“谁说我记着吃烧鸡?”
    司马福道:“那为什你叫着要走?还不是吃不著作怒,你想撒手不理么?”
    李二牛道:“谁说我要走?谁说我撒手不理?”
    司马福气得骂道:“死牛!你猛叫要走,走去何处?”
    李二牛笑道:“赖先生吩咐我办妥事后立即赶回见他,此地之事已了,我不走,更待何时?”
    “你这死牛!怎不早说?”司马福又好气又好笑,这才知二牛这是存心报复他一次开心,他喜道;“我正好有对象要你带去赖先生呢!”
    这一老一少咕咕噜噜,原本怕在小翠面前说出贪吃烧鸡事,但言语中却说七七四十九次!小翠在一旁忍不住笑道:“等方员外病好了我亲自下厨烧几只美味蚝油鸡招呼两位,如何?”
    李二牛接过司马福递过来装着方家祖宗骨骸的瓦罐包裹,猛吞了几口水,扭头便走。
    小翠奇道;“二牛,你怎的走得这般匆忙?”
    李二牛扭头笑道;“再不走,那蚝油鸡的味道,把二牛的口水也引干了,岂不糟糕?……”说着,抱着那瓦罐包裹早走远了。
    小翠明知这老少两人,日夜奔波劳累,全为了方家之事,方才的逗笑,不过是藉此驱疲罢了,心下不禁感佩万分。
    ※  ※  ※
    这天直到晚上,司马福、小翠二人,日夜守在方笑天的床前,方笑天自入黑时分起,便一直沉睡不醒。小翠眼圈儿红红的在方笑天床前长嗟短叹,司马福急得搓手皱眉,来来回回的绕室乱转。
    “司马叔!你别转呀转的,好么?把人的心都给转散了!”
    小翠含泪幽幽的道。
    “好!好!我不转,不转!……”司马福忙道。可仅一会,又转开了,小翠的泪眼一瞟,他就停下,小翠移开眼线,他又转开了。这一老一少,泪眼人望着个焦心人,守着个奄奄一息的垂危人,这情景真教人瞧着伤心难过。
    这样子又过了大半夜,看看已将到五更时分。“喔!喔!喔!
    ……”庄外的晨鸡唱起了第一声,紧接着便有众多鸡唱随鸣。
    “好了!又捱过一个晚上!”司马福叹了口气,正想出去活动一下手脚,就这时,小翠突然悄声惊喜的喊了一声:“司马叔!……你快过来,方员外他醒了!”
    司马福一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方笑天卧榻前,只见方员外手动腿动的,真个苏醒了。
    方笑天手脚动了一会,突然一骨碌跳了落床,大叫道:“铜镜子在哪?铜镜子在哪?……”
    小翠一听哭道:“老爷!你这是病疯了么?这时还寻铜镜子怎的?老爷你快躺下,不然便真的失心疯了!”
    司马福一听“铜镜子”这三字,心头一动,有点明白了,连忙摇手制止小翠的哭叫,一面沉声问方笑天道:“方员外!你醒了么?有人拿铜镜子救你么?”
    方笑天怔了怔,好一会才惊奇万分的说道:“正是!正是!
    ……这几天,我起初是见着有人用铁钉刺我,我马上痛得昏了,模糊中觉得自己去到一处地方,彷佛是一座城郭,又至一府第,屋内不甚大,但有一桌案台,高立其上,堂下有两幅匾额,分东西而立,字体惨绿色,东面一块书写:‘孝悌忠信’,西面一块写,‘礼义廉耻’,正中高挂一匾,大书‘鬼关’二字,左右又有两幅对联,一联写道:“曰校、曰序、曰庠,三字德行阴教化’,一联写道:‘上士、中士、下士,一堂乐鬼门生’。正感惊疑间,有数十人拥着一位官儿模样的人走了出来,这官儿卷发驼背,好像几百岁人,鼻孔朝天,上唇外倾,盖不住牙齿,生相极其恐怖,左右更立着两个虎头人身侍卫,恶恶凶凶,作咬人之状。我吓极,就想退出,但已被堂下差役捉住。案台上官儿喝道:‘此人并未奉勾,为何荡闯至此?’堂下差役回道:‘上面有人用铁钉把他打了下来,想必是受害而进,他吵着要回去,正要禀报王爷,可否准允?’又听堂上官儿喝道:‘此处乃鬼关重地,但凡进来,那有重出之理?把他推入待审狱,听候本王发落便是!’我一听,方知自己已入鬼门关,如被关进待审狱,便永无返阳之日,当下便大叫道:‘冤枉呀!大王!我并非寿终,乃遭人算计误进,岂有扣住不放之理?’那官儿冷笑道:‘宁枉毋纵,此是鬼门真理!毋庸多说,把他推入待审狱便是!’几名鬼役闻言便凶神恶煞般推我而行;其中一名更狠狠拉扯我的头发,我痛得大叫,自忖今番再无翻生之理矣卜…就在此时,突有一面铜镜,平空而降,冉冉直飘入公堂,铜镜照在我身上,我身上立刻升起千缕热气,把执着我之鬼役震散!我一路急跑回来,更奇的是,这面铜镜竟在我面前冉冉而行,引着我一直返回家中,突然就不见了!这时我自觉周身舒畅,精神爽利,便一惊而醒了!……但不知这救命铜镜却在哪儿?”
    方笑天这一番惊心动魄的自述,可把司马福和小翠弄得目瞪口呆!司马福沉吟了好半晌,方恍然大悟的长叹道:“赖先生真神人也!决策于十里以外,竟灵验如斯!”当下司马福把自己和李二牛受赖布衣差遣,上南山布局之事,细细的说了一遍,说罢,他不禁又长叹道:“小小一块铜镜,到得赖布衣手上,竟有如许神效,端的匪夷所思!”
    方笑天这才如梦初醒,明白赖布衣运筹帷幄,十里之外遥施大法救他脱险的始末,他思前想后,不禁仰首叹道:“赖大侠待我恩重如山,虽再生父母亦难企及!”
    司马福微笑道:“难为天下父母心,赖先生现时欲藉员外父母之灵,振兴方家哩!”
    方笑天忙道:“赖先生现在伺处?可安全么?在下极欲亲身前去拜谢才稍觉心安也!”
    司马福微笑摇手道:“此时尚非相见之时,赖先生有言在先,只说方员外清醒之时,乃布局之始!方员外静观其变便了!
    ……”当下,司马福附耳对方笑天说了一会,方笑天满面欢容不绝的点头首允。
    第二天,方府便故意四出放消息道;“方员外已康健如常,且比平白更为龙精虎猛!”
    这消息传到徐家,徐仕强尚不相信,派了家丁暗中查察,果见方家四处张罗活动,大手买备香烛等物,说是“祖宗山坟有灵,不但令他重病痊愈,且托梦说方家子孙日后满门昌盛!因此要大举拜祭庆祝,云云。”
    ※  ※  ※
    这话传到徐仕强耳中,可几乎把他活活气死!他马上把赵真人找来,也顾不得客套,便暴跳如雷的朝赵真人大吼道:‘我花了五千两黄金聘你来,你自称可破方家风水,如今方员外虽病面复愈,且更精猛,又听说日后更子孙满堂昌盛,这可是怎的说?如今方、徐两家已势成水火,他方家旺则我徐家衰,难道赵真人你当真虚有其名么!”
    对方家之事,赵真人早有所闻,亦暗自惊心,他明明已把方家祖坟鲤鱼穴之鱼眼灵光毁去,又用邪法,用铁钉钉坟施阴毒暗算,果然方笑天不久即重病垂危.赵真人以为大功告成,得意洋洋之际,却闻方笑天大难不死,反更见精神。此等怪事,怎不令赵真人胆战心惊?因此之故,虽徐仕强出言不逊,他也并不发作,隐忍不语,否则依他狠毒之性,早就翻脸不认人。他沉吟良久,阴森森的干笑几声,道:“嘿嘿!你说的倒是怪事,看来方家这块地穴,确有神灵之处,否则,断难破我之施为!徐公子少安毋燥,赵某人已另有妙计矣!”
    赵仕强一听,转怒为喜道:“赵真人有甚妙计?”
    赵真人招呼徐仕强走近,附耳低言了几句,徐仕强连连点头,目露凶光道:“好计!好计!既如此,我徐家大势定矣!赵真人不愧为当朝闻名大地师!”
    当晚,徐仕强暗藏赵真人写的密函,连夜上京城临安去了。
    几天后,徐仕强返镇,竟携了当朝丞相秦桧大人的手谕,说方家祖坟山地,因方家勾结朝廷重犯赖布衣妄施妖法,触犯朝廷律例,着地方官吏限期督拆,方家祖坟之地统归前巡按大人徐仕先所有,并由徐仕先遗属掌管,云云。
    这一声令下,有如晴天霹雳,全镇哄动。人人均为方家不平,大骂徐家仗势欺人太甚,有人更暗指天大骂道:“方员外仁义待人,竟遭徐家如此欺凌,老天爷亦不长眼矣!自古有话,好心有好报,方员外为救镇中百姓,甘愿拆厅献梁,赖大侠更是大智大勇,此等仁义之人,竟遭这般下场,你老天爷是盲晚瞎公公!”但方家却似乎毫无动静。有好心者替方家担心,便跑去方家通声气,让方员外早想办法对付,方笑天愁眉苦脸的回道:“此乃天意,合该方家有难,徐家有当朝丞相撑腰,方某一介士民,哪有力与他抗争?只得认命罢了!”众人听方笑天说得心酸处,不禁陪着掉下泪来。须知山坟被拆,在当地确是一宗奇耻大辱的劫难。
    这天晚上,李二牛在碧落洞偷偷潜返方家,司马福把二牛引进内厅,方员外与司马福等人朝夕相处,患难与共,早就彼此以兄弟之情相待,见二牛进来,方员外很高兴,连忙离座趋前致谢。
    李二牛见方笑天果真已精神爽利,喜道:“员外果大好了,恭喜!恭喜!”
    司马福道:“什么果真、果然的?难道你早知道么?”
    李二牛笑道:“不敢!不敢!要说先见之明,乃是赖先生藏身处对二牛说的!他说你今次返回方家,员外已能接客断无大碍矣,如今一看,果然半点不差!”
    当下三人相顾微笑。这时小翠在厨房捧着酒菜,满面笑容的走了出来,对二牛说:“蚝油烧鸡来了!今回别说司马叔骗你吧?”小翠又指指手中的另外一包,对二牛道,“这儿另有一包,待会多烦你带去赖先生,也请他老人家尝尝我的手艺!”
    李二牛望望小翠,又望望方笑天,嘴里忽尔嘻嘻一笑。司马福怕二牛失礼,连忙扭了二牛一把,二牛瞪眼道:“老司马!
    你扭我怎的?是赖先生说的,有关小翠和方员外的!……”
    “二牛!请用酒!请!请!……”方笑天这时连忙插嘴截断二牛的话。原来这时司马福附耳对方笑天说了几句什么,方笑天脸有惊喜之色,一听二牛要往下说这话儿,他生怕小翠难为情,便连忙插口截住。
    当下,方笑天把徐家逼拆方家祖墓并强占墓地之事对二牛说知,言语之间,甚感焦虑。
    李二牛笑道:“方员外放心!他凶由他凶,他拆由他拆,赖先生说酌:他已备下香车迎淑女,摆好香饵钓金鳌矣!
    三天后,徐仕强带着官兵家丁,怀揣当朝丞相秦桧手谕,扛着铁锹锄头,气势凶凶的拥上南山北麓而来。徐仕强这次上京,有赵真人捎给秦桧的密函,秦桧得知赖布衣已逃离英德,勃然大怒,便欲再派兵下来捕捉。徐仕强忙献上黄金千两,说道请丞相大人暂延捕人,此举恐镇中百姓不满,把事闹大,惊动朝廷,反而不美,况且赖布衣现下不知去向,想怕已逃窜他乡,不如请丞相大人恩准把方家祖坟赐给徐家,借口方家勾结朝廷重犯,一来可堵绝赖布衣潜藏之所,二来亦可服众。秦桧收了五千两黄金厚礼,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亲自写了手谕,着徐仕强速返英德行事。徐、方两家为争龙穴,斗到天翻地覆,斗到家破人亡,如今才如愿以偿,一了百了,把方家龙穴谋夺到手,这时,试问他怎的不得意洋洋?
    一众人等浩浩荡荡上了南山北麓,官兵、家丁早就执锄持锹围着方家祖坟,只待徐仕强一声令下,便马上动手拆坟。
    徐仕强望望身边的赵真人,赵真人这时望了一下日影,计算一下时分,是午时了,便点点头,徐仕强连忙一挥手,厉声喝道:“拆!”
    话音刚落,锄头铁锹便泰山压顶般的,纷纷砸落方家的祖坟!
    徐仕强高兴得连连拱手,对赵真人道:“真人果然妙计!今回徐家总算得偿所愿矣!黄金五千两,待会定当奉上,便望真人仍鼎力相助,安置先人骨骸于此穴,如此,真人便功德完满矣!”
    赵真人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但不知送黄金来的,是男还是女?”
    徐仕强一听,暗骂这条老淫棍意欲财色兼收!但他正要借重于他,哪敢逆他意思?便哈哈一笑道:“黄金美人,真人果然好雅致!……待今晚,在下便着翠玉、翠冰二人送黄金来真人房中,如何?”
    赵真人色迷迷的眯着小眼珠,喜道:“难得公子肯割爱让老夫一尝美味,赵某这儿先谢过了!”
    徐仕强心里虽满不是味儿,但也不敢露于形色,便乍作大方道:“好说!好说!为祖宗基业,女人算得什么?何况真人错爱,在下不让出来也不成,是么?”说罢酸溜溜的哈哈一笑,以遮丑态。原来这翠玉、翠冰乃一对胞生姐妹,自少便入徐家当丫环,长大后娇俏迷人,徐仕强早两年便已纳为妾侍,想不到这赵真人亦要插上一脚,徐仕强这顶绿帽子便戴定了!但在这骨节眼上他怎敢得罪这赵真人?只好安慰自己;总是你娼我盗,彼此彼此罢了!
    这两人在一边交易,那里官兵、家丁已然把方家祖坟拆掉了大半,已露出棺盖。一名家丁用铁锹把棺盖上的浮泥拨去,撬开棺盖,突然惊叫道:“徐老爷!快过来看!天大奇事也!”
    徐仕强与赵真人大惊,连忙趋前俯身细看,果然棺中并无骨骸,仅得一个瓦罐!徐仕强目瞪口呆,作声不得。赵真人眉头一皱,吩咐家丁道:“把瓦罐取上来!”
    家丁依言把瓦罐取了上来,赵真人不知这瓦罐里藏了什么玄虚,他恐怕招邪,自己不动手,却招手叫徐仕强道:“徐公子可把瓦罐打开看看,便知端详矣!”
    徐仕强眼见棺中并无方家祖宗遗骸,心头已自十五、十六,他自然不笨,见赵真人不敢动手,便指着瓦罐令家丁道:“把它打开来!”
    家丁无奈,只好心惊胆战的走近瓦罐,先跪下在心里祷告道:“瓦罐呀瓦罐!千万有怪莫怪!小的无奈只好动手啦!
    ……”告毕,才抖战着,把瓦罐打开。只见瓦罐内藏了两封密函,一封密函上面划了符号,另一封密函却写着“徐家公子亲启”,便速把这两封密函向徐仕强呈上。
    徐仕强接过一瞧,密函上面竟是自己的名号亲启,满腹疑团,这时也顾不得中不中邪,马上拆了开来,密函写道:“徐公子亲启:吾已算定,公子必欲得此坟而方肯罢手,故事先已把方家祖宗遗骸移于别处,以避公子气势之盛,此举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矣.公子祖坟本已占先天之盛,如今又得方家墓地,水獭鲤鱼,相得益彰,他日必定富贵无量,此是天意,天意如此,吾虽欲助方家重振风水气运,亦感计穷矣。既然如此,为顺天意,一发成全公子也罢,公子夺得此坟,切记不可乱筑围墙,以免自困龙气。切记!切记!慎之!慎之!……不才赖某人谨拜留。”
    徐仕强读罢,直把他弄得丈二黑和尚摸不着黑脑壳!他把信函递给赵真人,奇道:“写此信函之人,竟是赖布衣,他还教我用坟之法,不知他弄的是什鬼玄虚?”
    赵真人接过信函,读了一遍,又随手拆开那封划了符号的密函,一看原来竟是一幅筑坟下葬之法阵图,不禁嘿嘿一阵冷笑,道:“此是赖布衣诡计,欲令公子上当也!”
    徐仕强道:“此话怎说?”
    赵真人道:“老夫自幼得异人相授相地之术,相术有道:护龙聚气,乃富贵之机,如今这赖布衣却故意教你勿筑坟场,正是使你家祖宗迁来此穴后,龙气尽泄,得而无用也!再者他更预留一幅入坟阵法图,依吾之见,全是故意错布方位,引你上当,若公子慕其名头,照做不误,那你徐家必定破败!此乃欲擒先纵之毒计也!”
    徐仕强一听,气得破口大骂道:“赖布衣这老匹夫!竟敢如此戏我!待此事了断,定必找他算账!”稍停,他转头问赵真人道:“然则按真人之意如何处之?”
    赵真人阴阴笑道:“他使欲擒先纵毒计,我就来个反其道行之妙着!赖匹夫说方位向东,我就偏向西,他说莫筑围墙,我就偏四面围墙高筑可也!如此,则赖匹夫之毒计便不攻自破矣!”
    当下,赵真人指手划脚,指挥众家丁把徐家的祖宗骨骸移到方家穴内下葬,填土平顶毕,赵真人又令人在坟穴四周高筑围墙,更四面立以石狮镇护,建成之后,果然巍峨雄峻、气派非凡!
    徐仕强开心之极,大赞赵真人道:“真人此法果然妙极!徐家兴发有望矣!”
    赵真人哈哈狂笑,得意洋洋的道:“这个当然!老夫纵横寻龙相地大半生,如此些许施为,哪儿放在老夫眼内?此墓天生而成的鱼跃龙门之势,鲤鱼跃过,便是真龙,龙脉之气奇盛,如今再以高墙护卫龙气,不令外泄,所谓龙气相汇,三花聚顶,徐家日后必大富大贵,前程无可限量!这才教世人认识赵某人之惊天本领也!……哈哈!”说罢狂笑不止。
    徐仕强亦得意万分,遥指山下方家庄道:“方笑天呀方笑天!你与我徐家斗,到头来不是被连根拔掉么!可笑这老匹夫赖布衣,枉作小人,害我丧兄,如今又来算计害我,你虽有诡计多端,但我有赵真人相助,赖匹夫你能奈我何么!赖匹夫终究难敌赵真人也!”说罢接而狂笑。
    徐家在南山北麓掘墓之事,当天晚上,方笑天,司马福、李二牛、小翠等人,便获悉恶耗。
    方笑天虽然被赖布衣吩咐切不可为此事声张,但事关祖坟被掘,非同小可,心下亦不禁暗暗心焦。他在厅中长吁短叹,坐卧不宁。小翠对方员外关怀体贴,在身边婉言相慰。
    司马福在一旁暗暗冷笑。李二牛东张西望,瞧瞧方员外那心焦之模样,又望望在一旁微微冷笑的司马福,心下也开始着忙。他挨近司马福身边,悄声道,“司马叔!依你之见,此事是吉是凶?你瞧他主仆二人,为此事抓耳挠腮,心焦万分,若弄好了,大家欢喜走路,若有差迟,恐怕便得蒙着头脸走路矣!”
    李二牛凡事只知依计而行,但事到关键地步,他便有点沉不住气。倒是司马福久走江湖,深知若非大智大勇之辈,决不敢轻走险着,如今赖布衣既断然走出,便断无大碍,因此他仍能信心十足。他见李二牛心焦,便逗他道:“老夫亦在焦心,不知此事是吉是凶也!”
    李二牛一听,心下更为着忙,忙道:“这可怎的好?我等不如趁早去找赖先生,一道溜走也罢!”
    司马福却微微冷笑,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气。李二牛气得跳了起来,骂道;“老司马!你这是死鸡撑硬脚么?”说罢,转身就走,司马福一惊,恐怕这二牛莽莽撞撞的,在此刻出去惹出事来,坏了大事,便忙扯住他问道:“二牛!你去何处?”
    李二牛一把挣开,边走边扭头道:“去找赖先生,问个明白清楚!”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气得司马福在后面骂道;“这死牛!什么时候再把你弄到河里喂王八!”
    李二牛摸出英德镇,三更时分,便抵达碧落洞。
    在碧落洞中,赖布衣正坐在一盏油灯前闭目沉思,他听闻脚声,便知是二牛到了。他待二牛走近,便微微一笑道:“莫非徐家已在南山掘墓了么?”
    李二牛惊奇万分,他明知赖布衣几日来一直留在碧落洞中,片刻未离,怎的便知道这事?
    赖布衣见二牛怔住,知他心中疑惑,便笑笑道:“你刚才进洞之脚步惊而且喜,一反常态,你凡事专注,引起你惊喜之事,必与方、徐两家之事有关,又按吾推算,徐家一旦认定方家祖坟乃大富大贵地,要掘墓筑坟,必选在今日午时,因子日来唯有今天乃大吉时辰也!”
    李二牛喜道;“赖先生果然算准!但不知此事往后又将如何?”
    赖布衣微笑道;“徐家既已动手,则大事定矣!徐家今次,无疑是自掘坟墓么!……你且返方员外处,但有关徐家动静传出,便即带方员外、小翠前来此地相见!”
    二牛唯唯答应了。当晚,李二牛返到方家,把赖布衣吩咐告知方员外。这时,方员外的心才稍觉安定。但李二牛却完全放心了,他为人忠厚专一,他既已听到赖布衣亲口所言,他便不再疑虑。司马福亦深信不疑,但事关重大,况他江湖经验老到,为防不测,当晚也不敢蒙头大睡,时刻留意动静。岂料一晚无事,到第二天早、午均过去了,并未有任何有关徐家的消息传出。
    到当天下午时分,方笑天、司马福、李二牛正在厅中用饭,忽闻徐家庄方向有铜锣震天的响了起来,随即听到有人惨厉的大叫:“徐家庄失火!徐家庄失火罗!……”一剎间,全镇均响起徐家家丁大喊救火声。但喊只管喊,镇上之人对徐家平日所作所为早已深恶痛绝,此刻见他起火,便多存了幸灾乐祸心理,有人拉开门缝瞧瞧,往门外猛吐口水,又马上砰的把门关上了。全镇之人,竟没有一户人家前去相救!枉徐家家财百万,但由于平日做事太绝,此际遭此劫难,被镇上人视如不见。
    这一场大火,直烧了三日夜,方才熄灭。诺大一个徐家庄,竟在这场大火中化成灰烬!侥幸抢救出来的,仅三几两银,还不够徐家的一顿饭,其余徐庄中大批金银财物,竟在大火中烧的烧,家丁趁火打劫的打劫,全部丧失殆尽!徐家庄从此败绝。
    赵真人起火时正搂着翠玉、翠冰在房中作乐,大火烧到,走避不及,被烧掉了满头白发,再眼看徐家庄大势已去,便撇开徐仕强,只身狼狈逃返临安。
    徐家之中,能安然脱身的只有徐家大公子徐仕强,他经此惨酷打击,竟活生生的被气疯了!徐仕强疯疯癫癫的敲着铜锣沿英德镇大街小巷喝道:“喂!喂!喂!听!听!听!我徐仕强丧尽天良,遭此恶报,惨情!惨情!……”冥冥之中的惨酷报应,真足以令世人警醒。
    当天下午,方笑天听闻徐家突起大火,全庄覆灭,便依言由李二牛领着,带同小翠,与司马福一道,前往镇西郊碧落洞去见赖布衣。
    见面之下,方笑天竟跪下泣谢道:“赖先生三番四次相救,此恩此德,今生难报一二矣!”
    赖布衣笑吟吟的扶起方笑天,道:“好了!好了!员外从此脱离苦海,当真可喜可贺!”
    方笑天含泪站起,破啼为笑问道:“赖先生算无遗策,果然神灵!但不知先生留下什么锦囊,又怎的便算准徐仕强与那恶地师必定入局?”
    赖布衣笑笑,道:“吾观富贵人家之墓穴,往往在穴前穴后,遍筑围墙,外表风光颇为壮观,一些浅薄地师,更误认此乃华表拱门,护龙聚气,殊不知真龙贵在生气活泼,一筑墙垣,龙身受困,遂成困龙,纵有兴旺这气而难发,更甚者反吉为凶,猝起大祸,世人受此祸害者屡见不鲜也。”
    方笑天奇道:“但赖先生为何却在所留密函上言明勿筑围墙,若徐仕强依言而行,岂非弄巧反拙么?”
    赖布衣微微一笑,道,“此正是吾之机关所在也!吾知这次徐家掘墓,那恶地师赵真人必在场,他亦是当朝有名地师,可惜他心性阴险狠毒,又狂妄自大,吾算准他见了赖某之函,必生轻视之心,试问他一个堂堂京城地师,与赖某斗法,那会自认失威,必反赖某之意而行,赖某劝他勿筑围墙,他便定要高筑,而且唯恐不高,唯恐不坚,此正是请君入瓮,令其作法自毙之计也!况员外祖坟乃鲤鱼穴,鲤鱼一经围困,即变死鱼,徐家焉得不实时败绝!”言语之间,赖布衣亦不禁微露恻恻之意。
    方笑天慰道:“徐家做尽坏事,故遭天谴,赖先生不必为此唏嘘也。”
    赖布衣叹道:“方员外所说果然不差,所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救,又谓宁犯天条,莫犯众憎,如今徐家上犯天条,下犯众憎,自作孽自取其咎,不然,虽遭此大火,如众人合力相救,他亦或可逃此劫数。冥冥之中,亦可谓报应不爽矣!”
    李二牛一旁忽笑道:“赖先生为他徐家感伤怎的?徐家恶人,遭此报应,满镇之人皆额手相庆,他这是恶有恶报哩!”
    方笑天见赖布衣面露不喜之色,便劝二牛道;“二牛勿再多言,吾知赖先生宅心仁厚,虽遇恶人,亦留三分余地,如今他眼见徐家遭此惨酷报应,虽说是自取其咎,但为人总不应眼见溺水之人再踩上一脚也!”
    李二牛笑道:“是极!是极!此事不说也罢!”
    赖布衣这才释然,稍停,他把方笑天招过一过,笑笑问道:“员外今年贵庚?”
    方笑天奇道:“小可今年虚度四十有二,问它怎的?”
    赖布衣喜道:“如此,大事定矣!我已替员外测算,气运中兴,须得过了四十玄关。如今正好!但有一事,未知员外意下如何?”
    方笑天见赖布衣说的神秘,笑道:“先生与我,患难与共,情同手足,有话直说不妨。”
    赖布衣伸手一指跟来的小翠,悄声道:“此女心性贤慧,且有旺夫之相,员外断弦已久,膝下犹虚,赖某就作主,撮合你与小翠亲事如何?”
    方笑天待小翠情如父女,乍闻此言,不禁面红耳热,急道:“赖兄!在下断非那好色之人,我视小翠如亲女,断无他念!”
    赖布衣肃言道:“此言差矣!赖某之意,是明媒正娶,把小翠配为夫人,况员外与小翠年纪相距虽远,但按吾观之,此女最宜配员外也,所谓内外相助,相辅相承,阴阳融汇,无往不利。员外得此女为妻,气运由此中兴,得福非浅也!”
    方笑天沉吟道:“先生所言虽有其理,但不知小翠是否首允?若她有些微勉强之处,则在下断难从命!”
    赖布衣喜道:“员外之言,足见生性仁厚。此事包在赖某身上,如何?”
    ※  ※  ※
    方笑天只得点头答允。
    赖布衣大喜,他走近小翠身边,喊了一声。小翠登时面如红霞,她方才见赖布衣与方员外窃窃私语,不时把眼光向自己飘来,便知所说定与自己有关,心下忐忑不安。她自幼便父母双亡,在方家一晃多年,方员外待她如亲女,这段日子她眼见员外丧妻丧子,迭遭惨变,私心大为怜惜,并由怜生爱,对方员外更关怀体贴,但女儿家心事,哪敢向人吐露?这时她见赖布衣含笑招呼她,心儿猛跳,面红红的垂首道:“赖先生有什吩咐?”
    赖布衣道:“赖某孑然一身,很想收个义女,不知赖某可有这个福气?”
    小翠一听又羞又喜,羞的是原来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事,喜的是赖先生有如仙神,肯破格收己为义女,这是求之不得之事,岂有不允之理?闻言马上跪下叩头道:“小翠拜过义父!但愿义父长命百岁!”
    赖布衣双手扶起,连声道:“翠儿起来!起来!……义父有一门亲事,替你作主,你可愿意?”
    小翠已知说的是谁,心跳得更厉害,她渴望的果然来了!
    但女儿心意,提到婚嫁之事,谁会爽快答个“肯”字?她的头垂得更低,蚊子般的回道:“…但凭义父作主!”
    方笑天见小翠似有难堪之意,连忙道:“赖先生!既然小翠为难,此事便不提也吧!”
    一旁二牛拍手笑道,“痴哉员外,女儿家既说但凭作主,也就是默肯啦!……还不快拜过义岳丈、义父大人?”
    二牛这一嚷,把方笑天、小翠、赖布衣三人均逗笑了。方笑天望一眼小翠,小翠这时也娇羞无限的偷瞧方笑天一眼,这一眼儿,就把两人的心儿拉到一块,两人果真不由自主的跪下,道:“义女、义婿拜见岳丈大人!”
    赖布衣喜盈盈的伸出双手,把两人扶起,连声道:“赖某流落江湖半生,今日乃最开心之日也!……来!来!你两人且拜过先祖骨骸,然后便可下葬矣!”
    赖布衣取出南山北麓方家祖坟移出的骨骸瓦罐,放在一块青石上,让方笑天和小翠双双叩拜。两人拜毕,方笑天与小翠恭敬捧着骨骸,走入碧落洞,赖布衣指着一处他事前已掘好的地穴道:“此乃碧落洞之龙穴眼也!骨骸可放入矣。”’方笑天放入骨骸,几人合力,用泥石填好地穴,坟前竖起一碑,曰:方家列代祖先之墓。
    事毕,四人喜吟吟的步出碧落洞。李二牛边走边问道:“赖先生!那坟草率下葬,岂不是败露么?”
    赖布衣笑笑道:“二牛有所不知,当日我已对你说过,此洞溪清而水旺,月色透落溪水,承受玄阴之气,且洞周群峰环立,凝而聚成此穴,此乃龙之入口,得此龙阴水旺之穴,他日的成就必无可限量。”
    二牛又道:“然则为何坟穴选在洞之西侧,不选靠溪之南侧呢?”
    赖布衣道:“西侧乃全洞之眼也,龙穴最灵乃眼,此所以选西侧不选南侧之故也,此正是左靠贵砂,居中正印,他日方家子裔,必贵而廉贞,乃朝廷栋梁也!”
    赖布衣这一番解述,令方笑天、司马福、李二牛、小翠均大为叹服。其时徐家已败绝,恶地师赵真人亦已狼狈逃返京城。
    英德镇少了这两只害人精,缉捕赖布衣之事便淡了下来。更且镇中百姓感赖布衣为英德镇舍生冒死,多方维护,因此赖布衣潜返方家安然无恙。
    在方府过了几日,赖布衣终觉闷闷不乐,又恐自己行藏再被秦桧知悉,累及英德百姓,便与司马福、李二牛等,向方笑天告辞。
    方笑天与小翠虽未正式拜堂成亲,但赖布衣既已收小翠为义女,方笑天便执意要行翁婿之礼,殷勤服侍。这时闻说赖布衣要别他而去,含泪拜求恳留。赖布衣正容道:“贤婿切勿如此,赖某浪荡江湖,有你与翠儿为义婿、义女,吾愿足矣。此后当默祝祷告,保你大少平安,汝勿以私情而自误基业。我留此地,于你不利,吾去意已决,勿再作此小儿女状也。慎之!慎之!”
    方笑天知再难挽留,便和小翠商议,把黄金百两,偷偷放在赖布衣行囊,并不言明;恐赖布衣坚却。第二天一早,方笑天与小翠两人,直把赖布衣三人送出镇外十里,才痛哭相别。
    不久方笑天与小翠正式拜堂成亲,遂引出另一段啧啧奇事。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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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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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代风水大师传奇故事之四
    第四部 桃花劫
    萧玉寒著
   
    第一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美酒佳肴任君尝
   
    赖布衣离开英德镇半年后,方笑天便与小翠正式结为夫妇。方笑天迭遭变故,家财丧失殆尽,再加这年英德水患,方家在镇郊之田庄被水淹,佃户已逃荒远去,又少了大笔收息,方笑天越发日见穷蹙。如此愁眉苦脸过了半年,方笑天叹道:“贫贱乃命,富贵由天,如此生守,只怕得像狗马般填塞沟壑矣!不如早日自图之。”
    于是与夫人小翠商议,把方家空余的几间大屋卖了,所得银两,拿去从商买卖。小翠劝道:“相公此行,未知往从何处?妾闻南雄镇近日太平盛世,其物价与此地相差甚远,由此地贩物上南雄必有所获。况南雄乃义父留居之地,正好趁此行打探他老人家下落。”
    方笑天道:“夫人有理!便依计而行可也!”
    其时英德盛产上等茶砖,却不叫“英德红茶”,而称“红茶砖”。方笑天在当地买了一百担,装了三条船,沿水路北上南雄。
    南雄镇这时果然景象一新,繁华市面,对各地运来之货物需求甚殷。方笑天运来的百担茶叶,不到半月功夫,便以高价售罄,着实赚了一笔。方笑天曾私下探听赖布衣行踪,岂料镇上之人一听他是来找赖布衣,反而抢先追问赖布衣的下落,言下之间,满镇之人均极欲重见赖布衣报恩。
    方笑天与夫人小翠在南雄镇一家饭馆进膳。突然有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进来,只见他长得高大而壮实,筋骨隆起,孔武有力,他在方员外侧边坐下,不绝长嗟短叹。
    方笑天暗道:“看此人筋骨壮健,似是习武之人,为何却露此儿女愁态?莫非遗失了银两,没钱开饭么?”这般想着心下不忍,便相邀道:“若缺饭钱,你我共进如何?”
    这大汉漠然不答。方笑天以为他怕难为情,便喊堂馆另捧几碗白米饭及菜式来,推在大汉面前,劝道:“出外行路,难免有尴尬日子,不如先填饱肚皮,再从详计议如何?”
    大汉忽睁眼凝住方笑天,片刻,淡然一笑,不再推却,却以手攫抓桌上食物,倾刻之间,已全数吃光。方笑天见之大怜,知他已饿了数日,又叫堂倌捧多几味饭菜,大汉以手攫食,倾刻又光。如此接连捧进十几次饭菜,如风车般,大汉竟一一吃光。
    这才摸着肚腹叹道:“三年以来,从未吃过这般饱矣!”
    方笑天奇道:“壮士体健如牛,为何竟落到如此田地?莫非被人相害以致此么?”
    大汉道:“罪获天谴,恕难细说!”
    方笑天道:“那壮士家居何处?”
    大汉道:“陆地无居,在水无舟,早晚便在村口郊野胡混罢了1”
    方笑天心下更奇。小翠在旁耳语道:“妾观此人,气宇不凡,目隐神光,必非常人也,相公切勿轻待之!”
    夫妻两人暗暗吃惊,岂料一餐既毕,大汉即相辞而去。临行,大汉拱手谢道:“员外宅心仁厚,果然!果然!他日有缘,再行相会!”说罢昂然而去。
    方笑天百思不解其意,但觉自己平生未做亏心事,稍后亦就处之泰然。在南雄镇再逗留半月,方笑天把卖“红茶砖”之款项在南雄另购一批货物,便由小路重返英德。
    船夫把货物搬入船仓,正要起锚开船,岸上一人如飞赶来,方笑天一看,原来竟是那日在饭馆中借餐的大汉。方笑天心中大奇,迎着大汉问道:“壮土匆匆赶来,莫非有事相告么?”
    大汉道:“我不舍员外,欲相随左右。”
    方笑天笑道:“壮士差矣!在下乃一名小商,岂敢使唤壮士?
    壮士如缺了银两返家,在下这儿有白银十两,壮士拿去应急便是。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些须小事、,壮士不必介怀,就此别过,如何?”说罢,喊夫人小翠捧出银两,递给大汉。
    大汉不纳,却道:“然则员外视我为朋友否?”
    方笑天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在下当然视你为朋友,些许相赠,幸勿推却!”
    大汉却仰天笑道:“员外差矣!你既当我是朋友,然则朋友有难,我能坐视不救么?”
    方笑天惊道:“壮士所指乃在下么?”
    大汉点头道:“一饭之恩不敢忘也!”
    方笑天犹豫间,夫人小翠忽劝道:“既壮士如此诚意,相公便答应他吧了!”说着,朝方笑天使个眼色。方笑天对夫人之言素来信服,见之便点头应允,与大汉一道上船而去。
    船行半途,船家摆上饭来,大汉推却道:“我一餐可顶数月,一年之中,仅食数餐而已!”
    第三天,船经北江开阔处,本是晴天日丽,忽然一阵黑云飘近,霎间遮黑了半边天,随即狂风大作,闪电惊雷轰劈而下。
    货船摇摇晃晃,几欲翻侧。方笑天与小翠大惊,相拥而泣道:“今番眼看难逃劫数矣!”
    大汉在船舱内恨得咬牙有声,紧捏拳头,不发一言,瞧他神情,似乎预知此事,欲救之却又有畏意。
    “喀喇!轰!”一道闪电挟着暴雷直击而下,接而一阵如万马奔腾激起的旋风在半空中横扫过来,货船摇晃几下,便翻侧江水之上。
    方笑天与夫人小翠及满船货物皆没于水中,奄奄待毙间,忽觉有人扶持而出,踏着江浪,如飞般送上岸来。方笑天睁眼一瞧,竟是那大汉相救。此时他浑身无力,连话也说不出来,身边小翠亦是昏迷不醒。
    大汉又踏浪而出,一会儿,挽着一艘大船,如飞而至,把方笑天、小翠扶入舱中,自己却又跳入江中。只见他在江水中翻波出没,以双手挟着货物钻出江水,把货物掷入船舱,又沉下江去,数十次往返,满舱已摆满货物。
    大汉这才上船,问方笑天道:“员外检点货物,可有散失?”
    方笑天叹道:“壮士既已救我夫妇生命,又何必再寻货物?
    万一令壮士遭逢不测,我夫妇二人便终生难安矣!”
    大汉笑道:“员外言重,我不过游戏人间吧了!……”
    言未毕,忽又闻雷声大作,狂风又横扫过来!似乎非要把方笑天夫妇置于死地而罢休!大汉面色大变,犹如金纸,咬牙切齿恨道:“谁敢如此胆大妄为,施害仁义之人!……”言毕冲出船头,遥空厉声喝道:“谁人执司风雷?船上有刑部尚书方神镜大人,汝可知么?吾乃被谪雷曹是也!”
    突闻雷声隆隆,有吆喝声自天际传了下来,道:“……吾等并不知情,但接当朝国师赵真人喋令,令吾等追索方笑天夫妇生命,吾等接此喋令,不敢不遵,今既有雷曹出面示警护卫,吾等就此回去复命罢了….”言毕雷声、风声呼啸而去,片刻间北江之上顿时风平浪静。
    大汉恨道:“这赵真人如此可恶,若吾重司职守,必取其生命!”说罢恨恨不止。
    方笑天在舱内不知发生什事,但闻大汉后半句“追其生命”一说,惊问道:“壮士所指何人?
    大汉恨道,“害员外之人,乃当朝国师赵真人也!他施妖法,妄调雷神追你生命,此等奸恶之人,他日必遭五雷轰顶!”
    方笑天这才知是恶师赵真人不甘惨败,图谋相害,他不禁摇首长叹。大声慰道:“员外勿虑!汝家有贵人镇邪,真龙守护,已成百毒难侵之身,此是汝家祖坟龙穴之奇力也!”
    自后,一路上再无风险,顺风顺水平安返抵英德镇。方笑天把买来的货物沽清,又赚了一笔。大汉亦一直住在方家,却不饮不食。方笑天和小翠苦劝,他却笑道:“员外请勿介意,我早说过,一年仅数餐而已。
    一天,方笑天正与大汉闲话,忽雷声又作。方笑天有所感触,叹道:“人道富贵由天,但不知天上如何形状?如此行雷?若能亲眼目睹,这才叫人生一大快事]”
    大汉笑道:“员外想作云中游么?”
    一会后,方笑天忽觉倦倦欲睡,头一低,便觉渐入梦中。
    ……突然,自觉身子摇晃,睁眼一看,只见四周皆是棉絮一般白云,周身雾气缭绕,原来竟已身在虚空!方笑天大惊,忍不住跳了起来,立时便觉头脑昏眩,犹如坐于巨浪船上,脚下空空软软,并无着力之物,抬头一望,但见星星就在眉眼之间,他想,自己莫非是在梦中?
    他再仔细一看,见这些星星犹如莲蓬中的莲子嵌在头上,大者如瓦瓷,小者如碗碟,再细者如茶杯。他用手摸着摇撼,大的异常牢固,纹丝不动,小者摇摇欲动,便摘了一颗,藏于袖中。他拨开云雾,向下面一望,但见山野大地苍苍茫茫,城廓犹如玲珑黄豆。方笑天暗暗心惊道:“若一失足,这一跌下去呵,便是粉身碎骨的天大祸事!”
    就在此时,忽见两条巨龙,飞卷翻舞,腾跃矫健,拖着两辆黑车,隆隆而来。忽见龙尾往上一甩,声音清脆,犹如鞭之打钟。车上有水桶状物,成十数大,上面贮满水,有数十人,围在四周,以手拨水,遍洒云间。突然见到方笑天,均惊疑目注。
    方笑天细看,原来那大汉亦在数十人之中,且是领袖模样,只听他对众人道:“此人乃吾之朋友!”说着取了一双碗状之物递给方笑天,道:“你可随意洒下,下面便有大雨矣!”
    方笑天接过,学着众人泼水样,认准自家英德镇方向,倾倒下去。一会,那大汉对方笑天道:“吾乃天上雷曹,三年前行雨,误了时辰,被谪凡间,故有缘相会,因施救于你,立了功劳,方得重返司位,今日就此别矣!”
    大汉说罢,把驾车之绳向下掷去,源源不绝,看似不足一丈,向下滑落竟近万尺,大汉把绳头扯住,向方笑天道:“员外请回!他日方家荣华富贵,但愿能在案前,遥燃香烛,便足感盛情。汝祖宗风水龙势日盛,不久将生贵子,从此富贵日近矣!请回!请回!迟则恐生不测!……”
    大汉忽把方笑天往悬下之绳线一推,方笑天不由自主便向下坠,惶急之中只好紧握绳索,嗖嗖而下,一会功夫忽脚触实地,低头一望,原来早已立于自家卧房之中。
    其时粤北遭逢大旱,人人求雨不得,但忽降大雨,十里之外,雨仅指深,英德镇内,却深及膝盖,转眼间所有沟渠均已填满。人人望天祷告,感谢天恩,但其中究竟,却只有方笑天一人知晓。心道:“莫非乃那一碗之水么?”
    他半信半疑,探探袖中,却见方才所摘之星犹在,便掏出来放于桌上,白天黯黝如石,夜晚则光明焕发,光映四壁。方笑天视为神物,供于案上,每日燃香拜祝。
    这一晚,方笑天与夫人小翠方入睡,小翠忽见案上之星光华渐小,好像萤火般上下翻飞,小翠惊疑,张大嘴巴正欲唤醒员外,正当她张嘴之际,那星星立时飞入口中,咕嘟一声直流入小翠肚里。
    小翠大惊,忙推醒方笑天,方笑天见案上星石果然不见,心下亦觉惊异。过了一日,小翠竟然肚腹隆涨,找大夫诊治,大夫连声恭喜,说是梦熊有兆!方笑天夫妇又惊又喜,惊的是这胎儿竟是星石入肚成孕,未知是吉是凶?喜的却是中年得子,后继有人,总是天大喜事。
    再过得九月,小翠即将临盆待产。这一晚,夫妻俩正在床上,方笑天忽见门外施施然走进一位老年男子,细看之,竟是自己的生身之父!但见他满面欢容,走近床边,对方笑天道:“吾家将男儿矣!幸得赖大侠把吾等骨骸移于碧落洞中,吾与祖宗因此得上天庇护,托得雷曹护你,又助汝摘得文笔星归,吾孙即文笔星临世也!汝可命名为星儿。他日荣华富贵,断不可忘赖大侠栽培之德,更须廉明清正,以造福百姓,则方家幸甚,百姓幸甚矣!切记!切记!……吾去也!”说罢,施施然满面笑容而去。
    方笑天一觉惊醒,就在此时,夫人小翠已呱呱产下一儿,半空之中,忽有一阵清脆乐声响过,随即,又有一阵惨厉鸣冤之声传来。
    孩子满月,方笑天即遵父嘱,取名为星儿。方星儿自少聪慧异常。但美中不足,却不会说话,直到三岁,仅会叫“亚爹”、“娘亲”四字。
    方笑天心焦,小翠道:“放着一个好去处,相公为何不去拜求明示?”
    方笑天道:“是甚去处?”
    小翠道:“相公祖坟碧落洞也!”
    一言惊醒梦中人,方笑天大喜,马上带了方星儿,前去碧落洞。在祖坟前,方笑天与方星儿一道跪下,拜道:“此子虽聪慧,但好像哑巴,他日怎成大事?尚望列位祖宗遗荫,使星儿口齿玲俐如常!”拜罢又祝,祝罢又拜。
    就在此时,跪在一旁的方星儿忽失笑道:“吾孙他日贵为刑部尚书,断尽天下冤狱,为百姓赞颂,他身处要职,首重明查暗访体察民情,岂可轻易开口?吾儿何太痴哉!”说罢嘿嘿笑声不止。方笑天一惊,知是祖宗籍星儿之口说话,点醒于他,闻言喜道:“列位祖宗所见甚是,如此,孩儿放心矣!”
    自此之后,方星儿虽仍然不喜说话,但其学问却突飞猛进,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过目不忘。到十三岁,便连一些中过举的学馆先生,亦自感难以相教,并非方星儿顽皮难教,而是他每有发问,均极为深奥,身为先生亦回答不出,所有教过方星儿的先生均道:“此子不鸣则矣,一鸣惊人!”
    方星几十六岁那年,上广州道府考试,却仅得倒数第二名。方笑天很伤心,责问儿子为何不用心向学?方星儿答道;“尚未到一鸣之时也!”
    到方星儿十八岁,方星儿上临安京试,发榜之日,他瞧也不瞧,便打起包袱返回英德镇,方笑天问他考得如何,方星儿不答,倒在床上,蒙头大睡,把方笑天气得七窍生烟。到有人报来,说方星儿已中了末名举人,如今放为江阴县令。方笑天才知儿子考得不未尽如人意。但皇令已下,方星儿不日赴任,临别之时,方星儿忽笑对父亲道:“那主考官皆盲眼之人,故孩儿未尽全力也!朝廷既已放任县令,正好趁机查察民情!”方笑天见儿子尚能以百姓为重,心内稍觉宽慰。
    方星儿自到江阴县上任后,先是不动声息,四处微服出巡,三个月后,他把大迭百姓状书高迭在案,发令传集所有一千人等,他高座公堂,面对众人,口里讯问,手中执笔连批,仅半天功夫,竟连断数十宗积年冤案,均判得公道清明,不但含冤者得以申雪,就连被判刑之人,亦对方县令的神明大为叹服。从此江阴县民间清平,百姓安居乐业,百姓皆呼方星儿为“神镜大人”。
    一年之后,方星儿政绩渐为朝廷知悉,皇帝圣旨飞下,赐封方星儿为御史大人,随后更升任为刑部尚书,专断朝廷重大冤案,一时间,“方神镜”之威名传遍朝野。当真是不鸣则矣,一鸣惊人!
    更奇的是,在方星儿就任刑部尚书半年后,恶地师赵真人竟在一晚月明星朗晚上,忽遭暴雷击毙,冥冥之中,报应可谓惨烈。
    而赖布衣之大名,亦传遍英德各地,时至今日,据说英德镇内姓方之人,家里多供着赖布衣的神像,说赖布衣是他们方家一族的大恩人。此是后话,表过不提。
    ※  ※  ※
    赖布衣、司马福、李二牛三人,在英德镇郊与方笑天、小翠两人话别,三人走了很远,方见方笑天与小翠黯然返镇。司马福叹道:“彼此相处时日,一朝分手,相见无期,便连我亦生离别伤感!”
    赖布衣道:“赖某何尝舍得与之分手?却有一段因由,令赖某不得不走也!……”
    司马福忙问道:“是甚因由?”
    赖布衣笑道:“司马兄何必心急,此行南下,路程遥长,我等先寻舟船,再慢慢相告,如何?”
    司马福心头疑惑,但也不敢再问,他深知赖布衣脾性,他不欲吐露之事,便用铁棍也难撬得他开口。
    三人来到英德五河渡口,司马福找着一位船家探问船资。
    船家见有主顾,满面堆笑道;“好说!好说!客官租船抑或买船?”
    司马福是水道的积年老怪,闻言跟珠一转道:“租船怎么说?买船怎么说?”
    船家笑吟吟道:“租船租金白银五两,另加十两按金,以三月为限,买船一了百了,即付二十两白银,这条船便是客官的了!”
    司马福一听,忙道:“如此,租船!租船!……”
    赖布衣悄悄一捅司马福,道;“我等此行南下,行踪未定,不知何日方还,租船岂非失策?”
    司马福笑道:“此事我自有主意,赖兄只管放心上船便是。”当下司马福交了租金、按金,三人便下船。当时粤川一带有今规矩,但凡有船出租,船上必备粮米等物,供客人自便,所以租妥船,说走就走,很是方便利落。
    在船上,自是司马福掌舵,这船老大,今番又大显身手,但见船行如飞,人坐其上,稳如平地。
    李二牛笑道,“司马叔,你老人家好身手呵!”
    司马在船后哈哈一笑,道:“这个当然!并非我夸口,若论行船驾舟,放眼水川地带,老夫亦敢站前列!……嘿,你这二牛,为何却一反常态,对老夫如此恭维?”
    李二牛笑道,“如今置身江海,一只旱地牛,不对水豹礼敬,岂不自讨苦吃被他咬上一口?”
    赖布衣听了不禁为之一笑。他想起租船之事,问司马福道;“司马兄!此行遥遥无期,这船如何交还船家?”
    司马福笑道:“我并未说过还船!…赖兄请算计,租船加按金是十五两,买船则要二十两,我等放着按金不要,这条船便是自家产业,岂非比买船便宜?”
    赖布衣哭笑不得,他估不着司马福竟有这么一手。一旁李二牛失笑道:“这水道上的积年老怪,什么鬼道儿他想不出?如今我等在水上,小心被他卖了!”
    司马福骂道;“你这死牛!方才还恭而敬之,转眼便来编派老夫不是!莫非忘了落水味道,欲再尝尝么?”
    李二牛猛地打了个寒噤,一吐舌头,乖乖收声。司马福笑笑,不再理睬二牛,轻轻把船舵一扳,吃正了顺水道,船像利箭似的向江水深处插去。司马福稳稳的把船舵,忽想起赖布衣嗟叹之事,忍不住问道:“赖兄说离开英德镇有难言之隐,却是为何?”
    赖布衣苦笑道;“司马兄仍记住这话?”
    司马福道:“疑团未释,如何忘得了?”
    赖布衣沉吟不语,呆呆的望着滔滔而去的江水出神。李二牛见状,悄悄的摸去后舱,对司马福道:“这是怎的了?”司马福悄悄摇手道,“二牛莫乱嚷嚷,只怕赖兄是有难言之隐也!”
    他两人悄悄耳语,忽听赖布衣叹口气,道:“你二人莫乱猜测矣!其实说出来亦无甚大碍。你工人可记得,我等逗留英德时日,曾替方员外与小翠撮合一段姻缘,其后便突感心潮起伏难定,自卜一挂,竟因妄动男女欲念,自身亦受其惑,日后恐有一场桃花劫数,为图自救,故急急离开以避也!”
    听赖布衣这么说,原来这回子事,司马福、李二牛不禁莞尔一笑,李二牛道,“赖先生何必为此事困忧?如先生真个有桃花运来,二牛便多个师母叫叫,岂非一大好事?”
    赖布衣怒道:“你这死牛!胡说八道!这是桃花情劫之数,并非姻缘桃花之运也!”
    司马福忙替二牛解围道:“如此,难道便没法回避么?”
    赖布衣叹口气道:“天数难违,要来者挥之不去,要去者召之不来,赖某深明此理,自会设法以避,但只恐亦是徒劳!……
    此事待日后再算,不说也吧!”
    三人一时默默无言。快船在北江上疾行,大半日功夫,已过连江口、黎洞、大罗山等地,向前遥望,北江三峡的雄姿,在山水雾气中隐现出来。
    广东北江有三峡,名曰:中宿峡、香炉峡、滇阳峡,位于英德与清远之间。三峡之中,以中宿峡最长,从东北自西南弯曲,绵延九公里,江水甚深,白浪暗涌翻腾,峡底比海面平面还低,两岸群山峙立,有七十二峰,高三百米至六百米间,斜壁陡坡,形势雄伟,真个是:洞穿一水之流,傍列两峰之及,层崖邃谷,迭屏峰以重围,怪石奇峰,耸楼台之高插,山尖兮岭危,天环兮地旋,前山涌兮龙群跃,后山猛兮虎蹲伏!……道尽了北江三峡的奇景。
    “好气势!好气势!……”船后把舵的司马福忍不住喷喷赞道:“如此山水,定有异人出此也!”
    李二牛笑道:“司马叔此言差矣!赖先生曾道,水走山斜,乃财失运去之局,焉得甚异人?”
    司马福气道:“你这死牛!只会与老夫冲撞,就不会说三几句附和恭维话么?若你不信,问问赖兄如何?”
    “问就问,怕你么?……”二牛道,但他扭头一看,见赖布衣这时正伏在船几上伏案疾书,便不敢打扰他。
    直等了足三个时辰,方见赖布衣轻舒口气,把捏着的毛笔一掷,道:“你二人所议,我已详释于此,且先看看,便可知粤川之山水气运大势矣!”
    李二牛自跟随赖布衣时日,得赖布衣悉心教诲,不但风水寻龙之学已略得皮毛,且文墨亦已粗通。他接过文卷瞧着。船后司马福急叫道,“二牛可别偏私!老夫要掌舵,手眼没空,但耳朵却闻着哩,你便读出来听听吧了!”
    赖布衣笑道:“既司马兄如此有兴致,此地又没外人,二牛便读出无妨。”
    李二牛一听,如奉纶音,正合脾胃,便朗声颂读道:“若论粤川形格,必先察其山水气运。粤川之山势,起自昆仑山南干,南下起为文笔、罗浮诸山,再南则为广府之白云、大罗等山,再向南入海而起为大屿、赤担诸山,是以粤川山势脉络皆为昆仑南干罗浮山之结脉。该脉其势昂然长踞而下,气势极为轩昂,且行经水源亦最多,因此此干走历之地,多富甲一方,且运势绵远,日后更见其发扬光大。论水之势,则看粤江,粤江分三:西江、北江、东江。海运四通,前程无可限量。是故北人尚武勇,南人多谋略。北人以严政治民,南人则仁厚待众。粤江流域民众,因沟路四通,所出之人,必多进取大志,因其两面濒海,为五洲交通孔道之故。综而论之,粤江流域他日必握经济营商牛耳,且富甲天下,前程远大,无可限量!”
    读到此处,李二牛曳然而止。司马福正听得津津有味,急道:“二牛!往下读!怎的变了哑巴?”
    李二牛笑道:“赖先生就此顿住,二牛便只有曳然而止也!”
    司马福怔了怔,奇道:“方才所说大屿山等极南诸岛,到底是甚去处?依赖先生方才所断,岂非越南便越富么?”
    赖布衣微笑道:“此是综而论之,日后还须着意查堪,风水寻龙之道,切忌凭空生造,未经实地查察,岂可妄下判断?此行南下广府,倒要着意查堪,冀能寻几处真龙之穴,助粤川之人成其气候!”
    ※  ※  ※
    船过北江清远三峡,驶过石角、大塘、芦苞、河口,在河口西南一转而入珠江,再往南驶上一段,江面突宽,珠江两岸,突然耸出许多甚有气势之雄伟建筑。司马福奇道:“此地莫非便是闻名天下的广府大埠么?”
    赖布衣取出寻龙大势图,仔细对查一番,喜道:“司马兄所说不差,此地果然是广府商埠!”
    三人心头兴奋,赶紧催船急驶,小半天功夫,赖布衣等三人便上了广府大埠的南岸。
    据说,当时赖布衣在广州登岸之处,只是一片沙滩,但经过历代的修茸,便成了今日的沙面。沙面当日的名字叫“拾翠洲”,对开处,即珠江最深之处,称为“白鹅潭”,当时已有不少外来的商船停泊于此。“拾翠洲”与广府北面有一水之隔,岛上到处可见古榕青翠,犹如一只浮在白鹅潭畔的绿鸭,故名“拾翠洲”。
    赖布衣站在拾翠洲上,向外望去,但见烟水浩瀚,雾气迷朦,隐隐之中,仿彷佛佛透出一股淡淡的萧杀之气。赖布衣一惊,赶紧在追龙图上,把这处地方记了上去。赖布衣所记的,便是日后黄萧养反叛身亡之的“白鹅潭”。
    赖布衣等三人,涉水过了与市面环隔的那道小水溪,爬上广州南岸,又是另一番景像。
    但见楼房林立,虽只有二、三层高,但建筑豪华,雕金镶银,街上行人洋洋自得,一副舒适悠闲的模样。街道两旁,菜馆酒馆多不胜数,里面人山人海,阵阵酒菜肉香飘溢出来,人声嘈杂,时时有纯正的广府话的吆喝传了出来。“喂!伙记,整笼叉烧包!”得!得!叉烧包一笼!”排骨!……干蒸烧卖!……
    莲容包!……新鲜热辣,帮衬吓啦!……”听得二牛、司马福二人咕咕的直往肚子回灌口水。
    司马福笑道:“怪不得人说:食在广州,原来竟是这么一个好去处!未吃入肚,那阵香气就把肚虫儿给勾出来啦!”
    李二牛听司马福这一嚷,肚子响得更厉害,他咕的往肚子猛咽了口水,忍不住道;“不如先进酒馆填填肚子再作打算吧!”说着,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径自闯入就近的一家大酒馆。赖布衣与司马福相视一笑,随后而进。
    这酒馆名叫“翠香阁”,原来却是当时广州一座最有名气的酒楼食府,高有五层,每层散座席七十,坐满了,便是近千人。单是这数字便可知这翠香阁规模之大。这家酒馆的老板人称刁四爷,远近知名。刁四爷年已五十多,一向迷信六壬神数、奇门遁甲、乩星望气、麻衣相法,但凡精于此道的人来光顾,只要他瞧得上眼,他便纠缠着人家乱下一课,酒资就充酬金,拿刁四爷的话说,这叫打死狗讲价钱,不由你不就范。
    翠香阁里,这时茶客甚多,真个是座无虚设。坐在这里饮茶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身穿软绸,手摇吊金穗褶扇的公子哥儿,有身穿长马褂,头戴瓜子形小帽的商家老板,有些人的身旁,少不了伴着三几个搽脂抹粉的俏娘儿,在那里捏手捏脚的装娇卖笑。
    “赖先生!这边有位!”赖布衣、司马福随后跟进来,见满座客满,正感彷徨间,那一边只听李二牛在大喊,原来他已占得座位,正招呼赖布衣二人过去。但三人不知,李二牛这么一叫,便已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赖布衣不想惹人注目,低着头走过李二牛那边,刚坐下,便有堂倌走过来,恭敬的垂手问道:“三位客倌,叫乜野茶?”
    司马福是老江湖,识得广府话,便装腔作势道:“普洱!
    ……再喋三笼叉烧包、二笼烧买、三碟鸡丝炒面!”
    “是!是!普洱、叉烧包、烧买、鸡丝炒面!……”堂倌恭敬应着,却站着不动。
    司马福暗奇,把眼一瞪道:“够啦!……你想吃光我等腰包么?”
    堂倌笑笑,悄悄的往柜台那边望了一眼,道:“三位放心,这一餐茶,有人请哩!……你哋只管吃餐饱的!”
    李二牛一听,乐了,连忙大叫:“如此最妙不过!你有好吃的,统统捧出来便是!……”
    赖布衣知有跷蹊,一扯二牛衣角,问堂倌道:“我等打外乡来此,此地并无相熟亲朋,谁肯破囊相请?老哥儿莫开玩笑,我等盘川有限,可花销不起。”
    堂倌笑笑,嘴儿往柜台那面一呶道:“客官放心,是掌柜亲口吩咐下的,但凡几位所点的,分文不取,等会掌柜会亲自过来拜候哩!”
    “你老板姓甚名谁?如何识得我等?”司马福连忙接腔道,这老江湖,一听堂倌之言便知是财路来了,唯恐赖布衣一口拒绝,干不成买卖断了财路,立即便打蛇随棍上的接了腔。
    “我家掌柜姓刁,人称四爷,在广府远近知名!……”堂倌卖弄的吹嘘道,他又指指李二牛,“方才进门时,这位兄弟大叫赖先生,掌柜一听,便吩咐小的赶紧过来招呼,三位只管放心享用便是。”堂倌说罢,满面堆笑的走了开去,在他心目中,这三位必是大有来头,否则掌柜为何如此青睐?
    不一会,司马福点的菜式便飞快的捧上桌来,另外,还加了三味名贵的菜点,清炖燕窝、鱼翅蒸水饺、清炖乳鸽,每一味少说也值五两银子。这下子顿时引来相邻茶客的注目。
    李二牛眼见这等生平未见的菜式,嘴里早就伸出手来,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管自大嚼起来。
    司马福瞅一眼桌上的行当,他可是识货之人,他悄声对赖布衣道:“赖兄仔细了!这等莱式,少说也得白银三十两!”
    赖布衣发愁道:“这可是鸡腿打人牙关软故事!待会如令他称心如意,我等自然欢喜上路,否则便得小心应付矣!”
    李二牛嚼着,笑道:“赖先生愁怎的?先别管甚后路,填饱肚子,自然便好走路也!”
    赖布衣心道:“不嚼也嚼了,这顿茶资好歹也已入数,再莫计较,先嚼了再作打算!”他忍不住也大嚼起来。
    三几杯落肚,赖布衣亦微有醉意,司马福、李二牛二人早已面红耳热。司马福把一块燕窝片扔进嘴里,笑道:“赖兄!你看这广府大城气运如何?”
    赖布衣感慨道:“别的不说,单瞧这酒馆之内民风奢靡淫逸,便可知气运断然欠佳矣!”
    司马福道:“此话怎讲?”
    赖布衣道:“气运者,乃地域民生之气运,地域之风因可影响民生气运,民生风气,亦左右地域之气运。所谓久居淫逸之地,虽真命天子亦会气色晦暗,巧逢旺气之地,乞儿也会乎步青云,即此谓也1如今这广府大城,众人只顾吃喝玩乐,虽处龙气郁结之地,却被淫逸之风冲消,眼看并无多大作为,此是无可奈何之事。”
    “然则便无可解救么?”司马福道。
    赖布衣道:“谈何容易?江山易改,品性难移,民风之成,须经长久岁月,所谓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但赖某既临此地,适逢其会,倒要尽一番微力!”
    司马福笑道:“赖兄萌此一念,广府百姓便有福矣!”
    赖布衣正欲答话,翠香阁老板刁四爷满面堆笑的走了过来,他向三人拱手道:“三位客官请了!请问哪位是赖先生呢?”
    李二牛抢着要答话,赖布衣在台底轻踢他一脚,李二牛连忙乍作不见,把一块鸡片扔进嘴里。赖布衣笑吟吟的站了起来,亦拱手道:“掌柜有礼,但我等并没姓赖之人,承掌柜错爱矣!”
    刁四爷奇道:“在下方才明明听这位小兄弟喊赖先生!难道听错了么?”
    赖布衣微笑道:“掌柜果然听错了,在下姓艾,外乡人话音有别,把艾字错当赖姓自不足奇。不信掌柜问这位小兄弟!”
    李二牛会意笑道:“是极!是极!方才二牛只是叫艾先生罢了!”
    刁四爷满腹狐疑的在赖布衣身上转了几圈眼色,他的脸就缓缓的沉了下来。司马福眼见势头不对,连忙接口道:“掌柜问那姓赖的怎的?莫非他是亲朋知己么?”
    刁四爷冷冷道:“在下素闻有位姓赖名布衣的寻龙大侠已南下粤川,久欲攀交此人,好点三几座风水龙穴!但各位既不姓赖,便瞎子点灯白费蜡也!”
    司马福受不住刁四爷这说变就变的鬼面孔,忍不住冷笑道:“这位艾先生虽不姓赖,但若论寻龙追脉,占卦相命,便连那姓赖的也自愧不如哩!掌柜以名姓取人,只怕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赖布衣暗吃一惊,拼命使眼色制止司马福吹嘘这位“艾先生”,但司马福正在兴头上,只权充不见,把赖布衣急得半死。
    果然这刁四爷一听,也不动怒,反而就堆出笑脸,趁势道:“是极!是极!是在下一时愚昧!既这位艾先生有此神技,便请大显神通,令在下大开眼界如何?如真个有本事,这顿茶资便算在下奉送!”李二牛怒道;“这算什么!区区一顿茶点便逼人太甚,如没本事,又将如何?”
    刁四爷哈哈笑道:“这叫抛砖引玉!否则便玉石俱焚么!”
    这时,翠香阁众多茶客,听闻眼前有位能人,竟然自夸胜过久闻大名的寻龙大侠赖布衣,均哄动起来,人人离座,向这边挤涌过来,把赖布衣等人团团围在中央,凑兴的大叫大嚷。
    赖布衣被司马福这么一闹,登时骑虎难下,他略一沉吟,心道:“此事如不想法脱身,只怕夜长梦多,传入官府耳中便麻烦多多!”这一转念间,他便把司马福拉到一旁,附耳低语几句,司马福连忙笑着点头。于是,两人又走过刁四爷这边来。赖布衣向刁四爷微笑拱手道:“相请不如偶遇,既蒙错爱,在下便略为献丑也吧!
    众茶客闻此言,均翘首以待。
    赖布衣把刁四爷招近身前,凝注片刻,忽尔说道:“掌柜请出题目!”
    刁四爷举眼四顾,欲寻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难题,这时恰好正梁之上有一对老鼠在吱吱吵闹,见众人注目赶紧逃窜,撒下一摄尘埃。刁四爷忽有所感,便指着那对鼠儿道:“在下这酒馆内,两鼠吵闹,未知主何凶吉?”
    赖布衣目注刁四爷,沉吟半晌,微微冷笑道:“刁掌柜,得罪莫怪!令夫人与令妾争风呷醋,各自欲把你之钱财独霸到手,不免时常吵架打骂,目下又在厮打,且已惊动四邻矣!”
    众茶客闻言一阵嘻笑。刁四爷面露不悦,沉吟道:“先生错矣!拙荆今日已返娘家,只得小妾一人在家,何来两人打闹吵架之理?先生岂非胡说八道么!”
    众茶客一听,嘘声四起,均道:“老鼠打架也要两只方有对手,刁四爷家中只得妾侍一人,却如何与大婆争宠打骂?这人自称犹胜赖大侠,只怕是黄婆卖瓜的故事吧!”
    嘘笑声中,司马福冷冷而笑,李二牛气得就要破口大骂。
    赖布衣却微笑不语,抱元守一,意泰神闲,道:“世上之事,奇中有奇,巧中逢巧,掌柜回家一看,便知真假矣!”
    话音刚落,有一家仆模样的男子连滚带爬的闯了进来,老远便大声喊道:“刁老爷!刁老爷!大事不好!夫人和二夫人打大架,两人均头破血流,谁也劝不开,老爷快快回去劝架!”
    刁四爷一听,道;“夫人不是返娘家了么?”
    家仆道:“回老爷!夫人早上返娘家,但半路上忽觉肚子痛,无奈折回,谁知不到片刻功夫,便与二夫人大打出手!声震四野、头破血流!……”这家仆吓昏了头,竟把刁四爷的家丑当众宣扬。
    刁四爷心内惊、怒、恨交集,他倒并非担心他两位夫人的生死,更多的是惊服于眼前这位“神算先生艾某人”!他古怪的哈哈一笑!居然就把脸上的羞怒遮掩过去,他忽地向赖布衣俯身一揖,道:“艾先生神人也!小子方才无知有所冲撞,但请艾先生勿怪!勿怪!”
    赖布衣笑道;“些许技俩,何足挂齿?”
    刁四爷涎着脸皮道;“艾先生如何便算准在下妻妾闹架之事?”
    赖布衣微微一笑道:“世上万物皆属阴阳,女子者阴物也,鼠亦屑阴,两鼠相斗,岂非女子打架之兆?且吾观之,刁掌柜印堂带晦,必主家事欠和,又掌柜两眉皆有黑痣,此乃多妻齐人之像,故此综而论之便能立断也!只是卦理微妙,有时亦不尽人意,在下姑妄言之而已。”
    一席话把刁四爷弄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心道;“世上果有此能人,简直把世人骨缝里的阴私也瞧穿了!”
    赖布衣这略显神技,众茶客亦为之耸然动容,纷纷挤上前来,欲即席请教。有些站得后一点儿,挤不进来,便破口大骂吓唬前面的人让路。
    就在这时,忽听赖布衣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刁四爷及众茶客均吓了一跳,纷问:“这位先生怎的了?”一时间,各乡各处的口音纷杂的探问,有的是因失了向活神仙请教的机会而惋惜;有的怕弄出人命,自己在场亦脱不了关系,探情察势,寻机溜走;有的却纯因出于敬仰而同情。一种米养百样人,每到大关节时,人性的劣根便暴露无遗。
    这时司马福、李二牛两人,神色惊惶的抱起赖布衣,嘴里嚷道:“各位!各位!请让路!让路!艾先生中风了!得赶紧抬去医馆诊治!”俩人吆喝着,抱着赖布衣,急匆匆的穿越人群,跑了出去。刁四爷等见此情形,唯恐惹祸上身,碰上瘟疫似的赶紧让出路来。
    待赖布衣三人离开翠音阁好一会,刁四爷突然拍胸口大叫道:“冤哉枉也!冤哉枉也!……”
    众茶客惊道:“刁四爷是甚冤枉?”
    刁四爷咬牙道;“方才这人自称姓艾,却神技惊人,艾者赖也,刁某白花了这五十两银,只换回一句老鼠打架,却走失了寻龙点穴的千载良机,岂非刁某眼底下走宝?这人其实便是当今闻名天下的寻龙大侠赖布衣也!”
    众茶客道;“他既然是名闻天下的赖大侠,如何落得如此狼狈?”
    刁四爷冷笑道:“他虽负盛名,但因与秦丞相不和,朝廷正下旨通缉,所以实是一名朝廷钦犯!”
    有茶客道:“他既然是钦犯,刁四爷怎的却刻意攀交?”
    刁四爷哈哈一笑道,“他若是得意之时,如何瞧得起刁某?
    所谓锦上添花略增风景,雪中送炭却是生命悠关,刁某更听闻赖某人从不肯负人一饭之恩,因此便先让他饱餐一顿,吃尽美点,然后再开口相求,还怕他不乖乖就范?这叫做打死狗议价钱不怕你不掏腰包!”
    有女茶客冷笑道:“这个自然!刁四爷想必还有一下绝招,欺负人家是朝廷钦犯,必要时便以官府势力相逼也!”
    刁四爷被这女茶客一针挑破痛处,勃然大怒,道:“饶是如此,梅姑你又奈我何么!谅你梅姑通天本事,也不敢公然袒护这朝廷钦犯吧?”
    叫梅姑的女茶客嘿嘿一笑,摆出一副不屑与之理论的神气。这更把刁四爷气得半死!他猛一咬牙,叫道:“大强!大勇!
    你等速领人把这姓赖的追回!姓赖的吃了我五十两银,又不卖账,装神骗鬼便乍病走了!方才见是他与那老滑头耳语一番,便知有诈,岂料却是一条金蝉脱壳之计!他肯乖乖随你等回来便彼此好看,否则便休怪我刁某人心狠手辣!”
    刁四爷后面立时跳出两条大汉,吆喝一声,便领着四名守场大汉,追了出去。
    这时司马福、李二牛二人,抱着赖布衣出了翠香阁,没命的跑远了。忽然,赖布衣叫了起来:“哎呀!不好!……姓刁的定会追上来!……快走!快走!”说罢,病立时就好了,跳落地便跑。原来赖布衣是使的计离开翠香阁。
    司马福跑得气呼呼,忍不住问道:“赖兄!……你怎知姓刁的会追上来?”
    赖布衣如飞的向前跑,一面扭头道:“刁四爷此人奸滑好色,甚工于心计,方才一时骗过他,稍后定会识破!此人为求目的不择手段,若然落在他手上,只怕凶多吉少也!……快走!快走!”
    司马福气呼呼的笑道:“赖兄身负白发龙母秘授的葫芦心法九式,哪怕千军万马追来,又何足惧哉?”
    赖布衣苦笑道:“司马兄见笑!葫芦心法玄妙无穷,前三式亦仅识皮毛,况且在这闹市之中,如何敢轻易舞弄?惊动官府,休说葫芦心法,便连龙母重现,只怕亦救不了赖某这个朝廷钦犯!”
    话音未落,后面已传来吵杂的人声,隐约听得是一声“捉住姓赖的骗子!”这下子三人更胆战心惊,没命的飞逃。
    广府大城的街巷九曲十三弯,赖布衣等三人初次踏足,不熟路径,三人东西南北的乱转,转得昏头转向,到后来,三人分成三个方向,越跑便离得越远了。
    刁四爷派出的守场大汉在后面追赶,本地人路径熟,只认准了赖布衣的背影紧追。眼看越追越近,赖布衣可惨了,狼狈百出,连鞋也跑掉了一只,也顾不得转身拾鞋,拖着一只光脚板钻进一条大巷,往前面一望,苦也,原来却是一条死巷!前面一幢高墙,左面一座花园外墙,右面围墙较矮,里面却耸着五彩楼阁。赖布衣听听追声已近,他也顾不得细思,连忙爬上右面较矮的围墙,他刚翻了过去,便听得外面有人粗声喝叫道:“姓赖的必是翻墙而逃!我等分头去追!大勇你走一趟宋光楼,赵二、钱三,随我进去醉香楼捉人!”
    这醉香楼是当地广府人最熟悉的去处。楼高有四层,地下是一个大花厅,地上铺了地毡,四周的家具,均是上等的檀木,灯红闪灼。二楼却是一处歌厅,里面分隔了许多小房,客人要点歌女,便传进小房,供二、三人欣赏,尽可任情作乐,但有条规矩,二楼歌厅的小房不准上锁,因此客人要真个消魂,便得把歌女领上三楼、四楼,三楼、四楼名唤消魂楼及寻欢楼,顾名恩义,可知这醉香楼是甚去处。
    赖布衣误打误撞,竟爬墙而过,撞进这醉香楼来。他被追得慌了,便只认准人少的地方钻,地下花厅人多,他急忙跑上二楼。在二楼,赖布衣见各个小房门均虚掩着,便大着胆子推开探望一下,只见俏娘儿抱着琵琶,坐在客人的膝上,哪里是唱歌,倒是一声声的撒娇卖俏,哼哼呀呀的人间蓬莱仙乐!一连推开数间,均是如此,有些更大声喝骂,把赖布衣骂得狗血淋头。
    赖布衣直摇头,心道:“厉害!厉害!这烟花之地,果然厉害!……”他东转西转,猛听得下面有人大吼:“……喂!你等可见到外乡人摸入?捉到此人,刁四爷重重有赏!”当下又听得他大声把自己的容貌描述,但却没说出名姓,原来这刁四爷很鬼,他怕别人知道这人是赖布衣,便被捷足先登,坏了自家逼他寻龙点穴的如意算盘!赖布衣胆战心惊,也顾不得许多,登登的又跑上三楼,再跑上四楼,以为还可再上,原来已是尽头,他侧耳听听,追人声已上了三楼,赖布衣心里喊了一声苦!他万般无奈,见西侧有一处雅静小房,便一头闯了进去。
    赖布衣不闯进去犹自可,这一闯进去,却就吓得赖布衣几乎连胆汁也冒了出来!原来却见这小房陈设华丽,梁上竟然吊着一位穿红着绿的女子,在绳索上晃晃游游的,地上有一张翻侧了的木凳,看样子是自杀!
    赖布衣眼见此等惨状,登时忘了自身之危,连忙一步抢近前去,抱住女子,往上一举,把女子吊在颈上的绳圈甩开。赖布衣学识渊博,深知上吊之人,解下之时,断不可实时放下,否则血液倒流,便神仙也难救,须得保持原来姿势,抱住用体温扶持,待上吊之人血流畅顺,缓过口气,方可放下。赖布衣贴胸抱住女子,但觉女子胸口尚有些微跳动,只是呼吸已停,他亦顾不得什么男女避嫌,竟嘴对嘴,把气息哺入女子口中。片刻,方听得女子嘤咛一声,呼出一口浊气!
    赖布衣这时才松了口气,他知这女子总算从死门关上拉扯回来,他把女子轻轻放在床上。外面已听闻搜索喝叫之声,赖布衣连忙钻入女子躺着的床底。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猛地撞开,几条大汉闯了进来。只听一个颇熟的声音吆喝道:“大强!大勇!给我搜!”
    又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刁四爷!老身碍着你的面子,已让你搜遍了醉香楼,总算给足面子!这房的妓娘,是新卖入的,尚未替她招正主儿!老身早就说过,此地断断藏不了一个大男人,你不信,好!好!你看!你看!除了床上这睡了的妞儿,还有那只乌龟王八男人钻出来?”这妇人越说越上火,显然已对刁四爷极为反感。这人正是方才在翠香阁嘲弄刁四爷的女茶客,醉香楼的老板梅姑,在广府大城出了名难缠的人物。
   
    第二章 一纸护身灵符 得保清白之躯
   
    刁四爷在梅姑面前,似乎亦不敢过于放肆,眼看这小房仅数十尺,就算姓赖的再蠢,亦不会躺进这里受困,便哈哈一笑,趁势下阶道:“算了!算了!既然梅姑断然担保,刁某人岂敢怀疑?几番打扰,多多得罪!既这位妞儿尚未有正主儿,刁某便替梅姑留意寻个好主儿以作补赏如何?哈哈!就此别过!”
    梅姑哼了一声,道:“只怕是刁四爷馋嘴猫见了鲜鱼儿吧!
    哼!”
    “好说!好说!梅姑反正是摆开货色做生意,买得起货就是好主顾,管他是谁个么?哈哈!”
    刁四爷打了个哈哈,率众人走了。梅姑怔了怔,恨恨的一咬牙,亦跟着走了出去,又顺手在外面带上了门。
    躲在床底的赖布衣暗松口气,他爬了出来。这时,躺在床上的女子亦悠悠的醒转,她睁眼一望,见床前站着个神色古怪的男子,初是吓得手脚乱颤,随后竟然笑了起来!道:“好了!我知你是阴间的阎王,你老人家开句口,划一道笔状,早日打发小女子去投胎转世,托生个好人家,再不用受这凄苦了!……”说着,却泪流满面。
    赖布衣摇头叹气,他自然明白这女子眼下的心境,自古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非到绝望之时不会轻生,这女子是人,所以她哭,但大概她在这世上受的苦太多了,生不如死,她希望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好转世做个不必受活罪的人,所以她因自己的死而笑!
    赖布衣望着这位可怜的女子,只见他年约十六,瓜子脸,眼珠晶萤透亮,虽染满泪水,也掩不住那活灵灵的神彩。赖布衣的心头忽地一动,不知因了什么,一股强烈的爱怜之意,在他心中突地涌了出来。
    “姑娘叫甚名字?”赖布衣轻声问道。他不敢贸然点醒少女死而复生的迷幻感觉,心想先让她在那迷幻梦境中多留片刻,或许会好过些。
    姑娘迷迷痴痴的,仍沉在她心目中的幻景,她哀哀的道:“小女子叫陈翠芝,请阎王爷早早放生转世,小女子实在抵受不住人间的苦楚也!……”
    赖布衣道;“姑娘有甚苦情?不妨坦白告之!”
    陈翠芝泪流满面,幽幽怨怨的抽泣着,好半晌,才说道:“小女子三代世居广府莲花坊,父亲承接祖业,经营绣庄生意,家中尚有娘亲、幼弟二人,娘亲有空便去绣庄相帮,生意虽不大,总算平稳,一家子过得安乐。半年前,父亲的绣庄资金周转不灵,眼看难以维持下去,翠香阁老板刁四爷找上门来,说是可借二百银两,以助周转,月利三厘,到时若不归还本息,便要把绣庄典买于他。百般无标,父亲只好答应。父亲用这二百两银买了一批绸缎,冀求赚回一笔,便可以连本带利归还本息。
    货买回每匹是一两银,谁知不久绸缎价钱忽然大跌,每匹只值五钱,按这价钱买出,便血本无归,但刁四爷不肯通融还款期限,只好忍痛放手,因此惨蚀了一大笔。细查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刁四爷捣鬼,他早就算谋父亲这绣庄,先是乘人之危,故意借出银两,待父亲入了货,刁四爷就趁机把他手上的存货抛出去,压低价钱,逼得父亲把货贱买,血本无归,更休谈还债,如此一来,到期便得把绣庄典卖于他,他这条计好毒!……”
    “这往后又怎的了?”赖布衣道,不知不觉,他对姑娘的境遇竟感同身受。
    陈翠芝续道:“眼看刁四爷的借期快到,到时若不能本利归还,陈家绣庄便得双手奉送刁四爷,世代相传的祖业就要一朝断送了!父亲奔走了几日几夜,空手而归。算算时限,仅有一天便完了,父亲一急之下,自觉再无面目见人,便饮药自杀!”
    “如此你父便含冤去世了么?”赖布衣连忙插口问,他心道:“放着赖某在此,如就此断送生命,岂非太冤哉枉也么!”
    陈翠芝摇头道:“幸好娘亲及时发觉,送医馆急救,侥幸捡回生命。但因此又欠下医馆一大笔诊金。小女子眼见爷娘已走投无路,家中尚有弱弟,把心一横,便上醉香楼找梅姑,情愿买身替父亲还债。”说罢泣不成声。
    赖布衣的心头又一动,心道:“这小姑娘舍身救家、救父,委实难得,但不知她的妇品又如何?”这般思忖,赖布衣故作反感道:“你就甘为贱娼了么?”
    陈翠芝哭道:“人在苦海中,身不由己!小女子收了那血泪钱,给了父亲还债,不就悬梁以保清白女儿身么!”这时,她已清醒,自知未死,眼前这男子救了她一命,但他想起日后的火坑受罪,又恨不得立时再死去。“我知先生并非阎王爷,是先生救了小女子贱命,先生这又何必?反正早晚仍得走这条绝路!”
    陈翠芝幽怨的哭着,又道。
    赖布衣的心头又再一动,这是第三次了,他自己也觉惊疑,怎的对这位姑娘如此牵心挂肺?他心头似乎有话欲说,但细思之,却又说不出来。思索良久,赖布衣道:“在下救姑娘,只是适逢其会,实不相瞒,在下也是被那刁四爷诡计相逼,仓皇之中,才误闯姑娘房间,冒昧之处,姑娘勿怪。”
    陈翠芝抬起泪眼,望望赖布衣,但见他气色祥和,神彩奕奕,便惊问道;“先生高姓大名?刁四爷为何苦苦相逼?莫非先生亦与他有仇么?”
    赖布衣苦笑道;“一言难尽!总之,请姑娘相信在下并无半点恶意便了。贱名亦不必提起,你知我姓赖便够了。”
    陈翠芝霍的一扬眉,道:“我知先生必是名闻天下的寻龙大侠赖布衣!”
    赖布衣吃了一惊,道:“姑娘怎知在下便是赖布衣?”
    陈翠芝道:“半月前,梅姑逼小女子接第一个客人,小女子为保清白,便曾上吊自尽,但绳索忽尔自断,当晚,小女子发了一梦,梦见先祖父对着小女子摇头叹气,道:吾家有此大难,乃风水气运遭了三煞之故,芝儿切勿自寻短见,日后你自会遇上一位姓赖的寻龙大侠,若然他肯相助,吾家便大有转机矣!你须好好侍奉赖大侠,他姓赖,名布衣,切记!切记!吾去也!……
    说罢,先祖父飘然而去。小女子无奈,唯有在此苦等,但总不见先生现身,昨日梅姑又协逼小女子,说已替小女子寻着一位富有的主儿,二日后便来梳弄,如若不从,便把小女子买去大烟馆,那烟馆之地犹如地狱,生不如死,小女子绝望,便欲一死了之,谁知却真的遇上先生,真是三生有幸!……这儿先受小女子一拜!”爬了起来,跪下叩头。
    赖布衣眼见陈翠芝意真情切,心中不禁伤感,他连忙扶起,温情慰道:“姑娘切勿如此!赖某必尽其所学,拯救姑娘一家脱此厄境!……我此处有一灵符,姑娘随身携带,当可保清白之躯!”说罢,在贴身之袋摸出一页纸符,递给陈翠芝。各位:赖布衣这一纸灵符,非同小可,有这灵符护体,一任妖魔鬼怪、灾凶劫难,均可逢凶化吉,安然无恙,实有惊天地泣鬼神、夺天地造化之能。此符赖布衣毕生只划了三张,因此符乃夺天地造化之神符,施法之人必招寿折,所以他从不轻易赠人,就连他自己碰上危难,亦不敢贸然施用,如今却慨然赠其一于陈翠芝,这确是异数。原来,赖布衣不知不觉,受情丝所牵,天下之间,这情丝最为厉害,一经缠上,便连赖布衣如此一位穷通命理玄机之士,亦难脱其痴缠!
    陈翠芝接过灵符,贴身藏好,她如今总算有一线生机,神情也就轻松了点,她盈盈的站起,脉脉含情的望着赖布衣,道:“恩公此行何去?”
    赖布衣乍一触着姑娘眼神,心突突的一跳,他自感心乱如麻,他怕与姑娘的眼神相触,强力抑压心绪的波动,淡淡道:“赖某既已答应救姑娘脱此苦海,自当尽力。姑娘放心在此,静等佳音可也!”
    赖布衣说罢,连忙向姑娘告辞离房而去。他委实不敢再在姑娘房中留连!
    ※  ※  ※
    这时在楼下花厅,醉香楼老板娘梅姑正坐着生闷气。刁四爷已率众离去,但被他这么一闹,醉香楼的生意眼看就少了三几成。思前想后,这叫梅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梅姑在广府也是一位出了名难缠的人物,她除了这间广府最大的醉香楼外,尚有十几间大小不等的烟花妓馆,欢场生意梅姑可称首屈一指。她结交的头面人物自然不少,有各区的捕头,官府的师爷,甚至广州知府大人偶然也会悄悄的前来醉香楼留连,这般人物试问怎会易相与?
    偏偏刁四爷与梅姑齐名!刁四爷名下除了酒馆业,尚有其他烟馆、赌馆,家财百万,手下打手数百,广府的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的各路英雄好汉,均要尊他一声“四爷”,这般人物,如何轻易买梅姑的账?所谓一山不能藏二虎,这十数年来,梅姑与刁四爷明争暗斗,已不知耗费了双方多少精力、财力!可惜各有所恃,斗来斗去,谁也压服不了谁。眼下两人见面嘻哈几句,心底里却恨不得立时把对方置诸死地!
    梅姑这时手里捏着一杆烟管,卟卟的吸了几口,过了瘾,忍不住又骂开了。“……大吉利是!今日一早便撞着只衰神!
    被他一撞,运财童子也被他撞散了!别人怕你,梅姑也怕了你不成!刁某人可莫想臭你的歪心肝!……”梅姑骂是骂,但醉香楼被刁四爷这么一闹,便变得冷冷清清。客人上这儿是寻欢的,可并非前来自寻烦恼,但有麻烦事,这等人走避还来不及,怎会自动送上门来?梅姑越想越气,歇了歇,又破口大骂起来。
    这时,一位使女把一个年约四十的男子领到梅姑面前,道:“妈妈,这人指名要见你老人家!”
    梅姑正没好气,恨恨的道:“这人老身不识,找来作甚?请他走路便了!”
    使女道:“他说但说他的名字,妈妈就识得他啦!”
    梅姑嘿嘿一笑,道:“我梅姑在广府还要去识谁?不如说他欲识老身罢了!”
    站在使女身后的男子笑道;“真的?你莫要后悔!”
    一句话把梅姑气得直跳起来,她指着男子的鼻子骂道:“你这死外乡佬!乍来广府,也不先去打听打听,竟敢在我梅姑面前发大话?你也不去撒泡尿,照照镜子,这副寒酸相,撞着你九代当衰!”
    梅姑动怒,非同小可,广府中寻常人等见此势头,口气先就软了九分。岂料这男子却哈哈一笑,大刺刺的亦点着梅姑的鼻子,道:“九代当衰么?我看未必!你姓梅的那里说得上九代!
    四代也说多了,应该说是三代!”
    梅姑吓了一跳,心道:“何处钻出这只鬼灵精?竟连我最隐秘的隐衷亦抖了出来!……”原来,梅姑的曾祖并不姓梅,后来认了一位有钱的契爷,才跟了契爷姓梅,因此从曾祖这一代算起,到梅姑这一代,梅姓宗祖恰恰是三代!这隐衷梅姑死活也不会对人言,怕人知道她先祖的无出息,压低了她自己的名头!但眼下却被这外乡佬一言道破,且是素未谋面之人,梅姑怎的不心惊肉跳?她霍的站了起来,喝道:“小红!你先退出去!
    这儿没你的事儿!”待使女小红走出去,梅姑才吐了口气,一反常态的轻声道:“先生高姓大名?为何在此胡说八道?不怕告你一个诋毁之罪么?”
    男子哈哈一笑,淡淡的道:“是真非假,是假非真,真真假假,心内了了!”
    梅姑被眼前这人弄浔心里发毛,终于放软声音道;“你到底是谁?找老身作甚?有话便请直说”
    男子沉吟半晌,便慨然应道;“实不相瞒,在下便是方才刁四爷要捉的赖某人是也!”
    梅姑猛吃一惊,张口结舌的道:“这!这!……你果然是那传闻已久的寻龙大侠赖布衣?”
    这男子果然便是打陈翠芝那儿下来的赖布衣!他有求梅姑,便首先来个下马威,略施小技,点破梅姑祖宗的隐秘,令她折服。赖布衣见梅姑虽性子泼辣霸道,但根骨硬朗,绝非奸恶阴毒之人,便正容答道:“在下正是赖布衣是也!”
    “那刁四爷为何捉你?莫非先生与他有仇么?”梅姑道,目灼灼的瞅着赖布衣,她目下最关切的正是这点。她与刁四爷的明争暗斗,刁四爷曾着人毁过醉香楼的招牌,梅姑亦差人踢过刁四爷的茶市,如说刁四爷是广府一只笑虎,那梅姑却是一条强悍的母大虫。梅姑既知道眼前这人是赖布衣,心想机会来了,若得赖布衣相助,何愁斗不赢那该死的刁四爷?而如果姓赖的与刁某有仇隙,那就更好说话!
    赖布衣救人心切,牵挂着陈翠芝的苦楚,心头有点乱了方寸,但求助陈翠芝脱苦海,天大的事儿他亦会答应。所以赖布衣毫不犹疑,便把当日在翠香阁之事坦白直说。
    梅姑一听,开心极了,马上就换了一副面孔,满面堆笑,招呼赖布衣坐下,还新自倒了一杯上等的碧螺春茶,恭而敬之的捧给赖布衣。梅姑笑道:“赖大侠只管放心,在老身这醉香楼内,谅那姓刁的绝不敢放肆!赖大侠只管在这儿暂且待着便是!”
    赖布衣微微一笑,道,“此乃区区小事!实不相瞒,在下只因不欲惊动官府,否则区区一个刁四爷,也还不放在赖某眼内!……在下找梅姑,却并非因此!”
    梅姑暗吃一惊,不知眼前这位名闻天下的寻龙大侠要出甚难题儿,但为了对付刁四爷,她又舍不得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梅姑眨眨眼,道:“赖大侠但说无妨,若老身办得到的,断无推搪之理!”
    赖布衣一笑,道:“梅姑’新近不是买了一位叫陈翠芝的姑娘么?”
    梅姑一听就哈哈笑了,道:“呵呵!你想吃这块天鹅肉么?
    消息灵着哩!你是花丛老手?”
    赖布衣道,“闲话少说,你只答一句,是与不是?”
    梅姑笑道,“好好!算你消算灵通!怎么样,老身开个条件,公平交易如何?”
    赖布衣道:“请说!请说!”
    梅姑道:“好极,若赖大侠能把姓刁的狠狠惩治一下,姓陈的妞儿就免费给你享用一晚!赖大侠也趁机出这口恶气!如何?这可是一举两得,便宜都被你占尽了!”
    赖布衣忙摇手道:“梅姑误会矣!在下之意是求你把她放了,还她自由身!……”
    梅姑一听,惊得跳起来。怒道:“放了?那我买人的三百两银岂非白花了?三百两哪!白花花的银两,抛进水里也叮咚叮咚的响个三百次哩!……就凭一句话便把她放了?狮子口也张得太大矣!”
    赖布衣微笑道:“公平交易,你情我愿,若你放人,赖某便会替你治一治姓刁的,若然合算,便即成交,不合算那就拉倒也吧!”
    梅姑冷笑道:“然则赖先生便不想出这口恶气么?”
    赖布衣哈哈一笑道:“赖某行走江湖,南北闯荡,何处不可去?计较这些许闲气干么?若赖某侥幸成功,让刁某人吃一顿苦头,最高兴的难道不是你梅姑么?”
    梅姑心头又惊又气,一时间再难从容回话。惊的是这姓赖的小子开的盘口太大,白白扔掉一棵摇钱树委实令她心肝儿疼痛!若然不答应么,万一姓赖的被刁四爷拉了过去,掉转枪头对付自己,那可当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苦事儿!气的却是,姓赖的千拣万拣,偏偏拣中这朵花儿,早几天还有人愿出二百两银做正主儿,若轻易放了,连本带利岂非损失惨重?梅姑在心内咬牙切齿的转着圈圈,这可当真是进退两难的天梯蜀道儿!好半晌,梅姑眼珠儿一转,竟然一口答应!
    梅姑道:“好好好!老身答应你便是!明日中午老身便与你作这宗交易!”
    赖布衣一怔,道;“怎的定要明日中午?”
    梅姑怒道:“老身就肯放人,亦须办妥交割手续!明日中午,人就交给你,在此之前,天皇老子来要人也难答允!”
    赖布衣明知梅姑在耍手段,却微微一笑,马上应声道;“如此,一言为定!”
    梅姑一拍手掌道:“驷马难追!”
    彼此说定,赖布衣也就告辞,他离开醉香楼,也没去处,身上空无分文,所有银两,均由二牛保管,在这广府大城,缺了银两可当真是寸步难行,没奈何,又不敢到处走动寻找李二牛和司马福,只好胡乱寻了一处僻郊破庙暂且栖身。
    赖布衣前脚刚走,梅姑马上便把管账的钱三传了出来。梅姑扳着指头对钱三道:“你马上前去对赵三公子说项,他若肯出三百二十六两四钱银,那姓陈的妞儿便是他的,但只有一晚快活,到明日早上,便得把人送回!切记叮嘱,行事之时切勿动粗,如有皮肉之伤,就唯他是问!他是花丛老手,油腔滑调的,对付一个小妞儿,还不是手到擒来?……好?你就把这话对他说了!”
    管账钱三捣蒜似的点着头,转身就走。
    小半天功夫,钱三就急匆匆的返转。梅姑见他那模样,便知大功告成,便道,“好!事情办妥了么?”
    钱三得意的点点头又道:“好教梅姑得知,赵三公子听说要这般银却只得一晚快活,初时犹犹疑疑,但禁不住小的把那妞儿说得天花龙风,把他逗得直往肚子咽口水,终于答应做这正主儿!只是有一个条件,他要把妞儿接回家中快活,然后再送回。”
    梅姑一听,满意的点点头,只要能收回那三百二十六两四钱银的本钱,到期那妞儿又能完好好的返回来,那就两头兼顾,皆大欢喜!便一口答应道:“收了银两,便把人送去赵府!”
    赵三公子的府弟,在广府宝华大街,他的父亲是广西道台,家中有财有势,只这么个宝贝蛋,自少便宠坏了。到长大时,更是为所欲为,在广府是一位出了名的花花太岁,但他并不讨厌这个绰号,反而哈哈大笑道;“花花太岁?好!好!好!
    有花伴太岁,岂不快活?很好!很好!”他就是这么一位宝贝。
    赵三公子早就风闻醉香楼有个新买入的俏妞儿,头手新鲜嫩货,早找过梅姑探盘,愿意出高价做“破瓜客”。但当时梅姑说,暂时不行,因妞儿誓死不从,逼得急了,便上吊自杀,若人一死,岂非人财两空?如今梅姑却兜上门来,还可以抬到赵府,赵三公子快活死了,人到了赵府,凭他这么一个花花太岁的手段,还愁摆布不了一位小妞儿?因此赵三公子信心十足。
    当晚,一顶花轿把哭得泪人儿似的陈翠芝抬到了赵府,这可不是迎娶,所以根本就没有鞭炮声。当赵府的黑漆大门依呀一声打开,花轿抬进去时,陈翠芝甚至连哭也哭不出来。她自然知道赵三公子是什么东西,自己落到他手上,就等于小羔羊掉落老虎洞,还能有甚侥幸之想?到此地步,陈翠芝绝望了,哀莫大于心死,人悲伤会流泪,但人的心一死,便连眼泪也停了,陈翠芝此时就正处于这般心境。进了大门,陈翠芝便被径直送去赵三公子的卧房。
    这种事,赵府上下已司空见惯,赵老夫人不闻不问,下人们除了背地里掩嘴笑,谁还敢表示什么?每当人一抬进房里,众人便走避,这是赵府的一个规矩。
    依呀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人在外面推了开来,一个年约廿六、七岁的公子儿飘飘然的走了进来,他就是赵三公子。赵三公子喝了酒,喝得还不少,一块肥肉就在眼前,那能不痛饮几杯?“依呀”的一声,房门又被关上,赵三公子色迷迷的笑着,走近被绑起双手的陈翠芝。
    关门声犹如尖锥子,狠狠的戳在陈翠芝的心上,她的心流出血水,她没有流泪,她想撞墙自尽,但双手被反绑,爬也爬不起来,她想咬舌自杀,但牙齿忽然酸软无力,咬也咬不断。陈翠芝惨嚎道:“老天哪!你太残忍,连死也不许我!……赖先生!
    赖先生!你说过可保我清白,你又可知小女子眼下欲生不能,欲死不得?……”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打房外刮起,“砰嘭”一声,把紧闭着窗门撞开,“呼啦!”一声,狂风卷了进来,把赵三公子预备好应景的红灯、美酒全扫落地,房内突然漆黑一片。
    赵三公子色胆包天,他虽然也着实吓了一跳,但很快又镇静下来,只道这不外是风作怪,过后便没事。他屏息静气,靠在墙边。果然,这一阵狂风,刮过了也就静了下来。赵三公子松了口气,他擦着火种,拾起地上的红灯,还好没摔破,便点着了。女子房内乍然明亮,赵三公子的胆子更壮,他定眼瞧着躺在床上的陈翠芝,灯下看美女,真个是越看越靓,只见她虽是泪眼未干,却更似带雨梨花分外娇美。赵三公子越看越爱,真恨不得把她含在嘴里,细嚼慢咽!他委实按捺不住了,一步便跳上床去,叫道:“我的心肝肝!……大爷这就来服侍你!……
    哭怎的?待会你喊快活还来不及哩!……”双手更忙碌,爬在陈翠芝身上,又抓又捏,尽量的玩个够本,他可是付了白花花—的三百二十六两四银钱!
    可怜陈翠芝双手被反绑住,被这只色狼肆意玩弄,却动也动不了。
    赵三公子可不想白白浪费光阴!这回当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哩!他伸手捏住陈翠芝的外衣,嘶的一声便被他撕破了,露出里面粉红色紧身胸衣,高耸的胸部涨鼓鼓的,引人垂涎,赵三公子入目,便疯狂的攫住胸衣就要扯!……
    就在这时,一道黄色的纸条从陈翠芝的胸衣掉了出来,落在床上,忽然无风自起,满室绕转。赵三公子吓了跳,任他色胆包天,这时亦不禁发毛,心道:“这是甚玄虚?”
    正当他心神不定,心中惊疑却又舍不得放弃眼前这块肥肉死赖着时,那黄色纸条突然更快速的旋转,突地变了一把黄光闪闪的飞刀,划着弧圈,直向赵三公子的脖子削来!赵三公子吓得狂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跳了落地!脖子是软的,刀是硬的,被它碰一下子,吃饭的家伙岂非便要搬家?饱暖方能思淫欲,吃饭脑袋搬家,便连生命也完蛋,这时还去想淫欲,这只有傻子才干。赵三公子并非傻子,所以他连望也不敢再望床上的妞儿一眼,眼珠子瞅着旋转的飞刀眨也不敢眨上一眼!那柄飞刀却似通灵,见他待着不动,竟又呼呼的飞斩过来!这下子赵三公子胆子再大,亦被吓到尿湿了裤子,他哇哇的怪叫一声,便连滚带跑的一头撞开房门滚了出去!
    第二天天还未大亮,赵三公子便失魂落魄的上醉香楼找着梅姑,道:“梅姑!梅姑!你好阴毒!把那件邪货作弄我!……
    银两我不要了,就算破财挡灾,只求你大发慈悲,把那件邪货接回,我便叩头多谢!………”
    这赵三公子吓昏了头,说话颠三倒四的,可把梅姑弄得一头迷雾,她腾的打椅上跳起来,一迭连声的问道:“怎的了?怎的了?你说清楚!”
    赵三公子喘了口气,心有余悸的把昨晚之事说了出来,他哭丧着脸道;“……这邪货天大胆子也不敢沾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梅姑赶快把她接回,我赵某人乐得向你老叩头!”
    梅姑惊疑参半,道:“真有这等事?”但她最不放心的还是那三百二十六两四钱银的下落,“那银两?”梅姑马上续了一句。
    赵三公子叹了口气,道:“但求好来好去,那银两便当送瘟神的香烛钱!便宜都被梅姑你沾尽了!赵三公子求的是风流快活,吓了这一场,胆儿也差点吓破,哪还有敢存丁点奢想?”
    梅姑不得不信,谁会拿白花花的银两开玩笑?钱财她是决然不退的了,但她也不想得罪赵三公子这般大客户,如让这花花太岁出外一唱,那醉香楼的招牌岂非拆掉了一半?所以她要设法安抚。沉吟半晌,梅姑便道:“赵三公子既这般说,老身这便去把那妞儿接回,我另外给你送上其他俏妞,以作补偿,如何?”
    赵三公子见梅姑愿作补偿,马上便眉开眼笑,一迭连声的谢道:“梅姑处事果然公道!赵某人这儿先谢过梅姑,但千万别再选中一位邪货,不然本公子再经一吓,只怕连小命也将不保!”
    梅姑笑道:“放心!放心!老身亲自去替你挑选一位,包你满意便是!切尚请多多包涵!”
    赵三公子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梅妈妈果然公道!
    赵某就此告辞,回家静候美人便了!”色能壮胆,听到“俏妞儿”,赵三公子失掉的魂魄重又归来啦!”
    这一面,梅姑赶紧去打点停当。
    当天中午,赖布衣依约来到醉香楼。不必通传,梅姑早就坐在地下花厅之中等候。经赵三公子家中一幕,梅姑心内又惊又喜,惊者这姓赖的果然厉害,自己一副如意算盘,几乎全盘落败,喜者这赖布衣果然名不虚传,神出鬼没,有此人相助,何愁对付不了一个刁四爷?所以她一早便推却一切应酬,专门等候赖布衣的莅临。她一见赖布衣施施然的踱进来,便一反常态的连忙迎上前去,笑吟吟的抢先打招呼道:“赖先生果然是守信之人!”
    ※  ※  ※
    赖布衣客气两句,便笑笑道;“闲话少说,相金先惠,格外留神,梅姑把姓陈的姑娘放了,一切便好商量!”
    梅姑哈哈一笑,眼珠儿一转,道:“老身既已答应放人,岂会失信?但生意之道,公平交易,赖先生当明此理,货银两迄,便各不相欠,不然妞儿放了,先生撒手不理,老身岂非便人财两空?”
    赖布衣皱眉道:“既然此说,梅姑有何两全其美之法?”
    梅姑笑道:“赖先生生便实时在此作法,待有灵验,我便立刻放人!”梅姑虽面带笑容,但却斩钉截铁,没丁点儿松动。
    赖布衣一听皱眉道:“在下既答应一挫姓刁的锐气,便自会办到,但可否宽容一天半日,待在下寻一合适地点再作施为?”
    梅姑嘿嘿道:“老身以为,现银现货最为妥当!先生神通广大,又何必计较地点时间!”
    赖布衣想不到梅姑有此妙着!他当下登时怔住,他倒并非存心赖账,亦非无力施为,但若在这醉香楼淫邪之地施法,这可是犯了大忌的事儿,稍一不慎,便会自招奇祸,走火入魔,邪气反侵自身,届时定然凶多吉少!但若不答应,这梅姑又死活不肯放人,姓陈的姑娘便得在这火坑多留时日,夜长梦多,梅姑这人手段泼辣,却如何保得住姑娘的清白?他虽预作布局,留下灵符,但只得保得姑娘一时三刻,过了时限便如同废纸,姑娘使得任人宰割,“这却如何好?”赖布衣心道,这时他当真是进退维谷。
    突地,赖布衣想起陈翠芝当日悬梁自尽的惨况,心中—股爱怜之念突然涌出,其势猛烈,简直不可压止,他竟冲口而出应道:“……就照梅姑之意吧了!”
    梅姑大喜,连忙问道:“先生要作何摆设?”
    赖布衣神思恍惚道:“就在这花厅之东,设一香案,再拿纸笔墨前来!”
    梅姑没口的答应,她把管帐的钱三传出来,吩咐他立刻预备一应物事,又在钱三耳边低语几句。钱三唯唯点头,摇着屁股飞快的跑了出去。
    片刻功夫,香案便在这花厅的东面摆好,桌上香烛、纸张笔墨一应俱全。
    赖布衣拿起毛笔,转头问道:“刁四爷生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
    梅姑与刁四爷斗得七颠八倒,早就暗地里摸清了刁四爷的起居饮食祖宗十八代,他的生辰八字岂会忽略?闻言马上答道:“辛酉年八月初三亥时!”
    赖布衣当即在一张白纸上挥笔写道:“刁宗杰,辛酉年八月初三亥时。”他把白纸挂于香案之上,划火点燃了三对蜡烛、十炷香,随即叩头跪拜,拜完又喃喃祝告。
    梅姑目不转睛的紧盯着赖布衣,但见他拜祝了一番,又叩头,又烧香,如此反复十数次之多。突然,赖布衣猛地站了起来,把手中燃着的香向“刁宗杰”三宇戮去,随后,又突地用燃着的蜡烛把“刁宗杰”三字下面的时辰八字烧的灰烬,纸灰挥落一只预先放好的碟子上面,赖布衣用墨汁把纸灰融混,捏着毛笔满醮一笔,咬紧牙关,向“刁宗杰”三字猛然涂下!涂毕,赖布衣彷佛已拼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一跤跌坐在地上,闭眼盘膝喘着气。
    梅姑惊道:“赖先生怎的了?”她既担心赖布衣的吉凶,更至关重要的是眼看赖布衣施法似乎不顺,唯恐他半途而废!赖布衣一言不发,只一个劲的闭眼喘气,状极辛苦。梅姑越瞧便心惊,她一迭连声的追问道:“那刁某人之事端的如何?……”
    就在此时,梅姑派去办事的管帐钱三已然返转,他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面失声喊道;“灵验!灵验!……果然是神出鬼没也!”
    梅姑正心焦,见钱三这副疯癫模样,便趁机发作,拿这老古董消气,怒道;“失心疯似的!成何体统?甚么灵验!灵验!
    你也不睁眼瞧瞧,这姓赖的自身难保!还指望他对付得了姓刁的?放你娘的臭屁!”
    梅姑一顿枪炮,把钱三轰得昏头转向,他眨了眨眼,不知为甚梅姑这般大火气,他瞧瞧坐在地上喘气的赖布衣,忽然明白,哈哈一笑道:“放心!放心!……那姓刁的比他更惨哩!”
    梅姑一听,大喜,忙道;“如何更惨了?快说来老娘听听!”
    钱三捣蒜似的点头道;“是!是!……姓赖的作法时,小的便赶去翠香阁,喊了一杯浓茶坐在一角观察动静。这时见刁四爷尚神采飞扬的端坐于柜台之上,大概是因今早生意特别好的缘故,而且小的还听说姓刁的近日眼看就要把一家老字号的绣庄弄到手,他如何不志得意满?小的这么想着时,一小杯茶刚落肚,便听刁四爷在那边猛地打了个喷嚏,声音很大,隔了十几张台也听得一清二楚!…”钱三得意洋洋的摸自家光秃的脑袋,顿了顿。
    “那往后又怎么样?鬼东西!偏在节骨眼上打住!”梅姑性急,狠狠的骂道。
    钱三笑笑,捧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才续道;“姓刁的打了这么个喷嚏,小的便知那话儿来了!果然,只听那刁四爷突然大叫一声,随即摔在地上,昏迷不醒。他的伙记吓坏了,连忙把他扶入账房,又飞快的去请老郎中来,老郎中赶来把脉,好半天,才说这光景是阴邪攻心,医好了,也是半身不遂呢!刁四爷这一跤摔得可惨痛,日后在广府,便再没人与你梅姑一争高下矣!……你说这灵不灵验?姓赖的果然有两下绝招!”
    梅姑听罢,眉开眼笑,心道:“厉害!厉害!这姓赖的一副穷酸相,谁料却有救人于水火、杀人于无形的通天本领!与这等人打交道,彼此好来好去总算万幸,若惹翻了此人,那便后患无穷!”这般转念,梅姑连忙趋前,亲自把赖布衣扶到一张靠背椅上坐下。赖布衣满面通红,却不能作声,连连的摇头,竟似要梅姑勿移动他。但梅姑却误会了其意,以为赖布衣为陈翠芝的安危焦急,便马上吩咐侍婢道:“去!快上逍遥楼上,把陈翠芝这妞儿扶出来!”
    陈翠芝这时正在逍遥楼上悲啼。她虽逃过昨晚的厄运,但又被送回这醉香楼,依然是地狱火坑,也不知什么时候方可见青天,想着便悲伤难禁,哀哀哭啼。这时两名侍婢走进来,把她扶了出房。
    陈翠芝被扶落花厅,她张眼一瞧,只见大恩公赖布衣赫然在此,但却双目紧闭,斜躺在椅上喘粗气,陈翠芝心下又痛又急,也顾不得避嫌,紧走几步,挨近赖布衣身边,轻柔的唤道:“赖恩公!赖恩公!你怎的了?”—岂料陈翠芝不唤犹好,一唤之下,赖布衣竟一跤摔在地上,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梅姑心下大急,她吩咐婢女拿热手巾替赖布衣擦脸,但弄下片刻,赖布衣依然昏迷。梅姑更急,她可着实不愿在这快活逍遥楼躺着这么半死不活的大男人!若如此,那寻欢的客儿岂非全数吓走?她眼珠儿一转,有了主意,便对陈翠芝道;“芝儿!
    你听着,你卖身的那三百二十六两四钱银,赖先生已替你还下,你既不愿在此地营生,老身亦不勉强你,此刻便还你自由身!钱账房!你去把姑娘的卖身契取出来交还于她,此后各不相欠!这姓赖的对你可是一番深情厚意,你也莫辜负了他。老身这儿有十两银,算是替姓赖的请郎中之用,你快领他回家,细心料理也吧!”梅姑又转头吩咐守院的大汉,背起赖布衣。
    陈翠芝接过卖身契,心里悲喜交集,喜的是自己从此可脱火坑,得保女儿清白,悲的却是赖恩公为救自己,不知花了什么大心血,弄至奄奄一息,生死未卜,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心安?这时也不容他细想,只好挣扎着随大汉步出醉香楼而去。
    陈翠芝的父亲陈仕超这时正呆坐在他那间绣庄发愁。
    女儿卖身换了三百两血泪钱,侥幸还了刁四爷的阎王债,逃过家业断送己手的厄运。但刁四爷如何肯这般轻松便放过他?这段日子,刁四爷凭着他在广府的势力,软硬兼施,胁逼广府的顾绣业商号罢买陈家绣庄的货,如此一来,陈仕超的生意便一落千丈,眼看这般下去,早晚必然破产,唯一办法依然是把绣盘卖给刁四爷!陈仕超眼下可当真是进退无路。他终日长吁短叹,借酒消愁,酒醉虽可一了百了,但酒醒却是愁上加愁。
    这天,陈仕超呆呆的坐在柜台,盘算着那一大堆卖不出的货,一家子生计也不知如何筹划,又想起此刻或许正被人肆意玩弄的女儿,心头更添悲苦,恨不得一头撞死还好受些!
    “亚爹!快过来,相帮扶这位先生进去!……”正当陈仕超自悲自苦之时,忽听街外有人娇声唤道。他往店外一看,原来是女儿陈翠芝,扶着一位年约四十的穷酸男子。
    “你!……你竟把客人弄回家来?”陈仕超又羞又气,他认定女儿既然已身入妓院青楼,那她身边的任何男子也必定是嫖客一类的货色。
    “亚爹!你弄错了!……别说这么多,把他扶进去再说!”
    陈翠芝知父亲误会,又好羞又好气的叫道。
    陈仕超不忍太令女儿难堪,含着羞辱的出来把那男子相帮着扶了进后铺。陈翠芝的娘亲闻讯亦赶忙出来,一家子把男子安顿在床上,一面张罗着要请郎中回来诊治。
    就在这时,那男子在床上挣扎着,拼命挣出一句话来:“……快去找我的同伴司马福……李二牛……”
    陈翠芝见男子痛苦,忍不住又掉下泪来,她连忙俯身问道:“恩公的伙伴叫司马福、李二牛么?”
    这男子都再也说不出话,挣扎着点了点头。
    陈仕超夫妇站在一旁,被眼前一幕弄胡涂了,无论如何他俩也猜不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翠芝也不及细说,只简略的说明这男子是她的救命恩人,末了道:“他就是名闻天下的寻龙大侠赖布衣!”
    陈仕超一听,几乎呆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穷酸汉子竟然是恍如神仙般人物的赖布衣大侠!但他也不敢在这时多问,马上跑了出去,提笔写了三百张寻人告示,着人张贴于大街小巷,写明“凡有叫司马福、李二牛的,便速来宝华路陈记绣庄会合,云云。他自己也接着跑出去,找朋友四处打探。
    二、三个时辰过去,陈仕超尚未回来,陈翠芝和娘亲守着赖布衣,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陈翠芝的幼弟陈伟虎却笑嘻嘻的领进两个人来,这两人,竟正是走散了几日的司马福、李二牛这两只闯祸精!
    司马福、李二牛在虎儿的口中已知一切,连忙鬼赶似的跑来,这时,两人见赖布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说亦不动,急得喘呼呼的扑到床口,齐声问道:“你!……你端的如何了?”
    陈翠芝又惊又喜,把幼弟拉过一边,轻声问道:“你怎的便找到他二人赶来?”
    陈伟虎笑笑道:“方才姐姐所说的,我躲在娘亲背后早听得清楚,这么一位大恩人,虎儿可要去帮帮他!虎儿便悄悄的跑了出去,约了几十个小子,通街喊着司马福、李二牛”,一会儿,果然就把他们引出来了!”这虎儿年方六岁,想出的计儿果然妙绝,这也是小娃娃才想得出的妙计,不然,大人这般通街大叫大嚷,不被人当作疯子揍一顿才是怪事!
    这时,赖布衣的眼皮动了动,随又张开一条缝,定定的停在李二牛脸上,嘴唇微动,隐隐约约的挤出了一句话来:“……
    是二牛么?……快……送我去白鹅潭!”
    李二牛分明已听得真切,却惊道:“司马叔!赖先生说要送他去白鹅潭!那儿风大寒凉,这么出去,岂非白白断送了生命?
    这可怎的好?”
    司马福沉吟半晌,他虽亦难明赖布衣为何落到这般地步,但他深知赖布衣根基深厚,他说出话,就必有他自己的道理,便决然道:“既赖兄这般吩咐,便依他意行便是!赖兄学究天人,此举必有道理!”
    李二牛见司马福这般说,便不再犹疑,上前把赖布衣背起来。
    陈翠芝母女大急,道:“两位要送赖先生何处?他此刻病已垂危,不宜劳顿,还是留在这儿请郎中诊治才好!”
    司马福叹气道:“哎!世上有甚疑难杂症难得到我这位赖兄?若他不能自救,那就算华佗再世也是束手无策!他既说要送他去白鹅潭,便自有他的道理!”
    司马福说罢,招呼二牛背起赖布衣飞奔出去。陈翠芝不放心,拉着虎儿随后亦跟了出去,但不敢追得太贴近,只远远的尾随着。
    司马福、李二牛轮流背着赖布衣赶到白鹅潭时,已是黄昏时分,但见夕阳斜照,在白鹅潭水上起伏沉浮。
    躺在二牛背上的赖布衣,被清爽的海风一吹,便微动了一下,只听他低微的叫道:“……让司马兄送我入白鹅潭!……”
    司马福紧随着二牛,赖布衣这话他也听清了,他这时有点明白赖布衣着他俩送他来白鹅潭的用意了,他不再迟疑,打二牛背上接过赖布衣,抱着他走落水面,然后毅然的游了出去。
    这时已是十月时分,初冬天气,浸入水中,冰寒刺骨,司马福骨子虽壮健,但也冷得直打颠。奇怪的是,在他怀中的赖布衣,被冰寒的白鹅潭水一浸,却渐渐的发起热来。初时微温,逐渐变得滚热,最后竟然触手滚烫!
    司马福惊诧莫名其妙,心道:“老天!若这般越滚越热,只柏连白鹅潭水也沸腾矣!……”他正这么思想间,怀里的赖布衣忽地打了个冷颤,随即伸手舒臂,最后忽地睁双眼,竟又重现神彩奕奕!赖布衣失声叫道:“万幸!万幸!总算逃过这场劫数!……司马兄,快游回岸,多亏了你也!”
    司马福又惊又喜,忙道:“赖兄!你清醒了么?”
    赖布衣苦笑道:“没事矣!没事矣!幸亏你俩及时赶到,否则谁敢背我落白鹅潭?若非如此,便洗不去邪气,赖某这条小命便得丢在这烟花之地矣!……先上岸再说也吧!”
    司马福不敢怠慢,连忙把赖布衣扶持上岸。到了岸边,赖布衣轻轻一跳,便稳稳的站住了。李二牛一见,大喜,跑过来拉着赖布衣的手嚷道:“赖先生安然无恙了么?”说着,直跳了三尺高。
    赖布衣含笑望着这两位患难同伴,心头感触万千,心道:“于此世上,三俩患难知己足矣!”
    司马福这时已拧干湿衣走来,刚想劝赖布衣把衣服换了设法弄干,但一看便呆呆的怔住,但见赖布衣衣饰如旧,依然是落水时那套,但却滴水不沾,干爽如在陆地!司马福忙趋前问道:“赖兄之衣为何滴水不沾?”
    赖布衣闻言摸摸衣服,果然是干爽如常,他亦猜不透其中道理,苦笑道:“或许赖某之身发热,便把湿衣也烘了吧!”
    司马福猛地想起方才在水中一幕,心下更觉惊诧,禁不住叹道:“赖兄呵赖兄!你这位寻龙大侠,只怕得称作活神仙矣!”
    李二牛道:“赖先生为何会在那姑娘家?又为何弄到如此地步?”
    赖布衣抬眼一望白鹅潭四周,但见晚风阵阵,行人稀少,近处再无旁人,便坦言道:“那日被刁四爷追捕,与你等失散,我便昏头转向的竟然逃上醉香楼,恰巧救了那姑娘一命,其后为救她脱难苦海,竟然抑制不住心绪冲动,大胆答应在醉香楼中施法。若论平日,这些许小事,当不费吹灰之力,但其时却感心力交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姓刁的生辰八字钉住!刁某应得其报,但我自己亦再支持不住,逼得盘膝打坐,以运气调息,但一任我如何屏息,均抑制不住心绪潮涌,犹如一匹野马,东奔西撞,我已知这是走火入魔之兆,更勉力抑制,以冀避过这场桃花劫数,但可惜就在此时,陈翠芝姑娘恰好现身,我一听她轻唤,顿时心神大乱,一阵心血上涌,我便有如跌入热火之中,浑身燥热难当,随后便不醒人事。陈翠芝姑娘便把我送到她家中,幸亏你俩及时赶到,借白鹅潭之地灵,洗了这一身邪气,逃过这场大劫数!”
   
    第三章 燕子报恩示龙穴 阴差阳错坏风水
   
    司马福忽然醒悟,道:“这莫非便是赖兄先前所说的那段桃花劫数么?”
    赖布衣苦笑道:“正是!正是!我本欲凭本事躲过,岂料人算不如天算,终究历磨这场灾劫!”
    司马福叹道:“强如赖兄,有时亦难逃厄运,天地浩浩,运命之谜,委实令人扑溯迷离!不说也吧!……但赖兄你却甚好桃花运命,得这贤慧姑娘倾慕,我可就缺了这份福气也!呵呵!”
    赖布衣摇手道:“休提!休提!今日劫数全因情丝妄动所致,如再沉迷,则劫数难逃矣!”
    李二牛在一旁笑道:“陈姑娘对先生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先生却如何处之?”
    司马福接口道:“二牛所说甚是,老夫放眼观之,那姑娘对赖兄绝不止于感恩,更是倾心爱慕哩!”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把赖布衣说得满面通红。他沉吟着,慢慢走近那白鹅潭畔一排木栏,凝望着落日余辉轻荡的白鹅潭水,忽觉心清神明,突然猛地一拍木栏,决然道:“谁道情关冲不过?赖某决意斩情丝!……为报姑娘一番心意,当竭尽全力,助她陈家扬名立万。”
    各位:这正是赖布衣在广州“拍案斩情丝”的一段动人传说,而自此之后,赖布衣便终生抛开儿女私情,凭身负的寻龙点穴绝学,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为后世传颂。
    赖布衣在白鹅潭畔表白心迹,不想陈翠芝和幼弟陈伟虎就躲在附近,赖布衣方才所说的陈翠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禁酸甜苦辣五味交集。赖布衣为了拯救她,竟甘愿冒此大险,受了这许多委曲折磨,陈翠芝感激赖布衣的心绪又加重了几分。她为报答赖布衣的大恩,早有以身相报之意,但如今听明赖布衣心迹,知他断断不会接纳自己这一番心曲,芳心又有失落难过之感。但赖布衣坦荡磊落的胸怀,又教她更感激钦佩,这时她再也抑制不住,突地在藏身处走出,拉着幼弟噗的在赖布衣面前跪下,道;“恩公方才所说,小女子点滴在心,今生实难图报,只望来生为恩公做牛做马,报先生大恩!……”说罢早已泪流满面。
    赖布衣亦感难受,他连忙双手扶起陈翠芝,道:“姑娘切勿行此大礼,请起!请起!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姑娘切勿为此耿耿于怀!赖某人一生浪迹江湖,以山、水为伴,松、竹为侣,此心唯对日月,儿女私情,今生再不愿提,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今日有缘相见,焉知他日不相分?姑娘切勿再为此而自悲也!”
    一席话,把陈翠芝说得直点头,司马福见了陈伟虎,喜道:“赖兄,这小灵精救过你哩!”
    赖布衣凝望陈伟虎一眼,含笑点头,道:“是么?”
    司马福笑道:“赖兄昏迷之时,如若找不到我等,谁敢背你这半死不活之人落白鹅潭水?幸得这娃娃聪明绝伦,想出一个妙法,约齐了一班娃娃,在广府大街小巷喊着我和二牛之名,我两人听到,自然探问,才得及时赶来,不然,那人海茫茫,如何便立时寻着?赖兄说,这小灵精是否救了你一命?”
    赖布衣恍然大悟,他怜爱之念顿生,把陈伟虎拉近身前,仔细的端详一番,不禁叹道;“这娃娃前庭宽广,聪颖异常,可惜缺了光泽,此乃祖宗福荫浅薄之像,若稍加栽培,他日前程必无可限量!”
    这陈伟虎果然聪慧,他听赖布衣这么一说,马上朝赖布衣叩了个响头,道:“严虎儿多谢赖伯伯!”
    赖布衣见这娃儿如此聪敏,心下欣喜,当下俯身摸着虎儿的小光头道:“虎儿!你不必谢我,你曾救伯伯一命,你但有所求,伯伯便答应了!”
    虎儿也是福灵心至,闻言忽发壮语道:“好!我就做个新科状元爷!日后返回广府做一个好官儿,也替苦人家出口气!”
    赖布衣又惊又喜,惊者这小娃娃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大志,真要达成他这个心愿绝非等闲之事;喜者却根子纯良,正气凛然,若他日有成,对广府百姓不失为一件大好事。赖布衣沉吟半响,便道:“好好,虎儿此愿,赖伯伯答应替你留意便了!”
    各位:赖布衣这一承诺,非同小可,就因这一念间,广府便当真出了一位清正的知府大人,广府百姓着实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当下赖布衣等五人,返回陈家。陈仕超这时正在家里焦急。他刚在外面寻人未果返回时,听陈大娘说,那叫司马福、李二牛的已由虎儿带引回来,他两人又背着赖布衣出去白鹅潭。
    陈仕超一听大急,心道:“垂危之人,如何受得海风的清寒?”
    就在这时,陈伟虎已欢嚷着,把赖布衣等人领了进来。陈仕超一见赖布衣就怔住了,方才还见他奄奄一息的,怎的片刻之间却又神彩奕奕?
    “这是家父陈仕超!”陈翠芝含羞向赖布衣介绍道。陈翠芝这少女,经赖布衣点化,心下已渐感释然,但仍少不免带点女儿家的羞态。
    赖布衣知陈仕超亦曾为自己的病奔走,忙谢道,“幸得陈兄仗义奔走施救,赖某这边谢过了!”
    陈仕超见赖布衣风度翩翩,神彩非凡,知他果然是传闻已久的寻龙大侠,连忙俯身一拜,道:“赖先生相救小女之恩,在下永志不忘!”
    赖布衣微笑道:“相谢之言,彼此不说也罢,令郎虎儿,机缘巧合,也曾救在下一命,如此说来,岂非前缘早定?既是缘份,不必客气,在下必尽全力,助陈兄兴家旺业!”
    当下众人在后铺坐下,陈大娘着陈翠芝捧上清茶。赖布衣举目四顾。问道:“陈兄这间店铺是祖传的么?”
    陈仕超叹气道;“在下这绣庄是三代祖传,原叫嘉华绣庄,店址在北新街鸭子巷,先父接手后,有相士前来查堪店址,相士道:“鸭仔,鸭仔,实不吉利,恐最后连仔也押了!”故此,先父便决意迁来此地,当时在下已出世,先父便以在下之名易名为仕超绣庄,至今已有三,四十年光景,但不知为甚,自迁来此地后,生意一直没多大作为,近日更被刁四爷图谋吞并,光景更惨,目下已欠下三、四百两,这家祖业眼看迟早得丧在我手上、矣!……”言下之间,陈仕超唏嘘不矣。
    赖布衣沉吟不语,在包裹中取出那个随身不离的罗盘,默默的轻轻转动。
    陈伟虎一见,忍不住趋前嚷道;“伯伯!你这转盘儿是甚东西?”
    陈翠芝吓了一跳,忙制止弟弟道:“你这顽皮家伙,可不要吵赖伯伯,他正替我家办事哩!”
    赖布衣忽抬头笑道:“虎儿想学这个么?”
    虎儿摇头道:“虎儿不学!虎儿要当状元!惩治那些坏蛋鬼!”
    赖布衣笑笑,他把虎儿拉到身前,摸着手上的罗盘,饶有兴致的道:“虎儿这叫罗盘,不叫转盘儿!有了它,伯伯便可以让你长大了当状元!虎儿开心么?”
    虎儿高兴得跳了起来,拍手道:“好呀!好呀!这只罗什么盘儿,真的这般犀利?”虎儿不相信似的瞪大眼珠。
    赖布衣笑道:“小孩子家,你懂什么?识者是宝,不识者是草哩!”
    赖布衣在兴头上,便把罗盘的功用解说一番。原来此乃赖布衣手创的“大罗盘”,于盘面分为廿四方位,在廿四方位中,又再分为三百六十度,即一周天,中针所指可定方位、测吉凶,灵验非常,因此后世又称为“赖公中针大罗盘”。
    赖布衣这番解说。除虎儿听不懂外,各人都听懂了个大概,对赖布衣手上这个黑漆罗盘刮目相看。陈翠芝仍有孩子心性,她禁不住走上前去,轻轻抚摸罗盘一下,娇声道:“赖先生身怀绝学,当真令人倾心佩服!”
    司马福在旁边哈哈大笑道:“翠芝姑娘谨慎,小心别再把赖兄的魔障勾出来!”
    陈翠芝登时羞红了脸,羞娇的瞪了司马福一眼。赖布衣却笑道:“这老儿,孤拐又痒了!待会赖某设法让刁四爷把你捉去,痛打三十大板,你说那滋味如何?”
    司马福登时想起刁四爷的恶相,如今他瘫在床上,一把怒火正没处烧,若被他捉去当自己是暗算他之人,那屁股岂非真个花开万年红!况且别看这赖兄随口说笑,若真个把他激怒了,他说得出便准办得到!想到此,司马福忙伸手一拍嘴巴道:“都是这坏家伙多事!该打!该打!打也打过了,赖兄也莫当真,老夫替你捧上罗盘,权充护法,办事如何?”说罢朝笑得抱腰的二牛扮了个鬼脸。
    赖布衣一笑,把罗盘递给司马福,众人一道走出店外,赖布衣仔细的端详起来。
    这家绣庄位于大街正中,店门向北,门口开得甚窄,店内却甚宽敞,在里面,并排五行货架,上面摆满了绫罗绸缎等物,店后便是陈仕超一家居所,整间店铺犹如一条长蛇阵。
    司马福依着赖布衣吩咐,捧着罗盘,左十度,右十度的转。
    赖布衣东面瞧瞧,又转过西面,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把店号周围、东西南北各方位堪查完毕,赖布衣这时满脸汗水,显然甚觉费力。
    陈翠芝见状,连忙跑进去,拧了一条热毛巾出来,递给赖布衣擦汗。赖布衣也不推辞,接过热毛巾,擦干了沾满额头的汗珠,默默的沉吟半响,才对陈仕超道:“举凡建居室立店号,依我辈看来,除了基本形局,尚讲宅基纳气,宅与宅之方位,宅运兴衰等诸种根缘,格局相辅相承,方可保宅所平安,店号荣华。但依吾之见,此店形格、气局方位、宅运诸缘尽失,如此凶险之地,焉能昌盛?尚不止此,若非你家祖灵尚有遗荫,只恐早已店毁人亡!”
    赖布衣这一席话,直把陈仕超吓得冷汗直冒!心道,“怪不得自己家业衰败,几乎连女儿亦沦落为娼!”他心中悲苦,不禁滴出泪来。陈大娘见丈夫难过,陪着泣啼,陈翠芝感怀身世,亦是珠泪盈盈。
    司马福平生最怕眼泪,一看连忙摇手道:“莫哭!莫哭!一哭就脓包矣!赖先生既已决意相助,岂会坐视不救之理?他既能堪破,便心能治之,你等先哭挫了自身锐气干么?”
    司马福这话,又把众人眼光引到赖布衣身上,眼中均满目希冀。赖布衣一见陈翠芝流泪哀哀,不知为的什么,心神又突生浮荡,他吃了一惊,忙忙收摄心神,正容道:“你等切莫自悲!
    心清方能气爽,心宽自然招福,若只顾泪洒,便把运命亦冲散矣!”
    李二牛却奇道:“此店外形甚为美观,陈设货物亦甚为得体,为何却是凶极之地?”
    赖布衣苦笑道,“世人但求店铺外表华丽,误为如此便可招财纳福,焉知若无意坏了店铺形格,则未见其利先招其害!
    此店形似长蛇,蛇乃阴柔之物,其信舌吞吐不定,必招生意浮荡、凶险重重,又此店直出直人,运气入而复逸,更不滞留,正是散财去气之局,岂能昌盛?再者就门气而论,气本横行,斗旺则气旺,门衰则气衰,门气皆旺,方可立招百福,这店门狭窄,气横行而过,更不入内,此门衰气衰之像,再加形局,纳气、宅基诸因,实是凶险重重!……”
    陈仕超惶急道:“赖先生可有解救之法?”
    赖布衣苦笑道:“如此凶险之地,留恋它作甚?趁早迁往他处也吧!”
    赖布衣这一断判,便有如冰天冷水,迎头向陈仕超泼下,他心道:“现下已欠下帐款近四百两银,存货没人间津,若要搬迁,少说也得四、五百两,却如何再去筹措?旧债未了,新债难筹,搬迁之论,迹近天方夜谭!”原来陈仕超尚存一丝希望,冀在赖布衣指点之下,家业重振,脱厄解围,但所论之法虽妙,却难如登天,光景也只是痴心妄想!他不禁绝望,身不由已的跌坐在地上,喃喃的道:“迁店么?……难!难!难!眼下已是山穷水尽,更何来这搬迁的大笔银两?”
    陈翠芝一家子登时又被一片愁云惨雾罩住。
    赖布衣这时亦不知说甚才好。他一言不发,独自走进店内,呆坐在椅上苦思异想,他忽尔摇头叹息,忽尔又低头沉吟,似乎有甚天大难题委决不下。
    留在外面诸人,皆不明所以。司马福摸摸头壳,忽地招手,叫虎儿走近他身边,附耳低言几句。虎儿初则摇头傻笑,随后便高兴得跳起,径自飞快的跑进店里。
    “赖伯伯!虎儿请想教你老人家,行么?”陈伟虎忽然一本正经的站在赖布衣面前道。
    赖布衣思路被虎儿打断,眼见虎儿这副古怪模样,不忍责骂,反而笑笑道;“小鬼头!你又有甚鬼主意?说出来也吧!”
    小虎儿一本正经的道:“听说,伯伯威名远播天下,重布南雄势局,指挥干军万马英德治水,声名大噪,粤川震动,不知这传闻当真?”
    赖布衣奇道:“小孩子家,说话怎么这般老气横秋?你有甚话,尽管往下直说!”
    虎儿道:“但虎儿却另有所闻哩!”
    赖布衣道;“听闻什么?”
    虎儿道;“在广府有人说,姓赖的威名天下,恐其实难符哩!”
    赖布衣一听,气得满面通红。他生性淡薄于利禄,骂他“穷酸”,他一笑置之,骂他“有官不做,不识时务”,他亦只淡然处之,但对寻龙堪舆一道,却颇为自负,辱及他醉心的堪舆之学,便再也按捺不住!他怒道:“谁敢小觑我赖某人?你说出来!”
    虎儿道;“虎儿只是在街上听到,也不知那些人是谁,但我识得其中一位乃是翠香阁的伙计!”
    赖布衣道:“如此说是那刁四爷的伙计?”
    小虎儿道:“正是!正是那日他带头说的哩!”
    赖布衣恨恨的站起,一拂袖儿就要往外走出。这时小虎儿再也忍不住咭的笑出一声来。赖布衣登时醒悟,他一把扯住正要往外开溜的虎儿,假装生气的责问道:“小鬼头!你好大胆,竟敢来骗伯伯!你一个小娃娃,怎说得出这大人话?说,是谁教你对我说这番话?”
    小虎儿吓了一跳,他没见过这位伯伯如此动怒,便吓得连忙道;“不关虎儿事!是司马伯伯教虎儿说的!他说这么一说,你就定可以做状元!……”
    赖布衣一听暗笑,却扳着面孔道:“你去把司马伯伯喊来!
    我要问问清楚!”
    小虎儿见赖布衣发怒,不敢再顽皮,连忙跑了出来,离老远便喊道:“司马伯伯!不好了!爆了镬啦!……赖伯伯甚怒,他着你去见他哩!”
    司马福吓了一跳,怒道:“你这小鬼头把我卖了么?”
    小虎儿不敢答话,司马福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赖布衣背对着他,只作不见他进来。司马福嘻嘻笑着,尴尴尬尬的欲解释几句,赖布衣却先发话道:“司马兄不必解释!我只问你,小虎儿方才所说是否确有其事?”
    司马福正容道:“确有其事!此乃老夫亲耳所闻,我不外借小虎儿之口转告赖兄吧了!”
    赖布衣道;“你这是施激将法么?”
    司马福笑道:“出师未捷身先死,碰上赖兄的精明,便甚么法也失灵啦!”
    赖布衣不禁失笑。两人你望我、我望你,不禁哈哈一笑。然后两人便施施然的走出来。
    李二牛忙趋前道:“你俩弄什玄虚?”
    司马福吟吟的在后面接口道:“二牛别发傻话,赖兄已成竹在胸矣!”
    陈仕超一听,苦道:“赖先生想到两全其美之法,不必搬迁又能施救么?”
    赖布衣萧然道:“办法虽然已有眉目,但此法非同小可,不但受惠之人可夺天地造化,施法之人亦凶险重!是以在下思虑再三,仍委决不下。”
    陈翠芝听闻施法之人会有凶险,心下再忆起赖布衣在醉香楼施法中邪一幕,忙道:“既赖先生断认施法之人会遭凶险,何不另觅他法?翠芝委实不忍眼见先生再为小女子一家犯险!”
    赖布衣苦笑摇头道;“谈何容易?风水堪舆之道,绝非凭空乱道,除本身修为根基,尚须依正五行八卦、天时地理,缺一不可,又岂能路路俱通?姑娘家虽处凶险之地,灾劫颇仍,但幸尚未全毁,料想全赖你家祖坟福荫,如今且先实地查堪,再作打算!”
    ※  ※  ※
    当晚赖布衣等人便在店中胡乱歇宿一霄,第二天一早,陈仕超便领着赖布衣等人上他家祖坟去。小虎儿死赖要跟着前去,赖布衣喜欢这娃娃的聪慧,便破例替他向陈仕超求情,答允带他一道前去。
    陈家的祖坟,在广府东北面的白云山。
    白云山乃广府中人最熟悉的去处,白云山山脉源自大庾岭,白云山周耸立着三十多个大小不一的山峰,主峰称为摩星岭,峰顶的白云缭绕,是以得名。
    赖布衣等一行五人,辛苦了大半日,方上得白云山,几个大的早已累得气喘呼呼,奇怪的是,虎儿小小年纪,爬了这大半天的山路,却依然精神抖擞!赖布衣越瞧越喜,暗暗点头道:“此子骨格清奇,且能刻苦劳耐,如加栽培,定是一位奇才!”。
    陈家的祖坟在白云山主峰摩星岭山腰,众人千辛万苦,方才爬得上来。虎儿记性好,他虽然只跟父亲来过一次,竟能过目不忘,这时跳蹦蹦的,指着十几丈外的一处小土丘叫道:“赖伯伯!那就是亚爷他们的屋子!他并不识这是“坟穴”,但听父亲说过,爷爷他们就住于此,便任自己心性起了这么个名字。
    赖布衣这时已无暇理会虎儿的顽皮,他举目四顾,但见山深松密,大片松林绿满千山万壑,山间白云飘忽不定,时而像千条轻絮缠绕在虬柯翠色中,时而又似云气弥漫。松林呼啸,有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有时又似绝世才子挥笔疾书,龙飞凤舞,书毕掷笔一挥,顿时欢呼雷动,恍如惊雷飞霓,荡人心魄!
    “好气势!端的好去处!”赖布衣眼见这白云山竟有这等气势,不禁暗暗欣喜,他是一位沉醉于风水堪舆之人,但发现潜龙结穴之地,便狂喜莫名,有如断乳的娃娃见娘,又似沙漠久旱逢甘泉。
    赖布衣走近陈家祖穴,但见这只是一座草草筑成的土堆墓,墓前竖有石碑,上字陈氏祖宗名号,仅此而已。赖布衣心道:“大概陈家当时家境已是拮据万分,手头再无能力筑建坟穴吧?竟如此草率!”但当他站起身来,四周一望,不禁猛吃一惊,心道:“是谁如此识宝?竟点出这么一处品格奇高的龙燕宝穴!….”再一细瞧坟穴方位,却又愕然,摇头道:“既有如此法力点出此等奇穴,为何下葬之方位却全然反向,方位一反,龙穴之局便散,勉强得益,亦仅些微,这当真是捉到金鹿不识脱角矣!……但莫非自已堪错?否则识得此穴之人,怎会连选方位亦会出错?”因此一念,赖布衣便连自己也怀疑起来。莫非自己被情丝所困,便失了眼光?
    赖布衣在此节骨眼上,绝不敢丝忽大意,非要根究清楚才断言,这正是他所以成为一代风水大师的因由.他为求验证,便取出罗盘,摆在地上,默默祷告一番,然后运目顺罗盘中针指向四周查察,但见在陈家祖坟两旁,有两峰高耸,仿如插手龙身之畔以作拱护,此正是“天以太乙护真龙”之局,坟前,摩星岭似禽似兽,或卧或动或跳或跃,这乃“禽兽兽星居水口,以镇龙穴”之格,坟之上方,白云掩冉,恍似真龙舌吐白雾。赖布衣这回看得真切,心下再无怀疑,不禁叹道;“天以太乙侵云霄,位居台谏;禽星兽星居水口,身处翰林,数峰扫天积世公卿;九曲入堂,当朝宰辅,不想这龙穴竟兼而有之,若施为得法,便真命天子也出得一个也!可惜下葬方位反向,龙气直流而过,再无丁点承纳,便成得物无所用之败局!可惜!可惜!可惜…”
    想念及此,赖布衣便问胨仕超道;“陈兄下葬之时,可有请人点穴?”
    陈仕超愕然道:“那有此事?其时在下生意已不景气,那儿还有余钱去请那地师?只草草下葬于此便了!”
    赖布衣暗暗称奇,心道:“莫非世事当真如此巧合,误打误撞,竟也撞正此真龙奇穴?”
    小虎儿在旁边一直瞪小眼珠瞧着,听着父亲与赖布衣的:对答,这时突然嘻嘻一笑道:“赖伯伯!欲知究竟,为何不来问我?”
    陈仕超惊道:“小娃娃懂什么?快别胡说八道!”赖布衣却忽有所触,深知此子骨格清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既然这么说,便有因由!于是和颜悦色的鼓励道:“虎儿但说无妨,赖伯伯绝不怪你便是!”
    陈仕超生怕虎儿说话不知天高地厚,忙喝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可别打乱了赖伯伯的思路!”
    小虎儿却笑嘻嘻的道:“亚爹莫非忘了那小燕子之事么?”
    经小虎这么一提,陈仕超顿然醒悟,他一摸头壳,对赖布衣道:“是极!是极!此事果真有点奇妙!……”
    赖布衣深感兴趣,忙道:“陈兄且把此事细细说来听听,或许能从中寻出线索!”这时,连司马福、李二牛也凑了过来。
    陈仕超点点头,指指小虎道:“此事乃由他而起!……”接而,陈仕超便把当日那段奇妙事说了出来。
    陈仕超的父亲,乃在四年前去世。这年,小虎儿年仅两岁,但他虽幼年,却非常精灵,在祖父病在床上时,小虎便时常摇摇晃晃的走到祖父床前,摸着祖父的额头,依依呀呀的说:“爷爷!爷爷!你不要死,虎儿大男孩,买一乘桥,抬你去食叉烧包!”爷爷曾带小虎去翠香阁饮茶,吃了一个叉烧包,岂料这小娃娃记性特强,竟拿这个来安慰亚爷。
    爷爷重病之时,看见这小孙儿如此精乖,老怀大为告慰,他伸出手,轻抚着小虎儿,道;“虎儿!…爷爷就要去啦!……
    你以后要用心读书,长大替亚爷造一间大屋子!…”说未毕,便含笑而逝。
    小虎儿不知世事,他摇摇晃晃的走去对父亲说:“亚爹!
    ……亚爷睡觉啦!……”陈大娘向儿子解释:“爷爷不是睡觉,是去了,你以后再见不到亚爷啦!”小虎却不信,他依依呀呀的嚷着:“不是!不是!爷爷是睡觉!他还叫我给他造大屋哩!”
    父母以为娃娃太少,一时也说不明白,便不再理他,管自张罗着去办丧事去了。
    当时俗例;但凡人死了,要停棺三日,然后方可择吉日下葬。陈家的亲戚朋友不少,人来人往,赶着来奔丧,谁也顾不得去理会小虎。
    小虎见没人理他,他也不哭不叫,一个人,出了后门,在门边玩起堆石屋子的玩意。在后门的门楣上,不知是甚时候,便有燕子结了个窝,每年到冬春之间,便有燕子飞来窝;产卵养子。陈家的人心性好,特地在燕窝上面支起一块挡风雨的木板。每年,燕子飞来,照例先绕屋转一圈,吱吱喳喳的欢叫一回,才飞进窝里。
    小虎儿很小便拉着娘亲或姐姐的手,要去后门处看燕子。
    这时,小虎儿自己一个人在燕子窝下面玩堆石屋子正入迷,突然,吱呀一声,从上面掉下一只乳燕,它摔在地上,似乎被摔伤了,抖颤着小翅膀。
    小虎儿连忙走过去,伸出小手把乳燕捧了起来,他见乳燕颤抖着翅膀,很痛的样子,他便学着娘亲哄他的办法,伸出小舌头,轻轻舔着乳燕摔破的地方,舔了一会,才把乳燕轻轻的放在手掌心上,说道:“燕子仔!燕子仔!你快叫娘亲来,抱你上窝里!”
    小虎儿唱的是他娘亲教的小儿歌,谁知话音未落,竟然真有两只大燕子飞了下来,叼着小虎掌心上的乳燕,飞回窝里。
    一会儿,两只大燕子又飞了出来,绕着小虎儿的头顶飞了几圈,吱吱喳喳的叫了一会,才飞回窝里。小虎儿很欢喜,但想起爷爷要他替他起一间大屋,又不知去那里找这间大屋,不觉想哭,自言自语的唱道:“燕子仔!燕子仔!听我唱歌仔,你在窝里住,爷爷没屋栖!……”
    小虎这样唱了几次,两只大燕子突然又从窝里飞了出来,一左一右,停在小虎儿的肩上,把头乱点,似乎是说:“知道了!
    知道了!……”小虎儿见燕子听到他唱歌,又开心的笑了。
    眨眼之间,三天过去。这天一早,便是小虎祖父出殡日子。
    当时,在广府,出殡下葬用坟地,不必花钱,空荒地多的是。有钱人家,自然肯出大手笔,择正吉日良辰,请了名地师,睇风水选龙地,然后下葬,图个日后获得祖宗龙穴福荫,荣华富贵。自然地师有高有低,有真有假,有的真材实学,有的却是欺世盗名,便尽管如此,总是少不了查堪一番,起码也图个心理安慰。
    陈仕超手头拮据,生意不好,那来钱银盛葬?唯有请了四名仵作,抬起棺柩,抬去白云山,胡乱拣个地方下葬了事。但亲戚朋友来送葬的倒不少,一行四、五十人,排了十几丈长,一直上白云山而来。
    上了白云山,已是傍晚时分。四名仵作气喘呼呼,砰的放下棺柩,便问陈仕超葬于何处?陈仕超指着一处地方道:“就在那儿吧,那儿有树荫,想必是好的了!”
    四名仵作奉了主家命,便要举锄下挖。就在这时,有两燕子突然在半空中疾飞而下,一只径直飞落陈仕超的头顶,用嘴叼住陈仕超的头发,另一只吱吱喳喳的在陈仕超面前翻飞着,似乎招呼他往一处什么地方去。
    陈仕超感到奇怪,便要仵作先停下,他跟着在前面飞的燕子一直向前走去。转过了几个山坳,陈仕超累得气喘呼呼,便欲停步不前,但当他停下,他头上的那只燕子便用嘴扯他的头发,似乎催促他快行。他重新抬脚跟那燕子走,头上那只燕子就停嘴不扯。陈仕超心里又惊又奇,叫道:“燕子呀燕子!我有急事在身,你莫要作弄我才好!”
    谁知他一叫,两只燕子马上吱吱喳喳的回唱,倒彷佛是叫道:“放心!放心!且来!且来!……”陈仕超又惊又疑,无奈只好拼命跟上前去。就这般的,陈仕超被一直带上白云山主峰摩星岭山腰处,这时,两只燕子一齐飞落一个土堆之上,上下左右的跳着,转着眼珠儿,突然在一块大石上站定不动,小头儿朝着陈仕超乱点,一面又用爪拨着大石,似乎提醒陈仕超就在此石下面挖穴下葬。
    陈仕超亦弄不清这到底是吉是凶,但眼见这两只燕子似有灵性,便果真依其意在大石下面挖了个穴,把父亲棺枢下葬了。……
    说到此处,陈仕超指着坟侧一块大石道:“那便是当日燕子停脚的大石!
    赖布衣这才恍然大悟,心道:“这定是那两只燕子日久通灵,为报小虎儿救乳儿之恩,指点了这座龙穴!但为甚竟连下葬的方位亦不点明,如此岂非白白糟塌了这真龙宝穴?”
    赖布衣沉吟半响,问陈仕超道;“陈兄可否记得,当这两只燕子的头是朝那个方向?”
    陈仕超低头苦思,好一会,才恍然道:“……是了!这燕儿的头是朝东的,与这碑向恰恰相反!”
    赖布衣一听,顿时失声道:“碑向即棺向,燕子分明已指示向东,你却胡乱向西,反了龙穴方位,白白糟塌了一座真龙宝地!可惜呵!可惜!”
    陈仕超这才知自己无知误了大事,当下哑口无言作声不得。司马福笑道:“陈兄也勿过于自责,其实也难怪你,就算我碰上此事,只怕也是入宝山而空手出也!不然,岂非天下之人均成了寻龙大侠了么?”
    陈仕超叹道:“是极!是极!司马兄之言有理,世上福禄皆前定,半点不由人也。”
    司马福微笑道:“若在旁人面前说这话勉强可行,但在我这位赖兄面前,却未免言之过早也!我这位赖兄静如处子,动若脱兔,若他奋力施为,真个可以令铁树开花,枯枝发芽也!”
    赖布衣听司马福与陈仕超对答,知司马福的用意,便微微冷笑道:“司马兄又使激将法了么?小心弄巧成拙,日后司马兄跑断了腿,或有甚三长两短,也可莫要怨天怨地!”
    司马福慌道:“君子不计小人过,赖兄想必不会算计司马某人吧?千不念万不念,只念在老夫亦只是为了翠芝姑娘一家子前程着想吧了!”
    赖布衣哈哈一笑道;“是极!是极!司马兄仗义助人之心,赖某这儿先代陈家上下谢过了,司马兄只须紧记劳苦方能功高这话便是!”
    司马福笑道:“若赖兄非有心算计,老夫便跑断腿也是应该的!如有劳力之处,赖兄只管吩咐下来。”
    小虎儿这时见赖布衣和司马斗嘴,悄声对李二牛道:“牛哥!大事不好!你那位大恩公与司马伯伯斗嘴哩!”
    李二牛悄悄笑道:“小鬼头瞎嚷什么?他们患难知交,亲如手足,是逗笑,并非斗嘴!司马伯伯眼见赖先生为你家之事苦思心烦,故意让他轻松一下吧了!”
    这时果然见赖布衣正容道:“司马兄言重矣!你我彼此同一心意吧了!只是如何重振陈家气运,赖某坦言尚未想妥万全之策!”
    司马福点头道:“这便是了!搬迁店铺因财力所限,委实难以办到,而店址既然凶险,便如何施为也是徒然。依在下之见,赖兄何不就在祖宗福荫上设法施救,或许会有线生机!”
    赖布衣沉吟道:“吾亦有此意,现今已可断定,陈家祖坟误打误撞,竟然已得真龙之穴,可惜逆反方位,龙气几乎尽头,但凡寻龙之道,一轻泄气,便势难挽回,这座龙穴,几成废物,且先人遗骸,误植多年,与逆龙之势已咸一体,若重布方位,则无疑令其肢解,其痛苦可知,阴物一日苦楚,世人便须承受十年,若论肢解之苦经年累月,则其余脉后世便万劫不复矣!…”
    司马福惊道:“如此当真是难!难!难矣!”
    赖布衣默默不语,陈仕超垂头丧气,他见赖布衣亦束手无策,已然绝望,只好作过一日算一日的无奈打算。
    赖布衣沉吟半响,忽尔一扬头,决然道:“……赖某既身逢此境,岂可坐视不理?没奈何,只好挺而走走险着矣!但承法之人或因根基不足而惨遭天折,施法,护法之人若心性浮荡亦会立遭横祸!且回去,再从长计议!”
    ※  ※  ※
    众人返回广府仕超绣庄。一连几日,赖布衣均沉默不语,时而长吁短叹,时而又张眼舒眉。陈仕超一家子、司马福、李二牛等人谁也不敢打扰他,陈翠芝欲尽一点心意,要殷勤服侍亦被赖布衣一口拒绝。
    独陈伟虎这娃儿却不怕赖布衣,时而跑到赖布衣身边,问这问那,说也奇怪,赖布衣对此绝没半点厌烦之意,反而与小虎儿有说有笑。这把众人都弄得迷惑,不知赖布衣弄甚玄虚打甚主意。李二牛惊疑参半,悄悄对司马福道:“不好了!司马叔,赖先生眼看又是走火入魔之像,不然便是返老还童矣!”司马福微笑道,“放心!放心!他非走火入魔,亦非返老还童,若老夫所料不差,赖兄将施大法,而且这与虎儿有莫大干连!他之所以与虎儿周旋,其实乃是细察其根基深浅吧了!不但如此,只恐就连我等,亦在赖兄的计算之内,你我休想再独善其身,安享其成!”
    李二牛半信半疑道:“你如何便敢如此确定?”
    司马福悄悄笑道;“你不听赖兄那日在白云山上,说甚根基、承法、施法、护法等语么?赖兄又曾屡赞虎儿有根基,尚不知深浅而矣,因此陈家上下,若要承法,断非虎儿莫属!施法之人你我一窍不通,自是赖兄他自己,但护法之人,除你我外,他哪儿再去寻合适人选!”
    果然,这天傍晚,赖布衣吃过晚饭,众人坐下喝茶时,便问陈仕超道:“在下有一言请问陈兄,为陈家振兴,你可愿甘冒风险?”
    陈仕超慨然道:“若照眼下这般半死不活,生不如死,死尚不惧,何畏风险?赖先生只管吩咐下来,天大风险在下一力担承!”
    赖布衣点头微笑道,“如此甚好!吾大计决矣!事不延迟,稍作准备上白云山摩星岭去也!”
    众人上了白云山摩星岭,已是深夜三更时分。在月色之下,近看群山献翠,众石萦回,远眺城乡云树、莽莽苍苍,广府上下,历历在目。
    赖布衣吩咐司马福、李二牛、陈仕超等在陈家祖坟前肃立,他牵着小虎儿的手,直爬上峰顶而去,一会后,赖布衣又牵着小虎儿的手走了下来。他吩咐二牛把香烟案台等摆在坟前,即取出桃本剑,在案台前站定了,然后肃然道:“行大法此其时矣!陈兄速携陈伟虎于祖坟前跪拜!”
    陈仕超那敢怠慢?马上拖虎儿走上前去,一齐在祖坟前跪下叩头。
    赖布衣即燃香烛,手执桃木剑,喃喃祝祷一番,然后运剑向陈家祖坟石碑一指,肃然道:“天灵地灵!若有感应,速速回应!……”
    话音刚落,陈家祖坟前石碑突然冒出一股烟云,一紫一黑,紫的.在陈伟虎头上盘旋,黑的却突地降落,把陈仕超团团罩住了!只听低低的呻吟一声,即倒地不起!陈伟虎见身边的父亲突然昏倒,他心性孝纯,马上扑在父亲身上,惶急呼叫。
    赖布衣这时忙挥桃木剑,遥空一指,指向陈伟虎头上盘旋的紫烟,紫烟便冉冉移动,陈伟虎竟亦随即站起,呆呆的一步一步随着烟云移动。赖布衣运剑把紫烟牵引到坟前石碑三丈之处,划一弧圈,紫烟随即悬空停住不动,陈伟虎亦走到紫烟下面呆立不动。
    司马福、李二牛二人已被眼前景像惊得目瞪口呆!李二牛心道;“陈仕超分明已被黑烟罩倒,为何赖先生不去施救?却把虎儿牵引开来?”司马福却暗暗道:“看此情形,该轮到我等上场矣!”
    果然马上就听赖布衣肃然发话道:“司马兄、二牛听着,你二人一左一右,速立在陈伟虎身畔,以作护法!但无论见到何等物事,均须镇静处之,以眼观鼻,以鼻观心,收摄心神,以静制动,便无大碍矣!切记!切记!”
    司马福、李二牛依言走上前去,司马福在左,李二牛在右伴着陈伟虎在中间站定,不敢大意,均依赖布衣之言,垂首低眉犹如老僧入定。
    赖布衣见时辰已到,立即跪下,默默祷告,然后霍然而起,猛然咬破中指,吮吸其血,呼的一口向陈伟虎头上盘旋的紫烟喷去,随即喝道:“龙气归体!死者已矣,余脉承之!……”
    说时迟那时快,在陈伟虎头上盘旋的紫烟被血水一喷,突然收缩凝聚,最后竟成小片雨丝,一点一滴的向下面陈伟虎洒注下去。雨珠沽身,陈伟虎突然浑身打颤,站立不定,最后竟然摇摇欲倒!
    赖布衣一见,大吃一惊,忙高声喝道:“司马兄!李二牛速速扶持!切勿令陈伟虎跌倒!……”
    司马福、李二牛不敢怠慢,连忙伸出手去,分左右扶住陈伟虎的手臂。两人刚触及陈伟虎,立刻便有一股滚热的气流沿手臂而上,直透进心去,登时燥热难挡,心神浮荡!亦随着陈伟虎摇摇欲倒!
    赖布衣一见,暗叫一声不妙!他深知眼下施法,承法与护法之人,均被心魔所侵,若承法之人根基浅薄,一旦倒地便实时毙命!护法之人若不能收摄心神,一旦被心魔所困,便会终生痴呆!而心魔全力攻击之下,施法之人亦难逃厄运!在白云山摩星岭上,众人均面临生死存亡的大难关,这时便连寻龙大侠赖布衣也难预料众人能否躲过这场大劫数!
    这时,在迷糊中的李二牛忽尔自觉此身已不在白云山摩星岭上,恍惚之间已然处身广府的醉香楼中,身畔美女穿梭来去,齐齐向他斜抛媚眼,嘻嘻哈哈向他紧压过来,触手入目,尽是荡人心魄的乳峰臀浪,李二牛年青小子血气方刚,哪儿抵受得住这摄魂勾魄的引诱?他嘻嘻的邪笑,就要伸出手臂去搂抱眼前的美女……
    司马福这时却自觉浮游于水上,正与一个积年的大仇家在水中剧斗,这大仇家边斗边嘲笑他徒负虚名,说什么水上积年老怪,原来却斗不过一个不懂水性的旱鸭子!司马福心中怒极,发狠道:“好!好!好!老夫便与你同赴龙宫!看看是谁可以全身而出!”说罢,他打定主意,欲伸伸手把大仇家熊抱,一道沉下水底去!
    这时,赖布衣已然见到李二牛和司马福,扶持陈伟虎的手臂剧烈抖动,竟似有欲离松开之势,赖布衣猛吃一惊,心道“厉害!厉害!这心魔之力果然厉害!眼看他两人己受心魔所困,若手臂松开,陈伟虎必然倒地夭折,而他两人亦因此终生痴呆!……罢!罢!罢!拼着赖某今日命丧摩星岭上,亦得挺而走此险着矣!”
    赖布衣心念已决,为救陈伟虎、司马福、李二牛三人生命安危,他已把自己安危置之度外!也立刻掏出藏身仅余的两张救命纸符,疾速抢近三人身前,把两道纸符猛力拍在司马福和李二牛的头上,然后咬破中指,让指血沿沿不绝的滴落陈伟虎的头上!
    说时迟、那时快,陈伟虎头上滴注的雨珠与血融汇凝聚,化作一个晶莹夺目的紫晶珠,呼的滚入陈伟虎的嘴里,倏忽失了影踪!
    这时,赖布衣才松了口气,眼前一黑,心力交瘁,再也支持,不住,一跤摔在地上昏迷过去。陈伟虎亦在这时卟的倒在赖布衣身上。
    司马福、李二牛这时各自向心目中的对像狠狠的抱去!但却抱了个空!……两人猛然自觉:空!空!岂非所见皆空么!
    立时惊觉方才自己已入魔障,霍然惊醒过来!
    两人一瞧地面情景,均叫苦道:“不好!怎的连赖布衣亦昏在地上?”连忙疾速把赖布衣和陈伟虎抱在怀中,触体均觉冰冻。李二牛抱着赖布衣不禁哭道;“赖先生呵赖先生!你怎的便撒手而去?好不教人痛煞!”
    司马福怒道;“你这死牛!不拭试赖兄有没气息,便断定他已死去么!”
    李二牛闻言果然伸出手指搁在赖布衣的鼻孔前,立刻欢喜叫道:“司马叔骂得好!赖先生果然尚有气息未死!……咦?他竟然由冷转热矣!”二牛惊喜叫道:“好啦!他的嘴唇也动了!”
    “是二牛么?……”这时,在李二牛怀中的赖布衣忽尔发出话道。
    李二牛一听,如闻仙乐,登时破啼为笑,喜道:“是!是!是二牛!……赖先生你没事了么?这是怎的了?”
    赖布衣霍的挺身而起,长叹一声道:“厉害!厉害!几乎彼此同葬白云山上!”
    司马福道:“险则险矣,但尚幸赖兄无碍,虎儿也气息雄壮,只是昏迷不醒,不知如何。”
    赖布衣道:“虎儿与父亲均无大碍!目下只是一时昏迷,一朝清醒,陈家便另有一番气象矣!陈仕超受黑烟所冲而昏,无缘目睹而已,过后自醒。虎儿初承大法,根基尚浅,一时受纳不住,是以须经三日三夜昏迷,均并无大碍。
    司马福叹道:“赖兄此举,神机莫测,不知是甚名堂?”
    赖布衣微笑道:“现下难关已然大步跨过,不妨坦白告诉你等,吾此法乃把此龙穴之气凝聚成珠,直接导入虎儿体内,一来令其承受祖宗龙气,二来可免其祖宗受离体肢解之苦,三来借生人龙气畅旺受煞家业,此乃引龙入体之无尚大法也!”
    司马福、李二牛均道:“此法惊天动地、一箭三雕,当真令人惊叹!”
    三人说话间,陈仕超已然醒转,自然有一番惊疑询问,但赖布衣等亦无闲细说,只道先返回家中再作安排。李二牛年轻力壮,背着依然昏迷的陈伟虎连夜下山去了。
    返回广府的第三天傍晚,一直昏迷不醒的陈伟虎突然霍然而起,俯仰低昂的吟道:“海神来过恶风回,浪打天门石壁开,惊波一起三山动,公无渡河归去来!…”这六岁娃娃竟吟起这豪气干云的的志气篇,直个令人耸然动容。
    说也奇怪,陈仕超一家人自此之后,果然渐入佳景。先是这月各地蚕丝突然失收,丝价高升,丝绸的价钱亦随即高升,仕超绣庄积压的丝绸因而成了奇货可居,一任价钱再高亦供不应求,陈仕超并没因而抬高价钱,而以公道合理与人交易,仕超绣庄因而声名大噪,远近知名。不到半年,陈仕超不但还清了所有债务,而且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资本。再经几年经营发展,竟一跃而成为广府有数的大商号。而陈伟虎因家境转好,便马上求学,经十几年努力,在京师考试,高中榜首,钦点状元,放为广州知府,即日离京赴任广府主政。陈伟虎在广州任知府期间,公正廉明,受广府百姓敬服。赖布衣身逢桃花劫数,拍案斩情丝,斗恶霸,服强待,施展引龙入体大法,义助陈家发迹的一段动人传说,从此永为粤川百姓传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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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11:34 | 显示全部楼层
厉害!大赞大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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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前天 13:34 | 显示全部楼层
温瑞安的风水小说,写了布衣神相李布衣和神医赖药儿,是不是将赖布衣一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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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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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部 旋乾转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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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岳飞愚忠嗟何及 秦桧卖国叹奈何
   
    寻龙大侠赖布衣当日在广府身逢桃花劫数,拍案斩情丝,斗恶霸、败强徒,施展引龙入体大法,养助陈家发迹之事已了,心清气爽,不日便别过陈家上下,在广府周围逛荡而去。时年乃南宋高宗赵构绍兴十一年一月时分。
    这一晚,赖布衣、司马福、李二牛等三人,在广府满堂春酒楼正用晚膳。邻座坐了三位客商模样的茶客,正口沫横飞的高谈阔论,时而悄声低语,时而声震四座。赖布衣在广府逛了整天,肚子正饿得咕咕叫,也懒得理会这三人的吵嚷。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人若饿着肚皮,谁有妄发宏论的兴致?
    忽然却有一句霍地钴入赖布衣的耳内。“……是极!是极!
    如此一来,十年之力,废于一旦!也难怪偃城百姓,群集拦马挥泪挽留!”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商人,带点世故谨慎,但依然难掩心中久积的感慨。
    “岂有此理!难道岳元帅便乖乖听那奸贼之令么!”中年人对面的青年怒道。
    “嘘!噤声!……这儿是甚地方?容得你吼叫?那奸!……
    秦丞相耳目众多,若然这话被那些狗爪攫住,试问你有多少个吃饭家伙?……挟天子以令诸侯,圣上的手足被其钳制,一日十二道金牌,岳元帅还能怎地?换了是你,你敢抗君之命么?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弥天大罪!”
    青年身旁的一位老者小心奕奕的嘘声道。他这话自然无懈可击,但青年人却依然不服气的低嚷道:“可你知否?岳元帅这一退军,新近收复的颖昌、蔡州、郑州等郡,又陷金人之手!
    兵荒马乱的年头又平白多了万千断头冤魂!况且岳元帅刚返京师临安,便被解除兵权,任什么枢密院副使,分明是明升暗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心存君臣之道,只怕却正好堕入那奸贼的圈套!……”
    “嘘!你不要命了么!”老者忙低声喝止道,青年人也就闷声不响了。
    赖布衣皱了皱眉头,心事登时被那三位邻客触动。这几天他本就心绪不定,虽然身在偏安一角的广府,因这几天来的风言风语,勾起他心头的万千思绪,他意料中,踏入这腊九寒幼朝廷必然多事,他曾夜观天象,眼见帝星晦黑,文武曲星摇晃不定,而天狼星却灼灼耀于中天,便知朝廷奸妄当道,天子受制,卫国重臣凶险重重。如今乍闻警讯,心中又添了几分忧虑。
    但他明知在此非常时刻,多说无益,因此便只藏在心里,连司马福、李二牛也难弄开他心中的闷葫芦。
    这时已是掌灯时分,赖布衣等的桌子靠北窗,打窗口望出去,北斗星的杓子已然翘起,转瞬间便跳出了满天繁星。司马福、李二牛两人见赖布衣望着窗外的星空沉吟不语,不敢惊动,也便只好默默的喝着闷酒。
    李二牛到底按捺不住了,他从没瞧过赖布衣这般心绪凝重,便欲发声询问,就在此时,却在抬头望向赖布衣后面的北窗之际,忽见一颗光华灼灼的星儿急剧的摇晃,随后翻下急降,拖出一条光弧,划破天际,卒然撞地有声,北面山后,腾起一团烟云,烟云渐而聚汇,竟幻成一只大鹏鸟,光华闪灼,展翅腾飞,倏忽飘然而逝!……李二牛这时早瞧得痴了,目瞪口呆的作声不得。
    忽在此时,赖布衣把手中的酒杯一掷,哭道:“不好!岳元帅归天矣!……”
    酒杯落地铿然有声已然粉碎,赖布衣这一哭叹又声震四座,因此把满堂春的人客都惊动了!众人把目光投向赖布衣这边来,意态极是关切。广府虽偏安一角,但谁都知道这是岳元帅等精忠之士在北方抗金贼、浴血沙场的结果,若岳大元帅拒之,金贼便势难越雷池一步,此地方可保偏安之局,如今乍闻危言,虽未知真假,但均耸然动容,急欲探询究竟。
    那老少三位邻座的行商,先就逼不及待的探身过来,满脸惶急的道:“此话怎的说?先生可莫要学那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李二牛这时回过神来,听三人口气辱及赖布衣,心中有气,怒道:“汝等有眼无珠!汝等可知这先生是谁么?”
    三人竟不理会李二牛的作怒,依然死定定的盯着赖布衣,四周的茶客也已围了上来,均急欲弄清此事的究竟。
    赖布衣却浑然不觉,忽以袖掩面哭道:“迢递途中旅,却逢日落山,惊心谁可托?前后左右难!……国难、家难、百姓难,难!难!难!?……”
    言未毕,忽尔跳起,眼角有泪痕却满面肃然,匆匆夺门而出。众人均被他此举弄得目瞪口呆。
    司马福、李二牛也没了主意,问又不是,劝又不是,只好匆忙结了账,追出门来。
    当晚赖布衣倒在床上便蒙头大睡,自始至终一官不发。司马福、李二牛两人心中忐忑,但又不敢发问,面面相觑,心中均暗暗惊道:“怎的了?刚逃过了桃花劫数,却又逢邪物侵体么?”
    三人在客店中各怀心事,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赖布衣霍然而起,先自去梳洗毕,便吩咐李二牛收拾行装,准备赶路。
    李二牛与司马福面面相觑,又不敢发问,瞧赖布衣神情,从容镇定意态肃然,倒似决定了什么天大事情似的,唯有照办。
    三人收拾好简单行装,便走下客店大堂。赖布衣忽发声道:“用过早点,便要赶路,二牛、司马兄尽量吃饱可也,只怕许久再没这安逸茶饭嚼矣!”
    司马福、李二牛心头又一震,也不知赖布衣打甚主意,客店的堂倌手脚勤快,三人刚坐下不久,一应早点便尽数摆了出来。李二牛心知赖布衣言出有因,当下也先自管不了许多,拼命往肚里填肉包子。司马福按捺不住,往嘴里塞了个肉包子便急道:“赖兄此行何去?为何走得这般忽忙?赖兄不是有意一改广府糜媚民风么?”
    赖布衣摇头苦笑道:“梁柱已折,国厦倾倒,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当此国难之际,还能顾念一地一域民风么?此行若能安然脱身,再作打算吧了!”
    司马福惊心道:“赖兄这是打甚谜语?怎的越说越更玄虚?”
    就在此时,客店门外匆匆跑进一位行商,瞧模样是当地人,刚进门客店掌柜便大声招呼道:“何三!临安那面情形端的如何?”
    行商何三喘了一口粗气,先不答话,要了一瓶花雕。一饮而尽,意犹未了,又要了一瓶,一连三瓶花雕落肚,脸红脖子粗的坐着喘气。
    掌柜笑道:“何三啊,一瓶花雕是五两银,今日怎的如此慷慨?”
    何三又喘了一会粗气,这才大声嚷道:“金贼不日便将杀到广府,照例屠城三日,今时今日再不痛饮,莫非等脑袋搬了家才饮么?”
    掌柜惊道:“发甚疯话?何三?宋军明明已拒金兵于江北,广府偏处南角,怎的便有金兵杀到?”
    何三长长的叹了口气,续道:“这岂非井蛙之见么!你可知道?宋军梁柱岳大元帅已然在京师临安归天矣!”
    何三此言一出,不但掌柜霍然跳起,客店在座中人亦惊得目瞪口呆,就连司马福、李二牛也情不自禁的咦叹一声,随亦站了起来。独赖布衣端坐不动,满脸肃然,似乎这一切已然成竹在胸。
    李二牛一个箭步抢了过去,手指几乎戮到何三脸上,叫道:“此话当真?”
    何三哭道:“秦桧奸贼令张俊收买岳元帅部将王贵、王俊,诬告岳元帅、子岳云、婿张宪谋反,令御史万俟高、罗汝楫诬劾,更伪造圣旨,把岳元帅、岳云、张宪三人逮人天牢,再令何铸,周三畏曲法定罪,令狱官绞杀岳元帅,岳云、张宪两将被斩!…京师上下,百万臣民皆痛哭表哀,此举还有假么!”
    李二牛怒道:“岳大元帅精忠卫国,难道便容得秦桧如此枉法么!”
    何三道:“京师臣民皆传道;行刑前韩世忠将军往救,责问秦桧道‘飞等犯罪证据何在?’秦桧道:‘莫须有!’韩将军怒道:‘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但岳元帅等此时已惨死狱中矣!
    ……哎!抗金贼大梁一倒,朝中重臣被贬,天下便尽归奸贼只手遮天,任金人横行无忌长驱直进,江南万千百姓,行将惨受涂炭矣!”
    在座众人闻之耸然失色,暗道:“事已到此地步,势难再有转机,除非神仙临凡打救,否则唯有早作逃命打算矣!”
    李二牛恨恨的返回赖布衣这边,再无心思动那剩下的几个肉包子,他呆呆的出神,忽地忆起昨晚较布衣似乎已预知今日的局面,再一瞧司马福的神色,他似乎也忆起此事,两人不禁面面相觑,半晌作声不得。
    司马福、李二牛惊叹间,赖布衣已然霍地站了起来,决然道:“去!去!去!势成骑虎,莫再迟疑!”
    赖布衣说罢,快步而出。司马福、李二牛两人稍停也跟了出来,两人心中满腹惊疑,也不知此行何去,未卜吉凶如何!
    ※  ※  ※
    这一路往北而行,渐而便离了粤川地域,再向北行十日十夜,已是京师临安境界。
    司马福这一行越走便越惊心,他明知赖布衣历年被秦桧追缉,今时今日,这朝廷几乎便是秦桧的天下,如今重返临安,秦桧的老巢,岂非送羊入虎口么?他数次向赖布衣试探,赖布衣均一笑置之,神色泰然自得,倒似此行并非踏足虎穴,而是风花雪月、玩乐嬉戏似地!这倒就把司马福弄得如悬半天,上下没了着落.可恨这李二牛偏傻里傻气的只晓得低头赶路,浑似不知前面便是刀山油锅!
    这天正午时分,三人走近一条三叉路口,赖布衣忽地停住了脚步。李二牛奇道:“这三条路各通何处?赖先生为何停步不前?”
    赖布衣曾在临安居停数载,自然晓得眼前路径,他闻言微微一笑道:“这三条路呵,一条直通京师临安,一条就近直达西湖,另一条却是上山的唯一大道。我心中也在估量,该走那条路才是正途。”
    李二牛笑道:“赖先生甘于淡薄,自然不走京师这路,西湖乃公子哥儿的去处也不合先生口味,如此,当然便只剩下上山一途也!”
    司马福却摇头叹道:“二牛差矣!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赖兄固然淡薄名利,但今时不比往日,京师之路势在必行也!”
    李二牛怒道:“你这是说赖先生重蹈求仕之途,也去向秦桧奸贼屈膝求宠么?”
    司马福微笑道:“大丈夫有所必为有所不为,知其难而进,知其易反退,此凡人较能人所不能也!你若不信,试问赖先生便知端详。”
    李二牛怪笑道:“你打甚谜语?什么能不能的?却还要问赖先生?”
    赖布衣点头微笑道:“司马兄所言不差,京师果然势在必行也!但并非今日,知己知彼方能稳操胜券,待上灵鹫峰一察宋都朝廷气运再作打算可也!”
    三人沿大路一直西行,渐而道路崎岖,屈曲向上,越走越窄,最后竟如一线绕山而上,这山便是临安地域有名的灵鹫山,但为何叫灵鹫,却就连临安当地人也不甚了了。幸而赖布衣等三人均是穷历山水之人,因此这山峰虽然险峻,却也难不倒他们。
    大半天功夫,三人终于攀上灵鹫峰最高处。放眼望去,但见古木参天,山崖突兀,如娇龙,如奔象,如伏虎,如惊猿,堕者将倾,翘者欲飞,形态万千,夺魄摄魂。峰下更有天然崖洞,回旋深幽,洞壁满布石像,神态逼真,鬼斧神工也不知何年何时何人所塑。峰前有一条巨涧,涧水清澈,撞击而发声如轻雷。涧的尽头成了一道飞瀑,远观犹如水镜,阳光斜射幻化七彩,赤,橙、黄、绿、青、蓝、紫交替闪灼,仿似翩翩起舞的仙女身上羽衣霓裳!
    这梦幻般的仙景,直把司马福、李二牛二人弄得痴了。二人神思恍惚间,却听赖布衣朗声吟道:“峰峰形势极玲珑,灵根峰削摩苍穹,一峰已尽一峰起,奇峰面面无雷同;我来绝顶徘徊久,天风飒飒吹襟袖,恍疑羽化欲登仙,此峰自合名灵鹫!
    赖布衣吟颂至此,忽曳然而止,意犹未尽。司马福正侧耳倾听,忽见中止,忙道:“诗谒道尽此峰根脉,赖兄为何却半途顿住?好不教人扫兴!”
    赖布衣微笑道;“风烟俱静,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此乃随兴而发,兴尽则语穷矣!”
    司马福怔了怔,虽不甚明了赖布衣此言之意,但知他在兴头上便趁势道:“赖兄近日每言皆隐含玄机,令人莫测高深!但最难令人明了,却是赖兄当晚甫见流星飞堕,便知岳元帅已然归天,莫非赖兄真有未卜先知之能么?”
    赖布衣道:“此吾辈中人雕虫小技而矣!赖某依岳元帅的生辰八字,早知其乃大鹏鸟临凡降世,当晚星光飞堕,落地而起烟云,烟云又化大鹏鸟状冉冉而逝,此乃大鹏星归天之兆,实即岳元帅归天之期也!而从此国家便临沦亡之危矣!”
    司马福一听,惊道:“赖兄既有此说,莫非意欲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与天命作对么?此实大大犯险之事也!”
    赖布衣淡然一笑道:“天命难违,吾亦尽知,但须知人心坚可动天也,赖某适逢其会,若然坐视此千古浩劫于不顾,只念一己安危,岂配称寻龙大侠四字?没奈何,那管刀山油海,只好闯一闯再说。”
    司马福、李二牛心头均猛地一震,深知赖布衣此言虽是轻描淡写,其实已隐含万千劫难于其中矣!
    三人在灵鹫峰上逗留了大半天,期间赖布衣在峰顶东南西北四角均用罗盘查堪一番,他的脸色越发凝重,倒似已然预见灾难临头似地。司马福、李二牛两人眼见如此,越发不敢开声相问了。
    “可矣!趁天色未晚,顺道前去灵隐寺看看可也!”赖布衣俯仰低昂间,终于发声道。
    司马福素知灵隐寺乃京师地域的一大名寺,早欲一观,听赖布衣这话自然绝无异议。李二牛遇事只瞧赖布衣行事,赖布衣吩咐下来,他自然没二话,把包袱一甩,背在肩上,便笑道:“请赖先生领路,二牛已准备停当也!”
    这儿的路径,倒数赖布衣最为熟悉,因此也便由他领路。
    灵隐寺虽说就在灵鹫峰下,站在峰顶亦清晰可见,但山上峰峰迂回交错,山中小径幽深曲折,若错走了路、便钻上三日三夜也休想到得寺前。
    赖布衣走在前面领路,司马福、李二牛二人紧随后面,三人下了灵鹫峰,向左面的小径再走了一会,突地一片森森古林挡在前面。天色也已近晚,山风呼啸,早把太阳的余辉刮到了山峰北后,山地登时一片昏黑。
    赖布衣却一直朝阴森森的古林走去,司马福暗暗心惊,连忙赶走两步,捱到赖布衣身旁,悄声道:“这森森的古林,百年难见天日,也不知里面隐了什么凶险物事,我等这时钻进去,岂非自投罗网么?难道便没其他路径可抵灵隐寺?”
    赖布衣微微一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此林方圆百里,若抄别路,只怕便得在山上多留十天半月矣!”
    司马福一听,登时慌了,此时他的肚子已饿得咕咕作响,莫说再多留十天半月,便一时三刻也着实难捱,只望早一刻到达灵隐寺,心想那寺中总有和尚在,好歹也有顿素的下肚!他于是忙道;“乖乖!若再走十天半月,只怕我等早变饿鬼也!没的说!没的说!这鬼森森便是刀山火海,好歹闯过去再说!”
    赖布衣笑笑,也不打话,领先便钻入古林中去。这古林果然阴森得教人害伯,成丈方围的古树一棵挤着一棵,把天空遮得密密麻麻,别说这时已是近晚,就算大白天,阳光亦难透射进一丝一缕.手臂粗细的长藤,从一棵古树飞向另一棵古树,偌大一个古林竟似一个天罗地网似的。地上的枯叶年久月积竟达尺厚,脚踏上面软如棉絮,更令人心头虚怯。山风不时打不知何处钻进林内,却闯不出去,在林内四周吁啸怒号,犹如猛兽厉鬼惨嚎。
    司马福乍临此境地,背脊早就虚汗淋漓,只是硬充好汉,不作声而矣。李二牛在南雄镇本以砍柴为生,久走山林,倒也不觉什么。赖布衣十年前曾只身穿越此林,这次旧地重蹈,虽觉更形阴森,但自负今番际遇已是不同,右手紧一紧腰缠的玉葫芦,也就泰然处之。
    司马福、李二牛两人紧随赖布衣,在这阴森漆黑的古林中左撞右闯,一时三刻便已被弄得昏头转向,连东南西北也再分辨不出。司马福暗暗心惊,悄声对李二牛道:“二牛啊二牛,此刻若连赖先生也弄昏了头,今生只怕再难钻出这鬼森林!”李二牛笑道:“赖先生乃旧地重游,如何会迷路?司马叔只管放心走路便是,我等既已变睁眼瞎子,不辨东西,便少却许多烦恼,乐得自在逍遥也!”司马福咬牙恨道:“你这死牛!在这境地,偏你还有这心情逍遣!待会跳出甚的鬼怪猛兽,就活该你哭了!”
    李二牛望一跟在前面施然急走的赖布衣,嘿嘿一笑道:“吓人么?……”
    就在此时,距三人不到五丈之处,发出一声夺人心魄的尖厉啸叫,随即呼的一声,凌空降下一只黑古弄东的怪物,浑身黑毛,双腿直立走动,眼珠在漆黑中射出绿光,嘴里呜呜啸叫,伸出双臂,挺立在三人前面,竟似拦住去路似的!
    司马福、李二牛两人一步跳到赖布衣身边。司马福咬牙道:“老天!这怪物好不怕人!赖兄可知是甚名堂?”
    赖布衣沉吟不语,试着走上几步,那黑怪物猛地伸出双臂,张牙舞爪,作势欲噬。赖布衣暗吃一惊,连忙抽出腰缠的玉葫芦,准备迎敌。但说也奇怪,赖布衣停下脚步,这怪物亦即停止扑噬,竟似奉命阻拦,你停它亦停似的。赖布衣大奇,又试着走上几步,怪物果然又张牙舞爪,赖布衣停步不前,它就直立不动。
    赖布衣环顾左右,两面林木枯藤密不透风,根本无路可走,要出此林,唯有走中一途,却偏偏被这黑怪物挡住,赖布衣一时间亦没了主意。
    这时司马福忽然微笑不语,李二牛一见他这模样,恨道,“眼下这等局面,亏你还有心思笑!笑!笑!”
    司马福笑道:“二牛放心,赖兄不是身负龙母婆婆所授玉葫芦心法奇功么?此刻前有怪物,又无外人,正好一施绝世神功也,这一施展起采呵,还怕这怪物不退避三舍么?”
    赖布衣沉吟道:“龙母所授葫芦心法,用意乃在防身,这怪物只守不攻,这防身之法如何施展?”
    司马福笑道:“医道上有一门以毒攻毒的功夫,据说颇为灵验,赖兄眼下便来个以守攻守,以防身神功对阻拦怪物,正是以毒攻毒,立奏奇功之道也!”
    赖布衣微笑颔首道:“司马兄所言似乎有理,赖某姑且勉为其难,一试龙母所授葫芦神功吧了!”
    赖布衣说毕,手捏玉葫芦,当真毅然决然向怪物所站之处踏上一步!怪物一见,果然再次作势扑噬。赖布衣不理,又再踏上一步,怪物作势更急,似乎向来人示意,再踏上一步它便立施杀手矣!
    赖布衣咬一咬牙,毅然向前再踏上一步,眼看已逼近怪物身前。怪物突然仰天尖啸,似乎向谁示警似的,随即腾身而起,突伸双爪,快如闪电的向赖布衣的眼珠抓来!
    赖布衣暗吃一惊,他估料不着这怪物竟快如电闪,心念一转,手中玉葫芦即随念而起,平空就是龙母所秘授的葫芦心法第一式“一脉相传”,玉葫芦疾如奔雷迎向怪物抓近的双爪,余势不止,玉葫芦顺势牵向下面,怪物的双爪竟情不自禁的向自己双膝处抓去,这一抓着然抓实了,这凶猛的力道势必便把怪物的腿膝处活生生自我抓碎!怪物吓得啸啸怪叫,疾速运劲变招,饶是它双爪疾退,依然把自己的腿膝处抓下二块皮肉,登时鲜血淋漓!
    怪物吃了大亏,却不退缩,反而狂性大发,啸啸怪叫几声,随即冲天而起,升近三丈高处,迎头向赖布衣击落,铺天盖地,竟有泰山压顶之威势!
    司马福、李二牛一见这等声势,吓得冷汗直冒,大叫道;“不好!赖先生仔细了!”
    赖布衣这时却已沉进“玉葫芦心法”的意境中去了,对司马福、李二牛两人的惊呼根本听不到,心念一转,玉葫芦随即展出第二式“二分明月”,在赖布衣的心之中,这怪物便似一轮明月,皎洁可爱,绝无半分惧念,恨不得捧在手心把其搿成两半,招由心生,玉葫芦忽尔左右飞舞,快如疾矢,利如刀剑,若这怪物此时落下,身体无论被沾着何处,登时便被缠住再也脱身不得,最终难逃被这股左右扯吸的旋风刀活活分成两截!
    怪物似乎已知厄运临头,绝望的啸啸厉叫,其声犹如饿狼惨嚎,夺人心魄,但它却绝不能自脱厄运,那快如飞矢的刀剑般的旋风,犹如台风的风眼,世上任何物事陷身进去也难逃一劫!这时便连赖布衣自己也不能自制,这套“玉葫芦心法”每施展一次,他便越发心惊其威力之大,一旦施展,就犹如着了魔法,几乎无法自制,心动则招发,敌方越强,随心而施展的招数就越烈,威力越强大,如欲收敛,除非对方静止,否则不死不休,不静不灭!赖布衣不忍眼见这通灵怪物活分两截,几次欲拼命收敛心法,但这怪物却不知死活,攻势不停,赖布衣的招—数也就越发威烈,更无从收敛!眼见这怪物已然劫数难逃!司马福、李二牛旁观者不知就里,目睹这葫芦心法神功竟然威猛如此,不禁瞧得痴了!
    就在此时,一缕箫音突然传至,箫音初则虚无飘渺,但一经入耳,即在耳中徘徊纠缠,竟与人的心神合一,使人立地神思恍惚。司马福心绪本就惶恐不安,这箫音入耳,竟然心神大乱,那惶恐之情一发激动,竟呜呜哭叫起来!李二牛一心一意关怀赖布衣的安危,倒忘了自身的凶险,被箫一激,也就立时破口大骂,把那黑怪物骂了个狗血淋头。赖布衣心神已与葫芦心法合一,一受外来侵扰,葫芦心法立时自我反应,身不由己便施展出第三式“三迭阳关”,这“三迭阳关”意似不舍,实则诱敌意乱情迷,失却斗志,竟与那荡人心魄的箫音有异曲同功之妙!
    通灵怪物堪堪粘上“二分明月”旋风刀,它似乎也自知难逃一劫,绿眼珠已然闭上,幸而这时赖布衣已情不自禁转施“三迭阳关”一式,那威猛气旋登时消逝,怪物安然降落地面,却斗志尽失,竞随着那“三迭阳关”的招数合拍而动,手舞足蹈,眉开眼笑,这哪儿还像恶斗阻拦,倒似迎宾喜极而舞!
    司马福,李二牛本已被那箫声所制,此时被赖布衣那立施杀手矣!
    赖布衣咬一咬牙,毅然向前再踏上一步,眼看已逼近怪物身前。怪物突然仰天尖啸,似乎向谁示警似的,随即腾身而起,突伸双爪,快如闪电的向赖布衣的眼珠抓来!
    赖布衣暗吃一惊,他估料不着这怪物竟快如电闪,心念一转,手中玉葫芦即随念而起,平空就是龙母所秘授的葫芦心法第一式“一脉相传”,玉葫芦疾如奔雷迎向怪物抓近的双爪,余势不止,玉葫芦顺势牵向下面,怪物的双爪竟情不自禁的向自己双膝处抓去,这一抓着然抓实了,这凶猛的力道势必便把怪物的腿膝处活生生自我抓碎!怪物吓得啸啸怪叫,疾速运劲变招,饶是它双爪疾退,依然把自己的腿膝处抓下二块皮肉,登时鲜血淋漓!
    怪物吃了大亏,却不退缩,反而狂性大发,啸啸怪叫几声,随即冲天而起,升近三丈高处,迎头向赖布衣击落,铺天盖地,竟有泰山压顶之威势!
    司马福、李二牛一见这等声势,吓得冷汗直冒,大叫道;“不好!赖先生仔细了!”
    赖布衣这时却已沉进“玉葫芦心法”的意境中去了,对司马福、李二牛两人的惊呼根本听不到,心念一转,玉葫芦随即展出第二式“二分明月”,在赖布衣的心之中,这怪物便似一轮明月,皎洁可爱,绝无半分惧念,恨不得捧在手心把其搿成两半,招由心生,玉葫芦忽尔左右飞舞,快如疾矢,利如刀剑,若这怪物此时落下,身体无论被沾着何处,登时便被缠住再也脱身不得,最终难逃被这股左右扯吸的旋风刀活活分成两截!
    怪物似乎已知厄运临头,绝望的啸啸厉叫,其声犹如饿狼惨嚎,夺人心魄,但它却绝不能自脱厄运,那快如飞矢的刀剑般的旋风,犹如台风的风眼,世上任何物事陷身进去也难逃一劫!这时便连赖布衣自己也不能自制,这套“玉葫芦心法”每施展一次,他便越发心惊其威力之大,一旦施展,就犹如着了魔法,几乎无法自制,心动则招发,敌方越强,随心而施展的招数就越烈,威力越强大,如欲收敛,除非对方静止,否则不死不休,不静不灭!赖布衣不忍眼见这通灵怪物活分两截,几次欲拼命收敛心法,但这怪物却不知死活,攻势不停,赖布衣的招—数也就越发威烈,更无从收敛!眼见这怪物已然劫数难逃!司马福、李二牛旁观者不知就里,目睹这葫芦心法神功竟然威猛如此,不禁瞧得痴了!
    就在此时,一缕箫音突然传至,箫音初则虚无飘渺,但一经入耳,即在耳中徘徊纠缠,竟与人的心神合一,使人立地神思恍惚。司马福心绪本就惶恐不安,这箫音入耳,竟然心神大乱,那惶恐之情一发激动,竟呜呜哭叫起来!李二牛一心一意关怀赖布衣的安危,倒忘了自身的凶险,被箫一激,也就立时破口大骂,把那黑怪物骂了个狗血淋头。赖布衣心神已与葫芦心法合一,一受外来侵扰,葫芦心法立时自我反应,身不由己便施展出第三式“三迭阳关”,这“三迭阳关”意似不舍,实则诱敌意乱情迷,失却斗志,竟与那荡人心魄的箫音有异曲同功之妙!
    通灵怪物堪堪粘上“二分明月”旋风刀,它似乎也自知难逃一劫,绿眼珠已然闭上,幸而这时赖布衣已情不自禁转施“三迭阳关”一式,那威猛气旋登时消逝,怪物安然降落地面,却斗志尽失,竞随着那“三迭阳关”的招数合拍而动,手舞足蹈,眉开眼笑,这哪儿还像恶斗阻拦,倒似迎宾喜极而舞!
    司马福,李二牛本已被那箫声所制,此时被赖布衣那身影所感,忽然箫然自警,登时神清气爽。司马福见怪物此时的动作,不禁哑然失笑道:“二牛呵,你看这怪物忽尔竟变了这般妩媚,浑似仙女迎宾起舞哩!”
    李二牛笑道:“这怪物想必被赖先生之正气凛然所动,良心发现,是以变敌为友,翩翩迎舞也!”
    两人在旁观不知凶险,指指点点,赖布衣这时却心头大震,他被那箫音所激,招由心生,手中的玉葫芦一发不可自制,身不由己就接连施展出了第四式“四分五裂”,又一转而为第五式“五彩缤纷”,再一转为第六式“六月飞霜”,“七擒七纵”、“八面玲珑”,忽尔天欲崩地欲裂,忽尔百花盛放、争妍斗艳,忽尔漫天飞雪,忽尔万马奔腾、纵横驰骋!古林之中,漫布葫光芦影,阴森之气一扫而空,渐而竞似遍立玲珑宝塔,祥光闪耀,瑞气千条!第九式“九转功成”甫出,古林四周霞光闪烁,祥云缭绕。赖布衣通身上下,金光烁烁,竟似活佛临世!天地为之变色!
    怪物此时已然盘膝坐地,双爪合拢,垂目低眉,竟似老僧入定,哪儿还有丁点凶残暴戾之气?
    司马福、李二牛两人亦已一跤跌坐于地,双目紧闭,心中迷蒙,但觉尘世万物皆是空!空!空!
    身影所感,忽然箫然自警,登时神清气爽。司马福见怪物此时的动作,不禁哑然失笑道:“二牛呵,你看这怪物忽尔竟变了这般妩媚,浑似仙女迎宾起舞哩!”
    李二牛笑道:“这怪物想必被赖先生之正气凛然所动,良心发现,是以变敌为友,翩翩迎舞也!”
    两人在旁观不知凶险,指指点点,赖布衣这时却心头大震,他被那箫音所激,招由心生,手中的玉葫芦一发不可自制,身不由己就接连施展出了第四式“四分五裂”,又一转而为第五式“五彩缤纷”,再一转为第六式“六月飞霜”,“七擒七纵”、“八面玲珑”,忽尔天欲崩地欲裂,忽尔百花盛放、争妍斗艳,忽尔漫天飞雪,忽尔万马奔腾、纵横驰骋!古林之中,漫布葫光芦影,阴森之气一扫而空,渐而竞似遍立玲珑宝塔,祥光闪耀,瑞气千条!第九式“九转功成”甫出,古林四周霞光闪烁,祥云缭绕。赖布衣通身上下,金光烁烁,竟似活佛临世!天地为之变色!
    怪物此时已然盘膝坐地,双爪合拢,垂目低眉,竟似老僧入定,哪儿还有丁点凶残暴戾之气?
    司马福、李二牛两人亦已一跤跌坐于地,双目紧闭,心中迷蒙,但觉尘世万物皆是空!空!空!……”
    ※  ※  ※
    “好一路佛法神功!岂料灵隐寺外,今晚竟天降奇人也!”
    古林深处,忽尔传出一串清晰话语,话音未落,一个矫如飞龙的身影,足点古木,手荡长藤,呼的一声,降下一个人来。
    此人发声之时,那箫音忽顿,赖布衣刚好展出那葫芦心法的最后一式九转功成,箫音一停,赖布衣也就猛地静立不动。他举目瞧瞧眼前降下之人,只见他手握玉箫,神清气朗,骨格清奇,好一位翩翩公子!
    玉箫公子向赖布衣拱手道,“请问先生高姓大名?为何夜闯灵隐寺?”
    赖布衣见这人方才露了一手玉箫神功及绝顶轻功,知眼前这怪物必是受其所遣,欲加阻拦外人进入灵隐寺,因而心中有气,便冷笑道:“灵隐寺乃佛门之地,天下信徒任谁均可进去,又岂分日夜么?这头拦路畜牲尚且臣服,主人出面,只怕也阻不了赖某一行人也!”
    玉箫公子朝赖布衣上下一打量,脸上忽露惊异神色,急道:“先生莫非赖太素伯伯么?”
    赖布衣见对方突然喊出自己的字号,不禁猛吃一惊,但见对方神态肃穆,语气恭谨,不似怀有敌意,便微一点头道,“你怎识得在下名号?又以子侄之称自居?黑夜森林,突兀而降,好不教人惶惑!”
    玉箫公子闻言,长叹一声,然后突然跪倒,向赖布衣叩拜道:“赖叔叔难道便忘了嵩山结义之情么?……”
    赖布衣肃然面惊道,“赖某当日与岳元帅、杨将军、牛将军三人,在嵩山玉柱峰上焚香祷告天地,四人结为异姓兄弟,四人之中,以牛将军年岁最长,三人均称为大哥,岳元帅次之为二哥,赖某忝列第三,杨将军便称赖某为三哥,四人志同道合,誓以剿灭金贼为己任!当日豪气干云,激怀壮志!……”
    玉箫公子点头道;“小侄知道,当日结拜之时,岳二伯壮怀激烈,击剑长啸道:直抵黄龙府,吾当与诸君痛饮尔!……可恨岳二伯壮志未酬,竟以莫须有罪惨死狱中!岳云、张宪两兄同日蒙难!这还不算,朝廷昏君奸贼,竟要赶尽杀绝岳家军上下后人!可恨啊!可恨!”
    赖布衣听他一语道出当日之事,心头不禁一震,知眼前此人必与岳家军有莫大干连,便忙道:“赖某兼程北上,亦正为此事而来!公子姓甚名谁?与岳家军是什关系?这里并无外人,公子但直告无妨!”
    玉箫公子哭拜于地,道:“好教赖叔叔知悉,小侄便是杨再兴将军独子杨振兴啊!……”
    赖布衣一听惊问道:“可有甚凭证?”
    玉箫公子闻言从身上摸出一张黄纸符,双手送上赖布衣面前道:“此物乃先父交小侄收藏之物,说是乃一位名赖太素的义兄所赠,有夺天地造化之功,嘱小侄好好收藏,他日见纸符即如见赖伯伯其人也!”
    赖布衣接过一看,果然是自己心血聚凝之物!当日他在嵩山与岳、牛、杨三位结义,赖布衣已然瞧出岳、杨两位皆有血光之劫,但牛将军却是福与东海深厚之人,便把毕生心血所凝的三道救命纸符岳、杨俩将各一张,祈望能反挡灾劫,但不料竟然徒劳无功!
    赖布衣忙道:“四弟何时把此符交你收藏?”
    玉箫公子哭道:“岳元帅屯兵襄阳以图中原之时,先父知大战在即,便把此符交与小侄,嘱娘亲速携小侄远离战场,以免令他分心。先父其后出兵长水,尽复西京险要,得马万匹,粟粮数十万,中原震动。后金人以十二万兵暗伏临颍十商桥,先父以三百骑陷于敌阵,杀金人兵将二千,身中箭镞二升壮烈归天!……先父精忠卫国,岳元帅蒙难之日,竟被秦桧奸贼诬为叛逆,下旨抄家灭族!小侄随娘亲逃难,被官兵追杀,娘亲惨死刀下,小侄亦身中多刀,幸而神灵庇佑,竟皮肉无损,反把行凶官兵吓退,这才保得残生!后来辗转流浪,在嵩山脚下巧遇一位不世高人,携小侄上山学艺,不料今日却万幸遇上赖伯伯也!”
    赖布衣不由伸出双手扶起杨振兴,慨叹道:“这便是了!想赖某这救命黄符,虽不敢说有夺天地造化之功,但身逢灾劫,自可逢凶化吉,断不致横死夭折!当日以其二赠岳二哥、杨四弟,意在挽其血光之灾,不料徒劳无功,反救了贤侄一命,天意!天意!秦桧奸贼,干下此等神人共愤恶事,放着赖某人在此,断难容其横行霸道下去!”
    杨振兴一听大喜,慨然道:“有赖伯伯在此,国恨家仇均可一并了断矣!振兴不才,但赖伯伯吩咐下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赖布衣微笑道:“贤侄方才露的这一手绝顶神功、轻功,天下虽大何处不可去?但不知尊师是那位高人?”
    杨振兴道:“恩师待小侄有如叔父,恩师便是灵隐寺主持灵隐大师是也。”
    赖布衣一听,喜道:“灵隐大师之名,吾闻久矣!据闻这位大师武学修为深不可测,可惜缘悭一面,不料却是贤侄恩师!
    快领我去拜见灵隐大师,我正有事请教他老人家哩!”
    杨振兴点头答应。赖布衣稍停又道:“这黑怪物乃贤侄差来的么?可惜它与我二位同伴,均着了迷心大法,痴痴迷迷,却如何打算?”杨振兴微笑道:“赖伯伯这套佛法神功,惊天动地,这虎儿与他二人如何禁受得起?赖伯伯既能施之,想必定有法子解救也!”赖布衣苦笑道;“这哪叫什么佛法神功?不外是一套葫芦醉功罢了!我但晓施为,但施为之时自身亦受其制,四大皆空,哪儿有甚解救之法?”杨振兴点头道:“既赖伯伯这么说,小侄唯有献丑了!”
    杨振兴言毕,一挥玉箫,贴近唇边,立时便传出一阵轻柔如飘絮的音调,传入耳中,犹如美女纤纤玉手轻轻抚摸,令人周身舒泰,疲态尽消。
    那黑怪物“虎儿”先就猛地跳起,一步抢到杨振兴身畔,绿眼珠瞅着赖布衣,如见鬼神般的呜呜惊叫。
    司马福、李二牛亦接而跳起,见那黑怪物便站在赖布衣身边,且还多了一位翩翩公子,手执玉箫、神态轩昂。均失声叫道:“赖兄!赖先生!不好了!不得了!……这怪物便在你身边!”
    杨振兴微笑道:“两位休惊!待我替你等引见,这位叫虎儿,乃在下忠实仆僮也!虎儿!快见过两位尊客也!”
    黑怪物虎儿闻言,果然走到司马福、李二牛面前,挺着黑铁塔般的身子,向司马福、李二牛神气活现的拱手作揖。司马福又惊又疑,呆呆状站着,半响说不出话来.李二牛娃娃心性未泯,见这黑怪物如此有趣,便还了一揖,笑道,“老哥哥!有礼!有礼!”虎儿朝李二牛龇牙咧嘴,吱吱的叫了一声,吓得李二牛忙往后面一跳,虎儿朝二牛眨眨眼,扮了个鬼脸,退到杨振兴身畔。
    杨振兴哈哈大笑道:“虎儿自出娘胎,便由我收养训练,至今虚渡六载,你却称它老哥哥,它心中不高兴哩!”
    李二牛吐吐舌头,道:“它如何也会因称谓作怒?”
    司马福幸灾乐祸的笑道:“世人皆不服老,这虎儿半人半兽,自然便有一半不服老也,幸亏它尚未十足像人,否则狠揍你一顿才是活该!谁教你逢人便乱叫老哥哥!”
    李二牛怒道:“老就老矣!有甚服不服老?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么?”
    司马福哈哈一笑道:“是也!是也!非也!非也!若说以小人之心度猛兽肚皮,则更合也!”
    李二牛暗忖自己把怪物比作“君子”,当真不伦不类,登时哑口无言,没话答对。
    赖布衣听两人对答逗趣,知已无碍,便道:“司马兄、二牛,这位公子便是岳元帅旄下猛将杨再兴将军之子杨振兴,快上前彼此相见!”
    司马福、李二牛与杨振兴执手为礼,客套几句。在这古林中喧攘了半晚,这时天色已露曙光,缕缕霞光打茂密的枝叶间洒下,阴森古林登时添了几分生气。赖布衣道:“振兴贤侄,这便领路上灵隐寺可也!”杨振兴领命,朝虎儿微一点头,黑怪物虎儿当即冲天而起,跃到前面开路去了。这虎儿力大无穷,身子钻过之处,枝断藤折,堪堪便是一条可容二人并进的密林坦途,众人缘后跟进,便少了许多凶险麻烦。
    李二牛紧随杨振兴,眼见虎儿如此威势,不禁傻笑道;“杨公子,你这仆僮铜皮铁骨,果然厉害,犹胜金人的铁甲兵拐子马也!却不知是甚物类?”
    杨振兴颇为自得的笑笑,道:“牛兄弟有所不知,我这虎儿外号铁金刚,筋骨之坚,只怕连少林和尚的金刚不坏体神功犹胜百倍!它乃猩猩与人猿交配产物,半猩半猿,其性凶猛刚烈,对主人却极为忠心!”
    李二牛笑道:“猩猿尚有此灵性,这又比世间那类忘恩负义的人强了百倍矣!”
    司马福在二牛后面笑道;“是极!是极!这虎儿胜过那些遇溺大难不死,却偏与救他之人作对之人哩!”
    李二牛怒道;“什么之乎者也?你是说二牛便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司马福笑道:“不敢!不敢!只盼那与老夫作对之人,作恶之时,能念着那救溺之恩,那便是大贤大圣也!”
    李二牛正欲相驳,忽见前面透出一簇金光,射进林内,四、周登时一片光亮。杨振兴指着前面道:“那金光正是日出之处,朝阳下面,便是灵鹫峰上的灵隐寺也!”
    众人脚步一紧,一会走出古林,放眼而望,朝阳刚升上灵鹫峰顶,正对一座古寺,一片金光灿烂。寺门外面,早伫立着一位白眉长须的和尚,僧袍沐着朝阳,霞光闪烁,犹如西方佛祖忽尔凌空而降。赖布衣一见,也不待杨振兴引介,连忙快步走上前去。正欲相见,老和尚微微一笑,忽然唱道:“梦里寻秘籍,大智愚可及,旋乾转坤日,喜迎寻龙侠!……请了!请了!
    老衲在此恭候多时!”
    赖布衣心中一震,暗惊这老和尚怎的如此厉害,素未谋面,却一眼便瞧破自己的来路行藏?杨振兴知赖布衣心中疑惑,忙趋前附耳道:“赖伯伯!这位便是小侄恩师灵隐大师是也!恩师昨晚入黑之时,正打座入定,忽把小侄唤到身前,道:‘灵鹫峰上下隐伏潜龙,为师昨晚子夜时分,忽觉心潮翻涌,接而便隐隐传来龙吟之声,依为师推断,此地真龙潜伏已久,突作欢鸣,必乃有感而发,此地将有寻龙侠客到访也!兴儿可预作迎迓!’小侄依恩师之命,派虎儿远出相迎,果然万幸遇上赖伯伯。”
    赖布衣一听,不禁愕然,忙抢前两步,向老和尚深深一揖,道:“久闻灵隐大师乃世外高人,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在下赖布衣,拜见大师!”
    灵隐大师双手合什,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倒是太素公寻龙侠之名,老衲心仪久矣!”
    司马福在一旁笑道:“这般你钦佩我,我敬仰你,唠唠叨叨,便说上三日三夜也没了没完!不如彼此把世俗客套略去,以诚相待,岂非更见真心么?”
    赖布衣未及答对,灵隐大师已微笑道:“是!是!这位老施主说的对,倒是老衲着了尘世俗例形迹矣!好,好,这便请进,一道用茶好了!”
    灵隐和尚话音刚落,身子已飘然转入寺门,轻飘飘的亲自在前面领路,见他似乎慢吞吞的,但双脚竟然离地三寸,倒不似踏足,而像腾云驾雾!
    司马福不禁悄声对李二牛咋舌道:“天!怪道这杨公子有这般身手,瞧这老和尚,哪儿还有半点凡人的味道?倒似金身乍现的如来佛祖!”李二牛悄声笑道:“司马叔差矣,如来佛祖是光下巴的,这老和尚却是一把绝好的长须!”司马福咬牙道:“这只是打个比方,他有没长须倒不打紧,只是我等说话均须小心在意,连赖兄也以后辈之礼相待!若然惹怒了他呵,只怕他略动动手指头,便把我等小命勾去了!”李二牛道:“他是得道之人,哪会轻易作怒?”话虽如此,李二牛亦不禁心中惴惴然不敢莽撞行事。
    灵隐大师把赖布衣等接引到寺中客房,一位小沙弥献上香茶,各人重新引介相见。
    赖布衣肃然向灵隐大师谢道:“蒙大师慈悲为怀,使我四弟再兴有此血脉,赖某代四弟在天之灵拜谢大师!”
    灵隐大师微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乃佛门子弟戒条,老衲应尽本份,太素公何谢之有?况此子骨格清奇,虽非大富贵格,但亦非短命夭折之人,太素公乃此道佼佼,反而冲不脱人为天命这道关口么?”
    赖布衣沉吟半晌,忽俯身深揖道:“多谢大师提醒!三分天命,七分人事,是赖某太着形迹于运命矣!”
    灵隐大师一听,喜道:“太素公有此一念,则天下苍生得福矣!亦不枉老衲这一番心血!日后劣徒振兴便任由太素公差遣可也,此子虽未大成,但凭他今日本事,行走江湖已足自保有余!但国之栋梁,一文一武,两者缺一不可,振兴非此之材,太素公若要成大事,尚需另加栽培。”
    赖布衣微笑道;“大师既有此说,想必已有所安排?”
    灵隐大师道;“太素公慧眼强胜老衲十倍,这便请太素公过目如何?”说罢目注赖布衣,见赖布衣肃然点头,灵隐大师便续道:“振兴,汝速领师弟允文出来拜见赖大侠!顺便取一副棋盘出来。”
    杨振兴领命,疾步出室而去。灵隐大师低眉垂目,默默不发一言。赖布衣亦仰首沉吟,半晌不语。一时间,灵隐寺内这迎客堂静如死寂。司马福、李二牛两人听灵隐大师与赖布衣这一问一答,彷佛打甚谜语,弄得满头雾水,一塌糊涂。司马福咬着李二牛的耳根道:“二牛,你听出什么名堂来了么?”李二牛傻笑摇头,不敢张扬,亦咬着司马福的耳朵道:“他两人有如念颂无字天书,我等凡夫俗子,如何能懂?”
    两人正疑惑间,杨振兴已领着一位少年人进来,这少年比杨振兴略少几岁;脸庞丰润,印堂饱满,在泱然大度中透出一暇威严的气概。杨振兴与他执手而进,状极亲密。
    灵隐大师忽张目凝注赖布衣,道:“他两人意气相投,情愈手足,老衲未带上山前,已结为异姓兄弟,虽是娃娃心性,但足见情义过人,至情至性,非我佛门中人!”赖布衣默默点头,灵隐大师续道:“此子姓虞名允文,其父乃虞道公,因上疏请杀秦桧,被奸党诬为叛逆,全家抄斩,幸得虞家老仆以亲子之命施救,虞家一门才幸存一点血脉!前因后果,赖施主想必比老衲更了了于胸也!”
    赖布衣点头微笑道:“运逢六劫不须问,冲破罗网见帝君,雁塔题名为贵客,紫袍金带耀缤纷!”
    灵隐大师微笑颔首,喜道:“赖施主既有此说,老衲便不须多费唇舌,一切尚请赖施主全力照应便是。允文!你快过去拜见赖大侠。”
    杨振兴悄声对虞允文道:“他便是先父曾屡次提及的义兄赖伯伯也!”
    虞允文点点头,坦然上前,随即在赖布衣面前跪倒,朗声道:“小侄虞允文,拜见赖伯伯!”
    赖布衣道:“虞公子为何执子侄之礼?”
    虞允文朗朗道:“允文既与杨大哥结拜,大哥之义伯父,即允文之义伯父也,理所当然行子侄之礼!”
    赖布衣不禁微笑点头,伸手把虞允文扶起,道:“好!好!难得虞公子如此识得大体,赖某当视你为子侄!允文贤侄且起来,与你司马伯伯、李二牛哥亲近亲近!”
    虞允文走过去与司马福、李二牛两人相见。
    灵隐大师微笑点头,忽道:“允文精于棋艺,赖施主可一试其材!”
    杨振兴捧上携出的棋盘,灵隐大师没用手接,以衣袖一卷,棋盘被卷入袖中,灵隐大师忽地袍袖一挥,棋盘飞出,稳稳的落在赖布衣面前桌面之上,盘上棋子红黑两分已整齐排列于楚河汉界两面,只子无误。这可把司马福、李二牛二人惊得合不拢嘴,司马福心道:“乖乖!这老和尚弄的这一手戏法着实惊人!”
    他俩人均不知道,这是灵隐大师以无上气功各贯于棋子之上,每只棋子均像长了脚似的走到各自的位置上面!赖布衣知灵隐大师此举并非炫耀武学,其意乃以技激技,好教奕棋双方均悉力以赴,各出绝艺。当下也不点破,却就稳稳的坐于黑子一方,笑对虞允文道:“灵隐大师有命,焉敢不从?赖某便权唱黑脸,虞贤侄便执红子如何?”
    虞允文含笑点头,坦然告座,气静神闲,道:“既大师和赖伯伯有命,小侄便献丑吧!请赖伯伯先行一步。”
    赖布衣微微一笑,提起黑袍,直插对方腹下。虞允文却不加理会,飞象提马,有条不紊,摆好迎战阵势。赖布衣暗道一声:“好!果然有大将之风!”
    赖布衣微微一笑,当即发起一轮急风暴雨式的攻势,车、马、炮之将齐出,直逼对方“帅”位。虞允文这时神色凝重,每动一子均思虑再三,但却不慌不忙,从容镇静,以马、炮四将护“帅”,双车大将却突走边线,直插对方城下!
    赖布衣一见微笑道:“贤侄以副将迎战主将,岂不太危险么?”
    虞允文胸有成竹的一笑道:“小侄以副将迎击赖伯伯主将,料必处下风,但只守不攻,谅亦无碍;小侄再以主将出击赖伯伯之兵卒,当势如破竹,一战而奏奇功也!”
    虞允文此言一出,灵隐大师点头微笑。赖布衣沉吟半晌,忽以手击掌道:“好!守中带攻,守则稳如盘石,攻则克敌制胜,从容镇静,全局在胸,隐隐已具大将气度!碑乃可造之材也!”
    灵隐大师微笑道:“赖布衣尚请一试允文武学。”
    赖布衣微笑道:“将帅非凭匹夫之勇!况且名师出高徒,大师手下,岂有弱夫?得两位高足相助,赖某当更信心十足矣!多谢大师成全。”
    灵隐大师肃然道:“赖施主重返京师之意,老衲已然尽知,旋乾转坤,拯救世人,不惜以身犯险,如此大智大勇,令人肃然起敬,老衲汗颜尚且不及,还敢闻谢么?”
    赖布衣道:“大师察言观色,虽足不出户,却心牵天下百姓,如此慈悲心肠,足令众生钦仰!……赖某尚有一事不明,请大师指点;天命难违,若以人力逆之,是否必遭天谴而势难成事?”
    灵隐大师仰首向天,沉吟良久,方肃然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天地乾坤,茫茫渺渺,祸中有福,福中有祸,群魔乱舞,尚存浩然正气,赖施主又何必为此耿耿于怀呢?”
    赖布衣闻之心头一震,登时豁然而悟,忙谢道:“是!大师,枉赖某身为此道中人,却过于执着痴迷矣!这便向大师告辞,他日有缘,当再上灵鹫峰向大师聆教!”
    灵隐大师含笑点头,也不挽留,却向杨振兴、虞允文二人招手道;“汝二人且过来,听老衲一言!”
    杨振兴、虞允文听灵隐大师与赖布衣一番对答,正感惊疑,见大师招手,忙趋前道:“大师有甚吩咐?”
    灵隐大师目注两人,道:“你等均非佛门中人,老衲带引上山,只等有缘人也!如今缘份已到,你等即日便随赖施主下山,日后有赖施主照应,当强胜随老衲百倍也!”
    杨振兴、虞允文一听,均跪倒拜道:虽大师不肯,但我等均视大师为师,却如何舍得一朝分离?屡遭惨变,对功名利禄实已心灰意懒矣,待父仇得报,便当即回山,侍奉大师终老!”说罢均滴下泪来,难舍之情毕露。
    灵隐大师微笑摇头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也!你二人又何太痴哉?若他日有缘,何愁没相逢之时?若缘份已尽,便咫尺也是天涯!去!去!抛下儿女私情,随赖大侠去吧!”说罢,袍袖轻轻一拂,一股气劲已把杨振兴、虞允文二人平平的托了起来。
    杨振兴、虞允文知灵隐大师心意已决,不敢再作儿女状,翻身又拜例,向灵隐大师拜别。赖希衣等亦向灵隐大师告辞而出。一行五人,离开灵隐寺,走下灵鹫峰,转上入京师临安的林荫大道。
    一路上,众人思想着灵隐大师这位世外高人的高风亮节,均默默的低头赶路,一言不语。看看天色近晚,距临安京城的东门亦不外一里之遥。杨振兴忽然问赖布衣道:“赖伯伯犯险入临安,可有落脚之处?”
    赖布衣苦笑摇头道:“京城虽大,只怕容不下赖某也!身为朝廷钦犯,谁敢收留?只好蒙混进去,见一步走一步便了!”
    杨振兴道:“当今右丞相赵鼎与先父甚有渊源,赵丞相忠肝义胆,素来痛恨秦桧奸贼所为,如我等前去相投,这右相府倒是一个保险安全之所!”
    虞允文接口道:“有杨大哥与小侄二人护持,右相府果然去得,但事隔多年,未知赵丞相目下处境如何,这般贸然进投,恐有差池,不如悄悄混进城去,寻个客店住下,打探清楚再作打算。”
    赖布衣微笑道:“虞贤侄处事果然心思缜密!便依你之言罢了!”杨振兴笑道;“如此说,倒是振兴鲁莽矣,怪道大师常在愚兄面前赞贤弟有将帅谋略也!”
    ※  ※  ※
    五人悄悄混进临安京城,寻了一处僻静客店投宿。安顿好床铺等物,众人这才下楼用晚饭。
    杨振兴悄声对赖布衣道:“今晚小侄便探赵相府去也!”赖布衣点点头道,“贤侄一切小心!虞贤侄处事缜密,不如你两人一道前去吧。”杨振兴微笑道:“赖伯伯放心!这临安城虽是天子脚下,禁卫森严,但小侄自忖尚可来去自如也!留赖伯伯等独处店中,小侄委实放心不下,允文弟就留此护卫可也!”李二牛忽接口笑道:“那黑将军虎儿此刻不知在哪?如杨大哥带同前去,足胜千军万马也!”杨振兴笑道:“我的玉箫一吹,虎儿立刻便循声而降也!但这赵相府并非龙潭虎穴,谅虎儿还不须派上用场!”
    众人计议一番,早用完晚饭,五人租下一间大客房,里面有三张床,司马福、李二牛共享一床,杨振兴虞允文师兄弟一床,其余一张,众人均强要赖布衣躺上。司马福、李二牛多日奔波劳累,粘上床一会,便呼呼大睡。赖布衣刚合上眼皮,忽然眼前一花,一团黑影飞出窗外,再看对面床上,已失了杨振兴的踪影。
    天刚放亮,赖布衣一觉睡醒,再瞧对面,杨振兴已然在床上盘膝打坐运功多时矣。见赖布衣睡醒,杨振兴便微笑道:“大功告成矣!赵丞相闻小侄说赖伯伯已驾临临安,喜极道:“快请!赖国师今番重返京师,必不忍坐视国之将亡而不顾也!’小侄已与虞贤弟商量妥当,今晚三更时分,便护送赖伯伯进赵相府,共商复仇杀秦桧大计!”
    赖布衣点点头,却沉吟不语,心中另有一番计算。
    整日相安无事,当晚二更时分,赖布衣等五人便悄悄离开客店,踏上京城的街道。
    虽是夜静时分,但大街两旁,青楼烟馆林立,依然灯火通亮,猜拳行令、莺歌燕舞,到处可见放浪形骸的达官贵人、公子哥儿,真个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赖布衣瞧了不禁暗皱眉头,叹道:“擎天栋梁已折,奸臣当道,国难将临,偌大一个京师,难道便没人拍案而起,领导群雄,痛歼国贼么?”
    杨振兴咬牙恨道:“当今天下,武将怕死,文臣贪财,满朝皆为秦贼羽翼,听赵丞相云,赵构这昏君!只听秦贼一人言,还厚颜无耻,尊秦贼为‘相父’,这朝廷还成甚气候!小侄恨不得先斩秦桧,后杀昏君,闹他个翻天覆地!”
    赖布衣摇头叹息,默默无言,低首急行。司马福、李二牛二人却是初踏京师,极感神奇,但见家家灯火,处处管弦,奇茶异汤,随索随应,公子王孙,五陵年少,更以纱笼喝道,手搂佳人美女,遍地游赏!直把二人瞧得痴痴迷迷、目瞪口呆!
    当时临安京城分为大小瓦子十七座,每一瓦子,即今日大都市之区域,如南瓦、中瓦、西瓦、北瓦、大瓦、菜市瓦等。中瓦即皇帝高宗赵构的皇宫所在,又称紫禁城。秦桧权倾朝野,高坐太师宝座兼行左相之职,又以相父自居,因此秦相府居于仅决于中瓦的大瓦。赵鼎当时为右相,虽处处受秦桧制肘,但身居相位,因此亦居停于显贵的北瓦。面菜市瓦顾名思义,乃市肆群集之地。
    赖布衣等转入北瓦,便见兵丁巡逻,戒备森严。赖布衣为钦犯之身,更是秦桧的死对头,在这秦桧老巢、京城重地,若被查获,便难逃厄运,因此便连吃了豹子胆的杨振兴亦不敢大意,蹲在墙角阴暗处,待巡逻官兵走过,方敢向前移动。
    杨振兴领前,赖布衣、司马福、李二牛等三人居中,虞允文殿后,五人猫伏蛇行,悄悄摸近北瓦南面一幢高楼府第的后园,后园墙高达丈许,光溜溜的根本无法攀爬。赖布衣等三人正暗自皱眉,杨振兴悄声对虞允文道:“贤弟携带二牛,愚兄便可胜任矣!”虞允文深知这位师哥的身手不凡,便含笑略一点头。
    杨振兴即手执赖布衣和司马福两人的腰带,运气双足一踏地面,已稳稳的带着两人飞越高墙。虞允文一笑,随手一提二牛,亦已带了过来。
    落脚之处是这座高楼府第的后园草地,一条花径直通向红墙绿瓦的府第,静悄悄的,似乎府第中人均已高寝安睡。“赖伯伯!请随小侄来!”杨振兴道,领头向一座透出一灯如豆的别院窜去。一会,即传来他轻拍手掌的召唤声。赖布衣等不敢怠慢,当即循声而进,走近那座别院。
    “天降奇人!今日有幸重逢赖国师太素公也!……”忽尔一把苍劲的口音传了出来,随即一位平装素服的老者迎了出来。这老者正是当今朝廷右丞相赵鼎大人。听他口气,倒似迎候知交故旧似的。
    果然赖布衣一见,便即拱手微笑道:“赵丞相果然健硕如昔,此乃百姓社稷之福也!也足证赖某当日之批命八字!”
    赵鼎轻执赖布衣手,并肩而进,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放着这昂藏七尺,目睹国家栋梁倾折,却不能挽狂澜于既倒,赵某人当真愧对知交好友,愧对天下臣民矣!”言毕感慨的连连叹气。
    赖布衣微笑道,“赵丞相忠肝义胆,臣民共仰,又何必过于自责?况且天眼昭昭,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泾渭两水,截然分明,公道自在人心,也容不得奸妄长久肆虐!赵丞相雄材伟略,洞瞩先机,难道也像妇人无奈叹息么?赖某当以此与赵丞相共勉!”
    赵鼎面露欢容,连连点头,道:“好!好!听太素公有此一言,赵某人便心安矣!”
    赖布衣微笑不语。赵鼎把众人领进内厅,只着一心腹仆人献上香茶。赖布衣与赵鼎平排坐下,杨振兴等碍于辈份,便坐于赖布衣的下首。赖布衣环视内厅一眼,又目注赵鼎一会,喝一口香茶,便微笑道:“赵丞相自夫人仙逝,便孤家寡人至今么?”
    赵鼎叹气点头道:“正是!正是!国难当头,如何尚有心思去理会这等儿女私情?太素公好厉害的眼力,一眼便瞧破赵某隐衷!”
    赖布衣微笑道:“这容易之极也,这内厅中阳气亢盛,且赵丞相眉粗乌黑,当主利禄寿长气旺,但刑妻克子,恕在下直言一句,赵丞相只怕无子送终哩!”
    赵鼎坦然哈哈大笑道:“赵某人两袖清风,并无百万家财遗福子孙,既如是,要儿女怎的?倒乐得逍遥自在,无牵无挂,祸福一体自承!赵某人归天之日,但得天下百姓诚心诚意喊一声‘哀哉赵鼎’,便胜似子孙满堂,明里披麻带孝,悲哉痛哉,暗地里却为争那家财咬牙切齿,斗个你死我亡也!”
    赖布衣不禁暗暗点头,杨振兴、虞允文、司马福、李二牛四人亦对赵鼎肃然起敬,暗道:“天下之大,唯丁财两者最大,这赵丞相竟视两者为粪土,这般心性,便足与岳元帅背刺精忠报国之气节媲美矣!”
    赵鼎又目注杨振兴等人道:“但有子如杨公子,则又当别论,杨再兴将军在天之灵,亦足告慰矣!这三位却甚面生,说了这半天,太素公尚未替老夫引介哩!”
    赖布衣一笑,即指司马福、李二牛道;“这两位司马福、李二牛,皆赖某寻龙道上的生死之交也!”司马福、李二牛二人忙站起来,向赵鼎请安。
    赵鼎含笑点头,道:“好!好!两位请从便,老夫平生最怕繁例俗节,在老夫府中,只管放心吃喝便了!”说着,目凝虞允文,面露惊疑道:“这位公子却是?”
    赖布衣微微一笑道:“赵丞相阅人无数,试观这位公子来龙去脉如何?”
    赵鼎沉吟半晌,方肃然道:“此人与杨公子均一代英材,但后者锐不可挡,却非将帅之材,而前者隐含文韬武略,且从容大度,他日必为一代将帅、朝廷栋梁!放眼朝中,皆无此后裔也!”
    赖布衣凄然道:“他父亲已成刀下之鬼,为国捐躯,赵丞相自然认不得矣!”
    赵鼎一惊,霍然而起,走到虞允文身前,仔细审视,良久忽有所悟道:“公子之貌,竟与烈士虞道公大夫有几分相似!莫非你便是……”
    赖布衣含笑朝虞允文微一点头,虞允文即拜倒在赵鼎面前,朗声道:“罪臣虞道公不肖子允文拜见赵丞相!”
    赵鼎又惊又喜,急道:“你果然便是虞公子!当日你父上疏请杀秦桧,于廷上慷慨激昂,何等正气凛然,令天下臣民心神为之大振!可恨秦桧之奸妄。指使奸党,诬陷你父阴谋叛逆,圣上受瞒,下旨将你虞家满门抄斩,老夫与枢密院副使韩世忠韩大人虽一再求情,圣上倒有回心之意,但秦桧却坚执要斩,更以金人之力相压,圣上无奈,依言降旨,三日之后将你虞家满门抄斩!天幸虞公子却逃脱大难!”
    虞允文流泪道;“这全凭—我家一位老家人,用其子替换代死!允文方得保残生,老家人之子却代我惨成刀下冤鬼矣!”
    赵鼎双手把虞允文扶起,慰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心智,虞公子既大难不死,日后定可为国为民出力!”
    但随又苦笑摇头,叹道:“可惜当今朝廷,奸臣当道,圣上昏慵,文臣贪财,武将怕死,一塌糊涂,金人日渐强大,大好河山,早晚尽入金人之手,大宋子民不日当尝亡国之恨矣!放着万千能人志士、碧玉明珠,只怕亦徒然激愤伤悲!好不教人痛恨也!”
    赖布衣冷冷一笑,道;“未必!未必!天下之事,天下人为之,人心坚金石可穿哩!”
    赵鼎一听,大喜之下竟手执赖布衣,急道:“太素公今番重返京师,莫非已有了惩治奸佞大计么?”
    赖布衣微笑道:“惩治奸佞仅乃表里,重振朝纲才是治本之道!否则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也!”
    赵鼎道:“愿闻其详!望太素公教我!”
    赖布衣道:“治国之道,有如诊症郎中,望、闻、问、切缺一不可,若风寒小热,当可用温凉解毒之药便可奏效,但若然病入膏盲,则须施以重药,荡其肺腑,令其脱胎换骨,方见其功;医道如此,治国皆如是也,若朝纲不振,国运衰微,则虽去奸佞,奸佞又生,生生息息无穷无尽,如此国体日弱,终究难逃沦亡厄运也!”
    赵鼎悟道:“太素公之意乃先立明君,再惩奸佞,后选贤臣,重振大宋国运么?”
    赖布衣点头道:“非此不能治本!务必三管齐下!”
    赵鼎沉吟道:“太素之论,果然治国根本大计,但此三者惊天动地,谈何容易?圣上并无嫡裔子嗣,另立明君之议几近神话;秦桧权倾天下,连圣上亦惧其三分,欲加惩治,却从何入手?明君不立,奸佞不去,贤臣又岂能选任?三者皆动朝廷根基,稍有差迟,便立降弥天大祸,只怕赵某人拼着这条老命不要,满朝文武亦无人敢响应也!”
    赖布衣道:“此乃旋乾转坤大事,自需回天胆色气魄!赖某亦知秦桧气数未尽,若在此时摧折,必遭天谴,身犯血光灾劫,但此奸佞不除,则国难将临,社稷将危,万千百姓将惨成刀下冤鬼!若以赖某一己之躯,幸能力挽狂澜于既倒,虽身犯天谴,厄运缠身,亦在所不辞!事在人为,赵丞相,事既未行,焉知不能?尚请三思!”
    杨振兴慨然接道:“但能除去昏君奸贼,只要赵丞相、赖伯伯一声令下,振兴誓死追随,虽粉身碎骨亦绝不皱皱眉头!”
    虞允文却微笑道:“弱者取胜之道,乃在乎于破釜沉舟之信心勇气也!坚信必胜方能致胜,若先畏其势,便只能一败涂地、任人鱼肉宰割矣!”
    赵鼎目注两位小将,默默点头,却依然沉吟不语,似乎仍为某事委决不下。
    赖布衣忽微微一笑道;“依在下所见,赵丞相莫非诸事已决,但仍为君臣之道委曲不下么?赵鼎苦笑点头,道:“知我之心,莫如太素公也!君臣之道乃立国之本,若加动摇,天下便即大乱,试问臣子岂可妄议另立新君之论?又岂可服众?此所以着实难于委决!”
    赖布衣道:“君之于民,犹如舟之于水,水能载舟,亦可覆舟,此尧舜唐宗宋祖之明训也!若水之不存,舟岂安在?赵丞相乃豁达之人,又何必拘泥于此?况且另立明君一事,可循正例,圣上无子,选立太子一事,势所必行,在下估料秦桧一党,亦必在密谋此事,赵丞相若不当机立断,抢占先机,则天下恐怕尽归秦氏奸党矣!”
    赖布衣此言从容道来,却令赵鼎心头猛地一震,他沉吟半晌,忽尔猛一掌,道:“是极!是极!老夫拘泥于君臣之道,几乎误了大事!现明放着一位太子人选,怎的却抛诸脑后也!”
    赖布衣一听;心头一动,忙道:“赵丞相精于察人,相中之人定然不差,但不知却是何人?”
    赵鼎道:“此人乃太祖子秦王德芳之六世孙赵奋是也!此人孝义相全,早已闻名于宫中,圣上嫡子夭折后,曾有意立为太子,却为秦桧所阻,其后赵奋受秦桧所忌,竟勾结金贼,使奸计把赵育劫持囚于金国,时赵奋年方六岁,距今已被囚十载矣,尚不知其是否仍在世上!”
    赖布衣沉吟半晌,道;“赵丞相可知赵奋之生辰八字?”
    赵鼎道:“朝廷宗室嫡系均记载于禁宫典籍上,掌典籍之人乃老夫门生,故赵奋生辰八字,老夫倒了如指掌!乃生于己卯年九月初六已时也。”
    赖布衣默然盘算一会,忽面露欢容,伸手一拍桌几,道:“好极!此子生辰八字贵格无比,果然忠孝义皆全,且心性聪慧、待人宽厚,正是治国之材!再者此人福寿相全,断非短命夭折之人,必尚在人世!可惜其人阴气太重,处事偏于优柔寡断!”
    赵鼎一听又惊又喜道;“既赵奋尚在人世,那就大事成矣!
    但太素公道其处事不决,莫非尚未足为君之道么?”
    赖布衣微笑道:“这又不然,须知相人尚且要周全方能融汇,何况相一国之君?生辰八字只属其一,尚须周而观之方可下其判断。目下别无他法,唯有先寻着赵奋,再作打算!”
    赵鼎再无疑虑,决然道:“既太素公如此说,此事已决意速行可也!寻赵奋之事,当由老夫负责,惩治奸妄、选用贤臣以助明君重责,却非太素公莫属矣!不料风水之学,不但救人,且能救国,太素公此举,将永留青史,令世人刮目相看矣!”
    赖布衣淡然一笑置之。当下众人商定大计,分头行事。第二天一早,赵鼎趁上朝之机,便借故拜访枢密院副使韩世忠,商议寻赵奋之事去了。
    ※  ※  ※
    为防泄漏风声,当晚深夜,赖布衣等五人便潜回客店。这时天色已然微亮,众人思想着方才议决的惊天大计,心潮起伏,均再难入睡。
    杨振兴盘坐床上,运功一周,已然精神奕奕。他问赖布衣道:“赖伯伯,我等却如何行动?”
    赖布衣道:“大计已决,当先探秦桧祖墓也,欲除秦桧,必先败其根基,秦桧之能凶霸朝政屹立不倒,皆因其祖宗已得风水绝佳龙穴!”
    杨振兴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前去把秦墓闹个天翻地覆可也!”
    赖布衣沉吟不语,脸上竟露极之为难神色。
    杨振兴惊道:“赖伯伯,莫非此事不可为么?那怕秦墓是龙潭虎穴,小侄亦不惧也!”
    赖布衣摇头苦笑道:“贤侄有所不知,此事说来惭愧,寻根究底,秦桧之所以能肆虐天下,与我赖家亦有紧密渊源也!”
    众人一听,均心头一震,忙围了上前,问道:“怎的了?这话好不教人惊疑!”
    赖布衣才叹口气道:“秦桧祖墓,乃先父赖澄山所点也!当年秦桧之祖临危,秦桧之父秦槐颇工于心计,有意求先父替其祖点穴,但亦知先父对秦家素没好感,明里开口只怕被拒,便使奸计,先诱先父入老千赌局,先父一时不慎,坠其圈套,欠下秦槐赌债白银三千两!先父如何付得起?秦槐先是恐吓要打要杀,其后才露出本意,堆出笑脸道:‘赖兄要清还赌债,其实乃举手之劳也!只要赖兄铁笔一点,替在下点出一处真龙实穴,这三千两赌债便一笔勾消,更奉上相金三百两!这可是大便宜了赖兄你也!’先父无言以对,一来,他欠下这笔赌债,如何清付:,来其时先母有病在身,正等钱医理,先父误入赌局,亦因求钱医妻心切,如今还可再得三百两救命钱,试问先父如何尚可拒绝?无奈便答应了秦槐所求。……”
    这时杨振兴与李二牛二人心意相通,均怒道:“既然秦父如此奸诈,赖公便乱点一气,点个败穴给他,好教他秦家从此灭绝也!”
    虞允文却微笑道;“两位大哥之言差矣!这秦槐既能使出这等奸计,可知定是心思缜密之人,岂会不防着此着?依小弟之见,他必有更厉害之杀着在后头潜伏也!”
    赖布衣点头叹道:“虞贤侄果然聪慧过人,把好人心态一言便道破也!秦槐正是这般,他先以甜言密语,诱先父替其卜穴。先父为人至情至性,他既已答应替秦家卜穴,便尽心尽力,替其择定一处绝佳风水龙穴。到下葬前一晚,先父才突然获知自己误中了秦槐之老千赌局奸计,他心中非常愤恨,但龙穴已卜好,秦槐亦日夜派人守护,若想翻悔决无可能,便思想欲在下葬时做手脚,乱其方位,令其空得龙穴而徒劳无功。眨眼便是下葬之期,秦槐待诸事就绪,正待抬棺入土之时,方露出本来面目,他面露奸笑,对先父道:‘嘿嘿!三千两赌债欠款字条便在此矣!赖兄只须在此穴前发一句话,这欠款字条便立即交还赖兄!其余三百两酬金,嘿嘿,待诸事完毕,定当奉上!’先父便问秦槐要他发何说话?秦槐微微冷笑道:‘赖兄记住了,便是这句话;皇天在上,龙穴在下,赖澄山仅代赖家一脉三誓,此穴乃真龙宝穴,谁葬谁发,若是败穴,先败赖家,若是绝穴,先绝赖家,此心禀告天地,立誓不违!便这几句话,赖兄请说也吧!’先父一听,登时一呆,他绝料不着秦槐这好人竟有如此阴毒的一着,若依此立誓,则秦家安危,便得由赖家一脉首先承受!
    ……哎!”
    赖布衣叹了口气,又道:“这时秦槐见先父沉吟,便凶相毕露,逼道:‘如赖兄不照此立誓!便是证其意非诚,则前议作废!
    立还欠债!’先父处此境地,委实无可奈何,唯有依言在秦家祖墓前立誓,替秦槐之祖点正方位下葬!秦槐使奸计得真龙宝穴,不久其妻便梦蝙蝠入肚而有孕,怀胎两年,便生下秦桧这一代奸雄!遗祸朝野!先父为救先母一命,却累无数忠臣良将惨成刀下之鬼,而从此赖家一脉更与秦家气运结下不解孽缘,这是先父一念之差所铸成之大错!”
    众人这才明白这其中的因由。司马福见多识广,忽笑道:“赖兄恐怕说错了一点,世上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秦桧这奸贼便躲在娘胎达两年之久么?”
    赖布衣苦笑道:“此正是秦宗祖墓龙气奇旺之故也!秦桧前生已非等闲之辈,一旦降临人世,碰上这等龙气奇旺之所,如何不趁机吸足龙气、养精蓄锐方肯出来?是故秦桧自出娘胎,便青云直上,一飞冲天,竟连前生乃大鹏鸟的岳元帅亦难撄其锋!前因后果,委实令人嗟叹!”
   
    第二章 破风水奸相病重 立储君群臣欢呼
   
    司马福沉吟片刻,恍然悟道:“如此说,若秦桧祖墓破败,岂非连累赖家一脉亦难逃厄运么?”
    赖布衣长叹点头道:“正是!正是!前因后果正是这般教人为难!”
    众人均默然不语。杨振兴忽振臂而起,叫道:“既是这般左难右难,振兴今晚便夜闯大瓦禁地,先斩秦桧,后杀昏君,好教天下臣民尽开颜也!”
    众人耸然动容,虞允文忙道:“大哥切勿轻举妄动!皇宫、大瓦禁地,禁卫森严,单人匹马独闯不外自寻死路,虽壮志激烈,亦是匹夫之勇,就是搭上大哥之命,依然难动这昏庸朝廷分毫!”
    杨振兴怒道:“什么话?文第!大哥岂是怕死之人?那怕粉身碎骨绝不皱眉!”
    虞允文情急道:“这并非怕死与否,只是此举徒然无功,不但白送了生命,更坏了赖伯伯和赵丞相议定之大计也!若大哥-一意孤行,小弟也无奈,唯有陪大哥一道夜闯禁宫,好等大哥黄泉之下也有人相伴也!”
    杨振兴苦笑道:“文弟这又何必?你既明知大哥此行乃白送死,还跟着相陪作甚?”
    虞允文慨然道:“我兄弟立下誓言,同生共死,岂能目睹大哥孤身犯险!”
    杨振兴怒道:“你虞家满门血海深仇未报,岂可轻生?若文弟决意犯险,你我结义之情便此断绝!”
    虞允文哈哈大笑道:“若大哥只身犯险,必死无疑,这兄弟之情便就断绝,但加上小弟,则尚有一线生机,兄弟之情或可尚存!小弟之意已决,大哥若闯禁宫,小弟必定追随!”
    杨振兴心知虞允文外冷内热,凡事不鸣则已,一鸣不但惊人,且言出必行,决不更改,心中既怒又感,长叹一声道:“文弟!大哥知你心意,你这是以死相胁,逼大哥改变主意也!”
    虞允文微笑道:“古之忠臣尚能以死谏主,何况你我兄弟情深义重。小弟也不敢以此自比,但大哥若亡,小弟也决不独生!”
    司马福、李二牛二人虽非武林中人,但听这两人言语之间,真情流露,料决非虚言,均深佩两人情深义重,赖布衣一直沉吟不语,对两人之争恍似不见不闻,这时忽霍然而起,意态决然道:“两位贤侄不必争论!赖某今晚便夜探秦墓,以定大计!两位敢从我前去么?”
    杨振兴一怔,忙道:“秦桧祖墓既事关赖家一脉安危,赖伯伯尚敢动此主意么?”
    虞允文却微笑不语,似乎他已预知赖布衣心意。
    赖布衣慨然道:“秦桧祖宗龙气非同小可,等闲之辈决难撄其锋,两位若然妄动,不过以卵击石罢了!秦桧对此亦心知肚明,他之所以必欲置赖某于死地,正为保其祖宗龙气长存也!既然如此,是福自来,是祸难躲,且此举关乎大宋国运,社稷安危,百姓运命,赖某岂可以赖家一脉平安而累苍生涂炭?
    天大灾劫,便由赖某一人承当便了!吾意已决,你等不必多言,早作准备,今晚便夜闯秦墓去也!”
    众人感动,均争着相伴前去。赖布衣苦笑道;“你等以为这秦墓是甚好去处?人多反而误事,这次夜闯,赖某亦不敢自信能全身而退也!”
    杨振兴道:“这秦墓位于何处?难道比禁宫更厉害,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么?”
    赖布衣道:“这秦墓距临安不远,西湖西南面濒临钱塘江畔五云山是也。五云山本是有游人去处,但自秦桧发迹后,视其祖宗墓地为命脉根基,派出精兵近万,已把山上山下设营守护,百姓误闯格杀勿论,真个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再加山势礆峻,秦墓位于山顶,虽非龙潭虎穴,却是蛇窟蝎洞,凶险万分!”
    这时虞允文忽笑道:“五云山小弟不敢潜越,便由杨大哥伴赖伯伯夜闯可也!”
    杨振兴一愕道:“为什么?文弟!”他稍稍误会了虞允文之意,以为他瞧不起此行之艰险。
    虞允文微笑道:“若论山上兢斗,天下间还有谁比大哥的活宝贝虎儿更足胜任?司马叔、二牛哥且在此地等候赵丞相方面的讯息,小弟夜闯秦桧相府去也!”
    杨振兴怒道:“方才你苦劝我切勿轻举妄动,你却自己去犯险么?你把大哥视作懦夫么?”
    虞允文微微一笑,从容镇定道:“大哥放心,小弟只用游击战术,当可保全身而退!”
    杨振兴尚欲说什么,赖布衣微一摆手道:‘杨贤侄不必担忧,虞贤侄意在声东击西,扰乱秦府,分其心神,令其不能分身兼顾五云山秦墓也!”
    杨振兴一听,恍然大悟,喜道:“贤弟此计绝妙!如此,大哥匣安心矣!我等左右夹击,管教秦桧这奸贼从此永无宁日!”
    当天入黑时分,赖布衣等人便分头行事。赖布衣与杨振兴一路,先自出发赶路,直闯五云山秦桧祖墓。虞允文稍后亦劲装而出,他从不喜用兵器,迎战对敌只凭一双肉掌,他的功力有多深,武功到了何种境界,便连他的大师哥杨振兴亦难测料。灵隐大师一次曾对杨振兴道:“汝他日堪称万人敌,单论武功江湖罕有对手;但汝弟却精于韬略,三分武功在他身上足当十分使用,他的武功若可与你相比,则放眼天下,百万雄兵将帅,唯此一人矣!”由此足见灵隐大师对虞允文的器重。虞允文临出门时,对司马福、李二牛二人轻轻一笑,道:“若见秦府火神降临,那便是小弟成功之时也!”说罢纵身一跃,越窗而出,再一个起落,已然消失在对面楼顶夜色之中。
    司马福、李二牛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没了说话。好一会,司马福才长叹道:“人道江湖上藏龙伏虎,人材济济犹如瀚海之无极,尚不敢苟同,今日目睹灵鹫峰上师徒三位奇人,委实教人倾心折服!”
    李二牛笑道:“司马叔所盲甚是,但尚说漏了一位奇人中之奇人也!赖先生在灵鹫峰古林那一套葫芦神功,惊天地泣鬼神,若真个施展起来,天下谁敢撄锋!”
    司马福由衷道;“是极!是极!再加上赖兄的风水寻龙玄门奇功,虽仅数人,亦足抵千军万马。我敢断信,此举旋乾转坤,必奏奇功!
    李二牛微微笑道:“司马叔在此吹嘘什么?夜正长宜放眼量么?”
    ※  ※  ※
    夜深沉,月暗星斜,午夜时分。临安西湖西南钱塘江畔五云山山脚,两条黑影急窜而近,贴伏巨石后,朝山周察看动静。
    “若在白天,可见五色瑞云萦绕山巅,便是局外之人,亦感这山龙气逼人,不同凡响!”黑影中一名老者沉声道。
    “天道何太作弄世人,偏让这大奸大恶之人,占此真龙宝穴!”另一少者咬牙切齿恨道。
    两人举目朝山上望去,在茫茫夜色中,暗淡星月斜照一条千级石磴,曲折近百厘弯,犹如黑蛇直盘上山巅,山巅被黑暗盖住,不可辨物。山脚、山腰,灯火闪烁,沿着石磴密密麻麻闪灼。
    老者道:“每盏灯火,便是守卫石磴之一营官兵,略数灯数,足见周遭官兵近万!”
    少者道:“墓穴位于何处?”
    老者道;“山巅有古井,大旱不涸,更有银杏一株,高十丈,树顶冠盖十丈,树身十人环抱不过,乃千年不老长青树也,墓穴便在古井与银杏之间,占尽此山灵气,实百年一现的潜龙结穴之地!这石磴尽头攀上十丈,便是古井、银杏、墓穴所在,当年秦桧曾胁逼赖某上山替其查察如何永保龙气,却被赖某胡乱蒙混,其后秦桧察觉,便深恨赖某,必欲置诸死地而后快也!”
    这状似老者的黑影,便是赖布衣,紧贴他身边的是伴他夜闯秦墓的杨振兴。他两人潜伏至此,才发觉这秦墓所在的五云山果然刁斗森严,浑似天罗地网,插翼难于飞越,赖布衣不禁暗自皱眉,心道:“今番夜探秦墓,绝不能打草惊蛇,但这石磴是通上山顶的唯一通途,整条石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要想静悄悄摸上,不惊动那些守卫官兵,简直是绝无可能的事!这却如何是好?”
    杨振兴忽道:“这五云山巅,除了这道石磴,尚有其他可通么?”
    赖布衣苦笑道:“五云山高近百丈,这石磴不知费了多少民力方才筑成,其余三面,均是悬崖峭壁,山后更是连猴子也发愁的绝壁,除非会飞,否则绝难攀上!我也料不到秦桧这奸贼,在短短数年间,竟把五云山变成一座如此牢固的铜墙铁壁!看来此行或会徒劳无功矣!”
    杨振兴想了想,便道:“赖伯伯请稍留此一会,小侄前去一探再作定夺!”
    杨振兴说罢,在黑暗中一个旋身,已然失了踪影。赖布衣无奈,只好伏在巨石后面,皱眉苦思,他试图另想他法,但均觉徒然,因为只要秦桧的祖宗龙气不败,那就对绝难把他的根基撼动。赖布衣苦思无计时,杨振兴却已突地返回,在赖布衣耳边悄声道:“赖伯伯不必忧虑,小侄已有上山之计矣!”
    赖布衣急道:“贤侄意欲硬闯么?这却万万不可!绝不能在这时惊动秦桧!否则再次行事,就更为凶险百倍!”
    杨振兴微笑道:“放心!允文贤弟一言提醒了小侄,此时正好派上虎儿用场也!先着虎儿大闹石磴,引开守磴官兵注意力,然后我等便可攀后山绝壁而上矣!上得山顶,便事成矣!这叫做半硬半软闯刀山么!便却要委屈赖伯伯你了。”
    赖布衣略一沉吟,道:“这倒是一法!但那绝壁猿猴发愁,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攀上?”
    杨振兴嘿嘿一笑道:“五云山虽然险恶,但若是小侄一人明里硬闯,这石磴绝壁又岂能阻挡?若要软闯,那便只好由小侄把赖伯伯绑负背上,待虎儿大闹石磴之时,便攀石壁而上可也!”
    赖布衣心道:“眼看这是唯一法子矣!”便点点头表示同意。杨振兴即摸出一把长藤,原来他刚才已顺手折了长藤回转,他把长藤结成一座软兜,把赖布衣放在里面,反手一甩,便把赖布衣稳稳的负在背上。随即把玉箫一挥,霍地贴近唇边,凝神运功,猛地吹送。
    一缕飘逸的箫音立即在五云山脚响了起来。箫音甫起,立即传来山脚守卫官兵的一阵吼叫:“谁个胆大包天,竟敢在这,官家禁地吹唱!……”接着有一队官兵冲了过来。杨振兴浑似不觉,依然运功凝吹,箫音渐而激越,催人振奋,那队官兵竟突然发了疯似的更急促的向这面冲来!
    赖布衣在藤兜上吓了一跳,忙低声道:“怎的了?怎似反而把官兵向这面引来?”杨振兴却毫不理会,眼看这队官兵已距离不到十丈!
    就在此时,忽地呼隆一声暴响,一头庞大的黑色怪物不知打何处凌空而降,吼叫着虎虎生威的向那队官兵压了过去!这队官兵走在前面的一见这黑古弄东的黑怪物向他冲近,早已吓得哇哇大叫,转身就逃。跟上来有胆子大的,抡起手中大刀,便向黑怪物砍去,黑怪物毫不理会,伸臂猛攫兵士,大刀乓的一声砍中了怪物的手臂,竟似黄瓜打狗似的便断成两截!这大胆兵士吓呆了,双脚像钉住了似的不能转动分毫,怪物粲粲的笑着,伸出两根指头,便把兵士挑了起来,随手又在前面攫抓了两个,它把这三条大汉在两只巨掌上抛过来抛过去,竟似变戏法似的抛得不亦乐乎,嘴里粲粲的啸笑着,每抛一下,三条大汉便发出一声摧心裂肺的惨嚎。怪物舞弄着,施施然的大步向通上山顶的石磴走去,一直向上缓缓的走去,那守石磴的官兵,眼见此状,犹见鬼魅,未到身前,已远远的逃窜走避,待怪物走过,才作样子的跟在后面乱哄哄的吼叫。怪物越走越高,后面跟着的官兵也越聚越多,那乱哄哄的吼叫越来越响,这哪儿是像守护磴道?倒似是把那怪物缓缓的往山顶上欢送!
    这一面赖布衣远远的见了,又惊又喜道:“好!好!这虎儿立了大功也!万多官兵的视线果然被它吸引了去也!但莫要被秦桧知觉,否则这一代奸雄必然会瞧出有人算计他的祖宗龙墓,这便坏事矣!”
    杨振兴这时已停住玉箫,闻言笑道:“我那贤弟允文功力甚深,方才这箫音一起,他已然知觉,便会立即动手大闹秦府!
    秦桧眼见自己的老巢被人算计,哪儿尚有心思分神理会!”
    就在此时,距五云山十里处,西湖东北角临安一角,突然升起一团火光,随即把半边天烧红了!
    赖布衣大喜道:“好极!好极!两位小将里应外合,大闹京师内外,为拯救天下苍生立了大功也!……咦?贤侄果然有一身绝顶的轻功!”
    原来杨振兴见火光升起,立即一个飞转,已经跃出十九丈远,直向五云山后的绝壁插去!
    山脚、山腰这时犹如打翻沸油镬,滚油飞浅,飞到那儿那儿便一片惨厉惊呼!这黑怪物虎儿,就是一镬滚油,热气腾腾的向上面的山巅卷去,势不可挡。这时便山顶上守坟的官兵也被下面山腰、山脚的翻天覆地惊呆了,心道:若这怪物上得山顶,却如何是好?要阻止势不可能,墓穴被怪物捣烂,那又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挡又死,不挡又死,山顶上的官兵皆呆如木鸡,有的便失声哀嚎,喊爹喊娘。在山顶上负责指挥的一位千总老爷,这时一见势头不对,一面大声喝骂士卒拼死阻拦怪物上山,一面早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的抄路下山,亲自赶去向秦府禀报。这千总倒有心计,心想此事已别无他法,左右绝路,唯有向秦府禀报,以便万一被问罪时,也有个推搪。
    趁着这乱哄哄之机,杨振兴背负赖布衣,毅然攀绝壁而上,这绝壁果然名不虚传,一道高近百丈的石壁,由山脚插向山巅,其形犹如一道屏障,石壁上光秃溜滑,连一棵借力攀爬的盘根矮树也没有。杨振兴攀上十几丈高时,面对上面更陡峻的石壁也暗自皱眉。脚下一个失力,突然下滑,呼的一下便掉回方才起脚之处!
    赖布衣见杨振兴已微微气喘,心道:“难!难!难!这石壁只怕连猴子亦退避三舍,凭人之力如何攀缘?何况还背着一人?万一有个闪失,从几十丈高摔下,必定粉身碎骨,自己孑然一身倒无甚牵挂,但断了杨家血脉,却如何对得住为国捐躯的四弟?”赖布衣无奈道:“退!退!回去再另想他法罢了!”’杨振兴道:“难道便半途而废么?”
    赖布衣苦笑道:“连这天险绝壁也助秦贼,莫非他真个气数未尽,尚要为祸天下一段时日么?若有什闪失,却叫我如何向你父亲英灵交待?”
    杨振兴冷笑一声道:“这却未必!绝壁虽险,也还拦阻不住我杨振兴!”说吧,他屏息静气,默然凝功,片刻后霍地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豪气的大笑道:“此匕首乃先父遗体箭簇所铸!当日我已向先父灵前发誓,此匕不出则矣,一出定必功成!此时此地,便让它先建奇功!”
    杨振兴话音甫落,背着赖布衣纵身一跃,高达三丈,再向上一阵攀腾,已然到达方才失足之处,他右手匕首一挥,暗注内力,石壁便被他硬生生削出一穴,杨振兴向上纵身一跃,右足踏正石穴,右手匕首随又往上一挥,削出另一个洞穴,右脚运力一踏,左脚已踏上第二个石穴,右手趁势削出第三个石穴,这般手脚交替,连挖数十个石穴,他的身子带同赖布衣已然向上飞升数十丈!再一鼓作气,往上一跃,已经稳稳地翻上绝壁之巅!
    杨振兴此时已感气喘,连忙伏下,赖布衣趁势跳出藤兜,放目一看,那株庞大银杏古树竟然便在眼前,距伏身之处不足三十丈。树下四周,有十多坐营账团团围住,数百官兵正在营地周围乱窜乱叫,乱作一团。忽然哄叫之声略静,数条大汉跑了上来,立刻有一条瘦汉迎了上前,惊惶的急问道;“张千总,秦丞相有甚吩咐?”冲上来的张千总忙躬身回道:“回宋爷!末将方才赶去秦府报急,岂料秦府亦无名火起,烧作一团,秦丞相已逃往别处躲避,留下府中陈师爷指挥救火,末将上前禀报,这陈师爷正没好气,骂道:‘近万官兵,竟然阻拦不住一头畜牲,全是一班饭桶!你禀报秦丞相,只怕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去!去!速回去摆平了,这便好来好去,只当这事没发生,我也没听到!’末将眼看势头不对,赶紧赶回,一切请宋爷定夺!”又听这宋爷怒道:“你是万千官兵之总将,让怪物捣乱,便当由你顶罪!”张千总慌道;“宋爷乃秦丞相心腹之人,秦丞相才派你上山监护,宋爷高抬贵手,救末将一命!”只听那宋爷沉默半晌,方尖叫道:“若要彼此安全,便只当这事从没发生,谁个向秦丞相泄漏风声,就拿谁去顶罪!”张千总连忙道:“是!是!”又转身喝道;“快!传命下去!无论发生何事,均只作不见不闻,切勿轻举妄动!违令者杀无赦!”只见两名手下连忙跑去传命去了。
    赖布衣与杨振兴会心一笑。赖布衣悄声道:“虞贤侄这一着可把秦桧弄得首尾不能相顾矣,方才这张千总一令,可着实便宜了我等行事!”杨振兴冷笑道:“这秦府小小一名亲信心腹,竟便把官军堂堂千总呼五喝六,这大宋朝廷还成得什么气候?”赖布衣点头道:“正是!若秦贼不除,大宋子民势难逃沦亡之苦!……但官兵营账距秦墓近在咫尺,虽然混乱,但若要悄然接近,却依旧绝无可能!”杨振兴道:“赖伯伯放心!且看小侄施为!”
    杨振兴抽出玉箫,凝运神功,一声尖如笛鸣立地传了过去,守坟官兵哄叫声立时一静,似乎在惊诧何来这夜半鸣笛?
    箫声忽尔一转,化作妩媚,入耳如遭电殛,令人周身软绵绵的,官兵有些呆立不动,有些便一屁股摔在地上,如痴如醉的侧耳倾听。
    杨振兴猛一咬牙,神功骤发,箫声突转激烈,犹如催战战鼓,令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官兵受此刺激,先是咬牙切齿,朝身边的人怒目而视,任何人在其眼中,似乎均成了杀了爹娘的血海仇人,恨不得煎其皮拆其骨,只怕立地把对方剁成七七四十九块也不解恨!接而便挥掌起脚,无分彼此,黑白难明,但入眼之人便拳打脚踢,甲打乙,乙浑然不觉,却把入眼的丙打个头破血流,丙也不甘示弱,翻身扑起,一拳便把丁揍得仰身便倒!山巅之上,秦桧祖墓四周,数百官兵,无亲无近,无故无旧,人人咬牙切齿,个个怒火攻心,他恨人人,人人恨他,青红皂白,高矮肥瘦打作一团!
    赖布衣目睹此状,不禁苦笑摇头,心道:“振兴这迷魂箫功果然厉害,眼看这般迷了心性群殴,数百官兵,除死方休,虽说事出无奈,却累及无辜,有损阴德!……”
    杨振兴见赖布衣摇头苦笑,意似不忍,便把箫声一转,如响号角。官兵立时人人呆立不动,箫声突转哀愁,摧心裂脓,官兵先是呆若木鸡,随而不知谁人发出哭音,立时千呼百应,哭声大作,有的拍手顿足,有的捶胸牵发,嚎啕哀嚎,竟似满门抄斩死剩一人,断了六亲灭了九族!这哭嚎之声震于田野,山腰山颈的官兵也隐约听闻,却谁也不敢妄动,怪物这时尚且缓缓向山上移动脚步,更有令传下,天大事儿只作不见不闻,违令者立斩无赦,军令如山,谁敢冒犯?数千官兵,虽知山巅事务有异,却谁也不敢理会l这时箫声骤停,杨振兴悄声道:“此其时矣!赖伯伯请速行动!……”
    杨振兴话音未落,横箫一吹,那哀嚎之声立停,接而便嘻嘻而笑,进而哈哈大笑,突转呵呵狂笑!山巅之上,数百官兵,浑似天降财神,六合福星,人人横财就手,个个美女在怀,狂笑不止,狂欢不息!
    赖布衣又好气又好笑,这时也无暇再加理会,几步急窜,已潜到墓前三丈。那些官兵见了有人扑近,不但不加阻止,反而犹见财神,狂笑欢跳拍手相迎!
    赖布衣叹了口气,也不再掩饰,施施然的大步走近。
    这秦家祖墓果然便座落银杏与古井之中,近年又加着意修茸,高墙大柱,石碑耸立,好不威风!赖布衣掏出罗盘,在墓地四周仔细量度,东南西北均已量遍,又转到墓碑正中,咬破中指,一口血向石碑喷去,石碑登时血水淋漓。赖布衣即速抽出一道长纸符,铺在石碑之上,伸手轻拍,口中轻轻喝道:“龙气灵气速归石碑!血脉相承一符相连!速速!速速!……”
    说时迟,那时快,秦桧祖墓正中墓顶突然升起一团瑞气!
    犹如五色彩云,冉冉的直飘来石碑顶上,沉而坠降,沿石碑而下,竟把石碑化作一片彩虹!
    赖布衣这时已退开三丈,跪倒在地,突伸一指,摇指石碑祝道:“天道天道,冥冥秦墓,旋乾转坤,引龙上路,天降罪愆,罪在太素!……咄!起!起!起!”末了赖布衣一声怒喝,石碑上的五彩瑞气,竟托起蒙住石碑的纸符,呼的向赖布衣这面飞来!
    赖布衣不敢怠慢,连忙张开携来的布袋,一手接过纸符,那纸符上竟印住秦墓墓碑上的血字,伸手往布袋一塞入,那托住纸符的五彩瑞气随即飘进布袋中去!
    赖布衣忙用符咒封住布袋,这才暗松口气,站了起来,一看秦墓前的石碑,那夺目的光泽竟然随着血迹的消失而无影无踪,变得一片死寂灰暗!
    赖布衣心中感触万千,这时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心道:“此举虽有功于社稷,但一犯天命之道,二触墓穴禁制咒语,赖某定然难逃灾劫矣!……”但事已至此,也不容他细思,只好急急收拾好心中的惆怅,紧捏布袋,匆匆走出秦墓,向杨振兴伏身之处跑来。
    杨振兴见赖布衣安然无恙退回,心中大喜,忙道:“赖伯伯,大功告成了么?”
    赖布衣把手里的布袋一举,苦笑道:“说来也令人难以置信,秦家祖墓龙气,便尽引藏于此矣!秦桧不日必败,但赖家一脉也难逃劫数!”
    杨振兴傲然道:“放着振兴在此,谁敢动赖伯伯分毫!小侄拼洒热血,也誓保赖伯伯周全!”
    赖布衣摇头苦笑,心道:“世上有许多事儿,运命之道,岂是人力可以挽回?”但也不便在杨振兴面前流露,他深知这位小将义气深重,若知他施此大法破秦已然灾劫重重,必然不顾一切去刺杀秦桧,那就坏了大事。他淡淡一笑道:“贤侄放心,赖某自知非短命之相,灾劫难逃,生命不保!何况赖家便只我孑然一身,天大罪孽,也只赖某一人承受,怕它怎的?且回去再作计议!”
    杨振兴心中不安,但也没法逼赖布衣详告,无奈只好暂时抛开此事。他让赖布衣重上藤兜,反手背上,循原路向绝壁下面飞降。
    顺势而下,比攀上就轻易得多,不一会,两人便稳稳降下地面。赖布衣跳出藤兜,跟着杨振兴向五云山石磴这面跑回。
    这时山脚、山腰、山上依然乱哄哄的闹作一团,两人也就不必着意隐蔽行藏,急行疾走,不一会便渐渐远离了五云山,沿西湖边赶回临安。
    赖布衣这时忽地想起一事,忙道:“虎儿这般大闹五云山,何时罢休?还有守秦墓那数百官兵,如此狂笑不止何时方歇?
    若因此累及无辜,便更增赖某罪孽矣!”
    杨振兴扭头笑道:“虎儿已通灵性,只听小侄箫声行事,它见箫声停歇多时,自然便隐然引退矣!那官兵不外暂时迷了心性,再过三个时辰,便当自醒,嘿嘿,醒来却是万物皆空,不过是南柯一梦!”
    赖布衣不禁叹道:“这套玉箫神功果然厉害!幸亏灵隐大师知人而授,否则传入奸人采花贼之手,世上女子便寝食难安矣!”
    杨振兴笑道:“赖伯伯那一套葫芦神功又何当不惊天动地?若赖伯伯是小侄的对头人,那小侄便当退避三舍也!”
    赖布衣莞尔一笑,道:“贤侄如此看重这路葫芦神功,可惜此乃神人所授,随心而发,不合贤侄心性,不然,便传授给你又如何。”
    杨振兴笑道:“不敢!不敢!这套神功虽然厉害,但只能自保,不能杀敌,照小侄心性,便急也急死矣!倒是虞贤弟甚合,赖伯伯何不传授于他?”
    赖布衣心头一动,心道;“虞允文果然是施展这套神功的合适人选!但眼下事势急逼,如何可以顾及?只好日后再作打算!”便没作声,跟在杨振兴后面急急赶路。
    ※  ※  ※
    赖布衣和杨振兴沿西湖堤岸,向临安急急赶路。这时已是五更天时分,天色微明,霞光初照。二人忙中偷闲,举目望去,但见西湖环湖山峦迭翠,花木繁茂,峰、岩、洞、壑间,穿插泉、池、溪、涧,青碧黛绿丛中,点缀楼阁、亭榭、宝塔、石窟,水光潋滟,山色空蒙。端的是一处集天下大成之千古名胜!杨振兴忽有感触,遥注西湖的亭台楼阁、湖光山色,扭头问道:“赖伯伯以寻龙之术闻名于世,这大宋国都如今既然定于临安,临安名胜不胜其数,想必其中甚有龙气潜伏吧?”
    赖布衣沉吟半晌,默默点头,他乍临西湖,不觉亦被此念萦绕,心中感慨万千。好一会,赖布衣头一昂,郎声道:“顾此三吴之会,实为百粤之冲,钱氏以此开数世之基,郭璞占有兴王之运。天目双峰,屹立于斗牛之上,海门更点,横挡于翼轸之间,临安集秀气于轩辕,吴会孕祥光于枢府,会稽北固,堂堂乎天外之山,京口姑苏,渺渺兮域中之泽,四神俱足,八景宽容,山势北来,有朝海拱辰之象,水流东去,无鬼劫凌夺之忧,凤阁龙楼,正当幸地,捍门华表,恰值星河,上合东宫天市之垣,下接禹贡杨州之域。然而金匮凌云,虽少府有种年之聚,廉贞妒主,大臣必多持柄之虞,昂日星亏,武臣多咎,鬼金位起,阉寺施权,文曲多山,俗尚虚浮而诈,少微积水,人多文饰而贪,虽云良昔称雄,实乃形局两弱,只宜为一方之巨镇,不可作百祀之京都,驻驿暂足偏安,建都难继百载。是以秦桧弄权,武臣多不善终,实乃偏安虚浮之地也!”
    赖布衣言毕,仰头叹息,这便是一代寻龙大侠赖布衣留传后世的:临安气运钦记,千古传颂,流传迄今。当时杨振兴也不甚了了,唯有诺诺以应。
    赖布衣又叹道,“朝廷竟误信秦贼之言,定都临安,实乃千古遗恨!”
    杨振兴恨恨道;“既然如此,赖伯伯还为这昏君拼死出力作甚?任他自生自灭罢了!”
    赖布衣正言道:“贤侄此言差矣!须知社稷安危,匹夫有责,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若社稷沦亡于外族之手,昏君固乃自取其辱,受苦受难的却是天下众生!吾道中人,正邪势不两立,邪者以欺诈利己为念,正者自抱人生民生己生天下生之宏旨,赖某虽不敢以正者自居,但此宏旨却是不敢或忘也!大宋气数将尽,为今之计,唯有逆反天条,立明君任贤臣,力挽狂澜于既倒,令天下苍生暂免涂炭便了!方不负你岳二伯,你父再兴贤弟精忠报国之灵也!”
    杨振兴不敢再发泄心中对朝廷的恨意,默默点头不再作声。他低头走了一段,忽想起一事,便问赖布衣道:“立明君寻赵奋之事,未知赵丞相进展如何?赖伯伯如此盛赞赵奋,小侄倒欲见识见识其人也!”
    赖布衣微笑道:“若赵丞相所报其时辰八字准确,赖某所判绝无虚言!我等先赶回临安,或许赵丞相已有佳音传来矣!”
    两人谈话间,急急赶路,不知不觉已走尽苏堤,转入白沙堤,踏上堤岸,真个是桃柳成行,芳草如茵,回望群山含翠,近瞻湖水澄碧,恍如画中游。白沙堤尽处,高耸一塔,塔后便是通入临安城的京郊大道,这塔乃入临安的必经之地。
    赖布衣与杨振兴二人刚刚走近石塔,忽见塔的左面转出一老一少,衣衫褴褛,刚走近塔边,老的似乎体力不支,脚下打了个闪失,便即一跤摔倒。少年见状,不顾自己亦筋疲力竭,在老者身前蹲下,坚持要背着他继续赶路。老者苦笑道:“老夫百斤之躯,你年少力弱,如何背负得动?只待老夫稍歇,便可继续赶路。”少年哭道:“伯伯千万艰险,救出小侄,这一路上,尽把吃的让给小侄,伯伯宁肯挨饥忍饿,奄奄一息,眼看将近临安,却不支倒地,这叫小侄如何心安?背着伯伯,便挨多一段路也就近京城一步呵!来呀,伯伯扶紧小侄双肩,这就赶路!”老者依然摇头不肯,似乎担心因此累倒少年,少年双目流泪,坚执要背,情恳意切。
    这一老一少在争执,赖布衣不禁暗暗点头,悄声对杨振兴道:“这看似伯侄,其相却异,想必是结义异姓之亲,难得老的竭心尽力维护少的,少的也知恩图报,不忘忠义!”
    赖布衣心中不忍坐视老少两人变京郊之鬼,忙走前去,正要开口询问扶助之处,凝神一瞧少的模样相貌,却不禁惊“咦”
    了一声!杨振兴这时走开几丈,凝神戒备,他深知在这京郊之地,秦桧耳日众多,赖布衣虽略加化装,但不难辨认,若被查悉身份,那就麻烦之极。
    赖布衣再凝神细看少年,好一会,方轻声道:“两位请了!想必是从京北远道而来么?”
    少年正欲答话,老者使个眼色止住,接口道:“先生便如何断定我等是自北而来?”
    赖布衣微笑道:“北入临安,必经三色岭,那儿山泥尽是红黄黑三色,老丈虽未言明,便鞋底之泥,已被人知悉矣!”
    老者一愕,低头一看自己和少年的鞋底,果然粘了红黄黑三色泥土!登时大吃一惊,翻身爬起,颤巍巍的挡在少年身前,厉声道:“先生要待怎地?天子脚下,可容不得你胡作非为!”
    赖布衣暗暗点头,越发证实心中的判断,他忙向老者俯身一揖,正容道:“在下绝非你所想象之奸党密探!先生高风亮节,千里救主护主,不避艰险,置生命于脑后,委实教人钦佩,这才有此一问也!”
    老者审视赖布衣半晌,似乎相信了对方并无恶意,但方才他这话却越发令他惊疑,因对方言辞间,似乎已一眼瞧破了自己刻藏的身份!他不禁又惊又疑,无奈还了一揖,试探道:“先生说甚救主护主,老夫一概不知!但先生既有此言,想必有甚来历,请先生坦言相告便是!”
    赖布衣不答,却向少年目注微笑道:“公子方才欲以柔弱之躯背负百斤之身,难道不怕徒然自折么?若如此,只怕未到临安,便双双倒卧京郊矣!”
    少年把头一昂,朗声道;“伯伯如此为我,我岂能置之不顾?唯共死矣,决不敢做此无情无义之事!况万大唯一死,我等打死里爬出,还怕艰难困险么?先生请忽多言,好歹也要与伯伯共进退也!”
    赖布衣听这少年人此言由衷而发,心中大喜,便微微一笑,突地向少年人俯身一揖,悄声道:“草民终有幸拜见忠孝王!”
    老者一听,大惊失色,正欲插口支吾,少年人却坦然道:“昔日的忠孝王已死矣!此人昔日不识世途险恶,处事优柔,早该一死!……”
    赖布衣微笑接道:“好!好!忠孝王如此说,足见已能承当重任矣!”
    这时老者忙道:“什么忠孝王?先生只怕弄错人矣!你知他姓甚名谁么?他……”
    赖布衣笑笑道;“他乃太祖六世孙世袭忠孝王赵奋是也!昔日陷落金国,如今千里重返临安,天数冥冥,果然应验!先生亦必前朝忠臣,凛然正气,忠肝义胆,在下好生佩服!”
    老者一听,登时目瞪口呆,要待支吾,却再无言以对,对方这样未卜先知,把他两人的行藏底蕴了如指掌!幸而见这人神清气朗,知非奸险之徒,沉吟良久,终默默点头,道:“先生必非凡品,素未谋面,竟然甫一见面,便一语道破难言内情!…先生能否把名头相告?”
    赖布衣坦然一笑,道:“实不相瞒,在下便是弃职浪游,被秦桧缉捕的钦犯赖布衣是也!”
    老者一听,乍喜尚惊,又道:“老夫听说赖布衣曾御赐国师金印,未知可否见识一二?”
    赖布衣哈哈大笑,打衣袋掏出一颗金印,向老者手上一掷,道:“便是这捞什子矣!”
    老者一看手上金印,一行金字雕印其上,赫然是“钦赐国赖太素公钤记”!不禁大喜,以手加额欢声道;“果然是太素公!果然是赖太素公!好!好!大宋国运终有复兴之日矣!……”稍停才觉自己失态,忙正容道;“先谢过相瞒之罪!这位果然是忠孝王赵奋也!老夫姓纪名正,忝居前朝御史,不幸与钦、徽二帝同陷金人之手,辗转已十年矣!早闻奸贼秦桧朝中弄权,连当今圣上亦惧其三分,圣上无后,赵丞相早有意谋立赵音为太子,以振国运,但却被秦贼所阻,更指使金贼把赵奋劫往金国。天幸从金人手中逃脱,才得重返故土!奸臣当道,因此不敢声张,只待潜入临安,与赵丞相会合再商议大计,岂料却在此地与太素公会面,当直天助忠孝王也!”
    赖布衣微笑不语,与赵奋、纪正重新执手相见。这时却听一人冷冷道“纪御史之言差矣!这岂是偶然?片刻之前,太素公便正在五云山上,为挫败秦桧历尽艰险矣!”发声之人是杨振兴,他固怨恨朝廷昏慵,稍带连皇帝老儿的一脉亦瞧不顺眼,这时听闻纪正之言,忍卞住便语带讥讽。意思是你夸什么海口?救来这忠孝王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纪正一怔,忙道,“这位壮士乃是?”
    赖布衣一笑,道:“振兴!快过来见过忠孝王和纪大人,日后彼此便共同谋事矣!”
    杨振兴心中不大情愿,便碍着赖布衣的面子,只好冷冷的走近,略一拱手道:“两位请了!”
    赵音和纪正神情均一愕,心道:“怎的这人如此怒气冲天?自忖并没丝毫开罪之处!赖布衣知杨振兴心意,苦笑道:“他便是岳元帅旄下猛将杨再兴将军之子杨振兴也,岳无帅被害之日,秦桧竟下令抄斩杨将军满门,幸而被高人所救,所侥幸逃过灭门的惨祸!他因此不但深恨秦贼,亦恨朝廷昏慵,不分黑白,残害忠良!”
    纪正摇头叹气。赵寄走到杨振兴身边,意态恳切地道:“岳家军精忠报国,小王身陷金营亦已听闻岳元帅及杨将军威名,令金贼闻风丧胆!不幸却遭奸臣陷害,皇伯误信谗言,亦为秦贼所逼,才有下旨降罪之事,小王且代皇伯向杨公子谢罪!”
    杨振兴见赵奋言恳情切,心中一动:这忠孝王果然甚有气度!但心中依然忿忿难平,冷冷道:“就凭忠孝王轻轻一语,便化去残死忠良千秋功罪么?嘿嘿!赵奋登时语塞,哑口无言,神眼很是尴尬。赖布衣深喜这位历尽沧桑的小王,不忍令他过于难堪,便道:“贤侄三思!千秋功罪,罪不在后人,况赵王虽为朝廷血脉,但亦身受奸臣之害,历尽沦亡囚徒之苦,贤侄难道竟如此偏激,逞一时之气么?”
    杨振兴默然不语,良久方道:“小侄亦不敢便答应忘却这段血海深仇!但若忠孝王他日为帝,振兴不与他为难便是!”
    赖布衣深知杨振兴性子刚烈,认定之事决不轻易更变,也不便过于相强,便把话叉开道;“好!好!如今忠孝王既然平安返抵临安,便先返赵相府,再行慎重计议可也!但切勿声张,否则被秦贼侦悉风声,忠孝王生命危矣!”
    纪正点头称是。当下把赵奋及自己的鞋底三色泥仔细抹净,以免被悉破乃从东北而来。赖布衣尚不放心,用随身的炭笔把赵奋略细的眉毛描粗,再涂黑脸庞,登时便变了另一位黑脸粗眉的乡下小子。赖布衣这才微笑道:“可矣!今番便与秦桧打对面亦无大碍也!”随又道:“这儿有些许银两,两位便就近吃点东西,先行潜入赵相府,赖某尚有急逼之事未了,就在此地分手,明晚三更时分,再在赵府会面!”
    纪正点头称是,赵奋扶着纪正,跌跌撞撞的向临安大道缓缓的走远了。
    赖布衣目注二人背影消逝,默默点头,却不发一言。
    杨振兴稍稍误会了赖布衣的意思,便道:“赖伯伯担心两人安全么?既如此,小侄便赶上前去照应便了!”
    赖布衣大喜道:“贤侄肯抛开私人恩怨;以大局为重,伯伯非常高兴!但贤侄只可暗中保护,非生命悠关之时不可现身,切记!切记!”
    杨振兴一愕道:“为甚如此?”
    赖布衣道:“欲成大事,必先劳其筋骨,彼等从金营千里而来,看其能否有始有终,正好验其意志也!况按吾观之,赵奋虽已定根基,但晦气未退,尚有劫难磨折,历尽沧桑,方可磨练成金,若在此事时妄加助力,不但于其将来无益,反令其早生骄奢之心也!”
    杨振兴点头道:“是!但剩下赖伯伯一人,小侄如何放心?”
    赖布衣微笑道:“虞道公之坟便在此不远,吾正好在此等候!贤侄暗保赵音入赵相府后,即速返客店,带允文前来此地。
    会合!去吧,不必担心,伯伯尚足自保也!”
    杨振兴只好领命。他双足朝临安大道方向一点,身子如飞燕般已然跃出十丈远外!赖布衣目送杨振兴远去,不禁微笑点头。他一时兴致焕发,便抽出炭笔,走到石塔基石旁,挥笔疾书道:“旋乾转坤,天心人心,逆天应天,混沌古今,千秋功罪,谁与评分!”
    赖布衣这一首四言咏怀诗后来被雕刻石塔基石上,留传于千秋万世,这座石塔遂称“应天塔”。
    ※  ※  ※
    前西湖,后临安,中石塔,赖布衣兴致勃勃,俯仰低昂,不觉已是日上三竿。
    一条人影突地凌空而降,叫道:“赖伯伯放心!纪御史和忠孝王已平安抵达赵相府矣!允文弟随后便到!他果然厉害,把秦府上下闹了个天翻地覆!”
    这人便是去而复返的杨振兴,凭他一身绝顶轻功,办起事来果然快速利落。
    赖布衣微笑点头道:“好好!如此,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矣!”
    杨振兴又道:“破秦墓之事既了,赖伯伯为甚传允文弟上此地?”
    赖布衣道:“破秦之事如何便了?如今一墓龙气均藏在此布袋中,奔腾冲跃,久困之下,冲力更大,现时虽被我用大法镇压于此,但若在午时前尚未得导龙入体,便势难禁制破袋而出,随风飘荡,捍地而栖,遇穷立变巨富,遇凶陡化大吉,遇恶亦助纣为虐,立成穷凶极恶,不一而足,随心所欲,因此非加善导不可!而依吾仔细思虑,两位贤侄中,应数允文最宜承纳!”
    杨振兴笑道:“若文弟承此龙气,他日又将如何?”
    赖布衣肃然道:“秦家祖墓龙气非同小可!乞丐承之尚足立成巨富,若允文承之,他日封王拜相,必成朝廷栋梁!”
    杨振兴道:“虞贤弟与秦桧奸贼及那昏君有灭门血仇,他如何会为这昏君朝廷效力?”。
    赖布衣微笑道:“冥冥世途,岂可尽知?日后贤侄便知分晓矣!其时只休怪伯伯偏心于允文也!”
    杨振兴大笑道:“赖伯伯放心!放心!文弟但能有个好前程,小侄欢喜还来不及,如何会怪伯伯偏心?我与文弟生死与共,肝胆相照,岂分彼此?况且若要小侄做那昏慵朝廷的大臣,小侄倒不如跟着伯伯做那寻龙护法更逍遥自在!”
    赖布衣心中一动,暗道:“振兴此言倒甚合吾意,此子若善加引导,虽非富贵中人,但必成民间除暴安良、拯救世人的绝顶英雄!若如此,四弟在天之灵,也可告慰!”这是赖布衣暗中计较,也没对杨振兴表白,只待日后再作打算。
    这时一条人影疾奔而来,身形虽略比杨振兴稍慢,但这身轻功也足令人瞠目。杨振兴只瞥一眼,便笑道:“话说曹操,曹操便到,赖伯伯,文弟到矣!”
    来人果然是虞允文。他虽奔跑了这五里多路,但气不喘脸不红,神定气闲,含蓄而不外露。虞允文微笑向赖布衣问安,再与杨振兴执手相见,但对赖布衣传他来此之意,却只字不提,事事替人留有充分余地。赖布衣不禁含笑点头,再无丁点疑虑。
    赖布衣道:“事不宜迟,已近午时矣!虞贤侄领路,速上你父坟穴行事!”
    虞允文点点头,领先便走。杨振兴走上一步,悄声道:“赖伯伯传你上父坟之意,你知道么?”虞允文微笑道:“应知者必知也,不应知者问之何益?”杨振兴被他这不紧不慢、从容镇静的性儿弄得直瞪眼,禁不住道:“赖伯伯要你将来受那皇帝老儿封侯拜相哩!你信不信?你可愿意?”虞允文淡然一笑道:“赖伯伯行事神机莫测,便其宗旨顶天立地,既然如此,问他怎的?况世事三分天命,七分人为,做人处世,不必强求,亦不必强避,事在人为矣!”这不着边际的回话,令杨振兴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正欲问他弄甚玄虚,赖布衣在后面却接口道:“是极!是极!三分天命,七分人为,不必强求,亦不必强避,虞贤侄之言,深得吾道要旨!”
    三人随口而说,已然翻上一处山腰.虞允文忽然停住脚步,指着二丈远处一座小土堆道:“赖伯伯!这便是先父及小侄满门埋骨之处矣!”
    这是一座毫不显眼的小土堆,若非虞允文亲至,便任谁也不知这土堆之下,埋了一代忠臣的满门忠烈!土堆前面,竖了一块石碑,上有血样的字眼书写:“虞门之墓”。虞允文指着坟墓,道:“昔日先父一家十口,被斩之后,曝尸十日方准收敛,那恩仆偷偷移来此地安葬,连石碑也不敢竖立。几年后,恩仆方寻着小侄,告知一切,小侄才深夜至此,立了石碑,咬破指头,以指当笔,以血为墨,书下‘虞门之墓’四字!”…哎!”说至此处,猛然顿住,饶是虞允文处事从容大度,但自古英雄不落泪未到伤心处,此时他也双目泪流,长叹一声,猛然把泪挥去!
    杨振兴心中的满腔积恨又猛被勾出,他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呆立不动。
    赖布衣长叹,心道:“秦桧作孽太重,满朝积怨,便死一千次亦难赎其罪!若因天命难违,容此人存于世上,则天理何在?
    赖某拼着触犯天条,历尽劫数,亦誓除此恶魔!”他心中计较,却没宣明。他默默点头,没加半句抚慰之语,抬头一望天色,却道,“此其时矣!虞贤侄速于坟前跪下!杨贤侄一旁护法!”
    两人不敢怠慢,依命而行。虞允文双膝跪倒,拜伏坟前。杨振兴强捺心头激愤,站过一旁,手执玉箫,凝神戒备。
    赖布衣手执布袋,肃然而上,他把布袋置于石碑之上,以手轻按,祷祝道:“虎入深山,龙归沧海,各得其所,各归正位!导龙入体,潜移默化,相袍加身,帅印在握!速归!速归!”
    说也神妙,就在此时,布袋突然鼓澎而涨,初如巨石,接如营账,继如小山,庞然大物,盖于坟上,竟把方围近丈的坟墓罩住!
    赖布衣见状,深知虞家运命已然与龙气相连,不敢怠慢,当即伸出中指猛然点向布袋,喝道:“导龙入体!此时不入,更待何时!”
    说时迟、那时快,布袋在赖布衣轻轻一点之下,竟遍体跃动,犹如潜龙翻腾其内,蜒蜒而入,渐而缩小,布袋四周,升起团团热气,罩住坟墓,犹如蛟龙腾云驾雾,直入墓中,最后便回复原状,一块布袋,平放石碑之上。石碑四周,却忽紫忽红,变幻交替!玄妙无比!
    杨振兴远观而奇道;“奇景方去,为何石碑又转颜色?”
    赖布衣欣然道:“紫相红帅,此乃真龙入墓之兆!虞家血脉大器已成矣!……可矣,虞贤侄请起!”
    虞允文闻声一跃而起,脸上淡然,不见其悲,不见其喜。杨振兴奇道:“此刻直龙入虞家之墓,贤弟日后鹏程万里,光大门楣,如何不喜?”
    虞允文淡然一笑道;“国难未了,家仇未报,一己之身,何悲何喜?”
    杨振兴不禁气道:“嘿嘿!贤弟你千般皆好,就这稳如顽石的性子教人生气!什么国难家仇?干脆杀入京中,把秦贼昏君一刀一个斩了,一了百了何等爽快!”
    虞允文微笑不语。赖布衣却点点头,正容道:“贤侄所言虽属偏激之辞,但除秦大计,此其时矣!此地诸事已了,我等速返临安,与赵丞相会合,共商除秦大计!”
    赖布衣说罢,领先向石塔走去,杨振兴快步趋上。虞允文跪在坟前,拜了三拜,亦霍然站起,一跃而至。三人沿临安城郊大道,急急而去。
    ※  ※  ※
    夜深人静,月暗星稀。赵相府内厅密室之内,却聚了老少九人,各各满脸肃然,恍如咫尺之间生死悠关。司马福和李二牛肃然呆坐,连大气也不敢轻喘。司马福虽道江湖积年行走,见多识广,但眼下如此阵势,却是平生初见,根本无容置喙,只能提着心儿,肃然端坐。李二牛更是目瞪口呆,端如老僧入定,静姐入睡呆鸟,虞允文挨李二牛、司马福二人而坐,却神态从容,见两人吃惊,便微微一笑道:“赵丞相你等已然相见,不必细道。赵丞相右边这位老者,便是与岳元帅忠肝义胆、患难相照的韩世忠大将军!正中一位少年乃太祖六世孙御封忠孝王赵奋是也,昔日被掳金营,如今重返故土。那位老人,便是救赵音脱险的前朝御史正纪大人!”说到此略顿,把声线压低,又道:“听,赖伯伯正与赵丞相、韩将军、纪大人等,商讨扶立太子及破秦大计!”
    司马福与李二牛对望一眼,李二牛暗吐舌头,也不敢作声惊叹!
    只听纪大人朗声道:“拼将老命血洒金阶,在下明早便带忠孝王上朝面圣,圣上与忠孝王有伯父子侄之情,秦桧再凶,料亦不敢妄动!只要忠孝王与圣上见了面,事情便有转机,太子之位,非忠孝王莫属也!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赖布衣沉吟不语,赵鼎亦把握不定。韩世忠道:“可惜韩某人今日忝居枢密院副使,被削军权,不然,哼!哼!也容不得秦桧一人独揽朝纲!纪大人千里救主,忠肝义胆,教人钦佩。但如今秦桧势大如山,连圣上亦惧其三分,纪大人贸然上朝,只怕吉凶难料,此事尚容从长计议!”
    赵鼎亦点头道;“秦桧新近逼皇上御封为太师,更以左相身份兼掌枢密院之事,一手独揽军机朝政大权,其手下党羽众多,在朝廷之上,只怕容不得我等进言!再者秦桧欺皇上嫡子夭逝,膝下犹空,无子嗣继承皇位,早萌谋夺皇位之心,他如何容得我等议立忠孝王为太子?若贸然带忠孝王上朝,老夫就怕送羊入虎口也!”赵鼎略顿,转向赖布衣道:“然则太素公以为如何?”
    赖布衣微笑道:“若赖某人所料不差,目下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也!……”
    赵鼎、韩世忠、纪正三人不禁一愕,同声道:“却欠何事?”
    赖布衣道:“秦桧祖墓龙气已破,根基动摇,不日必不攻自败!若秦桧败日,便是忠孝王上朝面圣之时矣!”
    赵鼎、韩世忠、纪正三人面面相觑,沉吟不语。三人虽素闻赖布衣寻龙之术灵验如神,不得不信,但此事乃关于朝廷根基大事,若单凭风水一道可以左右,又似乎过于玄妙,因此不得不疑。
    赵鼎、纪正沉吟不语,韩世忠为人刚直,却就忍不住道:“秦桧目下权倾天下,气势如虹,如何就如太素公所言,不攻自败?就算其龙脉已破,此乃百十午后事,何应验太速也?”
    赖布衣微微一笑道:“半弓难断,满弓易崩!再加万丈云梯,高则高矣,但入地三寸之处崩折,便如累卵倾覆矣!”
    韩世忠尚欲再言,忽有一名赵府家丁匆匆而进。赵鼎一见,便忙道;“宫三白!秦府那面事体如何?”
    宫三白神色惊疑,几步走到赵鼎身边,附耳低言几句。赵鼎当即亦面露惊喜之色,犹不信似地重复问道:“此事当真?果然?事关重大,可容不得有半点差错!”宫三白断然点头道:“千真万确!方大人乃小的叔父,他亦有份入秦府会诊!”赵鼎一听,再无疑虑,点头示意宫三白退出,继续留意秦府动静。待宫三白退出,赵鼎便含笑道;“灵验!灵验!太素公真当代奇人也!
    方才下人回报,秦桧昨晚三更时分忽染重症,头痛欲裂,虽延医服药,全不见效,再加昨晚秦府失火之吓,急怒攻心,这一病卧床不起!正方便我等行事!”
    赵育喜道;“秦贼有病不能上朝,便可早日与皇伯相见矣!
    太素公真神人也!”纪正惊喜,霍然道:“既如此,明早便上朝面圣!请赵丞相代作安排!”
    韩世忠叹道:“太素公弹指之间,竟惩此大恶,世忠枉为将帅而自愧不如!”
    赵鼎微笑点着,目注赖布衣道:“明早上朝面圣,太素公以为如何?”
    赖布衣沉吟道:“依吾所断,秦桧势将一败涂地,再无力于朝中作恶,但此人先得天命所钟,又获祖宗龙脉熏陶,根基深刻,一时三刻难以折倒,若稍待时日,再行议立太子之事,当更为妥当!……”
    纪正急道:“事势刻不容缓!在下在金营之时,便闻悉金人欲藉秦贼之手,在大宋另立傀儡皇帝,一如刘豫、张邦昌被金人立为帝故技重施,以汉人之名,行金人统治之实,再进而拱送半壁江山,若金贼奸计得逞,则大宋沦亡不远矣!请各位三思!
    赵鼎等众人均目注赖布衣,沉吟不语,赖布衣暗叹道:“时势弄人,当真不由人意!金人有此绝顶毒计,议立太子之事端的刻不容缓!天数!天数!既然如此,唯有犯险拼拼罢了!”当下慨然道:“事势紧逼,一如纪大人之言,不容我等从容而进,天数如此乎,复何言?明早便行事可也!先由纪大人上朝面圣,奏知忠孝王北返之事,赖某自当随后接应!若万不得已,赖某当犯险一闯金銮殿,向皇帝痛陈利害是非!”
    当下议定明早上朝面圣大计。赵鼎不敢迟疑,当即离府,亲上礼部大臣府安排去了。
    第二天一早,五凤楼上传出第一通鼓声,文武百官便陆续进入端门,到朝房等候。今日是常朝,比每日的“御门决事”的礼制隆重。
    五更前,六只大象由锦衣官押着身穿彩衣的象奴,从象房牵出,在午门前的御道排成两列站立不动,锦衣旗校肃立于旁。三通鼓响过,午门左右偏门掖门一齐荡开。一队锦衣将、校尉、旗手走进午门,在内金水桥,夹着御道,分两行排列肃立不动。随即一群太监从宫中走出,在丹墀下排班站定。夹着丹陛左右,护驾锦衣将身穿铁甲,身佩刀、剑,头载红缨铁盔帽,睁眉怒目,威严十足。光是这班礼制锦衣将校,已是令人心弦震荡,这便是皇帝临朝,未见其面先慑其心的仪制威力。
    再过片刻,午门上金钟鸣响,文武百官匆匆从朝房步出,从左右掖门入内,文武百官走进后,护道大象即把鼻子相搭,任何人等不得轻进。
    文武百官走到皇极门外,依晶级高低,分文东武西,排成两班,恭立在丹墀之上。依照例制,秦桧身兼枢密院主事,枢密院主事相等于军机大臣,因此平日站于西面武将班之首,秦桧后面便是枢密院副使韩世忠,但今早秦桧破例缺朝,西面武将班便以韩世忠为首,赵鼎以右相身份站于东面文臣班首,他后依次是户、礼、吏等各部尚书首脑。论资排辈,一丝不苟。更有四名御史官分班面向北立,负责纠仪,任何人不得僭越本位。
    文武百官肃立片刻,一名太监大步而出皇极门,手执一柄长丈三、阔三寸、龙头金漆柄黄丝长鞭,走至丹墀一角站定,扬起长鞭在空中盘旋数下,用力一抽,鞭声清脆,震荡大殿。太监挥了三次,即收起长鞭。走下丹墀站定,此刻午门大殿静寂如死,文武百官连大气也不敢轻喘,一派森严肃穆。
    “驾到!”内侍官一声清喝,南宋皇帝高宗赵构,头戴翼善冠,身穿绣龙锦袍,在四名太监的簇拥中缓步而出,走向金龙御座。文武百官躬身低头,不敢仰视,高宗坐上龙座,三名太监,手擎黄缎冠盖,从东西两边陛下走上,站于高宗背后。
    “入班行礼!”鸿胪寺官一声清喝,随即文武百官转向金台,三跪九叩,三呼万岁,站起垂头,分班侍立。
    高宗赵构神色恍惚,喃喃念了一句。太监即高声宣道:“有事奏上!无事退朝!”
    太监话音刚落,礼部尚书魏平即越班站出,跪下叩头,奏道:“启奏皇上!太师兼左相枢密院主事秦大人因忽染重症,未能上朝面圣,特向皇上请罪!”
    高宗这时才把低垂的眼皮抬起,向西面的武班扫去,果然不见平日威风凛凛的秦桧,便神思恍惚的低声道;“既太师染恙,准其谢朝便吧!”
    魏尚书心道:“皇上对这秦太师先自畏惧三分,如何敢治他怠慢之罪?这也罢了,反正这仅是职责所在;略尽其辞而矣!
    倒是赵丞相昨晚商定的这事非同小可!目下秦桧染恙,正方便行事!”于是口宣“领旨”,然后又奏道:“臣接通报,前朝被金人强掳的御史纪正,日前从金营侥幸逃脱,意欲上朝,有要事向皇上启奏,请陛下圣裁!”
    赵构心神猛地一震,那心不在焉便跑走了一半,这纪御史刚正不阿的臭脾气他素有所闻,自己的叔、祖、徽钦二帝对这御史倒相当器重,如今他从金国逃返,立即便求面圣,不知要玩什花样?若重提迎返徽、钦二帝之事,那是万万不可!但彼从徽、钦二帝身边而来,不见却又不妥,别人不说,下面这老古董赵鼎丞相先就吵闹不清!哎,时移世易,朕这个皇帝委实难做!心中这一沉吟,赵构便道:“依卿所奏,宣前朝御史纪正上朝见驾!”
    皇帝金口一开,锦衣太监即传话道:“宣前朝御史纪正上朝”,再从锦衣校尉口中一路传出午门去。
    不一会,一位满面沧桑的老臣匆匆奔了进来,走到丹墀前跪下叩首,高声道,“遗臣御史纪正参见皇上!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构不得不敷衍几句,道:“纪卿家平身,千里北返,卿家辛苦了!皇祖、皇叔龙体安好么?”
    纪正甫站起,当即又跪下奏道,“臣罪该万死!因囚于金营,竟未闻二帝讯息,请皇上恕臣死罪!”
    赵构一听,登时放下心头大石,却不便作出喜容,便长叹一声道:“朕梦魂牵挂皇祖、皇叔,此心可鉴天地!纪御史同在金人手上受罪,讯息不通,这又何罪之有?闻卿有急事奏朕,便即呈上吧!
    纪正道:“启奏皇上,罪臣虽未探得二帝讯息,但却带了一位皇上宗室血脉回来,皇上必定乐于相见!”
    赵构又惊又疑,忙道:“哦?此人是谁?卿家速奏上来!”
    纪正道:“便是自幼便被金贼掳往燕京囚禁,太祖六世孙忠孝王赵奋是也!亦是皇上的嫡亲子侄!”
    赵构一听,果然甚喜,情不自禁从龙座上站起,急道:“赵奋与朕有子侄之情,想煞朕也!他现于何处?快快宣他上朝见朕!”
    太监一听,当即传话出去:“宣忠孝王赵奋上朝面圣!”又一路传出午门去。
    不一会,一位少年大步走进金銮殿,只见他虽年仅十五,却意态从容,甚有气度。他走到丹墀前,跪下叩头,口中朗声道;“小侄赵奋叩见皇伯!愿皇伯千秋康健!”
    赵构一见这少年,容貌依稀,却比昔日神采丰盛,几乎难以相认!他倒是一位甚有宗室情的皇帝,一见之下,心中欣喜,竟走下金台,伸手把赵奋扶起,泪流满面,失声道:“皇侄一去十载,想煞皇伯矣!你可知皇伯举目无亲,现下宗室之中,便唯剩皇侄你一人耳!”赵奋心中感动,不禁亦哭道;“小侄在外飘萍十载,如今才有幸重返故土,向皇伯请安,令皇伯龙体牵挂,好教小侄不安!”
    赵构、赵奋两人,在金台下面,抱头痛哭,真情毕露,这情景也着实教人感动.文武百官有的亦已泪流满面,出班贺道:“皇上子侄今日重逢,乃皇上宏福所致也,请皇上龙体保重!”
    赵构这才醒起这是金銮殿上,一国之君不能太失仪,便对赵奋慰道:“皇侄且在此稍候,待散朝一道进内宫再好好相聚!”说罢重登龙座。目示群臣:有事速奏,无事这便散朝!
    赵鼎眼见机不可失,趁着赵构这宗室之情大盛之际,忙出班跪下奏道:“臣赵鼎有事启奏皇上!”
    赵构对赵鼎这位右相一向又敬又怒,赵鼎忠心为国,赵构不得不敬,但赵鼎却时时不大识趣,明知秦桧背后有金人撑腰,势大如天,却偏要不时提议一些令他左右为难论议,诸如反和议,力主出兵伐金,求免岳飞死罪等等,条条均是赵构被秦桧制肘,身不由己之事,这叫赵构如何应对,因此又深怒他不识时务不晓进退!当时赵构返回后宫,便对太监私下怒道:“朕之所以力保赵鼎相位,不被秦桧所动,乃欲留牵制秦桧之力,偏这赵鼎不知死活,倘若惹怒秦桧,逼朕降旨定罪,只怕连朕也救不了你赵鼎!”这时偏巧秦桧不在场,又逢伯侄相见之喜,心中欣慰,因而恼怒赵鼎之心登时减半,面含微笑道;“赵老卿家有何事启奏朕?奏上来吧!”口气很是客气。
    赵鼎并不知赵构心中这复杂之情,闻之心头一喜,暗道:“皇上心情果然大好!此事有八分胜券矣!”于是忙朗声道:“启奏皇上!臣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之位亦不可虚悬!如今皇上龙体康健,固是不虞,但天有不测之风云,因此臣以为,储君一位宜早作圣裁也!。
    赵构因不知赵鼎又出甚难题,心中原有几分不安,但听他这奏议,却松了口气,不但不恼,相反甚为喜悦,因近年他对这半边皇位已生厌倦。但嫡子夭逝,再无所出,举目近支宗室中空空如也,又不甘心把剩下的半边皇位拱送他人,因此为此事终日苦闷,委曲不下,如今初逢赵奋,赵鼎之言又切中心事,哪能不喜?他笑吟吟的道:“好!好!赵卿家所虑,朕亦虑之多时矣!但储君人选,却一时难于裁决,赵卿家于此何以教朕?”赵构言下之意,对赵鼎颇多暗示鼓励,只望他体会心中的苦衷,提出他合意的人选,那就朝廷内外满意,皆大欢喜。
    只听赵鼎朗声道;“依臣愚见,皇上金台下面,便有储君之人矣!忠孝王赵奋乃太祖六世孙,与皇上嫡亲近室,伯传侄位,天经地义!再者忠孝王为人宽容大度,忠孝两全,又历劫磨难。
    深知世途维艰,他日临朝,必能兢兢业业,承先启后,一新朝廷气象!此乃宗支接源,天下归心之宏举也!请皇上圣裁!”
    赵构一听,大喜,暗道;“朕甫见赵奋,即有此意,但只虑秦桧党羽众多,必加制肘,故待机而动,这赵鼎虽鲁莽胡涂一世,但却聪明一时,竟似预知联之心意!既然此乃由他提议,便好处置,不怕秦桧以贸然立储攻评朕也!”于是假作沉吟,道:“议立储君,乃朝廷大事,众卿家尚有何高议?”
    赵构此言甫出,金銮殿上登时静如死寂。文武百宫中秦桧党羽众多,闻赵鼎之议均大吃一惊,均深知赵鼎既然提出议立赵奋为太子,必有深意,势必对秦桧大大不利,他等均依附秦桧而有今日地位,树倒猢狲散,秦桧一倒,一众人等亦将势难幸免!这其中兵部尚书乃秦桧得意门生,这兵部尚书宝座亦是秦桧一手把他扶上,以便利用心腹把握军权。这兵部尚书姓孙名近,武举人出身,乃秦桧一手提携登上兵部尚书要位,孙近心头大震,欲加反对,却偏偏秦桧病重不能上朝,令对头赵鼎一派气势陡增,再者瞧这高宗之意,赵鼎之议深合其意,于这朝上一旦确议便势难改变,心中因而急得要死,欲言又止,尴尬之极!终于咬一咬牙,不顾一切越班而出,跪下奏道;“臣以为,忠孝王甫从北返,未习宫中朝廷礼仪,立太子储君之事,容日后再议!”他的毒计乃是拖得几日,待秦桧病好上朝,那就稳操胜券矣!
    赵构沉吟不语。枢密院副使韩世忠却怒道:“孙尚书乃军机要臣,却也来管甚礼仪之事么?是否另有其意!”
    孙近对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心中虽有几分畏惧,但素知他愚忠之心极重,只要高宗碍着秦桧脸面不敢治他罪,那韩世忠也就无奈他何!于是反驳道:“太子乃他日圣君,朝廷大事,臣子有责,臣只是就事论事,也非越位而言也!更者秦大人乃国之太师,如此大事,若不加知会秦大人,只怕于礼不合,于理不通吧!”
    赵构见对方抬出秦桧,心中登时一怯,口气也就放软了,无奈道:“现下秦太师抱恙未克上朝议事,却也难于裁处。”
    赵鼎一听,心中大急,忙道:“皇上圣明!秦大人既然抱恙不能上朝,难道他一日不能上朝,朝中大事便一日不能定夺么?”
    这时礼部尚书魏干也按捺不住,出班奏道:“礼仪之议,似未成推迟立太子之由也,忠孝王赵奋既合其位,大可先定其位,再研习朝政礼仪,此臣微见,请皇上圣裁!”
    赵构见魏平此言,堵住孙近的口实,大喜,趁机点点头,宣道:“既众卿家对太子之选再无异议,朕亦不便相违!忠孝王赵奋接旨!..,..”
    赵奋闻言跪下,赵构正要宣示“立为太子”口渝,就在此时,一名身穿极品蟒袍的煊赫大臣竟健步闯入大殿,数十锦衣将校竟无一敢上阻拦!这极品大臣一边直闯金台,一面高声叫道:“且慢!此事万万不可!……”赵鼎、韩世忠、纪正一见竟然是权倾天下的秦桧突然闯到,均心头猛震,暗道:“大事不好矣!……”
   
    第三章 施妖术稳操胜券 转乾坤岂肯服输
   
    秦桧大踏步直闯金銮殿,视文武百官班列无如无物,在金台前三尺处蓦地停住,向高宗赵构略为欠身,便即嘿嘿冷笑,傲闪挺立,发声道:“陛下!议立太子这等大事,难道便不容老臣置喙么?”
    这肃肃威势先就把赵构震慑住,他脸上变色道,“相父息怒,因闻相父病体未复,才稍缓通报,非朕有意怠慢。既相父康复,朕深感欣慰,相父何以教朕,便请奏上吧了!”
    秦桧冷冷一笑,道,“这也罢了!但储君之位,关乎朝廷千秋大业,岂可凭三言两语便轻率作决?陛下既与金国签立和约,称臣奉表于金,议立太子之事,须先奏闻金廷,方可裁决,陛下竞凭一面之辞,便欲册封忠孝王为太子,此举必惹金廷反感,更若因此大举挥师南下,战火重燃,老臣怕大宋从此将永无宁日矣!”
    秦桧这话,飞扬跋扈,狐假虎威,抬出金人压逼赵构,群臣中正气之士皆勃然变色。
    赵构却吓得一阵手足乱颤,忙道:“这这这!这如何是好?”
    秦桧嘿嘿一笑道:“依老臣愚见,一动不如一静,议立太子之事不可草率,暂时搁置为上策也!况陛下龙体康健,千秋万世,亦不必过早为储君之事担心也!”
    赵构无言以对,无奈道,“如此,便依相父之议吧!”
    秦桧傲然点头,道:“老臣遵旨处之!”
    赵鼎一听心中大急,忙不顾一切出班奏道:“皇上三思!储君一日不立,朝廷便隐伏危机,此实非国家之福也!忠孝王赵奋年少有为,处事宽宏大度,正是储君上乘之选,既金玉在前,实不必多所疑惑,况议立太子,乃我大宋之事,金人无容罩喙!
    若以此为由横加阻延,不但有辱国体,且于法不容,于理不合!
    臣只怕此例一开,则我大宋子民,更无颜自立于天下矣!望皇上三思!”
    秦桧嘿嘿冷笑,对赵鼎之言不屑一顾,目光灼灼逼视赵构,赵构触着便一阵心寒。
    兵部尚书孙近自秦桧闯入金銮殿后,登时心花怒放,有秦桧这根梁柱在,便不怕赵鼎等人翻了天!果然在秦桧的重压下,连皇帝赵构也手足无措,自己一党已稳操胜券,于是趁机接口奏道,“皇上!赵丞相之言实是书生之见,匹夫之勇,不可恃也!臣大胆请问一句,若因议立太子一事,触怒金国,挥军南下,直捣京师,大宋沦亡有日矣!一念之差,陷我大宋于万劫不复之地,这弥天大罪,赵丞相承担得起么?”
    赵鼎一时语塞,心道:“朝廷积弱已久,朝夕间如何重振军威?此时若金贼挥军,倒真万难抗敌!这却如何是好?”
    赵构被秦桧发出的这场战火香立即压得喘不过气,这时见赵鼎亦哑口无言,不禁气急败坏道:“众卿家之言均有其理,却教朕如何处之?”
    韩世忠怒道:“若金人如此横蛮无理,挥军侵我大宋,世忠虽垂老之年,尚足披甲上阵,重掌帅印,直捣金贼老巢黄龙府!”
    韩世忠此言甫出,满朝震动。他当年与夫人粱红玉击鼓退金兵的赫赫余威犹在,使朝中正气之士心神大振。连秦桧的得力心腹孙近亦被韩世忠的虎威震得心惊肉跳,一时不敢言语。
    赵构胆气一壮,道:“韩将军之言亦有理,若因立太子之事挥军侵宋,那是金人的不是,朕当力拒之!”
    赵构这一番表白,赵鼎及纪正心头一振,暗道:“好极!韩将军及时作援,把秦桧一党气焰打下去矣!如此便有转机矣!”
    这时却见秦桧突发一串刺耳笑声,森森眼神斜睨赵鼎及金台前面的忠孝王赵奋,冷冷道,“赵大人!然则赵大人仅凭一面之缘,便敢断定忠孝王乃太子上乘人选么?”
    赵鼎道:“忠孝王仪表丰隆,处事宽宏大度,更乃太祖六世孙,皇上嫡亲子侄,宗室接位,天经地义也!臣敢以身家生命担保!”
    秦桧微微冷笑道;“近支宗室虽可继位,但宗室之中亦非忠孝王一人耳,当量材而用,方合朝廷法度!既赵大人敢以生命相保,老臣倒欲在百官面前,一睹忠孝王的不世丰姿!”
    秦桧之意明显是要当众考究赵奋。对这点,赵鼎诸人无由反对,便连赵构亦无奈点头,道:“既相父有此美意,皇侄便向秦丞相请教也吧!”
    赵奋一直肃然挺立,这时闻言向赵构一拜,道:“臣侄赵奋领旨!”旋好转向秦桧,微一拱手,坦然道:“小王恭向秦丞相请教!”
    秦桧心头一动,暗道:“这赵奋小小年纪,金銮殿上,面对圣上百官,竟能从容不迫,意态轩昂,隐隐然已有君王之风,端的是厉害人物,若此人他日执掌帝位,乃心腹大患!不除此人,秦某只怕日后死无葬身之地!”心中又暗道;“赵鼎老匹夫这一着甚毒!不但暗算秦某在先,更伏下如此一招厉害杀着!幸秦某能人四伏,识破老匹夫一伙奸计,趁机来个以毒攻毒!嘿嘿,且看今时今日,秦某如何把你这老匹夫一党除去!”
    秦桧心中转念,暗忖伏下的神机妙算时辰已到,便微微一笑,一反常态的露出欢容,对赵奋道:“忠孝王果然一表人材!
    下官不禁亦心生仰爱之意也!下官并非有意为难,实本维护朝廷法度之心,望忠孝王恕下官不敬之罪!”言毕注意赵奋之反应。
    赵奋坦然一笑,道,“秦丞相言重矣!小王千里南返,只为亲近故土,岂存觑觎之心?但皇令难违,小王勉力而为罢了!”
    言语不卑不亢,极为得体,既暗斥秦桧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狼子野心,但又不着形迹,令秦桧无从借题发怒。
    赵奋言语中隐含的揶揄之意,秦桧如何听不出?但偏又无法动怒,他与赵奋的交锋,稍一起此便落了下风,秦桧不禁牙痒痒的,心头恨得半死!他仔细揪着赵奋的神色,依然一派神闲气定,心中暗暗急道:“这鬼天师口气凭地托大!却不会是作弄老夫吧!”心中毒念电闪,无奈端出太师的威势道;“忠孝王既有此念,老臣心中甚慰!但老臣尚有一事请教忠孝王,设若他日执掌朝政,这金宋和约、奉金为君宋为臣之主体,忠孝王将如何处之?”
    秦桧此言甫出,文武百官中勃然变色的为数不少,均暗道;“岂料大宋金銮殿上,竟任由秦桧公然替金人张目!朝廷气运一衰及此!”
    赵鼎、韩世忠、纪正、魏平等按捺不住,正要出言力斥,赵音却微微一笑,从容镇定道:“请问秦丞相,这和约是城上之盟,还是城下之盟?”
    秦桧不明其意,微一怔道:“城上之盟如何?城下之盟又如何?”
    赵奋朗声道:“一字之差,其义迥异!城下之盟乃大军压境,以武力相逼,势乎若此,乎复何言?但若城上之盟,当彼此以礼相待,坦诚相见,和平共处,共享繁荣,这才是彼此心愿的和约,依小王愚见,若是城上之盟,当一诺千金,遵而重之;但若是城下之盟,乃逼于时势,此消彼长,当坚忍自重,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卧薪尝胆,以求国运重振,一洗朝廷衰败气象!
    因此这和约之事,仅为冷冷之表,自尊自重自强,方是国之根本也!”赵奋一顿,又含笑直逼秦桧道:“然则秦丞相以为如何?”
    赵奋朗朗之言,登时令满朝震惊。赵鼎等人,均脸有得色,暗道;“好好!赵奋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宏论要旨!果然是一代君王之材!不枉我等倾力保荐!”秦桧一党,却尽皆失色,均慌道:“此人若登帝位,这偏安之局立地打破,我等皆无立足之地矣!”
    高宗赵构却半喜还半忧,他身为大宋皇帝,自然不甘心臣侍于金,赵奋有此志气,令他这位皇伯亦感欣慰,但赵构经这连年丧乱,对战火两字委实怕极,因此他对赵奋的宏宗要旨,不但不感兴趣,反而顿生忧念,万一这偏安之局打破,却教他如何处之?赵构因此而沉吟不语。
    赵构的心曲,秦桧一眼瞧穿,他在心头一声冷笑,暗道:“嘿嘿,放着有这般贪生怕死的皇帝在此,任你赵鼎老匹夫如何机关算尽,到头不外枉送了卿卿的生命!”秦桧对赵奋的反逼便就不以为然的一笑,道:“老臣唯力保皇上不失,天下太平而矣,岂敢自作主张,危言耸听?”
    赵奋一听,秦桧之言竟反客为主,明地里抬出天子以令诸侯,心中不禁动了真气,他头一昂,正欲出言力斥,忽觉心头被人猛刺一针似地,剧痛难当,不禁大叫一声,浑身一震,随即神思恍惚的呆立不言不语!
    秦桧一见赵奋动静,心中大喜,却只作不见,故意再逼进一句,道:“忠孝王适才所言,固是伟言宏论,但依老臣之见,盛言之下,其实难副,虽托辞于忠君为国,实则虚有其表,用意乃在扰乱朝局,使宋金重燃战火罢了!孰轻孰重,望陛下圣裁!”
    赵奋这时心中尚剩些少清明,闻秦桧之言,知其用心歹毒,意在刺激皇上的隐忧,以收一举把自己击败之效,心中大急,张口欲言,却感心头剧痛更烈,呻吟一声,硬是不能开口说话!
    赵构本就心烦意乱,被秦桧这一进逼,又见赵奋之状,心中又急又气,一腔怒气便在赵奋身上发泄,斥道:“忠孝王!方才你口舌滔滔,如今为何却哑口无言?岂有此理!分明教朕在群臣面前难看!”
    赵奋心头剧痛,痛苦难挡,却又苦于不能开口自辩,只急得手脚乱颤,大失礼仪。
    秦桧嘿嘿冷笑,厉声道:“陛下明察,在朝廷之上,处事如此手忙脚乱、惊慌失措,试问如何执掌朝政?议立此子为储君之人,理应治罪!”
    赵构又羞又怒,伸手一拍案台,便斥道:“纪正老匹夫,竟敢带此子上朝当迁辱朕!罪无可恕!锦衣官,速将纪正推出水门,重打八十廷杖!赵寄身为皇室宗支,竟于朝廷之上处事虚浮,有辱皇室祖宗,须加惩治,着即削去王位,贬为庶民,永不许入朝见朕!..。..”
    这眼前变故瞬即发生,把赵鼎等人弄了个手足无措!赵鼎暗道:“怎的匣突生如此惊变?赵奋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变得痴痴呆呆、手足无措?再者秦桧本已病重,怎的又突然健旺如此,竟反而比平日更见阴狠狡猾?莫非赵奋竟然亦遭秦桧一党暗算么?若赵奋出事,重振大宋国运从此便成泡影,自己等人的一己安危倒是其次!”
    赵鼎眼看已到生死关头,情急之下,登时忆起赖布衣答应;万一时当全力照应之言,他也不及细思,连忙大叫一声,道;“慢!臣有事启奏皇上!”
    赵构心中烦乱已极,斜瞥赵鼎一眼,心道:“都是你这老不死弄出的祸根!眼下你还逞甚口舌之强!”便没好气道:“你尚有甚话好说?”
    赵鼎道:“皇上明察!忠孝王自上朝后,丰姿绰绰,处事从容大度,断不致公然在朝廷之上有辱祖宗颜面!”
    赵构迷惑不解道:“是呀,朕初见赵奋,亦觉其材可用,但如今却变得如此痴呆!好教朕迷惑!”
    赵鼎道:“天有不测之风云,臣怀疑赵奋乃遭人暗算,神智不清,致当朝出丑!”
    秦桧一听,忙厉声道:“赵大人!说话须有凭据!说甚遭人暗算;简直一派胡言!众目睽睽,谁能暗算于他?若有人暗算,老夫便第一个受其嫌疑!当着满朝文武百官,赵大人须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不然老夫决不善罢罢休也!”
    赵构也道:“不错!赵卿家既说赵奋遭人暗算,在朕眼底,谁有这般能耐?有甚真凭实据?快快奏上朕来!”
    赵鼎被逼得进退维谷,无奈只好走出最后一着,道:“皇上欲知真假,只须传召一个人上朝,便知端详矣!”
    赵构奇道:“此人是谁?竟有如此能耐!”
    赵鼎朗声道,“此人皇上亦必定认识,他便是御封国师的太素公赖布衣是也!”
    赵构一听,恍然大悟,微笑道;“此人确曾受封于朕,朕亦亲赠金印,以扬其学,但可惜此人突然不请自辞,无礼之极,故朕亦曾依秦丞相之言,下旨通缉归,以治其无视朝廷法纪之罪。但朕委实深爱其材,并无恶意也!既赵卿家有此议,朕便准奏吧!传!宣赖太素上朝!”
    锦衣校尉接旨,一路传出,立刻便有快马直奔赵相府传召赖布衣上朝见驾去了。奇怪秦桧竟然没加阻拦!
    ※  ※  ※
    赖布衣等人,自赵鼎、赵奋等人上朝面圣之后,便一直隐在赵相府守候讯息。
    司马福、李二牛两人心中满腹疑团,却苦于不能开口,亦不敢开口,如此天大事儿,早就把他两人弄得心如鹿撞,却如何还敢轻率说话,只能时时偷瞧赖布衣一眼,又面面相觑,解嘲似的相视苦笑。司马福心道:“老天!这般憋闷下去,虽说每顿大鱼大肉,但老夫宁肯揣着乞儿钵随街走动矣!”
    赖布衣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彷佛大难便将临头似地,嘴唇紧闭,不言不笑不动!
    虞允文在赖布衣对面静静而坐,独他尚能保住一派从容镇定的模样。
    杨振兴却急得抓耳挠腮,绕室乱钻,瞧他的样子,若叫他再呆上一时三刻,只怕便会发狂!
    再过了片刻,看看已近已时,赵鼎等人上朝已过了足足两个时辰,但依然全无讯息。杨振兴到底按捺不住了,一步抢近赖布衣身前便急道;“这般等待却等到甚么时分!小侄这便潜入禁宫,直闯金銮殿一探动静便了!”
    赖布衣忙摇头道;“千万不可鲁莽!依赖某所料,此刻已到生死关头矣!”
    虞允文轻声道;“未知此事成功与否?”
    赖布衣摇头苦笑道:“吉凶未卜,祸福难料!实不相瞒,此刻便连我亦没了主意也!”
    此言甫出,虞允文亦不禁吃了一惊,他与赖布衣相处时日已久,深知他实有夺天地造化之异能,但眼下却竟连他亦狐疑不定,则此事便凶险非常矣!
    赖布衣续道;“不知为甚,自踏入已时,赖某便忽感心神浮荡,虽力加抑制亦无补于事,此乃吾出道以来初次呈露此心力交瘁的败象!……”
    言未毕,赵府管家已惊慌失措跑了进来,惊叫道“朝廷锦衣校尉临门!道圣上有旨,宣赖太素上朝见驾哩!……这不知如何是好?”
    杨振兴、虞允文、司马福、李二牛闻志霍地站起。虞允文道:“忽然宣召上朝,赵丞相等显然已临生死关头!不然,绝不致泄露赖伯伯之行藏!此行定必凶险非常!”
    司马福打个冷颤道:“何止凶险?简直是鸿门夜宴!”
    李二牛慌道:“既然如此,便不要去吧!管他甚的皇帝宣召!”
    杨振光猛然击掌道:“是极!是极!二牛兄之言甚对我脾胃!这皇帝昏庸无能,坑害忠良,早就该死有余,赖伯伯听他宣召怎的?小侄两人先把锦衣校尉杀了,再护送赖伯伯三人出城,谅朝廷那些老弱残兵,谁敢阻拦!”
    赖布衣沉吟不语,良久方苦笑道:“是福自来,是祸难躲,我等一走了之容易,便赵丞相、纪御史等一干人生命,便因此断送矣!赖某曾承诺若临最后关头必挺身而出,如今必已到生死关头,赖某岂可临难退缩背信弃义?罢!罢!罢!这金銮殿上,赖某本已久违,今日便一闯吧了!”赖布衣一顿,意态决然,转身吩咐杨振兴等人道:“赖某此番上朝,吉凶难料,但你等切切不可轻举妄动!切记!切记!……吾去也!”
    赖布衣说罢,大步而出,接皇帝圣旨,随锦衣校尉上朝见驾。
    “赖太素午门外候旨!”金銮殿上,一声吆喝传了进来。赵构面无表情,轻道:“宣!”
    赵鼎、韩世忠知赖布衣果然挺身而出,心头又惊又喜,喜者他此番不避风险现身,或可力挽狂澜于既倒,惊者万一事败,那就连他亦难逃杀身之祸!
    赵鼎冷眼一瞥秦桧,只见他正阴阴然冷笑,对赖布衣的上朝竟似成竹在胸另有计算,心头又添多了几分忧虑。
    这时赖布衣已步上金銮殿,坦然无惧,直到金台下丹墀前,却不下跪,俯身向赵构一拜道:“草民赖布衣参拜皇上!”
    赵构冷冷道:“赖国师别来无恙?既舍朕而去,有违法纪,尚敢上朝见朕?更傲而不跪,难道不怕朕立治你欺君之罪么?”
    赖布衣肃然道:“草民乃蒙皇上宣召上殿,非草民本意,草民胸怀坦荡,并无半点隐私,为何不敢见皇上?擅离职份,草民实有不得已苦衷,也未克细言,尚望皇上恕罪,待日后有缘,定必一一奏明皇上!草民既已属布衣之身,自然不行君臣之礼,当以吾道中最高礼数见皇上也,望皇上明察。”
    赵构亦知赖布衣其时弃职实有隐衷不便直言,其中便与秦桧有莫大干连,闻言便微微一笑道:“好!算你解白得体,朕便不治你无礼之罪!朕素闻你法术精奇,大可杀人于无形,救人于静中,朕之皇侄赵奋神态有异,文武百官莫衷一是,急欲求证,你可否替朕试一尽力,以正视听?你须仔细行之,若有功则前罪可免,更有重赏,若无功而退,显见乃妖言惑众,朕当两罪并究!”
    赖布衣闻言心头一震,他步入金銮殿时,已见秦桧赫然站于前列,又见忠孝王赵奋呆立不动,状似痴迷,已心知有异,走近金台,冷眼偷察,更见秦桧面冷红光,其气奇盛,自己却竟然心神浮荡,几乎不能自制,方才与赵构坦然应对,已是勉力而为,若在此事施法,深恐力有不逮,是时不但自己立招杀身之祸,连赵丞相一干人等亦难逃干系!转念间,他不禁一阵沉吟。
    秦桧嘿嘿冷笑,道:“陛下!既此人有此能耐,为正视听,便请下旨,着此人速速施为可也!老臣受人涉嫌,若不弄个水落石出,决不善罢罢休!”
    赵鼎见赖布衣上朝时虽力作镇静,但内里其实神色有异,暗吃一惊,便忙奏道:“皇上!赖先生甫上朝必甚劳顿,可否容其稍歇,再行验证?”
    秦桧厉声道:“此事干系重大!如何容得拖延!”
    赵构被秦桧的气势所慑,便道:“既相父有此议,赖太素便速行验也吧!”
    赵鼎摇头苦笑,不敢再进言。赖布衣知他已歇尽其力,生死成数,便全靠自己施为矣!心道:“不见数年,高宗果然更见昏慵,竟把秦桧奉作神明,俨然以太上皇自居,高宗反而成了秦桧在朝中的傀儡!不消几年,举国上下,便是秦桧的天下矣!
    岂料天道如此偏护此人,旋乾转坤大计,嘿嘿,只怕是徒然之举吧了!……罢!罢!罢!赖某今日便拼将血洒金銮殿,亦挫挫秦贼的锐气!”
    心意既决,赖布衣便朗声道:“好!好!好!赖某便遵旨便了!”
    赖布衣言毕,走到赵奋身前,相貌观色,仔细查察,心头不觉猛地一震,暗道:“瞧赵奋神色,分明已中了歹毒无比的迷心大法,此法可遥施之千里之外,令人神智痴呆,便与白痴无异,赵奋在文武百官面前突生此变,怎不令赵构颜面受损?而议立赵奋为太子之人,亦必因此而陷万劫不复之地!既除赵奋,又除心腹大敌,一箭双鵰,此计当真歹毒!但此法非同小可,寻常术士亦无能施为,京师之中,哪儿潜伏这般邪术高手?”
    赖布衣此时也无暇细思,他在赵奋面前肃然而立,默默沉思,半晌不发一言。
    赵鼎、纪正、韩世忠、魏平等人,心悬赵奋的安危,满怀期待,只望赖布衣出手石破天惊,令赵奋恢复清明,如此,事情便有转机矣!
    秦桧一党,兵部尚书孙近诸人,却提心吊担,只怕赖布衣久负盛名,真有回天之力,重复赵奋心智,其时太子之位,便非赵奋莫属,日后自己一干人等,便势难再在这朝上立足!
    秦桧独气定神闲,倒似一切均在他计算之中,已稳操胜券!
    这时双方均目灼灼的凝注,赖布衣亦深知自己此时已一身关乎天下之荣辱,生死只差一线,这如山般的重压,赖布衣已感不胜负荷,他微微呻吟一声!
    就在此时,赖布衣猛一咬牙,伸出中指咬破,嘴里满吸了一口鲜血,默运元神,嘴一张,便欲把元神之血向赵奋喷去,以解其身上之迷心大法!……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赖布衣张嘴欲喷之时,突觉有人用尖针往自己的心房猛然拍入,一阵剧痛立使他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竟向金台上的高宗赵构喷去!他自己亦不支痿顿在地。
    登时便血洒金台,把个威仪十足的皇帝弄得满身鲜血,狼狈之极!
    赵构气得手足浮动,戟指怒喝道:“大胆妖人!竟敢当众辱朕!万死不足泄朕心头之恨!……锦衣校尉,速把此人拿了!
    押入天牢待斩!”
    金銮殿上这突生之变,把赵鼎等人吓得心胆俱裂!不知所措间,赵构已然怒下斩令。赵鼎、韩世忠、纪正等人连忙跪下哀求免其一死,但方才尚站在赵鼎一边的礼部尚书魏平这时却竟然乍作不见,权充不闻!
    赵构怒极,戟指痛骂道:“全是你等叛逆之人,弄出这场大祸!令朕当场出丑!不斩此人,难泄朕心头之恨!你等若再替其求情,便罪犯欺君,一并论斩!一并善后,统由秦丞相裁处!……退朝!”
    赵构慌乱的尖嚷一句,便拂袖而去!锦衣校尉拖起痿顿于地的赖布衣,押去天牢待斩。此乃宋朝律例,但凡皇帝于朝中降旨斩头,必先押入天牢,经三司会审便即押赴刑场行斩,但押入天牢问斩之人少有幸免。
    秦桧哈哈大笑,声震金銮殿。秦桧道:“忠孝王赵奋既变痴呆,着送去御医馆,令人悉心治理,任何人等未经本座首肯,不准与之接近,以免再辱及国体!纪正一派胡言,即着刑部拿问!
    其余一干有关人等,待本座奏明皇上再作惩处!各位同僚,这便散朝也吧!哈哈!”秦桧下令毕,又复狂笑,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有如君临天下!
    孙近即领着一班朋党向秦桧贺道:“秦丞相英明!臣等拜服!拜服!”
    赵鼎、韩世忠等人无心思再行逗留,黯然退出大殿,两人身后,又腾起一阵喧嚣的嘲弄笑声!
    ※  ※  ※
    赵鼎、纪正两人心事重重,返回赵相府,与杨振兴、虞允文、司马福、李二牛等人相见。杨振兴见赵鼎、纪正两人脸上均如死灰惨淡,大吃一惊,忙道:“赵大人!怎地不见赖伯伯同回?”
    赵鼎惨笑摇头不语。纪正低声道:“太素公为国家之事,已身陷天牢,不日且将问斩矣!”
    众人一听均大惊失色,杨振兴怒道:“谁敢把我赖伯伯陷入天牢?振兴先去把他的狗头砍下来再说!”
    赵鼎长叹一声道;“此乃皇上圣旨,杨公子去杀得谁来?”
    说罢,把朝上发生之惊变说了出来。
    司马福、李二牛急得哭道:“如此,赖先生不保也!”虞允文默不作声,似乎在思甚良策。杨振兴却再按捺不住,厉声叫道:“这分明是秦贼与昏君串谋,以诡计坑害赖伯伯!此等昏君奸臣,留在世上作甚?振兴先劫天牢,救出赖伯伯,再斩奸臣、昏君,把这昏暗京师闹个天翻地覆!”
    杨振兴片刻也不愿停留,就要飞身跃出!虞允文连忙飞身把他挡住,沉声道;“大哥忘了赖伯伯临别之言么?”
    杨振兴怒道;“记得又怎地?眼看着他到生死关头,难道我等尚能按兵不动,坐观赖伯伯被斩么!贤弟若无此胆量,便安坐相府吧了!”
    虞允文摇头苦笑,道;“小弟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大哥连你也不知小弟心性?赖伯伯势所必救!但须得从长计议,否则打草惊蛇,秦桧知有人欲劫天牢,提早秘密处斩,那害死赖伯伯之人,便须加上大哥一份也!”
    一言惊醒杨振兴,他不禁突冒冷汗,心道:“允文弟果然心思缜密!天牢岂是易进之地?惊动秦桧来个提早杀人,岂非救人反变了害人么!”他猛地一顿脚,叹道:“嘿!左又不是,右又不是,这却如何是好?”
    虞允文沉吟道:“赵丞相可有甚救人妙计?”
    赵鼎叹道:“唯今之计,一是向皇上求赦太素公死罪,徐图再作打算;二是向秦桧低头,求他网开一面,放过太素公!但其一皇上因赵奋之事深恨赵某,他如何尚肯听老夫之言?其二秦桧欲除太素公处心积虑久矣,眼下大好机会,他如何还会轻轻放过?赵某暗自计较,为今之计,眼看只剩夜劫天牢矣!”
    李二牛救赖布衣心切,这时已浑忘了甚的礼仪节数,跳起来拍心口道:“去!去!去!李二牛虽不懂武功,但跟着杨大哥执刀垫脚倒还胜任!”
    杨振兴伸手一拍李二牛肩膊,喜道:“好好!难得你有这份豪气!我便带你同去,你在外面接应便了,救人之事,我独力足以应付!”
    虞允文见众人均欲夜劫天牢,心中大急,他深知此举鲁莽,定然于事无补,但苦于一时间又别无良策,难以服众!在百般无奈中,忽地想起一事,登时便有了主意。虞允文微笑道:“大哥救人心切,小弟若再劝阻,大哥难免便认小弟贪生怕死矣!没的说,小弟便跟大哥走一遭天牢便了!但大哥须依小弟一事!”
    杨振兴喜道:“是啊!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有事便说,但凡是为救人之事,大哥莫不答应!”
    虞允文点点头,道;“是!这自然是为了救人。大哥可记得赖伯伯曾说过他必有一场血光之灾,此劫避无可避,必先逢死地然后生,如此看来,赖伯伯心中必有应付之计,既然如此,我等何不趁入黑之时,先一探天牢,摸清内里底细,与赖伯伯见面后,天亮之前防守必懈,再闯天牢救人可也!大哥以为如何?”
    杨振兴想了想,伸手一拍脑壳,道:“好好!兄弟果然细心,虑事周详,愚兄有所不及也!便依你之计。不过硬闯容易,密探却是大费周折!”
    虞允文道:“此话怎讲?”
    杨振兴道:“若然硬闯,便明刀明枪,任它天牢铜墙铁壁,凭你我兄弟二人之力,总可杀出一条血路!若是密探,便须有内应知会赖伯伯,方好行事,否则便难免被我误伤!”
    虞允文明白杨振兴用意,知他欲用神功先把天牢禁卫震昏,方便行事,但这神功非同小可,若不事先知会赖布衣,则必被误伤,如何有人在天牢内通风报信,这却教人为难!
    赵鼎忽然道:“这点两位公子倒不必担心,老夫自有办法打通天牢禁地!事不延迟,老夫先把天牢地形向你等解说,入黑行动便可了如指掌矣!”
    ※  ※  ※
    临安京师天牢,戒备森然,刁斗林立,这等森严气象,只怕连苍蝇也难于进出。
    这大半日中,赖布衣却已然清醒过来。他醒来第一眼,便是伸手一探腰畔,那视如命根的罗盘及玉葫芦幸而尚在!“嘿!
    想是那些狱卒有眼无珠,认不得这两件惊天宝贝!”他不知道,这天牢的禁头,素闻赖布衣的大名,在暗中秘密接应,因此那些狱卒倒没甚难为他。
    赖布衣被单独囚在深陷地面的一座地牢,从地面处入口到地牢须经三重石级,每重石级拐弯处均有禁头负责督管守牢的狱卒,每名禁头统领五十人,每人各司其职,不得擅越,更不许在天牢内交头接耳,以防有内应向犯人通报讯息。这百多人守卫的囚室却仅此一间,别无分店,囚室三面皆为石壁,前面开有一道腕粗铁栏门,地上铺了一把禾草,别无他物,犯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休想逃出天牢。
    这时,已是傍晚时分。赖布衣盘膝坐在禾草上面,闭目沉思。这接踵而来的变故,便连他也几乎弄胡涂了!他与杨振兴夜闯五云山,以大法破秦墓,注龙入虞家血脉,又遇赵奋,秦桧忽然病重,其势如破竹,眼看他的旋乾转坤大计已成功在即,不料却突生变故,秦桧突然健旺胜昔,赵奋忽变痴呆,当朝出丑,便连自己也着了道儿,血喷高宗皇帝,惹下弥天杀身大祸!
    ……“厉害!厉害!虽是冥冥定数,但除非另有高人暗中算计,否则断不致应验这般迅速,..…但放眼当今天下,谁有这般高深法力?竟连赖某人亦不慎着了他之道儿!嘿嘿,可惜赖某身逢劫数,陷身天牢,否则必会会这位潜身高人,究其斤两!”
    赖布衣现下的心绪,倒并非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碰上不世高手却不能尽情一斗,急得他抓耳挠腮!就有如酒痴、钱痴、色痴,乍见这世间绝顶美艳的三大物事,却可望而不可及,这焦燥的痛苦,可比死还更令他难受!
    赖布衣沉醉在这般心境,也不知已然是天牢晚饭时候,一声招呼,才把他猛地惊醒过来。
    “赖先生!请用膳!”石级底层禁头捧来一碟馒头,用手指了指,又道:“算你好福气,今晚的馒头好有点特别,又大又软,便在酒馆也吃不着这等货色!你须仔细嚼了!”说罢眼皮一映,饶有深意的笑笑,放下馒头,便退了出去。
    赖布衣正浸在莫名其妙的兴奋中,他也不管这禁头为何知道他姓赖,又为何待他这般客气。他折腾了一整天,肚子也着实有点饿了,也不管三七廿一,抢过碟子,抄起一个馒头便啃了一口。
    入口之时忽觉有点异样,登时想起方才送馒头的禁头神情有点古怪,便不敢再咬,背过身去,用手摊开馒头,里面果然藏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箫音初闻,便速以馒头塞耳!
    赖布衣一见,便知其中奥妙,连忙偷偷藏起两个馒头,其余的便吃了,肚子虽得半饱,但剩下这两个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吃了!
    看看已是入夜时分。天牢内早燃起一盏油灯,灯光幽暗,囚室四周更是阴森。
    “呜!……”此时,一声柔和的箫音穿越天牢层层石壁,竟清晰地传了进来。
    囚室中的狱卒立时一惊,纷纷悄声惊道:“是谁这般斗胆?
    竟敢在天牢禁地吹箫!……”
    赖布衣知机,立刻把两个馒头往上一拍,犹如两道屏障似的塞在耳边。
    就在此时,箫声忽地一歇,随即更尖烈地传了进来。狱卒起初尚面露惊诧神色,有些胆大的,便要出去查探,但走出几步,先就摔在地上,再也没爬起来。随后众狱卒东歪西倒,全翻在地上,内囚禁头自送饭后,这时也不知躲往何处去了。这内囚室登时一片死寂。
    赖布衣虽有馒头塞耳,但些许箫音依然透了进去,他虽然拼命抵御,但神智也不禁一阵迷糊,几乎就要朦胧睡去。突然,他身上有硬物击中,赖布衣猛吃一惊,睁开眼皮,一看原来是杨振兴如天神般已突现在铁栏外面!
    杨振兴朝赖布衣作了一个手势,赖布衣领悟,便把塞住双耳的馒头取出,站起来,走近铁栏边与杨振兴相见。赖布衣此时脸含微笑,浑不似将被斩头的天牢重犯。
    杨振兴却一阵悲愤,伸手执住赖布衣的衣袖,叹道:“赖伯伯,小侄如问忍心眼见你受这般苦楚!……”
    说至此处,杨振兴也忘了自己此行之意,也忘了对虞允文的承诺,霍地抽出刁首,就要运神力向牢门铁栏斩去!这一斩下去,铁栏虽然极粗,但在杨振兴的神功凝注下,也势必应声而断,劫牢之举便势所必行矣!
    赖布衣一见,连忙喝止道,“慢!贤侄切勿鲁莽行事!”
    杨振兴愤然道,“赖伯伯为甚阻止小侄?到此时此地,莫非尚要论甚君臣之说么!”
    赖布衣摇头苦笑道:“贤侄差矣!赖某虽愚,倒也不致任自己枉死牢中!但此事我已想清,赖某难逃此劫,目下劫数尚未完结,若妄顾而行,不但赖某出不了天牢,只怕连贤侄生命也得拖累断送此中!”
    杨振兴虽极不甘心,但又不敢违逆赖布衣之言,无奈道:“小侄暂听赖伯伯吩咐便了!但小侄今番夜闯天牢,乃受赵丞相差遣而来,用意亦是先救人出天牢再说!允文弟亦与小侄同来,此刻他正在外面把风!赖伯伯有甚主意,便速对小侄说明,以便今晚五更行事!”
    赖布衣不答,笑笑道:“赵丞相等人可好?”
    杨振兴道:“忠孝王赵奋已被秦桧变相软禁御医馆,目下他痴痴呆呆,跟看这太子是断然做不成了!赵丞相和韩将军正多方奔走营救,但赵构这昏君却避而不见,依小侄看此举也是徒然!”
    赖布衣点点头,道:“果然!果然!依赖某之见,赵丞相不但徒而无功,反而亦将劫难临头矣!”
    杨振兴怒道:“赵丞相虽愚忠令人讨厌,但其为人倒还正气凛然,昏君难道便连这般的老臣亦容不下么?”
    赖布衣道:“秦桧添得祖宗龙气福荫,非同小可,赵丞相根基不厚,势难与之相抗,是故必先秦桧而受其苦,然后方可苦尽甘来。”
    杨振兴更感疑惑,又道;“赖伯伯既已败秦桧祖墓龙气,为何他气数尚如此炽盛?竟能重病复苏!还有那赵奋突生奇变,却又如何解释?”
    赖布衣微微一笑,道:“贤侄此意,正是其中之玄妙所在也!赖某在天牢之内,已豁然而通矣!秦墓既破,固然气数将尽,但所谓回光反照,将尽之时必更炽烈,再者赖某受先父咒语所牵连,当有一劫,是以旋乾转坤之事,参与者皆难逃劫数,或大或小而矣。但赵奋在朝上突生此变,秦桧竟能重病复苏直闯金銮,令我等措手不及,却非赖某始料所及。及后赖某被宣上朝,已然发觉赵奋已中了邪术迷心大法,正欲施法破之,岂料便连我亦遭人暗算,施法之时突感心头剧痛,竟把指血喷向金台御案,血洒皇帝,立招杀身之祸。一者赖某所定之旋乾转坤大计,违逆天意,必受惩罚;二者应了先父所发毒誓,赖家血脉必先秦家而败;三者遭人暗算,始料不及,这三面环击,赖某便是当世活神仙亦难破解矣!”
    杨振兴急道:“如此赖伯伯可知自身吉凶如何?”
    赖布衣苦笑道:“此劫吉凶难料,祸福相依,上动天庭,下摇帝星,最为凶险,乃赖某平生仅见。成败得失,一线之差罢了!但凡事既有起始,便须践行,更要善终,善始善终者虽败犹荣,虎头蛇尾者虽胜亦耻;吾辈中人,凡事但求心安,尽人事便了!”
    杨振兴深知赖布衣对自己身怀之绝学,颇为自负,既然他坦然说吉凶难料、成败一线,那这事便定然凶多吉少矣!他瞧着赖布衣在天牢受苦便觉心痛,若要他眼睁睁看着赖布衣法场问斩,那当真比杀他更为难受痛苦!
    “既然如此,有何法解救?赖伯伯吩咐下来,上刀山下火海,小侄亦义不容辞!”
    赖布衣点点头道:“现下唯有见招拆招吧了!如赖某所料不差,京师之内,必潜藏一位邪法高手,此人功力奇深,决非等闲之辈,寻常武夫,决难与之抗敌!但若求转机,便必须先破此人妖法,妖法不破,赵奋痴呆,赖某元神亦受其制,此劫便势难全身而退矣!”
    杨振兴惊道:“连赖伯伯亦受其制,天下间还有谁人可与之匹敌?”
    赖布衣微笑道:“这又不然,因赖某身逢劫数,这才被其乘虚而入,若赖某元神清明,此物也未必便奈得我何!我有一法,倒可一试,但成败得失,便得上观天数下看贤侄之施为矣!
    ……你附耳过来!……这般,或可破其妖术。但此行凶险非常,决非贤侄一人之力可以取胜,务须与虞贤侄同行之,方可望侥幸有成!切记!切记!”
    杨振兴慨然道:“既然如此凶险,犯不着拖累文弟白送命,就振兴独自蹈险吧了!”
    赖布衣正容道:“贤侄万万不可存此鲁莽念头!事关重大,成功者便有转机,落败者不只贤侄命丧当场,我等大计亦全付流水矣!与虞贤侄同行,因其已承受导自秦家祖墓龙气,凭此去破秦桧府中妖术邪气,正是以龙攻邪,以毒攻毒之玄门大法也!”
    杨振兴想了想,便点头道:“小侄依计而行便是!赖伯伯放心,我与文弟必竭心尽力,使伯伯早逃天牢待斩之危!”
    赖布衣点头道:“好!好!你便去吧!切记万勿以赖某区区一命为念,妄劫天牢!须以大局为重,他日朝廷尚需贤侄这等将材匡扶,如轻举妄动,必出师未捷身先死,且牵一发动全钧,我等必全盘落败!切记!切记!你速速与虞贤侄去吧!”
    杨振兴见赖布衣虽身陷天牢待斩,依然处处以社稷气运为念,全不顾一己生死,不禁感佩交集,他恨不得就此把赖布衣救出天牢,但又不敢有逆赖布衣之意,只好强压心绪,向赖布衣低头一拜,便即纵身退出。
    ※  ※  ※
    杨振兴退出囚室,上了石级通道,重行贴近天牢外面围墙,正欲示意虞允文齐退,刚一探头,便突感一阵令人窒息的气流压上心胸,这突然的偷袭,饶杨振兴身负绝学,神功过人,一口气也几乎吐纳不出!
    杨振兴连忙一个飞身,跃上围墙,闪目电射,只见一条人影已退出丈外,却再次向他仲掌一推,一股比方才威猛数倍的气流迎面扑来,未近身前,竟已如火流般炽热!杨振兴豪气顿生,猛一咬牙,手中玉箫划一弧圈,猛地运八成功力向对方反击过去!
    两股气流相碰,玉箫弧圈旋转而进,在对方那股热流中被烧灼得丝丝作响!僵持了一刻,突地反旋而回!杨振兴身子一阵晃动,眼看不支!若两股气流反撞回来,杨振兴便准非死即伤!
    就在此时,丈外那条黑影背后突然扑出另一条黑影,不去相助杨振兴抵御那如山重压,却突然一个“龙飞九天”,猛然向黑影凌空击下,犹如蛟龙震怒,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击而下!
    黑影乍见这等威势,虽不惧怕,却也不敢怠慢,抽出推向杨振兴的左手,猛然一举,“一柱惊天”迎向头顶的“蛟龙怒击”!因此推向杨振兴的热流便减弱了一半,他心头一松,才重重的吁出一口浊气!他推出的“玉箫弧圈”亦趁势反扑缓缓向黑影进逼,但到得黑影身前不到二尺处,便霍然而止,再也休想推进一丝一毫!
    黑影所发的“一柱惊天”热流刚一触及,他头上的“蛟龙”
    当即藉这股强力凌空翻转,一个飞跃已到杨振兴身前,趁势一抄杨振兴的腰带,轻喝一声:“退!……”两人借力反弹,已然跃过高达二丈的石墙,翻了出去。
    两人在半空中尚未落地,耳边便射入几句直透心肺的尖叫:“…玉箫神功!…龙飞九天!……好小子!灵隐大师是两位甚人?”
    这人用胸腹运气传音,虽隔了厚厚一道石壁,这音力依然把两人的耳鼓震得隐隐作痛!
    杨振兴心中不大服气,便也用箫音传声道;“灵隐大师乃在下家师!,请教高姓大名?山水有相逢,日后好再来请教!”
    这人嘿嘿一笑,道:“吾与灵隐大师非敌非友,久欲领教他老人家的神功,岂料今日得见他两位高足身手,果然不同凡响!见到家师之时,便说‘福音老人’改日再上灵隐寺请教!”
    杨振兴怒道:“你自称老者,想必是武林前辈,怎地不分清红皂白,替这朝廷做守门鹰犬?”
    这人大笑道:“赵构虽贵为九五之尊,但未必便使得动老夫!老夫侄儿乃这天牢总管,自赖布衣囚于此处,便料准有人夜劫天牢!若赖布衣被劫,老夫这侄儿便九族难保,试问老夫岂能坐视?老夫亦知你等为赖布衣而来,因敬重其人,故任尔横行不加干预。但只限于相晤言谈,若妄动劫牢之意,便休怪老夫无情!两位请便,不送了!”
    这最后一个“送”字,加重力度,杨振兴欲开口相驳,突感胸口一阵窒闷,片刻之时竟硬难开口!他尚不大服气,身边那人轻声道;“算了!大哥,若单只这人,合我兄弟二人之力或可斗个两败俱伤,但天牢之内,高手不少,其他兵卒何止千万?凭你我二人之力,实难相抗,先回相府,再作计议便了!”
    这人便是在外面把风的虞允文,他方才见情势不对,便决然施出师门绝技,围魏救赵,见好即收,强拖杨振兴脱出险境。
    两人展开轻功,向赵相府飞跃而去。
    杨振兴叹道;“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朝廷虽然昏慵,但集天下能人倒真不少!若方才真个劫牢,只怕便连愚兄也难全身而退!这人功力之高,其技之绝,当真绝无仅有!”
    虞允文一面展跃飞腾,一面点点头道:“幸而这人服于赖伯伯的为人,非反非敌,否则后果便不堪设想矣!小弟所测,普天下中,除了师父灵隐大师,只怕没人能与之匹敌!”
    杨振兴对武学一道甚为神往,闻言禁不住道:“依贤弟之见,这人与师父相较如何?”
    虞允文沉吟道:“师父之学犹如浩瀚大海,无际无极,可容万物,可容百舟;这人所长,却如尖峰挺立,刺天插云,势不可挡;彼此各有所长,若真个相较,只怕直斗个三百六十天,冬寒夏热也难分出高下!”
    杨振兴豪气大发,决然道:“既如此,振兴待此地之事了断,必找此人印证师门绝学!”
    虞允文这时忽尔微微一笑道;“小弟忽然想起这天下间,如果有一门神功足以抵御此人腹音魔功的,那就是赖伯伯的葫芦神功矣!”
    杨振兴一怔,便也笑道:“果然!果然!这葫芦神功任你对手多强,你强他更强,碰上这葫芦神功淋漓尽致时,这腹音魔功也就无所施其技也!但这葫芦神功不合我之口味!”
    虞允文笑道:“这葫芦神功只可防守,不能杀人,怎会合你口味?”
    杨振兴笑道:“是极!是极!赖伯伯亦早瞧透这点,他只传你,不传我哩!”
    杨振兴、虞允文一路轻谈,眨眼便已近赵鼎相府,这时,赵鼎、纪正、司马福、李二牛等人正焦急等候,见杨振兴与虞允文先后跳进内厅,才暗松口气。
    赵鼎急道:“探天牢之事如何了?”
    杨振兴道:“已然与赖伯伯见面!他日下一切尚好,只叮嘱切勿妄劫天牢!他果然神机妙算!……”
    赵鼎忙道:“太素公可有甚主意?”
    杨振兴把赖布衣解释之前因后果说了出来,末了道:“却有一之赖伯伯始料不及!……”
    赵鼎猛然醒悟,道:“秦桧本已病重,为何却突然健旺胜昔?忠孝王突生变肘,好端端的,突然痴呆,这端的为甚?好教老夫迷惑也!”
    杨振兴道:“正是此事!赖伯伯道,当时他已瞧破秦桧必有高人暗中扶持,赵奋之变亦是中了奸人邪术,正要以大法破之,但施法之时竟然也着了奸人道儿,突感心头剧痛,血喷金台,以至得罪赵构这皇帝老儿!”
    杨振兴对朝廷恨意未消,提起皇帝便心中动气,口气也就轻慢得很。赵鼎知其心意,也就没去计较,叹道:“天意!天意!
    若赖太素当时不是突生变故,当廷拆破秦桧奸计,大事定矣!
    却偏生这许多磨折,当真天数玄妙,人算不如天算也!目下却如何是好?”
    杨振兴微笑道,“赖伯伯已然成竹在胸,向小侄面授机宜!
    目下只差如何混进秦府,探听动静罢了!”
    赵鼎惊道:“秦府直如龙潭虎穴,如何容得轻易混入?若然硬闯,必然触怒秦桧,促其早杀太素公!虽有妙策,却棘手之极!”
    虞允文忽接口道:“小侄倒有一计,先由我等假作投效,混进秦府摸清底细,然后便可一击奏效!”
    赵鼎沉吟道;“此计可行,但秦桧诡计多端,如何便会轻信于人?除非有一令秦桧深信不疑之人引见,或可成事。但我辈中人,与秦桧已势成水火,他如何肯信?”
    这时赵鼎的侍仆宫九佳走进来,轻声禀报道:“老爷!礼部尚书魏平求见!”
    赵鼎沉吟道:“有请魏大人!……这人摇摆不定,深夜到访,不知为了甚事?为慎重起见,此人只由老夫一人相见可也!
    请魏大人在正厅稍候,本座稍后出迎!”
    宫九佳先出去与之周旋。赵鼎随后亦出正厅。
    虞允文奇道:“赵丞相如何说这魏大人摇摆不定?”
    纪正苦笑道;“昨日朝上,魏大人起初鼎力赞成立赵奋为太子,但后来眼见势色不对,便沉默不言,跟随秦桧奸党一伙去了!”
    杨振兴怒道;“如此滑头小人,却又比那死硬的恶人坏上百倍也!他这番到访,必不怀好意,多半乃替秦贼探听动静而来!如此奸诈小人,留他在世上作甚?待会振兴一掌把他劈了!”
    虞允文沉吟道:“大哥千万不可妄动!或者这魏平有甚难言之隐也!欲成大事者须有容人之量,难道大哥忘了赖伯伯之言么?”
    虞允文自那日在父亲草坟前跪拜,接纳赖布衣之导龙入体大法后,表面绝无异样,但为人处事益见沉着稳重,已隐隐然有运筹帷幄的将帅之风。
    杨振兴却瞪了虞允文一眼,气道:“文弟!你怎的越发见婆妈矣!……”
    杨振兴话音未落,却见赵鼎欣然而进,道:“好极!进秦府之计成矣!”
    杨振兴一怔,道:“计从何出?”
    赵鼎微微一笑,道:“贤侄乃佛门子弟,为何便忘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句佛门壮语?魏大人演的便是这般故事!……
    时下他已告辞,思谋引进秦府之事去了!”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赵鼎等人正苦苦等候魏平的消息,侍仆宫九佳又悄然而进,他每次进来,均有惊人之报,众人一见,因此而均心头一凛。宫九佳却不声张,在赵鼎耳边匆匆说了一句什么,便又点点头,疾速而出。赵鼎摇头叹气,掩饰不住心内的惊惶。
    杨振兴忙问道;“怎的了?”
    赵鼎伸手一抹额上的冷汗,叹道:“现下已临危急关头矣!
    方才老仆通报,说秦桧逼着皇上下旨,明日午时,便押太素公法场问斩!秦贼更下令全城搜捕与太素公有关的一干人众,以防有人闯劫法场!如此一来,救人之举便百上加斤矣!”
    此言甫出,杨振兴、虞允文、纪正、司马福、李二牛等均霍然变色!须知距明日午时仅得一日一夜光阴,试问却将如何施救?
    李二牛心性憨直,先就忍不住放声大哭道:“罢了!罢了!
    赖先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插手理这什么朝廷大事,如今眼看便要命送奸贼手上矣!”
    司马福心中也隐隐作痛,道:“莫哭!莫哭!一哭就脓胞矣!
    哭也救不了赖先生!”想起赖布衣待人的种种好处,待己的情义,他叫李二牛莫哭,他自己却已老泪纵横。
    赵鼎顿足道;“老夫枉为朝廷相辅,竟眼睁睁只能白瞧着太素公上断头台!”
    杨振兴却气得狂笑道;“好!好!若赖伯伯有个三长两短,管教临安城立时天翻地覆!”
    虞允文沉吟道:“各位且莫激动!赖伯伯既已知有此一劫,难道便没法解救么?”
    杨振兴叹道:“赖伯伯这是明知不可而硬为也!他自己也没了主意!……赖伯伯只对小侄说,能否逃过此劫,就看能否破得奸人妖术矣。如今束手无策,怎能混进秦府?若然硬闯,小侄倒也不怕,但却如何探得内情?”
    赵鼎这时已然茫茫无计。众人焦虑了大半日,不觉已是傍晚时分。各人心内更添忧急,须知过了今晚,明日便是赖布衣法场问斩之期,时势紧逼,却如何救人?
    赵鼎无奈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老夫也顾不得许多矣!只好夜谒皇上,祈能挽回天心吧了!”说罢,也不发一言,迅步而出,瞧他的模样,倒似去法场赴刑。因为赵鼎自己亦深知此行仅是略尽心事,高宗盛怒之下,如何肯轻易饶恕赖布衣?
    就算高宗首肯,也未必过得秦桧这一铁关!弄不好,便连他自己也难逃其咎!
    众人均知赵鼎的心意,却谁也没阻止他。人到绝望时,哪怕是一根救命稻草也会抓牢的!
    杨振兴铁青脸孔,久久不发一语,忽尔拿眼一瞧虞允文道:“你是我好兄弟么?”
    虞允文正默默思索什么,闻言一怔,道;“你欲说什么?大哥!”
    杨振兴决然道:“是好兄弟便跟我分头行事!你再上秦府放火!我去夜劫天牢!救出赖伯伯后,兄弟二人先杀秦桧,后杀昏君!来!来!来!去把这昏暗京城闹个天翻地覆去也!”
    虞允文连忙一手把杨振兴扯住,道:“慢!如此一来,只怕赖伯伯的全盘大计便付诸流水矣!”
    杨振兴怒道:“到此境地你还提甚全盘大计?文弟,莫非你竟一变而如此,有辱你祖宗英灵的懦夫么!”
    就在此时,赵鼎侍仆宫九佳大步走进,对杨振兴道;“魏大人派人前来传话,请杨公子、虞公子速往魏府会面!魏大人已有进秦府妙计矣!”
    杨振兴、虞允文相顾一怔,然后心意互通,双双来个大鹏展翅绝顶轻功,眨眼便失了两人踪影。
    ※  ※  ※
    夜深沉,秦桧相府却是灯火通明。
    相府大堂,广排宴席,孤朋狗党,尽皆开怀畅饮。心腹大患赵奋已成痴呆儿,再也不足为患,眼中钉赖布衣不消一时三刻便得断头毙命,赵鼎、韩世忠一伙孤掌难鸣,势难再与己作对,大宋朝廷,已成秦家一统天下矣!这当真值得通宵夜饮,饮上三日三夜!
    秦桧意气飞扬,正接受兵部尚书孙近这一班党羽的举杯轮番敬贺,家丁忽进来禀报道,“相爷!礼部尚书魏平求见!”
    秦桧一听,没实时作声,心下沉吟道:“这魏平平日对自己敬而远之,那日在朝上眼见势头不对,便站过自己这边来,也幸亏这一着,才没生出枝节,如今他登门拜访,不知是甚用意?
    想必是前来道贺巴结,以保住乌纱帽吧?此人他日倒有大用,皇位登基全靠此人主持仪礼,有此人相助,另立新君便是顺理成章,不怕那些混蛋臣民说三道四!”想念及此,即一反狂傲之态,对家丁道:“快请!就说老夫正在此恭候魏大人驾临!”
    秦桧口中传出一个“请”字,显然是礼貌之极,魏平估料不着秦桧用意,不禁略一怔,但随即正正衣襟,随家丁走进相府大堂。他身后是一位面色黝黑精干的插箫文士,模样很是木讷。
    “下官参见秦大人!”魏平毕恭毕敬的向秦桧行礼道。他身后的插箫文士却只作了一揖,并不参拜,也没言语。
    秦桧朝这文士瞥一眼,但觉这文土模样虽然木纳,但身子扎实,显然是身负武功之人,心头一震,便盯着文士问道:“魏大人!这位公子是?”
    魏平一听,才趁机回道:“他乃下官侄儿,单名一个梁字,闻秦丞相大名,坚执要随下官前来参拜!梁儿,还不上前拜见秦大人么?”
    魏梁便走上前,略显腼腆的向秦桧俯身下拜,道:“小人拜见秦大人!”
    秦桧微微一笑,道:“好好!老夫生平最喜提携少年才俊,若有真材实学,老夫欢喜,这便用了!莫道小小官职,便官拜朝廷大将,也是老夫一句话足矣!”
    秦桧一顿,眼角一扫魏平,却道;“魏大人平日绝迹少到老夫敝居,今晚是甚风儿吹来?这岂非令老夫府上生色不少么!”
    秦桧话虽客气,但隐含进逼疑惑机锋,若魏平言语稍差迟,只怕立地便有杀身之祸!
    魏平坦然一笑,朗声道,“下官一向疏于拜候,请秦大人海涵。日前朝上,令下官感慨万千,赵大人竟然误信妖妄之言,与秦丞相为难作对,当真该死之极!也太不自量力!下官因而思想透彻,当今朝上,唯秦丞相方可护得朝中百官周全!更适逢小侄远道前来临安,欲求一官半职,此事下官思想,唯有带他前来谒见秦丞相,尚望秦丞相多多教诲提携!”
    魏平这番话不卑不亢,恭敬得礼,甚合秦桧心意,心中疑虑登时稍减。他笑笑,便道:“好说!好说!魏大人身居要位,日后老夫正要多多拜托!只要魏大人精识时务,老夫自然也就视如一家,这还不好说话么?但请教这位公子,既欲投效老夫,不知所精何艺?”
    魏平知秦桧的疑心已移到魏梁身上,他虽引介魏梁乃其子侄,但秦桧一代奸雄,心智过人,对这位生面人如何便肯轻信?秦桧这一问,魏平不禁心中一凛,不自禁地一怔。
    这却已落入秦桧眼内,秦桧盯着魏梁道:“魏公子似乎不喜说话,还是不喜与老夫应酬?魏大人莫非有甚难言之隐么?”
    魏梁抑制住心头的剧跳,回道:“小侄愚鲁,不懂礼仪,望丞相海量汪涵!但他尚能勤习武学,未知能否替丞相效犬马之劳?下官想到小侄杀人之勇,不欲他在丞相面前施展,是以心中犹豫吧了!”
    秦桧哈哈一笑,道,“武学之道,既可杀人,便可救人,若怕杀人,怎能自救,又焉可救人?魏大人多心矣!”
    魏平垂首道:“秦丞相教训,下官知罪!”
    秦桧道:“魏大人何罪之有?不外太谨小慎密罢了!好好!
    望懂武学,这便是可用之材,老夫倒欲一开眼界,魏公子可否当众一试,以增雅兴?”
    在大堂上饮酒作乐的秦桧朋党,闻言均齐声附和道:“是极!是极!若真有绝艺,便请一试,好教秦大人与我等一开眼界也!”
    秦桧含笑不语,目注魏梁,灼灼有光。
    魏粱却裂嘴一笑,憨憨地道;“小的……这便献丑,望秦大人休怪……怪!”他心头一急,竟是口吃之人,一副憨样。
    秦桧一见,心头一松,怀疑之心顿去,轻视之意却代之而生,他笑呵呵道,“好好!你便放心献技吧了!”
    魏公子道:“我……我与人对敌,方可显出本领,请丞……
    相成全!”
    秦桧大笑,道:“你要与人对阵,这还不容易?老夫相府之内岂能缺了武学奇材?来人,把武士班八勇土请出来!”
    家丁如飞的去传令,不一会,便领着八条大汉腾腾地大步而出。八人均目射晶光,一看便知是武功深不可测之人。人人排在秦桧右侧,敞然挺立。
    秦桧指指八人,微笑道,“你选何人与你对阵?老夫事先得提醒魏公子,这八人中任何一位均足可力敌千军,你可要仔细了,否则刀剑拳脚无眼,若伤了你,老夫便难向魏大人交代也!
    呵呵!”言下之间,洋洋自得。
    魏平闻言却笑道:“秦丞相放心!小侄既为求功名而来,理该一试其勇气,便被刀剑伤了,也是他学艺未精,怨不得人!丞相以为如何?”魏平趁机用话堵住秦桧,若打伤了他的武土,也只是学艺未精,也怪不得人!
    秦桧哈哈大笑,道:“好好!既然魏大人如此说,老夫便担保,若老夫这八位武士有任何人被魏公子伤了,只当是技不如人,老夫不但不怪,还重重有赏便了!”秦桧自忖这八武士中随便哪一位均远胜这木纳公子,因此口气就特别托大。“魏公子却意下如何?”秦桧目注魏梁,笑笑道。
    魏公子憨憨一笑,霍地抽出玉箫,傻笑道:“小的……比试喜欢人多,请八位壮士一齐上吧!”
    此言甫出,满座哗然。众人均认定这人是疯了,瞧他模样,别说斗八位,只怕一个也把他打得狼奔豕突矣!
    此时就连魏平也暗吃了一惊,一言相关的道,“汝勿托大!
    须知这儿可是相府重地,八位武士绝艺惊人,岂是等闲之辈!
    凭汝一人如何可与八位对阵?万一有个闪失,不但失礼于秦丞相,亦误了自己前程!汝须三思而行!”
    秦桧却笑道:“嘿嘿!好说!好说!不管如何,魏公子亦是勇气可嘉,就打败了,老夫亦不会见怪!”
    魏公子双目精光乍现,但一闪即逝,又傻笑道:“各位!请……请了!”说罢,也不全傻,向八位武士一抱手,然后横箫在胸,抱元守一,神态骤显安闲。
    八位武士平日凶猛绝伦,均是江湖中成名人物,个个身怀绝技,在京中仗恃秦桧威势,连三品大官见了亦得绕道而行,几曾见过眼前这小角色如此狂妄无礼?一下子便激起八武士暴戾之气!
    八武士中的老七、老八就按捺不住,往前一站,哈哈狂笑道;“汝这无名狂徒!难道值我秦府八勇士一齐出手么?汝也太不自量力!就我兄弟二人连手斗你,已是给足面子矣!”
    这“矣”字未落,老七、老八已左刀右枪的扑杀过来,其势犹如猛虎下山扑噬羔羊!
    魏梁脸上笑容不减,依旧抱箫而立,待老七、老八冲到身前尺远之地,身子突地拔空而起,凌空一个双飞腿齐出,只听拍拍两声,地上早躺下两人,众人一看,却是片刻前犹如恶神似的老七、老八!
    老七、老八倒卧地上,却无论如何扎挣不起,不禁羞得满面通红,意横刀枪,竟欲双双自尽!
    魏梁一声长笑,身子一扭闪电般扑上,双手随便一幌,挟住刀和枪,再顺势往老七、老八腰眼处一点,人就飞跃开去,淡淡一笑,坦然道;“两位方才双足突然抽筋,非战之罪,又何必为此耿耿于怀?”
    老七、老八方才被魏梁飞脚一点,快如闪电,根本不及闪避,已然恰恰点中腰眼麻穴,当即站立不住摔倒于地,两人均知若这一脚稍点偏一寸,便是双腿之瘫穴,一旦被点,便终生瘫痪,生不如死,已知他手下留情。这时更见他以德报怨,先解其麻穴,又用言语替他两掩饰,不禁又羞又愧,齐齐翻身爬起道:“魏公子义薄云天,我兄弟俩今日见你一份情!败军之将不言勇,我兄弟俩人服输,不再比试矣!”说罢低头走入八武士班中。
    武士中老大、老二方才已瞧清一切,心中一凛,暗道,“果然是厉害脚色!”但凭我兄弟二人之力,定可制其死地,否则,这秦府中也没我等位置矣!”
    心内这般计较,两人心意相通,互视一眼,即双双扑出,一个使鞭,一个使钩,泼风般向魏梁杀来。
    魏公子只觉劲风如刀锋割面,知道已碰上生平大敌,不敢再存丝毫托大之意,猛点玉箫,幻化出万千箫花,把两人杀到的鞭、钩一一点开。
    老大的鞭长四尺,乃纯钢所铸,重达百斤,挥动之时犹如铁网罩体,避无可避。老二的钩乃钢精所造,专破刀、剑等短兵器,这一鞭一钩双双配合,便任你通天本领也难逃劫数!
    老大的钢鞭一翻,鞭梢已然扫上魏公子的脸面,饶是他闪避得快,鼻子依然被鞭风刮了一道血印,一阵钻心疼痛使他脚步一缓,腿部又着了老二一钩,登时被划了一道血口!
    魏平虽然不懂武学,但瞧着也自胆战心惊,他知魏公子已陷险境,心内大急,只惊得冷汗直冒,不禁暗暗叹道;“你也太过于托大矣!竟然独力向八人挑战!如今身陷险境,却不但枉送了生命,更坏了惊天大计!……”
    座上众人亦已瞧出老大、老二两人一出手已然稳占上风,均向秦桧拱手贺道:“秦丞相有此贴身侍卫,大可安寝无忧矣!”
    秦桧微笑道:“嘿嘿,好教天下人得知,这便是秦府屹立不倒的梁柱!……”
    魏公子这时似乎被鞭伤钩伤打出了浑身豪气,他长笑一声,秦桧话音未落,便猛然拔出随身匕首,格开鞭、钩,右手玉箫斜伸,默运神功,指向老大之耳,玉箫管口射出一股气劲,破空丝丝急鸣,如电如箭,老大的右耳忽觉一阵惨烈剧痛,连忙退后一步,冲手一摸,满手鲜血,原来他的右耳已被玉箫射出来的这股气劲活活射穿!
    老大不禁心胆俱裂!若这玉箫所指的不是他的耳朵,而是他的眼珠,只怕眼下他已然是一名睁眼瞎子!这一惊,老大登时便失去再斗的勇气!
    老二的命运比老大更差,原来老大惨叫声未毕之时,魏公子的玉箫已然指向他的腿部,立刻有如利箭穿腿而过,总算侥幸,穿过之处乃皮肉,并没伤及筋骨,不然便是跛子残废!
    老大把钢鞭猛地一收,扯开老二,向魏公子抱拳道:“好一招玉箫神功!以耳还鼻,以腿还腿,老子乃睁眼瞎子,不识公子神技!不杀之恩不忘,羞辱之仇必报!我等亦无面目再在秦府立足,就此退出,这秦府便是公子天下矣!山长水远,后会有期!”说罢,转身领先就走,后面老二、老七、老八等八人亦满面羞惭而退。
    秦桧嘿嘿冷笑,竟没作声。
    魏公子道:“秦丞相难道便不加以挽留么?”
    秦桧哈哈大笑,道:“公子一人既已打败他八人,老夫还留他怎的?莫不然多养这八条饭桶么!老夫只留着公子一人在身边足矣!”
    老大等八人满面羞惭,又恨秦桧寡情薄义,既有话在先,也没甚意思再留此地,唯有恨恨而出。从此,江湖上又多了这八条大虫,加上那鬼哭神惊的“腹音魔功老人”,江湖中从此多事矣!
    这时,秦相府内,登时又满堂哗然。众人立地改口换颜面,齐齐称赞魏公子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倒似方才是奇丑八怪,现下却成碧玉明珠。又贺秦桧得此勇士,夭赐奇缘,失去的是一堆垃圾,得到的是满盘宝贝!
    秦桧笑吟吟的亲自挽住魏公子的手,道:“魏公子日后就留在老夫府中,荣华富贵任你享受!来人,拿好酒来,老夫今日得此勇士,理应痛饮三大杯!明日法场监斩赖布衣妖人又一喜事,喜上加喜,老夫好不高兴!”
    在座文武百官,狐群狗党,欢声雷动,齐齐附和响应。
    不一会,秦桧与他那班朋党已乐极忘形喝得七颠八倒。魏平眼看该是退身之时,向魏公子暗暗打了一个眼色,便向秦桧告辞道:“时候不早,下官也该告辞了!小侄日后便有劳丞相栽培!”
    秦桧笑吟吟道:“好说!好说!魏大人请回,你有此子侄,老夫定当依为心腹,何愁荣华富贵!彼此一家,一切好说话也!
    这便请便!老夫不送矣!”他高兴之余,便连魏平的去留也似乎不大在意了。
    秦府这一席庆功宴,直饮到三更时分,才各自告辞散去。
    魏公子早有人引领到八武士先前居停之所,原来却是一座极漂亮的宅院,里面亭台楼阁,极尽奢华,宅院之内,更多美婢侍候,处身于此,未曾真个已然消魂。人若沉醉于此,贪图这等享受,自然不欲失去,也自然拼死维护主人的周全,对秦桧死心塌地,再无异心,任你通天铁汉,也变柔如垂柳。
    魏公子在里面沉思一会,忽然,他听到有男子的足音,便疾速把一名站立一旁侍候的婢女搂过来,抱坐于膝上,嘻嘻浪笑,双手在婢女身上游如穿梭。婢女大概已习惯了这些,只是娇笑,并没丝毫反抗。
    来人原来是秦桧的心腹师爷,一见魏公子情状,便哈哈一笑,向魏公子作揖道:“在下奉丞相之命,前来探问公子可满意此地?”
    魏公子与美婢调笑玩弄,一面心神不定的随口答道:“哈哈,魏某人还不满意么?试问再去哪儿寻这等享乐去处?…
    回禀丞相,小的已心满意足,乐不思蜀矣!”
    师爷微笑点头,道:“如此,在下也不打扰公子享乐去也!
    就此告辞。”
    魏公子哈哈一笑,口齿含混道:“好!……说!不送了!”
    师爷退出去,偷偷暗笑,心道,“秦丞相疑心这魏公子或许有诈,但瞧他这副急色相,分明是贪图富贵而来,成得甚气候?
    丞相未免太多疑虑也!”一面心中暗笑,一面赶紧回去向秦桧禀报。
    ※  ※  ※
    魏公子待师爷走远,再凝神细听,确知并无异样,便蓦地把美婢推开,道;“你等可退出去,我一人在此便可以了!”
    美婢急道:“丞相吩咐下来,着我等好好侍奉公子,若公子拒之门外,恐丞相怪罪。”
    魏公子道:“有用着之处,自会相唤!你等休要多言,出去自行安歇便是!”
    众婢女没法,只好退出外间去。魏公子双目突射冷芒!神色与方才那位憨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这“魏公子”魏梁,原来便是杨振兴,假托魏平子侄,扮作憨公子模样,犯险闯秦府,又施神功,逼退秦府八勇士,引得秦桧动心,欲留为心腹,一举打入秦桧老巢,以方便行事。
    杨振兴心中咬牙道:“暂时便让秦贼自我陶醉!待过了今晚,再让你见识见识本公子的庐山真面目!”
    杨振兴再待一会,更深入静,便用黑布蒙住头脸,在后窗腾身而出,翻上屋顶,在秦府上下绕了一周,对秦府四周地形已然熟知,便抽出玉箫,朝东南面方向暗运内力以箫传音通报讯息。
    不须片刻,一条黑影便打东南角飞扑而降,黑影轻如飘絮落在杨振兴面前,意态飘逸安闲。杨振兴不禁暗赞道,“怪道恩师曾说文弟之武功了无止境,下山半月功夫,他的轻功竟又精进不少矣!”
    “大哥!恭喜,第一步马到功成!……”来人是虞允文,他听到箫音入耳,本已守候半晚,一听讯息便连忙飞身扑入秦府,再三几个起落,已到杨振兴面前,悄声道:“魏大人已安然返府上,提及你力退八虎,神威震秦府,他赞不绝口!但提醒我等,秦桧非易与之辈,他虽表面客气,其实疑心未消,一切尚须小心在意!”
    杨振兴冷笑道:“此行并非要令秦府深信不疑,只要过了今晚,救出赖伯伯,秦贼便可见识杨某人真正面目矣!……天牢那面有没动静?”
    虞允文道:“一切如常!赵丞相已派人进天牢打探清楚,赖伯伯从容镇静,狱卒捧出断头前之大宴,他也照吃如仪!倒似不知自己明日午时便临杀身厄运!……”
    杨振兴心头悲酸,道:“赖伯伯尚有甚吩咐我等?”
    虞允文道,“赖伯伯对来人只说了一句道:‘赖某可惜未能露天吃一块白馒头,否则便一切称心矣!再无二话。”
    杨振兴愕然,道:“赖伯伯此言何意?”
   
    第四章 赵构禅位大典 储君继承正统
   
    虞允文微笑道:“露天午时,必有阳光普照,如吃馒头,岂非照旧?一切称心,实即一切照旧他便满意矣!”
    杨振兴一听,想了想也就豁然而悟,一拍大腿道;“是极!
    是极!果然是一切照旧之意!不料赖伯伯镇静如斯,命危旦夕亦有心思开这玩笑!……既然如此,便依计而行可也!秦桧卧室,便在西南正中一幢尖顶楼下,贤弟速去行事!天将亮时,来此地会合可也!”
    杨振兴说罢,身子已飞掠而出。
    虞允文认准西南正中那幢尖顶楼宇潜近,但见整幢楼宇皆无灯光,黑寂一片,不知秦桧卧室位于哪层。他吸一口气,往上一纵身,跃上楼顶,轻轻揭起一块白瓦,露出一缝,朝下探望,原来却是一座神坛,神坛上面香烟缭绕,上供一只如鼠如鸟的怪物,神坛下面,有二名仆人,守值轮流添香。
    虞允文手捏两粒碎瓦,打缝中运力一弹,碎瓦分前后激射而出,先后把两名守坛仆人点射中昏穴,倒地不醒。虞允文即越窗而进,依赖布衣之计,在神坛供像怪物头顶,用铁钉捺入一张纸符。
    然后虞允文沿楼梯摸下,二楼地方甚大,有六处居所,虞允文点开其中一座,里面竟是女子闺房摆设,一连六处均是如此,才知这儿原来是秦桧备用的行乐房,上面的女子均年轻貌美,显然是秦桧弄来的美女。虞允文也无心逗留,再往下一层,刚在楼梯口露面,右脚尖突然有种异样感觉,心中一凛,不敢大意,运目一瞧,原来竟是一块踏之即动的踏板,若稍加大力,踏板翻转,登时便不知有甚机关暗算!
    虞允文心性聪慧,眼见此等机关重地,便知秦桧之卧室必在此处。他更不犹豫,身子往上一跃,一个倒挂金钩,双足已然勾住上面梁木,然后翻窗而出。双脚根本不沾地面,一应机关便如同虚设。
    虞允文再无疑惑,断定此处必秦桧卧室无疑,便当即打衣袋掏出四道符咒,分别钉于此楼东南西北四面,与顶楼神坛一道配合,五道符咒便犹如天罗地网。被钉之人绝无脱身之地!
    虞允文悄悄办妥这一切,揣度月影,知时辰未到,便隐身暗处,凝神戒备守候。
    杨振兴飞掠而出,在秦府四周游曳,赖布衣断定秦府之内必隐有高人暗助秦桧,但此人却在何处?偌大一座相府如何寻觅?杨振兴真个毫无把握。但此事又无论如何要在五更之前办妥,否则势难与虞允文这一面配合,其时便必败无疑!赖布衣及一干人等亦势难逃厄运!杨振兴空有一身绝顶武功,但干此等阴柔诡秘之事却甚感为难之极!“干脆—剑把昏君、奸贼杀了,岂不干净利落!”杨振兴心中不禁发狠道。
    他发了一会狠,眼看已近四更时分,心中大急,无奈再重新绕府游曳,仔细查察。他掠过一座茂密的竹林,隐约间眼底中彷佛有几缕绿光晃过,他心头蓦地一动,心道:“赖伯伯再三叮嘱道:邪术虽诡秘荚测,但总有迹可寻,但记住遇绿即邪,遇草即妖,小心谨慎,徐图破之十六字,或可奏功!这绿光莫非有点邪气?方才掠过之时倒忽略了!”
    这一转念,身子便随即一沉,打竹林梢叶中钻了进去。踏脚之处竟是一片泥地,松松软软,洒满白灰,若不经意踏进,沾上白灰,便当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矣!杨振兴暗道;“此地果然隐有名堂,不然为甚要如此严密戒备?”
    他凝神戒备,以防不测,在竹林中轻点而进,遍地白灰竟没沾上一点。他往东走了片刻,忽地在竹林中透出一灯如豆,其色竟然惨绿!且忽明忽暗,甚为诡秘。
    杨振兴目睹此状,岂能放过?当即悄悄飘身过去。原来那是一座隐在竹林里面的宅院,阴森恐怖,窗前透出一灯如豆,点点惨绿闪灼。
    杨振兴悄悄摸近前去,用玉箫运内力把宅院的门栓震断,然后闪身进去。闪目一瞧,却是一间类似神庙的屋宇,正中摆了几座狰狞怒目的神像,下面是一座香案,香案之上烛光闪灼,透出去却是一点绿光。神案上面竟并排扎着两具草人,草人有手有脚,在正中心胸处,用针刺着一张黄纸符。
    杨振兴凑近前去一瞧黄纸符,不禁一凛,原来一张写着忠孝王赵奋的名宰,另一张写着赖太素三字,赖太素三字上面,还特别加了一枝长铁钉,正钉向心窝正中!
    杨振兴怒道:“嘿嘿!谁敢如此阴毒?算计赖伯伯!”心中一阵怒火,拨出匕首,运力向草人斩去!凭他的功力,莫说是草人,便是铁人也被削断了。
    嗖的一声,匕道果然拦腰而过,但仔细一瞧,草人却依旧完整无缺!就好像他剐斩过去,伤口马上便随即愈合一样!杨振兴不禁惊奇得目瞪口呆。他虽身负绝艺,但他练的是正道武功,这时碰上的却是邪术高手,一正一邪同样高低,自然难分高下,因此一任他运挥神功,依然难动这草人分毫。
    杨振兴这才知道,江湖之大,当真奇人百出,不可胜数,匹夫之勇实不可恃仗;他不能不冷静下来了,这一冷静思想,便猛然忆起赖布衣吩咐的“遇草即妖,徐图破之”那话,他不敢再逞强了,赶紧在衣袋中取出赖布衣交下的另一道纸符,就要运力往草人身上拍上去!
    就在此时,他忽听身后有人嘿嘿冷笑道:“本座在静室之中,已知有人夜闯炼神殿,正道谁个竟然不知死活,竟把血肉之躯送进这刀山油锅!不料却是这么一位少年,可惜!可惜!”
    杨振兴猛一转身,已然接近这人三尺处远近,一看原来是一个手持桃木剑的道士,正瞪着眼嘿嘿冷笑。杨振兴心道:“嘿嘿!怪道赖伯伯判定秦府之内,必有妖人为虎作伥,原来却是你这妖道!”便道,“可惜什么?”
    这道士姓巫,单名一个奚字。巫奚得道于昆仑山一位隐士,法力高强,罕有匹敌,但其人好钱好色,秦桧以重金美女相招,便正合巫奚心意,他也不管甚天理良心,一旦获得满足,便死心塌地替秦桧效劳。这炼神殿里的杰作,便是他一手泡制的把戏,他先用迷心大法把赵奋弄成痴呆,又用万箭穿心歹毒邪术欲置赖布衣于死地,虽未实时奏效,但亦把赖布衣元神一度受挫,血喷金台,终惹杀身之祸。
    巫奚不但精通妖术,且为人极之阴沉,今晚他早就听说比武之事,便偷偷跑出大堂一瞧,见那位“魏公子”脸上一股凛然正气逼人,便知此人必是将门之后,非同凡响。但他心内计较,却不说白,以便暗中把此人破获,好一显自己的通天本事。
    这时巫奚嘿嘿冷笑道:“你瞒得了秦丞相,却瞒不了我老道!比武之时我便知你另有所图,原来走在此处!你以为凭你本事便可以破我大法?赖布衣也未免太小觑老道矣!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可惜你小小年纪,便成了朝廷争斗的替死鬼!”
    杨振兴一听,心中大怒,正欲突施杀手,以玉箫传功取这妖道生命。但巫奚却抢先一步,把手中桃本剑朝四周一指,四面登时升起一道黑气,把杨振兴团团围住,便如铜墙铁壁,一任杨振兴如何腾挪,也脱身不得。
    杨振兴尚存一线希望,便叫道:“我乃秦丞相请来之武士,因不熟秦府路径,至误入此地,望勿伤了和气!”
    巫奚尖笑,桃木剑又一指,一道寒气透过重重黑幕直射向杨振兴,方道:“什么魏公子?魏者伪也!你也休再骗神骗鬼!
    你姓杨,汝父乃前朝大将杨再兴!你尚欲狡辩么!”
    杨振兴一听,心中不禁一凛,暗道:“这妖道好厉害的眼力,怎的便瞧破了自己的行藏?”心中这一寒,那袭上身来的寒气也突然加剧,逼得他不得不运功相抗,一时间竟就说不出话来。突地寒气稍减,杨振兴这才能够发话,他眼见自己的身份已被这妖道瞧穿,便怒声道:“是又怎样?你待如何?杨某人顶天立地,也不怕你瞧破行藏!”
    巫奚冷笑道:“我只问你,来此为何?你必定是赖布衣这胡涂虫差遣而来,来此地尚有何目的?你从实道来,本座或许便饶你一命!”
    杨振兴性子本就刚烈,受的压力越大,这刚烈之性便越发激昂。他不禁哈哈大笑道:“本公子果然是欲救赖布衣而来!亦为破你这妖道的邪术!你肯饶我一命,本公子却绝不饶你这助纣为虐的狗道士!嘿嘿嘿,你以为区区妖术便能困住杨某人么!”
    杨振兴说罢,却不敢大意,随即盘膝坐下,凝神运功,欲凭他一身绝顶武功与这妖道邪术斗上一斗!
    巫奚见状,哈哈大笑,道:“任你武功盖世,也难敌本座通天法术也!”
    巫奚把桃木剑一指,加紧催送阴寒之气,进袭杨振兴。杨振兴在黑幕之内,只觉阴风刺骨,奇寒难顶,他虽运神功相抗,但逐渐也无济于事,身子也开始发起抖来。
    巫奚狂笑,把桃木剑剑尖拨了一个弧圈,然后向前一送,再拨一个弧圈,再向前一送,接二连三地,立时,在黑幕内之杨振兴顿感狂风大作,翻卷起伏,一浪比一浪更厉害之威烈旋风几乎要把他的身子吹起!他深知若自己被刮离地面,马上便失了凭借,精血外泄,空虚而死!
    “厉害!厉害!这妖道果然厉害!怪道连赖伯伯亦着其道儿!”杨振兴心头暗道。他虽已知自己实已面临险境,但他的豪气却因此顿生,要他向压力低头,却想也休想。
    杨振兴猛一咬牙,霍地拔出玉箫,贴近唇边,一缕如魔如幻的箫音便随即响了起来。
    巫奚意态飞扬,不可一世,蓦地却触着箫音,登时一阵心神恍惚,手中桃木剑几乎失手掉落,不禁大吃一惊,这才知眼前这小于并非等闲之辈,稍一大意,只怕便被他反败为胜,当下再也不敢托大,脸色骤然凝重,连忙盘膝坐下,运功相抗。但杨振兴这“迷幻仙曲”当真非同小可,况且这是他以生命相搏之时拼全力而发,真个是横扫千军便在艳妮仙音中!
    巫奚渐觉心神恍惚,眼皮也被催逼渐而合上,他在内心惊叫道:“岂料这小于竟如此厉害!巫某几十年道行,竟也难抗这迷幻魔音!”
    巫奚已知面临生死关头,便猛一咬牙,孤注一掷了!他一口咬破中指,张嘴便向罩在黑气中的杨振兴喷去。这时,杨振兴突觉黑幕四周雷电交加,风雨大作,落下的却竟然是鲜嫡嫡的血水!这血水沾上玉箫,“迷幻仙曲”的威力就减了一分,杨振兴被逼以体护箫,左右腾挪躲避,玉箫的威力更为大退。
    巫奚心受的压力登时大为减轻,他咬牙切齿道:“好好!你既然逼着本座出手,也就休怪本座手下无情!”他方才一招失手,被杨振兴占了上风,心中恼怒之极,便要施绝命妖法取杨振兴的生命!
    巫奚在身上掏出一张字符,挑在桃木剑上,伸去惨绿白烛。
    光燃着,然后把纸灰往黑幕中的杨振兴一甩,纸灰直罩下去,喝道:“急急如律令!速取这小于生命!”
    杨振兴正顶着血雨,左支右绌运神功吹箫,忽地眼前突变,天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一会露出些微亮光,他才发觉自己竟已置身在一座破庙之内,破庙满是尘土,破烂不堪,四周却燃着惨绿烛光,在烛光之下,一具棺柩停在正中,显得分外阴森恐怖!
    杨振兴神智一阵迷糊,尚幸他功力深厚,尚有几分清明,忽地自警道:“振兴呵振兴!生死成败便全靠此最后一战矣!”
    这一凝神,神智就蓦地回复清醒,他朝四周察看一遍,见棺柩用四条木柱架高,下面尚可容人躺卧。心道:“这莫非是妖法幻景,但真亦假来,假亦真,杨某人便来个以假作真,以静制动,以邪制邪!棺柩乃天下最邪之物,我便偏躺于其下,且看又能待我怎地!”这么一转念,他便干脆躺到棺柩底下,动也不动,屏息以待。
    仅片刻,棺柩便突地发出响声,棺柩盖子竟然有物支撑,缓缓向上升起!杨振兴侧眼一瞧,托着棺柩盖子的,竟是一只枯槁的白骨爪!随即,一具白森森的尸骨竟挺身而起,跳出棺柩,双爪前伸,跳跃向前,一跳一抓,被抓之处,木碎墙裂!
    杨振兴在棺柩底下咬舌道:“乖乖!这端的是甚怪物?竟然如此厉害!便恩师偶尔展露的一手钢钩指法,也未必便能视墙壁如棉絮!这等功力,只怕普天之下,也再难有人与之匹敌!
    白骨尸像认定破庙内有其猎物,一步一跳,每跳四尺,双爪向四周抓去。它显得越来越急爆,双爪扑抓越来越急。犹如旋风钢刀,在这破庙内旋刮,任何对象均无法抵挡它的一抓之力,抓向墙壁,坚硬如铁的庙墙硬生生被挖出砖块,抓向粱柱,便如樵夫斧头,把木片一块块的直削下来!但它始终寻不着猎物,便更见暴燥!破庙之内,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天欲裂。地欲塌,仿如白骨爪下之天地末日!
    白骨尸久寻不着,居然不再胡乱发威,竟折转身来,向棺柩这面搜索。杨振兴知机,连忙向里面缩进一点!白骨尸的爪却伸向下面,眼见便要触着杨振兴的身体!
    杨振兴已避无可避,心中大急,猛一咬牙,一挥玉箫便向白骨尸的腿骨处点去,当的一声,如敲铁条!
    白骨尸到底受不住杨振兴的重击,腿骨向后一退,身子便噗的仆倒了。但随即一弹,便犹如铁板似的挺起,它转过头来,空洞洞的眼骨窝竟然直瞪瞪的紧盯着杨振兴藏身的棺柩!
    杨振兴心头一阵发毛,暗道,“俗语道那等不识好歹之人叫有眼无珠,但这等人尚可算有眼,这怪物无眼无珠,却竟然比那目光如炬这人更洞悉世情!……”
    杨振兴心中这念头转动尚未毕,白骨尸竟就猛伸鬼爪一托,把整座千斤沉重的棺柩如托塔天王般的挺举起来!杨振兴立时便暴露在白骨尸面前,根本无所遁形!白骨尸的骷髅嘴竟发出一阵犹如猫鸣的吱吱欢叫!爪托棺柩在头顶上面旋转着,双腿却不绝的原地跳动,状似野猫子见了受死的鼠儿般的逗弄欢跳!忽尔便把整座棺柩认准杨振兴躺卧之处,如泰山压顶似的向他砸下!……
    杨振兴这时亦不禁吓出一身冷汗,他深知被这棺柩砸中,这千斤之重再加白骨尸万钧之力,便铁人也立被砸碎!生死关头,杨振兴也无暇细思,犹如闪电般弹起身子,双足一点,已然飞上棺柩上面,双手施展灵隐大师的独门绝学“斗移星转”,藉白骨尸万钧之力施之于棺柩的旋劲,整座棺柩便有如飞车般在破庙的半空急旋!杨振兴稳站在棺柩上面,身子亦随之如陀螺般的飞转!
    白骨尸似乎被眼前景象迷住了,情不自禁,便也随着头顶的棺柩飞转!一上一下的两股旋风相撞,竟然产生一股威力无比的吸力,就有如摧天残地的龙卷风般,呼的一声,竟把白骨尸吸向棺柩里面!棺柩突然加了这沉重负荷,便隆然落地,轰的一声巨响,白骨尸便被扣在棺柩里面,登时沉寂!杨振兴随棺而落,盘坐于棺底,运气调息。
    原来这却是巫奚所施的生尸大法,他以自己的精血移于白骨尸上,白骨尸因而藉生人精血骤然而出,威力奇大,非世间凡人之力所可抗拒。但行此生尸大法极耗功力,为正道不为,被视为邪道中之无尚大法。
    巫奚恼羞成怒,试图孤注一掷,用此法取杨振兴生命,不料却变生肘腋,杨振兴在危急之际奇招突出,竟以师门绝学“斗移星转”破法,一举把白骨尸反扣子棺内,白骨尸一旦归棺,便如泥牛入海登时寂灭!
    巫奚平生不施生尸大法犹自可,一施之下,从没人能在白骨爪下逃脱,被抓之人。必被白骨尸吸尽精血而亡,而精血又回流到巫奚身上,他的功力便不但不会消耗,反因此而额外补充而增进。但此时此刻却竟然难伤杨振兴分毫,伤人不成,他自己的功力就因此而消耗殆尽,在神案前一跤跌倒,再也扎挣不起,呼呼喘气!
    就在这时,自觉处身于破庙中的杨振兴突听一阵雄鸡高唱,他的心神一震,神智立复清明,一切全皆失去,依然稳稳的盘坐于这炼神殿斗室之中!
    这时天色却已近黎明时分,一缕曙光已在天边隐隐的透了出来。
    杨振兴虽然逃过这场大难,但他的功力亦因全力施展“斗移星转”而消耗大半,被逼运息调气。他心内万分焦虑,天色近明,赖布衣的问斩之期尚剩不足三个时辰;自己却依然被这妖道困住,虽然能保住生命,但却无法破得这妖道之邪术,如此僵持下去,赖布衣就必死无疑矣!且天亮前尚不能与虞允文会合,虞允文孤身施破秦大法,亦必惨遭毒手,如此一来,一干人等便尽皆难以幸免!想念及此,杨振兴不禁叹道:“天意!天意!莫非当真天亦偏帮秦贼,偏亡我等么!……”
    就在此时,窗外半空之中突地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喀喇!轰!”一声巨响,把整座秦府全皆震动了!
    杨振兴一听,便知虞允文因等不及他前去会合,眼看时辰已到,便孤身犯险,依赖布衣订下之计施法,以凌厉的劈空掌引发困于秦桧卧室的“天罗地网”,再以自身元气与秦桧的真元拼斗!杨振兴这时明知虞允文已然危机重重,但却欲助无力,他自己也是危在旦夕,不禁仰头长叹道:“罢!罢!今时今日,岂料赖、虞、杨三家,为这.昏慵朝廷之事,总究要做烈士忠魂!”
    虞允文果然心焦杨振兴久不露面,眼见赖布衣所定施法时辰已到,不敢再延误,便毅然运功以劈空掌向钉于秦桧卧室四面的纸符击去,一声惊雷响过,“天罗地网”随即发动!
    这当真非同小可!只见四道纸符突然腾飞而起,在半空中化作万千丝线,纵横交错交织,眨眼便把秦桧的卧室密密麻麻的困在里面!就在此时,秦桧卧室中,突然扑出一只硕大无朋的巨蝙蝠,吱吱尖叫吼鸣,恶狠狠的向丝网撞去!丝网登时被撑得徒涨,腾腾腾地直往上冲!眼看丝网便将被巨蝙蝠撞破而出了!
    虞允文一见,大吃一惊,忙疾速一拍自己的脑壳,把一道纸符吞下肚去!这纸符乃赖布衣密授,曾嘱咐虞允文非到危急关头不可轻用,更道:“此是引龙升天大法,不施犹可,一施之下,虽能取胜,但龙气必定大伤,他日运道便不能长久矣!慎之!慎之!”但这时虞允文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自身的什么他日运程长短了,毅然决然便施将出来!这道纸符刚入肚,他登时便一阵迷糊,一跤摔在地上,再也不省人事!
    却就在虞允文身子触地之时,在他身子四周的地面上突地升起一团紫气,腾空而起,一转而为浓烈紫云,疾速向丝网内的巨蝙蝠扑去!其势有如蛟龙翻腾扑击,雷霆万钧,天地变色!巨蝙蝠乍见,登时吓得吱吱怪叫,欲以最后一击冲破丝网逃遁,却被紫龙疾如电闪扑击而下,泰山压顶般把巨蝙蝠打翻落地!随即吱吱一声惨嚎,巨蝙蝠就此沉寂!
    这一切杨振兴感觉不到,但妖道巫奚却了然于胸,他明知他的主子已然被人用无尚困锁元神大法镇压,欲加施救,却力不从心,及后更突见紫龙腾空,扑击蝙蝠,便知大势已去,暗暗叹道:“秦桧完矣!此时尚有人施此引龙升天大法,秦桧元神如何与之相抗?必死无疑矣!……”心中转念,已萌逃意。就在巨蝙蝠落地渗嚎之声刚起,巫奚便拼尽余力,挣扎而起,跌跌撞撞的溜走了!
    巫奚一逃,杨振兴被困的黑幕登时自解.他一跃而起,也不及去追赶妖道,先把赖布衣的纸符往萆人身上拍去,纸符刚粘上草人,立听一轻响,那惨绿的油灯登时熄灭!杨振兴用玉箫轻轻一点,草人便已然散作一堆乱草!
    因这一缓,巫奚便逃得远了,再也追赶不及.杨振兴记挂—虞允文的安危,追了一段便即停步,转而掠去秦桧卧室那边。
    掠近时,却见虞允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杨振兴猛吃一惊,一步跃近,抱起虞允文的身子便惊呼道:“文弟!文弟!你怎的了!”
    虞允文悠然醒转,见是杨振兴,又惊又喜,道:“是你么?大哥!破邪术的事怎的了?”
    杨振兴见虞允文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道:“侥幸大功告成!但你却为何竟昏睡于地?”
    虞允文把方才之事说了,道:“小弟依赖伯伯之言,吞符入肚,说是引龙升天,却立地昏倒于地,此后便不知如何了!…
    此时秦桧卧室四周纸符依在,当真教人迷惑不清!”
    杨振兴感叹道:“赖伯伯身陷天牢,却遥施大法,当真神机莫测!”
    虞允文沉吟道:“此中许多疑团,非赖伯伯不能解释,目下天色将明,此地不宜久留,且先返赵相府与众人会合再作打算便了!”
    杨振兴点点头,两人一跃而起,向东面飞掠而出,眨眼间便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失去踪影。
    ※  ※  ※
    杨振兴、虞允文二人潜回赵鼎相府时,已是天色大明。相府内只有司马福和李二牛,两人满头大汗,在相府的偏厅中正急得陀螺般的团团转。
    李二牛一见杨振兴二人露面,便如见救星般的一把执住,哭道:“赖先生今回必死无疑矣!……杨大哥快准备劫法场便了!”
    杨振兴一听,大吃一惊,急道:“二牛,为何竟出此言?”
    虞允文见李二牛、司马福惊慌失措模样,便道:“二牛休慌!只要赖伯伯尚在人世,便一切均有转机!你且慢慢道来。”
    李二牛伸手一抹眼泪,道:“是!是!赖先生没死,但只差二个时辰矣!昨晚赵丞相入宫夜谒皇上,欲替赖先生讲情,不知怎地一去不回,今早便有人来报,赵丞相昨晚与皇帝言语冲撞,竟被下旨削职为民,并即着刑部扣押待审!连赵丞相也救不了赖先生,反惹杀身之祸,试问还有谁能救赖先生?为今之计,唯有硬闯法场,二牛虽无拳无勇,但拼着血洒法场,亦要随你等去怒劫法场!”
    杨振兴怒纂拳头道;“二牛放心!有我兄弟二人在,秦贼决难伤赖伯伯分毫!”
    虞允文却道:“怎不见了纪正大人?”
    司马福一拍大腿,叹道:“纪大人不忍坐以待毙,今早听闻赵丞相被下旨治罪讯息,便去找他的旧交知已想办法,决意拼掉老命闯上朝廷,怒责皇帝处事昏慵无道!哎,纪大人这是以肉身扑火,以存忠义之心罢了!”
    虞允文沉吟暗道:“岂料事势一变如此!我等昨晚所干之事岂非前功尽废么?但赖伯伯既精于运命天道,岂会如此失策弄致一败涂地?此事必另有跷蹊!……”心下转念,为大局计,他决意先行静观其变,劝阻杨振兴等鲁莽行事!
    就在此时,赵鼎侍仆宫九佳匆匆而进,脚未站定便惊道:“杨公子、虞公子!大事不好,纪正怒闯金銮殿,言语间得罪赵构皇帝,竟被下旨即捕入牢,待午时押赴刑场,与赖先生一道问斩!赵丞相因此牵连,更触圣怒,竟下旨克日抄家查问,眼看生命亦将难保矣!”
    杨振兴一听,不禁嘿嘿冷笑道:“好!好!如今当真是一窝端矣!事到如今,却还有甚计可想?文弟!此时此刻,你尚犹豫什么?趁早动手,大闹京师去也!”
    虞允文沉着不动,他转头对宫九佳道,“烦你再去打探,一有动静即速返报!”
    宫九佳默然点头,转身而出,神态似甚轻视虞允文处事犹豫不决。虞允文乍作不见,又对司马福、李二牛道:“司马叔、二牛哥,你二人人面生疏,出去走动大致无碍,便请立即分头前去秦桧相府、天牢附近查探动静!天大事情,亦请先行返报再作打算!”
    司马福、李二牛与虞允文相处时日,深知他处事沉着稳重,极有见地,又惦挂赖布衣安危心急如焚,正好趁机出去打探清楚,便赶紧答应走出。
    杨振兴嘿嘿冷笑,一直冷冷瞧着虞允文分派,却不发一言。待各人走出,方冷笑道:“京师一役,便把文弟你的勇气打退了么?在这节骨眼上,你竟能坐着不动,静观其变!”
    虞允文微微一笑,道:“小弟恭聆大哥教诲!但大哥莫非便忘了赖伯伯所说‘露天吃馒头,一切称心满意’之言么?赖伯伯盛名之下,岂是幸致?若无绝对把握之事,他断不会如此自信!
    他既道若秦府之行侥幸成功便有转机,则事势便必不出其所料,若我等在此时轻举妄动,赖伯伯一番苦心筹谋,只怕便白费矣!”
    杨振兴正欲再言,赵鼎丞相侍仆宫九佳却又恰于此时走进,他的身后,竟是礼部尚书魏平。
    杨振兴这时已深明魏平为人,对他的忍辱负重之德性很是敬佩,这时一见他,便惊道:“魏大人!秦桧已然逐个下手击杀,若知魏大人大白天进赵相府,只怕连魏大人亦过不了今天也!”
    魏平微笑道:“杨公子勿虑!忠孝王赵奋已然清醒康复,御医甚有骨气,不理秦桧禁令,差人把此事向礼部密报,下官获悉此事,已立即奏知皇上,皇上龙颜大悦,太素公赵大人纪大人之危,或许便有转机矣!”
    杨振兴鼻子一哼,冷冷道:“这又如何?放着秦桧这奸贼健在,这昏君认贼作父,还能有甚作为!赖伯伯等为他赵家江山出生入死,稍不如意,便落得个身首异处下场!秦贼不亡,昏君不除,这天下便永远昏天黑地!”
    魏平哑口无言,他乃礼部尚书,信奉的是讳言君过,杨振兴言语间却视君如仇敌,试问他怎敢答口?
    虞允文不忍见魏平这般难堪,便解围道:“杨大哥眼见赖伯伯危在旦夕,心中焦虑,言语撞火,魏大人幸勿见怪!”
    魏平苦笑道;“太素公丹心一片,为国为民,臣民共敬,下官亦一般为之焦虑,当尽一切人事力加拯救!杨公子心情不难理会,下官又怎敢存责怪之念?目下危急关头,遑论其他,先把人救出才是正路,这朝廷之得失,只好留待日后再作计议矣!”
    虞允文点头称是。杨振兴却硬是嘿嘿冷笑,不发一言,他倒并非有心与魏乎过不去,只是忆起高宗赵构之昏慵无道,心中便怒火中烧罢了。
    魏平亦无心逗留,告辞道;“下官这便再入朝照应!两位公子尚请宽心,幸勿轻举妄动,否则事势弄僵,那就无可挽回矣产魏平说罢,急急离去.魏平前脚刚走,赵鼎侍仆宫九佳后脚便回,他刚见杨、虞两位,便以手加额称庆道:“好矣!好矣!
    小的刚从愚叔处回来,愚叔已被召进秦府,小的等他回来,得知确实讯息,秦桧在今早卯时时分,正在沉睡,突然惨叫一声道‘秦家龙气入别家,化作蛟龙杀秦桧’!然后便吐血不止,到卯时末便奄奄一息,召集京中名医入府诊治.愚叔静中对小的道:‘按秦桧病势,奇怪之极,外表无恙,但内里五脏六腑竟仿似被千钧之力震碎,不出二个时辰,必吐尽精血败亡,便大罗金仙亦难救其生命矣!’小的听了,便速赶返先行通报!”
    虞允文一听,恍然大悟,确信事情果然已有转机!便忙对宫、九佳道:“好极!如此相烦宫大叔再去尊叔府上密切留意动静!”
    宫九佳点头应允,急步而出。宫九佳刚离开片刻,魏平已差人到来密报道:“忠孝王赵奋已然逃出御医馆,摆脱秦桧党羽控制,径向皇上求情,赦免赖布衣等死罪,皇上龙心正悦,便下旨天牢,将赖太素案发还刑部重审,暂时将无生命之虞云云。”
    虞允文心中一喜,对使者道:“有劳使者!烦转告魏大人,此事我等将慎为处之!”
    使者去了。虞允文含笑瞅了杨振兴一眼,杨振兴这时脸上的冷容已褪,但仍然带着犹豫。
    “喜事!喜事!天大喜事!京城百姓竟爆竹齐鸣庆贺也!
    ……”一声欢呼在外面叫嚷而进,原来却是司马福、李二牛两人,边走边叫道。
    就在此时,一阵轰轰烈烈的爆竹声果然传了进来。虞允文心中一动,忙迎着李二牛道:“二牛哥!如此惊天动地,却是甚天大喜事?”
    李二牛拍手叫道:“片刻之前,奸贼秦桧已然暴毙!满城百姓均额手称庆,燃爆竹庆贺!……”
    司马福也接口道;“这当真是惊天动地大喜事!百姓初闻窃窃私语,继则喜形于色,旋又奔走相告,接而燃响爆竹,一声轻响万声应和,满城轰轰烈烈,人人心知肚明,皆道庆贺恶人暴毙!如此失尽民心,千夫所指,当真无疾而终,民心不可轻侮,于此信焉!”
    虞允文豁然明朗,心头再次一喜,暗道:“果然不出赖伯伯所料,事势大有转机,黑暗已见曙光矣!”
    杨振兴亦初绽欢颜,他心性爽快,眼见为实,一旦事势明朗,心下便即释然,不禁一拍虞允文肩头,道:“好!好!幸亏贤弟处事慎重,不然大哥便把事情弄僵矣!当真知赖伯伯莫如贤弟也!”
    虞允文微笑道;“大哥心性刚烈,嫉恶如仇,忠肝义胆,小弟自愧不如,方才之躁,不过是一时情急罢了!”
    杨振兴与虞允文情同手足,意气相融,片言只语间,两人心中便坦荡释然,绝无丁点芥蒂。
    就在这时,宫九佳亦走进,笑吟吟的像撞了喜神儿。众人一瞧,宫九佳身后,竟然是被赵构一怒之下,削职查办的右丞相赵鼎!他平民素服打扮,头上丞相乌纱已然摘去,但神态从容,浑不以受辱为念。
    虞允文一见再次喜道;“好矣!如今便连赵丞相也安然无恙矣!”
    赵鼎从容而进,微笑道:“皇上既已宽恕太素公,忠孝王赵奋又已复清明,龙颜大悦,赵某人因而幸免。再者奸贼秦桧已然暴毙,太素公和纪大人必将重见天日矣!”
    杨振兴道:“这皇帝儿既已知怪错好人,怎地还不立即释放赖伯伯?”
    赵鼎微笑道:“此正是赵某人急着返回与两位商议目的,目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矣!”
    虞允文道:“赵丞相有甚妙计安排?”
    赵鼎微笑道:“老夫能有甚妙计?这全是太素公主意也!刑部祁尚书乃老夫门生,且素仰太素公德性,因此太素公目下虽仍为待囚之身,但祁尚书私下照应,待之如宾,太素公自视为安乐窝也!他传话老夫,道秦桧既已暴毙,忠孝王赵奋已复清明,事不延迟,事前商定之旋乾转坤惊天大计,该走最后一步矣!……”
    杨振兴一听,惊道:“赖伯伯方离险境,又欲惹甚弥天大祸?”
    虞允文微笑道:“大哥放心!依小弟之见,赖伯伯已然历过劫数,往后坦荡通途,再无大碍矣!”
    赵鼎点头道:“虞公子果然心如明镜,正是如此!太素公已然安排妥当,决意利用刑部白虎堂之凛然正气,今晚亥时,便行撼动帝星大法,促其干旋坤转!此法惊天地、动鬼神,非同小可,太素公之意,便要两位速速沐浴净身,然后随老夫夜入白虎堂,肃任护法!两位公子幸勿犹豫,他日青史之上,因这大法之成,两位将永留其中矣!”
    赵鼎言毕,瞅一眼杨振兴,见他沉默不语,心头一惊,以为他心中对朝廷尚余恨未消,不肯尽力,虞允文察言观色,已然明白赵鼎心意,微笑道:“赵丞相放心!此事包在小侄身上便是!我大哥性硬如铁,但碰上我赖伯伯,他这硬性子便化绕指柔矣!”
    刑部白虎堂乃朝廷刑律重地,果然气象森严。当中一只巨幅吊睛白额虎的挂像,上挂一金字匾额,上书“白虎堂”三字。
    两侧各一行刀斧剑戟,刀剑上面横架一排金鼓,但凡审讯朝廷要犯,刀枪剑戟齐举,金鼓轰鸣,先就把人吓得心胆俱裂,大有白虎临堂的威严气势。
    这时,赵鼎平装素服,已和杨振兴、虞允文等悄悄驾临。白虎堂前面,面对外面北方天际,排起一座香案,香案上香烛纸符桃木剑等一应俱全。
    眼看亥时将至,刑部祁尚书含笑大步而进,向赵鼎俯身下拜道;“学生见过赵大人!”
    赵鼎道;“免礼!祁大人刻意周全太素公,好教老夫欣慰!”
    祁尚书肃然道:“并非学生徇私枉法,实是太素公心如朗月,光照世人,天下人但凡有血性者谁不钦敬?而因此而获罪,学生加以厚待亦足无愧于朝廷也!这便请太素公出来与各位相见!”
    祁尚书话音刚落,一位神态从容的中年人已大步而进,远远便向众人含笑点头,浑不似刚打死门关处侥幸逃回,倒似月色之下闲庭信步!
    杨振兴一见,已然抢奔上前,执手叫道,“赖伯伯!可愁煞小侄也!”
    这人正是赖布衣!赖布衣轻轻一拍杨振兴手臂,微笑道,“天牢一别,贤侄果然一击告捷!此中定然凶险万分,赖某不必目睹亦了然如心矣!大功告成之日,贤侄将名留青史矣!”
    杨振兴笑道:“小侄一介草莽,但愿随赖伯伯行走江湖逍遥自在足矣,希罕甚么名留青史!况且这几日在外面运筹帷幄之人,首数我这稳如泰山的兄弟,若留青史,倒该写虞允文三字也!”
    赖布衣与赵鼎执手相见,互道慰言。赖布衣又谢过祁尚书周全之意,祁尚书连称不敢。这才把虞允文扯近身前,仔细端详,连连点头,道:“好!好!虞贤侄果然已登堂入室,此后将无往而不利矣!但为败秦桧,贤侄龙气被逼出窍,此举虽有功于社稷,却有损寿数,贤侄不怪赖某么?”
    虞允文微微一笑,坦言道:“但报得国恨家仇,小侄心愿已了,做人但求活之心安理得,又何必计较那寿命之长短?”
    赖布衣暗暗点头道:“此子心怀坦荡,胜不骄败不馁,从容镇静,再加龙脉入体,当真是明君之辅臣也!”心中已有计较,却不表明,道:“好!好!贤侄有此见识,赖某便安心矣!赖某今番与各位重逢,当真仿如隔世!今番劫数能否逃得大难,便连我自己亦难以预料!”
    赵鼎道,“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当真可喜可贺!”
    杨振兴这时急道:“秦桧之事,端的是何道理?怎的便在卧室之中突然暴毙?”
    赖布衣见白虎堂内并无外入,距离亥时又尚差半个时辰,便笑吟吟道,“贤侄可否记得我着你与虞贤侄二人分头行动之事?你对付巫奚这妖道,才方便虞贤侄用纸符及铁钉将秦桧卧室上下四角钉死,此乃吾道中惊天大法‘天罗地网’,此法不施犹可,既施之便把对方元神镇困,不死不休,彼凶此吉,此吉彼凶,施法之人亦凶险万分!若非虞贤侄身纳秦家龙气入体,再.升天扑击,这真龙之气本与豢桧一脉相承,同性相吸,因此才侥幸一击成功也!”
    杨振兴当下把昨晚与虞允文夜闹秦府之事说了。赵鼎猛然醒悟道,“如此,莫非秦桧乃甚邪物临世么?”
    赖布衣微笑道:“是极!是极!此事赖某早已了然!虞贤侄可记得激发天罗地网时之情景么?”
    虞允文猛然忆起昨晚那只巨蝙蝠的恶相,这时尚暗暗心惊,肃然道:“赖伯伯如此说,小侄明白矣,秦桧必是黑蝙蝠降世作祟,却侥幸被赖伯伯以大法除之!”
    赖布衣摇头苦笑,道,“若单凭赖某一人之力,只怕亦难奈秦桧这绝恶之物!秦桧果然乃黑蝙蝠降世,且得其祖宗龙气熏陶,真龙附体,是以才能屹立不倒!再者赖某先父曾被逼发下毒誓,把赖家一脉系于秦家兴衰之内,故若凭赖某一人之力,必先死而秦桧方败2赖某苦恩无计,才毅然一拼,冒自身败绝之险,先取其祖墓龙气,导入虞家血脉,再以虞家血脉相助灭秦,如此便成秦家祖宗龙气相克之局,再以大法镇其元神,令其不能逃逸,才侥幸一击成功!先前秦桧祖龙被毁,气数将尽,之时,竟能藉妖道巫奚之回光反照,其势更形炽烈,连我亦着其道儿,惹下杀身之祸,但也正好应了血光之劫。这秦家祖墓龙气当真非同小可,犹如百足之虫,身死而手爪仍动,厉害!厉害!”
    众人一听,这才明白其中的前因后果。杨振兴忽想起一事,不禁遗憾道:“那晚在秦府,可惜却被巫奚这妖道逃脱!”
    赖布衣肃言道,“贤侄能以凛然正气斗败巫奚,已算天大幸事,这巫奚法力之高,恐怕并不在赖某之下!今日这一败之辱,他必不肯善罢罢休,贤侄日后遇上此人,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杨振兴慨然道:“邪难胜正,杨某人何惧之有!”
    赖布衣一听,暗暗点头,心道,“此子日后尚须历尽灾劫方入坦途,此乃其命数使然,亦是其刚性所致,半点不由人也!”
    赖布衣心中虽这般动念,但却不便在此时此地宣之于口,便沉吟不语。
    这时刑部尚书祁大人悄声道:“太素公快交亥时矣!”
    赖布衣点点头,便道,“好极!这便施法去来!此法非同水可,行施之时惊天动地,杨、虞两位功力深厚,可站于左右护法,其余人等,宜速速退避!”
    赵鼎、祁尚书二人听赖布衣此言,知自己亦禁受不住,便依言退出白虎堂。杨振兴与虞允文不敢怠慢,大步上前,在香案前分左右肃立,抱元守一,默默凝神戒备。
    赖布衣大步上前,燃起香烛,披头散发,手执桃木剑,面向北面天际,默祝一番。然后掏出两张字条,一写“赵构”二宇,一写“赵奋”二字,二人名号下面,又分别写上时辰八字。赖布衣用桃木剑指挑起“赵构”之纸符,伸向香烛处点燃,赖布衣随即运桃木剑,直指北面天际之夭微星,口中轻叱道:“动!动!动!摇!摇!摇!顺天旋干,承运转坤,天地神灵,赖太素斗胆请动帝星!咄!去!……”
    说时迟,那时快,轻叱未毕,赖布衣桃木剑尖纸符,竟射出一道紫气,疾如电闪,直冲天际,划破长空,竟与北面天际的天微星连成一线!
    赖布衣这时疾速把“赵奋”之纸符亦燃点了,用桃木剑挑起,朝那紫线猛然一指,喝道:“天数冥冥!一脉相承!去!”
    “赵奋”纸符突化作一团金光,射向天际,竟与紫线的一端接连了!这时,北面天际间,金光与天微星中连一条紫线,在天际间熠熠生光,煞是好看!
    杨振兴与虞允文对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均觉悚然!
    就在此时,一声惊雷猛然炸响,“喀喇!轰!”随即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香案上的香烛急剧晃动,奄奄欲灭!
    杨振兴忽觉眼前一黑,伸手不见五指,甫一见物,却是一只吊睛白额虎凌空扑击而下!他猛吃一惊,欲待闪避,却寸步难移,欲拔玉箫,却重如千钧,无论如何挥舞不动;张口欲叫,却又有口难言,他性子本就刚烈,这时更是火上加油,直暴躁得他发根亦条条竖起,目眦欲裂!
    虞允文这时却突然见到其父虞道公正被五花大绑推出法场,被刽子手一脚踢倒,他身后是一大串虞家血脉,人人均垂目伸颈,奄奄待死!虞允文乍睹此状,心胆俱裂!可恨手足却似被人钉住,寸步不能移动!却就在此时,刽子手的鬼头大刀已然举起了!父亲就要变刀下冤鬼!虞允文不禁冤塞填胸,犹如身变待斩之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无地申诉,枉他心中有冤屈千言万语,刽子手却充耳不闻,鬼头大刀一抡,就要向他的父亲脖子之上猛砍下去!虞允文情不自禁惨叫道,‘天!贼老天!这端的是甚蛇蝎世道!……”
    两人心中眼前皆以为碰上平生最大恨事,手足浮动,摇摇欲倒!
    在赖布衣眼内,两人却是依然立于原地,天际间金光,紫线,天微星联成一体的奇景更形壮丽!赖布衣一见两人情状,深知两人已为魔法幻影所困,因这“撼动帝星”大法当真非同小可,夺天地之造化,惹鬼神之嫉忌,等闲人等亦禁受不住!若杨、虞二人不支倒地,那“撼动帝星”大法便前功全废,而且施法、护法之人均命丧当场!
    赖布衣意料不着,杨振兴、虞允文二人功力深厚,竟也禁受不住!他心头猛震,这时再不敢稍存犹豫,当即疾速在纸符上写下“岳飞、杨再兴、虞道公”等众人名号,挑在剑尖上一把燃化,迎空撒去,轻喝一声道:“八方忠魂烈士,速速驾临!盼助赖某成功!……”
    突地,白虎堂前卷起数道寒风,寒风急速旋转,直向赖布衣头上卷来!旋风渐聚,忽尔化作数团飘忽人影立于赖布农面前!“三弟!三哥!太素公!……”三团幻影向赖布衣含笑点头,数声轻语传入赖布衣耳中。赖布衣大喜,忙道,“是岳大哥、杨四弟、虞大夫么?”“正是我等!有甚需助力之处,便请明言!”幻影飘舞不定道。赖布衣肃然道:“烈土忠魂本不敢轻劳,但赖大素行此大法,顺天承运,上保家国,下卫臣民;当与各位生前主旨相符,故方敢劳动大驾!便有劳岳大哥居中护卫,杨四弟,虞大夫各护其脉,若坚持得片刻,亥时一过,帝星换位,大功便告成矣!”
    赖布衣话音刚落,飘忽幻影各自飘动,其一冉冉上升伫立香案上空,其二其三则分别聚于杨振兴、虞允文头顶三尺处。
    香案前后,便有如三花聚顶,仪态万千!
    说也玄妙,就在此时,杨振兴、虞允文二人已然稍安,及后更昂首闭目,恍似老僧入定,再不受外界魔幻侵扰!赖布衣这才暗松口气,他手执桃木剑,巍然挺立。看看已近亥时之末,突地,北面天际,天微星、紫线、金光相联之彩带急剧牵动,犹如长袖善舞,金光猛然牵扯,紫线时而绷紧,时而回旋,天微星被扯得摇摇欲动!
    赖布衣一见之下,心中大喜,知“撼动帝星”大法已然发动,当即朝天跪下,三跪九叩,然后运桃木剑朝天微星一指,轻喝道广天苍地茫,虎踞龙盘,能者居之,祈请禅让!此时不换,更待何时!……”
    说时迟,那时快,赖布衣轻叱刚落,金光突地凝聚,体积越缩越细,光芒却越细便越炽烈,这便如中子星之原理,其体积只有六哩,但其重量却比大阳星重一倍有多!紫线因而腾的绷直,天微星受此奇重之力牵扯,竟被猛的扯离原位,紫线一个大回旋,金光被甩了上去噗的一下恰好坐正天微星原来位置,金光熠熠、光芒四射!天微星离了原位,光芒顿减,渐而变暗,终于与紫线一道逐渐黯灭。北面天际,登时沉寂!
    赖布衣翻身爬起,伸手抹了一把冷汗。他再次燃符请走烈士忠魂,这才轻轻呼道:“振兴、允文!此时不醒,尚待何时!”
    杨振兴、虞允文听这轻喝,心中猛地一震,这才悠然而醒。
    杨振兴迷惑道:“方才危急之际,小侄手脚却不能稍动,心躁欲死,幸好忽见先父驾临,温言相慰,这才支撑不倒!当真奇怪之极!……”
    赖布衣微笑道:“正是!正是!尚不止此也,若我所猜不错,虞贤侄方才必见你父虞道公死而复生矣!”
    虞允文正感奇怪,闻言不禁目瞪口呆道:“赖伯伯怎的便一言道破小侄心中隐秘?”
    赖布衣微微一笑,道:“方才两位贤侄先前所见,不外魔法幻景而矣,此乃邪魔欲扰吾施此大法,若为所动,则施法护法之人便即走火入魔,轻则半身不遂,顿成残废,重则吐血而亡势难幸免!尚幸两位功力深厚,再加烈士忠魂凛然正气扶搀!
    终大功告成!实不相瞒,方才两位贤侄所见之人,果然便是杨大哥、虞道公之忠魂显灵,而岳大哥亦曾驾临此地!三位精忠报国,壮志未酬,赖某正好趁此机会了却彼一番心愿!”
    杨振兴、虞允文二人一听,这才明白事情底蕴,不禁齐声拜服道:“赖伯伯神机莫测,真天人也!”
    赖布衣哈哈大笑,道;“我等叔侄,若彼此吹嘘捧笑,却何时何了?不说也吧!此地之事已了,我等便即与赵丞相等约合,我敢断定,不出三日,朝廷便有一番崭新气象矣!”
    ※  ※  ※
    当晚赵鼎、杨振兴、虞允文等从离开刑部白虎堂,返回赵相府。司马福、李二牛正苦苦守候消息,见面之时,自有一番询问。当晚便在谈论朝廷诸事中过去。
    第二天一早,赵鼎侍仆宫九佳忽匆匆入报道:‘御前太监陈公公求见!”
    赵鼎奇道:“这陈公公绝早到此作甚?此人身为内官尚算正道,却不便不见。请陈公公到正厅稍候,老夫稍迟便到。”赵鼎转念便道。
    杨振兴等道:“今时今日这陈公公尚有甚话说?分明是奉了皇帝旨意而来!倒要听听!”
    赵鼎微笑道:“这陈公公为人尚算正道,各位欲会此人谅无大碍,便一道出去正厅便是。”
    当下众人随赵鼎步出正厅。杨振兴、虞允文紧随左右,隐隐有护卫之意。
    陈太监——陈公公一见赵鼎大步走出,便即含笑起迎,道:“赵大人安然无恙,小人便放心矣!皇爷特地派小人前来慰问,皇爷自言秦桧已亡,朝中诸事,尚有赖赵大人主持呢!”
    赵鼎道:“老夫行将入木,还成得甚么气候!”
    陈公公急道:“赵大人如此说,想必是积怨未消矣!其实当日皇爷亦受秦桧胁逼,才误作违心之事。如今皇爷痛定思痛,正欲重振朝纲,但皇爷自感年事已高,方寸已乱,万事端赖赵大人返朝主持也!”
    陈太监知道赵鼎忠君报国之心极重,因此便以大义动之,果然便说中赵鼎心事,登时沉吟不语。虞允文在一旁却忍不住插嘴道;“陈公公既说皇爷已回心转意,为何仍把赖太素囚禁于刑部候审?这岂非说赖太素一番为国为民之意,乃弥天大错么?公公对此有何话说?”虞允文碍着陈公公好歹也是赵鼎客人,言语已尽量收敛,但依然隐隐直指皇帝不是之处。
    陈公公目注杨振兴和虞允文,但觉赵鼎身边二人均英气逼人,知非等闲之辈,便含笑道:“公子之言甚是,皇爷已悟前事草率,故已下旨暂收押太素公于刑部,不日便有裁决矣。须知朝廷自有法度,若贸然把朝廷钦犯从天牢释放,那君皇之言岂非如同儿戏?然则何以立威于天下?公子聪明人,想必明白此理。”
    杨振兴冷笑道:“然则皇帝立威,便要拿无辜之人受罪么?”
    陈太监不敢答话,脸上尴尬之极,他虽明知自己这是代皇帝受过,但他如何敢表示什么?
    赵鼎不忍见陈太监过于难堪,便微笑道:“公公此来,必有甚见教,断不致在此逞口舌之争吧?”
    陈公公一听,喜道:“赵大人果然洞烛先机!既然如此,小人也不敢再掩饰什么矣!”说罢,在内衣袋里掏出一封信函,递给赵鼎,道:“此乃皇爷御笔亲书赵大人之密件;皇爷吩咐,让小人务须等待赵大人亲口回话才可回宫报奏!”
    赵鼎听陈太监这般郑重,便接过密函,退到一旁,拆开御函,只听赵构在函上道:“……朕自登极以来,内外交困,兵连祸结,灾异迭见,朕夙夜自思:皆朕不才,不能感发诸臣公忠为国之心,不智,不明辨是非邪正,忠奸贤愚,不武,不能抚平战乱,令北方臣民陷于衽席。此皆朕之德薄能寡,处事不明,上负神明,下愧百性!……”赵鼎见赵构御书上面自责之意恳切,心中感动,便紧赶瞧下去。
    只听赵构在函上续道;“朕为谢天下,已决意不日即立忠孝王赵奋为太子,旋即禅让皇极,朕自退居太上。”望公等洗涤肺晒,消除异见,共修职掌,扶助新君,振兴宋室!以救国运,则朕别无他求于公等矣!钦此,切切!”
    赵鼎把御函一合,沉吟半晌,便慨然对陈公公道:“公公请奏知皇上,微臣明早便即入宫见驾!”
    陈太监一听,大喜,道:“赵大人心胸宽宏,犹如大海可容百川,小人钦佩之极!小人这便回去奏明皇上,赵大人便即准备入朝见驾事体便了!”
    陈太监得完使命,心中欢喜,笑吟吟的赶着回去复命去了。
    陈太监前脚刚走,杨振兴便不解道:“赵构这皇帝儿如此昏慵,赵丞相尚不心息么?有赵构在朝,这朝廷成得什么气候!”
    赵鼎笑笑,随即把赵构御笔亲书之函件内容坦然道出,末了道:“皇上自登极以来,内忧外患,本已萌退意,这份罪己诏书意态颇为恳切便是明证,如今再经太素公与两位于白虎堂夜动带星,皇上退位之意已决矣!因此赵某岂能坐视不理?若立了明君,老夫便死而无憾矣!”
    虞允文道:“赵构退意看来甚切,此事当无疑虑,但未知忠孝王赵奋能否不孚众望?”
    赵鼎微笑道:“赵奋乃你赖伯伯极力栽培之君,凭太素公所断之人,难道我等尚有犹豫么?”
    杨振兴微微冷笑,虞允文亦沉吟不语。赵鼎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赵鼎就身穿朝上平服,他现时被削职为民,不能穿官服,所谓“朝上平服,便是比平日穿戴得整齐一点罢了,这也是平民百姓有幸蒙主宠召之礼仪。
    赵构破例在奉先殿召见赵鼎。奉先殿乃皇帝之祖宗灵位所在大殿,赵构在此召见,便有如在祖宗面前决事,非同小可,皇帝自有做皇帝的规矩礼仪。赵鼎进殿,朝赵构参拜毕,赵构把他双手扶起,慰道;“日前令公等受辱,朕好生过意不去!望勿耿耿于怀。”
    赵鼎忙道:“微臣不敢!微臣亦知皇上受秦贼胁逼,身不由己也!”
    赵构这才松了口气,又长叹一声道:“朕召公入朝,实有不得已之苦衷也!日前亥时时分,朕正入睡之时,忽觉有物牵体,竟身不由己升上半天,再见太祖站立于朕面前,怒目相对,不发一言,及后便把朕一掌推倒,拂袖而去!朕苦苦哀求留步。令朕亲聆教诲,但太祖竟不顾而去!教朕惶恐之极!朕因此自思,朕之所作所为,必不被祖宗所喜,再者朕年事已高,实再无心恋此地位,决意传位皇侄赵奋,公以为如何?”
    赵鼎坦然道:“赵奋不失一代明君之材,陛下此意,必上合天心,下合民意!”
    赵构叹道:“此事朕意已决,再无犹豫。便皇侄毕竟年少,公虽答允一力匡扶,但公亦年事已高,他日仙逝,朝中再无能人匡助,皇侄便孤立无援矣!此事好教朕为难也!”
    赵鼎一听,微笑道:“现放着一位奇人异土在此,陛下难道便忘了么?”
    赵构忙道:“此人是谁?”
    赵鼎肃然道:“此人便是前朝国师赖太素是也!太素公识材办事有过人之处,若得此人提点,治国将才又何愁也!”
    赵构一听亦喜道:“赖太素果然乃办贤识能之上上人选,朕一时胡涂,几乎失却这位奇人也!朕便即下旨赦免其罪,不日随公入朝见朕!”
    赵鼎心下欣慰,拜辞出宫。返相府路上,赵鼎不禁感叹道:“旋乾转坤大计,今日始露曙光矣!太素公为此呕心沥血,真社稷大功臣也!”
    赵构这次倒甚守诺言,赵鼎入朝不到三天,刑部即奉旨宣布赖布衣清白无罪,还将他用一顶四人大轿把赖布衣送去赵鼎相府。
    几天后,赖布衣随赵鼎入宫面圣,赵构禅位之意果然甚坚。赖布衣便替他选定一个吉日良辰,举行禅位大典。
    禅位大典自有一番热闹礼仪,也不必细表。赵构既已禅位赵奋,自己便当了太上皇,从此不问朝政,倒乐得个安享晚年的逍遥日子去了。
    赵奋登皇位,是为历史上的孝宗,亦即南宋的第二位皇帝,登位之时年仅十六岁,便却甚有作为,是宋朝有数明君中的佼佼者。
    赵奋登帝位第三天,即临早朝。
    文武百官参拜毕,赵奋即问礼部尚书魏平道:“朕命卿家召请赵鼎先生、赖太素公等上朝,卿家可办妥了么?”
    魏平含笑回道;“启奏皇上!赵大人、赖太素已在班房等候多时矣!”
    赵奋喜道:“快请!”他不说“传!”,而说“请”,这是皇帝对臣属的最客气之表示。
    赵鼎、赖布衣进午门、入殿,依例参拜。赵奋连忙离座,走下金台,直到丹墀之下,亲手扶起两人,抚慰道:“两位请起,朕有今日,全凭两位鼎力之助也!”
    孝宗说罢,重上金台,宣道:“赵鼎尽忠报国,不幸被好人所陷,致令诸多磨折,朕代太上谨表歉意。为表其功,朕即加封赵鼎为护国公,领首辅之职,钦此!”
    赵鼎拜谢毕,即站加回文臣班首。丹墀之下,便剩下赖布衣一人。
    孝宗含笑相对,道:“赖先生待朕有如子侄,朕之今日,皆先生所赠,先生向朕有甚请求,朕无不答允!”赖布衣微微一笑,朗声道:“启奏陛下,草民但欲朝政清明,百姓得享太平,吾愿足矣,岂敢他求?”
    赵奋深知赖布衣脾性,感慨道:“先生待朕之恩,虽官禄亦难以为报!朕只依遵先生之言,勤修政事,善待百姓,以报先生栽培之恩便了!”
    赖布衣一听,喜道;“能听陛下一言,吾愿足矣!只要莫忘这八字真言,自有天助,振兴宋室,指日可待矣!”
    文武百官听赵奋与赖布衣一番对答,均感赵奋确有治国之才,贺道:“陛下圣明,臣等感佩!”
    赵奋微笑道;“人心关乎国运,故有时人心比天心更为关要,有一等人,机诈存心,不能替君父分忧,专好党同伐异,假公济私,更甚者勾结外族,欲乱我宋室朝政!”赵奋口气渐渐严厉,道;“像这等人,若论祖宗之法,当如何处之?贼寇易治,衣冠之盗难除,诸臣公各宜洗涤肺肠,消除歧见,共修德政,赞朕中兴!此朕切望于众卿家也!”
    孝宗赵奋义正辞严,登时把满朝文武轻视他年少无知之心驱除,皆跪下奏道:“臣等谨遵圣论!”
    此后孝宗赵奋果然有一番作为。先是废止与金国称臣屈辱和约,两国平等相待;其后又下诏中外,痛陈朝政缺失,再是平反冤狱,追封岳飞、杨再兴、虞道公等烈士忠魂,下诏抄灭秦桧九族。一时颇有清明气象。
    虞允文不久亦由赖布衣苦劝之下,入朝匡扶赵奋。绍兴三十一年九月,金国命李通为大都督,自淮水涡口渡江,分五路南下进侵南宋。一路势如破竹,直达芜湖采石矶。虞允文单身匹马飞驰采石矶,只见宋师三五星散,解鞍束甲坐于道旁,虞允文大怒,立招残兵,高竖师旗,向将士勉以忠义,指挥五千精兵,布列大阵,分船列为五,其二东西夹击,其一稳驻中流,另二藏于小港以为后援,更于采石矶四周山上布伏疑兵,乱敌心性。金兵攻至,被虞允文五千精兵大败,金兵在采石矶一役,竟死伤十万,元气大伤。金主惊呼道:“宋朝但教有虞大师在,金国将永无宁日矣!”可惜虞允文寿数不长,年仅五十,便一病去世。此是后事,表过不提。由此足见赖布衣之预伏神机,当真鬼神莫测!
    赖布衣在京师临安之事已了,对孝宗欲加封之高官厚禄一笑置之,不久便与杨振兴、司马福、李二牛等一道,离临安施然而去,自然又有另一番脍炙人口的啧啧奇事!
    (本文完)
每部皆添加了  第00部,是为了做大合辑便于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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