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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西门丁《奇谋妙计夺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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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17: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西门丁(王一龙)《奇谋妙计夺掌门》(武侠世界第27年41期)

  第一章 鸿鹄未至 噩梦先临
  六月暑天,烈日当空,上海法租界里的吕班路的石板,几乎可以烫熟鸡蛋。正午时分,石公馆内外都有保镖在巡逻,一片森严,那几个保镖在烈日之下,浑身汗出如浆,仍然来回走着。
  公馆里的内厅,却门窗全闭,门外还有两个大汉在把守,这两个大汉不是石公馆的保镖,是上海青帮的杀手。
  内厅里面共有六个人,五男一女,四个男人围着一张四方桌,站着的那一男一女,男的年纪已不少,脸如蜡黄,咳嗽之外,还带气喘,女的穿旗袍,不断替他捶背。
  那五个男人都是全套西装皮履,还结了领带。
  女的一套旗袍,襟前还别着一朵大白玫瑰,就像是出席什么重要的宴会般,厅里虽然有两把电风扇,吱吱地转动着,但三个人都额角淌汗。
  那坐着的四个男人却在玩牌九。
  穿西装当然可以玩牌九,在石公馆玩牌九却要门窗全闭,便显得十分出奇。
  那六个人的年纪,十分平均,坐在方桌手把骰子的,是个二十多的青年,他叫齐羽,上海的朋友都唤他“六公子”,他对面那个也是青年,年纪跟他相若,叫丁盛,人人均称他“二少爷”!
  齐羽右手边是个上了年纪的胖汉,叫梁应湘,在商界里还有点名气,右手那个大约四十左右,虽然打扮斯文高贵,但仍难掩其脸上的煞气,他叫金通,不过这个名已很久没人叫了,通常一般人都尊称他一声金爷。
  站着的那个老头便是此宅主人石九开,内外都叫他九爷而不名,扶着他的那他中年女人,是他的继室宁铃!
  厅里的气氛有点沉重,石九开咳了一阵,喘着气道:“开始吧!”
  齐羽吸一口气道:“这一手我要杀对家,和次门,输尾门!”说罢把骰子向桌上一撒,那两颗骰子在桌上转个不停……
  XXX
  石九开今年六十七,在上海已住了七年,一般人只知道他是个归国华侨,结束了在异地的生意,回上海享福,实际上他是老千集团“青龙门”的掌门人!
  石九开曾率门人远至南洋各地设局,赚了不少钱,但他知道天下无永远不被揭
  穿的把戏,是以不断更换地点,五十五岁回国,在各地都呆过,最后才来到这十里洋场定居。
  梁应湘是石九开的师弟,早年跟石九开走南闯北,自己也有“生意”,但他很早便收山了,到上海做正当的生意,对“青龙门”的事,从不过问。
  提起“青龙门”还得解释一下这三个字的来源,高明的千术,可以钓到很大的鱼,往往使摆局的人,旦夕之间便成富豪,有一登龙门,声价百倍之势,而始创人因出身青帮,为了不忘本,故此在龙门之上冠以一个青字。
  梁应湘今日是来当见证人的,而金爷也是如此,他是上海青帮黄埔区的头目,因为“青龙门”与青帮的渊源,再忙也得抽空来。
  齐羽是个孤儿,对自己的身份毫不知情,所谓六公子,只是因为羽字是六笔,他是石九开的爱徒。
  丁盛的身份跟齐羽一模一样,两人同时进门,而二少爷,乃因丁字是两划而来的。
  石九开很早出道,一生收过十个男女徒弟,齐羽和丁盛是他最小的两个徒弟,先前那八个,如果不是被抓去坐大牢,便是已脱离石九开,到别省自立门户,不过在江湖上依然以“青龙门”弟子自居。
  不管如何,在石九开的心吕中,那八个徒弟,没一个可以跟齐丁两个相比!
  石九开患病已久,时日无多,因此急需安排后事,而第一件事,便是传位,掌门只能一个,到底让给齐羽,还是丁盛?
  这个问题已困扰了石九开半年,眼看身体越来越不济,他依然没法作出决定,最后只好让两个爱徒斗技,以决定冠军谁属。
  石九开是“青龙门”的第二代掌门,而第二代中,如今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梁应湘,所以他这个见证人的身份十分适合。
  由于“青龙门”与青帮的关系,也由于齐丁两个常在黄埔区活动,所以金爷的见证人亦是不能或缺,况且有金爷一句话,新掌门人在江湖上的地位,便不怕别人不承认!
  XXX
  桌面上的骰子终于停定,是七点。丁盛先取,依次是金爷,齐羽和梁应湘。
  齐羽十分镇定,他拿了牌,看也不看,摸也不摸,而丁盛则十分紧张,以手指捺牌面,四只牌是鸳鸯六七四,这手牌不用揭,也知道已经输了九成九!
  齐羽不看牌便将四只牌分成两副,喝到:“开!”
  梁应湘首先揭开牌,前是长三配板凳的彆十,后是一对天,金爷则是地八和宝子!庄家揭牌,不算好不算赖,前七后九。正好实现了他的计划。
  金爷笑道:“真是虎门无犬子,九爷,你能调教出这样的徒弟,真叫人羡慕!”听他的语气,似乎赞成由齐羽当掌门。
  丁盛这时候反而镇定下来,只听石九开道:“说明玩三局,就不能更改,再来,这次,我要他输给对家,而吃掉其他两门!”
  齐羽推牌,洗牌,叠牌,丁盛忽然将牌调动了一下,手法极快,齐羽双眼紧紧地瞪着,忽然抛下骰子,喝道:“龙头凤尾!”
  骰子停下,是五点,庄家在首尾两叠牌上各取两只,其他人依次取牌,揭牌时,丁盛果然吃掉齐羽,而齐羽只能吃掉梁应湘,却和了尾门。
  这一手比上一手难度増加,能有此成绩已不简单,齐羽一连三手都能够过关,现在轮到丁盛做庄了,他神情凝重地抓起骰子,先报出此局的结果,然后抛骰子。金通以为齐羽之技已极难得,岂料丁盛做来,竟然不比齐羽逊色。
  丁盛三局“考试”过关后,石九开走了过来,望着两位见证人,那两位见证人也同样望着他,看他们的表情,便知道,经过考试,仍难决定由谁继位。
  宁铃道:“小齐小丁,你俩先出去洗个脸。”
  齐羽和丁盛自然知道,他们要商量掌门人选,是以应了一声,向师父师母和见证人鞠了个躬,便开门出去。
  石九开待他们出去才问道:“金爷,老二,你俩看谁比较高明!”
  金通取出一根象牙烟嘴来,套了一根三个五香烟进去,再用舶来火机将烟点燃,喷了一口浓烟,道:“以金某之见,他俩未分胜负,九爷!难怪你忧心。”
  梁应湘道:“老大,还是由你决定吧!技术不分胜负,那就由人品和智慧来做准则吧,他俩跟你已超过十多年。一切都逃不过你的双眼。”
  石九开又咳嗽起来,宁铃待他喘定才扶他坐在沙发椅上,石九开先叹了一口气,道:“论人品,他俩都一样,至于谋略机智,亦各有千秋,这才难办!”
  宁铃在旁插腔道:“小齐比较圆滑,小丁较有义气,小齐在随机应变方面比较灵活,但小丁遇变时,十分镇定,很能压场,说到武功,拳脚小丁较好,枪法又是齐羽较准,但这都只是比较而已,比起他们的师兄师姐,他俩都是全材!”
  石九开接道:“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只考虑他俩接位!”
  梁应湘道:“本门素以设局为主,而不尚在赌场做手脚,师兄大可以在另一方面来考核他们!”
  宁玲道:“去年已试过,但他们两个同样完成任务,虽然齐羽骗到的钱比丁盛的多,但这只是对象的财产有分别而已,与他们的成就无关,所以九爷并无看轻小丁!”
  金通问道:“现在九爷决定让位给谁了没有?”
  石九开道:“还要再考,不分出胜负,难以服众!”
  XXX
  齐羽与丁盛情同手足,他俩出了厅,都嘘了一口气,互望了一眼,一齐向浴室走去,他俩实在都需要洗个脸,松弛一下神经。
  丁盛先走进浴室,齐羽略一犹疑也跟着走进去:“老丁,何必再麻烦师叔和令师父担忧,不如请他老人家径自取消比赛吧!”
  丁盛微微一怔,他显然料不到齐羽会有此提议,轻笑道:“我不认为这会令师父担忧!假如今日不分出一个胜负,我相信师父会更加烦恼!”
  齐羽咬一咬唇,似乎下定了决定:“小丁,那我让给你吧,做不做掌门,我根本不在乎!”
  丁盛脸色微微一变,道:“你说什么,我要你让,假如你让我,我也宁愿不当掌门,为了报答师父的恩惠,咱们还得全力以赴,要不让金爷传出去,反成上海滩的笑话!”
  齐羽点点头,道:“师弟说得也是!”一顿续道:“但不管由谁当掌门,咱俩的感情都不变。”他向丁盛伸出左手。
  丁盛哈哈一笑。“这个还用得你说么?”他伸出右手,齐羽连忙缩回左手,以右手跟他相握,两人相顾大笑。
  齐羽道:“师父他们不会这么早传咱们进去的,洗个澡吧!”
  丁盛道:“我正想请你出去。”
  XXX
  齐羽果然没有料错,石九开是在一个钟头后才召他俩到书房去的,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丁盛忍不住问道:“老师,师叔跟金爷呢?”
  “他们都回去了。”
  丁盛心头一阵紧张,却装出满不在乎的神情道:“那么老师一定已有了决定,我跟老齐也不用再‘兄弟阋墙上’了!”
  石九开脸色一沉,随复呛咳起来,丁盛连忙替他捶背,齐羽则扶他坐下。
  石九开喝了一杯茶,道:“还没有,我还要考核你们,你俩要随时准备,总之这几天之内,一定要作出决定……咳咳……我已等不及了。”
  齐羽恭声道:“老师请宽怀,病一定能好!”
  “你们不用安慰我,都出去吧,叫你们师母进来!”石九开又道:“记着,我随时会考核你们!”
  “是!”齐羽和丁盛恭敬地应了一声,然后才出去。
  出了石公馆,齐羽道:“老丁,你也还没有吃饭吧,我请你去‘爱皮西’吃西菜。”
  丁盛道:“不,我另外还有点事。”说罢见门外有辆三轮车,便挥挥手跳了上去。
  齐羽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却钻进石九开的小轿车里,对司机老何道:“去梁公馆!”
  不用问,梁公馆便是梁应湘家。最近,齐羽跟梁家的三少爷和小姐来往颇密,是以老何立即开车,铁门打开,小轿车像箭一般窜了出去。
  老何一边开车,一边想道:“小齐和小丁表面上情同手足,但到底是不是真的?往日小齐很少去梁家,最近为何一有空便往那里跑?唉,九爷死了之后,就能分晓!”
  XXX
  丁盛叫车夫把车停在虞洽卿路的一栋公寓下面,他跑到对面花店买了一束玫瑰花,然后再走上一道楼梯。
  楼宇不新不旧,但周围环境颇静,丁盛到二楼,伸手摇动门铃,门铃刚响,大门便打开,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的清丽绝伦的俏容来。
  “丽怡!”丁盛把玫瑰花往她怀中一塞,“请恕我来迟了!”
  那女人让他进去,嗔道:“人家已等了个半天啦,菜都凉了。”
  丁盛干咳一声:“我可没说什么时候来的,谁叫你等?”
  “正因为你没说是什么时候来,才害得人家一早便等你!”
  丁盛四顾一望,笑声问道:“老妈子呢?”
  “朱妈出去了,难道她不在,阿拉就不懂得把菜温热?”
  丁盛跟着她去到灶房,问道:“你吃了没有?”
  “二少爷不到,谁敢先吃?”丽怡白了他一眼,一边弄着菜。“昨晩一个朋友送来一瓶‘威士忌’,是英国货!”
  “你准备请我?”
  “当然。”
  丁盛忽然凑头过去,在她面上香了一下,却让丽怡推出去。“去去,到厅里坐去。”
  丁盛坐在厅里的沙发上抽烟,心里头痒痒的,他认识丽怡已三个月,可是只到达摸摸手,香香腮边的地步,这是他从未试过的,以前他要的女人,顶多一个礼拜,就可以得手,不过他也不想太急,因为丽怡跟以前与他有关系的女人不同!她纯真,又是个黄花闺女,他甚至希望能跟她结婚!
  抽了两根烟,菜已弄好,丽怡招呼他吃饭,还亲自替他斟酒。丁盛忽然抓住她的手,道:“丽怡,你几时带我去见你父母?”
  丽怡眨眨眼,道:“你什么事要见家父母?”
  丁盛哈哈一声。“因为我准备做她老人家的女婿呀!”
  丽怡“啐”了他一口,道:“她老人家有三个女儿,都还未出阁,谁知道你要那一个!”
  “当然是要你!”丁盛张臂过去,要抱她的腰,但丽怡已闪开,坐在对面,示意他吃饭。
  丁盛扒了两口饭,心头很痒,无心进食,道:“丽怡,我说的是真话,咱们结婚吧!我相信还供奉得起你。”
  “供奉,说得多难听!”丽怡举杯,道:“试试英国酒吧。”
  丁盛呷了一口酒,又问道:“丽怡,你要什么条件,尽可开口。”
  丽怡道:“你对我了解有多深?”
  丁盛微微一怔,反问:“你的话,我不明白!”
  “你对我的出身,背景知道不?也许我是个坏女人……娶了我要令你身败名裂的!”
  丁盛哈哈笑道:“我是个坏男人,坏男人娶个坏女人才相配哩!”
  “婚姻大事,不能儿戏,我希望你慎重!”
  丁盛嗯了一声:“你表姐夫和表姐什么时候才回来?”
  丽怡微微一笑,道:“你想托他俩做媒?表姐夫上个礼拜刚有信来,他说那边的工作环境不错,上司对他也很好,还说公司有可能再开设分行,他很有机会成为新分行的经理,所以看来短期内是不会回来了。”
  “你是周大哥介绍给我认识的,由他做媒人本来最适合,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另外找人就是,当然他那份媒人礼,我不会忘记。”
  丽怡替他勺汤,道:“表姐夫才不希罕!”
  丁盛道:“小怡,你到底答不答应?你表示一下,也好让我安心!”
  丽怡嗔道:“我如果……还会巴巴地等你来吃饭吗?”
  丁盛大叫一声,忽然走过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说道:“小怡,过两天准备一切!”
  “好呀,明天咱们去苏州吧!”
  “明天,那可不行……再过几天吧!我义父病重……”
  “那就该给他冲冲喜!”
  “冲喜?”丁盛忽然笑了起来,头一低,一张嘴唇,便印在她红唇上。
  丽怡只微作挣扎,便放松了手脚,任其轻薄,未久,双臂又缠了起来,勾住丁盛的脖子。
  丁盛不停吸啜,只觉丽怡香津似的催情剂,使他体内的热度不断增高。这一吻也不知用了多长的时间,直至丽怡喘不过气来,才把头挪开,娇喘起来。
  “好热……”丽怡轻轻挣扎,道:“放我下来,我要进房换件衣服。”
  丁盛不为已甚,放她进房,他去到桌旁,又倒了一杯酒,仰头一口喝干。他回头,发觉丽怡的房门并没有关紧,心头不由狂跳起来:“这是什么原因?”
  他虽然还不算是花丛老将,却也非毫无经验,暗道:“莫非她也想……哈哈,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想到此,他又喝了一口酒,然后蹑手蹑脚向丽怡的睡房走去。他先由门隙望进去,丽怡上身精赤,正揽镜自怜,丁盛只见到她那一束如丝如缎的纤腰,便已忍捺不住,蓦地推开房门关了进去。
  丽怡双手掩胸,发出一声尖叫。“小丁,你……你何必这般急色?”
  这句话听在丁盛耳中,不啻是欲拒还迎之词,丁盛立即将她抱上床,道:“小怡,请原谅我!我……我忍不住了,但你放心,我一定负责,一有空,立即筹办婚礼!”
  丽怡拉了一张薄被盖在身上,红着脸道:“小丁,我的心早给了你,假如你肯承担一切后果,我……就随便你吧!”言罢已转身向内,左手垂落,食指按在一个安在床架上的电掣上。
  丁盛一边飞快地脱着衣服,一边道:“您放心,有什么事我都负责!”
  “把窗子关上……怪羞人的!”
  丁盛赤着身体,笑嘻嘻地把门窗关上,再将窗帘拉上,然后一跳上床,把薄被踢在地上,丽怡转回身来,热情似火地送上红唇。
  丁盛立即吸住,一双手掌在她身上抚摸。只一忽,丽怡已娇喘起来,而丁盛亦抑制不了,翻身压在她身上,房内一片春光。
  丽怡忽然道:“慢慢来,不要太急!”丁盛才不理她,他像一头发疯的猛虎,非尽意蹂蹒目的物不可!
  就在此刻,房门忽被人推开,丁盛正在疯狂中,完全不知道,两条大汉手提摄影机进来,“擦擦”两声,镁光连闪,惊醒了床上的鸳鸯梦!

  第二章 噩梦
  丁盛好像被人刺了一刀,翻身下来,转过头去,不料那两个大汉已换好了镁光灯,又拍下两幅!
  丽怡这才大叫一声,赶紧捡起薄被,盖在身上!丁盛穿上内袴,那两个大汉已准备离开,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道:“多谢二少爷合作,让咱们做成了这宗生意!”说着将摄影机交给另一条大汉,那汉子拿了摄影机立即离开。
  丁盛穿上了内袴,已镇定下来,大喝道:“站住,别走!你们要什么条件,说吧!”
  那汉子快步下楼去了,留下来的那大汉道:“二少爷,你不用焦急,一切都可以商量!”
  “你是什么人?”丁盛拿出一叠钞票来,摔在床上。“要多少钱?”
  “阿拉姓张,是中西侦探社的。”
  “哦,原来是张展宇张社长,久仰了!”丁盛穿好衣服,又将丽怡的衣裤抛到床上去。“张社长,咱们到厅子里去说话吧!”
  张展宇道:“阿拉忙得很……嗯,好吧,给你三分钟!”他说着,首先退了出去。
  丽怡忙道:“小丁,那些照片一定要拿回来,不管是什么条件!”
  “我晓得,你放心!”丁盛目光一及,见床上并没有落红的遗迹,心头微微一沉,板着脸走出大厅。
  张展宇点着烟道:“二少爷,我先要声明一下,您知道咱们吃这口饭的,拿了钱替人办事,不能不来,也不能够泄露委托者的身份。”
  丁盛也点了一根烟,力持镇定,微笑道:“张社长是有办法的人,我相信只要你尽力,一定可以使这件事,圆满解决,我可以付出委托人更高的酬劳!”
  张展宇道:“敝社能够在上海立足,就因为咱们信义好,二少爷给再多的钱,张某也不敢要。而且我还可以看在九爷的脸上,向你透露一点,委托者身份非同小可,就连九爷也不敢碰他。”
  丁盛脸色一变,急问道:“他到底是谁?”
  张展宇已站了起来。“对不起,这个问题我已答复了!二少爷,这件事不是钱可以解决的。”
  “张社长,委托人拍了这种照片,有什么作用?他侵犯人身自由,我可以去法院告他。”
  张展宇摇摇头:“你不敢告他的。问题不是出在你身上。”
  “是谁?”丁盛忽然叫了起来:“难道……是丽怡?”
  “她对你说她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叫朱春霞,以前在百乐门的艺名叫尹玲!”
  丁盛大叫一声:“放屁!”
  张展宇揿熄烟蒂,道:“你可以去问她。”
  丁盛立即转身进房,奇怪丽怡竟然不在房中,窗子却打开着,他走近窗口,只见窗花上吊着一根麻绳,她探头望下去,街角人影一闪,似是丽怡!
  丁盛好像让人捅了一刀,大叫道:“丽怡!”
  丽怡为什么要由窗口溜掉?不言而明,她必然有事隐瞒着自己。
  丁盛至今犹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他忽然如一阵风冲出大厅,可是连张展宇亦已不在,丁盛望着桌面上的残羹,只觉这好像是一场春梦!
  XXX
  丁盛穿好了衣服下楼,楼下附近并没有碍眼的人。
  丁盛跳上一辆三轮车,道:“去‘爱皮西’!”
  当车子停在爱皮西餐厅门口,丁盛急速地钻进去。由于他常来,里面的人都认识他。
  “二少爷里面有位子。”
  “六公子有没有来?”
  “今天还没见到。”
  “借个电话用一用。”
  老板把电话搁到柜面上,道:“二少爷随便。”
  丁盛摇了个电话给他的朋友,他朋友在洋行工作,三代人都在上海生活,对上海的一切熟悉得不得了。
  “请米斯特史听电话。”
  不久电话听筒便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用英语道:“罗拔史,您是谁?”
  “你这假洋鬼子,我是小丁,请教你一个问题,中西侦探社地址在那里?”
  “在四马路十八号,你跟老张是朋友吗?”
  丁盛冷哼一声,反问道:“你认识他么?”
  “见过几次面,这个人很吃得开,手段圆滑,能说会道,听说曾经去英国接受侦探训练,很有点办法,如果有事托他办,稳当得很!”
  丁盛不想将事情告诉他,道:“有空再聊!”他搁下电话,坐到卡位上,叫了一杯咖啡,一件三文治,脑海中不断地思索着,刚才那件事。
  此事可大可小,要不要告诉师父?这念头刚翻上脑海,便为他自己否定!这骨节眼上,假如让师父知道,十九当不成掌门,他丁盛有信心用真本领坐上去,可不能犯险!
  忽然又有个念头翻上来:“莫非这是老齐做的手脚?”他越想越觉得有理由,再也坐不下去,连忙付帐。
  门口刚好停着一辆祥生公司的出租汽车,他连忙开门跳了进去,道:“四马路十八号!”
  司机很快便将他载到目的地,丁盛下了车后,抬头望一望,正好有块中西侦探社的招牌。丁盛刚走进去,里面已有个职员和蔼地说道:“先生,有事委托咱们代办?”
  丁盛道:“我找你们老板,我叫丁盛,刚才跟他见过面。”
  “请等一等。”那职员进去一会儿又岀来,道:“社长请您进去。”他将丁盛引到社长室门口,然后敲门道:“社长,丁先生到。”
  张展宇的声音自里面传了出来:“请进!”
  丁盛推门进去,张展宇从办室桌后站了起来,伸手道:“请坐!小五,倒杯茶进来!”
  “不用,”丁盛焦急地道:“社长,我问你几句话,是不是齐羽委托你的?”
  “坐下再谈!”张园宇不慌不忙地递了一根烟给他。他自己也塞了一根到嘴巴里。“二少爷猜错了,六公子跟你是兄弟,怎会陷害你?”
  丁盛心头一跳,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你说这是有人陷害我?”
  张展宇连忙改口道:“我一时间用错词句,总之不久自有人去找你。”
  丁盛道:“张社长,你可以先透露一点口风吗?也让我到时有所准备。”
  张展宇叹了一口气。“二少爷,你也是出来白相的,不晓得今次为甚么这般粗心大意!”
  “你说丽怡,啊,对啦,你说她真名叫朱春霞,曾经在百乐门货腰?”
  “我不骗你,这是事主供给的资料,她在百乐门当过两天货腰女郞,便被一位……大人物包起。”
  丁盛试探地问:“要对付我的便是这位大人物?”
  张展宇长身道:“二少爷,人家要怎样对付你,咱们无权过问,总之我已将我的成绩向他汇报,也可以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相信一两天之内,便有人去找你,请便吧!”
  丁盛听他语气便知道不可能再探到什么,何况人家已下了逐客令,是以便光棍地告辞。
  出了中西侦探社,已是傍晩时候,只是夏天昼长夜短,夕阳照在屋顶,依然十分光亮,但丁盛的心情却布满阴霾!
  三轮车和脚踏车不断在他身边驶过,丁盛毫无感觉,忽然他一个转身,几乎碰到背后的人,他唤了声对不住,便向中西侦探社跑去。
  这次他直接跑去敲张展宇的门。“社长,我是小丁,我要委托你办案。”
  张展宇亲自来开门,含笑道:“你不会是要我代你査对方的底细吧?还是要咱们替你找朱春霞,对不起,如果是与本案有关的,格于行规,咱们只能割爱,请您体谅!”
  丁盛如斗败的公鸡,挥挥手道:“那没事了。”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由于一直在想着心事,又跟一个人碰个满怀。丁盛还未道歉,那人已怒道:“喂,你走过去碰到我,走过来又撞到我,到底要干嘛?”
  丁盛道才抬起头来,打量他一下,那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看来比自己还小一两岁,五官端正,肩膊宽阔,高挑的身裁看来并不太强壮,英俊的脸庞却带着一股冷森森的杀气。
  丁盛见他目光仍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心情本不好,不由怒道:“我是无意的,你凶霸霸的,要杀人么?”
  那青年道:“要你道歉!”
  丁盛哈哈笑道:“你要二少爷向你这个乡巴佬道歉?你凭的是什么?”
  那青年冷冷地道:“就凭乡巴佬的一股傻劲,你不道歉,今日休想离开。”
  “放屁!”丁盛忽然一拳,向对方捣出!
  那青年反应极快,左臂一格,右掌在他肘下探进,抓其衣襟。
  丁盛对自己的拳脚功夫,一向自视甚高,可是一见对方岀手,也微微一懔,想不到这乡巴佬,居然十分在行,连忙退了一步。
  那青年得势不饶人,飞起右脚踢出,丁盛大喝一声,一侧身,也踢腿反蹴对方大腿。
  那青年右脚凌空一转,避开丁盛的腿,但旋即又踢了上去,这一着大出丁盛的意外,他做梦也想不到,对方年纪轻轻,踢出去的大腿,竟然尚能凌空变招,大腿肚中了一记,几乎仰身跌倒。
  那青年标前一步,一爪向丁盛的手腕抓去,丁盛翻臂反抓其手腕,那青年再一变,化爪为掌,闪电般在他小臂上切了一记。
  这一下痛得丁盛眼泪水也几乎淌下来,只觉胸膛一紧,衣襟已让对方抓住,尚未来得及作出相应动作,对方的左膝又抵在他小腹上。
  到这时候,丁盛已知道自己的功夫,比起对方,还差了一大截!
  “你道不道歉!”
  丁盛真是进退两难,幸而中西侦探社的职员已发觉丁盛跟人冲突,通知张展宇连忙赶出来,大声道:“这位弟兄,请你给张某一个脸子,有话慢慢商量!”
  那青年看了他一眼,道:“如果我要打他的,他早已倒在地上了,我只要他道歉!”
  “二少爷得罪你么?我代他向您道歉,请高抬贵手!”张展宇展开笑容,取出一包烟来,双手奉上。
  “我不抽,”那青年恨恨地松了手,指着丁盛怒声道:“叫他以后别看不起乡巴佬!”
  丁盛悻悻然地道:“张社长,阿拉有事先走一步。”说着向他打了一个眼色。张展宇自我介绍完毕,道:“请问兄弟贵姓?”
  “关。”青年说话十分简短。
  “关兄弟是来上海探亲的?嗯,请到敝社小坐一下如何?”
  关姓青年略一沉吟,终于跟张展宇到中西侦探社,张展宇引他到社长室。“关先生仙乡何处?”
  “丹阳!”
  “好地方,水陆交通两便,去南京来上海都不远。还未请教大名!”
  那青年略一沉吟,道:“长河,关长河。”
  “来上海找亲戚,还是来找活干?”
  “两个都是。请问这里是不是有家余记故衣店,刚才我找了几遍都不见,请您指点一下。”
  张展宇“哦”了一声。“早搬啦,不过搬到那里我就不知道。余老板,我跟他很熟,替你打听一下没问题。”
  “不,我要找的是他的一个伙计杨白金。”
  “是管帐的老杨?也认识,关先生,你在什么地方落脚?有消息,我派人通知你。”
  关长河谢了一声,长身说道:“不敢麻烦您,我明后天再来向您讨消息,告辞了!”
  “慢走,不送。”张展宇只送他出了社长室便站住,却向一个伙计打眼色,那伙计十分机伶,悄悄跟着他出去。
  小王问道:“社长,这小子有问题,要派人跟踪他?”
  张展宇微微一笑。“你懂得什么?咱们得罪了丁盛,卖个人情给他,以后也好见面。”
  XXX
  丁盛到新雅饭店开了个房,晩饭也不吃,便躺在床上冥想,今日一连碰到几件倒霉的事,他一肚子都是火,心情一直没法平静下来。
  他连抽两根烟,依然没法理出个头绪,便下床到卫生间淋了个冷水浴,冰冷的水冲着他的头,似乎有点功效,当丁盛再度躺在床上时,果然能集中精神思索。
  他左猜右想,都猜不到是谁设计陷害自己,说来好笑,一向是自己设局布陷阱,请人上钓,却料不到自己也有呑钩的一日!
  最后他只能估计对方可能是曾经中过自己的局的人,他们要来报复。
  丁盛在上海的朋友不少,他并不太怕,问题是猜不到对方下一步要制出什么杀手锏!
  想着想着,脑海中又浮现了丽怡的倩影来,他做梦也想不到她是个货腰女郞。
  “他妈的,货腰的也有这般纯朴的吗?”他心中嘀咕着,可是一想起床上并没有落红的遗迹,他心头又是一沉!
  他又安慰自己:希望这是师父布下的局,要考核自己的镇定功夫和应对能力,这样他才能够安心进入梦乡。
  XXX
  小轿车停在梁公馆外面,齐羽下了车,对司机道:“老何你先回去,免得等下九爷要车子找不到。”
  老何问道:“六公子,要我来接你回去吗?”
  “不用了,”齐羽刚走到梁公馆大门前,里面已有人将门打开了,“谢谢,三少爷在家吗?”
  “不,在书房里。”
  齐羽并不惊动梁应湘,他直接到楼梯背后的书房去。“三少爷,小齐!”
  “进来。”
  三少爷并不是二少爷丁盛的弟弟,他是梁应湘的小儿子,梁应湘生了三男一女,大子和次子,也算得是半个“青龙门”的人,但女儿和小儿子则完全没沾过手。
  齐羽推门进去,见梁应湘的女儿梁淑琴和小儿子梁辉正在奕棋,便笑问道:“谁输了,今晩儿请吃饭。”
  梁淑琴道:“这不是明来敲我一笔吗?你明知三哥弈棋得比我好。”
  “不怕,我来助你。”齐羽一望棋盘,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来迟了一步,已经无可救药!”
  梁淑琴使了小性子,将棋盘拨乱。“不玩了,让你来吧!三哥,你一定要赢他,我想去红房子餐厅吃黑椒牛柳。”
  梁辉说道:“要赢六公子,才不容易呢!”
  “我不管,一定要你赢。”
  齐羽道:“要吃黑椒牛柳还不容易?我还没吃午饭,你先拿点吃的来。”
  梁淑琴哼了一声:“原来是来打秋风。”嘴上这样说,却还是跑岀去吩咐佣人煮点心,回来又问:“你今天跟小丁比赛怎么样?”
  “不分胜负,义父说以后再比。”
  “其实应该由你来做才对,何必再选呢,谁不知道你年纪比他大。”
  梁辉连忙道:“你别饶舌,才大那么四个月,‘青龙门’的事,爹不让咱们管的!”
  梁淑琴小嘴一噘,拉门出去。“不管就不管,稀罕!”
  梁辉低声道:“你要请琴妹吃牛柳,尽管请,但可不能来假的。”他摆好了棋盘,“谁先?”
  “一向是你先下。”
  梁辉连忙道:“我最近有进步了,你先!”
  齐羽一笑,依言先下,梁辉的棋力不差,不过齐羽比他更高,每能控制胜负,经常只险胜,使梁辉一直要找他“报仇”,齐羽得其所哉,名正言顺地老是往梁公馆跑。
  第一局刚结束,这次梁辉险胜,他哈哈笑道:“小齐,我没骗你吧,最近跟同学切磋,大有进步!”
  齐羽正想赞他几句,梁淑琴已推门进来,道:“点心煮好了,还不出来吃?爸要跟你吃。”
  梁辉道:“小妹,今晩你可以去吃牛柳!”
  梁淑琴喜道:“真是我的好哥哥!”
  XXX
  点心居然在楼上小厅吃,而且只有梁应湘跟齐羽两个人。
  “小齐,不用客气!”
  “小侄才不客气!”齐羽心头有点忐忑。
  梁应湘呑了一只水饺,低声道:“小齐,你的心意我很了解,不过这时候,你实在不该来我这里。”
  齐羽脸上发热,讪讪地道:“小侄自认光明正大……”
  梁应湘道:“你当不成掌门还好,万一由你来掌门户,而愚叔又是证人,外人会说我偏袒,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你没有信心凭真本领,击败小丁。”
  齐羽连忙说道:“二叔可能有点误会了。”
  梁应湘截口道:“是误会也好,不是误会也好,今日胜负未分,你更不应该来,你是聪明人,不可能不晓得。”
  “青龙门”的弟子,都是心思玲珑之辈,梁应湘虽然已洗手不干,可是脑筋还没变钝,他一句话便揭穿齐羽的心思,使齐羽一时之间,答不出话来,只能低头吃馄饨。
  良久,他才抬头问道:“二叔不希望小侄做掌门?”
  梁应湘忙道:“愚叔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我已经收山,谁当掌门都是一样,当然我希望咱‘青龙门’掌门是最出色的,而且人各有志,愚叔又怎会勉强你!”
  齐羽心中琢磨他的话,知道他反对自己跟他女儿来往,看来他更不会让女儿嫁给自己,嘿嘿,梁家如今已是正当商人,怎会把女儿嫁给老千集团的头子?
  齐羽心中暗道:“我讨好你女儿,无非希望你能在师父面前说几句好话而已,那刁蛮姑娘谁要?”当下便正容地说:“二叔说得有理,小侄一时鲁莽,使你有瓜田李下之嫌,我已晓得该怎样处理!”
  梁应湘奸笑一声,道:“愚叔一向都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羽侄,你前途无可限量呀!哈哈……”
  齐羽放下碗道:“二叔,你慢慢吃。”说着站了起来,准备下楼。
  楼下传来梁淑琴的叫声:“小齐快下来,三哥已拢好了棋盘等你。”
  齐羽转头望梁应湘,梁应湘皮笑肉不笑地道:“既来之则安之!”
  齐羽心领神会地下楼陪梁辉奕棋,连下两局,一胜一负,天已向晩,梁淑琴已换好衣服,连声催促。“三哥,你还不换衣服?”
  “别急,我已一早约了同学。”梁辉故意压低声音:“是女的。”
  梁淑琴又叫了起来:“想不到你还有这个秘密!几时带她回家?”
  “别嚷给老头子听见!”梁辉瞪了她一眼。“时机成熟,她自会来咱梁家。”
  齐羽道:“小姐,咱们先走吧,别耽误三哥宝贵的时间。”
  岀了大厅,梁淑琴对佣人道:“叫小宋来,咱们要用车。”
  齐羽忙道:“不要,很久未坐过黄包车……”
  梁淑琴生性好玩,看一看自己的新衣服,道:“好呀,我也想坐黄包车,老刘,替咱们叫两辆黄包车来。”
  她的嚷声给楼上的人全听见了,梁应湘的大子自房里出来,对父亲道:“爸,这小子好像故意要带小妹出去招摇。”
  梁应湘轻哼一声,道:“由得他,小伙子懂得什么?以后,他才知道老夫的手段!”
  XXX
  法租界的红房子餐厅,上海人没一个不识的,但光顾过那里的人,却绝对不多,岀入的人非富则贵。
  梁淑琴年轻漂亮,衣服趋时耀目,加上她是富家千金,陪同的又是上海滩上的名人“六公子”,是故她一到那里,便像一颗绚灿的星星,把里面照亮,吸引了无数羡慕和妒忌纠缠不清的目光!
  齐羽神态自若,风度翩翩,同样令女食客们着迷。他先替梁淑琴拉椅,待她坐下,自己才走回对面坐下,侍应生立即递上餐牌。
  梁淑琴是圣约翰大学附设的中学高材生,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而齐羽在外国生活过,说起外语,就更加“番腔番调”了!
  这一开口,都使在场的许多公子哥儿自叹弗如。梁淑琴也意识到自己的“地位”突然提高,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
  齐羽应对得体,没一丝不耐,心中却害怕她无意中会泄露自己的身份,幸好,梁淑琴也不是草包,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不应该说的话,倒也未在公众场所宣之于口。
  喝过餐后的饮品,齐羽便招手示意侍应生会账,然后又替梁淑琴拉椅,再带她离开。
  餐厅外面停着祥兴的出租汽车,还有几辆黄包车,齐羽征求梁淑琴的意见。她沉吟道:“夜深了,还是坐汽车吧!”
  当他们向一辆汽车走去时,齐羽忽然见到车后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在车尾箱那里拔枪指向自己。
  齐羽反应极快,肩头一横,将尚沉醉在罗曼蒂克中的梁淑琴撞开,而他自己则向车厢扑去!
  “砰砰”枪声喷出两道暗红,子弹擦着齐羽的肩膊飞过。齐羽落地之后,刚喘了一口气,不料那辆汽车,忽然“呼”地一声,绝尘而去。
  如此一来,齐羽的躯体又暴露在枪管之下!

  第三章 更大的噩梦
  那汉子在汽车开动时,向后跳开两步,手腕一落,枪管已指向地上,齐羽及时滚开。
  “砰砰”又两枪,子弹都落在地上,那汉子要想再把膛里的子弹全部发射出去,齐羽亦已拔出手枪来了,那是一柄德制的“白金龙”,“卜卜”两声过后,那汉子已抛枪倒在地上!
  齐羽自地上站了起来,扫掉身上的灰尘,梁淑琴直至此刻才尖叫起来。齐羽走过去,温柔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梁淑琴摇摇头,掩脸干啕,齐羽拉她到餐厅里坐下,他借电话打给巡捕房的唐探长。
  齐羽安慰梁淑琴。“没事了别怕!”
  “小齐,我要回家,快送我回去!”
  齐羽道:“巡捕房的人就快到,怎能走,他们一定也会问你的话。”
  “你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答案齐羽也想知道,是谁敢公然在租界里当众谋杀?
  齐羽塞了一根香烟到嘴巴里,划火点亮,道:“你坐一坐,我去看看。”
  梁淑琴突然自椅上“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哭道:“小齐,我怕……我要出去。”她泪流满脸,脸上的白色的粉,红色的胭脂,全混在一起,像京戏里的净角,容貌、仪表跟十分钟之前,完全不同。
  齐羽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坐下,我陪你!”
  他在此情况之下,依然风度翩翩,不慌不忙,不愧是“青龙门”的高足。
  不久,外面走进几条汉子来,一个问道:“谁叫齐羽?”
  齐羽连忙迎上去,道:“唐探长,麻烦您!”
  “唷,原来是六公子!”唐探长轻飘飘地哼了一声,道:“先跟我到外面走一趟。”
  梁淑琴忙道:“我也去。”
  齐羽连忙替他介绍:“她是梁应湘的千金!”
  “是梁小姐,请!”唐高德在租界里混,见尽不少富豪,早养成奉迎权贵的工夫,回头对一个手下说道:“你来保护梁小姐!”
  “红房子”外面已被巡捕房的人包围,那个死者连人带枪也躺在原地,旁边也站着一个人,他便是唐高德的弟弟,唐小德。
  唐高德指着地上道:“六公子,就是他暗杀你的吗?他开了几枪,你又开了几枪?”
  “就是他,他开四枪,我开两枪。”
  唐高德伸出一只手来,撇开手掌。齐羽摸出那柄“白金龙”来,放在他掌上。“哈,还是件上等货,六公子好识货。”
  “幸好我识货,要不躺在地上的,便是我了!”
  “你认识他吗?请看清楚!”唐高德向乃弟打了个手势,唐小德亮着手电筒,
  光柱落在死者脸上。
  “不认识,从未见过。”齐羽的确不认识他,所以神态十分自然。
  唐高德转头再问梁淑琴。“梁小姐您认识他吗?”
  梁淑琴说道:“阿拉怎会认识这种男人!”
  唐高德问了几个附近的黄包车夫,然后再带齐羽和梁淑琴到巡捕房。唐高德亲自替他们录口供。齐羽道:“探长,我那柄‘白金龙’得来不易,可有办法还回给我?”
  唐高德微微一笑,道:“那人是你杀死的,虽然我相信你是为了自卫,但这始终是凶器,怎可以还给你!嗯……”
  齐羽察容辨色,知道有转圜之机,便道:“探长有什么困难?”
  “就算我肯,也得封住别人的嘴!”唐探长笑道:“六公子是明白人,无需我多说。”
  齐羽道:“因为它救我一命,只要不太令我难做,我愿意赎回来。”
  “你等我的消息,”唐高德道:“梁小姐可以离开了,不过六公子却要找人保释!”
  “我是自卫的也要保释?”
  “手续如此,请别令我难做,你可以去打电话。”
  就在此刻,一个探员也走来报告:“探长,梁家的大少爷要带梁小姐回家。”
  “请!”唐高德礼貌地向她肃手作请状。
  梁淑琴道:“小齐,我叫大哥保释你,你宽心等一等!”可是她去了二十分钟,还不见她兄妹进来,不但齐羽焦急,连唐高德也忍耐不住,忙叫手下去探消息。
  一忽,那探员又进来,道:“探长,他们早走啦!”
  “走了,”齐羽心头一沉,一个念头随即翻上心头:“莫非这是二叔为了……所以派人来暗杀我?如果他不是事前知道,咱们又没打电话回去,他怎会知道,而派梁耀来接淑琴?”
  他越想越觉有理,一张脸全变了颜色,唐高徳含笑问道:“六公子,已猜出谁是凶手?”
  “不不,”齐羽急忙否认。“我肚子不舒服,您有没有香烟?”
  唐高德请他抽烟,还亲自替他点烟。“梁家不肯担保你,六公子相识满天下,难道找个有点份量的朋友,也束手无策,还是想在咱们这里过一夜?”
  齐羽早失了平时从容不迫的态度,急问:“我义弟丁盛,可有资格担保我?”
  唐高德喷了一口烟,道:“九爷不方便来,二少爷当然可以。”
  齐羽立即打电话,他连打三个,都找不到丁盛,心中暗骂:“他妈的,他死到那里去。”待要通知九爷,又生恐误“前程”,最后打电话给一个做生意的朋友,黄君安。
  黄君安也是花花公子,不过他跟一般的公子少爷,不大一样,最低限度,他虽然常出去白相,但接掌了父亲的一家公司之后,生意竟然大有发展,直至后来他父亲把所有的生意全部交给他。
  黄君安不是“道上”的人,但他为人四海,又够朋友,更喜欢赌几手,所以跟齐羽很熟。齐羽认为他是条“大鱼”,所以迟迟未向他下“钩”。
  黄君安接听电话,知道老朋友遇难,一口应允来担保他,过了半个钟头,他果然乘车到巡捕房,唐高德跟他也有点交情,立即替他办手续。
  XXX
  黄君安陪齐羽坐在车后厢,道:“六公子,要不要去沪西大舞厅散散心?”
  齐羽道:“多谢了,我没心情,改天吧!”
  黄君安问道:“到底这是怎回事?”
  齐羽将情况扼要地说了一下,道:“奇怪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是谁要杀我!”
  黄君安道:“我却奇怪梁大少为什么不担保你?请别怪我说闲话,你跟他妹子来往,他袖手不管,不够义气吧!”
  齐羽心头又是一沉,却笑道:“你别忘记,是因为我才把他妹子吓个半死!”
  “他妈的,梁耀不是男人,以后别跟他来往,”黄君安道:“到我家去吧,我家里还有几瓶威士忌,替你压惊!”
  齐羽恢复常态,轻松地道:“我可没惊过,假如我惊的话,倒在地上那个不是他,而是我了!”黄君安大笑。
  齐羽在黄家过夜,虽然喝了许多酒,但躺在床上,居然没法成眠,他心里一直琢磨一个问题,那个杀手是不是梁应湘僱来的?
  假如是梁应湘僱来的,他是为了警告自己不要接近他女儿,还是另有目的?
  “他要扶植老丁?不可能……二叔早已退出本门,做起正当生意来,而且成绩不错,他怎会要染指‘青龙门’?”
  假如不是梁应湘僱来的,只剩两个理由,一是对方“点错相”,二是那些曾被自己设局行骗,事后醒觉的羊牯僱来的。
  第一点的可能不大,第二点他对自己有信心,不相信羊牯会发觉自己被骗,因为所有的大案,他都在远处设局,而且改名换姓,别人就算醒觉,找到上海来的可能性也不大。
  想了很久,他脑海中忽然浮上丁盛的影子来:“不会是老丁为了要当掌门干的吧?”
  他辗转反侧,到天麻麻亮才模模糊糊睡去。到他醒来时,已是中午时候,他洗了脸立即挂个电话到九爷家,接电话的是师母宁铃。
  “义母有事吗?义父的身体怎样?”在外面他们师徒是以义父子相称,以掩人耳目的。
  宁铃道:“你师父没事,你昨晩喝很多酒?你要爱惜身体,爱惜前途,以后别喝那么多,何况是这个时候!晩上再打电话来吧。”
  “是,我知道。”齐羽搁下电话,立即点了一根香烟,再向黄君安家人告辞,出了黄家,他身上没有武器,不敢大意,向四周看了一下,然后才跑到对面去,快步急走,恰有一辆三轮车经过,齐羽跳上车去。
  车夫见他久久不作声,忍不住问道:“少爷要去那里?”
  齐羽沉吟道:“红房子餐厅。”
  XXX
  丁盛吃过早餐,打了个电话去找师母,知道没事,便走上大马路,他神魂不属,走了一程,决定再去虞洽卿路丽怡的住所走一趟。
  大门紧闭,丁盛按了好一阵门铃,才见朱妈来开门。“二少爷。”
  丁盛问道:“丽怡呢?”
  朱妈道:“我正在找她,她昨晩没回来,你知道她去了那里吗?”
  “不知道。”丁盛塞了十块钱给她,走进大厅坐下。
  他拍拍沙发道:“朱妈,你坐下吧,我有话问你。”
  朱妈有点受宠若惊地坐下,道:“二少爷,你要跟我说什么?”
  “你是周成功僱来的?”丁盛问:“来了多久?”
  “是的,我只来了四个多月,还差一个多月就期满了。”
  丁盛一怔,道:“他跟你协议,只僱你半年?”
  “是的,他给我半年的工钱。”
  丁盛脸色一变,道:“他僱了你一个多月便离开上海?你以前认识他吗?”
  “不认识,是中人行介绍的,嗯,来了一个月零七天,他夫妇便北上了,他临走一个礼拜,小姐才由苏州来,周先生叫我服伺她!”
  “她真的来自苏州?”
  朱妈一怔,反问道:“这……还有假的吗?”
  丁盛提高声调。“你是确实知道,还是自己猜测的?丽怡告诉你的吗?往日周成功在家里,怎样称呼她?”
  “是她说的……周先生好像叫她阿霞,我曾经问过小姐,小姐说,那是她的乳名!”
  “平时有人来找她吗?”
  “没有,除了你之外,并没有人来找她,不过有时她会离开这里,说去游玩和买东西!”
  “不用你陪吗?”
  “她不要我陪。”
  丁盛再想想张展宇的话,又悔又恨,想不到自己终日打雁反被雁啄眼!这刹那,他把丽怡恨得牙痒痒的。
  朱妈有点吃惊,问道:“二少爷,我倒杯茶给你。”
  丁盛长身道:“不用了,假如丽怡回来,告诉她,我不会放过她!不过看来她不会回来了。”
  朱妈急问:“二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丁盛不答,快步下楼,又跳上一辆三轮车,道:“去四马路。”
  XXX
  丁盛到中西侦探社,张展宇又急道:“二少爷,你去那里?咱四处找都找不到你。”
  丁盛冷冷地道:“你不会去丽怡那里找我?”
  张展宇苦笑一声,道:“我以为潇洒,谁知……嗯,坐下吧,我的委托人有一封信要给你。”
  丁盛脸色-变,道:“在那里?快拿来。”
  张展宇将一封信交给他,封口黏得紧紧的,丁盛急不及待,撕开口封,取出一张白纸来。白纸上被人用报纸铅字贴成了一封简单的信:
  “二少爷台鉴:你的底细,咱们已清楚,将来正需要你替咱们‘设局’,相信你不会推辞!假如你敢违令,只要咱们把朱春霞的相片寄到警备司令部,相信‘青龙门’从此就要完蛋!同时你也不可存有溜掉的思想,如果咱们找不到你,就会将那几幅精采的照片寄出,请好自为之。白虎门老大。”
  丁盛心头一沉,喘了一口气,再看了一遍,然后问道:“白虎门老大便是委托你办事的人?”
  “什么白虎门,青龙门我全不知道!”张展宇正容道:“二少爷,我以朋友的身份忠告你,他们叫你怎办,你就怎办,这是最聪明的做法。”
  丁盛怒道:“你这算是威吓我?哼,原来你同他们是一伙。”
  “冤枉!我张展宇金漆招牌,何须做这种事?我可以透露一点口风,委托我的人有很多,其中包括大人物,而来找我谈话的人只是个传话人。”
  丁盛吸了一口气,续问:“朱春霞到底是什么人?周成功真的是她表哥吗?”
  “朱春霞跟周成功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周成功跟这些人又有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你是聪明人,自然可以猜测得到!”张展宇道:“我只知道朱春霞本是百乐门的舞女,但刚下海不久,便给司令部的某一位大人物看上了,收了她做黑市夫人!”
  丁盛只觉后背一片冰凉,良久才道:“不可能的。假如她是人家的黑市夫人,为何可以去虞洽卿路那里住了三个月?”
  “她的黑市丈夫,最近不在上海,听说回乡省亲去了。二少爷,你一认识她之后,便天天去找她吗?你怎知道这三个月来,她一直是‘小姑独处’?”
  “这是你情我愿的事,而且我事先完全不知道。”
  张展宇微微一笑,道:“你向我解释完全役作用!我是人在江湖……有些话我不能说出来,总之我可以向你坦白说一句:这宗生意我本不想接的,但又不能不接,我只能说到此为止。”
  丁盛长长吸了一口气,张展宇递了一根香烟给他,又在他肩上拍拍。“小伙子,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用担心,最重要的是面对现实。”
  “你可知道,他们在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不知道,你有空便打电话来吧。”
  丁盛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张展宇望着他的背影,表情十分奇怪,他刚返回社长室坐下,不料关长河又来了。
  “张社长,你替我找到余记故衣店的新地址没有?”
  张展宇道:“对不起,还没査到,麻烦你明天再来一趟。”
  关长河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张展宇立即皱起眉头。
  他的职员小施走了进来道:“社长,你明明已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
  “这人身份有点奇怪,我不能贸贸然告诉他,说不定会对余老板带来不幸!”
  小施一愕,还想问他,张展宇已经站了起来,道:“我出去一下。”他走到厅里,对一个中年汉道:“老谭,开车。”
  XXX
  中西侦探社的汽车停在虞洽卿路的一家故衣店外,这店子离朱春霞的居所并不远,招牌十分新净,上面就写着余记故衣店五个字。
  张展宇刚走进去,柜后一个老头已惊愕地道:“社长,是什么风将你吹来?”
  “路过,顺便来看看,嗯,这里比以前那里大多了,恭喜啊,生意一定好!”“马马虎虎吧!”余老板忙叫伙计奉烟。
  “我自个有。”张展宇边掏烟边问:“老杨怎么不见?”
  “咱们搬店不久,他就回丹阳了。”
  “哦,那大概有两三个月了吧?”
  “五个多月啦,说他老婆病了,所以回去服伺她。后来他老婆故世了,便寄了一封信,说不干了,我还汇了几百块给他,算是报答他在我店里辛苦了十来年。”
  “余老板您仁慈呀!”张展宇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阵,便告辞了,心中对关长河的身份却更感兴趣了。
  杨白金分明已回丹阳五个多月,假如关长河跟他有交情,断不会不知道,除非他已久不住在丹阳。他心中琢磨着,该不该把余记故衣店的地址告诉关长河。
  返回侦探社,张展宇立即摇了个电话给余老板:“余老板,我是张展宇,嗯,
  我想请问,你认识一个叫关长河的小伙子吗?”他把关长河的容貌形喻一番。
  “不认识。”
  “他说是老杨的同乡。”
  “那就不清楚了。”
  “你知道老杨家的详细地址吗?”
  “当然知道,要不我怎样寄钱给他?”余老板将地址唸了,张展宇记了下来,然后搁下电话。
  他刚才点上一根烟,房门忽被人推开,进来的赫然就是关长河!

  第四章 决赛
  张展宇冷不防给他吓了一跳,所幸他历过不少风浪,呆了一呆,立即堆下笑容道:“关兄弟你怎样去而复返?坐吧!”
  关长河犹疑了一下,终于在沙发上坐下,问道:“张社长,你这里还要不要僱职员?”
  张展宇又是一呆,反问:“是谁想找活干?”
  “是我,你看我还能用吗?”关长河虽然说得谦虚,他神情却充满自信。
  张展宇沉吟道:“关兄弟,对不起,敝社生意不太好,而且人手亦已足够了,没法请得起你。”
  关长河居然没再要求,而是道:“张社长认识的人一定很多,可知道谁需要用人?”
  张展宇烟瘾极大,又衔上一根,含笑问道:“关兄弟,你要我替你介绍工作,那也得先让我了解了解你有什么特长,对不对?”
  关长河坐在沙发上,腰板子挺直,像一头随时可以扑起来的豹子。“那天你已经看过了。”
  那天张展宇只看过他跟丁盛打架,他干笑一声,道:“还有其他的吗?”
  话音刚落,忽然眼前白光一闪,随即见到报告板上的一张纸飞了下来,关长河若无其事,走前先拾起一枚铜板,再拾起那张纸和一根大头针!换言之,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不用瞄准,便击中大头针。
  打架,抛铜板,不能算是谋生的技能,但当功夫深湛时,又可以此为生,何况是在上海这个地方。
  关长河坐回沙发,把铜板放进衣袋里,淡淡地道:“我不喜欢用枪,多数用刀或者铜板,我舍不得用大洋。”
  张展宇当然知道他是在向自己介绍杀人的手法,但他说这种事,就像在说些与自己无关的闲话,那股子冷意,令张展宇也暗打寒颤!
  半响,张展宇才喷出一口浓烟,问:“你经常杀人?杀一个人要什么代价?”
  “目标不同,价钱当然不一样,而且有的目标在远处,还要算上车资。”
  “很公道!”张展宇力持轻松,又问道:“咱们干这一行的,跟局子里的人都很熟,你能相信我?”
  “吃你们这口饭的,绝对不能轻易得罪人,否则寸步难行!”
  张展宇心房暴缩,再问:“你为什么不用枪?是不懂得使用,还是射不准?”
  “是不方便,携带不方便,开枪之后,逃跑时也不方便。”
  能够用一双手和金钱镖杀人,而且顾虑周详,这一定是个出色的职业杀手。但看他年纪还不到二十岁,张展宇心头又泛起一丝疑惑。关长河好像十分坦率,但张展宇却仍觉得此人深不可测,令人摸不透底!
  “你不抽烟,也不喝酒?玩不玩女人呢?”
  “都不,那都会影响我的工作。”
  “你是为甚么而活着的?”张展宇见他已有怒容,连忙岔开话题:“你刚自丹阳来这里?”
  “张先生,我不是你调査的对象。”
  张展宇干咳一声。“你以为杨白金会替你介绍工作?”
  “我没这样想过,但他是我在上海唯一知道的人。”
  张展宇“啊”了一声,道:“你不认识他?”
  关长河忽然站了起来,道:“张社长你好奇心太大了,这是你职业的本能反应,不过我劝你对我要例外,我走了,如果你要找我的,请到红梅旅店,在闸北,你会知道的。”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我知道你去过余记故衣店,我可以对你说,我对余记故衣店上下内外的人,没有一丝恶意,请不要浪费你的时间。”说罢便开门出去了。
  张展宇摊在他那张办公椅里,只觉后背冷飕飕的,他敲敲脑袋,自言自语地道:“这几天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以后还有甚么事会发生?”
  XXX
  丁盛和齐羽是在第三天的午后再到石公馆的,近来他俩已不常住在里面。
  地点依然是在内厅,人也还是上次那六个。
  齐羽一踏进内厅,便不断拿眼偷看梁应湘,但梁应湘却对他却熟视无睹。
  丁盛的情况比齐羽更糟,但简直坐立不安,神态最轻松的,便是金通。
  石九开精神看来比上次更加不济,他喘了好一阵气才道:“我快不行了……所以这场‘决赛’不能再拖延了……”
  金通道:“九爷当然已经想到考核的办法。”
  “吕英明的三姨太,有一对三色玉鈪,谁能够先将那对玉鈪取回来,谁便是掌门人!”
  梁应湘插口问道:“老大,有没有期限?”
  石九开道:“当然是越快越好,要不恐怕我等不及了……我话已交代清楚,当你俩把玉鈪带回来,我会再请老二和金爷来做证人……”说到这里,他一口浓痰升上来,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个会只开了十分钟便散了,当众人离开内厅,齐羽忽然道:“二叔,小侄有点事要跟休商量,请到我房里坐坐。”
  梁应湘看了丁盛一眼,点头道:“好吧!”
  丁盛冷哼一声,喃喃地道:“幸好还有一个金爷,要不我早就退出比赛了。”
  金通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小伙子,有志气的人,一定凭自己真正的本事去达
  成心愿,祝你成功!”
  XXX
  梁应湘问道:“你有甚么事要跟我商量?”
  “淑琴昨晩回去没甚么吧?”
  “大概受惊过度,昨晩老是睡不着觉,又哭又叫,吵得愚叔也睡不下!”梁应湘问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相信淑琴已将过程说给您听了吧?小侄就是想不通,所以,才想请教您老人家!”
  “客气。”梁应湘淡淡地道:“想不通只是一时而已,将来一定会想得通。”
  齐羽脸色微微一变,涩声问道:“二叔这话是甚么意思?小侄不明白!”
  “人家不会贸贸然向你开枪,当然是仇家!也许你以前的把戏被人拆穿,人家僱杀手来报仇。”
  “说不定要杀的不是我,而是令千金!”齐羽说这句话时,一对眼睛一直瞪着梁应湘。
  梁应湘神色自若,反问:“淑琴刚读了书,与人毫无瓜葛,人家有杀她的理由吗?”
  “也许杀她是为了二叔您。”
  梁应湘大笑。“你不用替我担心,我不会有事!别怪二叔不提醒你,你以后出入要小心一点。”
  齐羽心中暗道:“这算是威胁我?”嘴上却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梁应湘离去之后,齐羽立即拨了个电话到梁公馆。
  “请小姐听电话,我是六公子!”
  “请你等等。”女佣恭敬地应着。过了一阵,她回道:“小姐不听。”
  齐羽心头一动,耐着性子问:“她病了?”
  “她今天精神好多了,刚午睡起来说心情不好不爱听,还请您别再来烦她!”
  齐羽心中大怒,又道:“那请三少爷听电话。”
  “三少爷去学校。”
  齐羽搁下电话,觉得昨夜那件谋杀案,很可能跟梁应湘有关,他想了一下,决定去找师母。
  石九开老妻在二十二年前死了,隔了两年便娶宁铃,当时齐羽跟丁盛年纪还小,只觉得这个新师母很漂亮,但是又很能干,内内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宁铃是位高中毕业生,刚读完书不久便嬢给石九开,对于宁铃的家庭背景齐羽和丁盛都不大了了,但因为她能干,对两个小徒弟也颇照顾,所以齐羽和丁盛平时都很尊重她!
  石九开先后娶了两位妻子,但都没有生育过。齐羽和丁盛都觉得奇怪,便是石九开既然无后为何不收养螟蛉子,甚至他跟两个小徒弟虽然在外头以义父义子相称,但一回到家里还是师徒关系。这一点,石九开分得很清楚,而且叮嘱齐羽和丁盛不能坏了规矩。
  宁铃刚服伺丈夫睡下,走出房门,见齐羽就站在门口,不由一愕,问道:“小齐你要找师父?”
  “师娘,我有点事要跟你商量。”
  “好,到书房来吧。”宁铃带齐羽到书房。“说吧!”
  “师娘,二叔是为甚么这般早便收山的?”
  宁铃微微一笑道:“你问这个作甚?我未嫁给你师父,他便收山了,所以我亦不太清楚,你最近常往他家里跑,难道是看到了甚么事物?”
  齐羽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去找梁耀弈棋,也不是看到甚么事。”
  “目的就这么简单?”宁铃的目光似两柄匕首,要挖透他的心,接道:“咱们这里没人陪你奕?你的棋术,还不是师娘教的?”
  “但师娘您最近那里有空……”
  宁铃叹了一口气。“老二已俨然以正当商人自居,他不会轻易把女儿嫁给你的,假如你当上掌门,可能性更低!”
  齐羽紧接问一句:“他也想染指掌门吗?”
  宁铃微微一笑,道:“他要成为上海名流,又怎会将女儿嫁给一个老千集团的首脑?小齐,你年纪轻轻,前途无可限量,不要把精力花在这种没有结果的爱情上吧!”
  “是。”齐羽又问第二个问题:“师娘,咱那些师兄师姐可知道师父病重了?为甚么不见他们来探望师父?到底一场师徒嘛!”
  “我也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你在师父面前千万别提这件事,免得他伤心!”
  “这个我晓得。”齐羽顿了一顿,接续问道:“师娘知道他们为甚么都离开师父吗?”
  宁铃脸色一沉,道:“我只知道你们的大师兄还在天津大牢里。”
  “就是秦仲夏?”
  “不错,以后别提这个。”宁铃问道:“还有甚么事?我还得去找大夫拿药去。”她走了几步,忽又回头:“小齐,快想办法把那一对玉鈪骗回来,这才是正事,其他的你都别管。”
  齐羽本来还想向她说出,昨晩险被暗杀的事,但见她匆匆出门,便把话呑了下去。
  XXX
  丁盛出了石公馆,金爷又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二少,你要努力呀,金某人一向看得起你,将来咱们好好合作!”
  丁盛受宠若惊,但仍十分得体地道:“多谢金爷青眼,以后还得请金爷多多提携!”
  金通弯腰走进小轿车,坐好之后,又探头出来,说道:“小伙子,有事来找金某人。”
  丁盛心头一动,连忙应道:“一定、一定!”
  汽车开出后,司机老何问道:“二少爷,要用车吗?”
  “不用。”丁盛走出门外叫街车,他要好好地计划一下,怎样夺取吕英明三姨太的玉鈪。他到了新雅饭店,开了个房,便又摇电话给罗拔史。“罗拔!今晩下班来找我,新雅四〇五。”
  罗拔史道:“没问题。”接又道:“你请吃晩饭。”
  丁盛搁下电话,忍不住又拨了一个到中西侦探社。听电话的正是张展宇。“二少爷,有一封信是要我转给你的。”
  丁盛立即紧张起来:“是不是白虎门寄来的?”
  “不知道,有人从门下缝隙里把信推进来,我今早上班看见的,信还未拆。”
  丁盛收了线立取赶到中西侦探社阅信,这次信件的内容十分简单,但依然是剪了报纸上的铅字贴上去的。
  “二少爷大鉴:风闻贵门正在挑选掌门,咱们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你一定要尽一切力量当上‘青龙门’掌门,知名不具。”
  “真是岂有此理!”丁盛一把将信撕开。“他们连这种事也要管。”
  张展宇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丁盛忽然想起金通来,忙拨了个电话给他。“请问金爷在吗?我是丁盛。”
  不久金通在话筒里道:“我就是金通,甚么事?”
  “我想去拜候您,请问方便吗?”
  金通大笑。“有意思,小伙子,你现在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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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分钟之后,丁盛已到达金企业公司。金通是总经理,金企业只是个晃子,他的生意大部份见不得光!
  丁盛买了许多礼物,他将礼物交给金通秘书,秘书便带他进经理室。
  金通一阵大笑,这已是他的标志。“小伙子坐下。”他又取出象牙烟嘴来,丁盛立即奉上一支英国烟,再替他点火,然后才在他对面坐下。
  “金爷,你知道上海道上有一个叫白虎门的组织?”
  金通眉头一皱,道:“是甚么来路?没听过。”
  “我只是听人说过,也许是别人知道我出身‘青龙门’,故意弄个‘白虎门’来跟我开玩笑的。”
  金通看了他一眼,道:“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这件事吧?”
  丁盛忙道:“当然不是,一是拜候您老人家,二是有点事要请教您!不知道金爷跟吕英明家里的人熟悉吗?”
  金通道:“不熟,不过见过面,小伙子,我是见证人,别的事还可以商量,这件事我帮不了你,要不我就不能再在上海混了!”
  丁盛脸上发热,训训地道:“我不想请你帮助,我只想知道多点有关吕家的资料,否则无从设局!”
  金通又喷了一口浓烟,道:“这就要靠你的手段了,要不,怎叫是考核。”
  丁盛不便再求,聊了一阵,便灰溜溜地告辞。返回新雅饭店,罗拔史还未到,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沉思。本来他就希望能继师父接掌门,如今多了“白虎门”那一件事,那就更加非得到不可了,换言之,他必须赶在齐羽之前得手。

  第五章 希望幻灭
  六点钟的时候,丁盛接到罗拔史的电话:“老丁,对不起,今天不能来了,改天再见吧!”
  丁盛心情本已不佳,闻言不由骂道:“他妈的,是那个女人迷住了你。”
  “是我妈妈患了急性盲肠炎,现在进了医院,我实在走不开!”
  丁盛用力摔下电话,大声咒骂着:“他奶奶的,我二少爷也不止你一个罗拔史!”他正想再拨电话,忽然电话响,他以为是罗拔史打来,抓起话筒便道:“他妈的,用不着你了。”
  不料听筒里却飘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丁先生,有位周先生,说是石公馆的人,在下面等您,您见不见他?”
  周信一向是石九开的亲信,这时候找到新雅来,自然有急事,是故立即道:“请你叫他等一等,我立即下楼。”
  丁盛穿了鞋立即下楼,果然见到老周在大堂里急得直踱步,他忙问:“老周,什么事?”
  “九爷进医院,太太叫你立即赶去医院。”
  丁盛心弦一下子拉紧,赶紧拉着周信跑出去,拉开一辆出租汽车的门,道:“快上去。”
  周信对司机说道:“海格街红十字医院。”
  丁盛问道:“怎会突然进医院。”
  “下午太太去去找邱大夫拿药,回家便发现九爷昏迷了,所以立即送他到医院去。”
  “醒了没有?”
  “听说有清醒过,但邱大夫说,怕他捱不过今晩,太太立即吩咐咱们四处找你俩!”
  “老齐知道了没有?”
  “我不晓得。”
  红十字医院在徐家汇区,由大马路到那里,足足要二十分钟的车程,丁盛心急如焚,不断催促司机。
  到医院大堂,已见到司机老何。“二少爷,九爷在一二七号房。”
  丁盛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老齐来了没有?”
  “刚上去不久。”
  丁盛立即飞快跑上二楼,只见走廊里有许多石公馆里的人,见到他都唤道:“二少爷!”
  丁盛见齐羽也在门外,稍松了一口气,问道:“九爷怎么样?”
  齐羽摇摇头,道:“干娘在里面。”
  话刚说罢,房门忽然打开,邱大夫出来,道:“九爷请二少爷和六公子进去。”齐羽和丁盛立即进房。只见石九开躺在床上,宁铃和梁应湘则站在床畔。
  病房里已无别人,齐羽与丁盛一齐走前去,低声呼唤道:“师父,您觉得怎么样?”
  “我……不行了……你们听着,我死了之后,由……小齐……接位……是‘青龙门’的第三代掌门……”
  丁盛只觉得脑海是“嗡”的一声响,脱口问道:“师父,难道老齐已取得到那对三色玉鈪。”
  “我……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多言。”
  “师父,这也得有个理由,”丁盛抬头望了梁应湘及宁铃一眼,目光中充满怨
  恨。
  “因为……小齐比较……早到……”
  “但我比他早三天进门。”
  梁应湘道:“小丁,你师父已决定,再说不当掌门也不是不能活下去!”
  宁铃也说道:“不错,做掌门,责任很重。”
  石九开喘着气道:“小齐……你,要……好自为之……不要令我失望……你们要和好……不要分开!”
  “是,师父放心。”齐羽心花怒放,表面上毕恭毕敬,十分严肃。
  石九开闭上眼睛,轻轻点头,梁应湘道:“你俩出去吧!”
  丁盛又用狠毒的目光瞪了他一眼,然后才大步出房,老何迎了上来,问道:“二少爷,九爷怎样?”
  “没什么。”丁盛推开他,向楼梯走去。
  齐羽叫道:“老丁,你干什么?义父已快了,你连这一点时间也等不及。”
  丁盛嘿嘿冷笑。“你是掌门,自然该留下来。”
  “他老人家将您抚养成人,难道你便不该留下来见他最后一面!”
  “嘿,刚当了掌门,便急不及待要使使威风,少爷才不吃这一套。”
  此言一出,众人又惊又愕,须知道“青龙门”干的是老千,一切以骗为主,所以每人的身份都要保密,门规有一条乃严禁向外泄露自己和同门的身份,丁盛这样一叫,是犯了门规。
  丁盛话说出口之后,也吃了一惊,但回心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反正石九开已快死,而自己又当不上掌门。
  周信走上前,一手将他拉住,道:“小丁,咱们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你的确不能走,要不石九爷可要伤心透了。”
  丁盛冷静下来,也觉得现在一走,不但“青龙门”的人看不起自己,而且也难以在上海立足,便乘机下台,道:“我留下来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义父。”
  齐羽以背向着他,没有答话,石九开虽然只收了十个徒弟,但“青龙门”的人,却不单止是他的传人,还有外面亦以千术为生的,只要他愿意加入,而接受“青龙门”的门规的,都是“青龙门”的一份子,不过,掌门职位却一定要由嫡系弟子担任!
  青龙门每次设骗局,得手之后,都论励行赏,但掌门人那一份最大,即使有的‘局”掌门只作顾问,甚至完全没有沾手,也可以参予分红。
  现在的丁盛和齐羽利益差不多,但从今开始,齐羽的地位和收入都远远超过丁盛,若非这样,这两人又怎会为了争夺掌门,而各出奇谋!
  过了一阵,邱大夫和几个护士去而复返,还携来了一些医疗仪器,众人立即让开,大夫进去之后,梁应湘和宁铃却回来了。
  宁铃疲倦地挥挥手,道:“你们先去吃饭吧!”众人仍站立着,没一人离开,她又回头道:“老二,你走吧,有事我再通知你!”
  “那好,你也得保重,我先走了。”
  宁铃道:“你们先去吃饭,等下来替我。”
  齐羽道:“干娘,我陪你!”
  “也好。”
  丁盛窝着一肚子火,道:“大家跟我先去吃饭,干娘,咱们到大同酒家吃饭,有事叫老齐打电话去。”
  XXX
  青龙门的人坐了一大张桌子,这里面除了周信跟石九开最久,最得其信任之外,有个叫乔石的,最有威信,因为他除了“技高”之外,还很有义气,当丁盛点了菜之后,他又吩咐跑堂的炒两碟河粉外卖,准备带去医院。
  丁盛道:“兄弟们,刚才兄弟一时激动,说话失了分寸,请大家包涵!”
  事实上,不但石九开难以选择得继任者,连他门下的人,也觉得齐羽和丁盛难分难解,因此他们知道丁盛失败,亦替他难过。
  乔石首先说道:“小丁你刚才说过什么,咱们都没听见!”他环视同伴,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忘记丁盛说过什么。
  人多数同情失败者,其实失败者条件不一定比胜利者强,只是心理如此奈何!
  上菜之后,劝解丁盛的人越来越多,丁盛大觉意料,暗中又生了一丝希望,心里另有计划,假如这些人都服从自己,则齐羽虽然是掌门,也不过是个无兵司令!
  当众人返回医院,大夫跟护士已离开病房,病房里只有宁铃和齐羽,宁铃一见到他们回来便走出病房,说道:“九爷睡着了,不要进去吵他,你们都回去吧,我在此过夜!”
  乔石看了丁盛一眼,把那两包炒粉河递给宁铃,大伙儿便下楼去,丁盛对乔石道:“乔大叔,你带他们回去吧,我到新雅去,有事打电话给我。”
  “怎不回公馆睡觉?”
  “我想静一静。”
  “也好,凡事看开一点。”
  丁盛忽然用力握住他的手,道:“多谢你的安慰,我一定记住您。”
  乔石微微一笑,道:“大家总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XXX
  丁盛躺在床上,一夜没睡,他已当不成掌门,如何向“白虎门”交代?
  这一夜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得很多,心情越是紊乱,他想在半夜离开上海,可又咽不下这口气。
  忽然一个以前从来未想过的问题,翻上脑海,为什么石九开临死,他其他的弟子,却没有一个赶来上海,是他们不知道吗?
  石九开为什么不通知他们,是他们已跟他断绝消息,为何会这样,如果说那些徒弟忘情负义,但也不可能八个人全都如此。
  原因在什么地方?师父对徒弟不起?是为了宁铃?
  梁应湘又为什么要提早收山?他一向已不理“青龙门”的事,为什么最近又热心起来。
  这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翻上脑海,丁盛更加了无睡意!
  石九开一向在自己和齐羽脸前不提那八个徒弟,只有一个例外,便是大师兄秦仲夏!秦仲夏因骗局被揭穿,把所有的事都统揽上身,所以被判二十年监禁,被囚在天津大牢里,如今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既然秦仲夏有恩师门,为什么师父不派人去探监?
  “也许大师兄已死在牢狱里,”丁盛想道:“但其他师兄和师姐呢?我记得师叔说过,师父有两个女徒弟。”
  一想起梁应湘,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师父临时宣布由齐羽当掌门,一定是受他和师母的影响!嘿嘿,今日下午他还和齐羽进房商量哩,莫非齐羽答应给他什么好处?卑鄙!”
  他点了一根香烟,仍没法抑止思绪,道:“齐羽靠此手段争到掌门,也不光采,他害怕掌门会让我夺去,证明本少爷比他有本领。”
  他以为医院会有电话来,那知一夜到天亮,居然一个电话也没有,看看已是凌晨六点钟了,丁盛便摇了一个电话回石公馆。
  电话响了好一阵才有佣人听。“我是二少爷,医院有没有电话来。”
  “没有。”
  丁盛搁下电话才觉得一阵睡意袭上心头,他拉一拉被子躺下,不久便睡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被床头的电话铃声吵醒,丁盛像一头受惊的兔子,突然坐了起来,抓起电话用含糊的语调道:“谁?”
  听筒里传来乔石的声音,“是小丁?我是乔石!”
  “师父去啦?”
  “不,我刚来医院,九爷还在睡,大夫说是睡觉,不是昏迷,但他身体依然很弱,随时有危险,你还没醒?”
  “现在几点?”
  “九点十五分。”
  “刚睡了一阵,有事吗?”
  “没有,我怕你惦挂,打个电话告诉你,让你安心,你再睡睡吧,有事我通知你。”
  丁盛搁下电话,塞了一根烟到嘴巴去,点了火又抓起话筒,接通中西侦探社的电话。“张社长。”
  “我就是,您是……是二少爷。”
  丁盛道:“不敢当,我告诉你,九爷已将掌门让给齐羽,我无能为力,老头子快死了。”
  张展宇“哦”了一声,急问:“二少爷,您现在那里?”
  “新雅酒店四〇五。”丁盛说罢搁下话筒,也抛掉烟蒂,缩进被窝里继续睡觉,当他再度被电话铃声吵醒时,已是正午十二时半。
  “谁?”
  听筒传来的是张展宇的声音:“二少爷,是我!他们限你在三天之内,坐上青龙门掌门金椅!”
  “鬼话!”丁盛大声吼道:“他们想坐,叫他们自己去。”他用力摔下电话,抓起柜上的袋表一望,便下床盥洗。
  电话第三次响起时,丁盛满嘴牙膏沬子。这次打来的又是张展宇:“二少爷,这是我最后一次代他们传达,他们警告你,朱春霞的黑市丈夫已经回来了,假如你不依他们的话去做,地球上就没有你这个人!”
  丁盛吃了一惊,睡意全消,急道:“喂,老头子已决定了,我还有甚么办法?总不能当着众人的脸,用枪威胁他更改主意吧!”
  “不威胁老头子,难道便没有别的方法吗,他们一口咬定你有办法的,因为你是聪明人,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张展宇说罢便搁下电话。
  丁盛抓住话筒,发了一下怔,身子忽然颤抖起来。白虎门说的也有道理,要当青龙门的掌门,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杀死齐羽,掌门自然由丁盛接掌。
  丁盛虽然骗过很多人,但他从未杀过人,一想起杀人,他又打了个寒颤!
  除了骗人之外,他再无其他谋生本领,而平时花用又大,他几乎没有什么储蓄,假如能顺利溜出上海,以后的生活亦堪虑,就更别想过奢侈豪华的生活了!因为只要白虎门借上海警备司令部发岀的通缉令,他丁盛便要过流亡的生活,根本没法再行骗!
  丁盛发了一阵怔,才再回卫生间盥洗,然后下楼乘车赶到红十字会医院。
  石九开已经醒来,但病情虽没有恶化,亦没有好转,只能吃流质的食物。宁铃和齐羽已经回去休息,守在床前的是乔石和周信。梁应湘来过一阵,又回去了。
  丁盛见石九开双眼一直闭着,好像不想跟自己说话,十分没趣,便向周信打了个眼色,走出病房。
  周信跟他到走廊,问道:“二少爷有话交代?”
  “不,我记得你跟九爷好像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是的,快三十五年了。”
  “那九爷以前那一批亲弟子,你都认识?”
  周信脸色一变,反问:“二少爷您问这个干甚么?”
  丁盛沉声道:“到底认不认识?”
  “都认识。”周信脸上的表情亦十分坚决。“假如你想知道什么,请亲自问九爷!”
  “他病这么重,我还能问他吗?”
  “那你就问太太吧!”
  “她多数不会说。”
  “假如连太太也不说,我还能说吗?”周信道:“二少爷,请别为难我。”
  “我只想知道他们的名字和地址,万一九爷留不住,也该通知他们来送殡!”
  周信道:“这些事自然有太太和小齐安排,二少爷不必多管!”他顿了一顿再道:“而且,我提醒你,你也不用去问别人。”
  丁盛心头大怒,不过却不发作,只叹了一口气:“我也想不通到底你们为何这般神秘!”他对此事越加产生好奇。
  周信这:“假如没其他事,我回房去了,不过我也不会将你刚才的话告诉任何人!”
  丁盛心头又是一跳。“多谢您,我知道你一向有分寸,吃过午饭没有?”
  “吃过了,你呢?去吃吧,我看医生这里,暂时也没有其他事。”
  丁盛闷闷不乐地离开医院,他心头像一团乱草,只觉得,不如意的事,全集中在这几天发生,好像余势未了!下一步还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丁盛心头无端端一沉,连忙跳上一辆出租汽车,道:“去四马路。”

  第六章 孤注一掷
  丁盛到中西侦探社,张展宇出外办事未返,他只好到附近吃了点东西,然后回侦探社等候。张展宇一直到五时才回来,他见到丁盛,完全不感意外,含笑道:“二少爷要告诉我好消息?”
  丁盛已有几天未看过报纸,刚才枯坐无聊,把过去几天的报纸全看了,他抓起一张旧报纸,指着一段新闻道:“张社长,朱春霞就是孙副司令的人?”
  张展宇是成精的狐狸,吃吃一笑。“我没说过,也不会说,你是聪明人,应知有些事不该问,因为问了也没有答案,何必令大家尴尬?”
  丁盛将门闩上,将一叠钱抛在桌上,道:“张社长,我付钱跟你研究点问题,希望你不要跟我打官腔。”
  “我不是做买卖,有权不接生意。”
  丁盛长长吸了一口气,道:“要我在三日之内坐上青龙门的金交椅,除了杀死齐羽之外,再没有其他办法,张社长可有妙策?”
  张展宇吃吃笑道:“连聪明如二少爷也没有办法,张某人还有什么办法?”
  丁盛忽然一把扯住他衣襟,沉声道:“张展宇,你该听过狗急跳墙这句话!”
  张展宇脸色一沉道:“二少爷,你千万不要胡来,要动武,姓张旳虽然年纪已有一大把,但相信还不会输给你,而且要对你不利的绝对不是我,你找错对象!”
  “假如我一定要你供出一切呢。”
  “我只好向巡捕房求助,你莫忘记这里是英租界,我是在英国接受训练的。”张展宇拍开丁盛的手,道:“你以为这宗生意好‘吃’?我根本不想惹麻烦,不过是因为惹不起对方而已!”
  “你替不替人杀人?”
  “中西侦探社做的是正当生意,絶不会接这种生意,请你另请高明。”
  “你黑白两道认识的人不少,可否介绍一个可靠的?”
  “我不曾接过这种生意,不知谁可靠,不过……”
  丁盛见他话中有话,忙道:“请说下去。”
  “有一个人,你也认识他,我觉得这人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丁盛微微一怔,急问:“那是谁?”
  “就是我,请开门。”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张展宇点头示意丁盛开门,当丁盛见门外站着的那个男人,赫然是那天跟自己打过架的关长河时,不由又是一愕。关长河淡淡地道:“你记不起我了?”他反手将门关上。
  张展宇道:“两位请坐下谈吧,张某出去一下,你们之间的事,我是全不知道。”此人果然是条狐狸,絶不让麻烦沾及。他把桌上那叠钱,抛回给丁盛。
  社长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丁盛看了关长河几眼,关长河目光亳不退缩,反瞪着他。丁盛忽然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这才发现这个乡巴佬不是寻常的人!良久,他才问:“你杀过人没有?”
  “你说呢?”
  这刹那,丁盛忽又觉室内充满了慑人的杀气,他讷讷地说:“你杀一个人多少钱?”
  “不同的目标,价钱当然亦不一样,你要杀谁?”
  齐羽那两个字在丁盛喉头里翻腾了好一阵才迸出来:“齐羽.!”
  “我要他的资料。”
  丁盛扼要地将齐羽的特点说了一下,道:“这几天他会经常在红十字会医院出入。”
  “有他的照片吗?”
  “有。”丁盛取出皮箧来,自内找出一幅照片,照片里有两个人,一是丁盛,另一个便是齐羽。关长河把照片撕开两爿,将一爿交给丁盛。
  丁盛又问:“多少钱?”
  “三百个大洋,先付三分二,得手之后再付余下的三分之一。”
  “你拿了钱,如果去如黄鹤,我去那里找你?”
  关长河道:“假如我先杀人,而事后你不付钱,我岂不是白白替人办事,还要担上风险?”
  丁盛想了一下,咬牙道:“好,一言为定,我后天晩上就要他的人头。”
  “我不会割人头给你,这又要多担风险!后天杀死他,大后天早上,便有有关他被杀的新闻,随便你看申报还是新闻报,都会知道,而且,时间太紧,要多加一百。”
  丁盛脸色一变,但此刻已如肉在砧上,唯有哑忍,道:“明早你再来这里先领三分二的酬金。”
  关长河已站了起来,道:“我今夜就要,九点钟在五芳斋等你,逾时不候,明天交钱,再添一百,因为我未收到酬金时,暂时不做工作,时间太紧迫,危险性便增加。”
  丁盛不禁怒道:“你不觉得自己太过份了?”
  关长河伸手去拉门,冷声道:“做生意,买卖双方都要有诚意才行,我絶不勉强你!”
  丁盛忙道:“好,准时九点钟见。”
  关长河去后,张展宇又走进来,道:“二少爷还有什么事吗?”
  丁盛眼珠子一转,道:“我想请你到红房子吃西菜,请你赏脸!”
  张展宇瞪着他,诧声道:“你还敢去红房子,难道二少爷不知道前晩六公子几乎被人暗杀吗?”
  丁盛几乎跳了起来:“真的?我怎会听不到一点风声?”
  张展宇哈哈一笑。“二少爷这些天都为了坐金交椅而忙碌,当然不知道,我的消息得自巡捕房,千真万确!”
  “谁会暗杀小齐?这会不会是一场把戏?”
  “根据向我透露消息的朋友说,当时情况十分危急,如果不是六公子身上带着枪,一定逃不过劫数,看来,不像是场把戏?”
  “狙击手死了?”
  “死在六公子的枪下!”张展宇道:“六公子只开两枪,两枪都中的。”
  丁盛心念电闪,假如齐羽真的被人暗杀,而自己又中了圈套,是不是有人要对付“青龙门”?这个人又是谁?他跟“青龙门”有何仇恨?
  张展宇道:“二少爷若还不相信,巡捕房里你也有认识的人吧?大可以去问一问!”
  “我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里面有蹊跷,是不是设局让我入圈套的人,暗杀齐羽?”
  张展宇一愕,这个问题他可没想过。
  丁盛长身道:“谢谢你,说不定以后我还要请你调査!”
  “调查什么?”
  “是谁要谋杀齐羽的。”
  “那么该由他来査,二少爷我没空陪你吃饭,你请吧!”
  “你们并没有这个规定吧?”丁盛开门出去,道:“过两天再说。”
  XXX
  丁盛筹了二百五十个大洋,拿到五芳斋交给关长河,便乘车去医院,齐羽还在那里,丁盛对他道:“今晩我来,明天轮到你!”
  宁铃也同意,齐羽只好离开,石九开依然在熟睡,而宁铃的床就在旁边。
  丁盛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问道:“师娘,大师兄还在天津大牢里吗?”
  “我怎知道?你师父一向不谈以前的人和事。”
  “二师兄黑叫什么名?”
  “你问这个干啥?等你师父精神稍佳之后,再问他吧,而且他以前那些徒弟,我亦不熟悉。”
  “师娘多少知道一点吧?听说我有两位师姐,不知排行第几?”
  “好像是第五跟第七,她们都已洗手,并且脱离本门。”
  “师娘可知她们为何要离开?”
  宁铃脸上亳无笑意。“以前的事,你最好少提少问,总之你自扪良心,师父跟师娘有没有对不起你!”
  “我是师父跟师娘一手养大的,恩重如山,不会忘记!”
  “那就好,夜深了,我也要休息了,你到外面去吧。”
  丁盛应了一声,乖乖坐在走廊的长凳上,闭起双眼似在养神,心中却惦挂着喑杀齐羽的事。不久他便睡着了,幸而一夜平安无事,天亮之后,乔石他们来了,丁盛进病房向师父问候。
  石九开虽然醒来,精神却无多大起色,也开不了口,丁盛跟他说话,他只能眨眨眼,乔石低声道:“小丁,你回去睡觉吧,有事会通知你。”
  XXX
  关长河倒也没有作什么特别的准备,只是化装到医院和石公馆一带走了几趟,跟齐羽朝过相,将他面貌紧紧记在心中,便回去睡大觉。
  傍晩,他到火车站,买了张次日凌晨去苏州的火车票,便返回红梅旅店睡觉。
  齐羽隔晩到医院,傍晩去,到次日天亮才离开,而日间便在石公馆里睡觉,要杀他在路上不太方便,到石公馆行凶,更加危险,最好的办法是到医院下手。关长河睡至半夜下床,在房里打了一趟拳,出了一身汗,使精神集中起来,然后再洗一个冷水浴,换好衣裤,穿戴整齐地离开旅店。
  旅店附近有通宵营业的小食店,关长河吃了一碗馄饨,一碗油菜饭,然后步行过苏州河,找到一辆汽车,乘去静安寺路下车,再步行去医院,他做事果然小心。
  医院里面虽然有人当值,但夜深人静,关长河手脚干净利落,攀爬跳跃如履平地,倒也不费多少工夫,便给他混进去。
  关长河并不直接去找齐羽,而是到浆洗房去,找到一件大夫穿的白袍,再围上大口罩,然后才上楼。
  一个女护士拿着一个冰袋,由楼上走下来,关长河并不畏缩,擦肩而过,而那女护士只瞥了他一眼,微点一下头,算是给医生打招呼,便低头下楼。
  关长河脚步丝毫不停,在二楼走廊上走着,二一七号病房外面,空间较大,那里一向摆放着三张长凳,让探病的人和等候的人休息,现在这三张长凳仍在,却不见有人。
  关长河微微一怔,转身向两头探望一下,不见有人便走近房门,贴耳静听。里面亦没有声音,关长河轻轻旋动门柄,可是里面锁上了。
  他心中想道:“莫非齐羽今晩睡在里面?”
  限期是在明天晩上之前,但假如今晩下不了手,明晩就要去石公馆,这是他所不愿的,是以他略一沉吟,决定攀墙而上,由阳台进入病房下手。
  主意拿定,关长河又向楼梯走去,经过厕所门口,他心头一动,决定进去看看,冷不防里面走出一个人来,两个人碰个满怀,都因猝然而发出一声惊叫!
  那人被关长河一撞,退了两步,抬起头来,关长河目光倏地一亮,这人便是他要下手的对象:齐羽!
  就在他呆了一呆的时候,齐羽已经自他身旁经过,他当机立断,右脚伸出一勾,左拳顺势向他小腹击去。
  不料因为刚才那一撞,力量出奇地猛,使齐羽有了戒心,关长河那一勾,只能使他上身晃了一下,但关长河那一拳竟然被他以臂格住。
  不过关长河那一拳,力道之猛,又大出齐羽之意料,退蹬了几步,关长河扑上前,右挙又迎胸捣出,这一拳势力更猛,就像是头老虎!
  “砰”的一声,齐羽中了一拳,仰天栽倒,几乎喘不过气来,关长河飞跃过去,双脚朝他身体踩去。
  齐羽能被石九开选为继任人,自有他过人的地方,这刹那,依然保持冷静,用力翻滚,不过厕所地方狭窄,他小腹及右臂又中了一脚。
  关长河上身俯下,一手如叉,一手抱拳再击其小腹。
  齐羽右脚忽然用力一扫,关长河身子一晃,齐羽左脚一曲,向上撑起。
  关长河及时向后一退,伸手入袋摸出一枚铜板来,与此同时,齐羽亦自怀内摸出枪来,他一向是使惯左手的,可惜关长河事先不知道。
  关长河这一惊非同小可,铜板立即出手,“当”的一声,击在枪管上,枪管一沉,但仍然叫响,“砰”!
  子弹呼啸出膛,射在关长河的脚上,关长河只觉右脚一阵灼热,知道今日彻底失败了,不敢怠慢,急忙退出。
  “砰砰”!两颗子弹又擦肩而过,幸好齐羽已被关长河打伤,手腕不稳,否则若在平时,这两颗子弹,必定送进他的后肩!
  关长河急如丧家之犬,由楼梯上连滚带爬急下,齐羽忍痛爬起来,踉跄追到楼梯口,再追到楼下,只见医院里的人都闻枪声而跑过来。
  齐羽道:“有人要暗杀我,你们可有看见一个穿白袍的男人吗?”他目光一低,见地上有一行血渍,便忍痛追出去。
  冷不防两枚铜板飞射进来,齐羽一惊,急忙把头一偏,闪过这致命的一击,但射向其手腕那一枚,却没能躲开,“当”的一声,手枪已经跌落地上。
  手腕受伤,痛得齐羽额汗连淌,低头一望,那枚铜板竟还嵌在肉中,待得他右掌在左臂拍了一下,铜板才弹跳落地。
  齐羽弯腰以右手检起手枪,匿在柱后向外观察,已没了凶手的踪影,良久,他
  才大着胆子走出去,只见花园里的地上有一件破烂的白袍,他知道凶手受伤之后,撕烂白袍,扎紧伤口逃逸。
  两番被人暗杀不死,齐羽既惊又有点庆幸,当他走上二楼时,大夫和护士都已赶来,齐羽忙道:“没什么事,打搅大家了!”
  那大夫叫一个护士带齐羽去敷药。半个小时之后,他到二一七号房里,跟宁铃说话。
  “那人是谁?”
  “不知道,他脸上挂着大口罩,只能看到眉毛和眼睛。”齐羽先将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再说出大前晩在红房子餐厅外面遇伏的经过。“师娘,你说这是不是同一件事?”
  宁铃急问:“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怕影响师父跟您,而且已经事过情迁……”
  “今晩的事,证明并非事过情迁,只怕还会有第三次!”宁铃忽然又“咦”了一声,“为什么老二也不说?”
  “是吗?我也估计他不会说。”
  宁铃双眼一睁,问道:“你这话有什么含意?”
  “没有,只是我的一种直觉!”
  宁铃又看了他几眼,道:“你对师娘说话也吞呑吐吐?”
  “没有事实根据的事,我不敢说!”齐羽又摸出那枚铜板来。“师娘有听过人家提过,有谁是以铜板杀人的吗?”
  宁铃摇摇头,道:“我一向不理这种事,怎会知道。”她跟齐羽都没有留意到,石九开在这个时候,眼皮居然跳动了几下!

  第七章 改变被动地位
  丁盛忽然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他以为是医院打来的,不料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关长河的声音:“二少爷!对不起,我失败了,你另聘高明吧,二百五十个大洋,我会还给你。”
  丁盛像被人捅了一刀,睡意全消,怒道:“你不是夸下海口吗?哼,还有一天,失败了可以再试。”
  “我已经受了枪伤,也要怪你没有在事先告诉我,他是左撇子,要不他绝对没有能力拔枪!”关长河说罢便挂了线。
  丁盛发了一阵怔才搁下电话。只剩一天,很难再找到机会杀死齐羽,何况他连番受袭,一定会提高警惕!
  当不当得上掌门,尚在其次,最严重的是白虎门那方的警告,他不能不为自己的前途着想,也不能不担心自己的生命!
  丁盛点了一根香烟,斜靠着床架沉思,由认识朱春霞开始,自始至终,他便被人暗中操纵,被动地听人命令,既然杀不了齐羽,最佳的办法便是杀死“白虎门”老大,问题是他不知道这个是谁。
  但不管如何他绝对不能再苟且下去,他一定要反击,才有生机!
  丁盛一想到此,立即捺熄烟蒂下床,盥洗之后,换了套衣服,悄悄溜出饭店。由大马路去四马路,并不太远,他步行而去,此刻是凌晨四时,街上没有行人,但黑暗中似乎隐藏了无数的杀机!
  丁盛以大无畏的精神勇往直前,一直至中西侦探社门外才停下来,这时候大门自然紧闭着,丁盛在附近看了一下,便匿在一根柱子后面。
  假如白虎门神通广大,知道丁盛暗杀计划失败,他们一定会再送信来,那么丁盛便有机会见到他了。也不管送信的人在“白虎门”内的地位是高是低,他最低限度掌握了线索!
  凌晨长街寂静,时间也似乎过得特别慢,丁盛又恐有人对他不利,不断转头望着四周,因恐暴露位置,是以不敢抽烟。
  时间终于溜过了一个钟头,这时候居民开始把尿桶拿出街上去,等候粪车清理,一时之间,空气中充满了异味,丁盛自小锦衣玉食,几曾受过这样的苦,尽管他心中虽然不断地咒骂着,但双脚仍寸步不离。
  “铃铃铃!”粪车夫摇着铃子,慢慢走近,又终于经过了,那老头见到丁盛,显然十分奇怪,不断拿眼看他,丁盛只当作没见到他。
  不久,天色已亮了,街上渐有行人,丁盛换了一根远一点的柱子,摸出一根香烟来点上火。
  他在那里一站,便是四个钟头,这时候街上已十分热闹,卖早点的铺子早就开门营业了,丁盛又饥又饿,依然不敢动,直至见到张展宇上班,他才到斜对面的一个小面店吃早餐。
  丁盛狼吞虎咽,把那碗面吃光,便忙着到侦探社去,张展宇见到他,颇为惊诧
  :“二少爷,怎么今天这般早?”
  “白虎门有没有信来?”
  “还没有!”
  丁盛喑嘘了一口气,往沙发上一坐,道:“关长河失败了!”
  张展宇明知故问,道:“他什么事失败了?”
  “他杀不了齐羽,反让齐羽的枪射伤了他!”丁盛这时候也不跟他呕气,用恳求的语气道:“老张,你也不希望我完蛋吧?请介绍一个职业杀手给我。”
  “依我的经验及眼光,关长河实在已是一流的杀手,不管他是职业的,还是业余,现在我在上海都不能找到一个比他更高的人!”
  “那你叫我怎办?”丁盛欠一欠身声音也提高了不少:“你叫我任人摆布!”
  张展宇耸耸肩,抛了一根香烟给他,道:“我实在没有办法,你去找别人吧,你跟金爷有交情吧,也许他有办法替你解决困难!”
  “假如要他替我杀齐羽,那是没有可能的事,而且他也不见得一定肯帮我!”丁盛顿了一顿,道:“假如我请你替我査上次暗杀齐羽的幕后人,你收费多少?”
  张展宇道:“这不是收费的问题,而是我认为不好查,因为那个杀手不是上海人,假如我真要深入调査的话,需要很多有关齐羽的资料,那就等于探知了你们青龙门的秘密了,这是一件烫手的山芋,假如真的这样做,事情穿了,你也不能在青龙门立足!”
  丁盛吸了一口气,道:“好,那改一个题目,你替我调査我的六个师兄二个师姐的下落和名单!”
  张展宇沉吟道:“你能够供给什么资料给我?总不能叫我去问石九开吧?”
  “我只知道大师兄叫秦仲夏,他被判二十年牢狱囚在天津,应该尚未期满!”
  张展宇想了一下,道:“我只调査这个人的详细资料如何?”
  “也好,费用多少,届时向我要!”丁盛连忙长身开门出去。
  张展宇也不送他,只在记事簿里记下秦仲夏、二十年、天津八个字,接着他査了电话,便离开侦探社,直赴邮电局。
  他花了华个钟头,才找到他要找的人听电话,这人姓贺,是在天津局子里管罪犯档案的。“老贺,我是张展宇,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他在电话里向老贺说出要查的资料。老贺欣然答应,说将尽快通知他。
  当他返回侦探社,小王对他道:“刚才邮差送来了一封信,放在你桌上。”
  张展宇也不以为意,走进办公室,抓起信便拆开展阅,那封信的形式踉白虎门给丁盛的一模一样,他一颗心立即提了起来。
  张社长台鉴:你是聪明人,请勿接受丁盛的任何委托,这对你没有好处,知名不具。
  张展宇跑到外面问道:“信是在什么时候收到的?”
  小王看一看壁钟,道:“九点前收到的。”
  张展宇重回办公室,目光落在信封上,却发现了一个秘密!信封上有地址和收件人的名字,没有付信人的地址,只写白缄,右上角贴着寄本城该付的邮票,但邮票上并没有印戳。
  张展宇略一思索,更知道对方一定有人在附近监视,丁盛一早来侦探社,必是引起了对方的思疑,所以立即写了此信,欲盖弥彰之下,反而露出了马脚!
  再稍加思索,对方托人送信时,自己尚在邮电局等候,打长途电话,因此对方还未知道自己已接受丁盛的委托,亦未知道委托何事。
  张展宇坐下抽烟,其实他并没有瞒骗丁盛,他是在接了生意之后,才发觉棘手,他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但对方所展露出来的“实力”,却令他不敢不遵令。不过张展宇也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他忽然决定要“免费”为自己调查一下。
  他要调査白虎门的底细,要知道他们捏住丁盛的把柄的目的,即使不将结果告诉丁盛,自己亦希望了解,免得无端端被利用。
  最重要的一点,张展宇害怕对方在最后会向自己下手,以免泄露底细,假如揭开对方的底细,便可作防范,而且越早越对自己有利。所以他要改变被动的处境,化被动为主动!
  XXX
  丁盛离开中西侦探社,立即赶返新雅,并打电话到石公馆。接听电话的是一个绰号“兔子”的同门。“二少爷,六公子今晨遭人暗杀,受了轻伤,现在刚回来,刚才我打电话去新雅找不到你。”
  “我下楼出去吃面!”顿了顿,丁盛问道:“是谁暗杀老齐的?”
  “不知道,九爷没有事。”
  丁盛道:“我回去看他。”
  丁盛去看齐羽,一为掩饰,二为探知他第一次受袭的情况。
  齐羽受的伤并不重,除了手腕的伤在医院敷药外,身上的拳伤则找跌打师傅治理,他刚回去不久,丁盛便来电话了。
  齐羽对他亦有点疑心,不过他们以前的感情极佳,虽然最近因选掌门的事,使双方有了心病,但若说丁盛会因此雇人杀他,他亦难以相信!
  当他刚吃了面,丁盛亦到了。丁盛表现得十分情急道:“老齐,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羽道:“到我房里来。”两人进房之后,齐羽坐在一张大藤交椅里,点上烟,将经过仔细说了一遍。“老丁,你可知道有谁用‘金钱镖’杀人的?”
  “三十年来,已很少人练这种暗器,未听过。那人为什么要杀你?”
  齐羽苦笑一声,道:“我正想跟你琢磨一下!”
  “我昨晩听一个在巡捕房里办事的朋友说,你在红房子餐厅外面也受袭,凶手死在你枪下,当时梁淑琴还跟你在一起,你为什么不说?师父跟师娘知道吗?”
  齐羽又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一件无头公案!我也是在今晨遇袭之后才借诉师娘的。”
  丁盛冷冷地道:“如果没有今晨这件事,我还以为这是你做的把戏呢!否则你
  为什么不说。”
  齐羽脸上已有愠色。“我为什么要演这场把戏?”
  “哈哈,英雄救美,最容易得到美人垂青啊!”
  齐羽怒道:“我要女人还得用这种下三滥的技俩?”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扬’岀来?”
  齐羽考虑了一下,道:“老丁,我不知道你还当不当我是兄弟?”
  丁盛微有愧色却装作生气的模样道:“那天我在医院的态度是不对劲,但事后我已想通了,不信可问其他兄弟。”
  “我跟你出生入死过,与你共同合作钓过无数大鱼,二十余年的共同生活,我亦相信你不会这般凉薄!”
  丁盛大声道:“这个当然,要不我为什么立即赶来探望你!”
  “好,我就跟你说了吧!不过现在说的话,只许你知道,不许你告诉任何人,你可得先答应我。”
  丁盛颇为诧异,不过还是满口应允。
  齐羽道:“因为我怀疑凶手是二师叔僱来的!”
  丁盛一愕,随即不悦地道:“老齐,你在耍我?谁不知道你最近老在钻他这条线?三头两天便往他家里转。就算他不当你是未来的女婿,跟你的感情,也一定好过我。”
  齐羽不理他,将自己的看法和梁应湘交谈的情况和盘托出。“他不会让他女儿嫁给我,只是表面上碍着师父的脸子,不好明说。”
  “就算他不要你做女婿,也用不着杀死你!”
  “老丁,你可知道师叔为何一早就金盆洗手
  丁盛心头一跳,反问道:“难道你知道?”
  “我问过师娘,她不说,我却感觉里面可能有什么隐情!”齐羽道:“以前咱们一直没有怀疑过,八位师兄师姐不与师父来往的动机,但如今师父病入膏肓,照说即使师父以前对他们不太好,也该来探病!”
  丁盛也点上一根烟,道:“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个。身为师弟,居然连师兄师姐的姓名也不知道,也算奇事!”
  “老丁,你说他们是不是跟师父师娘闹翻了?”
  “你说呢?”
  齐羽道:“原来你还在猜忌我!”
  丁盛喷了一口浓烟,道:“我看有可能是这样,不过内情难测,可能比咱们想像的还要复杂!”
  齐羽见他说了还是没说,沉吟了一下,又道:“师叔是否亦因为与师父有心病,所以才退出本门?”
  “是的,但为何他最近又热心起来?这是值得研究的!说不定,他还想当掌门哩!”
  齐羽道:“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他已洗手,也已有十多年不理本门的事,再回来当掌门,恐怕别人不服!”
  丁盛又接上一根烟,他连吸几口,然后道:“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跟你琢磨琢磨。”
  “什么事?”
  “你遭人暗害,我则中了人家的圈套!”丁盛将过程大概透露了一些。“他们对我下的第一道命令,是要我取得掌门,否则将对我不利,所以那天我才会突然失态!”
  齐羽脸色一变。“他们如今对你采取行动了没有?”
  “还没有,也许他们还不知道师父已经传位给你。”
  “那么谋杀我的人,跟他们有没有关系?”
  “我不敢说,不过如果是他们要杀你的,大可以叫我下手,因为如果我下手,你一定防不胜防!但他们并没有这个指示,所以也许另有其人。”
  “这到底是些什么人?”
  丁盛苦笑一声。“假如我知道的话,还用得着跟你商量吗?”
  “那你准备如何应付?”
  “只能见一步走一步!老齐,如果他们叫我下手杀你,我是宁死也不会听令的,但只怕他们会派人杀你,你一定要小心才好!”
  他以退为进,齐羽果然十分感动。“我会小心的,但你也要小心!”一顿又说道:“你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师父和师娘!”
  “暂时不必,师娘最近好像不爱听我们的事,又何必令她担心!”
  齐羽也接上一根烟。“乔石周信他们都是忠诚可靠的,也许咱们可以利用他们调查。”
  “绝对不能动用他们,甚至连这件事也不能让他们知道。你不明白?”
  齐羽略一沉思,恍然道:“不错,咱们的行动全在人家计算中,说不定里面有叛徒!”
  丁盛伸岀一掌来,道:“老齐,我跟你同一条战线,共同解决这件事。”
  “好!”齐羽也伸出掌来跟他一击。这两人本是好兄弟,因为争夺掌门,而各逞心机,但此刻生命受到威胁,又捐弃前嫌!
  中午宁铃回来公馆洗澡换衣服,她人好像瘦了,精神也有点疲劳,丁盛问道:“师娘,师父的病情有好转吗?”
  “没有,还是拖着,真烦人!医又医不好,这样半死不活的,反而难受!”
  齐羽连忙安慰她。宁铃道:“有什么事发生吗?告诉我,我代你们转给你们师父知。”
  丁盛忙道:“没事。”
  宁铃望着他道:“小齐已连番遇险,可能下一个便轮到你,你可得小心!”
  “多谢师娘关心,我晓得。”
  “你们不用去医院了,暂时休息几天吧,我叫周信和乔石去。”
  XXX
  吃过晩饭,齐羽因受伤,还没什么,丁盛可闷得发慌,幸而不久史罗拔打电话来。“小丁,老魏上星期在跑马厅刮到了一大笔,今晩请客,咱来找你。”
  “去那里?”
  罗拔史道:“先去燕云楼吃京菜,然后去沪西。”
  “你不用来了,在燕云楼见面吧!”丁盛搁下电话,上楼换衣服,临出门时,心头一动,拿了一柄匕首插在靴筒里。
  老魏其实不老,三十还不到,不过他是在座八个人之中,年纪最大的。这八人说是好朋友也行,说是“狐朋狗党”亦不错!吃喝玩乐,总在一块儿多。
  齐羽和丁盛各有一批朋友,还有一批共同认识的朋友,像这几个人,齐羽便跟他们不熟。
  头一道菜是北京填鸭,丁盛因已吃了饭,又嫌这种天气,吃这种东西太腻,所以只喝不吃,幸而再来的白云猪手,却是他所嗜的。
  罗拔史举杯道:“来,咱们敬老魏一杯,祝他万岁!”
  另一个叫小春的道:“万岁有个屁用,最要紧的是再向跑马厅刮一笔,咱们才有口福!”
  老魏骂道:“他妈的,阿拉无赢钱的时候,弗请过你?”
  众人酒酣耳热,话也多了,说话也不忌惮,粗言秽语时时冲口而出,终于酒足饭够。老魏问道:“有谁退出的没有?”
  有两个退出,结果六条汉子分乘两辆车子,直赴沪西大舞厅。燕云楼近黄浦江,由东至西路程可不短,不过这些人都已习惯了,也不觉得如何。
  到沪西,里面已有七成上座,老魏是熟客,领班亦即领他们进去。“魏老板您的桌子已留好了!”老魏塞了十块钱给他,昂然而行。
  那座位还是挺好的,靠近舞池,众人叫了饮品,老魏道:“小翠、萧湘、珮珮有客吗?叫她们过来!嗯,你介绍几个来吧!”
  领班毕恭毕敬地道:“诸位都是大老板,那我就代劳替你们挑几个来坐,包您们满意!”
  罗拔史挥挥手道:“速速办事,弗光说话!”
  领班去后不久,先来的是珮珮和萧湘,还有一个叫玉燕的,萧湘道:“魏老板,小翠有桌子,一回就来。”她剥了一颗花生,喂老魏吃,老魏乐得哈哈大笑。
  罗拔史摇头道:“六男三女,成何体统?”
  “来了!”一个呖呖莺声道:“小妹云仙,请老板们多多捧场!”
  罗拔史道:“就算小翠来了,还差一个。”
  云仙咦了一声,道:“绮红呢?咦,她怎么退回去了?”
  丁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身子忽然一震,一声不吭,推席而起,罗拔史道:“小丁,你急什么?”
  丁盛大步追那女子,那女子似有所觉,微一回头瞥了他一眼,满脸惊恐,丁盛看了她半张脸,心中更加认定这个所谓绮红,就是化名丽怡的朱春霞。
  朱春霞见他追来,走得更急,头一低,钻进女厕去了,丁盛要跟着进去,不料却让守在门外的一个保镖伸手拦住,道:“男人进不得。”
  另一个保缥也道:“老板,您先回去等等,她很快就出来,里面还有别的女客,实在不方便!”
  丁盛正在气头上,那里管得这许多,倏地将左边那个保镖用力推开,再在右边那个的胁下加了一肱,趁他们呆了一呆之际,快步冲进女厕!
  两个舞女正在对镜补妆,突然见到一个男人怒气冲冲闯了进来,都发出一声尖叫。
  “别吵,快叫绮红岀来。”
  四格抽水马桶都有门,而且相隔之间的墙亦甚高,其中只有一格的门关着,丁盛用力踢门,道:“朱春霞,你跑不了的,乖乖的快出来。”
  里面没有应声,但那两个保镖亦已冲了进来,而那两个舞女侧尖叫着跑出去,
  那个被丁盛打了一肱的保镖,道:“你再不出去,老子便不客气了!”
  丁盛道:“这是我跟朱春霞之间的事,没你们的事。”
  那保镖怒不可遏,立即挥拳望丁盛捣去,丁盛伸手一格,正想回拳,另一个保镖亦冲过来,飞脚踢丁盛的腰侧。
  丁盛没奈何只好伸手将其拨开,同时退了一步,第一个保镖得势不饶人,立即跟进,连打两拳。
  丁盛闪开第一拳,却闪不开第二拳,但他仍能反击,在对方小腹上击了一记,另一个保镖又被他一腿迫退。
  就在此刻,那领班已带着老魏和罗拔史冲进来,大声嚷道:“停手!”
  那两个保镖悻悻然退出厕所,老魏问道:“小丁,到底是甚么事?”
  丁盛问领班:“绮红的真名是否叫朱春霞?”
  “好像不是,咱们没看她的证件,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记得她说是苏州人!”
  丁盛咬牙道:“没错,就是她!这婆娘跟人合作,设圈套害我!我一定要问问她。”
  罗拔史道:“算啦,你还不是好好的?男人难得被美人骗一次也……”
  “不,她害得我好惨!而且我也不是要打她,只是要她供出其他人而已,你们不知道,他们到现在还捏住我的把柄!”
  领班见事情严重,便去拍门。“绮红,丑妇终需见家翁,出来吧!”
  里面还是没有应声,领班低头从下面缝隙里望进去,叫道:“没有人。”
  丁盛急问:“里面有没有窗子?”
  “每一格都有。”
  丁盛顿一顿脚又一阵风般冲了出去,一口气由大门口跑到旁边的横巷里,可是那里还有朱春霞的芳踪?他返回大门口,问守门的印度人。“你有看见绮红吗?”
  “她乘汽车走啦。”
  领班怒道:“还未打烊,又没客人带她出去,你怎么不拦住她?”
  “她说身体不舒服!”
  罗拔史一手勾住丁盛的脖子,道:“小丁,别净想不开心的事,咱们再进去玩玩,那个萧湘也不错嘛。”
  丁盛怕他们问长问短,便道:“不去啦,我没心情,你们自个玩儿吧,我回家了。”
  老魏十分世故,点点头,道:“早点休息,看开一点,改天再陪你玩。”
  丁盛跳上一辆出租汽车,却不回石公馆,而赴新雅饭店。当他到柜台拿门匙时,女服务员交一封信给他。“丁先生,这封信是一个姓张的先生给你的。”
  丁盛低头见信封上还写着九时十五分几个字,便立即上楼。

  第八章 决心反击
  张展宇那封信里,夹了一张白虎门的信,信很短,只有两行:
  丁盛台鉴:知你已无缘当掌门,甚是遗憾,再给你两天时间,让你设法杀死齐羽,切切勿误,否则阁下前途堪处,知名不具。
  丁盛看后一把将信撕掉,抛进废纸箱里,再看第二封信,那是张展宇写的。
  丁老弟:找你不获,请即来电:35774,张展宇即晩。
  丁盛解开上衣的钮扣,立即摇电话给张展宇,这电话不是中西侦探社的,又没有写明是那里的,是以当有人抓起听筒时,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张先生在吗?”
  那边的人问道:“姓张的有很多人,你找哪一位?”
  丁盛沉吟道:“张展宇。”
  “你是谁?”
  “我姓丁。”
  那人忽然哈哈笑起来。“二少爷!我就是张展宇。”
  “你在家里?”
  “不,这是我职员家里的,电话是公司替他装的!”张展宇道:“有时候在家里打电话不太方便。”
  丁盛才不管他。“您找我什么事?”
  “那封信你看过了?他们消息真灵通呀!今天早上还寄了一封信给我……”张展宇将收信情况告诉他。“你准备怎样?真不行的话,就算了吧,我替你想过,假如你杀了齐羽,他们又多抓住你一个把柄,那就永无翻身之日!”
  丁盛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衔上一根烟,才将刚才发现朱春霞的事告诉他,张展宇道:“你告诉我,有什么作用?”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恭喜你,朱春霞再岀来货腰,证明那大人物不再要她了!可能一回来就不要,他不在的时候,你跟她鬼混,问题绝对不大。”
  丁盛心情亦轻松了不少。“我也是这样想,英雄所见略同,所以他们再下命令,我都当他放狗屁,哈哈,我现在是脱苦海啦!”
  张展宇语气没有他一半兴奋。“我也脱苦海了,再不用替你们转达,不过我又要提醒你,朱春霞回去一定会告诉他们,所以他们为了保密,很可能杀死她,也可能会杀死你和我!”
  这个可能性倒很大,丁盛不由呆了一呆,张展宇道:“依我看,你还是回石公馆睡觉,比较安全!”
  丁盛顿了一顿才道:“我会小心,我委托你查的事,有眉目了没有?”
  “已开始进行了,一两天之内,将会有消息!假如你有新的资料,请随时供给我!”
  丁盛心头一动,连忙问道:“你认识梁应湘吗?我想你替我查一查他最近的行
  。”
  张展宇“哦”了一声:“他似是个正常商人,你调査他有甚么目的?”
  “他以前是本门的人,大约二十年前洗手,但最近他对本门的事又热心起来,所以我想了解一下,你照我的话去做,此事我已征得齐羽的同意,因为他亦怀疑梁应湘是最近这几件事的幕后策划人!”
  齐羽如今已是青龙门的掌门,既然他同意调查梁应湘,张展宇自然放心得很,便答应丁盛的委托。“二少爷,以后你最好少点往我侦探社跑,我怕有人监视,有必要时,现在这个电话可以用,我不在,你找小施或者施太太。”
  丁盛见他有收线之意,忙道:“慢,老张,你再替我调查周成功,他是蚬壳公司北平分公司的副经理。”
  张展宇道:“要调查这么多人,我怕人手不够。”
  “你可以转托行家,钱方面没问题,你打电话给我。再见!”
  XXX
  张展宇的话不无道理,丁盛在次日一早,便悄悄离开饭店,乘车回石公馆,他将昨晩所见到的和委托张展宇的事,告诉齐羽。
  齐羽听见朱春霞露面,也替丁盛高兴。“老丁,你解除威胁了!”
  丁盛咬牙道:“我一定要反击,我只恨咱们发现问题太迟!”
  齐羽微微一怔,问道:“你指的是那一方面?”
  “师兄师姐跟本门的关系,”丁盛瞪着齐羽。“我忽然觉得师父跟师娘似乎隐瞒许多事,他们表面上对咱们推心置腹,但实际上可能不是那回事。”
  齐羽虽然不能接受他的看法,但一时间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半晌,他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师叔母是瘸腿,一向深居简出,就连我最近也只见过她两次,你说师叔洗手是不是因为她?”
  “她瘸腿是由楼上摔下来断的,应该与此无关。”
  “这只是梁应湘说的,事实如何,你我都不知道。”
  “何不问梁三少爷?”
  齐羽点点头,道:“大家分头进行,不过要谨慎一点。”
  XXX
  下午,张展宇打来了电话,道:“二少爷,关长河派人将那二百五十个大洋还给你。”
  丁盛觉得这人还有义气,便低声对话筒道:“他人在那里,安全吗?”
  “不晓得。”张展宇言毕就收线。
  与此同时,齐羽却乘老何驾驶的车去梁应湘家。梁应湘不在家,幸而守门的人还是开门让他进去,大少爷梁耀,二少爷梁灿一向都跟父亲做生意,这时候也不在家,只有三少爷在书斋里读书,梁淑琴则不见。
  齐羽直接去敲梁辉的门,梁辉开门见到齐羽,神情微现惊讶,道:“你怎么会来?”
  齐羽心头一动,反问:“你们不准我来吗?”
  梁辉忙道:“不是……我听爸说你受了伤!”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三少爷,来一局吧。”
  “明天我要去测验,正在临急抱佛脚哩!”
  “一局棋花不了多少时间,难道你不知道要劳逸结合吗?”齐羽态度有点强横,将桌上的书本推开,放上棋盘。“你今天不陪我,以后别想我陪你。”
  梁辉跟他的感情本就不错,只是碍于父令,所以不敢跟他多接触,这时候他也不管了,把棋子往桌上一放,道:“来就来,难道三少爷会怕你不成!”
  齐羽故意使拖延战术,每下一步,都经过长时期的考虑,梁辉不耐烦了,道:“喂,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小妹怎样啦,是不是那晩儿被吓出病来了!她生我的气呀!”
  “事后生了点病是真的,生你的气倒是未必,不过……我说了你别生气,爸好像不大同意她跟你来往。”
  齐羽哈哈一笑,道:“爱情不成友情在。也不该因此而连电话都不听呀!你爸的出身,你也知道吧?我想不到他会看不起我!”
  “也难怪,今日不同往日嘛!”
  “是呀,我早有一事想问了,你老爸为何突然洗手不干?”
  梁辉一怔,道:“难道你认为一生行骗才是正途?不准他幡然大悟?”
  “我总觉得有其他的原因,这世道,你不骗人,人也会骗你,既然那些羊牯,要让人骗,何不由我去骗?”
  梁辉哈哈一笑。“瞧你!这就是贵门的宗旨?那什么叫道德,什么叫道义呀?还有修养跟行善这些词儿吗?”
  “对,你妈是什么时候瘸腿的?”
  梁辉道:“刚生下小妹不久。你问这个干嘛?”
  “那是十八九年啦,你们兄弟跟她的感情不大好?”
  “胡说!不过妈因为成了半残废,性情变得孤僻,不喜欢跟人聊天而已!”
  “你老爸对她怎样?”齐羽道:“当年你爸年纪还不大,为什么不讨个姨太太
  呢?”
  “去你的!”梁辉在他肩上擂了一拳。“你再胡扯,以后就别来了。”
  齐羽哈哈一笑,道:“不扯就不扯,不过我知道其实你自己也有许多疑问,不过不敢问而已!哈哈,大学生居然没有一点穷究的精神,也算异数!来来,轮到你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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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羽没有猜错,梁辉对家里的许多事,都有许多疑惑,只是碍着父母不敢问而已。齐羽那几句话,却像一块石头,他心湖里,引起阵阵的涟漪!
  他心中暗道:“大学生的确要有穷究的精神,今晩一定要问问爸,可不是为了小齐,而是为了……明真相!”他送了小齐出厅,返回书房,收拾好棋具,又书写温习,不久房门忽被敲响,便不耐烦地道:“谁呀?”
  外面传来佣人的声音:“三少爷,外面有个女人说要找老爷!”
  “老爷未回来,你叫她走吧。”
  “她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老爷商量。”
  梁辉打开房门,怒道:“你别来烦我,叫她去公司找老爷。”
  那佣人嗫嚅地道:“她说她不去公司,假如老爷不在她要找太太,假如太太不见她,她要在门外叫嚷,那就会影响老爷的声誉!”
  “哼,她在威胁?”梁辉不禁大怒道:“通知巡捕房!”
  佣人说道:“这件事情看来不简单,咱不敢作主,三少爷,不如你出去跟她说吧。”
  “好。”梁辉抛下书本,怒冲冲走出去,不料门外那女子不但年轻,而且十分漂亮,他气势登时烟消云散,讷讷地道:“小姐贵姓名?”
  那女子反问:“你是谁?”
  “我是梁应湘的三子梁辉,你找家父到底为了何事,可否先告诉我?”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是怕说了之后,会影响你跟令尊的感情!”
  梁辉一怔,讷讷地道:“家父未返,小姐可否留下姓名和联络地址?”
  那女子想了一下,道:“那我等下再来,请你叫他等我,否则他声誉将大受影响!”'她说了便转身走了,刚巧有一辆三轮车经过,便坐了上去,车子开动时,她回首向梁辉嫣然一笑。
  梁辉呆了一呆,魂魄都似跟着她的车子去了,心中不由暗暗道:“可惜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咦,她跟爹有什么关系?不会是……”只觉心头一片冰冷,闷闷不乐地走回书房,书本上的铅字,就像是蝌蚪,在上面乱钻,却没一字钻进他的脑海内!
  幸好丁盛不在,否则他一定不会让那女子离开,因为她就是朱春霞。
  XXX
  当梁应湘回家听了梁辉的报名之后,脸色一变,拍桌大叫道:“岂有此理,胡说!”
  梁辉忙道:“爸,难道孩儿还会骗您?爹,那人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
  “简直……”梁应湘挥挥手道:“滚吧,你爸已一大把年纪,难道还会跟个小姑娘有关系不成?”
  梁辉松了一口气,道:“爸说得有理,不过假如她真的再来,您可得想个办法解决。”
  梁应湘忽又叫儿子过去。“不管那女人是不是神经有问题,这件事都不要告诉你妈!”
  梁辉道:“这个,孩儿自然知道,爸,你准备怎样对付她?”
  梁应湘想了一下,道:“没你的事,你出去吧,叫老杨进来。”梁辉应了一声出去。
  一忽,老杨便进来了,老杨并非姓杨,他姓梁叫白杨,是梁应湘的疏堂弟弟,是梁府的管家,自梁应湘洗手之后,便一直跟着他,算是个心腹。
  “老杨,下午有个女人来吵闹,你在吗?”
  “老爷,当时我因为岀去,所以不知道。”
  “你守在门外,那女人一到,你便拦住她,等我出去跟她直接倾谈。嗯,先替我打个电话去西湖饭店,叫他们替我留个雅座,我要跟人谈生意。”
  梁白杨恭敬地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梁应湘虽然在儿子面前力斥其非,但此刻却难以安心,他烟瘾不大,现在已在抽第四根了。
  梁辉同样亦坐立不安,不断跑出大厅,希望能再见到那女子一脸。不久佣人便叫开饭了。梁辉道:“我不吃……不饿,饿了再吃点心。”
  就在此刻,只见大门外的梁白杨探首唤道:“三少爷,请您快通知老爷,说要找他的人来了。”
  梁辉略一犹疑,反而走到铁门边探望,只能见到那女子半张脸,恰好她转头过来,又对他微微一笑。梁辉似被人封住了穴道,不能动弹。
  半晌,他下定决心去开铁门,梁白杨才知道,他并没有进去通知,便沉声道:“三少爷,这是老爷交代下来的要事,你再不进去通知,万一老爷怪罪下来,可得由你承担!”
  梁辉对这位管家还有几分畏惧,只好转身进去通知父亲。“爸,你又说跟她没关系,为什么又要去见她?”
  梁应湘厉声道:“你几时开始管老子的事!”一顿语气稍软。“不管老子认不认识她,这件事来得蹊跷,我也得弄清楚真相。”
  “爸,你要跟她出去?我……我跟你一齐去,万一有事也多个人照应。”
  梁应湘脸色又是一沉。“你留在家里奸好读书,考试成绩不好,要你好看!你老子历过了多少风浪,难道连一个女人也应付不了?”他抓起一个皮公文包,便大步出去。
  司机忙问:“老爷要用车吗?”
  “不用。”梁应湘走出大门,便叫梁白杨去找街车。他转头问道:“小姐,阿拉并不认识侬,侬找阿拉什么事?”
  “梁应湘,你并不是上海人,何必冒充?你虽然不认识我,但是一定认识杜丽
  娘!”
  梁应湘脸色一变,急问:“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表姐妹。”
  “她……好吗?现在她在那儿?”
  话犹未了,一辆出租汽车已驶至,梁应湘拉开车门,道:“小姐请上车。”
  梁白杨连忙走过来。“老爷,要派人去那里接应吗?”
  梁应湘考虑了一下,道:“暂时不用,你们等我的电话。”说罢弯腰钻进车厢,汽车立即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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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应湘没有打电话回家,但他竟去了两个多钟头,不过却完整无缺回家,梁白杨一直守在大厅电话旁,直至此时才松了一口气,道:“老爷,您再不来,我便准备带人去西湖饭店了。”
  梁应湘态度十分轻松。“假如有事,就算我不能打电话,那里的几个跑堂,跟我都熟,还会见死不救吗?”
  梁辉在黑暗中冒了出来,低声问:“爹,那女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梁应湘挥挥手,道:“没什么,以前设局现在‘露馅’,她是苦主的女儿,我赔了三分之一给她,已完满解决了,睡觉去吧!”
  梁白杨道:“这女人也厉害,事隔这么多年,还会找上门。”
  梁应湘道:“没你们的事,以后不要再提,更不许让太太知道。”说罢走进自己的书房,顺手反锁,解开衣扣,敞开上衣,开着电风扇吹风,狠狠地吸着烟,而且一根接着一根。
  看他绝不轻松,而事情亦必非他刚才所说的那样,已经完满解决!至于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只有他跟朱春霞才清楚。
  梁应湘忽然用力摔下烟蒂,长身走至窗旁,望着外面。昏黄的路灯看来是那么衰弱孤寂,尽管所有的路灯全亮着,也没法驱除黑暗的恐惧!
  梁应湘此际的心情,是否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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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了,中午的上海,依然十分酷热。丁盛在石公馆里吃了午饭,忍不住跑进浴室洗澡,才洗了一半,房门忽被敲响。“二少爷,一个自称是新雅饭店的雷部长打电话来,请您听,您听不听?”
  丁盛微微一呆,道:“你告诉他,我回头给他打电话。”他匆匆洗好澡,披上浴袍,便跑出大厅打电话。
  电话生叫他稍候,不久那边便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二少爷,刚才那人送封信来给你,我只说你出去吃饭,没敢说你回石公馆……”
  丁盛知道他在讨好自己,便截口道:“你做得很好,那封信有什么特征?写信人是谁?”
  “信封密械,上面只有您的姓名,下面还画了一头老虎!是谁写的我不知道。但送信人却说这是一封急信,所以我才会在这个时候给电话你。”
  丁盛心头猛地一沉,又听雷部长道:“二少爷,您自个来拿,还是咱们派人送给你,不过现在客多,如果要送,最快也得一个钟头后的事。”
  丁盛想了一下,道:“四〇七号房有没有客住?啊,还空着,好,替我换一间房,你立即叫人将信放在四〇七号房桌上,我等下就去!”他搁下电话,立即回家换衣服,他本想去通知齐羽,但又怕那封信会泄露他暗杀齐羽的事,结果还是打消主意,独自一人去新雅。
  丁盛叫司机将车停在远处,再跑到永安公司打电话给雷部长,知道已办好一切,于是由新雅后门进去,也没敢乘电梯,由后梯走上四楼,见走廊上没有扎眼的人,然后叫服务员去取房匙。
  当他走进房时,一眼便见到桌上放着一封信,他忙不迭撕开来看,信果然是白虎门写的。
  丁盛仁兄台鉴:阁下运气极好,居然让你碰到朱春霞,不过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咱们会直接对付你,希望你保重!知名不具。
  丁盛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正决定反击,而对方也似乎在部署更加凌厉的攻势!

  第九章 翻查旧案
  丁盛似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斜躺在床上,他足足抽了一根烟才恢复了点精神,然后拨内线电话给雷部长。“老雷,假如有人询问请你别告诉他,我住在这里!”
  雷部长忙道:“这个当然,二少爷请放心!”
  “送信的是个怎样的人?”
  “是一个住在附近的卖报童拿来交给守门的。”雷部长问道:“二少爷,那封信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没什么!”丁盛顿了一顿又道:“那报童叫什么名字?”
  “我问过了,他小名虎子。”
  “以后如果有人再送信来请您替我留意点,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说罢他收了线,又接通了中西侦探社的电话,听电话的就是张展宇。“老张!我是丁盛。”
  “二少爷,天津那里的消息还未来,一有消息,我就会通知您。”
  “我给电话你,不是为了这件事,他妈的,他们神通广大,居然知道我住在新雅酒店。”
  张展宇截口问道:“你是说白虎门?你还住在新雅?我早就叫你搬了。”
  丁盛道:“你听我说,”丁盛将白虎门派卖报童送信的事说了一遍。“你可以替我査一查那个叫虎子的卖报童吗?”
  张展宇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丁盛不悦地道:“这时候你还笑得出来,他妈的,想不到你没一丝同情心!”
  “你应该知道自己尚有没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中。”
  丁盛沉吟道:“应该没有。”
  “这不成了,既然没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中.,你还怕什么,假如他们真想杀你,又怎会在事前通知你?这不是提醒你防范吗?所以他们这封信的目的,只在恫吓,也因此你根本不必担心。”
  “我一切都好像在他们眼皮底下,能不担忧吗?”丁盛说道:“老张,我已搬到四〇七号房,假如不在公馆,多数在这里。”
  “我记下了,如果你担心的话,只须提防他们在你背后放冷枪,凭我的经验看,这个可能性不大,不过不怕一万,最怕万一,你小心一点就是。”
  “他们没再跟你联系?”
  “没有,有事我会通知你,我还有点事,有事再联系!”张展宇言毕便放下电话。
  丁盛又发了一阵怔,便匆匆由酒店后门溜掉,想了一下,跳上一辆汽车,直赴医院,他到二一七号房居然找不到人,立即又到楼下查问,原来宁铃生怕再有刺客骚扰石九开,着人把他搬到三〇八号房,如此即使有人要爬上去,也较困难。
  丁盛到三〇八号房外,不见乔石等人,心头一揪,轻轻叩门,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谁?”
  “请问这里是不是石九爷的病房?”
  里面那人道:“不是。”
  丁盛一怔,略一沉吟,忙道:“可是老周,我是小丁!”
  房门拉开一缝,露岀周信的半张脸来,他看清楚是丁盛之后,便开门请他进去,但随即快手关回,病房有两张床,一张是病人睡的,一张较小的是陪睡的,门后还放着一张帆布床,看来不是周信睡的,便是乔石。
  石九开仍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宁铃低声道:“你师父睡着了,别吵醒他,小齐的伤怎样?”
  “快好了,师娘,今晚我来保护师父吧!”
  宁铃摇头道:“不必,你俩的孝心师父跟我都知道……”
  “既然师父需要人保护,为什么不让我跟小齐来?”
  宁铃叹了一口气道:“你跟小齐自身难保,假如住在医院,岂不引狼入室!”丁盛心中有愧,低头应了一声,见师父仍未醒来,正想告辞,宁铃忽道:“小丁,你过来,老周,你岀去一下。”
  周信应了一声开门出去,丁盛跟宁铃坐在那张小床上。“师娘有什么见教?”
  “今晨你师父醒来,头脑比较清醒,我便将你昨天问我的话转达,可惜他只说了一个名:杜丽娘。她是你师父的第七位徒弟。”
  丁盛心头一跳,急问:“杜丽娘现在何处?”
  “她离开你师父已久,怎知道。”
  “师父还说了什么?”
  “他只说了三个字,便又昏迷了,不过他什么人都不说,只说杜丽娘,相信她是个重要的人物。”
  丁盛脱口问道:“师娘说她是个重要的人物,是指那一方面?”
  宁铃瞪了他一眼道:“我怎知道!嗯,她留给你师傅的印象必然很深!”
  “师娘见过她没有?还知道此姝什么资料?”
  “我只见过她一次,还只是匆匆一见,她年纪可能比我小一点,嗯,人长得很漂亮,以前你师父很疼她!”
  丁盛打蛇随棍上。“师娘还知道其他人的姓名吗?”
  宁铃沉吟了一下,道:“你八师哥年纪比七师姐略大,他还未算满师便跑了,人倒也长得帅,不比你们差,如今也都是四十许人了,啊……我想一想……你师父从来不在我面前提以前的事……嗯!他好象是姓朱!”
  “姓朱?”丁盛心头又是一动。“师娘只知道这些?”
  “等你师父清醒时,我再替你问一问吧!”
  “师父的病……”
  宁铃摇摇头,叹息道:“还是老样子,拖不了多少天!小丁,你先回去吧,嗯,其实有关你们师兄师姐的事。你师叔也清楚。”
  丁盛心头又是一动,还想问,宁铃已道:“改天再来吧,有消息我也会打电话回家,叫老周进来。”
  丁盛恭恭敬敬向她鞠了一躬,然后出去。周信就在病房外,他叫他进去,便向楼梯处走去,刚走了几级,忽然想道:“我何不去找师叔,也许他肯透露!”主意一定,又觉无意思便退回三楼,走进厕所,这时候,三〇八号的房门已关上了。
  当他走岀厕所,远远见到邱大夫在敲三〇八房门,他敲得很有规律,里面没问一声,便将门开了,丁盛立即缩回去。
  待他再出来时,房门已关上,丁盛蹑手蹑脚走过去。只听房里有说话声,细听一下,虽然听不清楚里面说的是什么,但其中一个声音,他却肯定是石九开的。
  石九开不是睡着了吗?怎地又醒来跟邱大夫说话?可惜听不清楚他们说些什么,丁盛生怕里面的人出来碰见尴尬,听了一阵便急步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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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盛并非去梁府,而是到富城贸易公司,这是梁应湘生意最大的一家公司,他通常在这里是主持业务,丁盛果然在这里找到他,梁应湘刚送客出门,见到他不由一愕,悄声道:“你先进去坐。”
  梁耀和梁灿不在这里,他们分别主理梁应湘另外两家公司,梁应湘进来,带他进经理室。“小丁,你什么事找我?”说着他塞了一根香烟到嘴巴里。
  丁盛连忙替他点火。“师叔,我有点事请教……”
  梁应湘截口道:“我早已告诫你,在外面不许叫我师叔,你要问我的事,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能答的我自然会答,不能说的,你再求我,我也不会开腔!”
  “其实这并没有不能回答的可能性存在。”
  梁应湘正容道:“每个人都有他的立场,别人绝对不能勉强,小丁,我还有事情要办,你有话快说吧。”
  “我想知道在我之前那八个师兄师姐离关师门的原因,恳请你告诉我!”
  “这件事你不直接问你师父,何况小齐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了,我亦不答。”
  “好,既然你不答这个问题,下一个该没有问题了吧,我那八位师兄师姐的姓名你是知道的,请你告诉我。”
  梁应湘居然十分固执。“这个问题我亦不答。”
  丁盛长长吸了一口气,才说道:“杜丽娘和姓朱的八师兄的事,你一定也知道吧?”
  梁应湘脸色大变,脱口问道:“你……你怎会知道?”
  “是师父说的,可惜他后来又昏迷了,师娘示意我来问你。”丁盛目光灼灼地瞪着他。
  梁应湘怒声道:“胡说,他为何自己违反协定,你从何处知道的,你见过了阿辉?”
  丁盛心头猛地一跳,却笑道:“三少爷不是本门的人,我怎会去找他,这的而且确是师娘代师父传达的,否则我又怎会知道?”
  梁应湘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使得丁盛心中疑团更盛,他忽然大胆地问道:“师……梁老板,你认识一个叫丽怡的女子吗?这人的真名叫朱春霞,巧得很,她跟我那八师兄同姓。”
  梁应湘一张脸忽然涨红,大声道:“快滚,我以后不要再见到你!”
  “师叔,自家人你怎地说出这种话来?”丁盛亦万料不到梁应湘反应是如此的强烈!
  梁应湘已站了起来,扯着丁盛的袖子道:“快滚!”
  丁盛站了起来,道:“不用你拉,我自己会走!”他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道:“梁老板,莫非你跟她们有见不得光的关系?”
  梁应湘刚褪色的胖脸,又充满了血液,他突然又一把扯住丁盛。“你怎知道这回事?你认识朱春霞?”
  丁盛暗道:“我怎知道他们有怎么一回事?唤,莫非……”心里想着,嘴上却道:“假如你肯坦白的话,我自然亦会和盘托出。”
  梁应湘脸上露出凶狠之色,沉声道:“快说,是不是你师父告诉你的?”
  丁盛道:“大家倾尽所知,你自然会清楚。”
  梁应湘冷哼一声,突然松了手,道:“叫你师父小心一点,他既然不仁,我亦不义!”
  丁盛急问:“我师父做过什么不仁的事?”
  梁应湘冷笑道:“他自己做过什么事,心里明白,想不到他临死连义气也不顾了!”
  丁盛见他说得凶狠,恐会闹岀大事来,忙道:“师叔,我虽然有些话不便说,但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不是师父说的,而朱春霞是……是我……自己在无意中认识的。”
  梁应湘脸上没一丝表情。“你走吧!”当丁盛离开之后,梁应湘立即抓起电话筒……
  XXX
  丁盛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乘车返回石公馆。齐羽经已下床,正在厅里看报纸。丁盛道:“你好睡啊,到现在才下床?”
  “你去那里,我找不到你。”
  丁盛道:“到房里来。”他带齐羽到自己睡房,脱下鞋袜,把脚架在床畔,上身斜躺在藤椅里,点了一根烟,这才一五一十将经过告诉齐羽。
  齐羽目光连闪,问道:“杜丽娘到底跟师叔有什关系?为什么他一听到她的名字,脸色就变了?”
  “我也奇怪!”丁盛捺熄烟蒂,再点上一根,道:“是否因为她师叔才离开本门?”
  齐羽目光一亮。“问题是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相信杜丽娘肯定是个重要的人,否则师父不会在那种情况下,只念她的名字。”
  齐羽忽然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掌。“刚才梁辉打电话来,说昨天黄昏有个女人来找他老爸,还向我说那女人貌若天仙,人见人爱……”
  丁盛目光大盛,急问:“他可有说出那女人的画貌吗?”
  “我没有详细问他,也不晓得师叔跟那女人有……”
  “打一个电话问他。”
  齐羽二话不说,立即出厅打电话,过了五分钟才回来,将朱春霞的面貌形容了一番。丁盛皱着眉,道:“好像就是朱春霞!”
  齐羽心头一跳,道:“有可能,否则师叔不会迫问你怎会认识她。她跟杜丽娘有什么关系?”
  丁盛又吸起烟来,喃啮地道:“朱春霞与杜丽娘又有什么关系?八师兄姓朱,她是不是他的女儿?”
  齐羽问:“朱春霞有多大年纪?”
  “她对我说是十八岁,但实际上有多大,我亦不知,说不定有二十岁。”
  齐羽低头沉思,丁盛问道:“你在想什么?”
  齐羽抬头问道:“你有办法再找到她吗?”
  “只怕她一见到我,一定会避而不见。我在想她跟设圈套的白虎门又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房门忽被人敲响。“二少爷,有电话找你。”
  丁盛忙不迭跑出厅接听,听筒里飘来张展宇的声音:“二少爷,天津那里已有消息,你有空吗?咱们一齐吃晩饭,最好请你带点钱来。”
  “要多少?”
  “一二百个大洋已够。”
  “关长河不是有钱在你那里吗?先用吧!”丁盛又问道:“我带齐羽来,方便吗?”
  “我没意见,咱们在国际饭店顶楼见。半个钟头后到,我已订了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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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展宇果然神通广大,在国际饭店里仍可拿到一个清静的雅座,外面还加了一道屏风,以免让人听见。
  丁盛先派了烟,然后替他俩介绍,齐羽忙道:“张社长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相见,更觉见面胜似闻名!”
  张展宇说道:“六公子的大名,张某更是久有所闻!”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续道:“你们的大师兄秦仲夏在十四年前已经死在狱中,是悬梁自尽的,但却对外宣称染急病而亡!”
  丁盛心头一跳,喃喃地道:“他为什么自尽?”
  “据我的朋友说,狱里的犯人因他够义气,都很敬佩他,而且他家里的人对有关人员有所‘贡献’,因此秦仲夏在狱中的生活,比一般人好得多。是以他自尽似是另有原因。”
  “会不会因为厌世?二十年的牢狱岁月,不易挨得过!”齐羽道:“张社长知道他的家人的下落吗?”
  “秦仲夏进狱时已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听说他被捕时,妻子还在坐月。”
  张展宇说至此,侍应生把酒菜端上来,他立即住口,说些风花雪月的俏皮话。侍应生去后,齐羽道:“张先生,咱们先干一杯!”
  张展宇举杯一敬,边吃边说:“秦仲夏被捕之后,他妻子曾经搬去天津住,一直到秦仲夏故世,大概因为天津生活程度高,所以搬到城外居住。”
  丁盛急问:“住在那里?”
  “敝友去査过,原来他们最近又搬了,不过秦家两姐妹都嫁给附近的农夫,相信能找得到秦仲夏的妻子程英英。”
  齐羽道:“秦仲夏那个小儿子呢?”
  “听说他很早便离开母亲和姐姐,至于去那里,暂时还查不到。不过敝友还查到两个人,这两人以前常去秦家,听说是送钱给程英英,我估计是你们的师兄,一个姓黎、一个姓林,无人知其名字。自从秦家两姐妹出嫁之后,这两个人便再未出现过。”
  丁盛懊丧地道:“可惜不知道那两个男人的姓名和底细!嗯,有没有女人去找
  他们?”
  “这个敝友没有提及。”
  齐羽道:“张社长,你一定知道秦仲夏因何被判二十年监禁的。”
  “其实你们也该知道……二十年前,你们青龙门在天津设局,下手的对象是个洋人。这洋人刚由英国到华不久,结果洋人先中美人计,再在生意上赔了一大笔,出面跟洋人接触的,主要是秦仲夏!本来洋人也不知自己中了计,但却为一个中国人识穿,向洋人仔细分析。洋人大怒,但他在天津也有势力,跟局子里的人稔熟……最后秦仲夏跟你们师父被捕,洋人运用外交方面的压力,要弄死你们师父。”
  张展宇说至此,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续道:“不过你师父也有个有利的条件,洋人拿不到真凭实据,可是外交方面的压力也是非同小可的,局子里便一直将一干人扣押起来,大约过了两个月,因为洋人态度强硬,最后秦仲夏便出面一手将所有的罪名揽下来……听说当时局子里有人曾经跟九爷有协议,所以在秦仲夏认罪之后,九爷他们便获得释放了。”
  齐羽又问:“当时梁应湘也有份?”
  张展宇道:“这个我没有问。”
  丁盛道:“咱们再求你一件事,请你向贵友拿一份名单,有关这件案子的所有人!”
  张展宇道:“我试试再求他一下,一有消息便来通知你们。”
  齐羽道:“张社长若果需要钱银的,但请开口。”他说罢离座去厕所。
  丁盛压低声音问:“关长河有再来找你吗?我始终觉得这个人很可疑!”
  张展宇衔了一根烟问道:“他有什么地方可疑?”
  “那天在贵社门外他似乎在等我!”
  张展宇眉头一掀,半晌才问道:“他跟踪你?”
  “当时我没留意。”
  张展宇道:“有机会我替你摸摸他的底!”由于恐怕齐羽回来听见,两人又改说些闲话。
  齐羽回来道:“张社长,可否再请你调查一个女人?”
  “是不是朱春霞?我不便调査。”
  “不,是杜丽娘!不过咱们没有多大资料,她以前也是本门的人,跟梁应湘似乎有点关系!”
  张展宇想了一下,道:“待弄到那份名单再说吧!”

  第十章 意外的变化
  丁盛与齐羽联袂返回石公馆,佣人道:“二少爷,梁家三少爷和梁太太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找你。”
  丁盛一怔,问道:“他们可有说找我什么事吗?”
  “没有,但找得很急,您岀去之后,到刚才已摇了五六次。”
  “奇怪!”丁盛看了齐羽一眼,慢慢走近电话机畔,就在此刻,铃声又响,他立即一把抓起来,他以为是梁家打来的,不料听筒里传来的却是雷部长。
  “二少爷,又有人送信给你,这次送信给你的是一个老太婆,是本店的清洁女工,据说有个男人给她十个铜板,僱她转达的。”
  丁盛未知凶吉,心头怦怦乱跳,转头看了齐羽一眼,道:“你且将信放进房间,我有空就去拿。”他放下听筒,皱着眉头。
  齐羽走过来,问道:“什么事?”
  丁盛低声道:“白虎门又有信给我,你打电话给梁辉,看是什么事儿。”
  齐羽接通了电话,道:“请三少爷听电话!”
  不久,又听他道:“我是小齐,你找小丁什么事?”
  “我爸爸到现在还未回家。”梁辉的声音透着焦急。
  齐羽低头看一看袋表,说道:“现在才九点半而已,早着呢,可知他要去那里吗?”
  梁辉道:“下午小丁去找过他的,他回来了没有?请他来听电话。”
  齐羽瞥了丁盛一眼,将话筒递给他。“他要你听。”
  丁盛接过电话,懒懒地道:“三少爷有什么指教?”
  “小丁,你今天下午为什么去找我老爸?”
  丁盛略一沉吟,道:“为了昨夜来找你爸的那个女人。”
  梁辉惊诧地叫了一声。“你认识那女人?”
  “我不能肯定,所以才去问你老爸,那知道他却将我赶出来,然后我就返回石
  公馆;刚才跟小齐一起去吃饭,你不相信的,可以问他。”
  “我……相信你……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丁盛沉吟道:“听说她以前在百乐门当过舞女,最近又到沪西客串过,真名朱春霞,但却对我称叫丽怡。”
  “你怎会认识她?”
  “我只能告诉你,这女人十分厉害,我曾经栽在她手里。”
  梁辉难以置信地道:“不会吧,你这个二少爷,怎会栽在她手中?”
  “信不信由你,你不用紧张,说不定你老爸是去找她。”
  梁辉急问:“你怎知他去找她?他对你说过吗?”
  丁盛冷冷地道:“我只是猜测而已,其实你亦不必紧张,现在还未到十点,男人三更半夜才回家的多得是。”
  梁辉忙道:“你不知道的,我老爸如有事不回家吃饭,或是迟回家一定会先打电话回来,但今夜到现在还没有电话!”
  丁盛道:“我不晓得你们是不是怀疑我谋害你爸,他是我师叔,我从来没有忘记,又怎会去害他,只是今日他的态度也令我诧异!”他简单地将经过复述一次,便搁下电话。
  齐羽问道:“你要回酒店拿信?假如师叔真的失踪,他们可能已展开‘攻势’,你得提防这又是一个圈套,叫老卢代你去拿信吧!”
  丁盛想了一下,终于同意。老卢也是青龙门的人,齐羽以掌门人的身份令他去
  取信,丁盛又挂了一个电话给雷部长。
  XXX
  老卢很快便将信取来,交给丁盛,信封上的字迹跟上次一样。丁盛便到房里拆阅。
  丁盛二少爷台鉴:念你一直颇守“规矩”,咱们决定给你一个机会,请你二十四小时之内,离开上海,永不回来,这是最后通牒,假如违抗,将请你在地球上“消失”!知名不具,即日。
  丁盛又惊又怒,拿着信去敲齐羽的门。齐羽看后,道:“你准备怎样应付?”
  丁盛往床上一躺,道:“我也不知道,你说呢?”
  “你跟局子里的人熟,不如请他们保护你……”
  “不行,假如这样做的话,咱们的底细很快便会暴露!”丁盛忽然冷笑一声:“他们要杀我,难道我会束手待毙?”
  “问题是他们在暗,你在明。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丁盛忽然问道:“为什么他们最近又不对付你?”
  齐羽面色一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他们下一步还是会对付你,所以你也得小心!”
  齐羽目光忽然一亮,道:“喂,会否是咱们的师兄师姐干的?”
  丁盛摇摇头,道:“这个问题我早想过了,他们最多跟师父师娘过不去,又怎会对付咱们?咱们跟他们连面也未曾见过呀!”
  齐羽苦笑道:“那我实在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要跟咱们过不去!”
  忽然房门又被敲响,外面传来女佣的声音:“六公子,请您听电话。”
  齐羽心头一跳,道:“莫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出去一忽便紧张地跑回来,道:“小丁,原来师叔被人打伤,现在同济医院。”
  丁盛霍地自床上坐了起来,问道:“是谁打伤他的?”
  “电话是由医院打去梁家的,梁辉刚接了电话便打给咱们。”
  丁盛略一沉思,道:“咱们去医院看看他。”
  “你不宜再露面,还是我去吧!”
  “二十四小时的限制,现在才过了一小时,一齐去吧!”丁盛说罢已走回自己房里换鞋。
  齐羽跟着进来,却递了一柄枪给他。“把这个带上,今日不同往日,小心为上!”
  丁盛素来自恃武功高强,一向不带枪,不过正如齐羽所说,今日不同往日,是故略一犹疑便接了过去。
  XXX
  丁盛和齐羽到病房,只见梁应湘身上包了许多纱布,精神萎顿,梁太太因残废所以没来医院,但他三子一女,全都在床前,丁盛和齐羽进去,他们才转过头来。
  丁盛故意落在齐羽后面,齐羽道:“二叔,伤势不重吧?”
  梁应湘有神无气地道:“还好……死不了……只缝了几针!”
  “那里受伤?”
  梁应湘道:“腰上那一刀最深……其他的不打紧!阿辉,快打电话回家,免得你妈挂虑!”
  梁辉出去之后,齐羽又问:“二叔,是什么人将你打伤的,在什么地方?”
  “在苏州河畔……虞洽卿路……黑暗中看不清楚是什么人,他们脸上都包着手帕。要不是刚巧有车经过,我一定比你师父早去。”
  齐羽道:“二叔是正当商人,怎会发生这种事,嗯,你去那里找人?”
  梁淑琴忽然回头白了他一眼,道:“你不知道我爸失血很多吗?老是唠唠叨叨的,不让他休息,是甚么意思?”
  丁盛在背后道:“梁小姐,小齐这样问是为了你好!你忘记上次在红房子餐厅外面发生的事吗?”
  梁淑琴发起小姐脾气来。“都是你们不好,如果不是你们,我又怎会受惊?今日,我爸被人暗杀,也一定是你们招引来的!”
  丁盛冷笑说道:“小姐,请你说话之前三思!上次说不定人家要杀的是你,只因为小齐推开你,所以子弹才射向他的,哈哈,想不到有人恩将仇报,连电话也不听!”
  梁淑琴脸上一红,道:“我……没做过什么坏事,人家怎会杀我?”
  “我也很奇怪,为甚么大少爷会知道,而一早去巡捕房接你。”
  梁耀忙说道:“当夜有个生意场上的朋友,也在那里吃饭,是他打电话通知我的。”
  梁灿忙说道:“大哥四妹,爸有话要说!”
  只见梁应湘挥挥手,道:“你俩先回去吧,有话改天再说,先别将这件事告诉老大,免得让他担心!”
  齐羽恭敬地道:“那请二叔早点休息,咱先走了!”他拉着丁盛走岀医院,外面没有车,两人信步沿街而行。
  “小丁,你看是不是朱春霞和杜丽娘干的?”
  丁盛眉头紧锁,道:“不会吧?假如是她俩干的,师叔也用不着再瞒咱们。”
  “难说,假设师叔跟她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在子女面前怎方便说?”
  丁盛道:“他俩年纪相差颇大,怕不会吧?”
  “总之这件事复杂之至,真想不到近来会有这许多事发生!”
  丁盛心头一动,问道:“这许多事发生在选掌门人前后……”话未说罢,他眼角一瞥,忽见黑暗中有人自梯口鬼鬼祟祟走出来,匿在柱后,他急忙将齐羽推开。“小心有暗箭!”
  话犹未落,两道枪声已惊破了寂静的黑夜,枪声一落,随即听见齐羽哎唷一声惊叫!
  丁盛急忙奔至一根柱后,把枪掏出来,齐羽手按后肩,踉跄奔过来。
  “砰砰砰!”又是几道冷枪,子弹刮脸而过,丁盛漫无目的地还了两枪。
  就在此刻,另一旁又响起枪声,这边射来的子弹,更具威力,齐羽见旁边有个垃圾箱,扶伤跳到后面蹲下,他艰辛地摸出枪来,只觉后肩一阵疼痛,鲜血不断自伤口涌出,体力迅速下降。
  丁盛紧张得像头豹子,不断探头自柱后向前窥望,昏黄的路灯下,见对面竟有两个大汉,不断向这边开火,迫得丁盛不能露身。
  齐羽向有神射手之称,可惜受伤之后,手腕没法保持稳定,连发数枪,却未能射中。
  丁盛再探头出去,发现对面有个人冒险冲过来,他心头一沉,正想开枪反击,但另外两人的枪同时向他射来,子弹几乎擦着鼻子飞过,使他只好缩回去,转头问道:“小齐,你觉得怎样?”
  齐羽喘了一口气,道:“假如不能摆平他们,根本就跑不了,小心,他们有人冲过来。”
  丁盛冒险探头,向街道连发三枪,那弯腰冲过来的汉子已至行人走廊,跳到一根柱子后面。
  “砰”!忽然一颗子弹从斜刺里飞来,那汉子大叫一声,飞摔到马路中心。
  这一着大出丁盛的意料,未知凶吉,心头怦怦乱跳!也不过一忽,一条黑影自梯口飞出,伏在柱后向对面射击。
  他只射了两枪,对面便哑了,接着有人道:“二少爷,你还不快追。”
  丁盛呆了一呆,脱口道:“是你!”旁边柱后飞出一条人影,丁盛急追过去,那人忽然住步回头道:“你不去追他们,反来追我干甚么?”
  丁盛道:“我以为你也在追他们,关长河,你为什么要救我?”
  “上次失手,欠你一笔人情,今次还给你。”
  “你怎样在这里?”
  “你还是赶快去追那两个人吧!”关长河又奔跑起来,跑动时大腿微痛。
  丁盛脱口叫道:“有空给我电话!”他向另一个方向追去,可惜那两个大汉已不知去向,他又担心齐羽的伤,便又跑回去,将齐羽扶起来,丁盛见他受伤颇重,索性抱起他,一口气跑到同济医院,虽然他因习武的关系,体格健硕,也累得气喘吁吁!
  丁盛将齐羽交给医生,立即去找梁应湘,但他病房门外却挂着一个牌子:请勿骚扰。
  丁盛又喘息了一阵,然后打电话到局子里报案,打了电话,他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候,不断地抽着烟,忽然心头一动,又挂了个电话回石公馆。
  电话响了好一阵才有人听。“小黄,六公子受枪伤,现在还在手术室,你们快来同济医院。”
  小黄吃了一惊,睡意全消,问:“严重吗?”
  “不轻,最少得躺十天八天!”丁盛对着听筒大声道:“快来,等下局子里的人来调查,我可能要离开医院。”他说了不给对方时间,立即搁下话筒。
  大约再过半个钟头,局子里果然派人来请丁盛,丁盛说道:“请等一等,好不好?”
  “你要等谁?”
  “等齐羽岀手术室。”
  那探员略一考虑,便答应他的请求,先在手术室外作了个简短的记录,丁盛不供出关长河,只说黑暗中有人开枪打死一个枪手,他因为赶着送齐羽进院,所以没追上去问其姓名。
  那探员十分诧异,忙问:“那个人你完全不认识,他为甚么要救你?”
  “那人开了枪便追其余的枪手了,我根本看不到他的面孔,又怎知道认不认识他?”丁盛道:“就算不认识也不奇怪,你不许人家有仇恨吗?”说着石公馆的人已到,丁盛长身道:“咱们走吧!”
  他回头向小黄交代了几句,便与探员下楼了。
  分区探长姓区,他先带丁盛赴殓房认尸。“你看清楚,是不是这个?”
  “刚才我根本没看清楚。”
  区探长揭起白布,丁盛低头一望,那人年纪已四十多岁,但看其体格,显然仍十分矫捷,一身缎子唐装,裁剪合体,唇上的胡子亦修剪得很整齐,一望便知不是一般流氓二吊子。
  丁盛忽然觉得有点眼熟,心头有点乱,区探长已问道:“是不是这个人?”
  “大概错不了。”
  “开枪的人,枪法极准,子弹由左背透入,直中心脏,一枪毙命,不简单,咳,这柄手枪的威力亦不小哩!”
  丁盛道:“我真的不知他是谁,老实说,我比你们更想知道。”
  “那这个人你认识吗?”
  丁盛越看越觉得脸熟,但又肯定不是在刚才见过的,因为那时候灯光暗淡,又
  在枪林弹雨之下,那有时间让他仔细瞧?而当死者被关长河打死之后,脸又贴着地面,更不可能看得到。
  那么这人到底是谁?自己又在何处见过?
  丁盛不想将心中的感觉告诉他,便道:“我仔细想过了,从来都未见过他,看来他是个杀手,受僱于人的。”
  区探长道:“咱们到外面谈吧!”两人出了殓房,他递了支香烟给丁盛。“二少爷,听说六公子前些日子也遭人暗杀,这件事是巧合呢?还是上一次的延续?”
  丁盛苦笑一声,道:“你问我,我问谁?”
  “请跟咱们合作。”区探长喷了一口烟,道:“以我愚见,这是上次的延续,为什么他们要将六公子置之死地呢?”
  “也许这次人家要杀的是我呢?不过黑暗中看不清楚,误中副车也未定。”
  区探长微微一笑道:“那就更好了,人家要杀你,你不可能不知道内情,即使是要杀六公子,谁不知二少爷自小便跟他在一起,你必然知道,请跟我回局子!”
  丁盛呆了一呆,几乎想一拳将他打晕,没奈何只好乖乖跟他返回局子里,接受盘问。
  丁盛费了许多唇舌,才说服区探长,使他相信自己的口供,当他返回石公馆,天已麻麻亮,他知道齐羽没有生命之忧,便放心睡大觉!
  他连日身心皆疲,是以睡得极沉,直至一阵震耳的房门响声,才把他惊醒。
  丁盛抓起床头柜上的袋表一看,已是下午三时半,连他自己也觉意外,竟可以睡得这般死。
  房门响声不绝,他不耐烦地道:“知道了,我醒了,等下才吃。”
  外面传来女佣的叫声:“二少爷,有个男人打电话给你,叫你一定要听,我问他贵姓,他又不说,您听不听?”
  丁盛应了一声,他仍惺忪,塞了一根烟到嘴巴里,划火点上才开门岀去,到厅里抓起话筒,喂了一声,听筒便传来一个声音:“是丁盛吗?”
  “不错,你是谁?”
  “二十四小时已快届满,我劝你一句,还是早点离开上海吧!”
  丁盛料不到白虎门居然敢打电话上门,愕了一愕,睡意全消,忍不住用力吸了一口烟。
  听筒里又道:“二少爷,请您保重,咱们线眼四布,你逃不过咱们的监视的,昨晩齐羽便是一个经验。”
  丁盛急道:“喂,你到底是谁?咱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
  那人似乎有点不耐烦,提高声音:“总之你要命的便立即乘四时三十五分的火车离开上海。”
  丁盛冷笑一声:“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在火车上下手?那我不是太冤吗?”
  “咱们是讲信义的,只要你离开上海,再不回来,咱们绝不会向你下手,你听清楚了没有……其实,我也是不想杀死你的……”
  丁盛忽然觉得这人的声音颇为耳熟,心头一动,轻叫道:“关长河……”
  “叮!”听筒传来一声响,对方已收线了,丁盛仍紧紧地抓住听筒,心中仍在辨别那人是不是关长河。假如是关长河的话,岂不奇怪,昨夜他才救自己,今日又打电话警告自己,这怎样解释?还有,他是不是白虎门的人?丁盛忽然又觉得此人极之神秘!

  第十一章 去而复返
  烟头灼痛了丁盛的指头,他才霍然而醒,一边摔下烟蒂,一边抛下话筒,不料电话铃声,随即响了起来,他一手抓起,大声道:“喂,石公馆。”
  “请叫丁盛听电话。”
  丁盛认得仍是刚才那个人,便沉住气问道:“阁下还有什么指教?”
  “二少爷,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不宜说出来。”
  丁盛道:“我不明白,我认为事无不可对人言!”
  那人冷冷地笑道:“是真的吗?假如我将你僱我去暗杀齐羽的事抖岀来,你想后果会怎样?”
  丁盛身体忽然颤抖起来,连手指也觉得冰冷,对方直认不讳是关长河,不但令他加深几分疑惑,也增添几分恐惧,忍不住问道:“那你到底意欲何为?”
  “很简单,还是那句话,离开上海!”关长河的声音没一丝感情。“你不要试图要局子里的人保护你,那会令得你身败名裂,青龙门再不能在中国立足。”
  丁盛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今日想杀我,又何必在昨晩救我?”
  关长河的声音也有点愤怒。“我正在后悔!你我以前的恩怨,现在一笔勾销,下次见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你们人多势众,为什么你不敢说出你的身份……喂喂!”对方已经收线,丁盛也只好搁下话筒。
  丁盛心乱如麻,伸手在衣袋里摸烟,才记起烟一直放在床头柜上,当他长身才发现原来乔石就站在旁边,他心头一沉,乔石已问道:“谁打电话来的?”
  “一个昨夜救我跟小齐的男人,今日又迫我离开上海。”
  乔石声音有点凌厉。“他叫什么名,是什么来路?”
  “我只知道他叫关长河,大约二十岁左右,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丁盛言毕走回睡房。
  乔石一直跟着他。“他用什么理由威胁你?”
  “我跟一个叫朱春霞的女人上床,被他们拍了照片,原来那女人是司令部一位大人物的黑市太太!”丁盛是青龙门的高足,撒个谎实在比吃油酥还不费劲。“你满意了没有?”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大概一个星期之前。”
  “为什么从未听过你提及?”
  “我告诉你就可以解决吗?可惜师父病重,要不我一定向他报告一切!乔大叔,我没有做对不起青龙门的事,你凶巴巴的,什么意思!”
  “有没有做对不起本门的事,现在还不知道。”
  丁盛也火了,霍地摔下烟包,站了起来,大声道:“你凭什么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为了本门的安全和利益!”
  丁盛哈哈一笑。“说不定这些都是你搅岀来的。”
  乔石一呆怒道:“你怎可胡诌,我怀疑你当然有理由,因为你做不成掌门!”
  “幸好这件事发生在师父宣布掌门人选之前,”丁盛不得不下险棋。“你不相信的,大可以去找张展宇——中西侦探社社长。”
  “谁知道他是不是跟你串通的?”
  “事实恰恰相反,他是对方僱来跟踪我的,照片也是他拍的。”
  “你再说详细一点!”
  丁盛拈了一根烟点上,道:“那个组织叫白虎门,他们要我乘四时二十五分的列车离开上海,否则便要杀死我!”
  乔石轻哼一声:“石公馆虽然不是龙潭虎穴,却也不是容易进得来的。”
  “你要我终生坐在家里?这跟死人有什么分别,”
  乔石沉吟一下反问:“那你准备怎样应付?”
  丁盛想了一下,毅然道:“我暂时先避一下,日后再慢慢想办法。”
  “你要去那里?”
  “南京!”丁盛忽然走到门口,大声唤道:“老卢,请替我打个电话去火车站订张票子,是去南京,越快越好。”
  丁盛从衣柜里取出一只大皮箱,捡了些衣服和重要的东西到衣箱里,乔石一直冷冷地望着他,忽然道:“你该先请示九爷!”
  丁盛不禁一怔,问道:“师父还清醒吗?”
  乔石呐呐地道:“你师父不清醒,也得告诉你师娘!”
  丁盛又想了一下,道:“说得也是,我先去医生走一趟,再去火车站。”
  乔石忙道:“你这不是引狼入室?别忘记你现在的处境,怎可再去医院?”
  “病房里没有电话,甚不方便……”丁盛有点为难地道:“乔大叔,麻烦你代我向师父师娘和小齐告辞!我到南京之后,会打电话给你,假如师父有事,我一定赶回来。”
  乔石又想了一下才道:“好吧,我代你转达就是。”说罢老卢已进来,说车票已订好,是四时二十五分的。丁盛不敢怠慢,抓起皮箱,叫老何开车送他去车站。
  XXX
  丁盛乘坐的是头等车厢,一个人占一间小房间。他坐在软软的卡座上,一面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一面抽烟沉思。
  对于关长河先是毛遂自荐作枪手,再而拔枪相助,最后又严词迫自己离开上海,他实在想不通里面的关节!
  乔石的话也使他极不高兴,他居然管起自己,而且好像有恃无恐般。丁盛不由想道:“难道是师父师母授权给他的?”他越想越觉得事件之复杂性,越来越出乎自己的意料:“难道师父师母也怀疑我?他们为什么会提防我?哼,我替青龙门卖了许多年的命,难道他们都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车上开始卖饭了,丁盛故意暴露,走去餐卡用膳。不久天色已黑,而火车也逐渐接近苏州城,丁盛心头忽然一动,立即跑回自己的座位。
  火车速度减慢,进入苏州车站,车厢里人群一阵骚动,许多人争先恐后下车,丁盛忽然提起皮箱,挤在人群中下车。
  他一离开火车站,立即跳上一辆三轮车,要车夫送他去饭店。车夫卖力地踩着车蹬,丁盛不断转头留意四周的动态,四周似乎没有人留意他。
  丁盛开了房,又赶着到邮电局挂了个长途电话给张展宇。张展宇竟然尚在侦探社里办公,他一听到丁盛的声音,便叫了起来:“你去了那里,我四处找不到你,连石公馆的人也说不知道。”
  “我现在苏州城,因为关长河警告过我,要我立即离开上海!”丁盛将情况扼要地向张展宇讲述了一次,“我本来想去南京,临时决定在苏州下车。”
  “你去苏州下车一定有道理。”
  “我想调査一下朱春霞和周成功的底细!”丁盛问道:“你急着找我是为了什么?”
  “天津那边有消息回来,梁应湘当年亦牵涉在那件案子里,不过当年梁应湘叫子湘,我估计即是他,而石九开那位置却是由一位叫高九锡的代替,相信这是他们做案时的化名。”张展宇顿了一顿,又问道:“关长河的行动怎会这么矛盾?他又不像是白虎门的人。”
  “你有证据吗?”
  “没有,”张展宇道:“除非他今日又接受白虎门的聘请杀死你,但又念旧情,所以劝你离开上海。”
  丁盛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不由再问道:“那你认为我该怎办?”
  “暂时避一避也好,二少爷,关于二十年前天津那件诈骗案的资料,我已掌握了许多,而且今天也跟卖报童虎子谈过,有点收获……”
  丁盛截口问道:“他知道白虎门的底细?”
  “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你住在那里?我明天坐早车去苏州城找你,见面再详谈。”
  丁盛大喜,道:“这就更好了,我在饭店里等你。”他说了饭店的名称,忽然心头一动,道:“请你今晩顺便替我查一查小齐的伤势和石公馆的动静。”
  “我尽力而为就是,只怕时间不允许,二少爷,你暂时不要在苏州活动,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丁盛心头一暖,觉得此人能在黑白两道吃得开,果然有道理,当下连声答应。
  丁盛返回饭店,叫侍应生送一碗面到房内,吃饱之后,洗了一个澡,便上床睡觉。
  第二天醒来,精神充沛,丁盛盥洗之后,又在饭店里吃早餐,然后换好衣服等候张展宇。料不到张展宇在十一点才到。
  丁盛心中焦急,却堆下笑脸,递烟递茶。张展宇点上了烟,道:“我带了两个人来,他们去调査朱春霞和周成功的底细,我要先带他们去拜会几个人。”
  丁盛放下一块心头大石,说道:“张社长人面广阔,苏州这边,也一定有不少朋友?”
  张展宇含笑取出一张白纸来,说道:“天津一案,有关方面的人,都记载在上面。”
  丁盛接过来,立即看了一下,其中赫然有秦仲夏、杜丽娘和朱梁的名字,因此估计除了石九开和梁应湘之外,其他人都用真名,下面还有秦仲夏的妻女的姓名,独没有他儿子的名。
  张展宇又道:“齐羽的伤势已没大碍,不过还得躺十天八天床才能拆线,梁应湘的病况亦有好转,而令师也仍在医院里。在公馆内好像有了变化,大门深闭不知他们的动静,到今早还没有人出入。”
  丁盛问道:“梁家情况如何?”
  张展宇不答反问:“到底你师父患的是什么病?又说命在旦夕,为何又能拖延到今天?”
  “他一向有高血压、心脏衰弱之症,最近又得了肾病,非常严重!”
  张展宇道:“我大胆妄测,白虎门很可能是你那些师兄师姐组织的,目的可能是为了争夺青龙门的掌门!”
  “他们基本上可以说得已脱离本门,又怎可以回来做掌门?而且掌门人的权和利虽然较大,但既然不在本门,独自赚钱,其实比做掌门好处更大!”
  张展宇再问:“你师娘跟你师父的感情好不好?”
  “好!”丁盛语气十分肯定。“师娘非常尊重师父,也克尽妇道!”
  张展宇在房内慢慢踱着方步,良久忽然回头问道:“你敢不敢再回上海?”
  丁盛微微一怔,反问道:“那有作用吗?”
  “有些事我不方便插手,一定要由你出面。”
  “但我一出面,可能就有危险!”
  “我自然会有所安排,不会叫你白白回去送死!”
  丁盛目注张展宇,道:“我相信你,一切听候你安排!”
  “你暂时依然住在这里,我回上海之后,会不断跟你联络,你暂时不必打电话回石公馆,就当作自己已经失踪。”
  “好!您吃饭了没有?咱们下楼吃饭,我请。”
  张展宇微微一笑,道:“咱们最好分开吃,我先下去,假如我手下回来,叫他们到楼下等我。”
  张展宇的手下一直等到张展宇吃饱饭回来,还未来交差,张展宇十分镇定,道:“调査两家说来简单,却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说不定他们要晩上才回来,你先去吃饭吧。”
  丁盛吃饱饭回房,张展宇已躺在他床上睡觉,他不敢惊动他,坐在床前的椅子上,静静地抽着烟。约莫再过半个钟头,房门才被人敲响。
  丁盛轻声问道:“找谁?”
  张展宇已经醒来,大声叫道:“一三五!”
  外面传来一个声响:“六四二!”
  张展宇道:“是我手下回来了,快开门!”
  丁盛打开房门,见外面两个汉子小王和小施,立即让他们进来,热情地问道:“两位吃过午饭没有?”
  小施道:“已吃过东西了。”他接过丁盛递过来的香烟,在椅上一躺,长长吁了一口气,然后才点烟。
  张展宇对他手下的性格,了如指掌,含笑下床走进卫生间,道:“一定有好消息了。”
  小王快快道:“咱们查过,周成功根本没有表妹,不过他跟朱春霞的确认识,而且相识已久。”
  丁盛兴奋地道:“我要知道的是朱春霞的底细。”
  张展宇洗了脸出来,道:“慢慢由头说来。”
  “朱春霞的父亲姓朱,叫栋,母亲姓杜,邻居都叫她朱大嫂,无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小王拿出一本记事簿出来,边看边说:“他们是在十八年前搬来苏州的,当时朱春霞已经一岁多。”
  小施接道:“朱家就是在周成功家隔壁,周家以前生活颇为拮据,得到朱家接济,才可以完成高中学业。最近两年来,朱家的客人比前多了,而且他也经常不在苏州。朱大嫂身体一直都很差,时常卧病在床,去年年底便死了,在她死后不久,朱栋也离家了,直至现在还未回来,而朱春霞则在今春离开苏州,邻居都觉得很古怪,当咱们去调查时,他们亦很乐意提供资料,也很想知道朱栋父女的下落。”
  丁盛道:“朱栋相信必就是朱梁!”
  张展宇却问道:“朱家跟邻居关系怎样?平时有什么人常来找他?”
  “朱家平时跟邻居来往不多,但一家三口对人都很和蔼,邻居有困难也会帮助他们,不过有个住在对面的老婆婆,冷眼旁观,却发现朱栋对朱春霞表面上不错,但神情却似有点不耐和厌恶!
  “我当时不大相信,再问她,老太婆说假如朱栋是疼女儿的,有两件事他必需要做的,第一,女儿已快二十岁,应该替她找个婆家,第二,他不该在妻子刚死后不久,便离家不回来。”
  张展宇皱眉思索原因,丁盛心头一动,将朱春霞去找梁应湘的经过告诉张展宇,张展宇脸色一变,点了一根烟抽吸。
  小王道:“据那老太婆说,常有一位中年妇人来找朱大嫂,那女人一到便关在屋子里,有点神秘,看她的模样,似自远方来的。”
  丁盛看看手上那份名单,上面除了杜丽娘之外,尚有一个叫卫贞的女子,便问道:“可知那女人是不是叫卫贞?”
  “不知道,她们都不知道。”
  张展宇问道:“还有什么特别的资料没有?”
  小王道:“周成功已无家人在苏州,他俩也不在。”
  张展宇自丁盛手中拿去那份名单,低头看了一下,喃喃地道:“秦仲夏的妻子姓关。”
  丁盛目光一亮,脱口道:“你说他跟她有关系?”
  “很有可能,”张展宇喃喃地道:“只是他既然是秦仲夏的儿子,为什么既救你,又要杀你?”
  “你不是说过,他可能受雇于白虎门的吗?”
  “假如白虎门就是朱梁他们联合起来,反对令师的组织,他们一定会有来往,就不会出现矛盾。”
  丁盛道:“他们为什么要反对我师父,秦仲夏是自愿认罪掩护其他人的。”
  “也许他们还有其他事,未为咱们所知,”张展宇挥挥手,“你们两个去吃点东西吧。”
  丁盛问:“老张,虎子可有透露白虎门的消息?”
  张展宇微笑道:“我还在复核,有真实的消息,再通知你。”
  小王和小施出去之后,张展宇低声跟丁盛商量了一下,便道:“就这样决定,我去邮电局后便回上海。”他抓起公文包,又回头道:“不要送,等我的电话。”
  丁盛果然躺在床上等电话。大约过了四十分钟,他接到张展宇的电话,“二少爷,汽车明日上午到,车牌是四七三二,记住,车子到后,你便上车,司机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其他必需品,我已叫他准备!”
  XXX
  丁盛整天都窝在房内,无所事事,又因连日来所遭遇到的事,令人心烦,因此他只觉得渡日如年!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一个男人敲开丁盛的房门,道:“二少爷,我是张社长的
  朋友,他要我来接你回上海。”
  “请问贵姓名?”
  “姓一,名三五!”
  这是暗号,来人所述跟张展宇交代的一样,丁盛便放心让他进房。“请坐,贵姓?”
  那人道:“小姓俞,名英华,久仰二少爷大名!”这一次通的是真姓名,他把一个小皮箱放在桌子上,“这是张社长给你准备。”
  “咱们几时上车?”
  “慢!”俞英华道:“现在还早,咱们六点钟再走。”他又站了起来,“我还有点事要办,六点在狮子林正门口见。”
  XXX
  张展宇替丁盛带来了一盒吕宋烟,一副平光眼镜,一撇短髭,还有一块黑色的软胶,丁盛先贴上短髭,再把那块软胶贴在左嘴角,就像多了一颗黑痣,最后他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架上眼镜,样貌已全然改变。
  丁盛再检査了一下,便拿着皮箱下楼,乘三轮车去狮子林。六点钟,俞英华依时驾车而至,奇怪的是车厢里还有个高贵的少妇。
  俞英华示意他上车,丁盛把皮箱放在车尾箱,便拉门上了后座。汽车出了苏州,俞英华才道:“莉莉,这位是杨老板,杨老板,莉莉小姐由现在开始便是你的太太,以后你们要夫妻相称!”
  丁盛自然明白俞英华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故意说自己姓杨,那妇人也不追究,向他嫣然一笑,挪一挪臀部,贴着丁盛而坐,肩膀轻轻倚着丁盛,丁盛也老实不客气,伸手过去,搂住她的纤腰。
  沉车不徐不疾地驶着,终于在四个钟头后到达上海,俞英华把车停在一栋小院外,道:“以后两位便住在里面。”他抛了一串锁匙给丁盛,丁盛取了皮箱,汽车又刷地一声疾驶而去。

  第十二章 真相已明
  丁盛心底忽然升上一股寒意,假如这是张展宇跟白虎门设下的一个陷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莉莉轻轻推了他一下。“老杨,你还不开门?”
  丁盛装作轻松之态,打开大门,走了进去,屋子是黑灯暗火,背后“得”的一声响,原来莉莉已亮着了打火机,丁盛借着微弱的光线,按到灯掣,把电灯关了,再将门关上。
  莉莉咦了一声:“这地方不错呀,又华丽又干净!”
  丁盛看了两眼,也觉得这个地方颇为合意,真不知张展宇怎样找来的,他推开一扇房门,那是书房,睡房则在里面,一张大床,床单枕头一应俱全,而且十分整洁。
  莉莉道:“坐车吹得一身都是沙尘,我要先洗个澡,你洗不洗,要不要我服伺你?”
  丁盛不是正人君子,但这个时候可不敢掉以轻心,敬谢不敏了,床头柜上还有一具电话机,旁边有一个大衣柜,莉莉打开衣柜,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唉,漂亮极了!”原来衣柜还有睡袍,还有一套衣裳。
  莉莉拿了睡袍到后面去洗澡,丁盛则乘机到屋里各处走了一遍,避免有事发生时,可以夺路逃跑,就在此刻,房里的电话忽然响起,丁盛快步走到电话机旁,犹疑了一下,才在床里坐下,抓起话筒。
  听筒里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找杨老板!”
  丁盛认出是张展宇的声音,嘘了一口气,道:“老张,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张展宇声音严肃:“二少爷,您放心,我张某拿人的钱,替人消灾,也绝对顾道义,不会害你!”
  “这女人是什么来路?”
  “她不是平常的女子,记住,不可跟她上床,这女人是带刺的玫瑰……”
  丁盛提高声音道:“我要知道的是这个女人的底细,谁要跟她上床,我现在提起女人都害怕!”
  “她是个‘保镖’,我查过没问题,你相信我就是!我现在打电话给你,除了想证实你回来了没有,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六公子受到骚扰,有人去找他!”
  丁盛吃了一惊,道:“谁去找他?他没事吧?”
  “详细情况我还在打听,有进一步的消息,我会再给你电话。”张展宇说罢便收了线。
  丁盛微微一怔,跟着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连忙放下话筒,心中想道:“莫非关长河又去杀小齐?”
  XXX
  才八点四十五分,上海正开始其璀灿多姿的夜生活,但医院里已一片寂静,病人们由于没事好做,都一早上床,开始其漫长的睡眠。
  寂静昏暗的走廊,忽然有一个穿白袍的医生和护士走过来,这两人脸上都戴着口罩,眉眼以下的部位全被口罩笼住。
  医生走到病房外面,轻轻叩门,道:“大夫复诊!”
  房门被拉开,那护士道:“逢星期三夜大夫夜诊!”
  开门的是小黄,他略一犹疑便将门拉开,大夫手上捧着针筒药盘,颈上挂着听筒,小黄完全放心,大夫进去之后,护士忽然回头说道:“把门关上,病人不能吹风!”
  “是。”小黄转身关门,忽然后颈被人击了一记,他猛觉双眼一阵昏黑,他软软地摊倒!
  那护士动作十分利落,右手一抓,扯住小黄,将他放倒地上,当小黄转身开门时,齐羽也恰好醒来,双眼见到眼前出现一个穿白袍的入,上次的经验立即翻上脑海,他刚想叫,只见那医生手臂一直,一柄手枪,已伸了出去,枪管直插进他嘴巴里。
  “六公子,每个人都只有一条生命,希望你跟咱们合作!”大夫把枪拿开一点,左手抓住被角,将被子扯了下来,这样齐羽全身便暴饭在他眼皮底下,不能在被底下弄手脚!
  齐羽眼角一瞥,见小黄已经倒地,心头又是一紧,却力持镇定,轻笑道:“你我本不认识,我怎能跟你合作!”
  “我怎不认识你,你是高九锡的关门弟子,高九锡也就是今日的石九开。”
  这一点齐羽倒不清楚,不由一呆,脱口道:“你说我师父以前叫高九锡?”
  “不错!一直都叫高九锡,自天津一案发生之后,他才叫石九开!”那人声音冰冷的道:“其实他真正的姓名是不是叫高九锡,没人知道,他对九爷这个称呼却一直有偏爱!”
  “你怎会知道?”齐羽道:“我现在已在你枪底下,又受了伤,你还害怕什么,请拿下口罩让我见识一下!”
  大夫略为犹疑一下,右手手枪仍指着其胸膛,左手脱下口罩,露出一张沧桑的中年人脸孔来,这人脸上皱纹虽多,但从其面形及五官推测,他年青时必甚英俊。“我叫朱梁,你很小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你。”
  齐羽心头一跳,讷讷地道:“你,难道你是八师兄”
  朱梁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还知道有一个八师兄叫朱梁!我跟九爷才七年,却不如你们那样长!”他脸色忽然一沉,道:“我问你,九爷是不是已将掌门传给你?”
  齐羽心头猛地一沉,心中不知该不该答复他,是以故意转头问道:“这位护士便是我的七师姐吗?”
  “不是!”朱梁脸上忽然笼上一层杀气:“你七师姐已经死了!”
  齐羽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自然。“八师兄,我跟小丁,无时无刻都在念着你们,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开师傅吗?”
  “因为他是个人面兽心的人,他不配做咱们的师父!当年老大在他甜言蜜语之下,答应把一切罪名担上身,但九爷却食言没有设法拯救他,更没有负担他一家大小的生活费。你说他还是不是人?”
  齐羽又是一呆,道:“不会吧,大师兄一家四口,生活费花得多少?师父怎会拿不出来?”
  朱梁冷笑一声:“根本就用不着他拿出来,因为咱们青龙门分红的规矩,是在每一单‘生意’的纯利中,抽取四成,作为福利金,万一有弟兄失手,一则可作安家费,二则可作拯救费用,而这笔钱一直由他保管。”
  齐羽道:“现在只取三成,但师父可没说是福利金,而是他的顾问费。”
  朱梁哈哈一笑。“他倒干脆了,只是,老周他们为什么肯一直跟着他!”他忽然把左手一伸,说道:“把青龙玉珮交岀来!”
  “青龙玉珮?”齐羽有点摸不着头脑,道:“这东西我根本不曾听过。”
  朱梁神情比冰雪还冷。“他既然将掌门传给你,自然将玉珮交给你,那是掌门的信记,而且是开启青龙柜的钥匙。”
  齐羽张大了嘴巴,道:“我怎完全不知道?八师兄,你千万莫误会,小弟真的不知道,也从来未听师父提过,那就更加不会将玉珮交给我。”
  朱梁回头向护士一晃头,那护士立即走前,伸手在齐羽身上摸索了一下,大概找不到,又将他的头托高,亦检查了枕头和床头柜。“八叔,没有。”
  朱梁像在自言自语地道:“难道那老不死的,没交给他?哼,他真想将钥匙带进棺材去?”
  齐羽问道:“你们要玉珮是为了去开启那个青饱柜?柜里放着些什么贵重的东西?”
  “里面除了放福利金之外,还有几件价值连城的古董!幸好六姐聪明,幸好六姐聪明,偷走了他另一块玉珮!”朱梁又解释道:“玉珮一对,分阴阳,阳的那一块,却是雕的;阴的那一块则是刻的。本门的青龙柜,一直存放在新康钱庄里面,当年九爷跟老大老二和老三在那里签了一张契,任何人不得拿走那只铁柜,除非他能够捧出那对玉珮,顺利地将柜门打了开来。”
  “里面到底有多少钱?”
  “保守的估计连现钱带古董,约莫值二十余万大洋!”
  齐羽不由“啊”地叫了一声,朱梁道:“听老二说,当年他们在东南亚找到不少冤大头。只可怜老大在狱中苦候无佳音,没有信心能挨过二十年,便索性悬梁自杀了!”
  “所以你们便离开他?”
  朱梁冷哼一声:“若只是这一件事,咱们也不会这么快一致行动,连师叔也宣布洗手!”
  齐羽急问:“那到底是什么事?”
  朱梁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半晌才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一件耻辱,我足足忍了二十年,没对外人说过……不过现在她已经死了,我……我还顾忌什么?”
  齐羽知道他必有段伤心事,而这件事,一定跟师父有关,他这时候充满了好奇,连生命安危也置之脑后,欠一欠身,慢慢坐了起来。
  朱梁神情激动,视而不见,竟然不加阻止。“七师姐虽然比我早入门,但却比我小五岁,咱们自小一起接受训练,青梅竹马,男才女貌,早已暗生情愫。不料当时九爷和师叔也暗中看上她……”
  齐羽心弦一震,问道:“既然如此,师父为什么又让她施美人计?”
  “施美人计的不是她,是六师姐卫贞!老五扮她的丈夫!”朱梁道:“丽娘首先遭九爷迷奸,他不想娶她为继室,因为身份不合!丽娘事后又羞又怒,便去找师叔商量,希望他能替她作主,不想梁子湘那笑面贼,也不是人!同样用酒灌醉她,也沾汚了她!
  “假如梁子湘当时向她正式提出收她为妾,丽娘因为失了身,十九会答应他,但他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却使她大为反感!她性情一向柔弱,又不敢报复,最后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齐羽惊问:“她自杀了?”
  “幸而当时我对她尚未心息,去找她在无意中救了她一命,我劝她看开一点,她才说出肚子里已多了块肉,但羞愧的却不知道那是九爷的还是梁子湘的!
  “我对她一往情深,全不计较这些,便向她求婚,她为我的精诚所感动,终于
  答应了我!我们在南京住了两年,然后搬到苏州居住,一直到现在。”
  朱梁说到这里,额上青筋突起,厉声道:“丽娘虽然到现在才死,但她这二十年来,一直生活在噩梦之中!尽管我二十年来,几乎寸步不离,也医治不了她心头上的创伤!她是含恨而死的!我本仍念九爷抚育之恩,但现在我决定报复。”
  齐羽自然能够理解杜丽娘的心情,试想一下,一个纯洁的少女,两番惨遭长辈迷奸,她不闹至精神分裂已是万幸!齐羽吸了一口气,轻轻地道:“但他现在也快死了!”
  “就算他死了,咱们也要取回那笔福利金。老大事发之后,咱们都已洗手不干,二十年来,已把积蓄吃得干干净净,而且也不甘心那笔钱给他独呑。”
  “你不是说过,没有那柄阴匙,他也开不了那个青龙柜吗?”
  “谁知道他死后,那家钱庄会不会变卦,把那个青龙柜交给宁铃?”朱梁冷冷地道:“那女人一向阴毒,又是个野心家!齐羽,我再问你一句话,你肯不肯跟咱们合作?”
  齐羽问道:“你要我做些什么?”
  “你替咱们盗出那柄阳匙来!”朱梁道:“事成之后,咱们算一份给你。还有,假如你说一声不字,便一枪打死你!”
  齐羽苦笑一声:“你看我现在这模样,还能为你们效劳吗?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他那柄阳匙放在什么地方。”
  “以他的为人,必放在身边。”朱梁道:“他已将掌门传给你,自然相信你
  ,也不会提防你。有一个办法,只要你制住宁铃,他自然会乖乖交出来。”
  “他既然这般凉薄,又怎会为她交出锁匙?其实你们人多,也完全可以控制住宁铃。”
  朱梁道:“咱们不想作无谓的牺牲,你到底肯不肯?他这个人,这般刻薄,又剥削门人的利益,你帮咱们,根本不是反叛!”
  “但他并无亏待我……”齐羽见他双眼凶光大炽,只好改口道:“你给我三天时间好吗?”
  “你是我的师弟,难道你这缓兵之计也可以瞒骗得了我?现在就去。”朱梁向护士打个眼色,那护士走过去,扯起丁烬。“下床!”
  朱梁又戴上口罩,道:“你送咱们去红十字会医院,你敲开九爷的门。”
  那护士忽然叫了起来:“咦,刚才那男人去了那里?”
  朱梁转头回望,道:“一定是他醒来之后溜掉了,咱们快!”
  就在此刻,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齐羽道:“你们快由窗口溜,迟则不及!我保证替你们守秘密。”
  护士望着朱梁,朱梁道:“先离开再说。”他推开窗子,首先爬出去,那护士反应亦快,将齐羽往床上一放,也跟着钻了出去。
  他俩人影刚在开窗口消失,外面便传来小黄的叫声:“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让咱们包围住,乖乖抛械投降,凡事都可商量!”
  齐羽心念电闪,懒懒地道:“进来吧,他们跑了。”
  房门推开,涌进几个大汉,手上都拿着武器,不是木棍便是刺刀,只有一个手上拿着枪。
  小黄急问:“六公子,你没事吧?他们呢?”
  “我没事!”齐羽嘴角一掀,道:“由开窗口逃了。”
  小黄跑到开窗口外面看了一眼,恨恨地道:“算你们跑得快。”
  那个手握手枪的男人是局子里的,因家人入医院,下班之后来探病,小黄便将他找来。他不大耐烦地道:“齐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齐羽苦笑一声:“我近来运气实在背得很,刚遭人枪击,又吃了一场虚惊!原来他们认错了人,你说气不气人!”
  小黄一怔,正想开口,猛见齐羽那一条胳臂垂在床外,向他轻摇,便干咳一声。“贺先生,真麻烦你,改天有空请您赏脸吃顿饭。”
  那探员倒乐得跟石公馆的人打交道,便含笑道:“等内子出了院再说吧,既然没事,我先走了。”
  小黄和齐羽连声多谢,小黄将所府的人都送出去后,立即将门关上,然后一个箭步跑到床前,问道:“你为什么要对他们说谎?”
  齐羽反问:“你刚才听到什么?”
  “我听见他在对你说九爷迷奸了一个女子……我见他们没留意,便连忙溜出去讨救兵!”
  “那个女子是七师姐杜丽娘,她现在死了,八师兄要来报仇,难道你要我对他们说出真相?不管这件事真的,还是假的,对九爷都有不好的影响!”
  小黄不由张大了嘴巴,答不上来。齐羽又道:“这件事不要让师父和师娘知道,免得影响他们!”
  小黄虽然没有说出去,但由于有份陪他到齐羽房里捉贼的医院职工有不少个,传出去,很快便会传到医院的每个角落!
  XXX
  莉莉走进房来,妩媚地道:“你还不洗澡?”
  “好!”丁盛也想一个人冷静一下,便抓起内衣跑到澡房里去,他洗了一个冷水浴,仍没法使他冷静下来,当他悄悄进房,莉莉已躺在床上,他犹疑了一下,转身出房,不料莉莉忽然坐了起来,丁盛道:“你睡吧!”
  莉莉道:“你不睡吗?不睡明天那有精神?”
  “我在厅里过一夜吧。”
  莉莉冷笑一声。“这像夫妻吗?你害怕我?万一半夜有电话怎办?”
  丁盛改变主意,关上门走到床边,问道:“我可以躺下吗?”
  莉莉挪一挪身,格格地笑道:“丈夫跟妻子上床,还要征求妻子的同意吗?”她说得放肆,丁盛有点诧异,他躺下揭起薄被,睡了进去,莉莉又靠紧过来,她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地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英俊的男人!”
  丁盛心头一跳,已感到她那具火热的胴体在接近,他下腹刚升起一团火,可是朱春霞那件事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他挪一挪身体,道:“莉莉小姐,咱们到底不是真夫妻,还是保持距离较好!”
  莉莉微微一笑,道:“我本想多赚一笔,你既然没兴趣,我只好睡觉!”说罢已转过身去。
  丁盛心中忖道:“老张不是说这女人不好对付吗?哈哈,想不到她反而勾引我!”忽然心头一动,一夜不敢睡,只闭上双眼,而莉莉不久便响起鼻鼾声。
  XXX
  丁盛睡不着,齐羽何尝不是?他想的比丁盛更多。朱梁那一番话,在他心湖里卷成千层浪!
  石九开真的做出那种事吗?果如斯,也难怪朱梁他们心有不忿,何况他们只是为了取回自己应得的福利金。
  万一朱梁再来要挟自己替他们办事,自己将如何自处?
  最安全的办法是立即通知石九开,但齐羽仍有一份正义,假如朱梁所说不虚,石九开在这件事中,便不值得同情了,所以他决定不通知石九开。

  第十三章 荟萃石公馆
  丁盛见天已亮了,便装作醒来,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见莉莉尚在睡觉,便轻轻下床去卫生间,当他刚离开,莉莉便抓起电话筒……
  丁盛盥洗回来,抓起烟包,点起烟来,当他吸了那根烟,莉莉才“醒”来。“
  你醒了怎不叫醒我?肚子饿了没有?灶房有食物,我去煮给你吃。”
  丁盛喜道:“原来你还会煮饭,难怪张社长会找你,谢谢你!”他又躺回床上,精神一松弛,便睡着了。
  莉莉烧了一锅汤面,回房见丁盛睡着了,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她施施然装了一碗面,坐在厅里吃,还开了收音机。
  莉莉剩下来的汤面,刚好给丁盛做午餐,她风情万种地一笑。“你真好睡,昨天晩上怕让我宰了吧?”
  丁盛尴尬地一笑。“你说到那里去了?昨晩因为想着心事,所以睡不着。”他不敢跟她多说,匆匆将面吃光,趁莉莉去洗碗时,进房打电话。
  不料他刚进房,电话铃声已响了起来,丁盛一把抓起,沉声道:“找谁?”
  “二少爷?我是老张。”听筒里传来张展宇的声音:“昨晩好睡吗?”
  “有事找我?我正想打电话给你。”
  “咱们查过,据说六公子是被人错认仇家,吃了一场虚惊,但我却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还在深入调查。”
  “由我打电话跟他谈行吗?”
  “他伤势重,下床听电话不大方便,而且……暂时不必,我今日打电话给你,主要是要告诉你一件事,石九开根本没住在红十字医院三〇八。”
  丁盛一怔道:“哦,他又换房了?”
  “不,咱们已确实查到,他在你去苏州那晩,便秘密搬回家里住,而三〇八号房,则仍保留着,周信仍带人在那里,医院登记簿上亦写石九开的名。”
  丁盛“啊”了一声,声音不由提高:“这是什么原故?”
  “里面当然大有文章,我因为还未想通,所以打电话跟你商量。”
  “照说医院当局也不会跟他合作,人走了还留病房给他。”
  张展宇哈哈笑道:“也许他捐了一笔钱给医院作经费,那就可以例外。”
  丁盛想了一下道:“也许因为小齐上次遇袭的事,令他心理有了负担,恐怕下一个会轮到自己,所以搬回家去。”
  张展宇道:“这个理由我亦想过,但欠通。假如正如你所说的,他应该一早便搬回家住了,为何要等小齐进院,而你又离开石公馆他才回去?”
  丁盛又是一呆,禁不住道:“你认为他是为了避开咱们!”
  “有可能,只是我不太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
  “他对咱们不错,咱们亦一向视他如父,根本没有什么需要躲避的。”
  张展宇道:“我会再调查,你暂时不要露面,有消息我会再联络你。”
  丁盛急问:“梁应湘回家了吗?”
  “今早刚出院,对啦,忘记告诉你一件事,小王昨晩发现朱春霞在医院附近出现过,跟踪她时,又让她撇掉!看情况似是去看梁应湘。”
  丁盛心头一动,道:“一定要再査此人,她必定知道内情。”
  张展宇笑道:“这个不用你教。”
  丁盛收了线之后,房外的莉莉才飞快走回灶房去,丁盛心头一动,走到灶房,
  见莉莉尚未洗碗,不由一怔,尚未问她,莉莉已先道:“也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食物不洁,今日老是光顾卫生间,老杨,你不歇歇!”
  丁盛望着她洗碗,问道:“你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什么都干,一般都带有危险,杨老板,你有仇家要追杀你?”
  “没有,你别乱猜。”
  莉莉微微一笑。“如果不是,又何必神秘兮兮的?”
  丁盛沉着脸道:“老张没有告诉你,不许多问吗?”
  “不错,正如你一样,咱们也不喜欢别人多问!”莉莉把碗放进柜里,道:“有时候,知道了些不应该知道的事,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丁盛像挨了一棍,索然无味地转身过去。莉莉道:“等下我要去买菜,咱们先约定好暗号,我在外面敲三下门,你在里面应两声,便表示没有危险!”
  丁盛立即紧张起米,莉莉却轻松地道:“只剩下一把面条和两只鸡蛋,如果你肚子不饿的,明早再买也行,杨老板,我看你好像不大信任我,不如你打电话给俞先生叫他来陪你。”
  丁盛年少气盛,心想难道自己还对付不了一个女人,当下冷哼一声,说道:“你要去买早点去,多买一点,明天不用再买。”
  “你可以将就还有什么问题,大热天,东西容易变坏,要不,最好一口气请十天的菜。”
  丁盛回房躺在床上,莉莉进房换衣服,居然不大防范他,丁盛心中益发觉得这女人有点奇怪。
  自莉莉出去之后,丁盛便十分紧张,一直在戒备中,幸好她不久便回来,手上拿了两大包东西,一切并没有异样,这才放心。
  晩饭十分丰盛,莉莉拿出一小瓶绍兴酒,道:“怕你不敢喝。”她为自己斟了一小杯。
  丁盛目注她脸上,道:“我为什么不敢喝?”
  莉莉格格笑道:“男人喝了酒都会乱性,晩上又跟我睡在一起,怕你自己按捺不住嘛。”
  “笑话!”丁盛抓过酒瓶,把酒倒进自己的碗内,莉莉只让他倒半碗,便将他的手按住。“够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能喝太多。”
  她态度充满矛盾,丁盛十分奇怪,却也不问,闷闷地吃着饭,莉莉照常收拾残羹剩饭,到灶房洗碗,她声音由里面传出来;“老杨,你先洗个澡吧!”
  天气热,向街的窗子又不敢打开,整天都在淌汗,丁盛也很想洗个澡,莉莉替他弄好了水,便让他进澡房。
  丁盛心情异样,想不到会跟一个陌生的女人一起生活,而这个女人虽然处处透着神秘,但对他却不错。
  当他洗了澡,穿着浴袍,施施然走进大厅时,体内的血液突然凝住,站立着不能动弹。
  莉莉被人以臂绕住脖子,那男人在她身后,肩上透出一柄手枪来。
  丁盛手上没有武器,不能反抗,假如逃走,走廊又长又狭,根本逃不过他的枪口。
  他吸了一口气,涩声问道:“朋友,你是谁?有什么目的?”一颗脑袋在莉莉的头后露了出来,丁盛又惊叫一声:“是你?”
  XXX
  齐羽的精神恢复得很快,一来体质好,二来年富力强,后肩伤口虽未拆线,但下床作有限度的活动,总还可以的。
  这些日子来,一直由小黄和老卢负责他的安全,两人轮值,今早小黄回石公馆后,老卢便来了,还带了个大西瓜来。老卢一向沉默寡言,不为齐羽所喜,但他跟石九开已有二十多年,一向忠心耿耿,表现不过不失。
  齐羽吃了西瓜,一边揩着嘴,一边问道:“老卢,你没有家人吗?”
  老卢微微一笑。“老家早没了人,又不曾结婚,正式光棍一条。”
  “你跟九爷很久了吧。”
  “二十五年。”
  “以前在那里发达?”
  “平津一带。‘生意’很小,跟了九爷之后才能大开眼界,只可惜近年来九爷很少设局,六公子您做的‘生意’又很少用得到咱们。”
  齐羽微微一笑。“有时人多,反而不方便。”
  “是的,咱们老了,反应不如你们年轻的。”
  “也未必……以后我还要仰仗您的大力。”
  “六公子太客气,我只希望能有一个安稳的晩年,不愁吃喝,于愿已足。”老卢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做咱们这一行的,很少能永远不被人揭穿,以我看你跟二少爷的阔绰手段,很有点感触。”
  齐羽心头一动,问道:“你有什么感触?”
  “你在重复你师兄们和咱们的覆辙,到暴露身份不能再骗时,手头上没有钱,怎样过活?”
  齐羽道:“上海不能混,咱们大可以去别处。”
  “报纸上一卖,在中国就难混,到南洋去,一来要花很长的时间找寻对象,二来年纪大了,再跑到外面去,很不能适应那里的环境。”
  齐羽忽然想起朱梁的话来,半晌他试探地问道:“你没想到改行做别的。”
  “过了几十年的安乐生活,叫咱们干什么,粗重的做不来,低贱的不肯做,论学识不如人,论本钱更不如人,你倒说说看,还有什么好做的。”
  齐羽不由默然,心中不无感触,老卢忽然又长叹一声:“可惜咱们临老身边没多少钱。”
  齐羽道:“待我出院之后,便择吉开张,找一笔大生意!”
  老卢哈哈一笑:“就算生意再大,分到我手中的,才有多少。”
  齐羽心头一动,这才惊觉到青龙门分红的方法,存在很大的剥削成份,再继而
  联想到朱梁的一番话,对石九开不免生了一丝反感。
  “掌门出院之后,咱也不敢要求多赚,只希望您能为咱们多谋点福利。”
  齐羽心头又是一跳,抬头望着老卢,老卢却低头去收拾西瓜皮……
  躺病床的生活实在很枯燥,才八点多钟,齐羽便已睡着了,可是他才睡了一阵,忽又醒了,床前却多了几个人,一柄枪指着自己的额头,而老卢也被人制服。
  假扮大夫的依然是朱梁,他道:“六公子,合作一点,下床吧。”
  齐羽表示愿意合作,边下床边问:“你们要带我去那里?”
  “换衣服去石公馆找九爷?”
  齐羽一呆,脱口问道:“师父已经回家了吗?”
  “原来连你也不知道,”朱梁道:“到石公馆,一切得听咱的吩咐,对你自有好处!”
  XXX
  自莉莉头后探出来的,正是关长河,只听他冷冷地道:“二少爷,请你举起双手。”
  “你是怎样进来的?”
  “你管这些作甚,”关长河道:“现在要担心的是你自己的安危。”
  “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一下子救我,一下子又要杀我!”
  “道理很简单,因为你是石九开的徒弟。”
  丁盛截口说道:“而你是秦仲夏的儿子。”
  关长河脸色一变,道:“不错,算起来,你是我师叔。不过咱们早已跟青龙门脱离关系,我本来想在你和齐羽之间,选择一个下手,当你们之间谁得掌门,我便可以得到青龙玉珮。”
  丁盛又截口问:“青龙玉珮是什么东西。”
  “你无需知道太多,”秦长河接道:“我本来是单独行动的,后来才知道原来五师叔和八师叔他们亦早来上海,要在石九开未死亡之前,拿到到他那块青龙玉珮,所以后来便跟他们合伙了,而我为什么不杀死你要杀齐羽?原因是我对你比较了解。”
  丁盛苦笑一声:“你现在还不是来对付我?”
  “那是因为情况有变,石九开突然返回石公馆,咱们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卖什么药?二少爷,家父跟九爷之间的恩怨,因为你当时尚未进门,所以我不想一枪打死你,不过咱们对付石九开,可以说是师出有名,你现在便带咱们去石公馆。”
  丁盛道:“我带你们进去,你莫以为石公馆的人都肯听我的话。”
  “不用你担心,快换衣服。”秦长河忽然放下莉莉,押着丁盛进房换衣服,丁盛还希望莉莉能找机会救自己,但他失望了,当他换好衣服出来时,莉莉还在厅里瑟缩着!
  “开门。”秦长河向莉莉下命令,莉莉乖乖开门,三人一出小巷,便见到外面停着一辆汽车,秦长河叫他俩坐在后厢,他则坐在司机位上,开着车。
  丁盛心想你亦太大意了,突然举起拳头,要向秦长河后脑击去,忽然腰上一紧,一个女人叫道:“放下手来。”
  丁盛回头见莉莉手上一柄枪抵一在自己腰上,大愕之下,不由放下手来,莉莉退后,倚在另一边车门上,道:“你乖乖坐着不动,保证你安全。”
  丁盛“啊”地叫了起来:“原来你们是一伙的,难怪他可以进屋。”
  “你现在才知道已经太迟!我是你四师兄的女儿,幸好昨夜守规矩得很,要不现在便叫你吃些苦头。”
  丁盛不由怒道:“原来张展宇也是你们一伙的,他妈的!”
  莉莉笑嘻嘻地道:“你冤柱他了,他不是咱们一伙的,只因为连他也被咱们骗了。”
  “饭桶!亏他还敢开侦探社。”
  秦长河说道:“二少爷,你还是想办法怎样应付门公吧!假如进不了石公馆,咱们便不客气了。”汽车忽然停在一条横巷外面。
  丁盛心头又抽紧,问道:“这里可不是石公馆,你停在这里干什么?”
  “等人。”秦长河转过头来,向四周探望,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又有一辆车驶来,停在附近,车头灯一闪一亮的,似在打暗号。秦长河也开灯回应。丁盛知道来的是他们的同党。
  约莫又过了两根香烟的时间,又有一辆汽车停下,喇叭“嘟嘟”地响了几声。秦长河说道:“下车。”莉莉便押着丁盛下车。
  先来的那辆车也打开车门,车上走下几个人来,其中还有一个是中年妇人,丁盛不禁心头一动,问道:“您是六师姐吗?”
  那女人看了他一眼,秦长河道:“别作声,走。”一行人穿入小巷,急步而行。丁盛自然知道这是去石公馆的后门的。
  最后驶来的那辆车,载的正是朱梁和齐羽,当这些人进入小巷,他们的车也开了,却走向石公的前门。
  守门人听见车声走了过来,问道:“谁?”
  齐羽探头道:“老宋,我是六公子,开门。”他却看不到朱梁也在这时候伸手出去,向门内打了个手势。一忽,铁门便打开了,汽车直驶进去。
  车一停定,车上的人便走了下来,朱梁一枪抵在老宋的腰上,向他打了一个眼色,道:“不许张声,快带咱去后门。”
  “是!”老宋并没有太大的惊慌,由花园绕上过道。直到后门,当他打开后门,外面的人便涌了进来。
  齐羽低叫一声:“小丁!”
  丁盛一呆,急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朱梁低声道:“不许张声,老宋,带咱们去找九爷!”
  老宋带他们由后面进入,石公馆里静悄悄的,朱梁心头一沉,低声问道:“人呢?”
  老宋向上指了一指。“在上面。”
  朱梁抬头望着楼上,黑灯暗火的。黑暗之中,似乎隐藏着无数的杀机!想起石
  九开狡猾机诈,他心头登时一沉。
  老五白南陵吸了一口气,道:“老八,既然来了,自然得上去,我来带路。”
  六师姐卫贞忙道:“南陵,让他俩先上,有事也可当挡箭牌!”
  朱梁恨恨地道:“好主意!”他示意齐羽和丁盛走在前面,一行人便跟在他们后面。
  朱梁他们虽然估计楼上会有埋伏,但却不知道这时候,外面竟有几个人越墙而入。

  第十四章 恩怨一笔销
  石公馆是石九开后来才在上海购建的,所以朱梁等人都未来过。那条楼梯似有十万八千里长,幸而一路平安到达楼上。
  朱梁低声问老宋:“在那里?”
  “他平常都住在最里面的那一间大房,回来之后也是住在那里。”
  朱梁冒险亮开手电筒,向四周照了一下,见那走道又深又长,略一沉吟,道:“五哥,你跟六姐守在这里,小秦,你跟我进去。”
  直至他亮着手电筒,丁盛才发现朱春霞也在其中,神情大为震荡,睁大双眼望着她。朱春霞却不敢看他,拉着莉莉站在卫贞后面。
  朱梁道:“大家跟着来。”众人蹑手蹑脚,来至最后一间房门前,朱梁示意齐羽去叫门,齐羽伸手敲了几下。里面便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
  “师娘,是我,小齐。”
  “你甚么时候出院的?”
  “因为发现了一件秘密,所以偷偷出院向师父汇报。”齐羽说这句话时,心头十分异样,他从来未曾瞒骗过师父。
  房门霍地拉开,宁铃忽然“哎”地一声:“怎地有这许多人?”
  朱梁将丁盛和齐羽一推而入,背后的人都涌了进去,朱梁喝道:“开灯!”
  灯光亮起,床上只见到石九开一个人躺着,房内只有他两夫妇!朱梁松了一口气,暗道:“真是天助我也!”
  石九开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朱梁枪管一抬,喝道:“别动!”他背后那“护士”将房门锁上。
  石九开睁开双眼看了他们一下笑道:“很好,新旧门人都来了,很好很好!”
  朱梁走前,道:“你自然知道咱们来的目的。”
  “小朱,你对师父说话也用这种语气吗?”
  朱梁厉声道:“别提这回事,你把咱们害碍还不够吗?”
  石九开哈哈大笑道:“我害过你们甚么?”
  朱梁背后闪出一个男人来,一脸沧桑,年过五十,喝道:“你当年当着大家说老大认罪之后,便会设法去救他,你到底救过没有?老大进牢之后,你有给他家人一点钱吗?”
  “他家人不能生活吗?”
  秦长河道:“我便是秦仲夏的小儿子。当年如果不是众师叔接济咱们,咱们一家大小早饿死了!”
  “老大赚的可不少哇,怎会连家里的生活费也欠缺?”石九开不慌不忙地道:“我不送钱给你们,有两个理由,第一,我不知道你们家穷得这样子,第二,你们可曾想过,咱们虽然侥幸免难,但难保没人监视咱们,我若拿钱给你们,就会暴露真相。须知当年小秦一口咬定这件案子跟咱们完全没关系,跟咱们也不熟悉,既然如此,怎能送钱给他!”
  齐羽心中暗舒一口气,忖道:“师父到底不是太凉薄的人!”
  不料那苍老的汉子冷笑一声:“你害怕暴露,亦可以悄悄汇钱给他们,再不行也可以派人送钱去,谁叫你亲自送?老大家里的钱,都使在狱卒的身上,这种情况根本可以想象得到。”这句话正好戮穿石九开的谎言,众人神情又再激动起来!
  石九开脸色一沉,喝问:“你到底是谁?”
  苍老汉子凄凄地一笑。“连你也认不出来吧?我是老二何永成!”
  “小何?”石九开一怔,讷讷地道:“你……怎会这般老?我记得你是跟老五同岁数的。”
  何永成悲愤地道:“因为这二十年来,我都是活在彷徨、愤怒、悔恨之中,又要忧愁三餐,能活到如今已是万幸!”
  石九开叹了一口气,道:“你既然生活有问题,为何不来找我?”
  何永成哈哈笑道:“老大的遭遇,七妹的下场,兄弟们早已寒心,咱们为你立了多少功劳,得到的是什么?钱都在你袋子里,出面的却是咱们,骗局被戮穿,最危险的也是咱们!”
  石九开道:“老七的事……咳咳,那是她愿意的。”
  “呸!”朱梁一张脸涨得通红,道:“你再敢胡说一句,我便一枪打死你!”
  话音刚落,房门突然“啪啪啪”地响了三声,何永成喝问:“谁?”
  石九开忽然用力地咳了起来,就在此时,房门那只大衣柜的门忽然张开,跳出三个人来,手上都拿着快慢机,床下也露出两柄枪。
  在此同时,石九开一个翻身,滚落床后,哈哈笑道:“小朱,快把枪抛在地上,快!”
  朱梁狠狠地道:“我跟你们拼了!”
  宁铃笑道:“千万不可鲁莽,你一个人死了不打紧,但外面那些人全在咱们手中!”她忽然推开房门,只见乔石和周信持枪进来。
  乔石走到朱梁身前,一把夺下他的枪,朱梁怒道:“周信,你跟了他这许多年,得到什么好处?”
  周信道:“好处很多!要不我为什肯替九爷卖命?”
  老卢道:“咱们拿到那笔福利金,大伙儿后半生都有饭吃!”
  石九开在床后站了起来道:“但我一直给他们两口饭吃,所以他们还是忠心于我的!”他转头问道:“乔石,找到那块玉珮没有?”
  “找到了!”乔石把玉珮抛给石九开。“在老五身上找到的。”
  石九开大笑,道:“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装病了吗?就是要引你们出来,要不那笔钱,我亦拿不到。”他由身上摸出另一块玉珮,仰头大笑。
  丁盛惊叫道:“你……你的病是装出来的?”
  石九开冷冷地道:“假如我真的病得那么厉害,早就死了!这是我跟邱大夫串通的,真以为我有肾病?见鬼!”
  丁盛脸色一变,涩声道:“师父,你真令我失望!”
  石九开指着丁盛和齐羽道:“你们两个也令我失望,发生了这许多事也不通知我,幸亏老子宝刀未老,料敌于先,否则这件事岂不要让你俩破坏!”
  齐羽冷冷地道:“原来你一直在利用咱们!”
  “不错,我在利用你们,但如果不是我,你们又怎会有今日?”
  丁盛道:“你已经有了这许多钱,还要剥削徒弟门人的血汗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石九开道:“因为我的身份已经暴露,而我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很好,所以不想再到外国去!所谓坐吃山崩,我不能不留点给自己,假如有了那笔福利金,我的生活便完全不愁了,小丁啊小丁哈哈,原来你还未长大,白花花的钱,有谁会嫌多?”
  外面的人已将卫贞他们推了进来,石九开道:“你们放心,到底一场师徒,只要你们不反抗,我自不会杀你们,等我拿了那笔钱,离开上海之后,你们亦会得到自由!”
  朱梁咬牙怒道:“你这头老狐狸!”
  石九开冷笑一声:“骂得好,我是老狐狸,亏你们跟我这许多年,居然学不到一成功夫,还有胆骂我?饭桶!我布下这个局,将你们一网打尽,单只这个便够你们学一生一世!”
  何永成叹息道:“咱们以为你快死了,所以……”
  “所以证明你们功夫未够!所以那笔钱应该归我所有,因为如果没有我,你们根本没法立足,更莫说骗人了!”石九开又是一阵大笑,绕过大床,向房门口走去。“乔石、周信,我早已约了钱老板,今夜去开青龙柜,你们看住他们,一拿到钱,我便回来。”
  他拉着宁铃,向门口走去,但一出了房门,便又站住。
  “老大,你就这样一走了之?”
  原来梁应湘和他的两个儿子手上都握着枪,站住门外。
  石九开像被人捅了一刀,尖声道:“老二,你不是受了伤吗?”
  “那是我跟朱梁他们合演的一出好戏!你真以为他们这么傻吗?”梁应湘道:“请你进房说话。”
  石九开仍存一丝侥幸,边退边问道:“既然你们是一路的,为什么不是一齐行动呢?”
  “因为咱们不知道你的那块玉珮藏在那里,现在既然知道了,咱们自然得岀现!”梁应湘左手一伸,道:“拿来。”
  梁耀大声喝叫道:“里面的人放下枪来,要不咱们可要杀死九爷了!”
  乔石转身对衣柜里的那三个人道:“快放下枪来。”朱梁走过去,将他们的枪缴了。
  石九开伸手进怀里掏,他掏出来的不是玉珮,而是一柄枪,冷声道:“老二,连你也反我,咱们同归于尽吧!”
  话音刚落,周信手臂自他身后伸过来,将他的枪抢去,道:“九爷,他们要的只是钱,不是人命,你何必冒险!”
  石九开脸色大变,怒道:“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乔石道:“别怪错他,他是被我拉下水的!九爷!咱们觉得你这样做,一来犯门规,二来太过份一点。那笔福利金可是咱们的血汗钱,你不该私呑!”
  石九关胸膛不断地起伏着,沙哑着声说道:“我对你跟老卢一向不错,你竟敢反我?”
  乔石道:“那笔钱本就是大家的,假如你得不到锁匙,也开不了青龙柜,所以现在对你来说,根本没有损失,但对弟兄们却有莫大的好处!”
  石九开大叫道:“我开了青龙柜,也会留一份给你们。”
  乔石冷冷地道:“难说得很,你跟太太拿了钱之后,还会回来吗?这屋子你早已抵押给银行了。”
  石九开脸色一变,转头道:“老二,我没有对你不起吧?”
  梁应湘冷笑道:“我已经忍耐你三十年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洗手吗?因为我知道再跟你,我永远都不会发达,也永远不能自立,你什么事都要插一手,什么意见,都要以你为准,再跟你,还有什么意思?”
  梁应湘伸手进怀,把两块玉珮都摸了出来,道:“老大,咱们走啦!”
  朱梁道:“要走一齐走,青龙门的人都有份,大伙儿一齐走。”
  丁盛、齐羽也被众人拥着出去,就连那三个躲在衣柜里的人也跟梁应湘出去。刹那间,偌大的石公馆只剩下石九开两夫妇。
  石九开好像苍老了几年,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下面传来一阵车声,那些人都离他而去了。
  宁铃跺脚道:“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出的馊主意!”
  石九开忽然狂笑起来,笑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宁铃怒声道:“亏你还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不笑?老二拿走的那把阳匙,是假的。真的我放在抽屉里,哈哈,他们要跟老子斗心机,还差一截哩!哈哈哈……”
  宁铃道:“但你也没赢,因为你得不到阴匙!”
  “有了阳匙,他们始终会再上网,届时我自然也有办法对付他们!”
  宁铃忽然走到大立柜前,拉开柜门,里面有个暗屉,她取出钥匙,将抽屉打开,拿出一块玉珮来。
  她看了几眼,道:“这是真的?跟那块假的,根本一样!”
  “假的跟真的只有一个地方不同,差那么一点点,就开不了那口柜!”
  “真的?”
  石九开笑道:“这是我在失去阴匙之后,僱巧匠打造的,还有假的?”
  宁铃忽然转身快步向门口跑去,石九开脸色大变,伸出右脚一勾,宁铃被绊倒地上,“砰”的一声响,玉珮落地,摔个粉碎!
  宁铃一呆,大叫一声:“你摔碎了宝匙,我跟你拼命,我当年为什么要嫁给你这个老头?因为你有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跟你拼了!”她向石九开扑去。
  可是,她身体只动了一下,便又停住了,只见石九开反手按住胸膛,一张脸全没了血色!忽然“砰”的一声,整个人跌倒地上!
  宁铃又呆了一下,才轻轻叫道:“九爷,九爷,九爷!”她一声大过一声,但石九开都没有反应!半晌,宁铃才走过去,俯腰伸手探他的鼻息,忽又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黑暗中,闪出一条汉子来,他只站在门口看了一下,便重新隐去……
  XXX
  清晨,新康钱庄还未开店,门外便站了好些人,都是青龙门的门人。个个脸上都有兴奋之色,看他们眼眶乌黑,眼白红筋显现,便知道一夜没睡。
  店门终于开了,何永成跟梁应湘首先走进去,对一个伙计道:“找你们钱老板,咱们要开青龙柜!”
  伙计请他们进内堂,钱老板认得梁应湘和何永成,因为当年他们陪石九开来办手续。
  “九爷呢?”
  梁应湘道:“九爷病重,自己不能来,所以叫咱们来!”
  当年他们跟新康钱庄立约时,便有认匙不认人的条例,所以钱老板也不再问,开了一个铁门只带梁应湘和何永成进去。
  这密室里,密不透风,里面放着许多个铁柜,但只有一个是髹青色的西洋大夹万。钱老板道:“请开启!”
  梁应湘与何永成自然还记得密码,很快便打开夹万,但夹万里面还有一个铁铸的柜子,跟夹万焊在一起,铁柜上有个龙头,青龙的眼却是两个洞。
  梁应湘和何永成,一人拿着一块玉珮,用中间突出的一个尖端插进去,然后旋动着。
  何永成那边立即响起一阵“格格”的机械声,但梁应湘那边却没有反应……
  XXX
  新康钱庄的内厅,吵成一片,一个伙计突然进去,叫道:“老板,外面有个自称是中西侦探社的张社长,说要进来见大家!”
  钱老板略一沉吟,道:“好,带他进来。”
  张展宇进来之后,道:“诸位不用争,梁先生拿到的那块玉珮是假的!”
  梁应湘大叫一声:“老大好狡猾!真的还在他手上吗?”
  “心脏病暴发已死了!”张展宇道:“昨夜我也进石公馆,你们离开之后,我还留在里面……”他将宁铃砸碎的玉珮的经过说了一遍,众人都好像泄气的皮球,刹那间,静得只闻呼吸声,忽然有人哭了起来……
  XXX
  青龙门是解体了,而丁盛也想离开上海,临走时去找张展宇。张展宇笑道:“我从虎子的口中得到珍贵的线索,査到朱梁的落脚处,也知道莉莉的身份,我估计他们不会杀你,因为他们目的是求财,所以大胆利用你……”
  丁盛不悦地道:“你利用我做莉莉的饵!”
  张展宇续道:“幸好并不辱命!”
  “我想不通的是他们为何让朱春霞给我占便宜?”
  “朱春霞跟秦长河一样,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她来到上海,举目无亲,便到百乐门下海,失身给司令部的某位大人物,之后才让她养父知道,所以她便服从朱梁的安排,设下圈套……”
  丁盛双眼瞪着他,道:“你是几时知道的?”
  张展宇道:“你去了苏州之后,我便查清楚,为了了解全部真相,也想看看你们怎样解决,所以不告诉你。”
  丁盛怒道:“他妈的!你们都是骗人精,全都是狐狸,只会利用别人!”
  张展宇冷冷地道:“请二少爷记着,以后也不要再以骗人为荣!你还年轻,前途无限,希望你自惜羽毛,好自为之!调查费只算二百五十个大洋吧,你给秦长河的那笔钱,还在我这里,不用再付了……”
  他还未说罢,丁盛已一阵风般向外冲了出去……
  (全文完)
  Q群7649715中华武侠小说,古陌阡2025.11.15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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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2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谢。终于又有西门丁看了。期待西门丁齐云飞传奇新的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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