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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龙乘风《霹雳佳人》(民初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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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乘风《霹雳佳人》

  第一章 十里洋场 风起云涌
  星光洒在陆玫瑰的脸上,她的脸庞是轮廓分明的,表情是冷傲逼人的,但无论怎样,她还是今晩宴会里最受人触目的女人。
  这里是杜公馆,杜振鄂公馆。
  杜振鄂并不是个很出色的男人,无论在面貌、身材、学问、才智等等各方面,他都不算出色。
  但他有财有势。
  在十里洋场旳上海,有财有势也就等于拥有一切。
  所以,这一幢公馆是杜振鄂的,陆玫瑰也是杜振鄂的。
  今天是杜振鄂的生辰,他现在是四十岁。
  公馆里挤满了来自四方八面的达官贵人,名媛淑女,气氛相当热闹。
  陆玫瑰却在这热闹的时刻悄悄地来到了玫瑰园,这园子就在杜公馆的左边。
  这园子本来没有名字,自从陆玫瑰来了之后,它就被称为玫瑰园。
  星光柔和,但却还是掩盖不住园中凄清之色。
  她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来到这园子里?
  在铺满宝红地毯的客厅里,杜振鄂捧着一只法兰西水晶酒杯,杯子里的酒只剩下了少许。
  他虽然并不英俊潇洒,但却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保持绅士风度。
  而绅士风度,总是和微笑分不开的。
  忽然间,有一只粗糙的手递了过来,杜振鄂反有闪避,因为这一只手虽然粗糙,但手里却拿着一瓶陈年白兰地酒。
  陈年白兰地是名贵的,但对杜振鄂来说,握着这一瓶白兰地的手更加重要。
  因为这是阿郭的手。
  阿郭是杜振鄂的同乡手足,杜振鄂来自无锡,阿郭也来自无锡。
  杜振鄂年纪比阿郭还小两岁,但却比阿郭更早来到上海。
  他初到上海的时候,手头上颇有点钱,但距离“富有”这两个字还相差很远,当然,更万万谈不上有财有势。
  但他很快就开始向上爬。
  在上海,几乎每个人都在向上爬,但能否爬上高峰,创开一番天地,却是另一回事。
  但向上爬并不是想像中那样容易的。
  有时候,爬到了一半就摔掉下来,那种滋味是不太好受的。
  更不好受的,还是那些已经爬到了顶峰的人,忽然间给人推跌,一下子就从顶峰跌进万丈深渊里。
  杜振鄂在上海滩开始向上爬的时候,他很注意这些情况。
  他必须把某些已爬到了顶峰,或者是已经接近顶峰的人击倒,然后取其位而代之。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屹立在高峰之上。
  现在,谁敢说杜振鄂不是高高在上的呢?
  但杜振鄂决不会忘记阿郭。
  他能够爬上高峰,阿郭的功劳绝对不容轻易抹煞!
  阿郭的脸庞是方型的,脸上的肌肉和他的手同样粗糙,从任何角度看来,他都是个老粗。
  即使现在,他穿上了裁剪合身,衣料名贵的笔挺西装,他给别人的印象还是没有半点改变。
  阿郭就是阿郭,有人说,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只想吃牛排的拳师狗。
  但阿郭不喜欢吃牛排,他只喜欢吃熟牛肉,就像是古时的好汉,一跑进酒家里便扯直喉咙大叫:“伙计,来两斤烧刀子,一斤熟牛肉……”
  阿郭就是这种人,他吃东西永远都是狼吞虎咽的,就像是连吃东西也要和时间竞赛。
  杜振鄂最欣赏的,也正是他这一点。
  但杜振鄂进食却是慢吞呑的,无论任何食物进入他的口里,他都一定慢慢咀嚼,决不着急。
  因为他知道,只有慢慢咀嚼,才会使肠胃更容易把食物消化。
  平时,他也喝一点点酒,但决不多喝,他比谁都更明白:酒是穿肠毒药。现在,阿郭为他斟酒,他没有拒绝。
  但他知道,阿郭斟酒,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姿态,其实最主要的目的,是有话要向他报告。
  “杜老板,陆小姐已岀去了。”
  “我知道。”
  ‘要不要把她叫回来?”
  “叫回来又怎样?”杜振鄂呷了一口酒,眼皮轻轻向上一抬,“就算把她的人叫回来,她的心已飞到别人的身上。”
  阿郭道:“要不要我去教训那个小子一顿?’
  杜振鄂摇摇头,道:“没有这个必要,就让他俩做对野鸳鸯好了。”
  阿郭恭恭敬敬地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就若无其事地退了开去。
  宴会还在继续,而气氛也越来越是热闹。
  渐渐地,有人喝醉了,那是一个二十多岁,一个本来相当秀气的公子哥儿。
  但长得再秀气的人,只要一喝醉了酒,脸上的秀气就会给酒气完全掩盖住。
  他叫司马添,是一间银行的总经理。
  他父亲是银行的董事长,生意做得很大,本来,杜振鄂是邀请他俩父子一起出席这个宴会的,但直到现在,只有司马添他的父亲司马豪,听说到了天津,但所为何事,旁人却是不甚清楚。
  杜振鄂也没有问司马添,想不到今晩司马添却会喝醉了。
  阿郭立刻上前扶着他,陪笑说道:“司马兄,咱们到后面厅房里歇一歇。”
  司马添两眼一瞪,道:“歇一歇?为什么要歇一歇?快拿酒来才是正经。”
  阿郭叹了口气,说道:“司马公子,你已喝得太多了。”
  司马添嘿嘿一笑,道:“不错,我是喝得太多了,而且这里的都是名贵的白兰地,但不要紧,无论我喝多少,都可以把酒帐算在我的头上!”
  这是无礼的说话,当然也是醉话。
  但不管怎样,这些说话已令到杜振鄂感到一肚子的不高兴。
  他本来就不喜欢司马添这种纨袴子弟,若不是看在他老子司马豪的脸上,他说不定马上就下令阿郭把他撵出杜公馆。
  现在,他就只当没有看见司马添这个人,只是若无其事地和别的宾客谈话。
  他相信阿郭可以很轻易地就把这件事情解决,果然,在半分钟后,阿郭已带着司马添离开了大厅,进入后面另一间比较细小的客厅里。
  但过了很久,阿郭还没有岀来。
  杜振鄂不禁有点奇怪,便放下酒杯,进入那间细小的客厅里看个究竟。
  这一间客厅虽然比较细小,但修饰还是极尽华丽能事,在一盏法国水晶灯下,排列着两行金黄色的名贵沙发。
  只见在第一行的沙发上,摆放着一柄刀。
  那是一柄只有两尺来长短,但却锋利无匹的东洋刀。
  而在第二行沙发上,却俯伏着一个人,而这人旳背心,却淌满着一大滩鲜血。
  杜振鄂的脸色倏地变了。
  他立刻把那人翻开,但即使不翻开,他也知道俯伏在血泊中的,正是阿郭!
  曾经和他出生入死,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的阿郭,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给人家刺杀了。
  “司马添!”杜振鄂怒吼起来,“你在那里?快给我滚出来!”
  但没有人回答。
  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些人惊惶地闯了进来,他们都是杜振鄂的手下。
  杜振鄂脸色极其难看,道:“司马添杀了阿郭!你们快去把那小子抓回来。”
  他的命令一发出,立刻就有七八个身手矫捷的打手冲了出去。
  但他们找不着司马添。
  其后,又有人向杜振鄂报告:“陆小姐也不见了。”
  这个向杜振鄂报告的,是阿郭的一个表弟,他叫傅还奇,是杜振鄂最赏识的一个打手。
  若在平时,杜振鄂也许会对他客客气气,但现在傅远奇一开口,杜振鄂便怒骂道:“我现在要找的并不是陆小姐,是司马添那个杂种!”
  傅远奇碰了一个钉子,立刻连声道歉退下。
  但自始至终,还是没有人能够找到司马添,也没有人敢再向杜振鄂提起陆玫瑰这个女人。
  XXX
  陆玫瑰是在宴会中离开金碧辉煌的大厅的。
  她梢悄的来到玫瑰园。
  杜振鄂一直以为陆玫瑰很喜欢玫瑰,但这是错误的。
  陆玫瑰虽然以玫瑰为名,但她并不喜欢玫瑰。
  她憎厌任何有刺的东西,包括有刺的玫瑰,和有刺的说话。
  真正喜欢玫瑰的,是陆玫瑰的父亲,所以,他把女儿命名为“玫瑰’。
  世间上叫“阿猪”、“阿狗”的人并不少,而这些人并不见得会喜欢真正的猪和狗。
  但杜振鄂并不明白这一点,他只知道,金钱是万能的,只要花得起钱,又有什幺女人不可以唾手而得?
  但他对陆玫瑰是确是特别宠爱的,无论陆玫瑰想得到什么,他都尽量不会使她失望。
  这一晩,是杜振鄂的四十岁生辰,陆玫瑰是应该整晩陪伴在他身边的。
  但她却悄悄的来到了玫瑰园。
  她不喜欢玫瑰园,也不喜欢玫瑰,但却喜欢在这星光下漫步。
  在星光下漫步,和在水晶灯下堆着笑脸陪人客应酬完全是两回事。
  星光在闪烁,她眸子里也在闪烁着光芒。
  她在等一个人,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最后,他终于出现了,那是一个年纪比她大一点点,身材也比她高一点点的年轻人。
  “田超群!”她眸子里的光芒霎眼间变得兴奋起来。”
  “玫瑰!”年轻人迅速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雪白而滑腻,但却有点冰冷。
  她仰视着田超群的脸庞:“我们真的今晩就走?”
  田超群点点头:“不错,你不是后悔罢?”
  “不!我怎会后悔?但我们现在可以逃得掉吗?”她担忧地说。
  田超群道:“只要有决心,咱们一定可以离开这里。至于为韩志报仇的事,以后再想办法。”
  陆玫瑰咬了咬牙,道:“以后不必再想办法了。”
  田超群一怔,道:“为什么?”
  陆玫瑰冷冷一笑,道:“我已把毒药渗进杜振鄂的酒杯里。”
  田超群面露喜色,说道:“你真旳干了?”
  陆玫瑰冷冷道:“你以为我没这个胆量?”
  田超群摇摇头,道:“不,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勇敢的女人。”
  陆玫瑰道:“我是亲眼看见杜振鄂把毒酒喝掉的,在两个小时之后,毒力就会发作。”
  田超群道:“既然你已大功告成,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早走早着。”
  陆玫瑰抱紧了他一下,说道:“好,我们现在马上就走,我身上有钱。”
  田超群道:“钱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们能生活在一起。”
  他的眼神显示充满了信心,无论从任何角度看来,他都是值得陆玫瑰信任的。
  田超群终于带走了陆玫瑰。
  这两人离开后,不久又有两个人来到了玫瑰园。其中一人,正是满身酒气的司马添。
  司马添的确有了八九分酒意。
  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脸色沉重的中年人。
  司马添一边走,一边眉头大皱,喃喃道:“咱们要到甚么地方去?”
  中年人沉声道:“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司马添道:“这里不安全吗?”
  中年人道:“有杜振鄂这个恶贼,又怎会是个安全的地方?”
  司马添道:“师父,咱们是不是闯了祸?”
  中年人冷笑说道:“瞧你这副样子,老是沉醉在醉乡里,那里像是个干大事的人。”
  司马添道:“干大事的人,酒量必须要大。”
  中年人两眼一瞪,冷笑道:“这是谁说的?”
  司马添道:“是师母。”
  中年人怒道:“哼!别提起那个老婊子。”
  司马添道:“甚么老婊子,她是我的师母,她的武功比师父不遑多让!”
  中年人“呸”一声,脸上怒意更甚,“放屁,那个老婊子的道行,怎能跟我相比?”
  司马添笑了笑,道:“师母若真的是个老婊子,那么师父又算是甚么?”
  中年人悻然道:“是老王八!”
  司马添道:“那也不错,做老王八总比做老乌龟好得多。”
  中年人道:“老乌龟和老王八又有甚么分别?”
  司马添道:“这就得要问问师父您老人家啦。”
  中年人又是“呸”一声,道:“少废话,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司马添道:“我喝了不少酒,要跑快一点也不行。”
  中年人道:“喝酒也得看是甚么时候,你这个家伙真是他妈的累人不浅。”
  司马添跟着中年人走,道:“师父,你为甚么要把那个姓郭的混蛋干掉?”
  中年人道:“正因为他是个混蛋,所以非要干掉不可。”
  司马添道:“上海滩的混蛋多得不可胜数,师父是否打算把所有的混蛋全都杀了?”
  中年人道:“当然不能!咱们只能挑选一些该杀的混蛋才动手。”
  司马添道:“何谓之该杀的混蛋?”
  中年人道:“凡是对咱们有阻碍的混蛋,一律都杀无赦。”
  司马添叹了口气,道:“这是万万不可以的。”
  中年人道:“为甚么不可以?”
  司马添道:“师母知道了,她一定会反对,而且还会大大的生气,她是菩萨心肠,从来都不主张师父随便杀人。”
  中年人冷笑道:“她这种妇愚之见,你以后再也不要提起,再说,那个姓郭的混蛋以前也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者的性命,咱们这次把他干掉,正是替天行道,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司马添说道:“但是师母还是会生气的。”
  中年人道:“她生她的气,咱们干咱们的事,你少杞人忧天!”
  司马添叹了口气,说道:“这就真是左右做人难,唉……人生难得一醉,倘若真真正正的醉了,反而不错,最少甚么事情都可以混混噩噩,糊里糊涂的带过了便算……”
  中年人道:“甚么人生难得一醉?你这个混蛋,近来几乎天天都醉得七荤八素,这算是干甚么的?”
  司马添道:“心情不好,多喝两杯,那也算不了甚么。”
  中年人道:“你心里有甚么烦闷,何不对我直说?老是泡在醉乡里,也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司马添道:“我喝我的酒,你干你的大事,师父是师父,徒儿是徒儿,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岂不妙哉?”
  中年人冷冷一笑,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瞧你这副样子,根本就不再把我这个师父放在眼内!”
  司马添“呃”的一声,道:“师父,你想到甚么地方了?咱们毕竟是师徒,虽然大家的想法不一样,但岀了事情的时候,咱们还是并肩作战到底的。”
  中年人这才面色稍宽,道:“这还像句人话!”
  司马添道:“莫不是师父把我当作是个畜牲了?”
  中年人道:“瞧你这副醉醺醺的样子,简直连畜牲也不如。”
  司马添道:“这个你倒不必担心,徒儿就算酔得再厉害,也会懂得甚么是黑,甚么是白的。”
  中年人道:“那么红呢?”
  司马添笑道:“徒儿喝多了酒,脸上自然就会红起来啦。”
  中年人叹了口气,道:“真是没你妈的办法,嗨,快走,要不然给杜振鄂的兔崽子追上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司马添道:“连阿郭也给咱们干掉了,又还有甚么值得惧怕的?”
  中年人道:“你以为除了阿郭之外,杜振鄂其他的手下全是饭桶?”
  司马添道:“那当然不是的,最少还有一个傅远奇,这小子实在不太简单。”
  中年人道:“这人当然不简单,他最少有一件事比你优胜。”
  “哦?是那一件?”
  “是喝酒,他从来不会喝醉。”
  “喝酒?他酒量很厉害?”
  “不!他的酒量比不上你十分之一,但他每次喝酒,最多只喝半杯,所以从来不会像你醉成这个样子。”中年人冷冷的说。
  司马添嘿嘿一笑,道:“这算是甚么好汉?”
  中年人道:“真正的好汉,并不是一定要大杯酒,大块肉的,要干大事,头脑必须冷静,冷静!绝对的冷静。”
  司马添道:“但太冷静的人,往往也是太无情的。”
  中年人道:“干大事的人,不能太多情。”
  司马添说道:“师父,你老是说要干大事,到底是要怎样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大事?”
  中年人道:“你是知道的,何必多此一问。”
  司马添哈哈一笑,不再说话,跟着中年人在黑暗中走了。
  XXX
  黎明的街道虽然不算热闹,但却也不是太沉寂的。
  陆玫瑰喜欢黎明,尤其是在有雾的时候。
  但一年之中,有雾的黎明并不会很多,所以,她珍惜每一个有雾的黎明,因为她认为这是最美丽的时刻。
  这一天黎明没有雾,但对陆玫瑰来说,这个黎明更美丽,更值得怀念。
  她和田超群住在一间细小的旅店里。
  阳光还没有升起,她已轻轻地推开床前的窗子。
  窗外的世界是宁静的,但在宁静中却又充满着生命的气息。
  该起床的人早已起床,该去工作的人已在辛勤地工作。
  而田超群却依然疲虑地躺在床上。
  她自己在想:自己认识田超群已经多久了。
  五年?十年?不,大概是七八年左右罢。
  七八年前,田超群已经不是个小孩子,只要三天不刮胡子,唇上和下颚就会变得一片黑压压的。
  她喜欢田超群刮胡子前的样子,那种模样是怪怪的,那时候,她说这是“傻孩子的成熟”。
  这句说话的意思很笼统,很含糊,但她知道田超群是明白的。
  反而她自己不怎么明白。
  别以为这是荒诞的事,事情本来就是如此。
  现在,田超群比起七八年前成熟了,但胡子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改变。
  世事常变,虽然许多事情往往不变是最好的。
  陆玫瑰在窗前深深的呼吸了几下,懈洋洋的田超群忽然像豹子般从床上跳了起来,一下子就把她的纤腰搂住。
  “玫瑰!”他在她耳边轻轻呼唤。
  她把如云般的秀发向后轻轻一拨,脸上露出美得令人陶醉的笑容:“哦?你醒了?”
  田超群摇摇头:“我没有醒,我现在还在梦中。”
  “傻瓜,梦境那有这般真实的,你瞧,街上已有小童在售报纸。”
  “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梦。”
  “梦?那一种梦?”
  “那当然是美梦、甜梦、令人醉心的梦。”
  “满嘴油腔滑调,是从那里学回来的?”陆玫瑰蓦地转过了身子,扁着小嘴盯着田超群旳脸。
  田超群嘻嘻一笑,说:“这是与生俱来的本领,用不着跟谁去学。”
  陆玫瑰在他旳脸上捏了一把:“你这种人,真是越看越靠不住。”
  田超群耸耸肩,笑着说:“我这个人靠得住不靠得住,是半点也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这个人靠得住不靠得住。”
  “你自私!只会为自己着想。”
  “我当然要为自己着想,否则在上海滩早已混不下去,”田超群忽然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但对我来说,你比我这自私的人更加重要。”
  “是甚么道理?”
  “不必任何道理,这是我的感觉,从前如是,现在如是,将来也一定如是。”他的声音听来充满着挚诚。
  陆玫瑰感动了,她的眼睛有点湿润。
  田超群轻轻拍着她的肩膊:“别孩子气,我们将会过着幸福的日子。”
  陆玫瑰仰起了脸:“你不担心?”
  “担心?担心甚么?’
  “杜振鄂。”
  “为甚么还要担心杜振鄂?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但他还有手下。”
  “树倒湖苏散,杜振鄂一死,他的手下再多也成不了气候。”
  “说是这么说,但事情也许会有别的变化。”
  “玫瑰,你不要瞎担心,反正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
  “不错……可是……”
  “可是甚么?你还有甚么顾虑?”
  “我不是还有甚么顾虑,只是想在离开上海滩之前见一见老师。”
  “上官老师?”
  “嗯,就是他,你说好不好?”
  “他是个读书人,胆子不大,咱们若去见他,说不定会把他吓了一跳。”
  “不会的,他绝不如你想像中那么儒怯,他是个勇敢的人。”
  田超群想一想,终于点点头,说:“既然你真的这样挂念着上官老师,我们去看看他老人家也是好的。”
  陆玫瑰听了,立刻高兴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XXX
  上官老师曾经教陆玫瑰识字,但是教的并不是孔孟之道,而是ABCDE的洋文。
  上官老师不但精通洋文,对老八股的文章,诗词歌赋也有极深刻的研究。
  可以说,他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物。
  他住在一幢细小的平房里,家中摆设简单而布置有条理,看来一点也不像个王老五。
  但是他没有成亲,也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陆玫瑰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里认识上官老师的,后来,上官老师就教她读洋文,还教她弹奏钢琴。
  上官老师常说自己的钢琴弹得不好,但是陆玫瑰却从来没听过更美妙悦耳的琴音。
  她是很尊敬上官老师的。
  所以,她现在要离开上海滩,临走前还是很想见见上官老师。
  陆玫瑰和田超群来到了上官老师寓所门前,正要叩门,门已打开。
  但开门的人并不是上官老师,而是一个老得连牙齿也没剩下几枚的老太婆。
  陆玫瑰奇怪极了,上官老师向来是独自居住的,怎么忽然会钻出一个老太婆来?难道是找错了地方?
  再看清楚一点,她立刻就否定了这种想法。
  这的确是上官老师的家,她一眼就可以看见房子里的摆设,和那一座熟悉的桃木钢琴。
  老太婆一打开门,就问陆玫瑰:“小姐,你是不是想找上官博云?”
  陆玫瑰立刻不住的点头,上官博云就是上官老师。
  老太婆沉吟了一会,又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上官先生已经走了。”
  “走了?他什么时候回来?”陆玫瑰讶异地望住这个老太婆。
  老太婆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上官先生把房子卖了给咱们,而且价钱便宜得很……”
  陆玫瑰吸一口气:“但在三天前我还见过他的,怎么他一直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呢?”
  老太婆耸耸肩,道:“我怎知道为什么,总之,现在这座房子已不再是属于上官先生的,他临走时候放下了一封信,说要交给一位小姐。”
  “是交给那一位小姐的?”
  “你又是那一位小姐?”
  “我姓陆,叫陆玫瑰。”
  “噢,这就是了,”老太婆道:“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把信拿岀来。”
  不久,老太婆拿着一封信走了出来,然后交给陆玫瑰。
  田超群拧转了身子,没有去看那一封信。
  陆玫瑰看完这封信之后,就对老太婆说:“对不起,打扰您老人家的清静。”
  老太婆道:“这算不上什么,上官先生是个好人,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匆匆走了。”说完,轻轻叹息一声,然后把门关上。
  街上的行人渐渐增加,此时,陆玫瑰忽然问田超群:“你想不想看看上官老师的信?”
  田超群摇摇头。
  陆玫瑰凝视着他,道:“你真的不想看?”
  田超群这才吸了一口气,说道:“也许不是不想看,而是不能看。”
  “为什么不能?”
  “信是你的,我没有权去看。”
  陆玫瑰没有再说话,只是把那封信递给田超群。
  田超群还是看了她一眼,半晌才说:“你认为我非看不可?”
  陆玫瑰道:“不,我只是认为,在我们之间,是不该存有任何秘密的。”
  田超群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挚诚地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接着,他就把信拆开,很仔细地看了一遍。
  他看完之后,脸上的神情显得有点异样。
  他把信交还给陆玫瑰,一声不响。
  陆玫瑰看着他的脸,终于问:“是不是感到不高兴?”
  田超群眨着眼,道:“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陆玫瑰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和上官老师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
  “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田超群说道。
  陆玫瑰苦笑了一下:“从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不同了。”
  “就是为了他这一封信?”
  “难道你没看清楚信里怎样写?”
  田超群道:“不,信里的每一个字,我都看得很清楚,但……但那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陆玫瑰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
  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玫瑰:请原谅我不辞而别,也不必为我而担忧,我本来就是个流浪天涯的人,流浪渡日,对我来说是很平常的,但有一句话,我要在这里说给你知道,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想对你说了,但总是提不起这个勇气。为什么会提不起勇气?道理太简单了,因为我实在不配在你的面前说出这句话,但现在我要离开上海了,又何妨把这句话写在信上?玫瑰,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是真心爱上你的。再见!
                                                                                        上官老师”
  XXX
  这是一封看似简单,其实却有着无数复杂感情在内的书信。
  陆玫瑰想不到上官老师一直都在暗恋着自己,更想不到上官老师会为了逃避自己而离开了上海。
  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过了很久,田超群才又再对陆玫瑰说:“上官老师是个好人,不但是好人,而且还是个君子。”
  陆玫瑰道:“他的确是个君子,但却不够勇气。”
  田超群道:“我呢?”
  陆玫瑰道:“你和君子的距离太远,但却也有太多的勇气。”
  田超群道:“上官老师已经走了,我们怎办?”
  陆玫瑰道:“他走他的路,咱们也走咱们的路。”
  田超群道:“好的,我们现在是不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前往长沙?”
  陆玫瑰道:“不错,你认为我们能否逃得出去?”
  “为什么不可以?”
  “杜振鄂的手下不会放过我们的。”
  “少担忧,我早已安排妥当,就算杜振鄂的手下人人都有三头六臂,也绝对找不着咱们。”
  “真的?”
  “当然是真的,难道你连我的话也不相信?”
  “不,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玫瑰,你太好了。”田超群忍不住兴奋地抱着她的纤腰。
  但就在这时候,背后忽然有人冷喝一声:“滚开,别挡住大爷的去路。”
  陆玫瑰和田超群立刻分开,四道目光惊讶地望住那人。
  那是一个满身酒气,手里还捧着酒瓶的年轻人。
  “司马添!”陆玫瑰不由深深地吸一口气。
  她是认识司马添的,而且还对这个公子哥儿有很深刻的印象。
  田超群愤怒地盯着司马添,道:“你凭什么叫咱们滚开?”
  司马添哈哈一笑,说道:“你们滚不滚?”
  田超群怒道:“废话!”
  司马添又是哈哈一笑,脸上一副醉态可掬的样子:“好,你们不滚,我滚,而且会远远的滚开……哈哈……哈哈……”
  他一面笑,一面远远的走了开去。
  田超群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子,嘴角间不禁露出了冷冷的笑意。
  陆玫瑰的眼神却是显得很复杂。
  直至司马添远远离去,消失在街角之后,陆玫瑰忽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田超群凝视着她:“你别把这种花花公子放在心上。”
  陆玫瑰道:“当然不会。”
  田超群道:“车子已准备妥当,咱们马上就得出发。”
  陆玫瑰道:“好,咱们走。”
  XXX
  在一处阴暗的街角里,停放着一辆卡车。
  卡车上有一个汉子,正懒洋洋地半躺半坐着。
  这汉子衣衫粗阔,头上戴着一顶很宽阔的笠帽。
  田超群带着陆玫瑰来到这里,然后伸手向那汉子一指,道:“他就是我们的司机。”
  陆玫瑰道:“他是谁?”
  田超群道:“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很靠得住。”他一面说,一面把陆玫瑰带上了卡车。
  卡车里的汉子仍然懒洋洋地半躺半坐着,陆玫瑰忍不住问:“这位兄台怎样称呼?”
  田超群道:“他姓杜。”
  “姓杜?”陆玫瑰的眉毛蹙了一蹙。
  一提起姓杜的人,她就不期然地想起了杜振鄂。
  当然,杜振鄂已经死了,她是亲眼看见杜振鄂把毒酒喝掉的。
  就在这时候,那个懒洋洋的汉子把阔大的笠帽轻轻推开,露出了一张充满着笑意的脸。
  笑容有很多种,而这个人脸上的笑意,居然是极其残酷的。
  刹那间,陆玫瑰怔住了,她做梦也想不到,坐在这卡车里的汉子,竟然就是杜振鄂!
  杜振鄂在笑,而且越笑越残酷,就像是想把陆玫瑰一口噬掉。
  ——陆玫瑰接近杜振鄂,只有一个目的,就看要把他杀掉!
  ——杜振鄂在上海滩向上爬的时候,伤害了不少人,也杀不少人,而其中一个遇害者,就为陆玫瑰的姨丈严宗祥。
  ——陆玫瑰自幼父母双亡,把她抚养成人的,就是她的姨丈严宗祥。
  +但在六年前,严宗祥从杭州运了一批蚕丝到上海时,结果就给杜振鄂抢走了。
  ——杜振鄂不但抢走了严宗祥的蚕丝,也夺去了严宗祥的性命。而且还是从背后向他开枪暗杀的。
  ——杜振鄂不但杀了严宗祥,连严宗祥的伙计,手下也杀得干干净净,可是,他还是没有想到,严宗祥竟然就是陆玫瑰的姨丈。
  XXX
  世事每多意外。
  杜振鄂料不到的事情固然不少,陆玫瑰也不是个通天彻地,任何事情都可以了如指掌的女子。
  她怎会想像想到,杜振鄂竟然会在这辆卡车里。
  杜振鄂眼神残酷,笑意有如正在准备择人而噬的魔鬼。
  陆玫瑰发呆地望着杜振鄂,良久之后又看着田超群的脸。
  田超群的脸已变得木无表情。
  “你是知道的!”陆玫瑰忽然尖叫起来。
  田超群却很平静,绝对没有半点激动:“你认为我知道什么!”
  陆玫瑰咬着牙,道:“你是知道杜振鄂在这里的。”
  田超群淡淡一笑,道:“当然知道,否则我也不会把你带到这里来。”
  陆玫瑰的身子一阵抖动。
  “我明白了,你……你早已和杜振鄂有所勾结……”她愤怒地指着田超群的鼻子。
  田超群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陆玫瑰惨笑一声,又说:“毒药是你交给我的,我已把它放进杜振鄂的酒杯里,但是现在看来,那一定不会是什么毒药了?”
  田超群淡淡道:“你一定没有试一试它的味道。”
  陆玫瑰冷冷道:“那包毒药的味道是怎样的?”
  田超群道:“是甜的,材料包括糖、香料粉和一些磨碎了的芝麻。”
  陆玫瑰睨视着杜振鄂,冷笑道:“那杯酒的滋味一定很不错了?”
  杜振鄂哂然一笑,然后说道:“再好的滋味,也比不上和你一起躺在床上的时候。”
  陆玫瑰的脸立刻胀红,接着一记耳光就向杜振鄂的脸上掴过去。
  杜振鄂没有闪避,任由她这一掌掴在自己的脸上。
  她这一个耳光,甚至把他打得嘴角沁血。
  但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脸上甚至仍然挂着笑容。
  他笑吟吟地望住她的脸,忽然说:“还要不要再打?”
  陆玫瑰的确恨透了这个男人。
  但现在,她更痛恨田超群。
  她忽然急速转身,一脚就向田超群小腹之下狠狠的踢去。
  别以为她看来是个弱质纤纤,这一脚居然也是又快又狠。
  她是曾经练过武功的,教她这一招腿法的人,就是她的姨丈严宗祥。
  严宗祥曾拜师学艺,练的是少林派的拳脚功夫。
  严宗祥向来不主张女孩子练武,但陆玫瑰老是缠着他,所以偶尔也会传授几招武功给她。
  想不到陆玫瑰练武资质颇高,虽然筝脚功夫决不会比得上男子般刚劲,但身手之敏捷俐落,却是连严宗祥也自愧弗如。
  田超群也显然想不到陆玫瑰的腿功如此厉害,一个冷不提防,就给她狠狠的踢个正着,登时闷哼一声,人如滚地葫芦般仆倒在地上,
  陆玫瑰不再犹疑,立刻拔足狂奔,她决不能让自己再落在杜振鄂的手里。
  杜振鄂看见陆玫瑰奔跑,也没有追出去,仍然神态悠闲地坐在卡车里。
  他看来就像个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的猫人,而陆玫瑰只不过是罗网下的一头小鹿。
  他并不着急,也毋须着急,只是悠然地望着田超群,微笑着说:“小田,幸亏你不是真的爱上这个小妮子,否则以后还有得你消受!”
  田超群挨了那一脚,疼痛得额上满是汗水,好不容易才勉强站了起来,忿然道:“老板,我去把她追回来!”
  杜振鄂摇摇头,道:“不必啦,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会,这贱人是绝对逃不出去的。”
  田超群只好叹了口气,像只斗败公鸡般站在卡车旁边。
  杜振鄂既然这样说,田超群也相信陆玫瑰是一定跑不掉的。
  XXX
  陆玫魂跑得很快,快得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但她跑了好一段路之后,就知道背后一直有人紧紧跟随着。
  她不必看,已知道那是杜振鄂,或者是杜振鄂的爪牙。
  在这时候,她已无法可想,无计可施,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尽量跑得快一点,希望可以逃出杜振鄂的魔掌。
  但渐渐地,她发觉自己奔跑的速度越来越慢了,而背后紧逼而来的脚步声也是越来越近。
  她不禁回头望了一眼。
  虽然只是急迅地望了一眼,她已知道追来的是甚么人。
  追来的总共有三个人,一个叫赵单刀,一个叫萧拼命,还有一个就是傅远奇。
  这三个人,也都是杜振鄂最难惹的手下。
  赵单刀人虽矮小,但浑身是劲,曾经一拳就打死了一个俄国大力士。
  当然,那一拳是打在大力士要害之上的。
  而事实上,赵单刀除非不动手,一动手就一定毒辣无比,永不留情。
  萧拼命身材颀长,练的是东瀛空手道功夫,他很少出手,但人人都知道,纵使是赵单刀也怕了他三分,一个这样的人物,自非易与之辈。
  至于傅远奇,更是杜振鄂身边最出色的一个打手,除了阿郭之外,谁都不能与之相比。
  陆玫瑰绝对应付不了这三个人,就算只是其中一人出手,她也只有束手待擒的份儿。
  她所练的腿功,也许就只能出奇不意地暗算田超群一下而已。
  看来,她再也没法子逃出杜振鄂的魔掌,但不管怎样,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还是要拼命向前奔跑的。
  忽然间,她撞着了一个人。
  她的脸撞在这个人的胸膛上,若在平时,她一定会向这人连声道歉,但现在,她却连想也不想,一掌就要把这个人推开去。
  但她推不开这个人,而且还给这人一手拉了过去。
  她大吃一惊,正要反抗,那人的声音已在她耳边响起:“别害怕,我是来救你岀生天的。”
  陆玫瑰抬头一看,立刻就看见了一张清醒的脸。
  但这张看来很清醒的脸,却带着令人作呕的酒气。
  “司马添!”陆玫瑰惊讶极了。
  司马添淡漠地一笑,道:“田超群那个混蛋是靠不住的。”他一面说,一面搂着陆玫瑰的纤腰!
  陆玫瑰用力挣脱,但却仍站在司马添这一边。
  她对司马添并没有什么好感,但这人最少比赵单刀、萧拼命和傅远奇好一些。
  她并不太相信司马添这个人,自然也不太相信他的话,但这时候,她已陷入孤立之中,而司马添却对她说:“别害怕,我是来救你出生天的。”
  他的说话是不是真的?就算他说的是真心话,但他有这个能力吗?
  陆玫瑰不知道,但到了此时此地,她已别无其他选择余地。
  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司马添已是她唯一的救星。
  司马添是个富家子弟,平时总是和酒色财气这四个字分不开。
  赵单刀向来都瞧不起这种人。
  他冷冷的看着司马添,冷笑着说道:“司马公子,你好厉害!”
  司马添“哦”一声,微笑道:“在下有什么厉害了?”
  赵单刀道:“你能杀得了老郭,又岂会是泛泛之辈。”他嘴里这样说,但语气却充满着揶揄的味道。
  萧拼命冷哼一声,道:“司马公子,你好大的胆子,昨晩竟然杀了老郭,现在还敢插手作梁子。”
  司马添哂然一笑,道:“老郭不是我杀的。”
  萧拼命道:“大丈夫,做了事情为甚么不敢承认?”
  司马添道:“做了的事情,自然是可以直认不讳的,但在下根本没有杀老郭,总不成自己冤枉自己罢?”
  萧拼命冷冷道:“事实俱在,已不容你狡辩,识相一点,马上把陆小姐交出来,咱们也许还可以有点商量的余地。”
  “商量?”司马添眨眨眼,道:“我看不出,在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商量的。”
  赵单刀怒道:“他妈的,这分明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咱们也用不着与这种人客气。”
  司马添道:“三位来势汹汹,本来就和客气这两个字相差十万八千里。”
  赵单刀“呸”一声,迅步标前,一拳就向司马添的脸上撞去。
  他出拳奇快,兼且力道凶猛,任何人的脸庞也受不住他这一拳。
  司马添的脸庞并不比任何人的脸庞更加坚硬,当然也是受不住这一拳的。
  但他根本没有让这一拳打中自己。
  倒是赵单刀一拳落空之后,司马添已反手一掌就切在他的鼻梁上。
  赵单刀立刻捂着鼻子倒退三步,才一松手,鲜血已经如泉水般从他的鼻孔里流出。
  萧拼命脸色一寒,冷笑道:“原来司马公子也是有两下子的。”
  “飒”的一声,他从小腿袜管里抽丄了一把半尺长的尖刀,只见尖刀寒光闪闪,显然锋利之极。
  司马添淡淡道:“这只是小孩子的玩意,怎么也搬出来了?”
  萧拼命却很沉着,既不动怒也不急于冒进,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司马添。
  司马添眉头一皱,道:“嗯,怎么还不动手?你怕甚么?我又不是一只吃人的狮子。”
  萧拼命冷冷道:“姓司马的,你少用诡计,我不会上你的当!”
  赵单刀挨了司马添一掌,初时只觉得天昏地暗,身子摇晃不定,他这时候又已稍为定神,见萧拼命迟迟没有出手,忍不住又再鼓其余勇,狠狠的向司马添怒扑过去。
  司马添叹息一声,道:“明知斤两不足,还想死缠烂拼,真是不自量力。”
  不出三几下起落,又把赵单刀打得头歪脸肿,仆倒在地上。
  这一次,赵单刀想再站起来也很困难了。
  萧拼命就在赵单刀仆跌在地上的时候同时发招,他的刀虽然并不长,但却招式狠辣,令人防不胜防。
  赵单刀之败,使萧拼命更加不敢小觑司马添,但他一岀手,还是信心十足的。
  傅远奇站在一旁,脸上木无表情,他有时候看看司马添,有时候看看陆玫瑰,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司马添虽然赤手空掌,但对萧拼命的尖刀,简直就是视若无睹。
  他的动作很优美,看来并不像是正在动武,而是正在舞台上表演舞蹈。
  萧拼命不由冷哼一声,嘲讽着说道:“花拳绣腿!”其实,他只是外表轻松,心里半点也不敢大意。
  但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右腕忽然一阵麻痹。
  司马添已捏住了他的右腕,而且在瞬息之间就把他的尖刀抢了过来。
  萧拼命曾经在刀法上下过不少苦功,他从来没有给人赤手空拳就把手中利刃抢走过。
  甚至连想也没有想过。
  但现在,这种令他难以想像的事已发生了,他甚至看不见司马添是用什么招式抢走自己的武器的。
  司马添夺刀手法极快,他彷佛已在刹那间,由一个舞蹈家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杀手。
  萧拼命利刃被夺后,接着就左臂一阵剧痛。
  他的左臂已给扭曲,而且脖子间还架着一把寒浸浸的锋刀。
  这刀本来是他的武器,但现在却给司马添用来架住他的脖子。
  萧拼命的脸色顿时一片灰白。
  对他来说,这是奇耻大辱,但既已败了,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司马添制服着萧拼命,目光却凝注在傅远奇的脸上,说道:“这位朋友,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相信阁下一定会很明白罢?”

  第二章 贪图富贵 见利忘义
  傅远奇默然半晌,才道:“我们现在还不能算是冤家,只是各为其主尽力效忠而已,”
  司马添道:“你的主人是杜振鄂,但我没有主人。”
  傅远奇道:“令尊呢?”
  司马添道:“他走了。”
  傅远奇道:“堂堂一家大银行的董事长,又会溜到什么地方去?”
  司马添道:“家父现在已不是银行的董事长。”
  傅远奇眉毛一扬:“有这种事?”
  司马添道:“家父从前本来就不是银行家,他只是在数年前把银行买下来的,他既可以买下这间银行,自然也可以把银行卖掉。”
  傅远奇道:“令尊何以把它卖掉?”
  司马添道:“商场之上一买一买,是再平常不过之事,根本不必作任何解释。”
  傅远奇道:“司马公子的确用不着解释,但陆小姐和杜老板的关系怎样,你是知道的,他俩的事,还望司马公子不要从中作梗。”
  司马添淡然一笑,道:“陆小姐也是在下的朋友。”
  傅远奇“喔”一声,目光深沉地看了陆玫瑰一眼:“陆小姐,是真的?”
  陆玫瑰一咬牙,道:“当然不假。”
  司马添得意地一笑,看着傅远奇道:“听见了没有?咱们也是一场朋友,她的事也就是在下的事。”
  傅远奇道:“但不管怎样,杜老板很想见一见陆小姐。”
  司马添道:“杜老板想见陆小姐,但陆小姐并不想见杜老板。”
  傅远奇道:“但无论是谁不听杜老板的说话,到头来必然会自食恶果。”
  司马添道:“所以,你一向都很听杜老板的说话?”
  傅远奇道:“不错,只有这样,才是明智之举。”
  司马添摇摇头,道:“但照在下看,这是笨蛋所为。”
  傅远奇道:“何以见得?”
  司马添冷笑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你跟着杜振鄂,乃属明珠暗投,还不算是笨蛋所为吗?”
  傅远奇冷冷道:“司马公子越说越远了,还是把陆小姐放还再说。”
  司马添道:“屁可以放,陆小姐决不可放。”
  傅远奇眉头一皱,道:“在陆小姐面前,你说话怎可如此无礼?”
  司马添道:“在下再无礼,也不会伤害陆小姐。”
  傅远奇说道:“咱们也不会伤害陆小姐的,只是要把她护送回到杜老板身边去而已。”
  司马添道:“这就得要问问陆小姐是否愿意了。”
  陆玫瑰连忙摇头不迭,叫道:“我不要见杜振鄂!他是个吃人魔鬼!”
  司马添悠然一笑,目注着傅远奇道:““你听见了没有?”
  傅远奇当然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但他却偏偏说道:“我听不见。”
  司马添叹了口气,忽然左膝向前一顶,萧拼命立刻惨呼着倒了下去。
  萧拼命刚倒下,傅远奇已扑前。
  司马添又叹一口气,道:“你真是笨蛋,何苦老是要为杜振鄂而卖命?”
  傅远奇不理会司马添说什么,一出手就施展空手道的功夫。
  人们只知道萧拼命练过空手道,却不知道傅远奇在这一方面的造诣,犹远在萧拼命之上。
  但司马添既不怕萧拼命的快刀,也不怕傅远奇的空手道。
  傅远奇知道,倘若自己也败阵下来,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把陆玫瑰带回去见杜振鄂了,那时候,杜振鄂一定会十分震怒。
  傅远奇不怕任何人,就是最怕看见杜振鄂震怒时候的样子,所以,他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要击败司马添,把陆玫瑰带回去。
  不但把陆玫瑰带回去,司马添也要带回去!
  但司马添却比他想像中更难对付,一经接战,占上风的并不是傅远奇,而是司马添。
  终于,傅远奇和赵单刀、萧拼命的命运一样,又给司马添打得鼻肿脸青,身子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XXX
  陆玫瑰不喜欢喝酒,更不喜欢那些满身酒气的男人。
  但是这一天,她却跟着一个这样的男人。
  司马添把她带到一间很古老的大屋子里。
  大屋子里看来空空荡荡的,连桌椅也各只有一张。
  司马添对陆玫瑰说:“你喜欢坐椅子还是坐桌子?”
  陆玫瑰摇摇头:“我不累。”
  “我不是问你累不累,只是问你喜欢坐桌子还是坐椅子。”
  “我既然是不累,就不必坐下来休息了。”
  “但我若一定要你坐下来呢?”
  “那么,我会坐在地上。”
  “这又是什么道理?”司马添大是奇怪。
  “不为什么,我并不是个喜欢给人牵着鼻子走的女人。”陆玫瑰昂起了脸说。
  司马添想了想,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陆玫瑰不禁凝视着他,问:“你明白了什么?”
  司马添道:“你不喜欢给人牵着鼻子走,除非牵着你鼻子走的不是个人,而是魔鬼。”
  陆玫瑰眼色一变,说道:“你怎可以这样说?”
  “不这样说又应该怎样说呢?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但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谢谢你的忠告,但照我看,阁下现时的形势似乎也不太妙。”
  “陆小姐何出此言?”
  “杜振鄂是怎样的人,司马公子不会完全不知道的罢?”陆玫瑰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当然知道,否则也不敢和他的狗爪子硬拼一场。”司马添傲然地说。
  “你以为杜振鄂是块豆腐?”
  “他不是块豆腐,豆腐是给人吃的,而他却是个吃人的人。”
  陆玫瑰叹息一声,说道:“你知道就好了,你这一次强出头,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司马添眨眨眼睛,说道:“怎见得一定不是好事?”
  陆玫瑰道:“在太岁头上动土,无异是自讨苦吃。”
  司马添道:“谁是太岁?”
  “当然是杜振鄂。”
  “只怕未必。”
  “杜振鄂不是太岁,难道你是太岁不成?”
  “这次你说对了,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那个姓杜的混蛋。”
  陆玫瑰看着他,道:“杜振鄂要对付的人,本来并不是你。”
  司马添道:“你错了,他既要对付你,更要对付我。”
  陆玫瑰道:“他为什么要对付你?”
  司马添道:“是为了老郭之死。”
  “老郭?老郭给你杀了?”
  “老郭的确已经给杀掉了,但杀他的人并不是我,”司马添说到这里,忽然苦笑了一下,“但现在,这一点已经不重要,而且是不是我杀掉老郭,也并不是太重要的事。”
  陆玫瑰皱了皱眉:“你越说,我越不明白。”
  司马添说道:“这些事情,你是用不着明白的,你只要知道以后该怎样做就是了。”
  “你认为我该怎办?”
  “找一个可靠的人,然后牢牢的跟着他。”
  陆玫瑰注视着司马添的脸:“什么意思?”
  司马添道:“我的意思是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陆玫瑰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眼光落在屋子门外:“你以为我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司马添道:“你若只有十六七岁,也就用不着急急嫁出去。”
  陆玫瑰道:“这样说,我现在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司马添道:“五十年后,你才有资格成为老太婆。”
  “五十年后?谁能知道五十年后是怎样的?”
  “别说是五十年后,就是五天后,甚至是五小时之后的事情,往往也是无法可以估计的。”
  “不错,在五小时之前,我还正在梦中。”
  “当时,你的梦中情郎还是田超群,对不?”
  陆玫瑰脸色一沉,道:“别提起田超群!”
  “你不是一直都很信任小田吗?”
  “是又怎样?你管得着吗?”
  “陆小姐的事,我自然是管不着的,我只是……”
  “只是在可怜我,同情我的遭遇,是不是?”陆玫瑰冷冷一笑,“不错,我是看错了那个姓田的,我一直还以为,天下间总有些男人是靠得住的。”
  司马添道:“若为了一个田超群,就把天下间所有的男人都批评得一文不值,乃属大错,”
  陆玫瑰长长的吐岀口气,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越说越乱了。”
  “不是我越说越乱,而是你的心境并不平静,所以才会越听越乱。”
  “对不起,我有时候的确是会语无伦次的。”陆玫瑰自嘲地说。
  “语无伦次并不是这样的,你只是内心充满着矛盾。”
  “矛盾?怎样的矛盾?”
  “你心里是明白的,但却说不出来。”司马添深深的注视着她。
  陆玫瑰吸了口气,忽然问:“这是谁的地方?”
  司马添道:“不是我的。”
  陆玫瑰道:“不是你的又是谁的?”
  司马添道:“我师父的。”
  陆玫瑰道:“你师父是谁?”
  司马添道:“我师父就是你老师的表弟。”
  陆玫瑰的眼睛立刻睁大两倍:“你师父姓杨?”
  司马添缓缓地点点头:“不错,上官老师一定曾经对你提起过我师父了?”
  陆玫瑰道:“你师父叫杨仕霖,是个奇人。”
  司马添道:“但也有人说我师父是个蠢人。”
  陆玫瑰一怔,道:“是谁这样说你的师父?”
  司马添道:“我师母。”
  陆玫瑰“哦”一声,说道:“原来如此……”
  司马添说道:“世间上有不少做妻子的,总是喜欢把自己的丈夫批评得一文不值。”
  陆玫瑰道:“做丈夫的又何尝不是这样?”
  司马添道:“妻贬夫,夫也贬妻,两人都变得一文不值。”
  陆玫瑰道:“所以有人宁愿一辈子也不结婚。”
  司马添道:“你看,我像不像这种人呢?”
  陆玫瑰道:“请恕我从来攻有把阁下仔细研究过,是以委实无可奉告。”
  司马添道:“我这个人很简单的,一点也不深奥,你只要花几分钟就可以全部研究得清清楚楚。”
  陆玫瑰道:“几分钟时间,还不足够让我去了解一只蚂蚁,”
  司马添道:“这个当然,因为蚂蚁远比我这个人还复杂得多。”
  陆玫瑰道:“何以把自己看得连妈蚁也不如?”
  司马添叹息一声,缓缓道:“人类最可悲之处,就是把自己估计得太高,而蚂蚁却不会有这种毛病。”
  陆玫瑰道:“你又不是一只蚂蚁,怎知道蚂蚁不会有这种毛病?”
  “想当然耳。”
  “想当然耳!嘿嘿,倘若凡事都用这种态度去想,总有一天会得神经错乱。”
  “你已把我当作疯子看待了?”
  “也许是的,”陆玫瑰沉思了好一会儿,脸上忽然泛起了既落寂、又萧索的神情,“只有疯子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而去得罪杜振鄂那样的吃人魔鬼。”
  司马添一直都是悠悠闲闲的,但这时候却忽然直跳了起来,就像是一只给人踩痛了尾巴的猫。
  陆玫瑰不禁歉然地看着他,说:“对不起,你是我的恩公,我不该把你说成是个疯子。”
  “是不是疯子,我心中有数,你也心中有数,我绝不在乎别人怎样说,更不会在乎你怎样看。”
  “但你为什么要跳起来?”
  “我给你气得直跳脚,是因为你说错了最重要的一点!”司马添的脸已胀红。
  陆玫瑰吸了一口气,半晌才道:“是那一点?”
  “你在我心目中,绝不是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司马添挥动双臂大声说:“我知道,你一直都把我当作酒鬼看待,不然,就是把我视为花花公子,纨袴子弟!”
  陆玫瑰呆住了。
  司马添越说越是激动,他哑着嗓子说:“你以为我真的是个无酒不欢的酒鬼?你以为我每天晩上都有不同的女人陪伴着?嘿嘿,我的事,你能知道多少?”
  陆玫瑰把手按在胸上,猛烈的摇着头:“你的事,我的确知道得不多,但这不是我的错,说句实话,你和我本来就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
  司马添扬起了眉毛:“什么一个世界两个世界的?废话!我只知道,你对我是多么的重要。”
  “但我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了,那又怎样?”
  “算了,我知道你是不会明白的,不但现在不明白,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明白。”司马添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神情疲乏地坐在桌子上。
  陆玫瑰怔怔的望住他,过了好一会才说:“我们本来就是很陌生的,对不?”
  司马添默然良久,道:“有些人,就算是相对了好几年,甚至是好几十年,但到头来还是会有着陌生的感觉。”
  他这些说话,很有点“玄”的味道,照理是很难令人理解的。
  但陆玫瑰却能理解,而且深切地明白这些话的含义,因为她自己就是一面很好的镜子。
  她一直以为很了解田超群,但到最后,田超群却出卖了她。
  也许田超群一早已出卖了她,只是她仍懵然不觉而已,现在想起来,实在是既可怕,又可恨,真有着“有眼无珠”的感觉。
  司马添凝注着她的脸,忽然又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很认真地说:“别把杜振鄂看得太高,也不要对世间上所有的男人都失掉信心,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把杜振鄂击溃,甚至把这个人炸成粉碎。”
  陆玫瑰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疑惑。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过了很久才说:“我的事,你似乎知道不少。”
  司马添道:“嗯,既不算少,也不算多。”
  陆玫瑰道:“为什么要对我的事这样关注?”
  司马添道:“不为什么,只因为我关注着你这个人,所以也顺理成章地关注着你的一切。”
  “我的一切?”
  “不错,包括你的出身、背景来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为什么要借故接近杜振鄂。”
  “你都已调查得很清楚了?”
  “就算不是完全清楚,最少也有一定的了解。”
  “为什么要这样做?”
  “杜振鄂是你的敌人,也是我师父的对头。”
  “你师父和杜振鄂有什么过节?”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你的姨丈严宗祥。”
  “什么?”陆玫瑰惊诧地看着司马添,“你师父认识他?”
  司马添道:“不但认识,而且还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当年你姨丈把蚕丝从杭州运来,就是我师父从中安排的,但结果却反而害死了他。”
  陆玫瑰的眼圈红了,声音也有点颤抖:“不,这不关你师父的事,杜振鄂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司马添道:“所以,我师父一知道你到了上海,立刻就派人暗中追查。”
  陆玫瑰道:“可惜我不知道姨丈有一个这样的老朋友。”
  司马添道:“我师父常说,你姨丈最大的缺点就是沉默寡言,但这种个性也同样是一种优点,问题是他干的是那一种行业。”
  陆玫瑰道:“什么意思?”
  司马添道:“他若是个间谍、探子,这种个性是很不错的,最少可以守口如瓶,不会轻易泄漏风声。”
  陆玫瑰叹了口气道:“但他却是个商人。”
  司马添说道:“和你姨丈相比,我就显得太不老实了,似乎每句话都是花言巧语。”
  陆玫瑰摇摇头,道:“花言巧语不一定是这个样子的,就像田超群,他的说话听来都很可靠,很老实,但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司马添道:“对你来说,他也许是个大骗子,但在我们的眼里,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脚色。”
  陆玫瑰苦笑了一下,道:“连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脚色也可以把我骗得团团乱转,我真是窝囊得难以形容。”
  司马添道:“别把自己瞧得太扁,但有一件事,我很不明白。”
  “什么事?”
  “上官老师虽然平时与世无争,但他并不是个糊涂的人……”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是说,上官老师应该向你提点一下的。”
  “他已提点过了,但我不相信,”陆玫瑰幽幽地叹了口气,“也许,我并不是完全不相信,而是半信半疑。”
  司马添皱了皱眉:“上官老师怎样向你提点?”
  陆玫瑰道:“他给了我一封信,不,应该说是两封……”
  司马添奇道:“那到底是一封还是两封?”
  陆玫瑰道:“信封只有一个,但信笺却有两张。”
  司马添道:“这很平常,但怎算是两封信?”
  陆玫瑰道:“这两张信笺里所写的,完全是两件事。”
  “我越听越不懂。”
  “第一张信笺所写的,那只是一封假信。”
  “假信?”司马添更是莫名其妙,“何谓之假信?”
  陆玫瑰道:“是用来骗骗人的。”
  “骗骗人?骗谁?是不是骗你?”
  “不,上官老师不会骗我,更不会愚弄我。”
  “那么,他要骗谁?”
  “任何想看这封信的人。”
  司马添沉思片刻,'恍然道:“我明白了,上官老师一定早已算准你会和田超群在一起。”
  陆玫瑰道:“不错,而且他还算准,田超群一定会故意保持风度,不会凑过来看这一封信。”
  “但事实上,他是很渴望知道上官老师有什么话交待下来的。”
  “不错,所以上官老师早有安排,在信封里暗藏另一张细小的信笺。”
  “第一封假信怎样说?”
  “上官老师在信上说,他要离开上海了,以后,他会过着流浪天涯的生活,而信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说他早就爱上了我。”
  “上官老师若真的爱上你,绝不会没有勇气当着你的面前说。”
  “所以,这封信本来就只是一个幌子,它并不是用来骗我,而是用来愚弄田超群。”
  “你已把这封信给田超群看了?”
  “是的。”
  “第二封信又怎样?”
  “我悄悄的看了。”
  “田超群知道不知道?”
  “他不知道,”陆玫瑰说:“我可以肯定,他一定不知道老师还有另一张细小的信笺暗藏在信封里。”
  “第二封信才是上官老师的真话?”
  “不错,他首先说明,他并没有真的暗恋着我,而且,他还要我小心提防一个人。”
  “田超群?”
  “正是田超群,”陆玫瑰说:“上官老师说,这个男人是绝不可靠的,他是个骗子,又是个贪图富贵,见利忘义的卑鄙小人。”
  司马添叹道:“当时你一定是不会相信。”
  陆玫瑰苦笑一下,道:“上官老师的话,我是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但这一次……唉,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
  “你不懂得怎样说,”司马添道:“但我却明白。”
  “你明白什么?”
  “上官老师的说话,你虽然不会怀疑,但无奈你已在田超群身上付了太大的信任。”司马添缓缓地加以分析。
  陆玫瑰揉了揉额角,吁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得很对,我虽然明知自己迹近乎掩耳盗铃,但还是不愿意完全相信上官老师的说话。”
  司马添道:“现在,事实已证明,上官老师没有看错田超群这个人。”
  陆玫瑰道:“你呢?”
  司马添道:“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为你而担心。”
  陆玫瑰说道:“你怕我会给田超群吃掉?”
  司马添道:“田超群虽然可恶,但这人毕竟只是个小脚色,你最难对付的,还是杜振鄂。”
  陆玫瑰长长的叹一口气,道:“这样说来,我不但糊涂,有眼无珠,而且还是个极愚笨的女人。”
  司马添道:“再聪明的人,有时候也会做出某些愚笨的事。”
  陆玫瑰道:“聪明一千次,也抵偿不了愚笨一次的罪过。”
  “愚笨不是罪过,世间上没有人希望自己做出愚笨的事。”司马添笑着。
  陆玫瑰怔怔地望住他的脸,隔了良久才说:“你现在一点也不像个酒鬼。”
  “只要你下一道命令,我马上戒酒,从此之后滴酒不沾唇。”
  “我没有这种资格。”
  “不,天下间唯一有资格下这道命令的人,就是陆小姐。”司马添认真地说。
  陆玫瑰耸耸肩:“男人若完全不喝酒,并不见得一定很好。”
  司马添一怔:“什么意思?”
  陆玫瑰道:“意思很简单,只要不过量,喝点酒决不是罪过。”
  “真的?”
  “当然是真的,”陆玫瑰忽然笑了一笑,“这屋子里有没有好酒?”
  “有,但我现在不会喝。”
  “你喝不喝没关系,现在想喝酒的人是我。”
  “你要喝酒?”司马添讶然地。
  “是不是只有男人才能喝,女人就不能?”陆玫瑰倏地叫喊。
  “不!男人可以喝酒,女人当然也可以喝。”司马添说。
  “好极了,就请司马公子给我一瓶酒,无论是什么酒都没关系。”
  司马添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半晌后,才走到墙边的一个小木柜旁边。
  他从小木柜里找到了一瓶酒,和一只青瓷杯子。
  “你要瓶子还是要杯子?”他问陆玫瑰。
  陆玫瑰说:“瓶子!”她要拿着整瓶酒来喝,于是,司马添就斟了一杯酒,然后把剩下来的酒递给她。
  她很快就把瓶子里所有的酒都喝掉。
  “滋味怎样?”司马添问。
  她轻轻的吐一口气,说:“这酒不辣,甜得像是豆浆一样。”
  司马添道:“但最容易令人醉倒的,往往也是这种甜甜的酒。”
  陆玫瑰点点头,说道:“不错,对于平时很少喝酒的人来说,甜甜的酒反而会是最可怕的陷阱。”
  “你不怕掉进陷阱里吗?”
  “怕?有什么好怕?”陆玫瑰了撇嘴,自嘲地说:“我本来就是已经掉进陷阱里的人。”
  司马添道:“但是已从陷阱里爬了出来,已经过去的事,又何必老是记挂在心上。”
  “过去?”陆玫瑰凄然一笑:“你认为事情已经过去。”
  司马添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也许一下子就可以解决,但也许一辈子也没完没了。”
  陆玫瑰把空酒瓶在桌边上轻轻敲了几下,才说:“你知道就好。”
  “但无论怎样,你用不着害怕。”
  “我为什么用不着害怕,是不是因为你已经成为了我的护花使者,”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是愿意肩负这个责任的,而且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陆玫瑰忽然笑了。
  司马添看着她:“有什么好笑?”
  “是为了你这一些充满着孩子气的说话。”
  “孩子气?”司马添耸肩一笑:“小孩是不懂得什么叫护花使者的。”
  陆玫瑰吐出口气,道:“那么,这一定是醉话。”
  “我现在很清醒。”
  “那么,醉的是我而不是阁下了。”
  “你刚才喝的酒,最多只能令一只小猫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也许我的酒量连小猫也不如。”
  “这才是真正的孩子气说话!”
  “别再老是说我的事,你现在有什么计划。”
  “我的计划有很多,但最重要的只有一个。”
  陆玫瑰点点头,接着却沉默下来。
  司马添凝视着她:“为什么不问这个最重要计划是怎样的?”
  陆玫瑰道:“既是最重要的计划,你当然是不会轻易向外人泄露的。”
  “不错,最重要的计划,的确是要保持着秘密,但你却应该知道。”
  “这是什么道理?”
  “因为,这一个计划和你有很大的关系。”
  “你若要说,我不会把耳朵掩着,但请你最好别呑呑吐吐。”
  “我这个计划,就是要讨定你的欢心。”司马添立刻爽快地说。
  “荒谬!”陆玫瑰的俏脸忽然一红:“我有什么值得你故意讨好的。”
  司马添道:“什么叫值得,什么叫不值得?”
  陆玫瑰一呆,半晌还答不出来。
  司马添淡淡一笑,道:“只要是自己认为值得的事,就算是为了一只小蚁而大动干戈,也是值得的。”
  陆玫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你明白些什么。”
  “我原来是只小蚁。”
  司马添立刻用力地摇摇头,很认真的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只是一个譬喻……”
  “少担心,我只是跟你开开玩笑。”陆玫瑰扬眉一笑。
  司马添的脸孔立刻发亮:“我早就知道你并不是器量狭窄的女人。”
  陆玫瑰叹了口气:“但我毕竟还是个女人,正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司马添道:“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小人是小人,女子是女子,须知女子也有无数巾帼英雄,女中大丈夫。”
  陆玫瑰道:“但我不是,我只是个平凡而又愚蠢的小女人。”
  “别这样说好不好,”司马添紧皱着眉:“在这时候咱们千万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陆玫瑰苦笑了一下,说道:“我真想不出,到了这个田地,我还有什么威风可言。”
  “不,你还没有失败,杜振鄂虽然奸险悪毒,但他还没有得到任何的胜利。”
  “而且,邪不能胜正,对不对?”
  “世事本来就是这样的。”
  “只可惜我也不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女人。”
  “住嘴,你不该把自己低贬,”司马添叫喊起来:“我只知道,你是一个真真正正勇敢的女孩子。”
  “傻瓜,我早已不是处子了。”陆玫瑰凄然地一笑,就连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司马添的面前说出这些话。
  司马添摇摇头,道:“这一点并不如你想像中那样重要。”
  陆玫瑰忽然脸色一寒:“别再说这些什么无聊的废话,你打算怎样!”
  司马添说道:“集中力量,对付杜振鄂。”
  陆玫瑰道:“你有必胜把握?”
  司马添道:“虽无必胜,却也不会必败。”
  陆玫瑰道:“换言之,你认为自己最少有一战之力?”
  司马添道:“不错,尤其是家父已把银行卖掉,现在已远赴他方,过着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生活。”
  陆玫瑰道:“这对你有很大关系?”
  司马添道:“这个自然,咱们各有各的打算,他老人家若还在上海,做儿子的就有了后顾之忧,但现在却不同了,我最少可以和杜振鄂全力一拼。”
  陆玫瑰道:“但身体发肤,授诸父母,你怎可以去冒这个险?”
  司马添道:“我为什么不能冒这个险,你若问我,那么你自己又怎样!”
  “我的处境和你并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是不是我的性命特别珍贵,只有你才可以身陷虎穴。”
  陆玫瑰轻轻咳嗽两声,摇头道:“你太敏感了。”
  司马添道:“别以为只有杜振鄂才可以只手遮天横行无忌,他也会有遇上克星的时候。”
  陆玫瑰凝视着他,读道:“你认为自己就是他的克星?”
  司马添摇摇头,道:“杜振鄂的克星不是我,是我的师父杨仕霖。”
  陆玫瑰目光一闪:“你师父一定要对付杜振鄂?”
  司马添道:“他是个很顽固的老怪物,而且还有不少比他更顽固,更加古怪的朋友。”
  陆玫瑰道:“你何不劝劝他?”
  “劝他什么?”
  “劝劝他明哲保身,不要和杜振鄂发生冲突。”
  “我已经说过,找师父是个顽固的老怪物,要劝他,简直比劝一块石头还更困难。”
  “但照我看,你比你师父更顽固,而且更加……”
  “更加怎样?”
  “更加唯恐天下不乱。”
  “陆小姐,你的想法太单纯了。”
  “嗯,也许我本来就是个如此单纯的人。”
  “但你有勇气,比许多昂藏七尺的男子汉还更勇敢得多。”
  “那便是有勇无谋的蠢女人了。”
  “不要看轻了自己,人在世上,往往就像是一枚棋子,而世事就是一盘复杂而多变的棋局,有时候一枚看来并不重要的闲棋,却可以决定整盘棋局的胜负。”
  “我若是棋子,你呢?”
  “当然也是棋子。”
  “但下棋的人又是谁?是不是你师父和杜振鄂?”陆玫瑰眨眨眼问。
  “他们也许以为是的。”
  “其实并不是?”
  “当然不是,真正在下棋的并不是任何人,而是苍天,冥冥中的主宰。”司马添说。
  陆玫瑰拨了拨头额上的头发,吐一口气,说道:“不错,在苍天的眼里,世间上每一个人都只是一枚棋子罢了,但人类却自视过高,以为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
  司马添笑了。
  陆玫瑰望住他,忽然发觉他这一笑居然也是很迷人的……
  XXX
  下午五点二十三分,傅远奇进入杜振鄂的卧室里。
  杜振鄂的卧室很大,这里不但是他睡觉的地方,也是他接见手下,商议许多重要事情的地方。
  他认为,这里不但最最方便自己,而且也最安全。
  傅远奇是一跛一拐地进入这卧室的,他脸上本来没有半点表情,但由于早上给司马添揍了一顿,现在这张脸已变得歪歪曲曲的,也不知道该说是可怜还是可笑。
  杜振鄂看着他这张脸,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
  傅远奇脸上一红,道:“杜老板,是我不中用,丢了你的脸……”
  杜振鄂摇了摇手,又摇摇头,说道:“小傅,你别怪责自己,这一次错得最厉害的人并不是你,因为你根本没有错。”
  傅远奇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杜振鄂皱着眉头,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和赵单刀、萧拼命已尽了最大的力量,但是,司马添竟是个深藏不露之辈,唉……”
  “杜老板,这小子不断跟咱们作对,看来不像一般的纨袴子弟,花花公子。”
  “这还用说吗?尤其是他老子如今把银行卖掉,甚至离开了上海,他就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老子离开上海,他为什么不跟着走?”
  “这就是人各有志,虽然是父子,但做老子的也不一定可以牵着儿子,离开上海。”
  “但咱们都有点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这姓司马的小子虽然出手不轻,但却也不算太重,照今早的情况,他若要杀我,可说是易如反掌的!”
  “不错,他既然伤得了你们,也就一定可以把你们杀掉。”
  “但他没有杀人?”
  “你认为这是什么道理。”
  “我不知道,也许在陆小姐面前,他才不施辣手的。”
  “不,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
  “这就更奇怪了。”傅远奇道:“他既能杀老郭,为什么会不杀咱们?”
  杜振鄂说道:“原因很简单,因为老郭根本就不是司马添杀的,真凶是另有其人。”
  “是谁?”傅远奇眼色倏变。“是一个姓杨的老而不!”
  “杨仕霖?”
  “不错,正是杨仕霖。”杜振鄂冷冷一笑,道:“他潜伏在上海已有好一段日子,老郭早就想把他抓出来。”
  傅远奇道:“他和老郭有过节?”
  杜振鄂道:“老郭想杀杨仕霖,杨仕霖也想杀老郭,他们之间,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种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恨。”
  傅远奇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知道杜老板若要说,迟早也会说出来,但倘若杜老板不想说,就算是再问也是泊有用的,徒然自讨没趣而已。
  杜振鄂沉默了好一会,忽然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受伤不轻,以后可要小心一点。”
  傅远奇忙道:“不,我没事,这点皮肉伤,是不妨事的。”
  杜振鄂道:“但我要的是精兵,你若不再好好保养身子,很容易就会变成一名残卒,那时候,就算你肯再为我效力,只怕也已力不从心了。”
  傅远奇吸一口气,道:“杜老板说的是……”
  杜振鄂道:“你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非要办妥不可。”
  傅远奇道:“请嘱咐。”
  杜振鄂道:“你明天一早,就要启程前往天津。”
  傅远奇是在天津出生的,所以,天津也就是他的故乡,杜振鄂接着又说道:“在天津,有一个赌鬼,他叫徐震同,相信你一定不会陌生罢?”
  傅远奇忙说道:“他老人家是我的师伯。”
  杜振鄂点点头,道:“很好,他是你的师伯,你是他的师侄,所以,你若去求他,他一定会答应的,对不?”
  傅远奇说道:“杜老板要我去求他什么?”
  杜振鄂道:“求他到上海来。”
  傅远奇道:“师伯一定会问所为何事,那时候我怎样回答?”
  杜振鄂道:“你说这里很热闹,他就会马上跟你来了。”
  “很热闹?什么意思?”
  “你不必懂,你只要照我的话去做便是。”
  傅远奇不敢再问下去,不久就离开了杜振鄂的卧室。
  傅远奇离去后,杜振鄂就穿上整齐衣服,又把方璞叫了进来。
  方璞是老郭一手提拔出来的后生小子,他貌不惊人,身材普通,口才也是很平凡。
  但老郭早就对杜振鄂说过:“小方和小傅是没得比的。”
  杜振鄂当然点点头,说道:“不错,小傅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小方以后一定要好好向他学习。”
  老郭立刻摇头不迭,说道:“你弄错俺的意思了,俺是说,小傅万万比不上小方。”
  杜振鄂不禁为之愕然,虽然嘴里没有说什么,但心中却是大不以为然。
  但过了一段时间后,杜振鄂就相信老郭的说话了。
  傅远奇看来精明,做事也似乎很有决断能力,但是实际上,他并不是个大将之材。
  方璞才是深藏不露的一员大将!
  XXX
  方璞进入杜振鄂卧室后,一直没有说过话。
  杜振鄂看着他,看了很久才问:“你喜欢什么?”
  方璞不假思索,立刻回答:“凡是正常人喜欢的一切,我都喜欢。”
  杜振鄂道:“说得好,所以,你是个很正常的人?”
  方璞道:“通常都是很正常的,只有在喝醉了的时候例外。”
  杜振鄂又问道:“你每年喝醉了多少次?”
  方璞道:“没有计算过,也记不起来了。”
  杜振鄂道:“会不会超过十次?”
  方璞道:“不会。”
  杜振鄂道:“那便可以算是很正常的了。”
  方璞道:“也许是的。”
  杜振鄂道:“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会喜欢女人,你呢?”
  方璞道:“当然喜欢。”
  杜振鄂又问道:“你有没有去过打野鸡?”
  方璞道:“有。”
  杜振郑道:“窖子里的娘儿们你觉得怎样?”
  方璞道:“不好。”
  杜振鄂道:“既然不好,为什么不选择别的女人?”
  方璞道:“找女人是易事,但要找好的女人就很困难。”
  杜振鄂说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别辜负了这一段大好的岁月,正是行乐要及时        ”
  “但创业更要及时。”方璞立刻截口说。
  杜振鄂凝视着他,脸上绽出了笑容:“不错,一个正常的男人,绝不能只顾风流快活,而对事业置诸不理。”
  方璞沉默着,因为他知道杜老板已把说话转入正题。
  杜振鄂说话,并不一定喜欢转弯抹角,但也不一定会开门见山。
  他常说:“精明的人,总会在适当的时候,说适当的话。”
  方璞也听过杜振鄂这样说。
  杜振鄂的话,他会完全记在心里,因为老板的说话,就等于是雾里的指南针,做属下的若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就只有注定失败的份儿。
  方璞不喜欢失败,他要做一个成功的人。
  他要向上爬,但却并不奢望可以一步登天。
  方璞知道,现在,杜振鄂一定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对他说,所以才会大兜圈子说话。
  过了很久,杜振鄂才接续着说下去:“你可曾听说过一个女人,她曾经和斧头党里最厉害的三个杀手决战,结果她不见了三根手指。”
  方璞颔首道:“我听说过这件事,那个女人叫火娘子。”
  “火娘子!嘿嘿,火一般猛烈的女人!”杜振鄂冷冷一笑,道:“她就是杨仕霖的妻子。”
  方璞道:“但听说杨仕霖和火娘子闹翻了,而且已经闹翻了很久。”
  杜振鄂道:“但他俩毕竟还是一场夫妻。”
  方璞道:“不错,一夜夫妻百日恩,这对夫妇可以闹翻,但也可以重修旧好,破镜重圆。”
  杜振郡道:“所以,若要对付杨仕霖,就决不能放过火娘子。”
  方璞道:“火娘子在那里?”
  杜振鄂道:“铁窝馆。”
  方璞道:“铁窝馆的肉包子和卤水牛肉面都很不错,汤饺子却是不敢恭维。”
  杜振鄂道:“铁窝馆的汤饺子就是火娘子泡制的,她自己每天都吃两三碗。”
  方璞道:“她认为很好吃?”
  杜振鄂道:“就算再好吃,天天吃两三碗也是会生厌的,但这几年来,她已养成了习惯。”
  “吃汤饺子的习惯?”
  “不错,因为她若不吃,也许就没有人会吃她泡制出来的汤饺子了。”
  “我是否应该去光顾光顾火娘子的汤饺子?”方璞问。
  杜振鄂摇摇头,道:“火娘子泡制的汤饺子既然味道不佳,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的舌头吃苦?”
  方璞道:“老板所言甚是……”
  杜振鄂淡淡一笑,道:“汤饺子虽然味道甚差,但小饺儿却很不错。”
  方璞一怔:“小饺儿?铁窝馆除了汤饺子之外,还有另一种小饺儿吗?”
  杜振鄂道:“不错,但这小饺儿,铁窝馆里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方璞越听越是奇怪。
  “不错,汤饺子可以每天泡制几十个以至几百个,但小饺儿却只有一个。”
  “小饺儿莫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聪明,果然聪明,”杜振鄂哈哈一笑,道:“这名字虽然不太好,但人却不错。”
  “杜老板想怎么样,但请吩咐下来便是。”
  “我要你把这个小饺儿吃掉,所以,这是一件优差,你愿意接受不?”
  “当然是愿意接受的,”方璞连连点头不迭。
  XXX
  每天晩上八点,铁窝馆就打烊关门,这是火娘子定下来的规矩,只要一过了八点,就算是皇帝老子驾临,也决不招待。
  但是就在今晩火娘子准备关门的时候,忽然有两个大汉抬着一大堆废物直闯进来。
  火娘子脸色一变,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大汉道:“咱们难道还会是王孙公子不成?一瞧就该知道是贱肉横生的苦哈哈。”
  火娘子道:“是王孙公子也好,是苦哈哈也好,这一堆绑得乱七八槽的又是什么东西?”
  另一个大汉说道:“这里面有棉袄,有古本金瓶梅,有菜刀,有梳子,也有扇子……”
  火娘子道:“这倒算是百般宝物皆齐全了?”
  这大汉道:“宝物是谈不上的,但总算可以一用。”
  “用你娘个屁!”火娘子怒道:“全是破棉袄、霉书、生锈刀、断柄梳子和烂扇,要来何用?”
  这大汉道:“咱们只是奉命把东西送来,你可别生咱们这些低三下四苦哈哈的怒气,”
  火娘子怒道:“奉命?你们奉了谁的命令把这些废物送来?”
  大汉道:“是杨老先生。”
  “杨老先生?”火娘子怒气更盛,道:“是那一个杨老先生?”
  大汉道:“咱们怎知道是那一个杨老先生?”
  另一个大汉道:“咱们做苦哈哈的,只是为了挣几文钱而出卖气力,别的事可管不了,也不想管。”
  火娘子强忍怒气,道:“算了,老娘不跟你们计较,但这些废物,劳烦两位带走!”
  “这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火娘子怒道。
  “咱们只收了一半钱,倘若不把货物送进贵宝号,余下的一半酬劳就收不到手了。”
  “他妈的,那个姓杨的老乌龟给你们多少钱?”火娘子粗着嗓子说。
  “不多,一百块。”
  “什么?一百块?”火娘子简直连眼珠子也凸了出来,“这种鬼话骗谁?你们以为自己是三百年前的保镖?”
  “三百年前的保镖不会收取大洋,他们只收取银子和金子。”
  “少放屁,快滚!否则老娘子不客气了。”
  “咱们很快就会滚得无影无踪,但请你别老是挡住门槛。”
  “老娘要打烊关门,就算是齐天大圣也闯不进去。”火娘子两手叉腰,瞪着眼大声说。
  两个大汉互望了一眼,过了好一会,其中的一人说道:“常言道,好男不与女斗。”
  另一人道:“咱们现在就走,用不着你这般生气。”说完,把那一大堆废物放下就走了。
  火娘子虽然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大声叫道:“小饺儿!小饺儿!”
  小饺儿就是她的女儿,现在已经十七岁了,她长得亭亭玉立,样子十分清秀可人。
  但火娘子一连叫了几声,小饺儿还是没有出来。
  火娘子不禁又是怒火上涌,一脚把那堆废物踢开几尺,然后气冲冲的进入铁窝馆里找寻小饺儿。
  小饺儿刚才还是在铁窝馆里的,但奇怪得很,火娘子把整间店子找遍,还是找不着女儿,
  火娘子初时十分恼怒,但渐渐地,她的恼怒已化为担忧。
  小饺儿往那里去了?
  铁窝馆是有后院子的,这后院子地方不大,只是养了几只兔子和家禽。
  后院子有木门,木门虽然残旧一点,但也算相当牢固。
  但火娘子却发现,这木门曾经被人撬毁过的痕迹。
  火娘子虽然脾气暴躁,但却并不是个愚笨的女人,一想之下,已知道刚才那两个大汉故意惹事生非的真正目的。
  他们是故意在制造扰乱,好让同党可以轻易潜入铁窝馆之内。
  倘若潜进来的只是偷窃的盗贼,火娘子也不会放在心上,反正铁窝馆并没有什么财物。
  火娘子并不富有,她这间店子,充其量只能让她和小饺儿赚点钱糊口而已,所以,若有盗贼潜进来盗窃,一定不会大有斩获。
  但现在铁窝馆并不是被盗走财物,而是小饺儿不见了。
  火娘子可以肯定,小饺儿绝对不是自己溜了出去的。
  她若要外出,绝对用不着把后院的木门撬毁。
  火娘子不禁深深的抽了口凉气,到了这时候,她不再暴躁,不再动怒了,她必须保持冷静,让自己好好的思想一下。
  她知道,小饺儿已经落在歹人之手中,但对方是何方神圣?她却是茫然不知头绪。
  她沉思了好几分钟,终于决定去找杨仕霖!
  XXX
  杨仕霖是个很奇怪的人,有时候他很阔绰,豪爽得像个千万富翁,但有时候,就算他最好的朋友,也很难在他身上得到半点的好处。
  有一次,一个从远道而来的老朋友来到了上海,他看中了一件古玩,但却欠二十块大洋,于是就向杨仕霖求借。
  杨仕霖没有答应。
  他并不是没有钱,当时,他身上最少有三千块!
  他的老朋友很生气,说要和他断绝来往,三分钟后,杨仕霖就跑到古玩店里,把那件古玩买了下来。
  他把古玩拿到朋友面前,说:“这家伙的确不错,难怪你总是心痒痒的,非要把它买下来不可。”
  他的朋友一声不响,心中却在想:“原来俺怪错老杨了,他不借钱给俺,其实是要把这古玩买下来,然后送给俺作为礼物。”
  但心念未已,杨仕霖竟然把古玩摔在地上。
  这一摔是用足了力道的,那件古玩登时碎成一片一片。
  他的朋友大吃一惊,叫道:“老杨,你疯了?”
  杨仕霖淡然一笑,道:“疯了,哈哈,我也许真的疯了,你不是很喜欢这件古玩吗?我现在就把他送给你作为礼物,再见。”
  杨仕霖离去后,他的朋友足足骂了他半天,但古玩已给摔破,就算骂他三年五载也是于事无补的。
  由于他的确很喜欢这件古玩,所以虽然给摔碎了,等到心平气和,他还是忍不住把破碎了的碎片一件一件拾起来,爱不释手的慢慢研究。
  到了第二天大清早,他立刻就去找杨仕霖。
  杨仕霖悠然地一笑,道:“这么早就来找杨某,是不是要找我打架?”
  他的朋友说:“若要打架,昨天已经打了。”
  杨仕霖道:“那么你现在来又是干什么的?”
  他的朋友说道:“我要问清楚你一件事。”
  杨仕霖道:“什么事?”
  “真的古玩在那里?”
  “什么真的假的?”
  “别再玩把戏了,昨天你摔破的只是西贝货。”
  “西贝货”就是“假货”的意思。
  杨仕霖道:“古玩是真是假,你自己去判断好了。”
  “当然是假的。”
  “你说是假的便是假的,也用不着生气?”
  “俺只想知道那件真古玩的下落。”
  “这件真的古玩?”杨仕霖哈哈一笑,道:“你真的非要找到它不可?”
  “是的!”
  “在两个月前,它已给一个洋人买了,带回他的国家去。”
  “胡说,昨天俺还在古玩店看见这件古玩!”
  “你若相信自己的眼光,请回!”杨仕霖淡淡道:“反正我们已经断绝来往,对不?”
  他的朋友立刻又怒气冲冲的走了。
  过了两天,这个朋友又再找杨仕霖。
  这一次,他是来向杨仕霖道歉的,因为他已查出那件古玩的真相。
  杨仕霖没有骗他,想欺骗他的只是那间古玩店。
  XXX
  杨仕霖在上海有一幢房子,地方不算大,但布置雅洁,环境相当不错。
  可是,火娘子却找不到他。
  房子里没有人。
  火娘子更是焦急,左右思量,忽然想起了司马添。
  “对!老娘应该去找小添!”她知道,司马添对杨仕霖的行踪是很清楚的。
  心念未已,忽然眼前一亮,一支手电筒正照射着她的眼睛。
  火娘子眼色一变,大声吼叫道:“是谁?”
  “师母!”只听见一个人柔和的声音在叫唤。
  火娘子呆住了,她想不到自己想见司马添,司马添立刻就出现在眼前。
  “小添,你怎会到这里来的?”
  “师母,师父暂时不会回这里来了。”司马添说道:“他要安排计划,对付他的仇家。”
  火娘子脸色一沉,道:“他躲到什么地方去
  司马添道:“不能说。”
  火娘子的脸色更不好看:“连老娘也不能说吗?”
  司马添干咳两声,道:“师父的确是这样嘱咐过的……”
  火娘子道:“师父归师父,师母归师母,师父的说话你遵从十足,是不是师母的说话就等于放屁了?”
  司马添道:“当然不是的,师父对徒儿固然是恩重如山,师母对徒儿也同样是照顾周全的……”
  “放屁!”火娘子又骂道:“老娘几曾对你照顾周全了?你是杨仕霖的秘密徒儿,宝贝弟子,老娘岂敢插手管教?但无论怎样,老娘毕竟还是你的师母,你懂不懂?”
  司马添忙应道:“徒儿当然是很明白的……”
  “少废话,那个老不死……你的师父躲在那里?快说,老娘有事找他!”
  “师母找他老人家有急事?”
  “当然是有急事,否则他来找老娘,老娘也懒得瞧他一眼。”
  “这个……唉……”
  “他奶奶的什么这个那个?你真的不肯说?”火娘子连眼睛都红了:“你平时不是对小饺儿千依百顺,她要什么你都给她的吗?”
  司马添一怔,,道:“何以忽然扯到小饺儿身上去?”
  火娘子道:“她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司马添不禁为之大吃一惊,
  火娘子跺了跺脚,然后把事情说了出来。
  司马添一听之下,不由脸色倏变,道:“那些废物,一定不会是师父派人送到铁窝馆的。”
  火娘子道:“你怎知道?”
  司马添说道:“一来师父绝不是个这样无聊的人,二来他老人家此刻已不在上海。”
  火娘子两眼一瞪,道:“这老乌龟往那里跑掉了?”
  司马添道:“师父去了天津。”
  “天津?他去天津干什么?”
  “我人“”
  “找人?他要找谁?”
  “一个赌鬼。”
  “徐震同?”
  “不错,师父前往天津,正是要找寻‘赌圣’徐震同。”
  “他妈的,究竟是赌鬼还是赌圣?”
  “既是赌鬼,也是赌圣。”
  “矛盾!放屁!混帐万分!”火娘子悻悻然地说道:“老乌龟去找赌鬼有什么事?”
  “这个徒儿就不大清楚了。”
  “呸!你什么都不清楚,有什么资格做那老乌龟的徒儿?”火娘子哼的一声,接道:“混帐的师父,徒儿也是一般的混帐!”
  若是换上别人这样说话,司马添决不会再客气了,但无奈这人是他的师母,她说什么骂什么,都只得忍受下来。
  隔了片刻,司马添道:“照徒儿看,现在找师父是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先把小饺儿找回来。”
  他这句话,正好说进火娘子的心坎里去。
  “对!找不找老乌龟,那是一丁点儿也不重要的,但怎样才能把小饺儿找回来?”火娘子急问,
  司马添沉吟半响,说道:“徒儿怀疑,这件事和某一个人有关。”
  “某一个人?到底是那一个?”火娘子更焦急了。
  司马添道:“嗯……徒儿也只是猜测而已……”
  火娘子说道:“是猜测也好,已有真凭实据也好,你先把这狗杂种的名字说出来!”
  司马添摇摇头,道:“徒儿若有真凭实据,自然是可以直说无妨的,但这等凭空推断之事,请恕徒儿不敢胡言乱语。”
  “老娘的老祖宗!”火娘子叫喊起来,“你别的本事没学得着,这种臭脾气却和老乌龟一模一样,师母又不是外人,你心里有话又何妨直说?”
  司马添道:“徒儿心里没有什么话要说的……”
  “他妈的,你以为老娘是个猪?”
  “不!师母是女中豪杰,又怎会是个猪?”
  “你知道就好了,就算你不说,师母也知道是谁在暗中翻云覆雨!”
  司马添干咳着,火娘子忽然挥动着手臂,道:“是不是杜振鄂干的好事?”
  司马添只好苦笑一下,道:“徒儿也只是这样猜测而已……”
  “十不离八九了!”火娘子嘿嘿一笑,道:“自从斧头党失势后,除了杜振鄂,又还有谁敢动老娘的一根汗毛?”
  司马添沉默着,没有任何表示。
  火娘子又道:“其实,这一堆火是老乌龟拨起来的,若不是他暗中撩起战火,杜振鄂也未必敢轻举妄动。”
  司马添还是没有说话。
  火娘子瞪了他一眼,道:“老乌龟去了天津,你是他的宝贝徒儿,得意门生,你可有什么馊主意?”
  司马添笑了一笑,道:“师父可没有教徒儿学习出馊主意。”
  火娘子哼一声,道:“他有没有教你出馊主意,老娘不知道,但他自己的馊主意多如天上之星,却是事实。”
  司马添道:“师父若只懂得出馊主意,师母为什么要找他老人家。”
  火娘子骂道:“少逞口舌锋利,小饺儿的安危,难道你半点也不关心?”
  司马添道:“谁说徒儿不关心?但人已给掳走了,只是着急也没有用。”
  “好哇,居然敢教训老娘了,”火娘子叉着腰,道:“你再胡说八道,老娘马上就冲进杜公馆去,把那姓杜的狗崽子杀得天翻地覆!”
  “千万不可如此!”
  “不如此又怎能把小饺儿救出来?”
  “如此乱冲乱撞,才不能把小饺儿救出来,”司马添道:“此事嘛,必须从长计议,始为上策。”
  “要怎样从长计议法?是不是要呆等,一直等到杜振鄂把小饺儿糟塌了才去救人?”
  “别想得如此可怕,杜振鄂虽然恶毒,但不见得就是个色迷迷的淫贼,就算小饺儿真的是他掳走,他也必然是另有用心的。”
  火娘子探了琛脚,又骂道:“那个老乌龟,什么时候不好去天津,偏偏拣这个时候!”
  司马添默然半晌,道:“照徒儿看,现在咱们该去找上官老师。”
  “找上官老师?”火娘子想了想,不由叫道:“对,上官老师是个智多星,但听说他已离开了上海……”
  “是假的,他只是暂时不想外人知道他的行踪。”
  “老娘算不算是外人?”
  “当然不算。”
  “好,咱们马上就去找上官老师!”
  XXX
  上官老师是个沉默的人,他平时很少说话,也可以说,他是个不喜欢讲废话的人。
  没有作用的话不必说,没有作用的事情也不会干。
  白说白干,对他来说都是浪费精力和时间的事,所以,他这个人有时候看来一点也不有趣。
  有人说他太现实,也是人说他太呆板,但也有人说他是个智多星。
  第一个形容上官老师是“智多星”的人,并不是火娘子,而是杨仕霖。
  杨仕霖虽然脾气古怪,但他从来不会得罪上官老师。
  而且,只要是上官老师提出的意见,他都不会加以反驳。
  也许,他是无从反驳,想反驳也反驳不来。
  但在一般人的眼中,上官老师只是平平无奇的人,他没有特别过人的专长,没有巨大的财富,没有特殊的权势……
  但这只是一般人的看法而已,因为他们并不了解上官老师。
  别说是一般人,即使是陆玫瑰,她也并不了解上官老师。
  她虽然赏识上官老师,虽然尊敬上官老师,而且也从上官老师那里获得了文学上和知识上的益处,但她对上官老师的了解只是片面的,并不完全的。
  这也难怪,因为她实在不知道上官老师的真正身份,只知道他是个饱学之仕。
  但现在,她开始逐渐重新认识上官老师了。
  司马添把她带到一座巨宅里,这巨宅的修饰和摆设虽然远远不及杜公馆般富丽堂皇,但却有另一种深沉恢伟的气象。
  陆玫瑰忍不住问司马添:“这是不是你的宅院?”
  司马添摇摇头,道:“不是。”
  陆玫瑰道:“这里的主人是谁?”
  司马添道:“是上官老师。”
  陆玫瑰怔住了,初时,她还以为司马添只是在说笑,但不久,她就看见上官老师悠悠闲闲地在大厅中出现。
  “玫瑰,你终于来了。”上官老师淡淡地笑着说。
  “老师,你怎会在这里的?”陆玫瑰讶异地望着他。
  上官老师微微一笑,道:“你没听见司马添的说话?”
  陆玫瑰更讶异了:“你真的是这里的主人?”
  上官老师道:“是否认为我不配?”
  陆玫瑰摇摇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感到意外罢了。”
  上官老师叹了口气,道:“你一直以为我是块木头?还是一个懂得人情世故的老怪物?”
  “都不是,”陆玫瑰说道:“我一直都很尊敬上官老师,从前尊敬,现在也尊敬。”
  上官老师道:“但以后呢?”
  “以后?以后怎样了?”陆玫瑰眨动着眼睛,道:“老师认为以后将会发生什么事?”
  “以后的事,谁都很难可以预料得到,”上官老师淡淡道:“就好像你自己,可曾想到田超群会把你出卖?”
  陆玫瑰道:“的确想不到,我连在做梦的时候,也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
  上官老师道:“同样地,你从前一定不会想到,我这个穷酸老师居然会拥有一座这样的巨宅。”
  陆玫瑰道:“实在意想不到。”
  上官老师道:“你现在既已来了,我也没有继续瞒骗你的必要。”
  陆玫瑰吸了一口气,道:“老师到底是什么人?”
  上官老师道:“长虹帮主。”
  “长虹帮?”陆玫瑰不禁又是一愕。
  上官老师道:“你听过长虹帮这个名字没有?”
  陆玫瑰想了一想,说道:“听过,是杜振鄂和他的手下提起的。”
  上官老师道:“你还知道多少?”
  陆玫瑰道:“杜振鄂只是说了一两句,一看见我在附近就住口了。”
  上官老师道:“在上海滩,从前势力最庞大的帮会,你可知道是那一家?”
  “是斧头党?”陆玫瑰眨眨眼说。
  “不错,斧头党的确曾经叱咤风云过一段日子,但它的根基并不稳固。”上官老师说。
  “何以不稳固?”陆玫瑰问。
  “内部不和,仇家太多,做事的方法也太凶残,太霸道。”上官老师道:“所以,斧头党虽然冒起得快,但由于树敌太多,终于还是崩溃下来。”
  陆玫瑰道:“长虹帮又怎样?”
  上官老师道:“长虹帮的上一任帮主,本来也是斧头党的一份子。”
  陆玫瑰奇道:“既是斧头党中人,何以会变成长虹帮主?”
  上官老师说道:“原因就是不满斧头党的凶残手段,所以才自立门户,另创一帮。”
  陆玫瑰道:“这位长虹帮的首任帮主是谁?”
  上官老师道:“他姓莫,名字就叫长虹。”
  陆玫瑰道:“莫长虹现在怎样了?”
  上官老师道:“去了日本。”
  陆玫瑰道:“为什么要去日本?”
  上官老师道:“找寻他的母亲,他母亲原来是个日本女人。”
  陆玫瑰道:“然后,依就成为了长虹帮主?执掌着这个帮会的最高权力?”
  上官老师道:“不错,我了解莫长虹,莫长虹也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于是,我就成为了长虹帮的帮主。”
  陆玫瑰耸肩一笑:“你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上官老师道:“对我和莫长虹来说,这件事情的确是很简单,但杜振鄂一直想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陆玫瑰道:“杜振鄂又不是斧头党的人,何必这样紧张?”
  上官老师道:“杜振鄂虽然不是斧头党的人,但他和莫长虹却是死敌。”
  陆玫瑰问道:“莫长虹和杜振鄂有纠葛?”
  上官老师道:“不错,那是为了一个女人。”
  “女人?”陆玫瑰的眉毛一挑,有点敏锐地望着上官老师的脸。
  上官老师道:“你可知道,在你之前,杜振鄂最宠爱的女人是谁?”
  陆玫瑰吸了一口气,说道:“是一个叫邹云莺的歌女,而且我还知道,她是个苦命的女人。”
  “不错,邹云莺的出身贫苦,后来给杜振鄂看上了,于是,就成为了他的姨太太。”
  “后来又怎样?”
  “莫长虹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遇上了邹云莺,两人一见如故,不到两个月,邹云莺就跟着莫长虹离开了上海。”
  “他们成功了没有?”
  “没有,杜振鄂带着如狼似虎的手下追杀而来。”
  “莫长虹是一帮之主,他手下呢?”
  “当时,莫长虹身边只有一个保镖,此人虽然身手不弱,但却敌不过老郭,终于给老郭一刀刺死。”
  “莫长虹和邹云莺又怎样了?”
  “邹云莺给杜振鄂抓了回去,莫长虹本来也成为网中之鱼,但最后却给一个人救出生天。”
  “那个救星是谁?”
  “老杨,杨仕霖,也就是司马添的师父。”
  陆玫瑰擦了擦额角,道:“好险,若不是杨前辈及时赶到,莫帮主的形势就很不妙了。”
  上官老师叹了口气,道:“但纵然如此,邹云莺已重入恶魔之手。”
  陆玫瑰道:“后来情形又怎样?”
  上官老师说道:“邹云莺给抓回杜公馆之后,不到三天就自缢死了,莫长虹十分悲痛,但是却没有要为邹云莺报仇的打算。”
  陆玫瑰道:“怎会这样的?”
  上官老师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是有仇必报的,莫长虹就不是这种人,邹云莺死后,他万念俱灰,最后决定前往日本,找寻自幼就已失散掉的母亲。”
  陆玫瑰道:“就是这样,他把长虹帮弃而不顾了?”
  上官老师道:“他也不是弃而不顾,只是他这个担子交给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老师。”
  “不错,我就接受了,也许因为我根本就无可推辞。”上官老师缓缓地说。“这件事,算不算是一个秘密?”
  “当然是秘密,而且还是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杜振鄂不知道你就是长虹帮的帮主吗?”
  “大概还不知道。”上官老师道:“而且,就算他在怀疑,也只会怀疑到杨仕霖身上。”
  陆玫瑰道:“是不是因为杜振鄂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存在?”
  上官老师缓缓地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在杜振鄂的脑海里,我的名字还传有出现过。”
  陆玫瑰道:“但你已经是长虹帮的帮主。”
  上官老师道:“长虹帮是莫长虹一手创立的,既然他把这个担子交到我的肩膊上,我就决不能让他丢脸。”
  “说得好。”陆玫瑰道:“你不愧是陆玫瑰值得尊敬的老师。”
  上官老师淡淡一笑,道:“我现在还是你所尊敬的上官老师吗?”
  “怎会不是?你永远都是我值得尊敬的上官老师。”陆玫瑰由衷地说。
  上官老师高兴地笑了起来,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又聪明又善良的女孩子。”
  “不,我一点也不聪明,否则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陆玫瑰苦笑着说。
  “别担心,你既已到了我这里来,就一定可以安全。”上官老师说。
  一直沉默了很久的司马添忽然插口,说道:“不但安全,而且还可以目睹杜振鄂怎样倒下去!”
  陆玫瑰叠声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就是这样,陆玫瑰在这间巨宅里逗留下来。
  XXX
  晩间九点三十五分,司马添带着一个女人回来。
  这个女人只有七根手指,脸上的表情显得烦躁、焦虑,正是急于要找回小饺儿的火娘子。
  她很快就见到了上官老师。
  上官老师一看见火娘子这副样子,就知道出了事。
  “怎么了?”上官老师很关切地问。火
  娘子连声叹气,叫道:“唉……这次你非要为我做主不可,小饺儿给人掳走了。”
  上官老师脸色一变:“是谁干的?”
  “杜振鄂!”
  “有证据没有?”
  “虽然是没有证据,但这一定错不了的。”
  “你别担心,这件事包在上官某的身上。”
  “有你这句话,我就可以一千一万个放心。”
  “你现在别回铁窝馆,就在这里等候消息好了。”
  “不,老娘要回铁窝馆去,因为说不定小饺儿已脱险回来,倘若做娘亲的不在店里接应,那就十分不妙。”
  “但是杜振鄂也许会再派人来对付你的。”
  “老娘不怕!”火娘子的语气坚决地说。
  上官老师道:“你虽然不怕,但我却放心不下,除非咱们这边调拨一些弟兄到铁窝馆……”
  “不必!老娘应付得来。”
  “唉,你的脾气还是和当年一样,难怪老杨到现在还是不敢碰你一下。”
  “上官帮主!”火娘子的眼色倏地一变。
  上官老师连忙道:“别冒火,上官某绝不会理会你们的家事,但小饺儿是我亲眼看着她一寸一寸地长大的,她出了事,就算有白骨精蛛蜘精挡住去路,上官某也要把她救回来再说。”
  火娘子吸了口气,抱拳道:“老娘在这里谢过了,告辞!”
  “且慢!”上官老师叫道:“你不能就这样回去。”
  火娘子眉头一皱,道:“上官帮主又有甚么指示?”
  上官老师道:“两个月前,我找到了一柄快刀。”
  “快刀?有多快?”
  “刀锋如电,削铁如泥,而且最适合由你来使用。”
  “当真?”火娘子目光闪动。
  “上官某几曾骗过你?”上官老师哂然一笑。
  “哦?上官帮主想把这柄快刀卖给老娘?”
  “不是卖,是送。”上官老师大方地说。
  “送不要!要就卖给老娘,而且价钱不能太少,否则你就是瞧不起我这个女人了。”
  “行!行!一切都依你的。”上官老师呵呵一笑,然后就带着火娘子离开了大厅。
  上官老师真的有一柄快刀吗?
  不!他没有快刀,就算是有,也不会在这时候送给火娘子,既不会送,也不会卖。
  他只是把火娘子骗到一间石室里,然后按动机关括掣,把火娘子囚禁在一个铁笼里。
  火娘子大怒,嘶声喊叫:“你这狗养的,竟敢暗算老娘,算甚么英雄好汉。”
  上官老师没有解释,也没有进一步压逼火娘子,只是长长的吁一口气,然后就把石室门关上,大步离去。
  回到大厅,司马添淡然一笑,道:“上官帮主,你已把火娘子关起?”
  上官老师道:“若换上是你,会不会这样做?”
  司马添道:“不会。”
  上官老师“哦”一声,说道:“那么你会怎办?”
  司马添道:“我会给她尝尝迷药的滋味。”
  上官老师道:“这样和关起她又有甚么分别?”
  司马添道:“关起她不是不好,但却会给她臭骂一顿,用迷药就不同了,只要发作,她就算想骂人也没气力。”
  上官老师叹了口气,道:“让她骂几句,是没有甚么相干的,若用上迷药,说出来就更不好听。”
  司马添道:“但咱们只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并不是真的要陷害她。”
  上官老师道:“但她现在是不会明白的。”
  司马添道:“算来算去,还是用迷药把火娘子迷倒最好。”
  上官老师道:“道理何在?”
  司马添道:“火娘子若晕迷不醒,一来不会骂人,二来也用不着为小饺儿的安危而担心。”
  上官老师听得不住点头,道:“还是你说得对,但现在想迷倒火娘子,却不容易。”
  司马添道:“除非她肯把混着迷药的酒喝下。”
  上官老师道:“你看她肯不肯?”
  司马添道:“当然不肯。”
  上官老师问道:“你有没有别的办法呢?”
  司马添摇摇头,道:“没办法。”
  上官老师道:“你何不向陆玫瑰问计呢?”
  司马添道:“你认为她会有办法?”
  上官老师道:“你若有兴趣,不妨试试看……”
  司马添微微一笑,接着就找陆玫瑰去了。
  XXX
  陆玫瑰很快就已经明白了司马添的意思。
  她深思了一会,说道:“有这个必要吗?”
  司马添道:“没有绝对的必要,但若能把火娘子迷醉掉,对她来说是好过一点的。”
  陆玫瑰道:“这种做法,既感人,也滑稽。”
  司马添道:“你反对?”
  “不!”陆玫瑰摇摇头,道:“上官老师和你的用心,我是完全明白的。”
  司马添道:“问题是怎样才能把火娘子迷倒?”
  陆玫瑰道:“好!你把有迷药的酒给我。”
  司马添目光闪动,道:“你已想出了办法?”
  陆玫瑰道:“还没有,但我会尽力试试。”
  司马添凝注着她,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成功的,正是事在人为。”
  陆玫瑰却叹了口气,说道:“就算我能够成功,那又怎样?最重要的还是能够把小饺儿救回来。”
  司马添道:“上官老师已把这件事情挑在肩膊上,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如此很好,”陆玫瑰道:“我现在就去把火娘子迷掉!”
  五分钟后,陆玫瑰独自进入了石室,她一进石室,就听见火娘子骂人的声音。
  这很正常,倘若火娘子在这时候不骂人,才是怪事。
  陆玫瑰望着铁笼里的火娘子,脸上不动声色,等到火娘子骂了一大堆说话后,才冷冷的说:“喝下这一杯酒!”说完,把一只装着酒的瓷杯递给火娘子。
  火娘子又怒骂起来:“狗养的,老娘还会中诡计,那就是天下之间最笨的笨猪了!”
  陆玫瑰道:“这不是毒酒,只是酒里有迷药,你喝掉它,保证会比现在舒服得多。”
  她说的全是实话,但在这时候说真实的话,反而使火娘子完全无法相信。
  “放屁!老娘不喝!你怎不说这是一杯补酒?”
  “你当然可以不喝,但咱们也可以袖手旁观,对小饺儿被掳的事坐视不理。”
  “你在说什么?”火娘子倏地瞪大了眼。
  陆玫瑰冷冷一笑,道:“我的嗓子又响亮又清楚,没有必要再说一遍。”
  火娘子想一想,最后仍然摇头不迭:“你们这些无耻之徒花言巧语,半个字也不能相信。”
  陆玫瑰冷冷道:“咱们现在若要杀你,根本用不着多费唇舌,你要不要看看我的飞刀绝技?”
  只见她右手一晃,手里立刻就亮出了一柄短小而锋利的飞刀。
  火娘子的脸色变了。
  她若不是被困在铁笼,就算面对着一枚大炮,她也是绝不害怕的,但现在她既无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
  只要有人把飞刀射过去,她实在很难可以幸免。
  陆玫瑰又在催促:“酒与飞刀,任随选择好了。”
  她的声音冰冷得出奇,连火娘子听了也不禁为之有着心寒的感觉。
  这种人的说话,决不会是吓人的。虽然,她看来是那样地年轻貌美。
  火娘子最后还是把那杯酒喝了。
  是毒酒也好,是迷药也好,她都只能喝了再说。
  XXX
  小饺儿已成为阶下之囚,她是给方璞软禁着的。
  方璞不能算是个十分好色之徒,但最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只要是正常的男人,就一定会懂得欣赏小饺儿。
  小饺儿并不细小,她今年十七岁,身材已发育得相当成熟,看来相当诱人。
  她的母亲相貌不漂亮,但她却长得清秀可人,居然是个美人胚子。
  但方璞没有把这个小饺儿“吃掉”。
  他知道,杜老板的说话只是在试探试探自己。
  ——把小饺儿掳走,目的并不是要饱尝兽欲,而是要牵制火娘子,进一步牵制杨仕霖。
  现在,小饺儿已落入手里,做事就该从大处着眼才对,否则一着棋差,想补救就大不容易。
  小饺儿一直蜷缩着,方璞对她说:“你是一只漂亮的虾米。”
  小饺儿的身子立刻蜷缩得更厉害。
  方璞看着她,忽然又说:“你父亲往那里去了?”
  小饺儿没有回答,因为她并不知道,即使她知道,也决不会说。
  杨仕霖往那里去了?
  XXX
  杨仕霖在天津。
  他要去找徐震同,而且非要找到他不可。
  徐震同是赌鬼,在赌桌上极负盛名。
  但杨仕霖对赌博的兴趣却不大。
  他不是完全不赌博,但和“沉迷赌博”这四个字还相差很远。
  徐震同却不同了,他是个无赌不欢的赌徒。
  他赌术精通,但却绝不作弊。否则,也不会被人称为赌圣。
  杨仕霖是在一间小旅店里找到他的,当时,他正在搓麻将。
  这一天,他牌风不太好,虽然章法高明,但运数甚滞,成为四人中的大输家。
  杨仕霖一岀现,徐震同就叫道:“来得好,老子输干啦,你瞧应该怎办?”
  杨仕霖一声不响,立刻把一叠钞票送上。
  徐震同登时眉开眼笑,道:“又有赌本,可喜可贺。”
  杨仕霖坐在他身边,瞧着他搓麻将,其余三人也没有反对。
  徐震同哈哈一笑,说道:“牌风转旺可期矣!”语声甫落,随手打出一张三万,对家接着翻牌,赫然是大三元兼万子牌单吊三万。
  徐震同眉头一皱,望了杨仕霖一眼,道:“又输啦。”
  杨仕霖又把一叠钞票奉上。
  徐震同再接再厉,继续苦战,但却继续输下去,而且越输越惨。
  杨仕霖把钞票送上之后又再送上,最后连徐震同也为之于心不安,便说道:“今天牌局到此为止,不赌啦。”
  杨仕霖道:“徐兄若要继续,赌本是不成问题的。”
  徐震同道:“赌本虽然不成问题,但有朋来自远方,再不招待则于心有愧。”
  杨仕霖笑着道:“这算是那门子的说话了?”
  徐震同道:“少兜圈子,杨兄这次驾临,有何指教?”
  “岂敢!岂敢!”杨仕霖道:“在下这次拜访,是想学学搓麻将而已。”
  “想跟谁学搓麻将?”
  “自然是跟徐兄学习。”
  “跟我学搓麻将?”徐震同哈哈一笑,说道:“难道你没看见我已输得焦头烂额?”
  杨仕霖道:“一时手风欠顺,胜负不足以论英雄,但若论牌章,徐兄的确是出神入化的。”
  徐震同道:“你真要学?”
  杨仕霖道:“半点不假。”
  徐震同道:“杨兄既有此心,徐某就勉为其难也罢。”说完,就和杨仕霖并肩走了。
  两人离去后,小旅店的伙计不禁啧啧称奇,暗道:“大输家居然也有人向他求教,真乃怪事……”
  一小时后,徐震同在酒家里喝了两杯酒,吃了几道精致的小菜。
  杨仕霖招待殷勤,不断的劝酒。
  徐震同脸色火红,忽然道:“杨兄,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的牌章比我还高,若真要拜师学搓麻将,那个人决不是杨兄,而是徐某。”
  杨仕霖道:“徐兄招子亮,心中明白,小弟也不必再绕路说话,实不相瞒,上海滩那边,形势越来越是吃紧了。”
  徐震同道:“这个我是知道的,但跟徐某又有什么关系?”
  杨仕霖道:“事情若跟徐兄完全无关,小弟也不会前来烦扰徐兄的清静。”
  徐震同道:“别说这一套,徐某并不是个六根清静的人,越是热闹,越是麻烦的事,我越高兴遇上。”
  杨仕霖道:“这几年来,徐兄何以不到上海?”
  徐震同两眼一瞪,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到上海?”
  杨仕霖道:“难道徐兄已忘记了大鹏堂的兄弟?”
  徐震同道:“大鹏堂有邵满庭在主持大局,我又何必担心?”
  杨仕霖道:“嗯,你对邵满庭的确不错。”
  徐震同道:“谁叫咱们是结义金兰的兄弟?俺这个做老大的,无论怎么说也该照顾着他。”
  杨仕霖问道:“邵满庭有没有照顾你呢?”
  徐震同道:“每年大时大节和我的生辰,他都会派人把赌本送来。”
  杨仕霖道:“真是义气深重,令人羡慕。”
  徐震同道:“杨兄,何以忽然提起大鹏堂,是不是那边出了事?”
  杨仕霖道:“确是岀了问题……”
  徐震同道:“是邵满庭闯了祸?”
  杨仕霖叹了口气,道:“现在还没有,但将来就很难说了。”
  徐震同脸色一变,道:“杨兄,你远道而来,可不要浪费了大家的时间!”
  杨仕霖道:“邵满庭近来与杜振鄂颇有接触。”
  徐震同“呸”一声,道:“杜振鄂是个吃人不吐骨的魔鬼,老邵和他有什么好谈的?”
  杨仕霖道:“听说,他们谈的是‘联霸’。”
  “联霸?何谓之联霸?”徐震同听得-愕。
  杨仕霖缓缓道:“联霸者,就是联手称霸上海滩的意思。”
  “混帐!”徐震同眉毛一挑,勃然道:“江湖路上,各有各的门槛,各有各的挣饭碗本钱,在上海滩能够立足已很不错,为什么还要妄想称霸称王?”
  杨仕霖道:“这也许就是人各有志,邵满庭的想法,跟徐兄是不一样的。”
  徐震同道:“跟杜振鄂合谋,简直就是自掘坟墓,老邵真是愚不可及。”
  杨仕霖道:“但杜振鄂花言巧语,老邵似已动心。”
  徐震同冷冷一笑,道:“杨兄,你放心好了,徐某马上就回上海,给他一记当头棒喝!”
  杨仕霖道:“此事可大可小,徐兄务请小心。”
  徐震同道:“徐某晓得了,杨兄不必担忧。”
  翌日,徐震同就回到上海。
  而在此同时,奉命到天津找寻徐震同的傅远奇自然是扑了个空。
  这一次,显然是杨仕霖棋高一着。
  XXX
  徐震同是秘密地回到上海的,但他一和邵满庭见面,消息很快就传到杜振鄂那里。
  其时,傅远奇还没有回来。
  杜振鄂闻讯,又惊又怒,他立刻传召方璞。
  杜振鄂对方璞说:“徐震同此人不可留。”
  方璞听见这句说话之后,缓缓地点点头,接着就走了。
  杜振鄂的话,其实也就是一道杀人的命令。
  但杀徐震同是否一件易事?
  方璞不知道,他只知道,无论这任务是易如反掌,抑或是难比登天,他也一定要把任务完成。
  当天晩上,方璞穿着一件普通的衣服,唇上黏着两绺假胡子,混入了银鹏楼。
  银鹏楼是大鹏堂的地方,表面上看来是一间酒家,其实在酒家背后还有赌场。
  方璞知道,徐震同一定会在赌场里,但他没有进入赌场,只是在酒家里喝酒赏花。
  方璞曾经到过天津,也见过徐震同,还跟他赌过几手牌九,那一次,徐震同是赢家。
  方璞虽然输了,但他深信输掉的迟早也可以赢回来。
  现在,他很耐心地等候,等候徐震同从赌场里走岀来,然后再找寻机会下手。
  杀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却也不见得怎样困难。
  只是,要成为一个出色的杀手,就一定不会是简单的事情,尤其是要杀徐震同,更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下手,少一分勇气和本领都休想成功。
  方璞在酒家里逗留了一小时二十分钟,徐震同还是没有出现。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就会变得惹人注目。
  他决定付帐,然后再找寻另外一个机会。
  但是,就在他付帐的时候,徐震同出现了。
  然而,徐震同并不是从赌场里走出来,而是从街外往酒家而至。
  但对方扑来说,无论徐震同从那一个方向出现,都是一样的。
  他结帐后,就若无其事地向大门那边走出去。
  每个顾客都是这样的,这种行动十分正常。
  就是这样,方璞和徐震同擦身而过,但就在这一瞬间,徐震同忽然闷哼一声,接着就仆跌在地上。
  方璞迅速夺门而出,等到有人吆喝追赶的时候,他已经在街道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震同遇刺,消息立刻震动了整个上海滩。
  邵满庭在深夜怒闯杜公馆,要向杜振鄂提出质问。
  杜振鄂直认不讳:“不错,徐震同是我派人把他干掉的。”
  邵满庭怒道:“为什么要杀他?”
  杜震鄂道:“因为他从天津来到了上海。”
  邵满庭道:“但俺知道,你也曾派人到天津找他!”
  杜振鄂道:“徐震同若是给我请回来,自然是杜某的上宾,但现在,把徐震同带回来的并不是杜某,而是杨仕霖。”
  邵满庭道:“这又有什么分别?”
  杜振鄂道:“这分别就大了,杜某请回来的,是朋友,是上宾,但跟随着杨仕霖而来的,却是杜某的敌人!”
  邵满庭挥动着手臂,叫道:“就算你要动手,也该先向俺知会!”
  杜振鄂道:“我若事先向邵堂主知会,你肯让我的人动手吗?”
  邵满堂吸了一口气,半晌才道:“何以非杀徐震同不可?”
  杜振鄂说道:“徐震同是一块绊脚石,他会阻挡着咱们的合作,所以他非杀不阿。”
  邵满庭道:“但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把问题解决?”
  杜振鄂道:“最少我认为如此。”
  邵满庭道:“但俺并不认为如此。”
  杜振鄂叹道:“老邵,徐震同已经死了,你犯不着为了一个死人,而把咱们联霸的大计放弃。”
  邵满庭默然半晌,道:“杜老板,你以后打算怎样对付长虹帮?”
  杜振鄂道:“先杀杨仕霖,然后再把余党一一肃清,只要长虹帮一除,上海滩又还有谁敢跟咱们抗衡?”
  邵满庭道:“杀徐震同容易,杀杨仕霖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说到这时,语气已大有转圜余地。
  杜振鄂沉吟一会,缓缓地说道:“贸然行事,自然注定失败,但若有周详计划,要杀杨仕霖又有何难哉!总之,你别把徐震同的事放在心上,别忘记这个花花世界已在咱们指掌之间!”
  邵满庭长长吐出口气,道:“好,这一次俺不跟你计较,但事成之后,北三路东五街的地盘就是俺的,你可别食言反悔呀!”
  杜振鄂脸色一沉:“到现在你还不相信杜某?”
  邵满庭道:“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而是先小人后君子。”
  杜振鄂道:“邵堂主,你放心好了,北三路东五街算得上什么,只要咱们‘联霸’计划一旦大功告成,咱们的好处还多着哪。”
  邵满庭道:“以后的好处,以后再说,但徐震同的事,还是你对不起俺。”
  杜振鄂道:“有话慢慢说,人已杀了,再执拗去也是没有结果的,邵堂主想怎样补偿,不妨直说。”
  邵满庭五指一伸,道:“五万!”
  杜振鄂立刻道:“一条命五万块,并不算多,而且这一次确是我对不起邵堂主,这五万块杜某照付便是。”
  邵满庭闻言,脸上立刻绽开了满意的笑容……

  第三章 连场火并 形势微妙
  徐震同遇刺,使杨仕霖大为惊怒。
  上官老师说道:“这是杜振鄂干的好事。”
  杨仕霖颤声道:“唉!是我害了徐震同。”
  上官老师道:“生死有命,你不必自我深责。”
  杨仕霖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唉,这不是我的错,又是谁人的错?”
  上官老师道:“你想不想见一见火娘子?”
  杨仕霖脸色一沉:“在这时候还提起那个泼妇作甚?我不想见她。”
  上官老师道:“但你现在看看她的,却是大好时机。”
  杨仕霖一呆,道:“什么意思?”
  上官老师道:“她现在不会骂人。”
  杨仕霖冷冷一笑,道:“要这个泼妇不骂人,除非把她毒哑了。”
  上官老师道:“你说得对。”
  杨仕霖一凛,道:“你不是真的把她毒哑了罢?”
  上官老师道:“那也差不多了。”
  杨仕霖吸一口气,说道:“实在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老师道:“你何不先去看看火娘子再说?”
  杨仕霖道:“她在那里?”
  上官老师道:“已成为长虹帮阶下之囚。”一面说一面带着杨仕霖前往石室。
  火娘子仍然被关在铁笼里,她仍然在晕迷之中,所以决不会骂人。
  既然不会骂人,也不会担忧,更不会乱冲乱撞。
  杨仕霖抽了一口凉气,道:“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小饺儿呢?”
  上官老师道:“不知道。”
  杨仕霖眼色倏变:“啊?是谁干的杰作?”
  上官老师道:“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如所料不差,把小饺儿掳走的人,就是杜振鄂。”
  杨仕霖咬了咬牙,道:“哼!太卑鄙了!”
  上官老师说道:“杜振鄂为了要对付你和火娘子,所以就先从小饺儿这方面着手。”
  杨仕霖道:“小饺儿岀了事,这婆娘一定急得有如锅上蚂蚁,你把她关起来,我决不会见怪。”
  上官老师道:“火娘子迟早会醒过来的,倘若那时候还未能把小饺儿救回来,她一定会更着急,更担心。”
  杨仕霖沉吟半晌,道:“你有什么看法?”
  上官老师道:“我有很多种看法,但最重要的不是怎样看,而是怎样把小饺儿救回来。”
  杨仕霖道:“不错,咱们首先要查出真相,然后才能决定怎样救人。”
  上官老师道:“这件事,我已派人去彻底调查。”
  杨仕霖问道:“你派谁负责调查这件
  上官老师道:“令高足司马添!”
  杨仕霖点点头,道:“很好,他是应该好好磨练一下的。”
  上官老师道:“邵满庭那边,你可得要当心点。”
  杨仕霖道:“我不怕老邵,只是为他感到可惜。”
  上官老师道:“这人是个莽汉,但却贪财,不够义气,徐震同和这种人结义金兰,真是气数。”
  杨仕霖却摇摇头,道:“但照我看,老邵并非无义之人,他虽然拼命赚钱,但却也不断把钱财花在手足和朋友身上。”
  上官老师道:“如此说来,你我之间对邵满庭的看法是颇有出入了。”
  杨仕霖道:“同是一朵花儿,同是一株树木,但在两个人的眼中,就有两种不同的看法。”
  上官老师微微一笑,道:“言之成理!言之成理!”
  杨仕霖也在笑,但眼里却掩饰不住忧虑之色。
  小饺儿是他的女儿,唯一的女儿。
  XXX
  冷雨忽然洒下,陆玫瑰在窗旁俯览着园子里的景色。
  这是上官老师的园子,它比不上杜公馆玫瑰园那么漂亮,但在这时候看来却更具诗意。
  她看着飘飘的雨丝,脑海里却想着好几个人。
  她想念着姨丈严宗祥,也忘不掉杜振鄂淫邪恶毒的面孔,更加忘不掉虚伪薄情,存心欺骗她的田超群。
  她真想大哭一场,可是,她是不是非要大哭一场不可?
  不!她不必哭,也不该哭。
  她要做一个坚强的女人,不能老是给“弱者”这两个字压在女性的头上。
  她忽然又想起了司马添,而且一想起他的影子,就有驱之不散,忘之不掉的感觉。
  这算是什么了?
  司马添是曾经向她坦然示爱的,但这样的一个男人,值得她信赖吗?
  可是,细心一想,司马添又有什么不好了7
  她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司马添到底有什么重大的缺点,反而想起他种种的好处来。
  司马添的好处,说起来并不太明显,甚至不一定真的是什么好处,但却偏偏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从前,她曾经认为田超群是最好的,但现在,田超群已变得和地底下的泥土一样不值一顾。
  田超群这个男人,实在不值得为他痛哭、流泪。
  想来想去,还是想想司马添有意思得多……
  XXX
  冷雨洒在司马添的脸上,但他并不感到寒冷。
  他也没有喝酒,只是在几分钟之前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鸭腿汤面。
  这碗鸭腿汤面不太好,鸭腿太瘦小,汤太咸,面也不爽滑,唯一最好的地方就是够烫热,足以令人浑身发暖。
  温暖的手,一定会比冰冷的手更加稳定。
  温暖的身体,行动一定比冰冷的身体更加敏捷。
  头脑也是一样,冷冰冰的脑袋,思考和判断的能力也会差劲一些。
  司马添不想在这时候出现任何差错,所以在动手之前,先让自己温暖起来。
  碗鸭腿汤面令他吃得太饱,但却能够令他精神焕发,连信心他为之增强。
  他现在要对付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方璞。
  方璞并不惹人注目,无论在杜公馆里,还是在外面都是一样。
  老郭、赵单刀、萧拼命以至傅远奇,他们都比方璞更加惹人注目。
  但杜振鄂心目中最有力的一张皇牌,却是方璞,就连老郭也比不上他。
  老郭虽然是一员悍将,江湖经验也很丰富,但他也有不少缺点。
  老郭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太自以为是。
  所以,老郭会因此而犯上了疏忽的错误。
  老郭被杀,就是因为他看不起司马添,他若看得起司马添,就会对这个人存着警戒之心。
  虽然,动手刺杀老郭的并不是司马添,而是暗里杀出的杨仕霖,但老郭若早存警戒之心,杨仕霖要杀他就不会如此容易。
  所以,老郭死了。
  但方璞却是另一种人,他看来比不上老郭,甚至比不上傅远奇,但他头脑冷静,岀手狠辣,而且无论身在何处,都会步步为营,更不会轻视任何对手。
  这才是真正厉害的人物。
  司马添在很久以前,就已密切留意着方璞。
  别人不留意方璞,是因为别人不了解方璞。
  司马添留意方璞,起因也是因为他并不了解方璞。
  正因为他并不了解方璞,所以才要留意着这种人,当然,他并不是经常自己去盯着方璞,而是从各方面去搜集有关方璞的资料。
  终于,有一天他对杨仕霖说:“师父,杜振鄂手下最危险最可怕的人,并不是老郭,而是方璞。”
  杨仕霖不置可否,却说:“任何最可怕的敌人,只要一断气就不再可怕了。”
  司马添点点头,说道:“师父之言,的确是一针见血,但是,却也是多余的废活!”
  杨仕霖给他气得直跳脚,差点立刻就想揍扁他的鼻子,但司马添说完之后,马上就急急溜掉了。
  那一天,老天也是正在下雨,雨点和风势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XXX
  雨点纷飞,方璞披上了大衣,戴着一顶雨帽,从一幢雅致的房子里走出来。
  这幢房子是裘珍珍的,她是一个手段高明的女人。
  但方璞的手段比她更高明。
  裘珍珍年轻貌美,交际手腕大方漂亮,不少富商巨贾、公子哥儿,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但真正能够成为裘珍珍入幕之宾的男人,却不多见。
  纵使这样,她已经十分富有,而且是上海滩风头最劲的一个女子。
  绝少人能够把裘珍珍和方璞联想在一起。
  但司马添早就知道,方璞已完全控制着裘珍珍。
  裘珍珍绝不是单纯的女子,但方璞却能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一点,又岂是那些名流、公子哥儿所能想像得到的?
  甚至是杜振鄂,他也不知道方璞居然和裘珍珍搭上了关系。
  若是换上别人,一定会为之洋洋自得,但方璞并没有引以为荣。
  他还是沉实地一步一步向前迈进,尤其是在杜振鄂面前,永远都是忠忠实实的样子。
  杜振鄂的命令,他从来没有违背过一次,而且每一件任务都会尽心尽力去完成的。
  刺杀徐震同一举得手,就是方璞这几天以来最成功的一桩任务。
  在完成这桩任务之后,杜振鄂给了他一笔奖赏。
  奖赏是好的,裘珍珍更是个美妙的女人,方璞觉得很写意。
  但他怎样也想不到,司马添已在门外等着他。
  想到也好,想不到也好,司马添已出现了。
  “方璞!”司马添闪身而出,一开口就呼唤他的名字。
  方璞一怔,他当然是认得司马添,但却没想到司马添也认识自己。
  他只好首先一笑,若无其事地耸肩说道:“司马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司马添也在笑,但是这笑意并不友善:“你认为我是来找你,还是找裘小姐的呢?”
  这句说话很尖锐,方璞不易招架,他唯有木然道:“我又不是天上的神仙,怎知道司马公子的心意?”
  司马添淡淡道:“在下对裘小姐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想找回一个女孩。”
  方璞不再装蒜了,因为他知道,司马添并不是个糊涂人。
  “你想找的女孩,是不是小饺儿?”
  “不错,你把她收藏在什么地方?”
  “换上是你,会不会说岀来?”
  “若是我,根本就不会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动手!”司马添冷冷地说。
  方璞叹了口气,道:“所以,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是活在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
  “错了,世界只有一个,只是每个人的想法和做事的手段都不一样。”
  “我是小人,你是君子?”方璞不禁冷笑。
  司马添迫:“谁是君子,谁是小人,在此时此地并无讨论的价值。”
  方璞说道:“有人说,老郭是你出手杀的。”
  司马添道:“你的看法又怎样?”
  方璞道:“你不是杀老郭的凶手。”
  司马添道:“何以见得?”
  方璞道:“要杀老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无论从正面或者是背后暗袭,都不易得手。”
  司马添道:“所以,我不配杀他?”
  方璞道:“的确不配,因此我认为,杀老郭的凶手必然另有其人。”
  司马添道:“不管怎样,老郭已经给干掉了,前车可鉴,你何必还要跟着杜振鄂?”
  方璞道:“杜老板待我不薄,我不跟着他,又还能跟着谁?”
  司马添道:“谁都用不着跟,你并不是个跟班!”
  方璞哂然一笑,道:“别激将了,做跟班也不错,天大的事情也有老板顶着,用不着花脑筋。”
  司马添道:“看来似乎的确用不着花脑筋,但你却在卖命。”
  方璞道:“卖命的人,又岂仅止方某一人而已?在这年头,要赚几文钱,就得付出代价。”
  司马添道:“你把自己看得太差了,与其郁郁不得志,何不另闯天下?”
  方璞道:“司马公子,你若没有别的事情,请恕方某失陪!”
  “你不能走!”司马添陡地冷喝道:“除非你把小饺儿交岀来,否则在下今天是缠定阁下的了。”
  方璞叹一口气,道:“你若是明白人,就该知道方某是身不由己的,不错,小饺儿是由我掳走的,但现在人并不在我手里。”
  司马添冷笑道:“你是逼我翻杜振鄂的老窝?”
  方璞道:“司马公子若有本事和勇气,就算是大闹天宫也无不可。”
  司马添道:“我可不是齐天大圣,也没有翻一个筋斗就飞到十万八千里的本事。”
  方璞说道:“司马公子,小饺儿的事,你还是不要理会好了,这是明哲保身之道。”
  司马添道:“姓方的,你是坚决不肯卖帐了?”
  方璞道:“方某地位低微,本来就作不了主,并不是不给面子阁下。”
  司马添冷笑道:“你真的不肯,只怕以后你会深切的后悔。”
  方璞脸上木无表情,道:“你若能令方某感到后悔,算你本事高强。”
  司马添道:“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立刻后悔!”
  方璞毫不在乎,道:“你若要动武,方某随时候教,请出手。”
  司马添冷冷道:“好,我先动手,然后才告诉你一件事。”说完,摆出了一副准备动武的架式。
  方璞哂然一笑,道:“姿势很好,手法似乎很正宗,但下盘马步似乎浮弱一点。”语声未落,倏地弯腰飞腿,连环五脚疾扫司马添胸腹要害。
  司马添侧身急闪,连闪四招,到第五脚踢来之际,左手以虎爪之势急抓方璞右足足踝。
  这一抓又快又准,眼看方璞必然闪避不及,但就在这刹那间,方璞左手突然亮出一柄弹簧刀,刀锋如电般急削司马添面庞。
  司马添若不缩回左手自保,立刻就得挨刀子。
  司马添当然缩手,但他左手甫缩,身形立刻向下一蹲,右掌有如斧头般向方璞左腿劈下。
  方璞一声吆喝,身子向上拔起,顺势以右脚踢向司马添咽喉。
  这正是锁喉脚,往往一招能致敌于死命。
  他这一脚不但速度极快,角度更是刁钻异常,而且司马添出手招式走势已老,再想招架或者是闪避已来不及。
  在这一刹那间,方璞感到自己自然胜券在握,司马添马上就会任这一脚之下败阵。
  但也就在这刹那间,司马添突然滑倒了。
  在这种下雨天,路面湿滑,失足滑倒在地上自然不是什么奇事,但对于这一场决斗来说,司马添的滑倒却产生了极重大的影响。
  他这滑倒之势,比蓄意闪避的速度还快得多,姿式也兀突得多。
  这种姿势,是完全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的,因为它根本就不是甚么武学上的招式。
  方璞当然也料不到,而他那一招必胜必杀的锁喉脚,也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踢了个空。
  他一脚踢空,立刻蜷缩身子向横斜滚开去,持刀的左手虚晃几招,护住全身要害。
  他的反应实在极快,足证武功底子极是高强。
  但司马添滑倒后仍能发招,而且招式之奇特,更是令人难以想像。
  方璞虽然以弹簧刀护住全身,但就在他刀势稍一停顿之际,司马添右足膝盖已撞在他胸膛上。
  这一撞力道不轻,方璞登时哼一声,脸如纸白,张嘴吐血。
  司马添得势不饶人,右掌反手一扣,扣住方璞咽喉。
  至此,方璞已陷入全败之局。
  他喘着气,两眼翻白,说道:“你赢了。”
  司马添道:“你是否认为我赢得很侥幸?”
  “不!方某是败得心服口服的,”方璞咳嗽两声,喘息了好一会,才接着说道:“你那一跌,并不是因为地滑,而是曾经苦练过的武术。”
  司马添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方璞苦笑道:“道理太简単了,你若是真的滑倒,又怎能在如此短促时间之内岀招把我击败?”
  司马添道:“其实你的武功也不错,就只是坏在出手太不留余地。”
  “比武相争,又怎能给予敌人留有余地?”
  “我说的不是对你的敌人,而是对你自己。”
  “对我自己?”方璞愕然。
  司马添道:“从表面看来,你的武学是攻守兼备的,但实际上,你只着重进攻,而轻视了防守,否则,我决不能在如此短暂时间之内把你击败,所以,你对自己,是太不留余地了。”
  方璞不由叹息一声:“我明白了,但已明白得太迟,司马公子,你把我杀掉了吧。”
  司马添道:“我是来救人的,可没想过要杀人。”
  方璞道:“你想救小饺儿,无异是自寻死路。”
  司马添道:“这是在下的事,你不必为我而担心,只要把小饺儿的下落说出便是。”
  方璞倔强地摇摇头,说道:“我不能说。”
  司马添道:“宁死也不肯说?”
  方璞回答道:“不错,你尽管下手好了。”
  司马添道:“你很聪明,知道我不会杀你。”
  方璞道:“杀人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你可以试试,说不定杀了一个之后,以后杀人就不再心软了。”
  司马添道:“不!我的确不喜欢杀人,但我的朋友却不是这样的。”
  方璞道:“司马公子也有喜欢杀人的朋友?”
  司马添道:“有人喜欢拼命赚钱,有人喜欢到处去交朋结友,在下就是属于后者。”
  方璞的嘴角在沁血,胸膛的伤势绝对不轻,但他还是毫不妥协,道:“你可以叫这些朋友来动手!”
  司马添道:“我的朋友不会到这里,但却随时会把方艾紫勒毙。”说到这里,松手把方璞放开。
  方璞的眼色立刻变了。
  司马添认得他,已使他感到意外,现在竟然连方艾紫的名字也直说出来,就更令他震惊了。
  方艾紫是方璞的同胞姐姐!
  方璞只有这一个姐姐,方艾紫也只有他这一个弟弟。
  他俩姐弟情深,那是彼此都用不着怀疑的。
  方璞惊怒地瞪视着司马添,道:“你用不着骗我,没有人能掳走她的!”
  司马添冷冷一笑,道:“你们能掳走小饺儿,咱们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面说,一面掏出了一条项链。
  方璞呆住了,这条项链是他去年送给姐姐作为生日礼物的。
  方艾紫一直把它挂在脖子上,最少,直至两天前还是如此,但这时候,项链已落在司马添的手里。
  司马添把项链交给方璞,忽然淡淡一笑,道:“你姐姐虽然比小饺儿的年纪大了十几岁,但却比小饺儿还美艳得多。”
  方璞叫道:“你若敢碰她,方某一辈子跟你没完没了!”他虽然用力在叫,但声音却并不响亮,显见伤势甚重,气力也越来越是衰竭。
  司马添悠然道:“我是不会碰她一根头发的,但我的朋友却很难说了。”
  方璞抽了口凉气,道:“司马公子,这一次我投降,但能否把小饺儿救出来,却是你们的事。”
  司马添道:“这个自然,在下只要知道小饺儿在什么地方就行了。”
  至此,方璞已完全屈服,而且败得心服口服。
  司马添在雨中大胜一仗……
  XXX
  局势越来越是紧凑,杜振鄂的脾气彷佛越变越坏,他派人到处去找方璞,但都没有结果。
  “他妈的巴拉羔子,”杜振鄂在杜公馆里大发脾气,“方璞是不是已经给长虹帮的狗崽子做翻了?”
  没有人回答,因为显然没有人知道方璞的下落,更加达有人敢在这时候胡乱说话。
  直至杜振鄂情绪稍为平静下来之后,才有人敢开口说话。
  这人是田超群,他说:“邵堂主来了。”
  杜振鄂眉头一皱,问道:“他现在那里,”
  田超群道:“在公馆门外。”
  杜振鄂沉声道:“邵堂主为什么不进来,”
  田超群道:“他坐在轿子里。”
  杜振鄂怒道:“我是问邵堂主为什么不进来!”
  田超群道:“邵堂主他……好像喝醉了……”
  “喝醉了,在这个时候喝醉了,”杜振鄂一呆,继而跺了跺脚,叹道:“真是一塌糊涂,来人哪,给我拿两桶水来!”
  田超群一怔,忖道:“杜老板不是要用水把邵堂主泼醒罢?”但转念一想,立刻就否定了这种想法,认为这种想法实在是太无稽了。
  谁知杜振鄂真的命令手下把两桶水泼在邵满庭的身上。
  邵满庭的酒意立刻消失了几分,但怒意却直冒上来:“杜振鄂,你这是干什么的!”
  杜振鄂沉着脸,道:“这句话该由我来问邵堂主才对,杜某给你泼两桶水,是要你清醒清醒,别忘记长虹帮的杂种一直都在虎视眈眈,任谁稍有半点疏忽,都会给这些杂种有机可乘。”
  邵满庭悻悻然道:“你用不着杞人忧天,咱们既已联手,长虹帮就再也不足为患……呃……呃……”忽然张大了嘴,唏哩呼噜的呕吐个不亦乐乎。
  直至这时候,才有几个汉子巴巴的赶来,他们都是大鹏堂的打手。
  邵满庭固然是喝得醉醺醺的,这几个打手也是差不多,只见人人满身酒气,脚步虚虚浮浮。
  杜振鄂不禁摇头叹道:“真是太不像话!太不像话!”说完,不再理会邵满庭,转身回到公馆大厅里。
  其后,邵满庭和太鹏堂的打手也没有进来,又不久田超群回报,说:“邵堂主走了。”
  杜振鄂一拍桌子,骂道:“这猪猡干吗醉成这副样子,是太高兴了?还是太伤心?”
  田超群不知道,自然不敢说什么。
  不久萧拼命的弟弟萧展云从外面赶了回来。
  萧拼命是拼命大王,萧展云却是刺探消息的能手,许多消息都是由他打听回来,然后向杜振鄂禀告的。
  所以杜振鄂重视萧展云,犹过于重视萧拼命。
  这一次,萧展云回来报告:“邵堂主疯了。”
  杜振鄂脸色一沉,道:“他不是疯了,只是喝多了酒,你别弄错。”
  “不!邵堂主这两三天的确是神智失常了,起因据说是给苗婉心用酒瓶敲中了脑袋。”
  “苗婉心?她不是邵满庭的三姨太太吗?”
  “正是。”萧展云道:“他这个姨太太勾引小白脸,给大鹏堂的兄弟抓住,后来不知怎样发生了冲突争执,邵堂主的脑袋就给一个瓶子砸中了。”
  杜振鄂皱眉道:“真有此事?”
  萧展云道:“大鹏堂不少人都知道此事,邵堂主初时晕倒了一阵,但救醒后就渐渐神智失常了……”
  杜振鄂叹息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萧展云道:“如今邵堂主似乎变成了酒鬼,连跟随着他的保镖和打手也被逼喝得七荤八素。”
  杜振鄂道:“既然明知堂主神智失常,何以还要陪他喝酒?”
  萧展云道:“据闻是为了奖赏。”
  杜振鄂哼一声,道:“喝酒也有奖赏吗?”
  萧展云点点头,说道:“正因如此,所以明知堂主疯了,他的手下还是陪着他一起疯,一起醉。”
  “他奶奶的,真是气数!”杜振鄂怒吼一声,接着说:“邵堂主的事,大家别放在心上,他迟早会完全清醒过来的,如今最重要的,是小心提防长虹帮。”
  田超群听得不住点头,隔了一会才道:“咱们已把杨仕霖的宝贝女儿囚禁着,这姓杨的老而不想凶也凶不起来。”
  杜振鄂道:“多派些兄弟看守着姓杨的小姐,而且要尽快把方璞找回来。”
  这时候,外面早已没有下雨,但却彷佛正在酝酿着一场更可怕的风暴……
  XXX
  在那石室的铁笼里,火娘子已苏醒。
  她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迸出来的话就是:“小饺儿,你在那里?”
  “她很快就会回来到你身边了。”她听见一个人温婉的声音。
  那是陆玫瑰。
  一听见陆玫瑰的声音,火娘子几乎立刻就要暴跳起来。
  但刚苏醒的她,又怎能暴跳起来?
  她只能勉强移动身子,把视线望向铁笼外的陆玫瑰。
  “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她愤怒地叫。
  陆玫瑰幽幽的叹了口气,说:“要把你关起来的并不是我,而是上官老师,他是一帮之主,而且他把你关起来,也只不过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火娘子一呆,接着呜咽地在哭:“求求你们行行好,把我放出去,我要找回小饺儿……”
  陆玫瑰道:“上官老师已在想办法,而且一定可以把小饺儿救回来的。”
  火娘子哭道:“小饺儿是我女儿,为什么不让我这个做娘亲的尽一点力?你们太残忍,也太不公平了。”她说来声泪俱下,实在令人为之心酸。
  而陆玫瑰这个女人,她的心肠是硬不起来的。
  可是,她怎能放了火娘子。
  但她也不能再用迷药来对付火娘子了,她只能劝慰火娘子而已。
  XXX
  火娘子被囚禁的事,杨仕霖早已知道了。
  上官老师对他说:“你随时可以把她放出来。”
  杨仕霖立刻大力摇头,说道:“放不得!你这个主意绝对高明,很好,很好!很好!”
  上官老师道:“司马添已查出了小饺儿的下落。”
  杨仕霖道:“帮主,这是杨某的事,杨某可以解决,你用不着挂心。”
  “胡说,什么你的事,我的事?”上官老师怫然不悦,道:“杜振鄂此举,并不只是要打击你和火娘子,他是存心要对付整个长虹帮。”
  杨仕霖冷笑道:“杜振鄂的奸计,是不会得逞的。”
  上官老师说道:“但此人的手段鄙下,心肠恶毒,咱们不能够老是处于下风地位。”
  杨仕霖道:“不错,只要有机会,咱们就要反扑,扭转乾坤。”
  上官老师道:“如今已是时候。”
  杨仕霖目光闪动,道:“帮主已有绝对把握!”
  上官老师说道:“不是绝对有把握,而是已经有七分机会,那已很值得全力一搏。”
  杨仕霖长长的吁-口气,道:“好极了,什么时候动手?”
  上官老师道:“明天一早,先分两路岀发。”
  杨仕霖道:“如何兵分两路法?”
  上官老师道:“咱们现在先去和司马添会合,再行从长计议怎样?”
  杨仕霖点点头,道:“好!”
  找到司马添后,三人很快就定出了决策,但发动时间并不是明早,而是在这一晩的深夜。
  长虹帮自创立以来,从来没有集中过全部人手去做任何事,但这一次必须例外了。
  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一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一场已潜伏了很久的大火并终于爆发,上官老师负责进袭杜公馆,杨仕霖师徒则调拨人马前往抢救小饺儿。
  但杨仕霖和司马添却扑了个空!
  本来囚禁着小饺儿的地方,竟然空无一人!
  原来杜振鄂越想越不对劲,索性派人把小饺儿押回杜公馆内。
  这并非方璞向他通风报讯,因为方璞暂时已给司马添扣押起来,但方璞神秘失踪,却使杜振鄂提高了警觉。
  杨仕霖扑空之余,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问司马添:“是不是那个姓方的靠不住?”
  司马添道:“方艾紫在咱们掌握中,方璞是不敢耍花样的,但杜振鄂老谋深算,要对付他一定不会太顺利,既然这里找不着小饺儿,咱们不如杀入杜公馆,和上官帮主会合。”
  杨仕霖“唔”一声,道:“也就只好这样了。”
  XXX
  杜公馆中,早已杀声震天。
  长虹帮以雷霆万钧之势直袭杜公馆,这座富丽堂皇的豪华宅院,立刻变成了战场。
  在此之前,又有谁能想像得到,守卫森严的杜公馆也会给人如此侵袭。
  上官老师上阵亲自指挥,他再也不像个文质彬彬的老师,而是一个杀气腾腾的战士。
  但杜振鄂也显然已有所防范,长虹帮进攻的杜公馆,并不顺利。
  在杜公馆里,早已聚集了大批打手,其中不乏武功高强之士。
  而且,有几个打手还有手枪。
  上官老师也有枪,在枪战中,他枪杀了二人,但他肩膊上也挂了彩。
  不久,杨仕霖和司马添已赶至。
  “小饺儿呢?”上官老师立刻追问。
  杨仕霖沉声道:“已给押走了,那里空无一人。”
  司马添脸上一红,道:“这是我的失策……”
  上官老师道:“别摇头叹气,这里是战场,谁一不小心,都会给敌人有可乘之机。”
  杨仕霖望着他的肩膊,道:“伤得重不重?”
  上官老师咬着牙,道:“不碍事,我可以支持下去,这一晩无论如何,也要把杜振鄂拿下来!”
  激战仍在持续,在黑暗中,只见人影幢幢,不时有人惨呼,接着倒下。
  大概二十分钟后,激战渐渐缓和下来,但并未分出胜负,双方还会继续进行火并。
  杨仕霖又和上官老师会合了,司马添随后也赶了上来。
  上官老师看了司马添一眼,道:“这场面是不是很可怕?”
  司马添道:“火并起来,总是血腥满地的。”
  上官老师又问他追:“你杀了人没有呢?”
  司马添摇摇头,道:“直至目前为止,还未曾开了杀戒,但却重重教训了一个人。”
  “你教训了谁?”
  “田超群。”
  杨仕霖冷哼一声,怒形于色地说道:“这小子心术不正,若换上我,决不会放过他。”
  司马添叹了口气,缓缓道:“算了,玫瑰毕竟是曾经喜欢过他的。”在这时候他还是念念不忘,总是忘不掉陆玫瑰的影子。
  他甚至想得出了神。
  忽然间,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司马添这才如梦初醒,转身一看,却又以为自己真的是在梦中,
  他看见了一双清晰的眸子,这双眸子不但美丽,而且还有深情。
  是陆玫瑰。
  她正在用情深款款的眼光去望着司马添!
  “啊?你怎会跑到这里来的?”司马添又惊又喜地说道:“你可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陆玫瑰抿嘴一笑:“但我更知道,你就在这里。”
  听见这一句话,司马添不由胸口一热,差点高兴得跳了起来,可是,此时此地,实在并不适宜雀跃三尺。
  上官老师忽然挨近过来,问陆玫瑰:“火娘子她现在怎样了,她是否已很清醒了?”
  陆玫瑰颔首说道:“不错,她早已清醒过来,但……但……”
  上官老师咳嗽一声,接着微笑道:“你是不是把她从石室里放了出来?”
  陆玫瑰脸上一红,道:“是的,我知道这样很不对,但老是把火娘子关在铁笼里,未免是太残酷了。”
  上官老师道:“别担心,这件事你没有错,既然咱们未能在短时间内把小饺儿救出,就得恢复她的自由。”
  司马添道:“她的人呢?”
  陆玫瑰道:“她一放出去,就不知所踪了。”
  上官老师道:“火娘子就是这样的脾性,唉,真是女人中的霹雳火!”
  蓦地,激战之声又再响起,上官老师奇怪极了,因为长虹帮的兄弟正在重新布置,根本并未再度动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XXX
  杜振鄂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战,他已成竹在胸,知道再打下去,长虹帮一定占不着便宜。
  他毕竟占了地利,而且又是有备而战,再加上小饺儿在手,杨仕霖就算占了上风,也未必敢把自己怎样。
  但忽然之间,又有另一批人马掩杀而至。
  这一批人马是何方神圣,难道长虹帮的潜力竟然如此庞大?
  杜振鄂不相信。
  长虹帮若有如此众多杀手,早已对自己不客气。
  他很快就有了答案,忽然掩杀而至的,赫然竟是大鹏堂的邵满庭!
  邵满庭倒戈相向,不但使杜振鄂“联霸”的计划变成泡影,而且还使他陷于灭亡境地。
  邵满庭没有疯,他只是在演戏,故意放出烟幕。
  杜振鄂终于给邵满庭活擒!
  “邵满庭,你不讲义气!”杜振鄂怒骂不已。
  “是谁先不讲义气,大家心中有数!”邵满庭冷冷一笑,道:“姓杜的,你认命好了。”
  这时候,杜振鄂又看见一个妇人出来,她只有七根手指。
  杜振鄂吸了口凉气,说道:“是火娘子!”
  火娘子大声吼叫道:“快把我女儿放还!”
  叱叫声甫落,杨仕霖已带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走了过来。
  “小饺儿!”火娘子立刻扑前抱紧着她,泪水有如泉涌一般。
  杨仕霖不由叹了口气,喃喃地说道:“唉!这婆娘到底是一团火?还是一场大雨?”
  突听枪声一响,邵满庭格格大笑,叫道:“徐震同,老子总算亲手为你报了仇了!”
  杜振鄂额前中枪,终于伏诛。
  这人虽然死了,但多事的上海滩,以后还是一样的多事。
  但司马添和陆玫瑰并不担心这一点,因为他俩已决定南下,前往杭州找寻新的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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