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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墨余生《仇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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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古陌阡 于 2025-12-30 22:39 编辑


  墨余生《仇征》

  第一章 隆情高谊
  明月如轮,清光如水。
  一片略带银灰色的轻雾,笼罩在断肠山伤心岭上。
  在轻雾下面,隐约可见荒冢累累,尸骸狼籍。
  墓侧的高树,墓前的石碑,屹然散立,前者像魅影向人们招手,后者像鬼魂由地底探出脑袋向人们狞笑。
  清风过树,枝叶发出低哑的呻吟,令路过的单身行客为之心寒胆战。
  看那月轮斜挂山头,该是三更过后光景。
  蓦地,远处出现一个小黑影向这边岭上疾奔。但看他身法快得出奇,起落之间即相距数丈,想是已获高明传授。然而,待到近处一看,不过是一位十二三岁小童。
  他身上穿着一套藏青色劲装,斜背一枝不满三尺的短剑,眉清目朗,显出他灵慧异常,但他清秀的脸孔上,又透出焦急忧疑之色。
  这时,他已疾逾奔马,登上伤心岭的小岗,虽然距那荒冢积尸还有一小段路程,但已可嗅到轻风送来阵阵血腥。
  “师弟!你万万不可……”
  一个凄厉的少女叫声,划破夜空传来,小童身后的远方同时也冒起一道纤影,并且毫不犹豫地也向伤心岭奔来。
  那小童虽然听到他师姐的叫声,但他身法不但不缓,反而加速脚程,扑向伤心岭荒冢积尸之地。
  “哎呀!不好!”
  敢情他一眼看见地面上那幅惨象,竟惊得叫出声来。但见他略愣了一愣,便赶忙纵到一具尸体旁边,迅速把那尸体翻转一看之后,立又走往另外一具。
  他一具接一具翻转察看,最后,他愣愣地注视那几具脑浆迸裂,血肉糊模,连面目也分辨不清的尸体上面,半响之后,他忍不住连跨几步,走到一具女尸旁边,把那女尸衣袖向上一捞,立见左臂上带有一只羊脂玉镯,不禁叫起一声:“妈呀!”登时哭晕过去。
  在他刚要倒地的瞬间,“唰”一声轻响,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已落在他的身侧,迅速把他背往背上,腾身欲起。
  “站住!”
  随着这声暴雷似的吆喝,一道身影已由树叶丛中疾射而下。
  那少女似是意料到危机四伏,一见有人阻拦,立即拧转身躯,一个箭步腾出五丈。
  然而,她脚尖刚着地面,石碑后“呼噜”一声,一条肥胖的身影已站在碑上,嘿嘿干笑道:“女娇娥还要走往那里.?”
  那少女定睛一看,见是一位肥头胖耳,身着袈裟的和尚,急道:“大和尚是出家人,为何赶尽杀绝?”
  胖和尚嘻嘻笑道:“贫衲法号缘化,逢缘必化,决不赶尽杀绝,女娇娥尽管放心。”
  那少女一听对方报出名头,竟是江湖上恶名远播的淫僧,不禁又羞又恨,但她顾及师弟的性命,只得故装不懂,从容一拜道:“原来是缘化大师,何不网开一面,放我姐弟过去,结个善缘?”
  缘化和尚裂开大嘴笑道:“女檀越合是解人,先与酒家结个欢喜缘罢!”
  话声方落,由树顶上纵下来的那中年壮汉急道:“缘化大师你休打这个念头,这朵玫瑰多刺,而且她正是璇玑玉女的弟子,绝对不可轻饶!”
  那少女被缘化和尚的淫词浪语弄幸粉面通红,再被这人叫破身份,情知劫运难免,但仍冀图幸侥混得过去,当下退往一侧,粉脸堆笑道:“这位大叔说话也奇,我路明贞从未认得璇玑玉女。”
  “哈哈!你师父的臭血未寒,居然有不认师门的女弟子,任你叫一百声大师、大叔,今夜也逃不出这伤心岭。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神眼狻猊路广文,你想捏个姓路的姓名,和老爷认同宗,但你两人来时的跨云步法,已经亮了招牌,那小鬼还捧着璇玑玉女尸体叫妈,不是伍凌霄的孽种是谁?”
  那少女虽吃对方一阵抢白,气得脸上泛青,但仍低声下气道:“路大叔敢情错认了人,小女子确是姓路!”
  “胡说!你就是璇玑玉女的未座弟子谷文贞,你那几位师姐已在善缘堂大享乐趣,你也乖乖地……”
  那少女情知再听下去定无好话,索性冷笑一声道:“我好好姓路,你……”一话未毕,背上那小童忽然“哼”了一声,一挣下地,急得她赶忙改口叱一声:“师弟!你怎么了?”
  那小童秀目几乎冒出火来,嘶声道:“谷师姐!事到如今,何必向这伙凶魔恶煞多费唇舌,徒令别人笑我们没种?”
  他猛可一转身躯,面向神眼狻猊厉声道:“算你那贼眼不瞎,居然认得出小爷。你说对了,小爷正是伍云宗,父亲就是十三年前死在你们手中的一剑春秋,母亲也就是今夜追随亡父的璇玑玉女,你可满意了吧?有种的就先上来领死!”
  他劈劈拍拍一阵乱骂,急得他师姐谷文贞连叱几声“师弟”,但他当作马耳东风,直待骂完才回头凄然惨笑道:“师姐你休怪我,云弟若不能胜,立刻可在黄泉路上会见过世的爹娘,不算什么遗憾。你艺业比我高,无论如何也得脱身逃走,将来替我们报仇。我若果能胜,这毒眼贼只有吃我万剑分尸,扔给野狗吃,比我更不上算。”
  神眼狻猊路广文被一名十二三岁小童骂得七窍生烟,身影一晃,已落在伍云宗面前,冷笑道:“爷爷定教你如愿,你……”
  谷文贞急忙横里一拦,喝一声:“姓路的,且先听我一言!”
  缘化和尚也叫道:“路檀越且慢动手,先听女娇娥有什么言语。”
  神眼狻猊冷哼一声,谷文贞趁机叫道:“你们放我这师弟走,我一切依你们!”
  伍云宗“锵——”一声宝剑出鞘,厉声道:“谷师姐,你要这样做,我就自杀!”
  谷文贞凄然道:“师弟!要知道师傅就只剩你这条根芽,我……”
  “不!我定要和凶贼分个高低!”
  “师弟你休胡闹,师傅还不行,你能行么?”
  伍云宗年纪虽幼,但经乃母多年教导,已尽得父母真传,明知功力不足,无法取胜敌人,但一念及父仇在前,母尸在眼,几位同门师姐或死或辱,怎甘心为了自己,让这位师姐再被凌辱?大喝一声:“我行!”一剑已向神眼狻猊劈去。
  神眼狻猊料不到伍云宗剑术已得神髓,且听他姐弟让生争死,心头暗自得意,待发觉寒光耀眼,剑已及胸,赶忙一蹬脚跟,全身倒退,但觉一阵凉风由胯下吹入,原来裤档已被剑尖划开两半,不禁老脸飞红,怒喝一声:“找死!”
  伍云宗一剑得势,勇气大增,一声大喝,剑走龙蛇,一连又猛进几招。
  谷文贞本非怕事,更不甘受辱。她对敌人屈节求情,无非为了报答师恩,留下她师弟一命,此时见师弟已和敌人交上手,那还有什么保留吝惜?当下一咬银牙,恨声道:“死在一起也好!”她猛可倒退半步,拔剑在手,骂一声:“贼秃快来领死!”
  伍云宗抢了先着,一枝宝剑恍若飞虹掣电,已把神眼狻猊逼得连连倒退,再见师姐出手,胆气更豪,霎时剑光大盛,节节进攻,不容对方有运力使刃的机会。
  另一边,谷文贞虽然艺高一着,但她的对手是淫僧缘化,艺业也非等闲,并因缘化和尚先已有备,一双戒刀挥舞得刀光如雪,谷文贞竟难占得半分便宜。
  四人分作两组,捉对儿厮杀,叱骂之声,远近可闻。
  伍云宗到底是年轻力弱,起初但凭一口真气,把宝剑使得呼呼生风,但被对方连避几十招之后,自己反而中气浮动,剑势渐缓。
  神眼狻猊一个“虎落平阳”,飘退数丈,“锵——”一声响处,一条黄金连环扣已腰间亮出,冷笑一声道:“小孽种,你这番死定了!”
  “不见得!”
  伍云宗气呑河岳,身随剑走,分心一剑,疾点敌胸。
  神眼狻猊兵刃在手,胆气陡壮,运起真力,黄金连环扣荡起一片金光,疾向伍云宗剑锋砸去
  “当!”一声金铁交呜,即见两道身影猛可分开。
  谷文贞惊呼一声,狠命一剑将那淫僧缘化逼退一步,纵步飞身赶到伍云宗身旁,见他右臂僵直,剑尖低垂,急道:“师弟赶快逃生,愚姐替你断后!”
  伍云宗内力较弱,被神眼狻猊的黄金连环扣碰正剑锋,震得右臂发麻,宝剑也几乎脱手飞出,正在暗惊敌人腕力太强,一听师姐说要舍身断后,又激起一腔热血,坚决叫岀一个“不”字,并即将剑交给左手。
  谷文贞急挽他一把,哀声道:“你快走吧,留个身子替我报仇!”
  “报仇”两字似使他心念微动,情不自禁地回顾谷文贞一眼,当他接触到她那恳切哀怨的目光,忍不住轻叫一声:“一道走!”
  谷文贞眼珠一亮,一挽他的右臂,随向侧方飞奔。
  “往那里走?”
  这一声断喝自树顶传来,两条人影同时落地。
  神眼狻猊,淫僧缘化,也在吆喝声中由两侧扑到。
  师姐弟两人已落在三面包围中。
  “好呀!你要赶尽杀绝,小爷先和你拼了!”猛扑神眼狻猊。
  伍云宗虽是左手执剑,也不比右手逊色多少。神眼狻猊先被一剑削伤黄金连环扣一道深槽,知道他手上是一枝宝剑,也不敢过份硬碰,恰又是势均力敌。
  缘化和尚一心只想活捉谷文贞,那对戒刀虽挥舞得虎虎生风,多半却是虚招。
  由树顶跃下的两人,一个是年约五十,手握铁扇的黑衣老者。一个是满头黄发,面目姣好的妇人。这两人虽然挡住师姐弟的退路,但并不加入双方交手。
  谷文贞心里大疑,赶忙叫道:“两位前辈若非凶徒一伙,请即让开道路。”
  黄发妇人“噗”一声笑道:“这女娃儿倒也乖觉,老头儿你不讨厌吧?”
  黑衣老人也笑道:“确是上好炉鼎!”
  缘化和尚急叫道:“铁扇翁,你别来抢夺,要记住前时的约言。”
  黑衣老人漠然道:“那是当然,只要你在五十招之内不能擒人,便由老夫下手!”
  伍云宗交手片刻,右臂已恢复知觉,听出老翁和艳妇俱是敌人一伙,怒道:“车轮战和以多为胜,同样是不要脸!”
  谷文贞一听缘化和尚叫出“铁扇翁”三字,直惊得心胆俱碎,情知一落此翁手中,结局必然更惨,叫一声:“师弟保重!”话声甫落,已放松伍云宗右手,荡起一片剑光,同时向三人身前疯狂进招。
  缘化和尚不料谷文贞忽然拼起命来,刀法缓了一着,被她一剑挑飞,惊得一步跃开丈余。
  铁扇翁闪开谷文贞一剑,一见缘化和尚戒刀脱手,不禁欢呼一声:“这番是天赐之缘!”
  他话声未落,疾扑而上,铁扇猛可一展,恰巧撞上剑身,“当!”一声激响,谷文贞那枝长剑登时被震得飞向半空,又伸手一招道:“娇娃先过……”
  那知谷文贞不待他话毕,猛伸二指向喉间一戳,一缕芳魂已离玉体而去。
  铁扇翁怒骂一声:“不识抬举!”铁扇疾向尸体拍落。
  黄发妇人忽叱一声:“你敢毁这贞姬尸体,当心我要你老命!”
  这不过是顷刻间的事,伍云宗还没明白师姐吩咐“保重”的意义,已见师姐自裁惨死。
  父仇、母仇、亲仇、同门师姐的仇,一古脑儿落在这未成年的小童身上。
  仇!仇!仇!……
  这一长串的“仇”字,燃烧得他热血沸腾,两眼通红,悲愤地嘶声大叫:“小师姐!云弟先替你报仇!”
  他这时已被“仇”字烧昏了头,不问能否以一敌四,不顾一切后果,竟一展宝剑,化作银蛇万道,疾向铁扇翁冲去。
  “找死!”
  铁扇翁扇随声发,“当”一声敲正剑身,震得伍云宗身子一晃。然而,他“嘿”一声冷笑,剑锋微斜,又向铁扇翁腰间削到。
  铁扇翁一扇敲飞谷文贞的长剑,害得她一命归阴,这时敲中伍云宗长剑,反觉得自己虎口发热,立刻明白对方已近于疯狂状态,力大无穷,急斜走三步,避过剑锋,五指轮弹,十几缕锐啸的指风疾射小童肋下。
  “住手!”
  一阵狂风随着这声厉喝卷到,把铁扇翁的指风吹过半边,同时也由侧里射来一条人影。
  那人身形一落,立即环扫各人一眼,神色凛然道:“看你们这付神气,也该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怎还要以多欺少,以老欺幼,欺到一个未成年的小童头上,地上这位娇娃是不是你们逼死的?”
  伍云宗经那声暴喝一震和那阵狂风一吹之后,神智清醒不少,见来人年约五十开外,相貌堂堂,口气又帮向自己,急悲声叫道:“就是那铁扇老贼逼死我师姐!”
  “好!你叫什么名字?”
  “伍云宗?”
  “你就是伍云宗?”
  那人似因听到“伍云宗”三字而微感突然,但他旋即摇头冷笑道:“你不是伍云宗,你再说是伍云宗,老夫就活生生把你淹死!”
  伍云宗听得怔了一怔,嚅嚅道:“晚辈确是伍云宗!”
  那人重重地又道:“好!老夫就把你淹死!”
  他话声未落,忽然反手一抓。伍云宗在措手不及之下,但觉手腕一紧,宝剑已经落地,赶忙照准对方脸孔劈出一掌。
  那人再一伸手,把伍云宗另一只手臂也抓到手中,顺手捡起地上宝剑,向群凶点头笑道:“老夫先把这小子淹死再来!”
  “休走!”
  铁扇翁一声断喝,四人同时欺近那人身边,各举兵刃怒目而视。
  那人愕然道:“列位难道想救这小子?”
  铁扇翁冷笑一声道:“阁下想在冉某面前施用狡计,把人带走,只怕不容易吧?”
  “老夫说过把这小子淹死!”
  “嘿嘿!谁不知道璇玑玉女水功冠绝一时,这小子既是她的遗孽,岂能把他淹死?阁下装模作样,不亮招牌,无非要帮助这小子逃脱罢了!”
  那人受铁扇翁这般指责,漠然无动于衷,冷冷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与璇玑玉女有仇,发誓要淹死她或她的后人,今日正好行事。若说这小子熟谙水功,老夫先制住他的穴道,那怕淹他不死?”
  铁扇翁听了他这番解说,也觉颇有可能,沉吟中,见那人已把伍云宗挟走,急又叫一声:“且慢!”
  那人头也不回,加急飞奔,一面笑声滚滚道:“淹人要紧,且慢什么?”
  铁漏翁怒喝一声:“追!”首先起步。
  那人笑道:“何必着急,列位来看这小子如何淹死也好!”
  伤心岭后,壁削临江,崖高千尺,江流激湍,漩涡狂啸,舟楫难通,纵是书间临崖俯瞰,也禁不住心惊股栗,是以人们都把这段涯岸叫做“销魂峡”。
  那人挟着伍云宗,直向销魂峡飞奔,任由铁扇翁、黄发妇、缘化和尚、神眼狻猊,四人随后狂追,也不过领先一段距离,看看相距销魂峡不过几十丈了。
  忽然,怪石后面一阵狂笑,同时冒起十几条人影,“一”字横列,阻挡在销魂峡一面,居中一位年届古稀的老人笑声一敛,便放开洪钟似的嗓音道:“潜龙客,你果然来了。你若在二更以前,赶到伤心岭来,说不定还可以和璇玑玉女携手同归,这时来迟一步,她只好先在森罗殿上等你。如果你不愿追随裙下,那就要听老夫一言。”
  挟住伍云宗的那人见有人挡路,已刹住脚步,老眼游盼,目光四射,待对方话声一落,也就纵声狂笑道:“李老儿,咱们一别二十年,又走到一处来了。不错,范某原有会会高人的打算,可惜璇玑玉女瞒住往日一班朋友,所以一步来迟,但若昙你李春蕃手下这几个人,要留下平安女侠师徙,只怕未必能够,还有什么人帮凶,何不一并请出相见?”
  双方应对的时候,以铁扇翁为首的四人也已追到近处,听说挟走伍云宗的人是潜龙客范天章,不禁骇然止步。
  然而,这时另有数不清的黑影,由三面奔来,走在前面的几人更是如同星丸跳掷,迅疾非常。为首来人纵声高呼道:“范天章,别来无恙,二十年的恩怨今夜全可勾消,你算是最后一个了。”
  那入语音铿锵,如金玉交呜,潜龙客范天章心头一震,暴喝一声,竟将挟在胁下的伍云宗掷向半空。
  潜龙客的膂力猛得出奇,但见一道黑影由他手中向空激射二三十丈,然后疾如殒星,向满是漩涡暗礁的销魂峡中投去。
  伍云宗生死难卜,但伤心岭上,杀声响过凌云,又展开一场惨烈的厮杀。
  销魂峡——漩涡厉啸,江水呜咽。
  自古以来,不知多少欲男荡女,因受种族隔阂,礼教关防,无法称心如意,竟借一个虚伪的“爱”字,携手投江。这段江水对于投身下来的欲男荡女,照例不问他心甘情愿,抑或被胁盲从,一概报以一个欢迎的吼声,随即卷沉到底,然后送往鱼鳖的窟宅,任它当作食粮。
  这个月明之夜,又有一个黑影由几百尺的高空,向江心疾射,起初还可看出是个人影,但越落越快,将达江面的时候,已化成一道黑线。
  但见他忽然消失,而江面上却是水珠飞溅,增加了一个漩涡,打破原有的序列。
  他,正是半刻之前与师姐谷文贞同赴母难,被潜龙客范天章掷向空中的伍云宗。
  他被范天章擒获的瞬间,穴道曾经受制,然而,在对方一掷之后,穴道却已全解。
  他虽不曾听说过潜龙客的名字,但由对方与敌人应对中已听出他是一个长者,而且与他一家有着交情。是以对方藉此一掷,把他掷出重围投向江水,实是出于一番苦心。
  滚滚江流虽毫不留情地呑噬了别人的性命,他承受了亲娘的水功绝艺,却不把一般江水放在心上。
  然而,红水河上游的销魂峡销尽万古精魂,千秋孽债,岂是寻常江水可能比拟?
  他像一枝激箭被射向空中,又像殒星一般,身不由己地坠向江水,在这刹那间,他想的很多,也很杂乱,还没理出一个头绪来,“蓬”一声响,身子已和水面接触。
  由数百尺以上的高空直摔而下,任他水性精通,但在遐想疏神之下,也摔得他肩背发麻,几乎晕绝。幸而,他一进那寒冷的江水,浑身登时一震,神智也就清醒过来,赶忙摒住呼吸,本能振臂划水,打算浮起身躯,他这一种动作,若用在寻常的江海未必无效,但在水势湍急的销魂峡中,仍被卷得直往下沉。
  他好容易挣扎脱离一个漩涡,立刻又被另一个漩涡卷去,经过几次努力之后,他已知道这里的水性,索性贴身水底,攀着乱石,盲目地爬行。
  忽然,一股绝大的水力由身后一压,身子跟着一转,竟被水力冲走。这股水力大得出奇,水底又十分平滑,不容他停下身子,也没有岩石可供攀援。不知经过多久时间,忽见前头黄光激荡,水波凌乱,心想该是凶物。下意识地一摸剑鞘,那知一摸之下,发觉宝剑竟已纳在鞘里,这一喜真非同小可!
  他知道宝剑是潜龙客暗中赐还,好让他作防身之用的,此时一剑在手,心胆陡壮,然而向那黄光一看,不由得又是一惊。
  原来那是几十把锋利的金刀,制成的一个极大刀轮,恰好堵在这狭窄的水道,被水力冲得飞转,如果撞了上去,怕不被绞成几十段?
  但时间不容许他稍作犹豫,身后的水力猛把他压向刀轮上去,在这紧急的瞬间,他赶忙将宝剑神出。
  “咔咔咔!”三声疾响,宝剑已削下三柄金刀,他的小身子也被潜流冲过刀轮缺口,刚透得一口气过来,却立又到达了第二座刀轮前面。
  这时,他已不再惊慌,依照通过第一座刀轮的方法,轻易地又越过一关。
  他接二连三越过十二座刀轮,水域忽然开濶,水势也比较和缓,他试往上方冒起,居然浮出水面,不禁心头大乐,遥见远方似有绿光闪闪,在周围漆黑的水域里不啻是指路明灯,急忙向光亮处疾泳。
  这是一块十分平滑的石壁。石壁下,有一块方广数丈,露出水面尺许的巨石,敢是受水气蒸润,石上已长满滑不留步的青苔。
  伍云宗凭一股求生的意念,潜行过长远的水程,吃力地爬上巨石,知道暂时不会死亡,精神一散,不觉颓然倒下。
  待他再度醒回,但觉肚里空空,周身乏力,抬头一看,那一线绿光仍然在眼,但高有丈余,万难腾跃上去察看是什么东西。他愣了半响,才再度入水,捉来几尾小鱼,生吃充饥。
  既有小鱼可捉,再也不愁饿死,他心神一定,气力渐渐恢复,双脚一登,跃高丈余,恰见那绿光是由石隙中射出,仓卒间看出那石壁厚约三尺,赶忙一剑刺去。
  那知剑尖一触及石壁,竟响起“锵”的一声暴音,震得他虎口发热,身躯落地。
  难道这峭壁竟是钢铁铸就?
  伍云宗微微一愣,立刻试行敲击,果然察觉不仅峭壁,连脚下那块巨石也响起咚咚之声,并且利剑难入。
  这一个发现,使他疑心大起——
  谁有这么多精钢,铸成这一处地面?
  帝王?
  枭雄?
  江湖豪客?
  他回忆那十二座刀轮,每一座都是金光闪闪,那些利刀长年在水中转动,不留青苔,不长铁锈,纵是精钢也难办到,难道竟真是金银等物合成?他手上这枝利剑毋须费太大力气便将金刀削断,却不能刺入这座峭壁,是何道理?据说这枝宝剑是亡父无意中得来,莫非先父的死因和这里有莫大的关连?
  他思忖多时,终觉若不敲开这个秘密,破壁而出,必定要在这绝地坐以待毙。于是,他再度跃起,觑定那透光的石隙尽力一剑劈落。
  “锵——”一声长鸣,剑势直落到地。
  伍云宗不防石隙如此虚弱,竟摔了个野马献蹄,四脚朝天。
  但他由于这一摔,顿悟那石隙原是二条直缝,恰好将峭壁分为两半,也许这正是敲开秘密的重要门户。
  他定一定神,然后仔细刮去青苔,寻找是否还有另外的纤隙。
  不久之后,他找到一条与漏光石隙平行的裂缝,顺这裂缝寻去,竟然发现一个高约三丈,一广约丈余的方框,显然是扇铁门。这么高大厚重的铁门,那怕没有几万斤,岂是一个未成年的小童能够冲开的?
  他想了一想,情知不但他自己不行,甚至于三几十名大汉也未必能行,敢情还另有开关的机括。
  于是,他沿着方框凹槽两侧,一寸一寸地敲,一寸一寸地按。
  “咔擦!”一声响后,峭壁后面竟响起一阵奇异的声音。随见方框内整块巨壁向里倒退,约有丈许之地,便停止不动,但见巨壁两侧,绿光惨惨,鬼影幢幢,吓得他连退几步,举剑待变。
  但他惊愕半响,不见有任何变异,才明白那些鬼影尽是栩栩如生的浮雕,不禁哑然失笑,移步入室,那知刚走过巨壁,猛觉脚下一沉,未及腾起,身后已“砰”然巨响,巨壁同时回复原位,把他关在这阒无人气的空室之中。
  他虽是微微一惊,但立即明白是机括作用,既来之,则安之,毋须急急寻找出路。俊目一扫,见这座空室高约十丈,方广约有十余丈,室顶高悬一颗绿惨惨的巨珠,映得四壁浮雕现出燐光浮动,空室的中央有一座长方形巨石,高约丈余,长约四五丈,宽广也有丈余,不知是什么东西,此外,便空无一物。
  “怪啊!这样隐秘的所在,怎会空无一物?难道这方巨石,又是一座奇怪的小屋子?”
  他心里犯疑,立即沿着巨石移步,仔细寻找它的关键,不觉已到那宽广巨石的另一面,回头一看,光滑而泛着微青的石壁上,赫然刻有“魏王灵柩”四个斗大金字。
  不错,他果然走进帝王的墓里。但这是那一个朝代的“魏王”?若果这位作古的帝王生前多行善事,何必忧愁死后被臣民发冢盗尸,一定要葬在这隐秘的所在,而且还设下刀轮,钢壁,防护森严?
  他再定神看去,又见“魏王灵柩”四字左边,有“黄初 年建”一行金字。“黄初”是曹丕的年号,伍云宗不禁轻“呸”一声道:“原来是这位老奸贼!”
  若非是历史上的大奸雄,大暴君,那来这么多钱财,修建万年不易的陵墓,并且防备被后人?
  在这刹那间,他猜想这座古墓应该是曹操所有,所谓“魏王灵柩”也该是曹操葬身之地,他对于曹操平生行事原就极端厌恶,这时更恨不得立刻打开这具大棺,看看经历千多年的曹操,还剩几根骨头。
  他敲击这具“灵柩”,仍像巨壁那样响着铿锵的声音,情知宝剑难入,遍寻四面,又不见有丝毫缝隙。灵机一动,猛力一蹬,直登柩面。柩面雕龙刻凤,精致异常,两个高有尺许的龙头,更是神态欲活。
  他踏遍柩面,仍不见有什么响动,认定那两个龙头定必暗藏机括,于是,他骑上龙头,扳扳推推,弄了半响,冷不防“呼——”一声响,那棺面忽然壁立起来,竟把他掀落地面。
  一阵金铁交击的声音由棺里传出,不时有利箭疾射屋顶,然后坠回地面。
  伍云宗若非先被棺盖掀落,那怕不被射个对穿,死于非命?
  经过炊许时间,棺里声音俱寂。他登上棺沿探看,才发现被打开的只是一具大椁,另有一具金漆棺木安置在椁的中间。棺木上也坠有几柄泛着蓝光的利刀和几枝利箭。想是椁面一开,预设的刀箭便由机括操纵,乱飞乱射,射过之后,机括失去效用,应已无力伤人。
  但他自从进入这座钢室,迭见机括的怪异,尤其久闻曹操这大奸雄疑忌心重,难保不多设更险的陷阱。
  他先回返地面,捡起跌落地上的箭杆向棺盖猛力一掷,“蚩!”一声响,立见利刃横飞,利镞直射,把棺盖和棺木四周护得飞鸟难进。
  “好奸贼!任你防护周密,但小爷若斗不过你这臭尸,也枉为人了!”
  他待椁里利刃停飞,又见棺盖上多留了几柄短刀,几枝利箭,于是,他再将一枝箭杆掷向棺盖。
  一批一批的飞刀强弩被他引发,最后连续掷出箭杆,已不见有兵刃飞起,情知机括全数失效。这才轻轻跳落棺盖,将留在盖上的箭刃扫落棺侧。那知无意中一触及龙头,“呼——”一声,棺盖迅速掀起。
  但他这番已提高警觉,怪声甫响,便迅速握住龙角,任那棺盖把他掀高,总算没坠下利刃纵横的棺侧。
  他低头一看棺内,但见绫罗满眼,异香扑鼻,暗忖:“这奸贼理应遗臭万年。怎会有这种异香?”
  他这时确定绫罗下面是一具千年前的尸体.,决不再有飞刀利箭伤害,于是轻飘飘跃进棺木,掀开那堆绫罗,一个面皮白晳,五官端正,面目如生的老人形相首先映入眼帘,因那形相与戏台上的曹操声绝不相同,使伍云宗不觉怔了一怔。
  然而,他旋即明白戏台上的扮相是一种刻意假托,而造成的脸谱,要不然,怎会有人生成那妖怪也似的大花脸?
  他一想到这尸体必定是曹操本人,心中怒火顿起,骂一声:“你还不配用这些东西!”顺手捞起覆尸的绫罗向棺外掷去。
  尸体两侧,堆满无数珍宝,几乎耀目难开,但这些珍宝堆中,又有一个黄布包袱放在上面,看起来十分碍眼。他一时好奇,打开包袱一看,里面是一个檀香木盒,盒盖上雕有“孟德新书”四个篆字。
  “嘻嘻!奸贼也会著书,莫不是把是非曲直全颠倒过来写?”他忍不住对着曹尸嘲笑几句,再打开檀香木盒,果见里面除了一本厚书之外,还有一柄和他带来的那柄短剑形式相同的短剑。这一来,可令他大感惊奇,急把短剑一抽,但见一道碧光应手出鞘,毫光滟滟,几乎令人看不出何处才是剑锋。
  “好宝剑!”
  他忍不住大叫一声,然后回顾曹尸一眼,冷冷道:“有了这柄宝剑,可免你老贼毁尸之祸。”
  他把玩片刻,纳剑归鞘,仔细察看剑鞘和剑柄的花纹,在剑柄上隐约看出“小龙鳞”三字的字形。
  “呸!龙鳞就是龙鳞,何必加上一个‘小’字?”
  因为他太喜欢这枝宝剑了,是以心头不很服贴,但他发觉棺木里还有新奇的事物,只好把短剑系在腰间,捧起那本厚达几百页的“孟德新书”翻阅。
  他原以为“孟德新书”不过是曹操当年抄袭盗窃而来之物,那知翻开首页,却见纲目中记着的是“役将”、“练兵”、“行军”、“布阵”、“武技”、“玄学”等六大部份。
  他没有做官为将的意愿,对于什么役将练兵,行军布阵,还不放在心上,但“武技”、“玄学”这两部份,在他已有武艺基础的人看来,怎不惊喜欲狂?
  他略为翻阅武技一章,发现里面有些是听人说过,而没人练成的绝艺,有些是不但未见,而旦也没听人说过的奇功。至于玄学部份所记载的那些修真,练道的程序、门径、方法,更令他瞠目结舌,不能了解。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曹孟德若不在文事,武备,俱有极高的造诣,怎会横槃赋诗,奸雄一世?
  于是,他把这本“孟德新书”连带他欲取之物,一一掷出棺外。
  诺大一具棺木,除了尸体和殓葬袍服之外,这时可说是空无所有了。但这一阵阵异香,又是从何处飘来的呢?
  他面对着栩栩如生的尸体,更觉疑云重重,认为曹操已死去千年,尸体还不腐、不臭、不变,应该有保尸灵药。因此,他立刻解开尸身上的蟒袍,一重一重剥开,一蓬寸许长的黑毛遽现眼前。
  “啊!面容白净,胸口生毛,正是奸雄本色。”
  他这时以能揭破奸雄面目而感到快慰,但再看那胸毛丛里,却另有一物碍眼,不禁欢呼一声:“尸芝!”
  原来那毛丛里面,贴肉长有一块耳朵大小的芝形物,不是尸芝,还能有什么寄生在这千年尸体之上?
  他曾听说过生前多吃补品的人,死后获地底灵气培植,经过几百年后,胸前便会长出尸芝,若有人获得尸芝服用,经过相当时日,便可轻身明目,力逾狮虎,若再修炼得法,更能益寿延年,成就仙业。
  他自从知道世上有这种奇珍之后,便常向亲娘探询尸芝的出处,却得不到明确的答复,不料这朵罕世难寻的尸芝,竟寄生在一代奸雄身上。
  他笑盈盈由曹尸胸前摘下那本尸芝,说一声:“谢谢你这若奸贼!”便即一口呑下。
  一股火辣辣而略带甘香的滋味,由喉管直透丹田。
  这尸芝难道有毒?
  曹操为一代巨奸,盗名欺世,窃权纂国,敢情血液、皮毛中也都充溢有令人致死的毒素。
  因为从来没有人服过尸芝,当然没有人能将服食后的滋味告知别人。伍云宗一疑尸芝有毒,心下一惊,脑里一晕,竟晕倒曹操尸体上。
  当他再度醒转,但觉奇臭扑鼻,奇寒侵肌,回忆前事,赶忙爬起身躯,发觉自己原是睡在棺里。
  曹操的尸体已经无影无踪,棺里却多了二寸来深,浓黑腐臭的汁液。
  若不是尸化为水,则尸往何去,水从何来?
  伍云宗一想到自己曾睡在尸汁里面,不禁喉头作呕,赶忙一跃出棺。
  然而,他这么轻轻一跃,竟是扶摇直上,“砰‘”地一声,头顶触及屋顶,又碰了个头昏眼花,一个筋斗跌在椁外。
  他气愤爬起身子,连骂几声:“真正是遗臭万年,”
  然后,他寻获打开巨壁的机括,在激流中冲洗去周身臭气。
  从这时候起,他只知捕鱼为粮,练功为业,父母之仇,同门之恨,也时常在他心中汹涌。
  但他自知决不能由原来的水道逆流而出,惟有练成“孟德新书”中记载的绝学,再寻找陆上的出路。至少,也可由“行军”、“布阵”两篇中,査出这古墓布置的门径,再凭仗“小龙鳞宝刃”的锋利,和自己练成的一身绝学,破壁而飞。于是,他暂时收起愁情,刻意苦练。
  在这不分昼夜的幽圹中,伍云宗无法知道经过了多少时日,但觉武艺愈练愈精,衣服越来越小。到了后来,身上的衣服已不能再穿,幽圹里并无外人,索性光着身子,随心所欲。
  又经过一段极长的时期之后,他每发一掌,必震得钢壁洪洪作响,运起气劲向水面一招,也居然像乌龙取水,声如鼎沸。
  他高兴起来,对准那重逾万斤的精钢巨椁一掌劈去。
  “砰!”
  随着这声崩山裂地的巨响,那巨椁竟被他这空前的掌力辟开二尺。满室劲风激荡,震得地动壁摇。
  这时,他自知绝艺已成,一颗报仇的雄心,鼓舞他离开这亘古无人能到的绝地。
  他先以内力把孟德新书揉成粉沫,投入潜流,再以那覆尸的绫罗,把由棺里掷出来的珍宝打成一个大包袱。撕下绫罗权充裤带,把“小龙鳞”和原有的宝剑系在腰间。然后摘下室顶的绿珠挂在胸前,随手取起一大幅红绫,像袈裟般披在身上。
  他已精研“孟德新书”,也练成天视地听之术,在未出这幽圹之先,何不将所学重演一遍?
  于是,他运足气劲,在钢室幽圹中拳打脚踢,如中风魔。那摧山动岳的劲风,遍及每一寸一分钢壁。
  “轰!”
  这一声巨响的同时,但见另一面钢壁忽然向两侧一分,露出一座黑黝黝的大门,反把他吓了一跳。
  但他旋即明白这是因为那威猛绝伦的掌劲,冲动了开闭墓门的机括,不禁暗自好笑道:“这倒也省却小爷不少气力!”
  他背起包袱,大步出门,走未几步,忽见一座更大的石室中,也有一具铜棺,棺侧排列有十几个铜人,由那些铜人形相看来,应该是“甲胃之士”,然而,每人双手空空,并无兵刃。他略一思索,便知这座石室,定是有人到过,因见设有铜棺、铜人,即误认为已到藏尸之所,结果一无所获,为了不空入宝藏,连那些伴棺的铜人手上兵刃,也被带走一空,忍不住心头好笑。举步如飞,走进甬道。
  甬道尽头,一座石门关闭得没有一些虚缝。
  这,敢情早在他意料之中。但他急欲奔程,同时也为了试练掌力,一到门后,也不先寻开闭的机纽,立即一掌劈去。
  “轰隆!”一声巨响,那座石门已被一掌劈倒。
  一道强烈的阳光,耀目难开。
  他幽居多年,骤然看到阳光,不禁喜满心头,纵声大笑。
  但他笑声未落,忽有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小贼!你笑大爷个鸟!”
  伍云宗练成绝艺,再见天日,正喜在头上,忽被人泼了满头冷水,那能心甘,向发声一看,见八名劲装壮汉站在一边,为首那人不过三十上下年纪,目光炯炯注视在他身上,大感不悦道:“方才是那位朋友开口骂人?”
  那人脸色一沉,喝道:“瞎眼小贼也配说什么朋友不朋友,大爷先要问你这一身行头由何处偷来?”
  伍云宗肩尖微晃,直欺那人身前,起手就给那人四记耳刮,后然退回原地,冷哼一声道:“两记耳刮是打你骂人的,另外两记是打你自称为大爷的,这番该轮倒小爷盘问你了!”
  那汉子敢情不信有人能劈倒那厚达半丈的石门,以为当前这位少年只因偶获出困才纵声大笑,再见由石门出来的人遍体绫罗,身背大包袱,还不是由墓里偷来?是以随口骂了一句,再因伍云宗一句反问,认定他连人都看不清,怎会有什么艺业,所以又补上几句,打算占个便宜。
  不料只觉眼前一花,两颊上已各挨两个巴掌,又痛又辣,才知对方身怀绝艺,赶忙大叫一声:“这小子横蛮,兄弟们齐上!”
  八名壮汉同时拔出兵刃,乱成一团。
  伍云宗俊目一扫,“嗤”一声冷笑道:“你们这伙狗头休来送死,小爷先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八名壮汉恃着人多势众,那里肯服一个年轻小伙子盘问?吆喝一声,蜂涌直上。
  伍云宗厉喝一声:“站住!”
  但见他身如风转,五指连弹,八名壮汉全被点了穴道,个个呆若木鸡。
  “好一个伍凌霄的余孽,居然敢上门欺人!”
  发话者身法如流水行云,随声而到,接着又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伍云宗由来人的身法看来,已知该列入武林一等高手,自己在未进古墓之前,决打对方不过,但此时已毋须把对方放在心上。尤其对方竟能由自己的家传武学看出来历,且又语侵亡父,那还忍得下去?
  他轻蔑地斜睨这位年届古稀的老人一眼,冷冷道:“看你这一头白毛,该有大把年纪,为什么不学几句人话?”
  那老者被伍云宗骂成畜类,气得一步逼近身前丈许,厉喝道:“你敢辱骂老夫?”
  “哼!你既敢骂小爷的先父,小爷自然也可骂你!”
  “哈哈!”那老者响遏行云,一声大笑,旋即沉声道:“原来你就是被掷下销魂峡那小杂……”
  一语未毕,伍云宗已一步欺上,起手就是一个巴掌。
  虽然他为了要向这老者盘问要事,出掌未尽全力,去势却十分迅速。然而那老者也不是省油灯,伍云宗掌劲未到,他已飘开丈余,冷笑道:“你这小子的艺业居然有几分精进,想是往那里拜师娘回来了,但要在老夫面前耍宝,未必就讨得性命回去。”
  伍云宗脸色微寒道:“小爷若不要向你这老浑蛋査问一件事,早已一掌把你打死。”
  那老者更是纵声大笑道:“好小子!你说得好轻易,倘若你知道老夫是谁,逃走都来不及呢,”
  伍云宗反而微微一笑道:“敢情你这老浑蛋没有名字,否则为何不说?”
  那老者怒道:“金面佛司马豪的大名,响遍整个神州,你那该死的妈妈难道……”
  伍云宗暴喝一声:“住口!”
  暴雷似的嗓音,骇得司马豪倒退半丈。
  伍云宗冷冷地看他一眼,接着又道:“小爷此时还不想打死你这老浑蛋,但你敢再骂我娘,就先当心脑袋。我先问你一句,伤心岭的事,有没有你老浑蛋在内?”
  金面佛的名头,在武林中谁人不识?但他却被伍云宗暴喝时那份气劲慑住了,为了不愿示弱,勉强纵声笑道:“武林各派高手全在,岂能少得了老夫?”
  伍云宗逼近一步,厉声道:“你可是要天下武林人物陪葬?”
  “哈哈!好狂。老夫先教训你这小子!”金面佛话声一落,一股猛烈的劲风已应掌而起。
  伍云宗微微一笑,待那掌劲相距身前二尺,忽然举掌一拍。
  他似乎毫不着力,但双方掌劲接触的瞬间,忽然响起“轰”的一声巨响,但见尘潮狂卷,地陷尺余,草根、沙石、向外溅射。
  八名被制住穴道的壮汉虽在三丈开外,仍禁不住连翻几个筋斗,然后一声不响地倒在地上。
  金面佛被这一掌震得衣袜飘扬,全身倒射丈余,气血翻涌,脚尖刚着地面,赶忙飞纵入林。
  伍云宗原无杀人打算,只望对方慑于声威,说出杀死自己父母和师姐的凶手,更料不到这样一个成名人物竟然会走,此时事出意外,气得厉喝一声,身随声起。
  但见一道红影恍若经天长虹向金面佛入林之处一罩,“轰隆”一阵巨响,那处林木立被摧毁数丈,露出一个小小的林空。
  一团肉饼遗留在地面上,仅能由衣服辨出是自称为武林高手的金面佛。
  伍云宗呆了一呆,喃喃道:“这老浑蛋怎么如此不济?”
  金面佛既已承认参加伤心岭的事,死了也不冤枉,但伍云宗要由他身上盘问出仇人,却嫌他死得太早,愣了一愣,忍不住咒一声:“该死的老浑蛋!”便奔向被点穴的那八名大汉。
  然而,那八名大汉先是穴道受制,不能逃避,各被激射的沙石在身上刺穿无数窟窿,再被掌劲余波震破肝肺,已是死去多时。
  究竟这八名大汉是何来历,该说死在何人之手?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大汉若非先被制了穴道,怎会躲不开溅射的沙石?伍云宗面对着这八具尸体,不禁发出一声轻叹。
  他忽然记起金面佛说过“上门欺人”的那句话,赶忙游目四顾,看邻近有无庄院。但他目光所及,不但看不到庄院,连袅袅炊烟也不见半缕,正暗自奇怪,忽见目力尽处,有三个黑点跳动,再定睛一看,已看出是三条人影。
  来人身法虽然十分神速,但伍云宗还不怕应付不了,只因未能判知敌友之先,不愿多惹是非,一矮身躯,藏进树林里面。
  “唰、唰、唰。”三声微响,三条身影已站在树梢上,一个苍劲的声音,带着诧异的口气道:“时辰还未到,谁曾在这里交手?”
  伍云宗由树丛中偷窥过去,见是两位老人和一位老妇。说话的是先到达的那位目光炯炯的老者,只听他接着又道:“奇怪,五株大树统统向一面倒,这人掌力不弱。”
  老妇笑道:“刘老儿最是唠叨,要欣赏什么掌力,何不先看看死的是什么人?”
  另一位老人惊叫道:“那边墓门已毁,外面躺了八个,莫非已有人偷进墓道,觊觎藏宝。”
  老妇急道:“你两人快去査看,我先看这里死的是谁。”她等不及两老走开,便立即折下一段树枝,飘然下树,走到金面佛尸旁,撩拨一阵,自言自语道:“这一身装束,应该是司马豪,但他功力不弱,怎会死得这样惨?”
  忽然,她似乎听到一声微响,急喝问一声:“是谁?”
  但任她声震林表,却没有一丝反应。
  原来一声轻响,正是伍云宗离开藏身之地,背上那大包袱偶而碰上树杆所发出的声音,竟被老妇察觉。
  他听这三位老人对话,一个说时辰未到,不该事先交手,一个说有人偷进墓门,觊觎藏宝,知道这里将一个极重要的武林约会,而且与藏宝有关。
  他毁了墓门,身上带着汉代奇珍,若被别人察觉,岂不成为众矢之的?
  于是,他得找个地方,先藏好经历生死一刻才得来的珍宝,然后再回来打听有关的隐秘。
  他虽然不知约会在什么时刻,但由这时零零星星,只见到三批来人,也料到时候还早,藏珍用不着多少工夫,往返总来得及。
  那知他穿林疾走一程,忽觉若将东西藏在偌大一座树林里虽是隐秘,事后又怎生寻找得到?
  再则,当天便要与大伙武林人物见面,这时连裤子也没有一条,难道仍旧披着这块覆尸布出场?
  他想了又想,不觉已走出林缘,猛见前面几十道身影疾奔而来,又急忙缩回树林里面。
  他本意只想避过一时,待来人通过完毕再走,那知他藏匿多时,仍觉疾风过树,人影飞空,不禁焦燥起来,暗忖:“这样等待要等到几时,大丈夫不拘小节,这一包珍宝敢可买得几个仇人脑袋。”
  他念头一转,立时轻巧的把珠宝打成一个小包系在腰间,背起大包袱,一跃登树。
  不料他上树的同时,正有一道身影由后面掠到。那人也选上这株树作为垫脚点,正好是往下一落。
  一个没抬头望向身后,一个在疾奔中看不透叶底,双方来势俱十分迅速,“拍”一声响,那人被顶得升高丈余。伍云宗也因事出意外,被那人压得往下一沉。
  一声娇呼,跟着几声娇叱,几道剑光已穿枝疾下。
  伍云宗身法如风,滴溜溜一转,避开群剑围攻,登上树梢,见是几位妙龄少女追了上来,急忙拱手道:“列位女侠且慢!”
  诸女想是见他人物俊美,却又扮相古怪而愣了一愣,几已朗星似的美目,全盯紧在他脸上。
  一位年华双十,清丽绝俗的少女抱着另一位少女由侧面飞掠过来,叱道:“你这野人究竟是不长眼睛,还是故意撞人?”
  伍云宗一听,觉得随便承认那一句都不对,只好苦笑道:“小弟实非故意。”
  那少女恨恨道:“那你就是不长眼睛了,不然,怎偏偏撞在我师妹……”她忽然收口,秀丽的脸上泛起两朵红云,向诸女叱一声:“快把这小子擒下!”
  伍云宗急拱手道:“姐姐先听小弟一言。小弟因急着赶程,没有先看头上,不知撞伤令师妹那里,若果伤势不重,只须抚摩几下……”
  那少女秀脸红到脖子,厉喝一声:“你作死!”
  “小弟说的确是真情!”
  “哼!还敢在我面前花言巧语,九华九女不是好惹的,拿命来罢!”
  伍云宗仍然迷惘不解,从容道:“小弟绝非巧辩,若令师妹还有一线生机,小弟那按穴摩筋的方法必定有效。”
  自那少女叱令擒人之后,另外七位少女每人二枝宝剑已把伍云宗围在核心,也有不少过路的武林人物,停步下来观看热闹。
  这时竟有人发出一声轻笑道:“金老弟,你看那小子不是白痴么?他已把丁灵那小丫头撞开两半,自己竟还不明白呢。”
  那人语声虽细,但伍云宗因练成地听之术,听得十分清晰,回头看去,见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书生,却又浓眉圆目,不似正途人物。正要抢白几句,一名少女已剑尖一指他身前,叱道:“你这狡猾小子快束手受缚!”
  伍云宗虽因无意中撞了别人,心中歉疚,但又看不惯这伙少女气势凌人,微微一笑道:“你们既是不听良言,小弟倒要走了!”
  “想走?”
  那少女一声娇叱,双剑幻起两团剑光封闭前面。诸女也在吆喝声中,十二剑挥舞如风,构成一堵光墙。
  九华剑法在江湖上饮誉多年,施展开来,果然不同凡艺,但闻剑风丝丝作响,扑体生寒,然而奇怪的是,除了当面一人采取攻势之外,其余诸女竟只在原地挥剑,意在防人逃遁。
  伍云宗胸具成竹,笑吟吟站在树梢,端待剑尖及身,才突然溜走,煞煞诸女傲气。
  那知主攻的少女剑尖甫吐,忽又一收,叱道:“你怎地不亮兵刃?”
  “小弟久闻九华一派九女玄天剑阵称绝江湖,正想空手瞻仰一番。”
  “呸!你明知我们剑阵不杀徒手之人,故意放刁要和我们对掌,谁上你臭小子的当?”
  蓦地,有人扬声接口道:“九华九女既不便与男人空掌交手,在下代劳如何?”
  伍云宗偏头一看,正是那圆眼书生,不禁冷笑道:“阁下想充护花使者?”
  年华双十,抱着伤者的少女也冷冷道:“九华的事,不势外人代庖。八妹你过来卫护九妹,待我看这小子有什么能耐。”
  圆眼书生被伍云宗发话嘲笑,恨在心头,再受九华少女冷落,直如火上添油。一步纵落伍云宗所站的高树,故意卖弄一个“风摆菱荷”,一脚独立,脚尖沾在叶上。另一脚平伸,上躯左右摆动。嘻嘻笑道:“小呆子!本大爷偏要做一番护花使者,教训你方才的狂妄。进招吧!”
  伍云宗冷眼一瞥,漠然道:“阁下尊姓?”
  九华诸女不满那书生强自出头,立即有人“哼”一声道:“大名鼎鼎的铁扇翁之子,碧眼书生冉明严,何人不识?小呆子快滚吧!”
  碧眼书生明知少女说的是反话,仍然回头过去,嘻皮笑脸道:“谢谢欧云姑娘,但这小呆子还不配知道。”
  伍云宗听说这书生竟是铁扇翁之子,登时面目俱寒,一腔怨毒化为冷笑道:“姓冉的!你这回死定了,但在你未死之前,得先说出你那该死的老子在那里,否则还有比死更惨的事落在你的身上。”
  碧眼书生见他这付形相,也吃了一惊,急道:“你这小子是谁?”
  “小爷就是伍云宗!”
  “咦!你这厮在三年前被人掷下销魂峡,不死倒还罢了,怎要找我尊人报怨?”
  “三年前,你那该死的老子逼死我师姐!”
  “好吧,你这小子既然也要一并送死,大爷一定教你如愿!”
  伍云宗一声暴喝,直欺对方身前,伸臂便抓。
  碧眼书生吃了一惊,上躯一仰,全身倒射五丈,那知伍云宗原式不变,恰如履空蹈虚一般,一步跨到,抓住他的脚胫,顺手一抖,喝一声:“你说不说?”
  他这一手履空擒人的身法,端的妙到毫巅,旁观群雄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
  九华诸女一看之下,齐是一愣,自忖与碧眼书生交手,虽可能占得便宜。但那也要在半刻之后。不想这身披红绫袈裟的少年人竟能一抓便得像花子捕蛇,把碧眼书生拿在手中乱抖,若果动起手来,那还不一败涂地?是以,撤去剑阵,聚在一处,面面相觑。
  碧眼书生自视甚高,名头不小,那知还未正式交手,就被人家抓住脚胫,抖得脊骨僵直,忍不住闷哼一声。
  另一株树上忽然有人暴喝一声,带着一片光网向伍云宗罩落。
  伍云宗闻声知警,猛吸一口真气,飘过两幢树顶,见来人是和碧眼书生站在一起,被称为“金老弟”的人,不禁怒道:“阁下是什么人?”
  “你不把人放下,我金波立即教你颈血溅地!”
  伍云宗好笑道:“你不撒尿照照面上看配也不配?”
  金波怒喝一声,身随剑上,一片剑光如雪,疾卷伍云身前。
  “不愧名家剑法!”另一幢树顶上,有个苍老口音赞叹一声。
  伍云宗灵机忽动,一飘身子落在那幢树上,喝一声:“姓金的!伤心岭的事,你老子在不在内?”
  金波不知其意,重重地哼一声:“岂有不在之理!”
  “好!你也拿命来罢!”
  伍云宗话声一落,又一扑上前,单掌劈出。
  但见劲风厉啸,树叶狂卷,“蓬”一声响处,金波连人带剑立被震飞五丈,然后像一方巨石向下直落。
  然而,在将坠到树顶的一瞬,忽然冒起一道身影,把金波一接,疾掠如飞而去。
  伍云宗先是怔了一怔,随即厉喝一声:“休走!”但他还没拿定是否要追,那人已头也不回,落往林外的地面,亡命狂奔。
  伍云宗一声狂笑,把碧眼书生一提,就将起步急追。
  不料原先抱持丁灵的少女忽然纵步过来,叫一声:“你不能走!”
  伍云宗微带不悦道:“你打算留我?”
  “不错!你得和我们一起往见我们师尊,才算有个交代。”
  伍云宗一眼瞥去,见被唤作丁灵的少女,还晕在她同门的怀抱里,不由得起了一种内疚之情,急道:“刚才我要医治你的同门,你们偏是不肯,这时……”
  话未完,被倒提着的碧眼书生忽然狂笑道:“那地方是你能治的么?”
  伍云宗猛觉一股潜劲疾奔胯下,赶紧往上一跃,不料碧眼书生反而往下一沉,竟然挣脱掌握,落向地面。
  煮熟的鸭子会飞?伍云宗一时说话疏神,被碧眼书生偷偷抱紧树枝,飞起一脚,才致脱手。这时怒火顿起,反手一掌劈落。
  “轰”地一声巨响,雷霆万锐的掌力贯枝直下,登时枝坠叶飞。
  一株合抱大树,在这一掌之下,只剩主干挺立如笔。
  九华诸女吓得粉脸泛白。
  碧眼书生却在林里狂笑道:“伍呆子!到魏王冢再取你狗命。”
  一提起“魏王冢”,旁观的人立即记起要做的事,纷纷纵步飞身,走个净尽。
  伍云宗原恨九华诸女作梗,以致让金波被人救去,碧眼书生也趁机逃走。但想起“魏王冢”这场盛会,要遇上的仇人不知多少,何必因少了两个无足轻重的人而着急?
  他心念一转,面向诸女哈哈道:“列位姐姐想是要去魏王冢吧,尽管放心,小弟决不逃走。但方才无意中做着丁姐姐,敢情伤势很重,还得及早医治才好。”
  九华诸女既惊他武艺高强,又喜他温文俊雅,想起丁灵被撞,也实因她年幼逞强,要抢先走前面才惹来这场飞灾。
  为首那少女见他以礼相见,也就苦笑一声道:“我九师妹伤并不重,只是急晕过去,方才给她服过本门丹药,已不碍事了。但你还得见过我们师尊,才算有个交代。”
  话声方落,诸女身后一幢树顶忽有老妇开口道:“蒋雪何事定须找我?”
  诸女转头过去,争叫一声:“师傅!”立即飞奔过去。
  伍云宗虽面对诸女,却早见一位玄衣老妇到了近处,原以为是过路的高手,不料竟是九华诸女的师尊,自应以礼相见。但九华诸女既已奔去,自己不便跟随,只得站在原处,无意中听了九华诸人几句对答,不由暗自皱眉道:“原来伤在那个部位,难怪她急晕过去。”
  他一明白过来,想起自己的头,撞的不是地方,也不禁摸了一摸脑袋,苦笑一声。又听那老妇笑道:“这事越说越羞,何必大惊小怪,灵儿还不快醒过来哩!”
  丁灵猛可挣脱她师姐的抱持,低头轻唤一声:“师傅!”
  “罢了!”那老妇随口回了一声,即向伍云宗招手道:“伍小侠可过来相见!”
  这一声“伍小侠”叫得伍云宗心头大悦,一步纵去,拱手作捐道:“前辈有何吩咐?”
  老妇受了半礼,微笑道:“老身姓石!”
  “啊!石老前辈!”
  “毋须多礼了。方才伍小侠与小徒丁灵偶然互撞,老身已知始末,因为事出偶然,也毋须介意。老身想向小侠打听一事,不知可肯见告?”
  伍云宗躬身道:“不知前辈要问何事?”
  “你披用的这幅汉锦,由何处得来?”
  伍云宗暗惊对方的眼力,但他又不会说谎,只好嚅嚅道:“小子理当奉告,但碍在隔墙有耳,怕被多人听去。”
  石老妇正色道:“话虽如此,但这幅汉锦,关系今天武林多人生死命运。若是祖传下来的倒也罢了,苦是新近由孟德墓里得来,便不妨实说。”
  伍云宗见她说得恁般严重,只得悄悄道:“正是由曹操墓里得来。”
  石老妇急道:“你开棺见尸了没有?”
  “见过。后来已化成半棺臭水。”
  石老妇面色大变,急忙回顾蒋雪道:“灵儿暂时跟着我,你赶紧带领七位师妹去传告本派其余八宗,说是墓里宝物早有主人,休再参加这场争斗,徒招损失。并请她们往卧龙庵相见。”
  蒋雪恭应一声,领着同门,风一般奔去。
  伍云宗忙道:“石前辈请便,小子也要走了!”
  “小侠要去那里?”
  “去墓前寻找仇人。”
  “你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
  “你这时赶去,一场浩劫必定难免。”
  伍云宗愕然道:“难道小子寻杀不共戴天的仇人,也会有人阻挠?”
  石老妇道:“你知道仇人是谁吗?”
  “小子虽不知道谁是主见,但那缘化和尚、神眼狻猊、铁扇翁、金面佛、李春蕃那伙凶徒总逃不了关系,除了金面佛已死不算外,向他们几个定可逼问出真相来,前辈若能告知主凶是谁,小子感激不尽。”
  “不错!”石老妇轻轻叹息一声,接着又道:“你所说的几个虽然也是凶手,但只能算作摇旗呐喊的角色而已,至于谁是主凶,恐怕连被支使的人也不知道。”
  伍云宗道:“金面佛曾说武林各派都有人参与行凶,这话可真?”
  “一点也不假!”
  伍云宗脸色微变,大声道:“贵派有没有?”
  石老妇轻喟道:“当然也有!”
  伍云宗玉脸凝寒,俊目盯紧老妇,冷森森道:“既是如此,就请你把凶手交出来!”
  丁灵由老妇身侧迹前一步,叱道:“你敢对我师父如此!”
  石老妇急叫一声:“灵儿不可无礼!”
  她虽制止丁灵,但也知一语之失,便会血溅当场,脸色十分凝重,略看伍云宗一眼,才缓缓道:“这也难怪小侠发急,各派虽都有人参与行凶,但并不是出于各派掌门的主意。因为任何广大门派中都有一些败类,而且这些败类偏是筋骨奇佳,聪明透顶,得天独厚的人,所以胡作非为,连掌门人也难制止。”
  伍云宗恨恨道:“照这样说来,贵派对贵派的害群之马也无能为力了吗?”
  石老妇微道颔首道:“敝派正要清理门户,但却找不到她的踪迹,若是单独交手,敝派任何一人也打她不过。”
  伍云宗剑眉轩动,目射精光道:“既然如此,没有贵派的事,请将那人名字和形相告知,小子迳去找她好了。”
  石老妇叹道:“那人死有余辜,但依小侠若要把她打死,立即成为九华派的公敌。”
  “岂有此理!”伍云宗气愤地咒骂一声,接着道:“前辈只要肯说出人来,小子并不计及后果。”
  石老妇沉吟半晌才道:“也罢,小侠为的是亲仇,老身与各同门为的是派誉,将来的演变,也只好听天由命了。那人和老身同一辈份,但驻颜有术,看起来不过是双十年华的少妇,满头金发,面目姣好。姓全,闺名如淑,派名则是单独一个‘心’字。小侠若幸能过上,最好把她擒交本派,省得你自己麻烦。”
  蓦地——树丛里响起银铃似的笑声道:“你想哩!石松龄你敢说我坏话,三天内要你贱命。”
  石老妇厉喝一声:“你还敢倒行逆施?”
  伍云宗一听仇人在暗里发话,也怒喝道:“全如淑!你敢到这里来!”
  另一片树丛中又响起全如淑的笑声道:“我没那么傻,和你拼什么命,全如淑总教你走向你父母那条道路就是!”
  伍云宗被全如淑激得心火大发,面向石松龄恨声道:“任何一派若还包庇这类凶徒,伍某便不惜与他们全派为敌。”
  话声一落,也不待对方回答,一长身形,疾奔而去。
  虽经石松龄苦口婆心相劝,希望他不和各派作对。然而,父母之仇,师姐之辱,加上全如淑的行为一激,他那还肯再听下去?怎还顾及什么后果?
  这时,他敢情怕仇人逃遁,为了争取时间,施展出三年来在古墓中练成的绝学,顷刻间已回到墓前的树林。
  但见东一堆,西一堆,尽是人头攒动,只空下墓门前面几丈之地,陈列着被他震死的八具尸体,和一团肉饼。
  尸体旁边正有几人高声争论。
  他一心要寻找仇人,无暇细看,一声长啸,疾向场中射落,俊目一扫,见铁扇翁果然在场,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冉老贼!上来吃小爷一掌!”
  尸体旁边几人正在争论中,忽见一道红影挟着劲风射来,俱惊得同时跃开,刚觉啸声震耳欲聋,场里已多了一个身披红锦袈裟,玉簪束发,背背巨大包袱,气宇轩昂的少年,还未来得及喝问,便又见那少年向铁扇翁发话,才知道他两人有甚过节,其中一名老道赶忙叫道:“那位小侠是何派何宗,请来这边说话!”
  伍云宗冷冷道:“一剑春秋伍凌霄之子伍云宗来此寻仇,没你们闲人的事。”
  铁扇翁先获乃子冉明严奔告,虽已知伍云宗要向自己寻仇,但却不相信伍云宗具有绝世功力,所以未肯托词离开。
  可是这时伍云宗现身的威势,却把这个成名多年的铁扇翁吓呆了,直待伍云宗再度发话,他才惊觉过来,“嘿”地一声冷笑道:“原来是你这小子,三年前范老儿把你掷下销魂峡,捡得命回已算好事,还敢找老夫寻仇,你的仇人多着哩!”
  伍云宗听说仇人甚多,不由得向各方扫视一眼。
  他想由在场各人的眼色里看出一点端倪,那知刚一回头,猛觉劲后生风,赶忙飘开一步。
  再转过头来,只见铁扇翁一柄铁扇,已挥舞成一团乌光,向身前逼来,更是火上添油,厉喝一声,一掌劈出。
  他在盛怒当头,那还记得要留下活口?
  “蓬!”一声巨响,霎时劲风倒卷,沙石横飞。
  铁扇翁被这一掌劈向半空,再被他自己的铁扇把头脸劈成两半。
  一蓬血雨由空中洒落,群雄心胆俱寒。
  蓦地——一声暴喝,三条身影疾射入场。
  伍云宗举目一看,见是碧眼书生和两位壮汉。不禁冷笑道:“这位姓冉的仁兄想是要追随乃父,你们两位是谁,也要挤进墓穴?”
  两位壮汉齐声暴喝,各亮一柄铁扇由两侧攻上。
  碧眼书生右扇左剑,直欺洪门。
  伍云宗一见对方每人各以一柄铁扇为兵刃,心火再起,冷哼一声道:“小爷就一并送你的终罢!”
  他猛吸一口真气,倒退丈余。对方以为他逃避,吆喝声,争拥上前。
  那知他倒退的意思是要取出一段距离,以便一掌成功。
  这时,但见他身形略矮,忽然吐气开声,劈岀一掌。
  一股似雾如烟的罡气,恍若奔电射出。
  “轰!”随着这声巨响,三个身躯忽然腾高十丈,然后由缓而急,颠倒坠下。
  一个只用一掌,三个也只须一掌,伍云宗一连杀了四名仇人,报得父母师姐小部份冤仇,不觉纵声厉笑。
  “小贼!你太狠了,铁扇翁之子何罪?”
  一位金冠红袍道人在说话声中,飘然而出。
  伍云宗冷眼一瞥,冷冷道:“道长是谁?”
  “山东泰山派冉太虚!”
  “啊!你也姓冉!”
  冉太虚听了他后面一句,心头不由涌起一股冷意,目射精光道:“贫道姓冉又怎样,难道加要杀尽天下姓冉的人?”
  伍云宗冷冰冰道:“小爷杀尽这里姓冉的又将如何,难道还要加油加酱不成?”
  冉太虚面色一沉,高呼道:“本族和泰山派统统站过来,看这小贼能杀多少?”
  霎时间,人影飞扑,冉太虚身后已站了黑压压的一片。
  伍云宗料不到姓冉的竟有七八十人之多,虽也微微一怔,旋即纵声朗笑道:“汉高祖诛韩信九族,本朝成祖诛方孝孺十族,伍云宗杀尽你们冉家这伙败类又有何稀罕,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冉族各人又惊又怒,齐声鼓噪。
  伍云宗笑吟吟把他原有那口短剑执在左手,向冉太虚一指,从容道:“你这老道若想多吃几年饭,这时逃走还来得及!”
  冉太虚面寒如铁,拔出肩后长剑,喝一声:“本道爷就以这口剑讨教几招!”
  伍云宗斜睨一眼,笑道:“小爷一招就够要你的命,若人多上来,休怪小爷用掌,小爷下掌极重,怕死的速退。”
  冉族各人一见冉太虚拔剑,立即自行移动,顷刻间,布成“双龙交尾”式的阵势。
  另一边,十五名道士也列成“梅花七星”混合的阵式。
  冉太虚怒喝一声:“你进招吧!”
  伍云宗答一声:“好!”
  冉太虚但觉眼前一花,剑锋已到,赶忙挥剑一格。
  “当!”地一声,好好一枝精钢长剑已被震成两段,惊得他心胆俱寒,倒跃丈余。
  “往那里走!”
  伍云宗人随声起,一剑直贯前心。
  冉太虚一声哀号,立即尸横当地。
  人声如潮。
  劲风四合。
  在冉太虚哀号声中,两座大阵同时发动。
  刀光似雪,掌劲如雷,竟向伍云宗合击。
  伍云宗一声长啸,震得山鸣谷应,四野生风。啸声未落,无与伦比的罡气应掌而出。左剑化作一堵铜墙,挡住十五名道士进攻。
  一阵阵惨呼响起,但见被掌力震飞的尸体漫空飞舞。
  “住手!”
  洪钟似地一声暴喝,破空传到,伍云宗不知又有什么人到来,微微了怔。那知一名道人忽然一剑直逼他的身后。“唰”一声响,包袱被划破一道裂口,“哗啦——”一声,珍宝散满一地。
  霞光万道,耀目生贪。
  场边一声哗呼,无数高手争先飞扑。
  伍云宗一声豪笑,短剑一挥,身随剑转。前扑诸人,连带那乘机偷袭的道人,几乎同时倒地。
  然而,尽管有人死在前面,还是有人连爬带滚,要拾起被人潮踢得乱滚的珍宝。
  伍云宗一腔报仇的意念,这时已杀得眼红,那还有什么顾忌?
  但见他剑掌齐挥,手脚并用,任那伙贪狼残虎拼命抢攻,仍无法接近一丈之内。
  尸首不断的飞,人头不断地滚,赤血不断地流——

  第二章 门派陋规
  杀声震撼山岳。
  “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直如暮鼓晨钟缭绕空际。
  群凶纷纷涌退。
  伍云宗若非被这一声响亮的佛号叫得微一怔神,则群凶涌退的时候,还不知要死去多少,这时他举目一看,即见一位肥头胖耳,宝相庄严的老僧飘然而到。
  那老僧向伍云宗合十稽首,从容道:“小施主下此重手,不觉得是罪过么?”
  伍云宗也抱剑当胸,还他一揖,带着几分诧异道:“大师语重心长,悲天悯人,恕小子愚鲁,还不知真意所在。”
  那老僧含笑道:“贫僧法名慧觉,但劝请小施主得饶人处便饶人,止杀行善而已。”
  伍云宗眼珠疾转,“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峨嵋派当代掌门人,小子失敬了。但方才的情形,大师已该见到,只怕我可饶人,人不饶我。”
  慧觉大师脸色微变道:“小施主莫非要和敝派作对?”
  伍云宗漠然道:“说到作对,小子岂敢!只望大师将十六年前,参加行凶,致先父亡命,三年前以多欺少,致先母丧身,师姐被辱的凶徒交出,便作罢休。”
  慧觉大师眉头一皱道:“本派自有门规,岂能交给外人处置?”
  伍云宗不悦道:“贵派既有门规,为何纵容门下行恶?”
  慧觉大师身为一派掌门,几时受过这样一个年轻晚辈挺撞?老脸一红,厉声道:“你说贫僧纵容门下行恶,也要拿出真凭实据来。”
  伍云宗虽由金面佛、石松龄等人口中获知各派都有自己的仇人,但究竟是谁,却没査询明白,这时被慧觉大师一句反诘,立时无话可对。
  慧觉大师目射精光,注视在他脸上,冷笑道:“小施主既然无中生有,假借报仇为名,在此大开杀戒,休怪贫僧要替冤死者讨个公道了。”
  伍云宗被对方一逼,也大声道:“大师难道一定要包庇凶徒?”
  慧觉大师怒道:“你说谁是凶徒?”
  那知话声方落,忽然有人冷笑接口道:“你这老贼秀休要得寸进尺,欺侮人家娃儿脸嫩。峨嵋派圆光贼秀的行径,你总该比别人明白。”
  那人说话既无铿锵之声,也无气劲激荡,但又字字清晰入耳。伍云宗向声源看去,只见一位脸皮白晳,年届古稀的老人,站在十丈开外。那人并无同伴,独自从容发言,似乎不把慧觉大师放在心上。暗忖:“峨嵋派的圆光贼秃,莫非就是正凶?”
  他这边还在暗自思忖,慧觉大师已凛然道:“这位老施主难道看见本派圆光大师行凶?”
  那老者“嘿”一声冷笑道:“我老人家若不亲见一剑春秋在各派高手围攻之下,中了你峨嵋圆光和尚一记虿尾针而死,怎敢来此作证?”
  伍云宗一听那人说出亲睹惨状,不禁俊目睁圆,高叫道:“老前辈说的可真?”
  那老者正色道:“老夫何必骗你?”
  慧觉大师面若死灰,气得连唇皮都颤抖起来,厉声道:“老施主是何方神圣,怎不先报个名头,看看够不够作证的资格。”
  那老者呵呵大笑道:“你这老秃驴如不健忘,应该记得乾坤一粟还在世上。”
  乾坤一粟柳分明,五十年来,可算得上艺业最高的武林奇人之一,而且他行事不分邪正,高兴就管,是以弄得人见人怕,鬼见鬼愁。“乾坤一粟”四字还在空中缭绕,已有不少人惊骇的纷纷后退。
  慧觉大师为一派掌门,虽也微微一愣,但旋即纵声大笑道:“原来是乾坤一粟柳施主,柳施主当时既目见凶事,为何不出手挽回浩劫,莫非此中有诈么?”
  乾坤一粟老脸一沉,冷冷道:“你这秃驴可知道老夫行事的性格?”
  伍云宗赶忙纵身上前道:“老前辈不必和这秃驴多说了!”他眼见人潮涌退,眨眼间已去了大半,生怕再说下去,正凶全要走光,是以赶忙阻止乾坤一粟斗口,面向慧觉大师喝道:“当年既有贵派的圆光贼秃在场,就请大师快把人交出来吧!”
  慧觉大师怒道:“你知圆光大师是什么人?”
  伍云宗冲口说岀一声:“是杀人凶犯!”
  慧觉大师纵声厉笑道:“他是贫僧的师叔,而且也决不至于无辜杀人。”
  伍云宗逼上一步,喝道:“照你这样说来,难道是亡父该死?”
  一名老僧忽由人丛里跃出,接口喝道:“贪多务得,欺骗各派,怎不该死?”
  伍云宗怒火顿起,厉喝一声,一股狂飚已应掌而起。
  慧觉大师虽叱了一声:“师弟……”要制止那老僧发话,却已不及。但见那老僧紧急振臂挥掌一封,“蓬”一声巨响,全身被震的连翻筋斗,跌出十丈开外,慧觉大师纵身过去,扶起老僧道:“慧因师弟你怎样了?”
  在这刹那间,峨嵋诸僧已纷纷扑出,一部份奔向伤者,一部份扑向伍云宗,取好半月形包围之势。
  慧因和尚虽及时出掌封架,但在伍云宗这一掌之下,仍被震得双臂发麻,浑身震颤,五脏翻滚,气喘声颤道:“掌门师兄必须把那小贼除去,否则今后武林难有宁日了!”
  慧觉大师低声道:“师弟且休多管,贫衲自有道理。”
  那知乾坤一粟忽然纵声大笑道:“峨嵋虽自命为名门正派,但今日以多欺寡,以长欺幼,落在我老人家眼里,还有什么话说?”
  这话一落进伍云宗耳里,不啻火上添油,剑尖向敌人挥划半个圆弧,冷笑道:“不要脸的秃驴统统上来罢!”
  慧觉大师想起伍云宗方才一阵,杀得泰山和冀鲁武林人物尸首纵横,本派上下三代同门艺业虽较精纯,但也未必挡得住伍云宗一掌一剑,何况还有一个柳分明“助纣为虐”?是以赶忙着人照顾慧因,飞步上前道:“小哥休要逼人太甚,敝派若非万不得已,还不至于恃强欺人,休听那柳老贼挑拨离间。”
  伍云宗冷哼一声道:“一大群秃驴还围着三面,什么叫做挑拨离间?进招罢!”
  慧觉大师老脸一红,宣起一声佛号,面容庄肃道:“小哥当真要迫贫僧出手?”
  伍云宗怒道:“何必假装慈悲,若想不血溅五步,就把圆光秀驴交出来!”
  慧觉大师脸色一沉,喝一声:“纵使毁了峨嵋,也不容你这小子张狂!”
  伍云宗冷笑道:“毁你峨嵋一派并不太难!”
  慧觉大师目光流转,想是悲愤已极,忽然双臂一挥,向峨嵋众僧庄容正色道:“峨嵋第十二代掌门人慧觉,愿以毕生修为与这位小施主单独印证武学,若不幸伤亡,愿我同门谨守不得群殴混战之约,现请列位同门立即退出三箭开外。”
  经他这样一宣布,峨嵋众僧不禁面面相觑。但因掌门人话已出口,只好同宣一声佛号,退出三箭之地。
  伍云宗见峨嵋众门下与掌门人这般情状,心下也颇受感动,顺手纳剑归鞘,斜睨乾坤一粟一眼,那知这一眼看去但觉对方口角间泛起一丝冷笑,稍显即逝,不由得疑团大起。
  但这时慧觉大师于目视同门遵谕退下之后,已回过身来,合干当胸道:“小施主!贫僧在此讨教了!”
  伍云宗已无暇多事考究,向慧觉大师一揖道:“老师傅好说,请进招罢!”
  “贫僧有僭!”慧觉大师话声甫落,衣袂一飘,已由二丈开外欺到距离伍云宗五尺之处,右掌反护胸前,左掌同时劈出。
  一声掌啸,潜劲已达身前。伍云宗面孕笑容,上躯微闪,全身飘出三尺,刚好避开一招。
  慧觉大师一招落空,老脸微红道:“小施主避不接招,是以为贫僧不堪请益么?”
  伍云宗笑道:“姑念老师傅替人受过,特让三招,但若老师傅不能获胜,还望能指引凶徒圆光藏身所在才好。”
  慧觉大师愣了一愣,喝一声:“贫僧之意已决,小施主不必多言!”
  他话声一落,掌法也随之一变。
  峨嵋派虽以剑法见长,但“排云掌法”也允称江湖独步。此时但见排山倒海的掌劲,扬起无量尘沙,眨眼间便把伍云宗身形遮没。
  然而,在那蔽日的尘沙里,却传出伍云宗“一招……二招……三招!”的笑声。接着又高呼道:“大师当心,小子要还手了!”
  他虽然声明先让三招,实际上已让了十招有多,这时他话声一落,立即风沙倒卷,反把慧觉大师罩住。
  慧觉大师但觉身外压力骤增,风沙扑面,竟不知对方由何处进招,骇得一声长啸,拔高数丈,待脚踏实地,只见伍云宗含笑站在一旁,不由得长叹一声,向同门挥手道:“你们赶快走罢!”
  那知伍云宗忽然一声厉笑道:“统统给我留下!”
  慧觉大师面色大变,厉喝道:“难道小施主定要赶尽杀绝?”
  伍云宗连声狂笑,笑得各人心胆俱寒,忽又俊目含泪,嘶声厉叫道:“赶尽杀绝?哈哈!十六年前你们杀我父亲,三年前又杀我母亲和九位同门师姐,还在我伍云宗面前逼使小师姐谷文贞自尽,最后连我也不能轻易放过,是谁赶尽杀绝?今日我只希望你们各派各交出当年凶手便算了事,你们居然要殉情包庇,连一个住处也不肯透露,难道我父母师姐都不是命?今天你若说出圆光秃驴的住处便罢,否则立刻教你峨嵋一派从此除名,休怪伍云宗言之不预,下手太重。”
  他满肚子复仇的意念,被慧觉大师一阻再阻,无处发泄,在悲愤厉叫声中,一步一步向慧觉大师逼去。
  慧觉大师艺业虽高,但见对方迹近疯狂,也惊得心无主宰,伍云宗逼近一步,他便倒退一步,不觉已退到峨嵋弟子身前。
  这时伍云宗恰好把话说完,一声厉笑,双臂交叉,掌心朝外,两股如烟似雾的罡气,在掌外蒸腾着跃跃欲出。
  但他在这瞬间,又厉喝一声:“慧觉!你到底说是不说?”
  慧觉大师何尝不知对方一掌之下,定有不少同门遭殃?但他似有莫大苦衷,忍受绝大痛苦,却轻轻摇了摇头。
  伍云宗淡淡一笑道:“你这秃驴倒是强横透顶,小爷姑念你这分骨气,再由一数到三,给你一个考虑时间,‘三’字一落,你若还不肯说,峨嵋一派就算毁在你的手中。”
  他目射威芒,向峨嵋众僧一扫,然后朗声叫出一个“一”字。
  这一声俨然是阎王下达催魂令,叫得各人心胆一颤。
  稍停,“二”字的声浪又震撼了每个人的耳膜。
  峨嵋众僧各自提足真气,打算全力接此一击。
  慧觉大师目光迟滞,脸上木然并无表情。
  “三!”
  这一声凄厉的叫声,像一柄利剑刺进每一人的心房,立刻有不少闲人但觉头脑一沉,惊得坐了下去。
  “且慢!”
  随着这声吆喝,几条身影由各方飞扑而到。
  伍云宗收掌一看,但见来人尽是古稀老僧和古稀老道,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列位为何阻挠?”
  首先到达的一位须眉俱白,身披灰布裂裟的老僧合十稽首道:“少林海惠僧愿为小施主化解这场纷争。”
  一位葛布道袍,头戴荆冠的老道也稽首接口道:“武当云行道人愿为慧觉大师讨个情面。”
  紧接这一僧一道之后,其他来人争先恐后报出名头,个个替峨嵋讲话,自居调人。
  伍云宗微微一笑道:“化解未必不可,但你们各派当时也有人参加行凶,同样必须交出人来再议。”
  武当云行道人再一稽首道:“贫道愿以武当全派存亡作保,今后由各派自擒凶徒,清理门户,决不劳小侠费心动手如何?”
  伍云宗哈哈大笑道:“骗小孩子的话,毋庸多说,道长若真有诚意,何不将贵派凶徒姓名和去向当众说出来。”
  云行道人神色微变。茅山派栖霞老道已厉声道:“道友休和这蛮牛多费唇舌,不教他知威,怎能令他知恩,惩戒他一番就是了。”
  伍云宗纵声朗笑道:“栖霞道长果然快人快语,何不首先指教几手绝学?”
  栖霞老道冷笑一声道:“有何不可?”
  他话声一落,正要抢先一步,云行道人急急道:“道友且慢,伍云宗既欲与整个武林为敌,自应大家一齐出手!”
  伍云宗一声豪笑,远震云表,昂然道:“伍云宗幸能继承父志,又有何憾?来吧,小爷统统接下了!”他虽豪气凌云,但一看眼前这些人物,或则是当代掌门,或则是武林耆宿,而且总数有十六人之多,当也不敢过分大意。话声未落,已探手入怀,“锵——”一声龙吟,一道碧光由胸前射出。
  栖霞老道一见之下,忍不住大叫一声:“小龙鳞!”
  这一声叫出,立闻喝声如雷,兵刃纷响,跟着如潮般的掌劲,似雪般的刃光,争相涌到。
  “杀!”
  “杀!”
  场里场外,扬起一片杀声。
  伍云宗头皮一凛,汗毛齐竖,赶紧一挥宝剑,立见一环碧光,如玉带般绕身疾转。
  “当!”一声响处,慧觉大师进招太急,一枝镔铁禅杖首当剑锋,登时被削成两段。前面一节,脱力横飞,碰上武当云行道人的铁拂尘,又响起“砰”的一声,不禁吃惊地往后一跃。伍云宗厉喝一声:“休走!”
  他喝着闪电般突众而出,左掌如刀,向慧觉大师劈去。
  一声凄厉的惨呼,震得各人心头一窒,随见慧觉大师已晕倒地上。
  然而,伍云宗身法如风,云行道人但觉眼底一花,赶忙暴喝一声,铁拂尘同时猛力掷出,并立即运起内家罡气,双掌尽力一封。
  伍云宗经验尚浅,怎料到敌人竟以兵刃当作暗器使用?
  待他发觉云行道人双掌推来,尘尾已达胸腹之间,只得一闪身躯,横移尺许,剑随身走,反劈云行道人肋下。
  相距不过五尺之地,在功力艺业俱臻上乘,名列武当三老的云行道人,和十几名武林宿彦,拥挤围攻之下,他居然能够避招反击,怎不出人意料之外?
  云行道人更以为拂尘前引,掌力随发,总会收一半功效,那知伍云宗轻轻一闪,尘掌齐皆落空。铁拂尘如闪电般奔向海惠僧心坎,排山拔树的掌劲则疾冲五台派了凡和尚胸前。同时又觉一缕寒气已临肋下,骇得高呼一声,斜身一掠,翻落五丈开外。
  伍云宗少年气盛,差点伤在云行道人手中,这时怎肯轻易放过?厉喝一声,纵步追出重围。
  那知脚未沾地,蓦觉身后锐风逼体,情知又有暗器射来,急地一折身腰,斜飞丈余,回头一看,但见一蓬牛毛细针拥着一柄拂尘由身侧掠过,惊险已极。云行道人也才缓过一口气,脚踏实地,拔下肩后长剑。
  “好呀!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小爷不过打断慧觉一条胳臂,你们却个个想要我的命,杀!杀就杀吧……”
  伍云宗被这一阵暗器偷袭逗得心头冒火,狂喊声中,挥剑疾扑。
  他和各派精英交手之初,本还存有几分武林情义,只打算使对方受点轻伤,好迫令说出真情。但从这时候起,他已深深了解“我不杀人,人必杀我。”的真义,那还有什么顾惜?
  但见他一枝短剑化作万道精虹,纵横交织成一张大网,眨眼间,已把各派精英耆宿,全部笼罩在网幕之下。
  然而,在这十六人里面,除了一个慧觉大师受伤被人救离斗场之外,十五位武林耆宿,功力岂比寻常?尤其伍云宗占尽外势,逼使对方挤成一团,合力构成精铜也似的“人桶”,这“人桶”随势疾转,任凭伍云宗由何方进招,都有一股威力绝猛的劲道把他挡住。
  “小娃儿!何不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
  在群雄嘶声呼喝,劲风如雷的时候,那人的声音依然清晰入耳。
  伍云宗循声看去,竟又是那乾坤一粟柳分明在一旁发话。暗忖:“这人真怪,他和各派人物有什么冤怨?”
  他心下虽是犯疑,但乾坤一粟这几句话却触发了他的灵机,知道对方指示他以暗器取胜。
  他并没有用惯暗器,也没有仗暗器取胜的企图。然而,他必须赢下这场争战,树立声威,才能令武林人物不敢轻视,也好向别人査询仇踪。
  是以,他接受了乾坤一粟的意见,脚尖向地面一踢,一个拳大的石块立即粉碎,好比几十颗弹丸贴着地面射向敌群。
  邛崃派不空僧首当其冲,赶忙一拔身子。
  伍云宗乘隙而进,剑掌齐发,接连三声惨呼,惊得群雄心胆倶寒。
  原来在这刹那间,钟南派的铁衣道人已被掌力打得身形倒飞,五脏倒转,不空僧和华山天达道人各断一腿,倒地惨呼。
  一招伤三人,群雄骇然色变。
  海惠僧急呼:“列位速退,让贫僧来!”
  敢是他要牺牲自己,以成全各派,呼声未落,施展出少林达摩真功,一阵阵排山倒海的掌劲,向前疾涌。
  伍云宗正待掌劈了凡僧,剑削栖霞道,忽觉一股奇重的潜劲由左侧冲来,连忙反掌一拂。
  “隆!”的一声巨响,但见沙飞石走,地面被震开两道长沟,纵横交叉成一个绝大的“十”字。
  海惠僧在猛扑中,被震得身子一顿,猛吸一口真气,再度飞身发掌。
  伍云宗一声怒喝,掌形甫起,忽又觉锐风已临右肋,急忙往前一冲,由一掌一剑中间穿过,回头一看,见是云行道人挥剑如飞,与海惠僧分由两侧奔来,忍不住冷笑道:“你两人真要找死?”
  他心想方才十六人围攻尚且被自己杀伤四个,这一僧一道,何能为力?眼见被对方拼死一挡,剩下的十派高手与旁观群雄俱已星逃四散,立即要将这两派宗师置之死地。
  那知少林、武当,两派的武学本是同源,方才因人多拥挤,难以施展妙用,这时抢了先着,反而掌形如山,剑光如电,伍云宗大感意外,急施出在曹操墓里学来的绝艺,配合他家传的“跨云步”,与一僧一道打作一团。
  霎时间,烟尘滚滚,人影难分,不时看见一道清光划过,即闻“当”一声脆响。
  逃散的人发现一僧一道竟能缠住伍云宗,也就定下神来,站离二三十丈之地,回头观望。
  蓦地,一队黑衣人由墓门奔出,督先一位老者微“噫”一声,立即率领众人奔向厮杀之处,双臂一挥,余人登时走成一个圆圈,把厮拼中的三人围在核心,然后大喝一声道:“住手!”
  伍云宗打了一二十招,已占上风,傲然冷笑道:“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海惠僧虽已自知不敌,但为了半世威名和少林声誉,也急叫一声:“不劳出手相助!”
  其实,在烟尘滚滚中,谁也不知来的是什么人物。
  那黑衣老者身侧是一位老妇,只听她冷笑一声道:“刘老儿!人家不肯买账哩!”
  黑衣老者一声劲啸,又厉声道:“再不住手,休怪我刘文寿不留情面!”
  伍云宗并不知道刘文寿是何许人,但由嗓音判别,知是自己在打死金面佛之后,由暗里所见到的那三老之一,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但是,海惠僧和云行道人一听那人报出名头,却同时叫一声:“走!”双双跃出烟尘之外。
  “往那里走?”
  伍云宗人随声到,一掌向海惠僧劈下。
  “敢!”
  随着这声暴喝,刘文寿右掌猛力劈出,但见一股淡淡黑烟,迎着伍云宗掌形疾射。
  “轰!”一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激荡的劲风,狂啸而起。掌劲交击下的地面,平白低陷半尺。溅射的沙石,远及二十丈外。
  伍云宗上躯一晃即止。
  刘文寿却一连倒踏三步,满面惊疑,喝一声:“小鬼是谁?”
  伍云宗冷笑道:“你还不配问!”
  刘文寿干笑两声,冷森森道:“小子!你敢对黑眥三煞说这句话?”
  “什么黑眥三煞?已领教过了!”
  “好强蛮的小子,你中了老夫的黑眥掌,半刻之后,便要毒行四肢,然后攻心,必待受半个月的痛苦才渐渐僵死。”
  这话不听还好,一听这话,伍云宗果然觉得左手五指有点麻木,不由得又惊又怒,厉声道:“小爷先教你立即僵死!”
  但他身形甫动,另一位老者踪身一飘,侧掠过来,双掌猛挥而出。
  伍云宗那肯示弱?狠狠对准老者一掌劈去。
  “轰!”一声巨响,双方俱皆震得上躯连晃。
  那老妇格格笑道:“这小子能接双煞每人一掌,功力也还不差,休把他毁了,好和我那小孙女做一对儿。”
  伍云宗怒道:“谁希罕你的小孙女?”
  那老妇依然笑道:“不问你希罕不希罕,老身立竿见影,言出法随,看中了你,由得你逃向天边,也要追你回来和我小孙女成双配对。”
  伍云宗横目一扫,见各派高手全已逃得无影无踪,暗忖那群所谓高手,说不定是害怕什么“黑眥掌”,由此可见三煞不是正道人物,自己父母师姐俱死在正派人物围攻之下,应与三煞无关,何必树此强敌?
  他念头一转,随即一笑道:“我伍云宗还不……”
  那老妇忽“咦——”一声,打断他的话头,诧道:“伍云宗?你就是三年前被掷下销魂峡的伍云宗?”
  伍云宗点点头,道:“正是!”
  刘文寿一步纵上,喝道:“你既由销魂峡生还,可见到什么秘密?”
  伍云宗本想告以实话,但见对方那付神态,又极不乐意说出,冷冷道:“有什么秘密,你先说来。”
  刘文寿干笑道:“你这小子中了老夫的黑眥掌,究竟要不要命?”
  伍云宗又觉掌心一麻,不禁冷哼一声。
  那老妇笑道:“娃儿你放心说吧,黑眥三煞,鬼见鬼愁,由得你艺业再高,也逃不出这黑眥阵,何况……”
  另一老人急忙叱断话头道:“屈婆子休漏口风,先把他擒下,不由他不说。”
  伍云宗怒道:“小爷就是不受胁迫,不过,倒愿交换一个条件。”
  屈姓老妇忙道:“你有什么条件?”
  伍云宗道:“你们先把我仇人的姓名告知。”
  黑眥三煞同时愣了一愣,刘文寿干笑道:“我黑眥三煞更不受你什么条件,只懂得布阵擒人。”
  他接着暴喝一声:“动手!”
  这一声暴喝甫落,围成圆圈的十八名黑衣人立即各自抽出两枝短箭,一枝朝天,一枝平指,箭尖上均射出一股淡烟。
  伍云宗一看之下,便知所谓黑眥阵,就是一种极歹毒的烟气,说不定可把人薰死,赶忙摒住呼吸,对准刘文寿拼命劈出一掌。
  不料这一掌劈出,却是无风无劲,不禁大骇。
  刘文寿夷然笑道:“小子不必费劲了,毒已入体,由你……”
  伍云宗一发觉左掌劲力俱失,那还肯多耗时间?厉喝一声,小龙鳞立即带起一团清光,疾向刘文寿冲去。
  刘文寿一声长笑,一步跃开数丈。
  伍云宗还待追击,那知眼底一花,人影俱失,但见淡烟黑雾,弥漫四周,一种腐尸猫粪般的臭气,入鼻作呕,急忙对准一个方向,笔直猛冲。
  然而,他疾走了一程,估计已有好几里远,却仍闻刘文寿的笑声震耳,不由得大感奇怪,停步挥剑,仔细思索。
  刘文寿想是得意已极,在那乌烟瘴气之下,笑声浪浪道:“黑眥阵如影随形,倘若被你这小子摆脱,也不能算是天下五大奇技之一了。”
  “如影随形,如风弄影。”伍云宗猛然记起孟德新书里面有这样两句,一幅风弄花枝花弄影的阵图,立即重现眼帘,不禁朗笑道:“只怕你用尽心机,还是奈何小爷不了!”
  他依照谙熟的阵图,脚走万步,身如轮转,疾走几遍,忽见天朗气清,山川映眼,果然已走出“黑眥阵”外。
  但他回头一看,已不见黑眥阵那种乌烟瘴气,连那黑眥三煞和布阵的男女也失去踪影,只自己孤零零一人站在一处山坡上,眼前景物全非。
  他不觉发愣,若非是方才做了一场大梦,何致刹那间起偌大的变化?若说是一场大梦,那么,此刻浑身还染有湿辘辘的肿血,手上还持着亮晶晶的短剑,又该如何解释?
  他愣了半晌,忽觉左下臂有点发麻,猛然记起刘文寿所说中毒后的反应,急忙纳剑归鞘,封闭左臂的血脉,展开轻功,向丛山峻岭间奔去。
  他这时唯一的打算,便是要在丛山峻岭中找个静僻所在,静坐运功,把侵入体内的毒气驱出。是以尽力狂奔,看起来但见一道红影贴地疾掠,眨眼间已到达一处谷口。
  “擅入者死!”
  在一座高约十几丈的石壁上,赫然刻着这四个惊人的大字。
  他停步下来,由石壁一侧探头一望,果见蔓草遍地的狭谷里面,夹杂着嶙嶙枯骨,不禁汗毛一颤。
  他心中有些犹豫,但回想起自己中毒已深,若不及早驱毒,不但左臂全废,而且身体要渐渐僵直,痛苦半个月才会死亡。如此反不若迳闯进去,能死得越快越好,假如谷中并无甚么凶险,“擅入者死”这个字还可以吓阻别入进谷,自己反可获得安全的保障,从容不迫地治疗毒伤。
  于是,他一长身驱,飞奔直进。
  他起先还以为谷中藏有甚么凶魔,杀人如草,那知走了一程,除见枯骨累累之外,并无半个人迹,不禁诧异起来。举目看去,谷地尽头是一座茂密的树林,恰可作为匿身疗伤的所在。
  他毫不犹豫地奔向树林,不料刚抵达林缘,忽然“唰”地一声,一股劲风,已由树林里疾涌而出。
  他本能地一闪身躯,飘开丈余,叫道:“请前辈恕小子误闯之过。”
  “误闯?”树林里传出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好像不带半点人气,接着又道:“难道你瞎了眼睛,没见谷口四个大字?”
  伍云宗见对方开口便骂,出手便打,心头也自暗怒。但他为了疗伤,而且左臂全已发麻,只得低头忍气道:“小子虽已看见有字,但因心急疗伤,倒没计及生死。”
  那人诧异地“咦”了一声道:“为了医伤甘心就死,难道你的伤比死还要紧?”
  伍云宗还没有答话,一阵轻风出林,面前已多了一条人影,他抬眼一看,禁不住惊得连连后退。
  原来那人躯干高大,身上一丝不挂,周身长着白毡毡的长毛,指甲长有尺许,尖曲如钩,两眼深陷,睛泛蓝光,若非略具人形,又说的人话,当真会被误认为山魈僵尸之类的怪物。
  那人见伍云宗惊得倒退,忍不住桀桀怪笑道:“小鬼头别骇怕,我不会把你吃掉,且先让我看看你受的那一种伤,是不是值得甘心就死。”
  伍云宗听这怪人声音十分娇嫩,像是一位少女,但那有少女长着这付形相?因为对方既然暂无恶意,也就缓步上前,伸出左掌道:“我受的是黑眥掌毒,要痛苦半个月才死,你千万别摸我手掌,当心沾染上身。”
  那怪人蓝睛一闪,向伍云宗掌心一瞥,又注视在他的脸上,“唔”了一声道:“你说的不差,果然是一种毒气,好像是由千万年古墓中提炼的腐尸蕴毒,可惜我不会医,你敢是死定了。”
  伍云宗见怪人一看之下,即能确定黑眥掌的毒源,暗服对方眼力,忙道:“小子并不是来求医的,只想请前辈让出一席之地,由我自行运功逼毒,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那怪人蓝湛湛的目光,在伍云宗脸上一阵疾转,微微点了点头道:“也罢,你可爬到左侧那株大树上,静坐疗伤,但不准你随意乱闯,要是不肯听话,休怪我下手狠毒。”
  伍云宗笑道:“小子决不乱闯就是!”
  那怪人挥手着伍云宗上树,随口又道:“我替你守谷口去!”
  伍云宗见那人说到“去”字的时候,身影已落在几十丈外,在这绝谷里,居然隐藏有这种等罕世高手,不由他不大感惊奇,暗忖若真正厮打起来,还不知谁胜谁败,幸而自己忍下一时之气,致使对方自愿代守谷口。如今彼此既已化敌为友,怎还怕人侵扰?
  他急急脱下披在上躯的汉锦,但见掌厚寸许,臂肿如腿,黑里透紫,亮晶晶好比熟透了的樱桃。赶忙盘膝端坐,将丹田之气徐徐上引,灌入左臂。
  那知真气才冲破封闭的血脉,黑气立即沿臂疾上。
  “不妙!”
  他心里暗叫一声,急以右手握臂,运气下压。然而,任由他如何运功相抵,那股黑气仍在他吸呼之间升二寸,退一寸地沿臂上移,顷刻间已越过肩胛。
  他万料不及黑眥掌毒恁般厉害,直惊得六神无主,忘记运功相抗。忽又感到右掌一凉,再看时,黑气已透过掌背。
  这时,他已知双掌俱已染毒,不管以右压左,或是以左压右,都会因气机相感,无法使毒离体,甚至于越弄越糟。没奈何,只得把丹田真气回护心胸,任那毒气在双臂间往返荡漾。
  究竟能否牢守心胸以下,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又不能分出真气,护定头面,若果毒气沿颈脖上升,还不一样加速死亡?
  他不敢再想下去,索性听天由命,合上眼皮,自行调息,将生死大事置之度外。
  他刚定息下来,忽闻白毛怪人在谷口骂道:“我可不怕你什么四毒三毒,只要敢越过这座石壁一步,谷里也就多你们几具枯骨。”
  另一个苍劲声音接着道:“方才我们分明见到一道红影入谷,那又是你什么人?”
  “你管得着么?”
  “哈哈!你既然不守天青老人之命,老夫也可以撕毁前约。”
  “你敢!”
  “砰!”一声巨响,想是双方已对了一掌。
  伍云宗由双方对话中听来,知道有几位老人追踪自己。暗忖自己遍染毒气,驱毒无己,已是垂死的人,何必替谷主人带来麻烦?白毛怪人既然还有师父,担着不是,让自己在谷内疗伤,目下伤既难疗,何必再累人受责?
  他再由方才那一掌的声音,断定来人功力不见得比白毛怪人差多少,对方既有几个,白毛怪人也未必能支持得住,赶忙睁眼一看臂膀。触目处,双臂黑肿发亮,但仍仅在肩胛附近,尚未穿胸贯臂,联成一气,再仔细审视,更发现挂在胸前的那颗绿珠,泛出荧荧的绿光,黑气似是一到光缘,便停止不进。
  难道那颗绿珠竟能袪毒?他在绝望之下,试着一扭动身子,绿珠也随他这一扭动之势,而向左右一晃。
  果然那珠光所及,黑气也立即往后一退。
  无意中发现这个秘密,他心悦得几乎要跃起身来。但他立即想到若用手掌握珠,则毒气反被驱入体内,是以,他只能把身子向左右摇动,使那绿珠的摆幅越来越广。
  毒气被珠光渐渐赶离肩胛,落回上臂,继而落到臂弯,伍云宗觑定毒气进退的情形,此时赶忙把双臂交叉胸前,手肘压在绿珠上面,并即在珠上一擦,同时运起气功,向臂间一冲。
  “丝——”地一声响,十缕淡烟由指尖疾射而出,顿时黑肿全消,伍云宗忍小住纵声狂笑。
  “小鬼!你笑什么?”
  那人语冷如冰,由树林深处飘出。但伍云宗定睛看时,已见一个红毛遍体的怪人站在对面树顶,不禁暗自吃惊道:“若果这厮的轻功已能走在声音前面,那就真正不太好惹。”
  但他沉吟未已,那人蓝睛一闪,又道.:“小鬼怎不答话,难道要大爷请你出来么?”
  伍云宗身上余毒尽除,恢复功力,喜在心头,见那人长相和白毛怪人相似,只差毛色不同,认为是同一种族,忙披好红锦,登上枝头,拱手道:“小子借地疗伤,尚请尊兄见谅!”
  红毛怪人向他身上打量半晌,冷冷道:“你这小子说话倒也斯文,想是我师妹被你哄动春心了。”
  伍云宗愕然道:“我并不认得令师妹。”
  “唔?”红毛怪人似因事出意外,接着又道:“那么,是谁让你入谷,是谁让你坐在这里的?”
  伍云宗沉吟道:“小子为了觅地疗伤,无意中闯到这里,幸那白毛大侠俯念下情,特允在这树上疗伤,并不敢冒犯这里的规矩。”
  红毛怪人目光炯炯,盯在伍云宗脸上,忽然桀桀笑道:“白师妹自毁誓言,我老大的鸿运到了。”
  伍云宗听得一愣,但由红毛怪人的话意中,已知道白毛怪人是个女体,敢情有过不让外人入谷的誓言,红毛怪人竟将欲以此为要挟,有不利于白毛怪人的行动,急道:“兄台千万不能责备令师妹。”
  红毛怪人冷哼一声道:“你小子死在眼前还不自知,居然要替别人讲情,我白师妹若非看上你这臭小子,怎会让你占据她日常起居的树上?来,来!我不必占你便宜,先打两掌看看,白丫头看中你那一点?”
  伍云宗薄怒道:“阁下休要诬蔑好人,令师妹这时还在谷口抵挡敌人,你有力气,何不往谷口外面打去!”
  红毛怪人冷笑道:“先擒下你这小子,再去谷口也还不迟!”
  伍云宗心里气极,一声冷笑,飞身便走。
  红毛怪人怒喝一声,飞跨一步,立即逼近伍云宗身后,五指如钩,闪电般向他颈皮抓到。
  伍云宗不料对方艺业高得出奇,竟一步赶上自己,赶忙向斜里一掠,射出五丈开外。
  红毛怪人诧异地“咦——”了一声,大喝一声:“接招!”
  但见他身随声起,漫空掌影疾落。
  伍云宗笑道:“赶得上就和你打!”
  他家传的跨云步法本已十分轻捷,加上在古墓中苦练三年,服过尸芝,功力更是一日千里,笑语声中,接连几个起落,便超越怪人前头几十丈远,谷口的石壁已经在望。
  遥望谷口,但见那块蔓草遍地,枯骨杂陈的地方,这时正有一条白影和两条黑影往返飞扑。石壁上面,还站着两条身影,在斜阳之下,恍若两根华表竖立云霄。
  伍云宗见那白毛怪人以一敌二,仍然有攻有守,心下略安,甫赶到近前,即高叫一声:“白姐姐!让给我打!”
  他尾音未歇,已一射而到,双臂一齐挥出。
  “砰,砰!”两声巨响,登时沙飞草断,四条人影各自分开。
  白毛怪人被他一声“姐姐”叫得愣了一愣,随即被他抢先接掌,眼看三人各被震退丈许,不禁诧道:“你方才叫什么姐姐?”
  伍云宗还没有答话,红毛怪人一掠而到,喝一声:“小鬼!”掌随声发。
  在这刹那间,白毛怪人似已大悟,赶忙横臂一架,叫道:“大师兄请休莽撞!”
  “哈哈!你居然敢说我莽撞,待我打死这小贼,再和你算账!”
  白毛怪人厉声道:“岂有此理!强敌当前,你不助我退敌,来这里瞎闹什么?”
  红毛怪人冷笑道:“好呀!师妹骂师兄莽撞,瞎闹,人证俱在,看师父可肯饶你。”
  伍云宗急道:“这位兄台毋须胁迫令师妹,待我打发了这几个老儿之后,自会面谒令师,承当一切就是。”
  白毛怪人忽然叱道:“我们家事,谁要你管?”
  伍云宗被叱得一怔。
  对方一位黑衣老者哈哈干笑道:“伍云宗把命送上来罢,何苦要管别人闲事?”
  伍云宗“哼”一声道:“小爷还怕你不成?先报个名再来领死!”
  那老者嘿嘿笑道:“当然要教你知道厉害,老夫绰号病天蓬,乃微山四毒的老四……”他指向另一位老人又道:“这位绰号瘦沙僧,是四毒中的老三,还有老大胖玄奘,老二矮行者,站在石壁上面。照说咱们四毒,向来是一齐出手,但对付你这小子,还用不着过份费事。”
  伍云宗傲然一笑道:“纵横三十六,作乱在山东。只四个草寇,响马,也配冒用玄奘法师的名号,要打就往谷外去打,别在这里扰了人家的地方。”
  红毛怪人忽然厉声道:“谁都不许离谷一步!”
  伍云宗知他要留下人证,好引来乃师,诬害他的师妹,当下冷笑一声道:“小爷喜欢往那里,就往那里,你这狗头管得着?”
  红毛怪人气得身上红毛无风自动,一声断喝,掌风随发。
  伍云宗一声长笑,不待劲风临身,已电射而去。
  微山四毒见两人忽然动手,本打算坐收渔利。不料伍云宗竟返身遁走,微一怔神,已被伍云宗冲过石壁,奔出谷口。赶忙吆喝一声,跟后追出。
  红毛怪人更是气在头上,抢先起步,衔尾紧追。
  伍云宗一离谷口,立即止步回身,笑道:“你们五人,谁先送死?”
  红毛怪人怒喝一声:“我何康如先教训你这狂妄小子!”
  伍云宗见白毛怪女没有跟着出来,微微笑道:“姓何的,小爷并不怕你,但你擅自出谷,只怕你师父也决不饶你。”
  这话似是说中何康如的忌讳,怔了一怔,立即拔步回谷。
  伍云宗这才转向四毒冷笑道:“你这四个老毒物为什么要追小爷?”
  经过方才一逃五追,四毒想已不敢轻视眼前这位少年。这时各据一方,把伍云宗围在当中,那位身躯高大,面如重枣的老者,拉开洪钟似的嗓子道:“老夫先问你由魏王冢中得到多少珍宝?”
  伍云宗一见那人形状,便知定是胖玄奘,微愕道:“谁告诉你说小爷曾进过曹操古墓?”
  那老者纵声大笑道:“老夫岂须别人告诉?你方才在墓前把珠宝撒满一地,便已无法赖账,何况身上还披着这幅汉锦?”
  伍云宗点点头道:“你这老贼还有几分眼力,但珍宝既已散失,此刻可说已没有半件。”
  “哈哈!你竟打算骗我胖玄奘。黑眥三煞入墓除却收得腐尸臭水和几根毒箭外,便一无所获,最著名的一粒绿漓珠,也不在那散落的珍宝里面,你还不快把绿漓珠和小龙鳞献出,难道要再带进棺材去?”
  伍云宗不料对方竟对殉葬物熟习得如数家珍,随口道:“难道你敢来抢?”
  一位矮子接口道:“要是不敢抢,还追你干什么?你这小子休要以为能逃脱黑眥阵便了不起,只怕你在百毒阵中立刻送命。”
  伍云宗一听说什么“百毒阵”,有了前番经验,索性将“绿漓珠”挂出胸前。
  一团绿光罩体,映得红锦变了颜色,四毒忍不住齐叫一声:“这颗就是!”
  伍云宗冷冷道:“是又怎么样?要抢就上来!”
  胖玄奘一声断喝,四毒同时发动,登时劲风四合,形成一股极猛的气漩,把附近的草根沙石一概卷向中心。
  伍云宗知道珠光罩体,百毒不侵,连足气劲,手脚齐发。四股威猛绝伦的劲道,以排山倒海之势,分向四方猛撞而出。
  “轰隆!”一声震天价响。但觉劲风狂啸,四条身影像投石溅水,向外激射。
  微山四毒合四人之力,还是挡不住伍云宗双掌双腿。
  然而,伍云宗也觉四股至刚至猛的潜劲,由手脚传入胸腹,登时五脏离位,忍不住卧倒背贴地面。
  其实,微山四毒早已跻身在江湖异人之列,只因料不到伍云宗能够手脚并施,以致吃了大亏。如此大意之失,心里如何能甘?
  胖玄奘一声厉笑,四毒立又飞扑而上。
  伍云宗刚吸进两口真气,又见强敌涌来,复忙一跃而起,功贯双臂,奋力一挥,两股绵绵不绝的猛劲,应掌发出。
  “砰,砰!”两声疾响,胖玄奘、瘦沙僧,首当其冲,被震得踉跄倒退,“叭”地一声顿坐地上。
  伍云宗一招得势,见另外二毒仍然猛冲上来,怎敢怠慢?
  他身如轮转,双臂连挥。
  “拍拍拍拍”一阵掌臂交击之声疾响,即见矮行者和病天蓬,又被掷出五丈开外。
  伍云宗虽然连克四人,但他自从离开古墓,滴水未进,这时也觉力不从心,见对方四人已不再进扑,便坐地调息起来。
  “哈哈!”
  一阵得意的笑声震耳,伍云宗赶忙睁眼一看,见那红毛怪人何康如大模大惊走来,不禁心胆微寒。
  何康如敢已把伍云宗看成掌中物、口中食,直走到相距五尺之内,才停下脚步,仔细端详,咯咯笑道:“你这小子虽能力挫四毒,仍得落在何某手中。”
  伍云宗情知自己失力,难以取胜,索性闭目调息,不作一声。
  何康如冷笑道:“小子休在这里装死,也别希望我师妹一会来救你,她这时正跪在师父座前,专等你这小子去对质呢。”
  伍云宗忍不住抬起头来,叱一声:“要我去对什么质?”
  何康如干笑道:“这个不必告诉你,反正你见了我师父便可明白。”
  刹那间,伍云宗心念百转,去留难决。
  他早已说过打发四毒之后,便面见毛人的师父承当一切,但既有这何康如居间挑拨,面见之后又当如何?他虽然视死如归,不怕对方的师父对他有什么不利的举动,但若因自己现身,加深了白毛怪女师徒间的误解,实不是本来的愿望,是以他踌躇半刻,才反问一句道:“我要是不去呢?”
  何康如怔了一怔,厉声道:“你小子怕了?但也不容你怕,大爷立刻把你带走。”
  他话声一落,果然踏上一步,伸出毛茸茸的长臂。
  微山四毒虽被伍云宗打得气血翻腾,但因长期乏人理会,功力已经尽复,恨不得把伍云宗一掌打死,见何康如下手擒人,胖玄奘立即喝出一声:“且慢!”
  何康如停手傲然道:“怎么样?”
  胖玄奘狡猾地笑了一笑道:“你知道这小子是谁?”
  何康如冷笑道:“不必问他是谁,既犯本谷禁例,我就有权把他带走。”
  胖玄奘仰天大笑,然后从容不迫道:“老夫告诉你罢,这小子就是二十年前纵横江湖,一剑春秋伍凌霄的幼子,也就是璇玑玉女的亲儿。伍凌霄贪得魏王冢中三宝,得罪了天下武林,才招致杀身大祸,璇玑玉女精心教导一批女徒,在伤心岭排出璇玑大阵,打算为夫报仇,也被扫数歼灭,独剩此子。你敢把他带进天青谷,只怕也将同样带来寸草不留之祸。何况此地已是谷外,天青老人也未必能够作主。”
  何康如满面长毛轩动,蓝睛闪烁不定,漠然道:“依你又怎么处置?”
  胖玄奘道:“废了这小子的内功气劲,由老夫四人押解,游遍武林各宗派,然后在魏王冢前正法,祭奠今天被他杀死的人。”
  伍云宗忍不住冷笑一声道:“你这老贼想的倒是惬意,何不干脆说把我带走杀死灭迹,我身上一珠一剑便可归你所有?”
  何康如目射奇光,注视伍云宗胸前那颗绿珠,忽然长臂一伸,当胸抓到。
  但伍云宗这时也已恢复了几成内力,只是装痴扮带,打算由四毒口中听出主凶人物,不料何康如突然下手夺珠,只得一倒上躯,双腿齐飞,背脊贴地,倒翻一个筋斗。
  这一招使得恰到妙处,何康潮冷不提防,被一腿踢个正着,“卜”的一声响,长爪被踢断两根,射向面门,赶忙一偏脖子,伸手接回指爪,厉喝一声,猛力掷出。
  然而,伍云宗已在这瞬间,弹起身躯,叫一声:“我也不要!”横掌一劈,把何康如射来的两根指爪,劈向胖玄奘面前,不待对方合围阻截,立即纵步如飞而去。
  他虽是出敌不意,小挫何康如,但也自知肚里空空,一被对方缠上,决难讨好,只见好就收,走为上策。任由何康如和四毒狂喊穷追,仍然头也不回,尽力飞奔。顷刻间已追逐十几里之遥,眼见大江横阻,浊流滚滚,不禁大喜过望。
  何康如也是喜极叫道:“小贼你还能飞上天去?”
  伍云宗拧转身子,背向水涯,笑道:“小爷要洗澡了!”
  话声一落,立即倒跃入水。“唰”地一声,红水河浮起一个鼓形浪花,而他那一身红锦已和江水混为一色。
  他摆脱了追兵,先潜向上游一程,然后折往岸边,仰脸出水,望见五道身形奔向下流。忍不住心头好笑。但他立即又想到何康如既敢和四毒合伙追踪,难保事后不同回天青谷说明经过。那样一来,岂不更加带累白毛怪女受她师父重责?
  他一想到若不是怪女让他在树上安心疗毒,耽误时刻而致周身感染,纵使后来发现绿漓珠有治毒功能,也已无法取用,如此联想下去,白毛怪女对他不啻是重生父母,是以恨不得立即飞往天青谷,当面说个明白。
  他载浮载沉,泳往偏僻的岸边,刚一登岸,立觉饥饿难忍,心知未必能走得到天青谷去,而且也不愿挨着饿去送死。仗着水性精通,不由得回顾江水一眼。
  他这时正打算捕鱼充饥,但极尽目力也不过看透尺许水深,只得放弃这个念头,捡起几粒沙石,觑定盘旋在空中的鸟雀,希望在它们低飞到不致被远处发现的时候,就能把它们射落。
  晚霞漫天,归鸦阵阵,偏是他站立的这段偏僻河岸没有树木可供鸦栖,以致坐待多时,仍只见鸟影横空而过,忍不住气忿忿轻咒一声:“呆鸟!”
  那知话声方落,忽有一个银铃似的声音由身后笑接道:“你比呆鸟还呆!”
  他惊得一跃而起,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鬟丫低垂,艳丽绝俗,披着一件玄色披风的少女。不禁惑然道:“这位姐姐什么时候到来,我怎地一点也不知道?”
  那少女妙目流波,在他脸上打量半响,反问道:“你懂得武艺么?”
  说起武艺,他独力斗过十六派精英宿彦,杀过泰山派多人,冲破黑眥阵,打败微山四毒,怎能还说不懂?
  但他练成“天视地听”之术,施为起来,五里内落叶可闻,人影可觉,纵是未经使用,也不至于被人掩到身后还毫无所知。是以对当前这位少女,真有莫测高深之感,被问起来,只好红涨着脸道:“武艺,我可不行,水功还过得去。”
  那少女“噗”地一声笑道:“你的水功,人家早就见识过啦。就因见你由下游像一只大龟缓缓爬来,我才躲在那岩石后面等着,你那眼力真差,居然没有察觉,还要捡石等着打鸟,丧魂落魄似的,比那些鸟儿还呆。”
  伍云宗听她这么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并非自己耳力不济,而是对方早已躲在岩石后面,当时因为留意有没有人由下游跟来,又被江水迷糊眼睛,不曾察觉近处有人也是常事。但无论如何,自己大意总是事实,见对方那付天真无邪,宜喜宜嗔的神态,也不愿煞风景去分辩是非,只苦笑一声道:“姐姐说的不差。”
  那知一语方毕,肚里面又咕咕几声,玄衣少女似若有悟地“哦——”了一声道:“你敢是饿了,所以要捡石子打鸟。”
  伍云宗被她一语说破心事,禁不住俊脸绯红。
  玄衣少女白他一眼,轻嗔道:“你这呆人也会脸嫩,肚子饿了就该找吃的,又不是你愿意它饿,你若早说饿,早就有吃的了。你看这个不是?”
  她揭开披风,由夹层袋里取出四个碗大的柚子,笑道:“够不够你一顿饱?”
  伍云宗又饥又渴,骤见佳果当前,饥渴之火更炽,慌忙一捐道:“谢谢姐姐,吃不完,吃不完!”
  玄衣少女轻“呸”一声道:“芝麻大的事也要谢哩,你尽管吃,不够再摘几个下来。”
  伍云宗笑了一笑,为了掩饰武艺不好,打算取出家传那枝短剑来破柚子,不料一时匆忙,竟误把小龙鳞拔了出来。
  一缕碧光应手而起,玄衣少女不觉倒退一步,睁大眼睛,讶道:“你还说只懂一点武艺,这样好的宝剑,由何处得来?”
  伍云宗一时大意,露了马脚,改不过口来,索性撒谎道:“我武艺确是不行,这枝剑不过是在河底捡得来,剑名叫做‘小龙鳞’,姐姐不妨拿去看看,再还给我破柚子好了。”
  玄衣少女“哼”了一声道:“看你这付小气样子,生怕人家不还你似的,什么姐姐长,姐姐短,既然是捡来的,可舍得送给我?”
  伍云宗真料不到对方会提出这个难题,他经过了许多凶险风波,才得来这口“小龙鳞”,今太还仗着它大显威风,诛杀不少凶顽奸妄,怎生舍得赠给别人?
  然而,他立刻记起“一饭之恩不可忘”的话,当前这位少女和他并不相识,便可赠果充饥,至情可感,自己已成就一身绝学,何必再仗一柄利器,致令美中不足,阻碍武学的进境?
  是以,略一沉吟,便即毅然道:“姐姐先拿住剑,小弟连鞘奉赠。”
  玄衣少女接剑喜道:“你真舍得送人?”
  伍云宗送过剑鞘,正色道:“小弟武艺不行,带这宝剑也是不配,送给姐姐,确是本意。不过,听说武林中要抢夺这口剑的人很多,但愿姐姐小心收藏,以免因剑害了自己才好!”
  玄衣少女似是大有感触,话没听完,星目里已浮起泪光,赶忙别过头去,幽幽地说一声:“你这人真好,我替你剥个柚子罢!”
  她把小龙鳞收在披风里层,捧起一个柚子,用那尖如玉笋的纤指在柚皮上一划,那柚子立即分为两半,再拈出其中一瓣,送到他的面前,笑着道:“你读过诗么?”
  伍云宗正要答话,忽由远处传来一声:“五师妹!”
  玄衣少女脸色一变,急道:“你千万不可乱闯,在近处等我回来,若我过了三更不来,日后就在江湖上见。”
  她匆忙地把话说完,一长身形,已如一缕淡烟向声源飘去。
  伍云宗像是失掉一件什么,怔怔地望着她那背影出神,由那少年呼唤的声音听来,似有急事召他师妹回去。然而,这神秘的玄衣少女姓甚名谁,她的师傅又是什么人物?她师兄既会来这河边呼唤,住处也不致于太远。但这一带又接近天青谷,难道那少女是天青老人的弟子?
  这一连串的疑问,任他伍云宗绞尽脑力,亦猜不出结果,只好吃完四个柚子,寻了个更隐秘而便于瞭望的地方,枯坐待美。
  月上中天,星移斗转。“为谁风露立深宵”的伍云宗虽在“月明林下”,但美人却迟迟不见到来,曾几何时,三更已尽。
  他原拟直往天青谷,不料为求一饱,遇上玄衣少女,一柄罕世难逢的小龙鳞,只换来四个柚子,连人家的姓氏都未来得及问,但他并不因失去宝剑而懊悔,惟一值得他担心的是,耽搁太多时刻,不知白毛怪女受到何等刑罚,是以一过三更天气,立即施展轻功,奔向下游,循着日里走过的旧路,不消半个更次,已到达谷中那座疗毒的树林。
  然而,夜漏沉沉,寒林寂寂,几曾看见半个人影?
  伍云宗不敢相信一位望重武林,树碑立禁的天青谷主摆下空城计,立即拱手扬声道:“后学晚辈伍云宗,有事请谒谷主!”
  但他再三呼唤,却仍听不到有人回答,不禁心头微惴道:“这怪老儿既然不近人情,也怪不得我乱闯了。”
  他一长身形,登上树梢,谷中景物尽收眼底,遥见几座巨形石屋紧傍在石壁之下。那知近前一看,不过是几座方形巨石,不但没有屋宇,连像样的石洞也不见一个。
  天青老人既然树碑立禁,岂有不住在谷中之理,但伍云宗极力寻找,还是看不出有何奥秘。
  他思忖半晌,忽然轻身一纵,登上巨石,果见石面微凹,并且十分清洁,料想必是谷中人时常出入的门户,但主人既已闭门谢客,难道还好破门进去?他想了一想,凝气聚力,运掌如飞,在石上写着“伍云宗入谷疗毒,与人无关。”等十一个大字,每笔深入石面寸许,然后一长身形,奔向谷口。
  这时,恰有几条黑影由谷外奔来,双方刚好在禁壁处相遇,不约而同地刹住脚步。
  “站住!”
  为首一位五旬开外的老人一声暴喝,他身后几人也各横跨几步,“一”字横列,封住谷口。
  伍云宗举目看去,见来人个个目光如电,显示出内功不弱,年纪都在五旬开外,大感不悦道:“老丈为何不让我走?”
  老者喝道:“不到天亮,不准离开天青谷一步。”
  伍云宗诧道:“你所不准的是天青谷的毛人,还是误入谷的外人?”
  那老者怒目一瞪,凛然道:“毛人外人都不准出谷。”
  伍云宗原以为对方因自己而来,至此不免微感惊异道:“请问奉谁之令?”
  那老者颇觉突然地,向伍云宗身上打量半晌,才冷笑一声道:“小伙子你也太刁了,居然敢向五通神盘起话来,快退回谷里去,还可暂保一命,若要硬闯,老夫便不客气了。”
  伍云宗见对方就只五人,眼珠一转,笑了笑道:“难道不怕我由别处跑掉?”
  那老者怒喝一声:“不准多话!”
  伍云宗再三忍受呼喝,不过想由对方话里套出真相,但对方竟是老狐狸,话到嘴边,仍不肯说,情知大有因由,索性冷笑道:“区区不过看在敬老二字份上,称你一声‘老丈’罢了,难道真个怕你,我偏要由这里闯出去看看!”
  “你敢!”
  老者一声暴喝,出手如电,疾向伍云宗胸前抓到。
  伍云宗上躯一摇,闪往右边,那知身形刚稳,最右边那老者已暴喝一声,同时一掌劈到。虽然不见风涛狂卷,但一股极重的潜劲已冲到他的身前,披在身上的汉锦,立被风力鼓起,伍云宗骇然拔高丈余,勉强躲开一掌,不禁怒道:“你这该死的老儿,一出手就施用内家掌力,快报出名来领死!”
  “哈哈!五通神就是老夫五人总称,你能逃避一通一抓,三通一掌,已足傲啸江湖,再接我五通一腿!”
  右侧第二人话声方落,但见他上躯一仰,双腿已齐飞而出。
  伍云宗暗忖从来没人单以腿法取胜,不料对方话声甫落,已见狂风激荡,沙石飞卷,千百条腿影由四面八方袭来,赶忙一点脚尖,登上石壁,笑呼一声:“好腿法!”
  五通怒吼一声,双掌一拍地面,全身倒拔而起。
  一通急喝一声:“老五下来!”
  五通身在空中,一闻召唤,双腿猛可一蹬,又垂直下降,诧道:“老大为何阻止?”
  一通道:“你休得大意,这小子莫非就是那正点子。”
  伍云宗厉声道:“你说正点子是谁?”
  一通老脸一沉,喝一声:“你先报个名来!”
  “小爷姓伍,名唤云宗!”
  “原来正是你这小子,今夜插翅难飞。”
  “我就不信!”伍云宗人随声落,昂然站在五通神面前,指着一通喝道:“你这该死的老儿,究竟奉了谁的命,从实招来,小爷饶你不死!”
  “好狂妄,老夫奉的是昊天上帝和地藏王之命,要你这小子归天,然后打下十八层地狱。”
  “好吧,你死在临头,还不说实话,小爷教你有好受的就是。”伍云宗认为对方故意捏造两个绰号来欺人,怒火顿起,话声一落,十指已轮番疾弹。
  几十缕带着锐啸的劲风,疾罩对方身前穴道。
  一通老脸骤寒,暴喝声中,双掌猛力劈出。
  但闻一串爆音响起,一通猛可后退丈余,五通惊呼一声,双脚一蹬,千百条腿影立向伍云宗身前涌去。
  伍云宗朗笑一声道:“正要打断你的狗腿!”
  他这时已知五通神确是因他而来,立即打算擒下人来,详细鞫问,身法一变,绝艺随即源源展开。
  五通但觉眼底一花,劲风已经临身,赶忙双掌一撑,倒射丈余。
  其余三通齐声吆喝,一剑、一鞭,同时卷上,使掌的一通、三通,使腿的五通,也跟着反扑上前。
  伍云宗立即陷于五通神的包围之中。
  他连续闪过三通神不意的袭击,又以指法惊退一通,掌劲迫退五通,不知五通神各有一宗绝艺,尤其厉害在五人通力合击,因为胜得太易,认为不过尔尔。
  待五通神由五面攻来——剑封上路,鞭夺中盘,掌击侧后,腿踢下路——才知不可小觑,连拔剑都来不及,急运起罡气,起手一掌斜劈,把三通迫向四通鞭梢,略侧身子,猛可双掌齐发,“轰”的一声,把一通震退半步,才欺身疾进,抢上一步,避过一剑双腿。
  然而,五通神江湖宿彦,饮誉多年,盛名原非幸致。一见伍云宗要夺回主动,厉喝声中,剑鞭掌腿,立即加紧向中心进击。
  伍云宗头皮一紧,一声厉啸,震得四野生风,啸声未歇,已一连猛劈十几掌。
  但见狂飚起,每一掌力重千钓,在掌劲之下,使剑的二通因未能脚踏实地,剑势微微一缓。
  伍云宗深知时机万不可失,双臂一扫,一股摧山拔岳的劲道,把五通神扫退两步,趁机一纵身躯,腾高三丈,立刻探怀取剑。
  一道精虹应手而出,伍云宗心胆更壮,暴喝一声,一片剑幕已当空罩下。
  五通神抬脸仰攻,忽见千万枝剑尖向自己头上疾落,不约而同惊退三步。
  伍云宗落回原地,抱剑当胸,冷笑道:“小爷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快说出主使的人来!”
  一通怒喝一声:“接招!”随声发掌,沙石飞扬。
  其余四通也同声相应,各由原方位飞扑合击。
  伍云宗杀心陡起,厉喝一声,短剑猛力一挥,“当”地一声响,二通老那长剑已被扫成两段。
  四通见同伴危急,长鞭一掠,贴地扫出。五通也由身后抢上,一个“鸳腿双飞”分踢肾俞重穴。
  伍云宗身随掌转,剑走轻灵,但见一道精虹挟着锐啸划过,立闻一声惨呼,五通双腿齐断,只剩上躯滚出三丈开外。
  五通神各具数十年功力,名满江湖,不料在顷刻间剑断人伤,惊得魂飞胆落。
  一通忽然高呼一声:“昊天上帝!”
  伍云宗冷笑道:“什么上帝下帝,叫爷爷出来也救不了你一命!”
  他虽傲然嘲笑,但手底下并不稍缓,四通神被迫得冷汗直冒,放开包围态势,聚在一处,合力推出一掌。
  “隆!”一声巨响,立见掌劲交击处沙飞石走,烟尘蔽空。
  几条身影忽然一分,消失在夜幕里面。
  伍云宗被四通神合力一掌,震得踉跄后退丈余,自觉气血翻滚,赶忙挥剑劈掌以求自保,待烟尘散落,已失去敌人踪影,连那受伤的五通也不知去向,仅余一对断腿,一滩血迹留在地面。
  他不相信这些成名人物会一走了之,还凝聚目力,搜寻五通踪迹,那知忽有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冷笑道:“小鬼头挫败五通,已够你成名露脸,还不赶快逃命,难道要等待剥皮抽筋?”
  伍云宗骤闻此语,不禁悚然一惊,记起五通神一开始便要赶他进谷,决不是装模作样,也许天青谷四周,已被武林高手包围监视起来。目下五通神虽然败走,说不定第二批凶徒立刻就到,自己整天彻夜未眠未息,怎能接战源源不绝而来的无数高手?
  他对暗中提醒的人无限感激,急说一声:“敬谢前辈指引!”便要飞步出谷,那知身形方动,立闻一声怪笑,几条人影已由两侧奔来,又将去路拦阻。
  这刹那间,他已知来者定是敌人,大喝一声:“挡我者死!”
  右掌猛力劈出。一剑横飞,同时向右首一人削去。
  他虽因苦斗多时,精神有点困顿,中气略感不足,但这一掌一剑,依然凌厉无伦。
  一道碧虹划过,右侧那人来不及还手,猛可一仰身子,倒射丈外,然而,“隆”地一声巨响,左侧一蓬沙石飞起,伍云宗竟被来人掌力震得一个踉跄,右跨两步才站稳身子。
  敢情他若不是屡经苦战失力,和来人还可打个平手,甚至略胜一筹,但他这时已决不敢恋战,身形刚定,立即一步腾空,疾射谷外。
  “回去!”
  随着这声暴喝,一条身影由谷外射来,对准伍云宗兜头便是一掌。
  “轰隆!”
  震天坍地一声巨响起处,两条人影回头倒射。
  伍云宗及时一掌封出,虽然没有受伤,但吃掌力反震之下,也已肩背发麻,气血翻涌了。
  他来不及细看敌人究有多少,脚尖甫沾地面,立即再度腾身,扑向暗中发话指引者的方向。然而,他才走得两步,立闻一声冷笑入耳,又有几条身影挡在面前。
  显然地,他迟走一步,已陷于强敌包围之中。
  极度的悲愤占据了他整个心田,忍不住冷笑一声道:“统统来吧,你们这些凶魔恶煞就是这样夺我爹娘的命的,小爷索性豁出这一条,但看你们怎生要去!”
  三年前他曾见慈母血肉模糊,死在伤心岭上,这时一说起来,直恨得俊目凶光暴长,钢牙格格有声。
  当前一位清癯老者接口厉声道:“你这小子休来含血喷人,谁杀过你的爹娘,先说个明白来!”
  伍云宗冷哼一声道:“小爷就是一剑春秋之子伍云宗!”
  人丛后面忽然有人哈哈两声干笑道:“伍凌霄竟会有子,这事岂不太怪?”
  伍云宗怒目看去,见那人五短身材,目光灼灼,嘴边长着短髯,肩头荷着一柄长约一丈的鸦嘴锄,正独自一人站在十丈开外冷语嘲笑,不由怒道:“你敢辱我先父,快滚出来吃我一剑?”
  那人仍是从容不迫,呵呵笑道:“你这冒名顶替的小子可知道我是谁,敢对我这般说话?”
  伍云宗恨恨道:“好吧,你先报上名来!”
  那人似不把伍云宗的话放在心上,转向众人呵呵而笑道:“兖州八逸,东海双龙,行走江湖一世,居然被一个冒名顶替的后生小子骗得服服贴贴,伍凌霄在二十年前,因身罹重病,经我采药郎中以金针渡厄之法,针断他精关肾络,连人道都不能,若能有子,岂非天地倒转?”
  包围伍云宗的十位老者,个个面显惊疑之色,那清癯老者神色凛然接口道:“你就是采药郎中黄不臣?”
  采药郎中毫不经意地一指药锄,笑道:“若信不过,何妨过来验看?”
  清灌老者向采药郎中黄不臣身上打量一阵,脸色转缓道:“验看是不必了,日后査出有假,休怪龙某手头太重。”
  黄不臣微微一笑,说“声:“好说!”随即一指伍云宗,喝道:“你这小子年纪轻轻,犯不着替别人顶死,滚吧!”
  他话声一落,立即回头涟步,准备离去。
  在这刹那间,伍云宗顿悟那老者是暗示他快走,赶忙一纵身躯,遁出圈外,又听那老者低声道:“你休要跟我,快向东走!”
  伍云宗那敢怠慢,一连几个纵步,已没身于夜幕之中。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闻清癯老者在身后暴喝道:“你这该死的老儿,究竟是谁?”
  黄不臣大笑道:“龙老大,你还够得上机智两字,可惜迟了半刻,既已放走那小子,昊天上帝就会要你的老命,与我黄不臣无关。”
  龙老者恨声道:“你还敢假冒采药郎中?”
  黄不臣笑道:“难道这柄铁木药锄也能有假?”
  东海双龙的老大龙健飞因见伍云宗才来到黄不臣身后,便立即分途逃遁,是以心中起疑,上前喝问,再听黄不臣言词闪烁,不禁怒道:“药锄是真,你这人是假,若不从实招来,我龙健飞即刻要你老命。”
  黄不臣哈哈笑道:“言重了,老夫的命,未必肯送给你。”
  伍云宗正暗庆脱离敌掌,忽听黄老被阻,自觉心惊,还想回头驰救,旋闻黄老说话从容不迫,认定并无不碍,再见几条黑影已由谷口奔来,情知一被缠上,便难脱身,只得落荒狂奔,也不知究竟走了多远。

  第三章 游龙蛊令
  红轮乍涌,云下尽是一片金黄。轻雾如烟,凉风习习。在这绮丽的景物里面,出现一道红影,把轻雾划开一道一道的弧线,平添一种稍纵即逝的景致。
  那正是身负奇冤,肩担重恨的少年奇侠伍云宗。
  他彻夜奔驰,已摆脱敌人追赶。然而,他当时慌不择路,又不知道置身何地。
  茫茫大地,尽是他乡,他只离开天青谷越远,安全的保障越大,是以天色已明,仍在这广大的原野疾奔。
  一阵凉风把他披在身上的汉锦飘起,胯下骤觉一寒。
  他忽然刹住脚步,自望身上一眼,不由得大感为难。
  原来他在古墓三年,当初的衣服俱已短小、破烂,才用这幅裹尸布披在身上,里面没穿裤子,夜里行动,自无不可,昼间走往人烟稠密的市镇,岂不令人惊怪?
  尤其是,他离开古墓当天,已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戮多人,各派人物多知道他身披汉锦,今后要避仇人追踪,探访强仇下落,怎能再常出这个幌子?
  然而,他身上除了绿漓珠和短剑之外,就只有由古墓得来一包珍宝。那些珍宝中,任何一件都是价值连城,莫说乡村市镇兑换不来,甚至于都城大镇也难求善价,若愿廉价售出,怕不被人疑是由皇宫内院盗来,惹起更多的是非?
  他在厮拼紧张的时候,没想到衣着的问题,这时心事轻松,反而觉得筹谋不易。他愣了一愣,猛见一群鸟雀飞过头顶,不禁哑然失笑道:“海阔由鱼跃,天高任鸟飞,走一步算一步,那怕不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立定心意,信步而行,那知才走不到半里,忽见前面路上出现一条纤影。
  俗话说:“骑马不遇亲家,骑驴遇亲家。”偏在不穿裤子的时候遇上女人,端的糟糕透顶。
  他心头一跳,自觉脸上一热,赶忙往后一缩,藏往树后,再一纵身躯,轻巧地躲过树叶丛里。
  那条纤影来势极快,眨眼间即相距他藏身那株大树不满十丈,他目力迥异寻常,老远已看出来人是一位双十年华的少女,长眉入鬓,杏脸桃腮,一身葱绿色劲装,更显得英姿奕奕,暗忖还好躲快一步,不然,真难免尴尬,不料心念未已,那少女忽然停下脚步,诧异地“咦”一声:“不知是谁家的逃婢见人就躲,方才分明见到一道红影,怎么又忽然不见?”
  那少女闪动星目向左近扫视一遍,似若有悟地仰脸叱道:“贱婢快滚下来能,由得你躲往天上,也难逃得过我俏湘灵这双慧眼。”
  伍云宗一听那少女报出绰号,不由得暗叫一声:“原来是你!”
  他虽不曾见过俏湘灵,也不知道她为人如何,但俏湘灵年甫十三,便已艳名远播,听说她一身奇诡的武艺,尽得她母亲镜花宫主杨孝仪的真传,所以行走江湖,也少人敢惹,不料竟在这里遇上,且把自己误认为逃婢,不禁暗自着急道:“你走你的路罢,多惹闲事怎的?”
  俏湘灵见没人回答,又冷哼一声道:“你这贱婢红裙都掉在树枝下,还敢在我面前装聋作哑,看我不赏你一把凤毛针才怪。”
  伍云宗见她真个探囊取物,急一跃而下,笑道:“姑娘……”
  那知才说得两字,俏湘灵忽然艳脸一红,叱一声:“作死!”随即一掌劈到。
  伍云宗一步跃开丈余愕然道:“在下并未侵犯姑娘,为何见面就打?”
  此说一出,俏湘灵的艳脸更是红到脖子,“锵”一声长剑出鞘,剑尖一指,喝道:“贼小子,快亮兵刃上来领死!”
  伍云宗被她逼得满头雾水,不知到底何因,又拱手道:“在下伍云宗与姑娘无冤无怨,请先说个明白。”
  俏湘灵微微一怔道:“你就是三年前被掷往河里的伍云宗?”
  “正是!”
  “你才由河里面跑出来的?”
  “正是!”
  “这也难怪,但你这幅红绫……”
  伍云宗听她把汉锦说成红绫,还想解说,蓦地想到自己飘然落地的时候,这幅汉锦曾被风力鼓起,莫非被她仰脸时看个净尽,否则怎会好端端发怒起来。
  他一明白过来,也不禁俊脸通红,赶忙一捐道:“柳姐姐请恕在下无知之罪!”
  俏湘灵轻“呸”一声,红着脸道:“什么在上在下,你妈难道没教过你?”她偷望伍云宗一眼,见他满脸茫然不解之色,不由得好笑起来,纳剑归鞘,续道:“不准你再胡思乱想了,但你这人好生大胆,各派高手认为你未必死在水里,到处査你踪迹,你竟打扮成这付怪模样,公然露面,敢是不要小命了。”
  伍云宗苦笑道:“不瞒姐姐说,小弟躲在水窟里三年,衣服已经破烂,只得拿这覆尸布遮难,几时说得上打扮?”
  “唔!”俏湘灵眼睛一转,笑道:“你可肯扮成我妹妹?”
  “姐姐别开玩笑。”
  “谁和你开玩笑?我本来有个妹妹失踪多年,你身材和我差不多少,穿起我的衣服,谁说不像个妹妹?”
  她一双星目注视伍云宗脸上,见他剑眉紧锁,又笑道:“别以为男扮女装使不得,须知这样会使你白捡多少便宜,你的仇人必定难以察觉。”
  伍云宗回心一想,觉得果然很有道理,只好轻轻点头。
  俏湘灵余下自己的包袱,神秘地一笑道:“你先进树林把衣服换好,我再替你梳妆打扮。”
  伍云宗长相本就十分俊美,一经打扮起来,端的是蛾眉皓齿,星目流波,一笑一颦,俱足以荡人心魄。
  俏湘灵看得出神,喜孜孜笑道:“我妹妹敢是没有你美哩,我走在前头,你留神我走路时身腰款摆,学过三两天,就更加像了。”
  伍云宗自幼获得慈母和同门师姐钟爱,也曾经摸仿他几位师姐扭步摆腰,这时旧事重温,并不觉很忸怩,直把一个春情荡漾的俏湘灵乐得心花怒放。
  日影渐高,官道上行人如过江之鲫。然而,人人对于这双丽质天生的假姐妹,无不投以贪婪的眼光。
  俏湘灵更是毫无忌惮地纵目流盼,娇声震耳,逗得不少贪看美色的少年踢肿脚趾。
  在这一带苗蛮之地,淫风已是极盛,像俏湘灵这样恣意挑逗,怎不教过路的男子魄荡魂销?但他们一望见姐妹肩后露出的剑柄,又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蓦地,一阵马蹄疾响,官道上已出现两匹红马。
  俏湘灵遥看一眼,紧急挽着伍云宗的臂膀,走向路侧一条小径,匆匆说了一声:“地藏王的人来了,我们且让他一步。”
  伍云宗不胜诧异道:“地藏王是人?是鬼?”
  俏湘灵笑道:“是武林上极厉害的人,你难道还没听人说过?”
  伍云宗亦眼珠一亮,叫一声:“好呀!我正要找这些狗头。”
  原来他和五通神厮拼的时候,已听过“地藏菩萨”之名,以为五通神故意嘲弄,所以没放在心上。这时既知道是人,立刻再记起还有一个“昊天上帝”,生怕错过机会,也来不及再问详尽,话声一落,即挣脱俏湘灵,一步踏上官道,恰见两匹红马已到近前,马背上各坐着一位年近三十,仪表不俗的劲装人物,料是俏湘灵所说的人,急喝一声:“站住!”
  前面那人一收缰丝,红马一声长嘶,前蹄高举。鞍上人向伍云宗瞥了一眼,不禁笑容满面道:“女侠看得起我黄克武,请报个名来,一同上马!”
  然而,他一眼看见由小径飘飘而来的俏湘灵,脸世又微微一变,“啊”一声道:“原来柳女侠也在这里,你这位同伴倒也知趣,柳女侠可有闲情陪黄某和我这位表弟?”
  俏湘灵笑笑道:“陪你们干什么?”
  黄克武也陪笑道:“柳女侠芳名传遍江湖,何必……”
  俏湘灵不待对方啓毕,已格格纵声娇笑道:“不错,我芳名传遍江湖,你自己把脑袋拧下来罢!”
  黄克武大笑道:“柳丽如,你言重了。黄克武是何等人物,我这位表弟周六国更不是省油灯,决不辱没你们二位。”
  伍云宗担心俏湘灵一出手就把人打死,急抢先道:“黄狗,你是何人手下?”
  黄克武薄怒道:“姑娘难道没听说过红马青骥白额虎这句话?”
  伍云宗冷哼一声道:“我只问你是不是地藏老妖……”
  “走!”黄克武暴喝一声道:“你敢冒犯他老人家!”
  伍云宗一声朗笑,立即脸色一沉道:“你若不把那老贼的巢穴说来,我立刻要你的脑袋。”
  黄克武大有所恃地回顾周六国一眼,哈哈笑道:“周表弟!这两位雌儿都要咱们脑袋,你的脑袋准备送给谁?”
  周六国也嘻嘻笑道:“我是孔融让梨,要小的!”
  伍云宗那肯再听下去?一声大喝,身随掌起,疾抓黄克武前襟。不料那红马忽然猛抬长头,挡住掌势。
  “擦!”一声响,伍云宗右手五指一齐插进红马额骨,深达脑髓。
  一声厉嘶,红马长颈一摆,把伍云宗甩过一旁,一枝血箭由它前额射出,身躯随即倒下。
  这一抓即把马额抓碎,在伍云宗来说,连五成真力都没用上,但已吓得黄、周,两人神色大变。
  黄克武被坐骑掀落,刚爬得起身子,伍云宗一抓又到,只得一仰身子,倒射往周六国马腹之下,才躲开致命一击。
  但伍云宗立意擒人,那还让对方有缓气的机会?左掌一推,“蓬”一声巨响,周六国的坐骑应声而倒。
  周六国及时跃起,黄克武由马腹下射出丈余。
  这两刃避开伍云宗一连两抓,同时拔出宝剑。黄克武更是羞惭得满脸通红,厉叫一声:“周'老弟!不必再怜香惜玉了。”
  伍云宗男扮女装,本已不大好受,嫩脸一红,剑随身发,但见寒光一闪,短剑已达黄克武身前。左掌一挥,一股潜劲同时劈出。
  随着“当”一声响,黄克武一枝长剑被震飞向半空,身子也被带得歪开两步。
  一股掌风擦过他的右肩,登时衣服撕裂,红光直冒,鲜血喷射,痛得他叫喊一声,倒跃数丈。
  周六国见时机危急,厉喝声中,挥剑侧进。
  俏湘灵一声娇笑,已拦在他身前,眼波溶溶地笑道:“还有我哩,咱们捉对儿厮杀!”
  然而,她话声一落,黄克武已一声惨呼,惊得周六国连纵几步,疾窜入林,大声喝道:“你这两个贱婢胆大包天,连镜花宫主也脱不了关系。”
  俏湘灵冷笑道““有种的就不要走,说那废话干什么?”
  伍云宗一剑削断黄克武的左腿,打算迫他说出地藏菩萨的巢穴,那知黄克武自料难免,回掌一拍,已震裂天灵盖死在当场,赶忙跃身过来,恰见周六国逃走入林,趁对方和俏湘灵说话,飞身一纵,疾扑林梢,凌空一掌劈落。
  “哗啦!”一阵巨响,但见枯枝坠地,绿叶飞空,从光秃秃的树枝看去,已失去周六国的踪影,不禁恨恨道:“便宜了这两个狗头,柳姐姐可知他巢穴所在?”
  俏湘灵见敌人逃去,眉宇间浮起一片愁容,挽着伍云宗走了一程,才悄悄道:“这两个狗头不过是地藏王手下的第三四流脚色,时常在江湖上踩探别派动静,扛起地藏王的招牌走路,别人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但地藏王在何处藏身,武林上却没有人知道。”
  伍云宗诧道:“既然没人知道,为何又不敢惹?”
  俏湘灵道:“地藏王的武艺,深不可测,而且他善于乔装,说不定你我已经遇上。”
  伍云宗不由得环扫一眼,但见路上行人俱是脚重身摇,分明是凡夫俗子,不像身具上乘武功的人,笑笑道:“但愿那老魔能够跟来,我定教他丧生剑下。”
  俏湘灵愁容未展,带着几分诧异道:“你和地藏王有仇!”
  伍云宗把自己疑惑的事对她一说,俏湘灵才沉吟道:“照这样说来,令尊令堂之死,多半与地蔵王有关,但那老魅确不易找到。你方才看那些行人,可曾留意到有个年纪轻轻的书生?”
  武云宗一怔道:“你说的是跟在我们身后不远,摇着折扇的人?”
  “正是!你再看看那人还跟在身后?”
  伍云宗猛一回头,已不见那书生的影子,不禁失声道:“莫非就是老魅?”
  俏湘灵轻叹道:“多半是他。曾听我妈说过,那老魅虽然年登耋耄,但极爱惜仪容,乔装各种人物,却绝不肯打扮成女人和老头子。方才我因见那书生遥跟在身后,想起一个寻常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能独走长途并无倦容,才疑心是那老魅,不料他竟及时敛迹。”
  伍云宗听她一说,不由得暗悔自己粗心,若早察觉那人举止有异,好歹也拦截下来,问个明白。忙道:“姐姐可知道那老魅怎样厉害?”
  俏湘灵深情地望他一眼,才道:“老魅除了具有深不可测的武艺,就是善于乔装,以致令人防不胜防,几十年来还没有人敢违拗他的游龙令。”
  “什么叫做游龙令?”
  “那不过是寻常的纸片,写上交代要做的事,然后绘着一条小龙,武林人物接到那张纸片,必须替他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否则不出三天,定会死亡。”
  “那有这个道理?”
  “你不知道厉害。假如你接到他的游龙令,也不得不替他办事。”
  伍云宗鼻子里冷“嗤”一声。
  俏湘灵蛾眉一皱道:“你不能不信,因为老魅已在那张纸片上置有极厉害的蛊毒,除了他有独门解药,便无人能解,只好听他支使行事。”
  伍云宗这时信了几分,但他旋即哑然发笑道:“那些人未免太蠢,何不在蛊毒解后,立即倒戈相向?”
  俏湘灵正色道:“你想得太容易了。要知老魅解除游龙令蛊毒之药也是另一种蛊毒,永远不让对方有翻身的机会。”
  伍云宗听得心头一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俏湘灵幽幽道:“弟弟!假如你在无意中接到游龙令,而老魅支使的是杀我……”
  伍云宗不待话毕,已恨声道:“我先把那什么令烧成飞灰,再找老魅拼命。”
  俏湘灵好笑道:“那样一来,你不要命了?”
  “我伍云宗宁死也不害别人。”
  “但你父母之仇,师应之恨,都要由你一人代为申雪,若不暂留这条命,那还有机会报仇雪恨?”
  伍云宗听得只是摇头,和俏湘灵还没商议出一个好计策,已经走到都安。
  这虽不算通都大邑,但因位于红水河下游,盛产谷米,下连迁江,每到墟期,商贾云集,倒也十分热闹。
  俏湘灵和伍云宗并肩进城,先找个客栈洗涤风尘,再一同外出进餐,伍云宗换掉一粒宝珠,买了几套现成衣服,回到客栈一打开包袱,忽见一个小纸团跌落,急摊开一看,不禁“咦”了一声,俏湘灵一眼看去,失声惊叫道:“不好!这正是老魅的游龙令。”
  她说的不差,那纸片上正写着“火速自裁,免多痛苦。”等八个字,下面押绘一条神气活现的小墨龙。
  伍云宗原已见到那条小龙,也是微微一怔,但因俏湘灵一叫,反而镇静下来,还怕她要抢夺,索性揣进怀里,笑吟吟道:“管它什么游龙令,我偏要多活几天。”
  俏湘灵蹬脚急道:“你真想死了,把游龙令贴身收藏,毒性发作更快。”
  伍云宗见她急得要哭,只好笑笑道:“姐姐毋须发急,也许这游龙令是假的,不然,我拿在手上,揣在怀里,都没有丝毫感觉。”
  “真的?”她还在将信将疑,但见伍云宗脸色正常,不像中了蛊毒的样子,接着又说一声:“拿给我看。”
  伍云宗自己不感觉有什么异像,确是真话,但由俏湘灵那份着急的神情看来,游龙令怎会是假?
  他聪明透顶,但怕对方触及便会中毒,忙道:“姐姐可曾见过老妖的游龙令?”
  “没有。”俏湘灵轻摇螓首道:“我只听娘说过那妖令的式样。”
  伍云宗趁机接口道:“既是这样,那也不必看了,因为你也无法辨别真假,说不定会是真的,而我是百毒不侵,给你看反而害你。”
  俏湘灵在江湖行走多年,几曾遇过这样一位情意恳切的美少年?敢是在这短短半天,已被勾起真情,眼波溶溶觑定他的胸前,幽幽道:“我知你是一番好意,但你带这凶物,总令人胆战心惊,管它是真是假,烧了它来得干净。”
  伍云宗一触及她那含情脉脉的目光,心头微微一颤,旋即收摄心神,嘻嘻笑道:“我正要留它下来唬人哩。”
  俏湘灵“噗”一声笑起来道:“你要唬谁?”
  “该唬的人多着哩。”伍云宗想起他下一步骤,俊脸上浮满得意之色,接着又道:“若果被强敌围攻,这张游龙令也许还可以派个用场,如果对方是个女的,她更加不敢近我。”
  俏湘灵“呸”一声道:“别在自己脸上贴金,鬼才要近你,一个新出道的小伙子也懂得这么多,到底是谁教你得?”
  伍云宗嘻嘻笑道:“还不是方才在路上那两人教的?既然有男色狼,自然也有女色鬼,孤身行道,不可不防,可惜这张游龙令不知真假,不然,还可送给姐姐去唬别人。”
  俏湘灵被他引得笑了起来,轻叱道:“快换衣服去罢,身上穿着女装,嘴里说的又是男人话,别让人家把你看成人妖了。”
  伍云宗笑嘻嘻把原来那幅汉锦挂起当作帘子,独自走往后面,换过衣服,掀帘出来,俏湘灵但觉眼底一亮
  原来她这时见到的是一位面似莲花,肤如敷粉,眉如春山,目似朗星,英俊非凡而又有几分稚气的美少年,忍不住啧啧赞道:“你拿这付相貌行走江湖,怕不被女色鬼分尸才怪。”
  伍云宗好笑道:“有了游龙令作护符,我什么也不怕。姐姐若没有别的事,能不能一道往天青谷走走?”
  “天青谷?”俏湘灵微惊道:“你去干什么?”
  伍云宗道:“小弟原是往天青谷找人,不料人没找到,却遇上不少莽汉以为我是天青谷的人而大打出手,要想杀掉那伙莽汉并不太难,但我不愿替别人顶扛,幸有采药郎中黄不臣前辈替我挡阻龙健飞,放我脱身逃出,情理上也得回去看看。”
  他说到“天青谷找人”的话,隔壁那房间忽起一种极轻微的响声,伍云宗练成绝学,耳力敏锐异常,当然早已听到,但他认为是寻常旅客偶然的举动,也就忽略过去,继续把话说完。
  俏湘灵沉吟半晌,微显诧容道:“你说这事也奇,天青老人的艺业,在前辈人物中可称为一绝,也就是你今天听过的‘青驴’,他隐居之后,把石莲谷改为天青谷,树碑立禁,等闲人物决不敢轻身犯禁,怎会引来恁多高手?我本是奉母命回家,既然有这奇事,跟你去看看也好。不过,武林各派既知你未死,一定不肯放过,你千万不可大意报出姓名,惹来强敌。”
  那知话声方落,忽有人在邻室笑道:“报名也死,不报名也死,今天你是死定了。”
  伍云宗怒道:“阁下是谁,我们说话干你甚事?”
  “哈哈!”邻室的笑声震得瓦底的灰尘纷落。伍云宗气往上冲,一步跃出房门,厉声道:“什么样的狗头有种的就滚出来。”
  “砰!”一声响,邻室的房门敞开,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书生挟着一位狼虎之年的艳妇缓步而出,那书生冷眼向伍云宗脸上一扫,回顾那艳妇笑道:“老妹妹!你看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死了不太可惜么?”
  伍云宗怒道:“阁下报个名来,区区定教你知道谁先死。”
  那书生猛一回头,双目射出两道神光,凛然道:“你是向我叫阵?”
  伍云宗“哼”一声道:“不必装聋作哑了,你就是地藏老妖。”
  “哈哈!”那书生又仰天大笑。
  伍云宗恨不得一掌把对方劈死,但对方这般托大,又令他莫侧高深,忍不住回头看看俏湘灵,只见她满脸惊疑之色,正要再顶撞那书生几句,激对方说出来历,不料俏湘灵忽然跨前一步,抱拳当胸,深深一躬道:“原来是你老人家侠驾,晩辈柳丽如代家母请安。”
  那艳妇“噗嗤”一笑道:“你这小妮子还有几分眼力,但到这时才想起我这对老搭挡,罚你跑五十里,到大良槐树脚等我,那小子若还想死,也可一道儿去。”她话声一落,一挽书生臂膀闪回房中。
  “砰!”一声,房门关闭,但伍云宗却听到一个轻微的破空锐啸起自墙外,忍不住一推方在出神的俏湘灵道:“那两人是谁?”
  俏湘灵摇手悄声道:“我们上路再说。”
  伍云宗情知对方大有来历,但又不服那股狂态,怀着一肚子的闷气,跟着俏湘灵走出城外,立即旧事重提。
  俏湘灵喜气洋洋道:“我们能遇上这对老人家,真是天大的运气。他两人共同用一个‘和合老人’作外号,实在也是一对老夫妇,男的姓申,名不正。……”
  伍云宗失笑道:“身不正还有何用?”
  俏湘灵愣了一愣,旋而会过意来,笑着骂道:“身不正,总比你心不正好,你究竟爱不爱听?”
  伍云宗见她薄怒轻嗔那付神情,恰像前一个黄昏在河岸遇上的那玄衣少女,不禁呆了一呆,陪笑说一声:“爱听!”
  俏湘灵横一眼,边走边道:“女的姓沈,名不专……”
  伍云宗“噗”一声笑,可是并不说话,却听她续道:“男女两人各有一身至艺不算,若果联手起来,真可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但寻常武林人物却难得见他两人和别人交手,这时老人家除了武艺之外,更擅长医治蛊毒,方才沈老前辈敢是看出你中了蛊毒,所以故意说话激你,机不可失,我们快走。”
  伍云宗听她再次提起蛊毒,自己身上并无丝毫异像,那肯信是中蛊,忙道:“此去大良,再往天青谷可是顺路?”
  “略偏多少,并不碍事。”俏湘灵匆匆回答,立即加紧脚程,越走越快。
  蓦地,“唰”一声轻响,同时有一片蓝光迎面飞来。
  伍云宗眼明手快,伸手一抬,已把来物抓住,同时一长身躯,疾扑一株树后。
  他那接物的手法,可说妙到毫巅;轻功,更是快得到奇。然而,扑到树后,却看不到人影,不禁大诧。
  俏湘灵随后到达,问道:“你抓住的是什么?”
  伍云宗放开手掌道:“又是一条小蛇。”
  原来他抓到的是一张掌大的蓝纸,上面用墨粉写有“躺下”两个字,也绘有一条小小的白龙。
  俏湘灵惊道:“这个是地藏王的催命符,所以用蓝纸书写,难道还是假的?”
  伍云宗把那蓝纸折成方胜,揣进怀里,笑笑道:“老妖要我躺下,我偏要走给他看。”
  俏湘灵见他安然无事,心下着实喜欢,悄悄道:“我们先去见过申老前辈再说。”
  这一声“老前辈”忽然触发伍云宗的疑团,暗忖对方既有自己号称为“老人”,俏湘灵不但执礼甚恭,而且还替尊长向人家问候,照理无可怀疑,但为何又年轻到看不见脸上半丝皱纹?若说“和合老人”驻颜有术,则无论轻功,气功,都该臻于化境,但由他那笑声和临去的轻功看来,都不是玄化的艺业,怎会有驻颜的成就?再则自己和俏湘灵赴“和合老人”之约,除了当事人之外,并无人知,地藏王怎会走在先头,预留这张蓝纸游龙令?
  他满腹疑团,还要极目穷搜,看那蓝纸游龙令是用什么方法射来,俏湘灵又已连声催走,只得低声道:“小弟看来这事大有可疑,姐姐能不能把和合老人的事多说一点?”
  俏湘灵笑道:“和合老人的事迹多着哩。但背下谈论前辈就是不敬,待见过他两老,请示过后再说不迟。”
  伍云宗失望地“唔”了一声,默默跟着俏湘灵上路,不断地运用头脑解答那些疑团,因此,除了两人的步音和过树的风声之外,几乎静到可听出对方心跳的声音。
  蓦地,“呼——”一声轻响起自林中,伍云宗闻声警觉,俊目一闪,已见一片红光由侧方飞出。
  然而,他这回并不抓那红光,身形一长,迳向音源扑去。在这刹那间,他已瞥见一道灰色身影闪往树后,赶忙横掌扫出。
  “轰!哗啦!”
  随着这一声巨响,但见残枝败叶漫林飞舞,五丈以内的树木,像遇上极强烈的台风催得成排倒下。
  那道灰色身影被掌影的余劲扫得一个踉跄,但仍头也不回,疾窜进树林深处。
  伍云宗年轻气盛,恨不得生劈武林巨恶,何况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对他施用暗算手段?这一时怒火上冲,长啸一声凌空飞拔数丈,一个天马行空,横跨十丈,双掌同时劈下。
  敢情他在古墓三年苦学之力,全已用在这招之下,但闻崩天裂地一声巨响,掌风所及的树木立即变成光杆。若果对方落在掌劲笼罩的范围,那还不变成肉酱?
  他猛提一口真气,轻飘飘落在一株秃树尖顶上,环目四顾,却不见有何动静,但有一段黄光落在眼底。
  “奇怪!”他暗叫一声,并即飘向黄光,由落叶堆里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段尺许长的金竹管,在管身上轻轻一弹,便响起嗡嗡之声。再凑近嘴唇一吹,即闻“呼——”一声风响。
  这一根金竹管既然落在掌力范围里面,当然是敌人慌乱中失落。然而,这根竹管又有什么用处?
  他把玩片刻,仔细察看,发觉那竹管两端略分粗细,管身上刻有“王八”两个蝇头篆字,不禁哑然失声笑道:“怪不得专做见不得人的事,原来是王八的东西。”
  他略加思索,便知方才那片红光,是对方利用竹管吹出,情知对方倚仗一根竹管,艺业决不至于高绝,但利用一根竹管吸引他的注意而向别处逃生,又使他暗恨那人狡猾,赶忙叫一声.:“丽姐快来!”
  声过处,空林震动,无人答腔。
  “难道她追敌去了?”他念头方动,忽觉不大对路。若果俏湘灵追敌而去,为何不招呼一声?
  他忽然想起敌人可能施用调虎离山之计,加害于俏湘灵,不由得颤起一身鸡皮疙瘩,接连几个起落,退回原处。
  那知一走出树林,立见俏湘灵衣服碎裂,云鬓松散,遍体流血,双手捧心,在那夹杂有荆棘竖的草地上疾滚,惊得一步赶到她身侧,叫一声:“丽姐!你怎么了?”
  俏湘灵已是面如金纸,星眸紧闭,仍然继续翻滚。
  伍云宗顾不得男女之嫌,伸手把她抱起,在她耳边喝问一声,仍然得不到回答,见她双手紧护前胸,认为即是伤处,赶忙放她仰卧地上,拿开她的双掌,解开她的胸衣,却找不到致她成疯的伤势。
  他也曾想及“被奸”两字,但俏湘灵衣服虽破得百孔千裂,仍然衣着齐整,裤带也没有松动,而且他才离开不到半寸香之久,也决没有人能在当地强奸然后替她穿回衣服,难道俏湘灵被人点了疯穴?
  孟德新书没有点穴一课,伍云宗家学渊源,也没听过“疯穴”一词,他搂着娇躯还在颤动的俏湘灵,低头踱步,苦思解救的方法,忽见乱草里面隐约露出一角红布。
  一道亮光像闪电般掠过他的脑海,赶忙抱着俏湘灵纵上前去,抽出那片红布一看,赫然又有一条金色小龙绣在红布一角。金龙的形状和前后收得二纸上的完全相同,但红布的中央写的是“疯后死”三字。
  这方红布,分明就是地藏王的游龙令,俏湘灵是应会成疯,也必定会践令而死,但伍云宗接触那红布游龙令,因何不疯,因何不死?
  他虽已明白俏湘灵又定是受那红布游龙令的感染,才疯得就地打滚,但没想到自己为何不受感染,只记得俏湘灵说过和合老人精治蛊毒,正是游龙令的克星,赶忙收起游龙令,背起俏湘灵向大良狂奔。
  “小哥慢着走。”
  随着这一声呼唤,一道身影已由路侧飘来,恰挡在他的去路。
  他俊目一瞥,见来的是一位白发萧萧的老者,忙道:“老丈休误我事。”
  那老者有意地向伍云宗瞥了一眼,微噫一声道:“小哥你急急忙忙,可是在背那女娃去安葬?”
  伍云宗大感不悦道:“小子背这位姐姐去就医。”他话声一落,拔步便走。
  那知将要到达老者身侧,老者突然伸臂一拦,喝道:“普天之下,无人能治此病。”
  伍云宗因见对方年老,不愿恃强冲过,止步愕然道:“老丈怎知无人能医这病?”
  老者寿眉一扬,正色道:“天下无人能治,惟独老夫可治。”
  “骗人!”但见白光一闪,一位清丽绝俗的白衣少女已由乱石后随声而到。
  老者脸色微沉道:“老朽和姑娘素昧生平,为何相戏?”
  白衣女冷笑道:“你当然和本姑娘素昧生平,但我却见你和那婆娘鬼鬼崇崇,把一张白净脸孔画成这付……”
  那老者不待话毕,一步跃开,径自奔去。
  伍云宗不料事起突然,被那神秘老者遁走,见那少女一双星目注视在俏湘灵身上,急略躬上躯道:“姐姐可是能治蛊毒?”
  白衣女蛾眉紧皱,似是十分为难,半晌才道:“你既知是蛊毒,可知是谁家放的蛊?”
  “地藏老妖!”伍云宗连收三张游龙令,忍不住脱口说出。
  白衣女唔一声道:“不错。若是地藏王所养的蛊,天下确是无人能治。但这事又十分奇怪,你抱着一个中蛊毒的人,自己为什么不受感染?”
  伍云宗沉吟道:“小弟也不知个中道理,为什么不感染蛊毒,但照姐姐这样说来,难道和合二老也不能医治?”
  白衣女眼眶微红道:“二老已去世三十多年,你往何处找他?”
  “奇怪!”伍云宗忍不住叫起来道:“二老约我姐弟来大良等他,莫非那两人竟是冒牌角色?”
  白衣女长叹一声,泪珠簌簌而下,凄然道:“他二老被人害死多年,尸骨无存,连仇人是谁还査不出来,不料竟有人冒充他老人家招摇撞骗。”
  伍云宗怔怔地看着对方,无限惊讶道:“姐姐是二老何人?”
  白衣女戚然道:“我姓申,小字幼芳,你猜我是何人?”
  伍云宗沉吟道:“这个实难猜中,莫非姑娘竟是他老人家的幼孙?”
  “你够聪明。”申幼芳清丽的脸孔,掠过一丝苦笑,拭着眼泪道:“我正是二老的幼孙,目下全家分散,寻找二位老人家的骸骨,同时查探谁是凶手。”
  伍云宗听说和合二老已死,对方的遭遇和自己大致相同,忍不住滴下两行凄泪。
  申幼芳万料不到伍云宗会哭,忙揩干眼泪道:“小妹一时失态,竟惹兄台伤心,不知与先祖作何称呼?”
  伍云宗知她会错了意,急道:“小弟伍云宗,末学后进,无缘拜识令祖。”
  “哦!”申幼芳自觉有点不好意思,秀脸上飞起两朵桃花,嚅嚅道:“原来是三年前失踪的伍兄,小妹失敬了。这位受蛊毒的姐姐一时还不会死,可惜小妹未能承继先祖的医学,无能为力,但兄台抱持这么久的时间,依然神清气朗,不染毒蛊,莫非身上怀有异物?”
  伍云宗由古墓得来不少无价之宝,连自己也还不知道名目和用处,被她一语提醒,猛觉俏湘灵原是疯得就地打滚,一被自己抱在怀里,便安静下来,莫非就因沾染这些宝气?
  他这时觉得医疗俏湘灵大有希望,带着几分欢悦道:“敬请申姐姐指教,小弟的确是有不少珍宝,姐姐家学渊源,不知可肯替小弟鉴定?”
  申幼芳苦笑道:“不必客气,我对于宝物鉴定也是外行,但你只须把她带往隐秘的地方,拿珍宝在她身上逐一试用,也就可发觉那一件有效。方才听说还有冒充先祖的人,莫非与先祖死因有关,请即告知,待我找他去。”
  伍云宗灵机一动,想起那两人既敢冒充“二老”,当然已知“二老”确实身死,但他约自己和俏湘灵来大良,虽不知是何用意,然而,因对方这么一约,竟被沿途遭袭,用的又是地藏王所用蛊令,纵令不是地藏王本人,也该是他的门下。若果这个推断不假,则爹娘之死,和合二老之死,地藏王、昊天上帝等等都大有关系,忙道:“小弟也去。”
  “不!”申幼芳急阻止道:“你救这位姐姐要紧。”
  一说起俏湘灵,伍云宗忍不住低头一看,见她脸色已经灰败,虽说彼此萍水相逢,又怎忍会看她身死?没奈何,只好放弃即将到手的线索,把“大良槐树脚”这地名和“二老”形貌告知对方,便施展绝顶轻功,向荒山奔去。
  他这时一心寻找隐秘处所,好安然救治俏湘灵,也不知走了多远,才在穷山绝水之间找到一处小小的岩穴。
  他把俏湘灵安置地上,将所有的珍宝逐件在她身上滚动,要试探那一件最为有效,那知遍施珍宝,俏湘灵仍是昏昏沉沉,并无起色,连那绿漓珠也一并无效。
  伍云宗眼看身旁推积的珍宝灿烂生光,对这垂死的同伴丝毫不起作用,不禁喟叹一声,缓缓站起。
  也许他要使头脑清醒一下,好思索能救的方法。但他刚站直身子,俏湘灵双掌猛可往胸前一合,身子也立刻一滚。
  这一种疯狂的滚动,与伍云宗最初发现的时候完全相同。
  “又疯了!”他心里暗叫一声,急一步跃去,双臂一环,立刻把她搂紧。
  俏湘灵一被搂在怀中,又立刻安静下来。
  “奇怪。我身上已没有珍宝。”他想起身上没有珍宝,仍能使俏湘灵暂时安宁。由此推断,可见俏湘灵疯狂、安静完全与珍宝无关,难道自己身上还有更宝贵的药物?
  他生怕俏湘灵一离怀抱,便会疯狂而死,只得把她搂得贴紧胸前,踱步沉思。
  蓦地,他记起进入古墓之后,曾经服下一本“尸芝”,增长不少功力,莫非那朵尸芝竟有辟毒蛊的功能?否则,为何珍宝无功,而体肤有效?
  他想了一想,立即咬破左手中指,然后将伤口擦弄她紧闭的樱唇,撬开她咬紧的贝齿一直探到她的舌根,再运起内劲一迫;一缕血箭,沿她喉管射进胃肠,但闻她肚里面咕咕一阵响动,接着便是“蓬”一声巨响,臭气触鼻作呕。伍云宗双脚一顿,连俏湘灵也带出穴外。
  在这刹那间,他忽瞥见一条五色斑斓的蛇身,由俏湘灵裤管跌落,忍不住惊叫一声:“哎呀!”
  俏湘灵敢是被他惊叫的尖声震醒,也叫起一声:“痛死人了!”
  伍云宗见她忽然能够说话,喜极连声呼唤道:“姐姐醒来……”
  俏湘灵星眸乍展,发觉被人搂紧,急厉喝一声:“放手!”
  势急马行田,伍云宗搂她纤腰,原是一时权宜,并不是心存轻薄,这时赶忙松开双臂,一步跃开。
  那知俏湘灵娇躯一摇,又横倒地面。
  伍云宗怔了一怔,上前轻拍她的肩头,低声唤道:“姐姐你别着恼,因你已疯过多时,刚醒过来,还得调神养气……”
  “哈哈!”随着这声大笑,一道身影如飞鸟般由高崖飘落。那人脚方沾地,立即厉声喝道:“淫徒上来纳命!”
  伍云宗一看来人目光炯炯,年纪在三十上下,头戴武生巾,穿着玄色紧身衣袄,肩后一枝长剑,丝穗飘扬,也还有几分英雄气概,但恨他不先问皂白,也冷哼一声道:“阁下只怕是有眼无珠,何以……”
  那人猛跨一步,厉喝声:“若不顾及这姑娘,大爷立即一掌劈死你,这姑娘的衣服,可是你解开的?大爷还亲眼看见你这淫徒把她搂在怀里。”
  对方说的不差,伍云宗自从察看俏湘灵伤势,解开她胸衣之后,竟忘记替她扣回钮扣;把她搂在怀里,也是实情。被对方捏住话柄,俊脸也不禁微红道:“阁下说的不差,但还有下情,为何不察?”
  那人冷笑一声道:“当然还有下情,难道还要演给大爷看?”
  伍云宗怒道:“你口齿放干净些,这位柳丽如姐姐,是我把她救来,分毫不敢侵犯,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微愕道:“这姑娘就是艳名远播的俏湘灵?”
  伍云宗冷冷道:“是也好,不是也好,与阁下并无关系。”
  “好狂!”那人冷笑道:“姣童淫娃一发饶你不得。”
  伍云宗一跃而起,喝道:“你一定要找死,可先报个名来。”
  “噫嘻!”那人发出极度轻蔑的笑声道:“要取你姣童淫娃的命、也值得大爷通名报姓?”
  他口口声声骂姣童淫娃,十足是正派侠士的口气,伍云宗虽已心头发火,仍恐误伤好人,一探胸前,随手取出一张“游龙令”迎面一展,喝道:“你可认得这个?”
  那人但见蓝光一闪,“躺下”两字立即映入眼底,吃惊地叫出一声:“失陪!”便急急遁走
  伍云宗吓走对方,禁不住纵声大笑。但他回顾俏湘灵,仍然沉沉昏睡,只是脸色已红润过来,以为她中气损伤过度,不便惊扰,趁空回洞,收取珍宝,并将那条长达丈余的死蛇提出洞外,守在她身旁盘膝枯坐,不觉已是夕阳衔山,宿鸟投林的时分。
  他见天色已晚,玉人未醒,只得轻呼轻拍。然而,任凭他如何呼唤,俏湘灵仍然沉睡如死。原来当年他服下尸芝不久,也曾昏睡过一段时光,只因那时身居墓穴,不知到底睡了多少时候。他探过俏湘灵的鼻息,觉得十分均匀,再诊察她的脉息,也觉平和无事,略加思索,便明了原因,这时要想把她背走,又怕被发生误会,只得住进洞,聊避山风瘴气,也不敢动手。
  直到星月在天,俏湘灵才醒转过来,星眸一展,不禁失声叫道:“怎么轻易就夜了?”
  伍云宗好笑道:“今天发生的事,姐姐还记不得?”
  一阵凉飕吹透她的胸衣,她下意识地一扪胸脯,登时跃起身躯,戟指骂道:“发生什么事?你说!”
  伍云宗早就防她有这一着,从容一指道:“姐姐先别发急,待小弟慢慢说来。”
  俏湘灵见他这般做作,以为意料的事已经发生,才愧疚陪礼,也不知是爱?是恨?鼻里一酸,眼泪夺眶而下,呜咽道:“云弟!你只要坦白说来,姐姐不怪你就是。”
  伍云宗心头暗笑,也不愿多辨,从容把经过的事说明,然后指那死去的长蛇,正色道:“小弟也知这事极难取信,但这条死蛇,确实由姐姐身上赶出,小弟左手中指,伤痕宛在……”
  俏湘灵“嘤”一声,倒进他的怀中,泣道:“云弟弟!不要说了,姐姐错怪了你。”
  当她身受蛊毒的时候,伍云宗虽抚摩她的玉肌,抱过她的蜂腰,却不起丝毫绮念,这时被她纵体投怀,反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懂得轻摩她的柔发,低声勤慰道:“丽姐你不要哭!”
  一片皎洁的月光照在她那遍布伤痕的脸上,伍云宗怜恤地问道:“丽姐你脸上还痛不痛?”
  俏湘灵原是听说她疯狂滚在荆棘丛里,料道身上被擦伤不少,所以衣服破碎,那还不大要紧,这时被指出脸上有伤,虽不觉得痛,却不知伤成什么样子,急道:“虽然不痛,姐姐也要看看。”
  她由百宝囊中取出一面小小菱镜一照,但见脸上遍是疤痕,横一条,竖一条,好比刺花苗瑶,那还是本来面目?哀叫一声,把伍云宗推倒在地,纵跃如飞而去。
  伍云宗那防她忽然遁走,待跃起身躯,但见一道纤影在月光下一闪而逝,急起步疾追,扬声叫道:“丽姐姐别走,回来我有话说。”
  “云弟弟!丽姐感激你的深情,除非恢复面目,已无颜再见。”俏湘灵的凄声,由密林里飘来,伍云宗不禁黯然木立。
  他这时已明白俏湘灵突然遁走的缘因,但他又能替她做一点什么?一个绮年玉貌的少女,何等珍惜她自己容颜,顷刻间变成了鸠盘婆,怎不令她伤心欲绝?
  他和俏湘灵不过是萍水相逢,机处的时间也不过一天半夜,彼此间说不上有什么情愫。然而,虽仅是短短半日,两人已同过生死,共过患难,耳鬟厮磨,肌肤相接,对方这样含恨而去,怎不使他怅然?
  他明知俏湘灵不会现身相见,但想起她蛊毒刚除,元气未复,打算暗中护送她一程,一长身躯,循她声音来向疾奔,一面还在高呼:“丽姐姐!等我一等!”
  寒林空谷,被他的呼声激荡得习习生风,宿鸟狡孤,惊得盘飞跃走。
  蓦地——一声:“照打!”
  一道黑影冲上树梢,一股疾风也同时扑到。
  伍云宗吃了一惊,但他艺业高强,临危不乱,顺着掌风一荡,已飘过几蓬树帽,回头一看,见那边树梢站有一个乱发蓬松的黑影,双目灼灼如火,正向瞪视,不由得带有几分不悦道:“阁下为何动手就打?”
  那黑影嘿嘿两声道:“半夜三更,闹得鸟飞狐走,吵人清睡,还不该打?”
  伍云宗暗怒道:“鸟飞狐走干你甚事,谁又知道你躲在树林里?”但他到底教养有事,立即尝陪笑道:“原来阁下在枝上安睡,区区就此谢过了。”
  说到“了”字,他脚尖一点,腾身而起。那知对方又喝一声:“且慢!”人随声到仍然挡在面前,若非他及时收劲,几乎要和那人撞个满怀。但他这时已看清对方约有五十多岁,长得五短身材,一蓬乱发,身上穿着一件青布直掇已经满是补钉,脸孔果然“五岳朝天”——颧骨高耸,额骨突出;下巴翘起,两耳招风。——没有一处不是贫穷破败之相,只有两眼如焰光照射,一看便知内功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
  伍云宗头一次被袭,再一次被挡,顿起怒意道:“老丈为何又挡区区去路?”
  那老者喝道:“我老人家辛苦经年,难得一睡,好容易找到好睡的地方,偏又被你这小子鬼哭神嚎闹醒。这时不想睡了,要你陪着跑几个大圈,否则把你吊起来,饿上十天八夜,看会不会死。”
  伍云宗听对方说话虽严,并无十分敌意,知是遇上风尘异人,忙陪笑道:“老丈有兴,区区理应奉陪,但目下有事……”
  一语未毕,那老者已一声断喝道:“你有个屁事,大不了就是寻那破相女娃,难道不懂得上佛林山镜花宫找她去?先陪我跑几圈再说。”
  伍云宗从容笑道:“老丈风尘异人,何必戏我这武林末学?”
  “胡说!”老者怪目一蹬,喝道:“什么叫做风尘!你笑我风餐露宿,尘灰满面,是不是?”
  “小子怎敢?”
  “噫嘻!你那区区不要了,这也还有趣,不敢就一道走。”
  伍云宗一再被迫,也激起雄心,打算和对方较量一下,嘻嘻笑道:“奉陪是可以,但你得把名讳告诉我。”
  “不呢?”
  “那就不奉陪。”
  “你走得脱?”
  “试试看。”伍云宗话声一落,一脚用力,身子已斜掠而去。那老者猝不及防,已被他走先十几丈,气得狂喊道:“你这小子使刁,要和我老花子一齐起步才算。”
  伍云宗一听对方自称为花子,便知是侠丐吴不凡,据说这位侠丐游戏风尘,足迹遍历神州,不但艺业几达玄境,而且熟悉武林掌故,比自己的爹娘还要高出两辈,目下既肯折节下交,和自己较量脚程,说不定大有用意,索性装痴扮呆,笑道:“什么叫做使刁,你要赶得过前头,就算你赢。”
  他嘴里虽在说话,脚程仍是不缓,贴着林梢飞掠,疾逾鹰隼。
  老花子呵呵笑道:“这还不算使刁,你起步在先,走在前头十五丈六尺,我老花子若能赶个并肩,已赢你十五丈六尺,还说要过头算赢,谁也没你会算。”
  对方能在起步的瞬间,相距的尺数都看得出来,这份惊人的目力,已使伍云宗大为佩服,但他仍咭咭笑道:“好吧,就让你占些少便。只要……”
  不料话才说得一半,身后风声飒飒,老花子已赶上一大段。伍云宗听音辨位,知对方相距不满十丈,赶忙深吸一口真气,使出八成脚力,顷刻间又拉长了距离。
  老花子大叫道:“这番糟了,老花子诓不了你小子的酒喝,敢情还要倒贴。”
  伍云宗忙道:“不论输赢,都是我请。”
  “好!”老花子乐得大笑起来。
  伍云宗听那笑声落后约有二十丈远,忍不住回头一看,那知一道黑线激射上来,老花子恰和他肩头相并,随即呵呵大笑道:“到底仍是我赢了。”
  伍云宗料不到侠丐故意缓步蓄劲,以笑声诱使自己回头,然后猛劲疾射,一步赶上。这当然是输了,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堪,反而嘻嘻笑道:“你也同样使用狡计胜人,算什么侠丐前辈?”
  “嘿嘿!”老花子干笑道:“老花子只求个平肩,还没走往前面拿后背(辈)看你,若照开头那一段路来说,老花子只能算是你的后背了。”
  伍云宗被引得纵声大笑。
  老花子只是微微一笑道:“你这小子可会凑趣,大合我心。说功夫,你可以闯出一个名目,不知你叫做什么名字?”
  伍云宗不便再笑,收劲停步,一揖到地道:“晚辈姓伍,名云宗。”
  “哦——”老花子失声道:“原来是你这小子,怪不得能躲过老花子一个耳刮,果然身手非凡。”
  伍云宗一连听他似称赞又似揶揄的三句话,不觉愣了一愣。
  老花子睁圆怪眼,紧紧瞅他脸上,又笑起来道:“你老子传得你这小子,也该死得瞑目了,昨天你在曹奸墓前大杀三方,把群雄杀得魂飞胆落,后来你忽然不见了,又害得各派四处找你。到了今天,听说龙老大曾见你出现在天青谷,不料竟是地里鬼那几个蹩脚门徒把你逼上梁山,反而吃老花子捡了便宜。”
  伍云宗大吃一惊道:“老前辈捡了什么便宜?”
  老花子笑叱道:“别再来什么前背后背,老花子就是老花子。老花子看你耍了一场把戏,把天青老鬼的蓝毛怪吓得逃之夭夭,又看到你死追杨婆子那娃娃,叫生叫死,还赢你小子一席好酒菜,这可不是都给老花子独占了?”
  “不见得!”
  两人边走边说,不料路侧那株榕树后面忽然有人喝话,不由得同时收步。
  老花子旋即笑着骂道:“小偷儿敢是要改行,当心我先用打狗棒打你。”
  榕树后一声长笑,一位中等身材,蓄有“八”字胡子,头戴金瓜帽的冬烘先生飘然而出。
  老花子笑道:“看你这付酸样,果然是改行了,可曾教到‘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打闷棍者杀。’那一课?”
  冬烘先生微微一怔道:“几时有打闷棍者杀的一课?”
  伍云宗知道老花子因对方藏身树后,才说打闷棍的话,见冬烘先生还未醒悟,忍不住“噗嗤”一笑,暗忖:“这位冬烘先生,莫非就是与侠丐齐名的义盗马非仁。要不,吴老前辈怎么会把他叫成小偷儿?”
  他记回小的时候,母亲虽绝口不谈知交旧友和杀父凶徒,也不大说武林掌故,但对于侠丐、义盗、老渔、少猎等四人的事迹,却时常加以称赞,料想里面大有文章,正要凑趣解说,冬烘先生已掉转头来,“八”字胡往上一翘,“哼”一声道:“小子有什么好笑?你请老花子喝酒,究竟请不请我?”
  “请!”伍云宗郑重地回答。
  “拿出来看看。”
  伍云宗暗忖:“就给你看,谅也难偷了去。”那知探手进袋,立即发觉袋里空空,日间在都安拿珠宝换来的金银,分文不剩;再一摸背上,又发觉包有珠宝的包袱不翼而飞,不由得面向冬烘先生呆呆地望着,然后笑说一声:“铁定你老前辈偷了。”
  冬烘先生笑道:“果然是我偷了,但你若能说出怎样被偷,藏在那里,我就输还给你。”
  这又是一个难题,伍云宗虽不重视财物,但他要赢得对方的感情,必须把文章做下去。想了一想道:“一定是吴老前辈追上来那一瞬间,你老顺手牵羊,目下就藏在你老身上。”
  冬烘先生鼓掌大笑道:“全给你猜对。你和老花子较脚劲,我也在树林学飞狐,你一回头,花子一追上,我立刻趁你两人喧闹的时候,轻巧摘了过来。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哈哈!”
  他一边说话,一边摸出包袱、财物,交还伍云宗,笑声一落,又立刻赞道:“你有这份聪明和艺业,眼前未必争得天下第一,但已强过你老子不少;十年之后,便是你的世界了。”
  伍云宗听得对方说起他未曾见过一面的亡父,忍不住心头一酸,赶忙抓这机会,深深一捐道:“亡母曾经多次说过你二老的友谊,小子景仰已久,天幸今夜能获瞻仰慈颜。久闻你二位老人家游戏风尘,行遍天下,对于亡父的死因,凶手的姓名,敢可知道一二?”
  老花子动容道:“这桩事已成为二十多年的悬案。说起凶手,牵连到每一宗派,只剩下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散人,才没被征集参加,说起主凶,他既能使各宗派的高手俯首听命,总不至于是默默无闻的人物。你母亲想是知道牵连太大,又难找到主使的人,才不把真情告诉你,意思也就是说报仇永远没有希望。”
  伍云宗悲愤道:“不论如何,此仇必报,但愿老前辈把能召集各宗派的人物示知,晩辈必定一个个找他们问去。”
  老花子道:“告诉你不难,但你要逐一问罪就不是办法,因为各宗派臭气相投,不论正邪都有他的党羽,牵一发即动全身,一知你要找他晦气,有的隐藏起来,有的暗钉着你待机下手,你能防得了么?”
  伍云宗明知危机四伏,但他志在报雪亲仇,怎肯轻易放过?毅然道:“只要老前辈示知谁是首脑人物,小子自当审慎行事。”
  老花子沉吟道:“照说起来,三十六帮和十六派的首脑或掌门,都有权提出请发武林征召令,像我们这一类散人,只须有三人联名也可请发武林征召令,算起来又有好几十个,一时也难说得清楚。不如找个地方歇了下来?边说边写为妥。”
  伍云宗一听对方肯说,立刻满脸堆笑道:“二位老前辈可知何处酒家最近?”
  冬烘先生一指远约五里的山凹道:“转过那山凹不远,便是一座小镇,但这时候那还有酒卖?”
  老花子笑道:“小偷儿可复尔本职。”
  冬烘先生笑道:“要我去偷虽然不难,但你多的是徒子徒孙孝敬,或许还有现成的酒肉可享,不如你去为妙。”
  “好呀!”老花子骂道:“偷儿支使乞儿,这事倒也新鲜。也罢,看在这小子份上,老花子立刻就走。”
  伍云宗才说得一声:“小子自己去!”老花子已一晃身子,径自走了。
  冬烘先生一把抓住伍云宗,笑道:“你别管他,老花子自有孝敬,你跟去,反而不得其门而入。”
  伍云宗被留了下来,答讪道:“马老前辈可知先父因何而死?”
  冬烘先生沉吟道:“十几年来,我和老乞儿一直査探这事,他得的消息说是夺宝,我得的消息说是情仇,真正启衅的原因,一时也难确定。”
  伍云宗暗忖:“夺宝、骗宝,前天就听人说过?至于情仇……”
  蓦地——
  一声厉喝,跟着一声惨叫突破夜空传来,冬烘先生叫一声:“不好!老乞儿出了事。”
  伍云宗一听说侠乞遇险,来不及招呼义盗,一长身形,向那山凹飞扑。
  两峰之间,有一条狭长的沟谷,谷口外面,这时正仰躺着一位衣衫褴褛,双目睁圆,满头乱发,身上插有一枝三角令箭的老人,但见他黑色的血液由嘴角渗出,便知受到一种极毒的掌劲所伤。
  他正是不久之前,生龙活虎般和伍云宗较过脚劲的侠丐吴非凡。
  他为了要对伍云宗说明那一些散人可请发征召令,需不少时间,才要经这沟谷往镇上打酒,但是,谁又在顷刻间取去他宝贵的生命?
  一道身影疾逾飞鸟由远处掠来,“刷”一声轻响,落在侠丐身旁,左手拔起那枝令箭掷过一旁,右手一探他的胸口,立即哀叫一声:“吴老前辈!”同时也跪了下去。
  “唰”一声,一条身影相继到达,踏在侠丐另一侧,诊一诊他的腕脉,也沉重而悲痛地叹息一声:“小子!老乞儿已没救了,不必悲痛,你我先査査看,是谁恁般狠毒。”
  先到达的人正是相距约五里之遥的伍云宗,他一听到这边惨叫,立即奔来,竟先冬烘先生,义盗马非仁一步到达。
  五里并不算远,以他那臻入化境的轻动走来,不过是顷刻间事,然而,侠丐就在这短促时间里死在谷口。
  死,有生终是有死,死无足以为悲,但侠丐死不瞑目。只由他怒目圆睁的情状,便知他多么不甘心这样死去。
  伍云宗探过侠丐心脉,也知道已经无法挽回。
  然而,侠丐若不因他请求说出恩仇奥秘,怎会遭人毒手?是以,他无法忍住悲痛,而不为这位前辈人物哀悼。
  经过冬烘先生这么劝说,他.一腔悲痛尽化作报仇的决心,再拜跃起,重重一拍自己胸口,忿然道:“马老前辈,请你在这里守着……”
  冬烘先生急道:“你要去那里?”
  “穷搜凶手!”
  “别现眼了!”冬烘先生斥道:“凶手若不逃走,也早躲得十分隐秘,夜间往那里搜?还是察看死因要紧。”
  伍云宗被一语点醒,急捡回掷弃的那枝令箭,问道:“老前辈可知道这枝令箭的主人是谁?”
  冬烘先生见那令箭只是用柳炭书有“该死”两字,另无花押,顺手折放囊中,冷笑道:“那是不敢见人的贱狗,连花押也不敢留,没有多大用处,只能留待将来对质,先看老乞儿身上要紧。”
  他脱光侠丐衣服,仔细察看一遍,诧道:“这就奇了,老乞儿先被毒死,然后再被掌击背心,震断脉络。你看手腕有个针痕流出黑血,分明是毒针射中,又被人拔去毒针,背后一处掌痕,打得皮开肉绽,只有潮润的血水,可是那凶手武艺不高,老乞儿怎会被射中腕上?”
  伍云宗取出雕有“王八”两字的金竹管,说一声:“莫非是用这种吹管发射针形暗器?”
  冬烘先生接管看了一遍,摇摇头道:“你得来这枝竹管,是地藏老魔王第八门徒尊用的令信吹射管,昕以管孔较粗,管身雕有‘王八’二字,决不适用吹发针形暗器。再则老乞儿耳目十分尖锐,谁能用吹针伤他?”
  伍云宗失声道:“莫非是个熟人?”
  “有道理!”冬烘先生是叫了起来,立又压低嗓子道:“看起来还是他穷家帮的人明里下手,老乞儿在毫无防备之下身死,所以死不瞑目。这事包在我身上,先把他下葬再说。”
  伍云宗抱着沉重的心情,守着那座新坟。冬烘先生自往镇上牵来不少酒菜,祭奠他这位百数十年交情的老友。
  虽然是二人对饮,但另有一位长眠地下的侠丐,算起来仍是三人。
  月色西沉,伍云宗送走冬烘先生,独自徘徊峰巅,面对侠丐的新坟,又情不自禁地怆然下拜。
  他失去一位能够帮自己发掘线索的侠丐,但也获得冬烘先生将武林上权威人物姓名,事迹,一一告知,也算是有路追査,未必不无小补。
  使他不解的是:——他亡父到底因为何事,致成为武林公敌?武林人物为何定要毁他这根将成大器的幼苗?若说他先父行为不正,因何在侠丐这一类武林奇人队列获得好名声?若说先父并无不正,为何做妈妈的不肯将父亲树敌的原因告知儿女?
  贪得无厌,盗名欺世,是他亡父的罪状吗?
  因爱成仇,因情铸孽,是他亡父的死因吗?
  他由远事想到近事,发觉潜龙客范天章曾救过他一命。采药郎中黄不臣曾经指点他逃生。还有那白毛女怪让地疗伤,玄衣少女穷途赠果,申幼芳指示救人,柳丽如毁颜逃避……
  但他一想到那指示谁是凶手的乾坤一粟柳分明,便觉对方颇有挑拨是非的成分,为什么?
  采药郎中黄不臣对东海双龙那伙人说过:他先父伍凌霄二十年前针断精关,不可能有子,真的?假的?天青老人师徒为何在那时候出走?
  长长一串的疑问,弄得这位初出茅庐的少年人头昏脑涨,但觉思潮一片混乱,竟致无法清理。
  “好吧!峨嵋圆光贼秃定是杀父凶手之一,该死!”
  他也不知头一步该走何方,忽然记起乾坤一粟说过圆光僧是凶手,当时峨嵋掌门慧觉僧也曾默认,理当找到一个,就先杀一个。
  然而,九华掌门石松龄的一话又响在耳边。——全如淑死有余辜,但你小侠若要把她打死,立即成为九华派的公敌。
  “咦——莫非爹爹就因为清除各派的败类,才造成悲惨的结局?”他一转念到这事上头登时血脉债张,疯狂地高呼几个“杀”字。
  蓦地,有个少女的尖声叫道:“姐姐!这回没命了,前有伏兵,后有追兵,你我回头和他拼了罢!”
  伍云宗料不到竟被人误会是伏兵,急道:“我和追兵不是一伙,你们报个名来,尽管逃跑.。
  另一个少女将疑地问一声:“真的?”
  “决不骗你!”
  “小妹妹谢谢了!”
  “哎呀!你可是王文涓师姐?”伍云宗忽觉对方口音熟悉,赶忙追问一声。
  那少女喜悦地叫起来道:“你是谁?”
  伍云宗怕吓走敌人,一声不发,纵起身躯,由峰巅泻落,恰落在二女身前一丈之地,一眼看去,不但年长的一位果然是他师姐王文涓,另一人也是他师姐张文釆,不禁喜极叫道:“二位师姐可还认得我?”
  三年。三年的时光并不算短,那.时候的伍云宗刚是十二岁出头,十三岁不满,是个童子的体态,这时已发育成倜傥不群,英俊绝俗的少年,二女在奔命惊慌中,一时怎能认识?
  伍云宗稚气未除,骤遇亲人,乐得把夜来一切苦楚忧愁抛往九霄云外,嘻嘻笑道:“我就是小云儿呀!”
  “天呀!”
  二女一声欢呼,双双跃上,把他揽个风雨不透,浑忘了身居险地,喜极而泣。
  风声萧瑟,恍如山雨欲来。
  伍云宗虽在喜极忘形中,仍然耳目灵便,急道:“追兵到了,你们快躲起来。”
  张文釆起初惊得要哭,这时胆子壮了起来,笑道:“小师弟!你已是大大的英雄了,愚师姐看你杀。”
  几句话的时光,头一批追兵已经涌到。伍云宗一眼看去,见是十个彪形大汉,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武艺,不知二位艺业高强的师姐因何骇怕,厉喝一声:“滚开!”双掌一挥,一阵罡风涌出,那十个大汉虽在疾奔中,仍被震得倒翻筋斗,摔出十丈开外。
  张文釆敢情恨极那伙人,见对方轻易跌在地上,问道:“小师弟!他们死了没有?”
  伍云宗笑道:“不死也差不多了。”
  张文釆恨恨道:“我要他们统统死掉,来多少,你就杀多少,杀完了这里,我和王师姐带你上善缘堂杀去。”
  伍云宗点点头道:“教我不杀,很难。教我杀,那还不容易?”
  他一听“善缘堂”三字,立刻回忆三年前和谷文贞到伤心岭,神眼狻猊路广文所说的话,情知眼前这二位师姐,定是在善缘堂受辱三年,登时悲愤填膺,忽然大声道:“路广文那厮可在?”
  声过处,忽有个沙哑的声音笑道:“路大爷来了!”
  这一批只有三人,但身法矫捷如猿,风一般疾奔而来,敢是见先来的同伴全躺在路上,忽然同时收劲,在尸体前面并肩站定。
  伍云宗一眼看去,依稀认得居中一个和尚就是淫僧缘化,右首一个是神眼狻猊,不由得怒火上冲,冷笑一声道:“缘化淫僧,路广文还不带你那位同伙上来领死?”
  “哈哈!”缘化和尚一声朗笑,缓步而出,喝道:“你这小伙子拐带善缘堂的女隶,不趁早逃生,还敢在这里伤人叫阵,酒家一发擒你回去,开放后庭之花……”
  伍云宗原在寻求怎样使那淫僧死得更痛苦的方法,那知越听怒火越冲,暴喝一声,身如电射,一把擒住缘化淫僧,用力向上一抛,高达十余丈,劈空一掌击去。
  “蓬!”一声响,缘化连惨叫都来不及,尸体被罡风撕裂成碎脔,一阵血雨洒落路广文和他同伙头上。
  路广文大吃一惊,一步倒跃,抛下他的同伴就走。
  “站住!”
  随这一声吆喝,伍云宗十指齐弹,几十缕锐风分袭路广文和站在一旁发呆的健颀老者,制住他两人穴道,然后一手一个提了过来,笑吟吟道:“二位师姐要这两人怎样死法?”
  王文涓切齿恨道:“这个魏全程一剑剰掉,倒也罢了,那姓路的花样最多,该把他凌迟处死。”
  伍云宗笑道:“一剑剁掉的,你先动手,凌迟的,张师姐先把他弄成人彘……”
  张文釆忙道:“什么叫做人彘?”
  伍云宗道:“汉高祖的吕氏皇后曾把戚夫人斩手斩脚,挖掉眼珠,割去耳朵,单留一个头和身子……”
  张文釆不待话毕,连声说好。
  那知峰顶上忽传来一声断喝,震得峰壁摇晃,又闻洪钟似的声音喝道:“你这小子好狠!”
  伍云宗见二位师姐一听那声断喝,连执剑的手都颤抖了起来,忙道:“你们怕什么,赶快动手。”
  王文涓一剑下去,把那魏全程由胸口直劈到丹田下面,心肝肠胃迸腹而出。
  张文釆横扫一剑,把路广文双腿几乎齐根斩断。
  两道身影同时由崖顶泻落,其中一个面目清秀,留有短须的中年汉子目光一扫立即暴喝道:“你们居然敢作这事!”
  伍云宗冷笑道:“有什么不敢?”接着便向张文釆挥手,吩咐她快割快剁。

  第四章 龙鳞疑案
  其实,也用不着他吩咐,在崖上两人落地的瞬间,张文釆已剁下路广文双臂,并即着手割耳的工作,这时又是一剑向那已成为肉团的路广文右眼插进。
  路广文先被伍云宗点了穴道,不但哼不出声,连猛烈颤动都不可能。
  短须汉子见居然不服阻止,气得暴喝一声,猛劈一掌,一股劲风卷起滚滚沙尘,挟着厉啸,向张文釆射去。
  敢是他要阻止张文采下手,也可能为了解除路广文的无边痛苦,要把受害的人一掌打杀。
  伍云宗一声冷笑,右臂一挥,把对方那股劲风挥出数丈,喝道:“阁下是什么人,要横加插手?”
  王文涓接口道:“小师弟用不着问,这个名叫骆节,绰号离山虎,是善缘堂八大主事之一,另一个名叫白张帆,是善缘堂请来的客人,昨夜……”她一时说漏了嘴,粉脸猛可一烧,赶忙停口不说。
  但那白张帆反而哈哈大笑道:“小妮子怎不把欲仙欲死的事……”
  “住口!”伍云宗厉喝一声,喝断对方话头,身随声发,一步欺近对方身前,冷森森道:“善缘堂的人个个该死,但小爷倒要问你这两个狗头打算怎样死法?”
  骆、白二人见他身法如风,眼底一花,已到身前,不期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丈余之地。
  张文釆叫道:“这两个都该像姓路的一样。”
  “好!”伍云宗随口答应一声,又缓缓跨上一步。
  骆节听他语冷如冰,也觉心头发毛,急喝一声:“小子是谁?”
  “嘿嘿!小爷姓伍,大名叫做云宗。”
  “哦!就是伍凌霄那杂种……”
  伍云宗一听对方辱及先父,身子一晃同时一掌劈出。
  “拍!”一声脆响,各人心头微微一震。
  骆节被这一巴掌打得跌开几步,吐出半部血牙,“锵——”一声长鸣,一口精光四射的薄背软刀,在他手中荡起一团银光,疾如风雨向伍云宗卷到。
  “小师弟当心!”张文采惊得叫了起来。
  伍云宗脚行两步,手捏剑诀,尽在刀光外面游走,嘻嘻笑道:“师姐准备剐人就是,不必替我担心。”
  他话声一落,左手剑诀一指,一缕锐风突破银光而进,“当”一声响,骆节那柄软刀已跌落地上,一步倒跃三丈。
  伍云宗一声长啸,身发如箭,射向骆节头顶,右臂一伸,五指的劲风已罩向敌人肩井穴。
  “接招!”白张帆声如雷,人随声到,双掌翻飞,一阵刚猛绝伦的潜劲先把伍云宗的指劲消去,并涌向他的头前。
  伍云宗身子悬空,心头微凛,反手一掌劈去。
  “蓬!”
  这一声巨响过后,但觉四面生风,气漩激荡,尘土狂飞。
  白张帆那猛扑之势,被这一掌打得由空中翻落,一直滚到沟谷的崖边。
  伍云宗也被自己的掌力反震,飘离原地丈余,脚刚沾地,忽见骆节奔进沟谷,连忙一声暴喝,身如电射,疾落在骆节面前,冷哼一声道:“阁下有胆杀人,为何还怕偿命?”
  骆节被阻挡去路,情知难以逃脱,急忙高叫一声:“影兄快来!”
  伍云宗以为敌援又到,不觉向后一看,在这刹那间,猛觉两股绝大的潜劲,直逼胸前,只得脚跟一蹬,倒拔三丈,回过头来,却见骆节奔出谷外,不禁怒喝一声,飞步疾追。
  那知刚达谷口,忽闻王文涓一声尖叫。
  他俊目一瞥,见这位师姐已被白张帆扣住腕脉,赶忙斜身一掠,横劈一掌。
  白张帆以为擒住王文涓,总可迫退伍云宗,护得全身而退,不料伍云宗一声不响,劲发人到。“拍”一声响,一掌切断他的右臂,再一掌按在他的心坎,登时心肝尽碎,五脏崩裂,还没叫得出声,已死直在地上。
  王文涓挣脱敌掌,余恨未息,向那尸体连踢几脚,把它踢得连翻带滚。
  张文釆看了好笑道:“你拿死人出什么气,这里还有半个活的哩。”
  伍云宗为了解救王文涓,却让骆节逃得踪影倶无,恨恨道:“张师姐,可见那姓骆的?”
  “走进树林里去了。”张文釆接着又道:“这个肉团,动也不动。莫非也死了?”
  “没那样容易。”
  伍云宗伸掌摇摇一拂,一阵疾风由路广文身上掠过,穴道尽解,路广文惨叫一声,忽然弹高三尺。
  “杀人不过头点地,小哥你这残忍,不觉得罪过么?”那人说话是恁般从容,但又有一种慑人的力量。
  伍云宗心下微震,俊目所及,但见一位须髯俱白的老翁,提着一枝龙头拐杖,由树后冉冉而出,忍不住正色问道:“老丈是谁?”
  “老朽久已绝迹江湖。姓名也不过是一个人的符号,小哥不问也罢。”
  老者说话时是那样从容,安详,连伍云宗也暗自心折,赶忙陪笑道:“老丈既然不在江湖上行走,当然也不知道这路广文的行为,怎又见得是小子残忍?”
  这一问确是厉害,老者微微动容,颔首道:“小哥儿口齿伶俐,可将他罪恶说来。”
  张文采大声道:“那狗头不但无恶不作,而且杀过我师傅和师公。我姐妹也身受污辱多年,你说该不该杀?”
  “该杀!”老者莞尔笑道:“但也不该这般残忍折辱,说不定你亡师也有取死之道。”
  伍云宗听张文釆提及双亲,自己十分悲痛,再听老者说他父母有“取死之道”,不禁怒火顿起,叱一声:“老丈休得胡说,你不认识我父母,怎知他老人家有取死之道?”
  “咦——”老者颇感意外,问道:“令尊是谁?”
  “父是一剑春秋,母是璇玑玉女。”
  “唔——”一丝诧异的神情掠过老者脸上,立又见他沉吟道:“老朽虽不认识令尊令堂,但一件大事发生,决不是无因而起,令尊既号称一剑春秋,想来在剑法上造诣必深,天下剑谱秘签甚多,莫非他嗜武成癖,与别人争强夺宝,遭到杀身之祸?”
  伍云宗见对方说的也有点道理,口气稍缓道:“先父因何事与武林起衅,我也无法详知,但我母亲和同门师姐就在这人汇纠合多人围攻之下亡身受辱,此仇怎能不报?老丈若不愿介入武林是非,请即回驾,我还要把这厮剖心祭母……”
  “不可!”那老者轻叱道:“剖心过分残忍,有老朽在此,绝不许你这样做。”
  伍云宗说到祭母一事,眼帘登时幻起三年前那幅“尸骸枕籍,血肉模糊”的亡亲图,已是俊目含泪,悲痛逾恒,被老者再度阻挠,不禁薄愠道:“我不是先请老丈回驾么?”
  “不错,但老朽既知此事,怎能故意避开,让你伤天害理下去。”
  伍云宗怒道:“依老丈又该如何?”
  那老者从容笑道.:“由老朽带此人去疗治,査问出真象,再行议处。”
  伍云宗大感突然,沉吟道:“老丈将人带走,未必不可,但在下既不知老丈名讳,居处,将来往何处找去?”
  老者笑道:“小哥必须再寻此人为何?”
  “祭母!”伍云宗重重答应一声。
  “老朽不准呢?”
  “难道老丈打算介入是非?”
  “老朽只是劝你不必作孽。”但他话声方落,忽然厉喝一声,“你敢!”长袖一挥,一股疾风已扑向伍云宗身后,随即传出一声惊呼。
  原来王文涓见那老者一再纠缠,自己急欲促令伍云宗赶往善缘堂解救同门师姐,顺手要把路广文杀死,好来个一拍两散。那知老者目光如电,虽然和伍云宗说话,仍把二女的举动看得真切,竟然出手阻止。不但出乎王文涓意料之外,连伍云宗也在不意中,来不及拦截,本能地略偏身躯,王文涓但觉一股猛劲袭来,赶忙跃开丈许。
  伍云宗大感不悦,正色道:“老丈你此举未免有点过份。”
  那老者因他略侧身躯,立即看到斜插在他背后的短剑,老眼也登时一亮,笑道:“你们简直不把老朽放在眼内,若照老朽当年行事,如此不敬,早该处死。你身上那枝短剑,是不是小龙鳞,可交老朽赏鉴。”
  伍云宗心里有气,漠然道:“是不是小龙鳞,与老丈并无关连。”
  “谁说无关?”老者一声断喝道:“你这枝小龙鳞由何处得来?”
  伍云宗大声道:“家传之宝!”
  “哼!此剑乃老朽家传之宝!”
  伍云宗大吃一惊道:“你老人家尊姓?”
  那老者含笑道:“老朽姓许。”
  伍云宗沉吟道:“这就奇了,小可并不姓许。”
  “你母亲呢?”
  “亡母姓平。先祖母姓桂,先曾祖母姓夏。”他恐怕与对方沾亲事故,索性将母系姓氏一齐报出。
  那老者目光盯紧他脸上,连连摇头道:“你说这两人的姓氏,全无老朽无关,但你那枝小龙鳞既是老朽传家之宝,理当由老朽收回。”
  伍云宗不悦道:“我家人既与老丈无关,可见此剑并非你老丈家的,事还没弄清楚,至宝怎会给你?”
  老者也沉脸喝道:“此剑分明是老朽在四十年前,经历多少艰辛,由曹公墓中得来,还有什么弄不清楚?”
  伍云宗微微一怔,旋道:“莫非这种形式的剑有好几把,你老曾得一把,先父也得另一把?”
  “胡说!小龙鳞千古奇珍只有一一柄,那有得多?”
  伍云宗记回他母亲传给这枝短剑时,并未说是“小龙鳞”,直到自己进入魏王冢,破棺之后发现另一柄真的“小龙鳞”,和他手上这枝同一款式,由此看来,小龙鳞最少也该有一真一假,莫非自己父亲因发觉这枝是假的,再进墓求真,以致被害?是以笑起来道:“小可并不和老丈争辩,这样款式相同的剑,至少也有两柄以上。”
  “胡说,胡说!你想狡赖不还?”
  “老丈不信便罢,此剑是小可家传之物,怎好平白给你?”
  “也罢,老朽愿以一部孟德新书换回此剑。”
  伍云宗又愣了一愣,想起自己在棺里得到一部孟德新书,练成武学之后,已把它毁成碎纸,此老隐居多年,怎会又有一本?
  他略加思索,便知书剑俱有冒牌货色,自信由棺里得来的是真品,但谁又故弄狡猾,制造此假物放在墓道里害人?
  他联想到书剑的事,与他父亲死因大有关系,不觉陷于苦思状态,许老者不知他想的是什么,又笑笑道:“小友你愿不愿换?孟德新书搜尽汉前古学,但又极难参悟,老朽昔年得书剑,乃将剑传家,书则随我归隐,经四十年钻研,已深得个中奥秘……”
  伍云宗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小可得提醒你老一句,不但你得到的书剑是假的,连我手上这一枝小龙鳞也是假的。”
  许老者正色道:“你真会胡说,剑能断金切玉,书能令人练成绝世武功,岂能有假?快把老朽的宝剑还来!”
  伍云宗好笑道:“老丈的宝物,敢情还在府上,何不先回去查看?”
  他由古墓棺中得来的“小龙鳞”,并又赠给河边相遇的玄衣少女,反而留下父传一枝假剑,怎轻易送给别人?是以劝说对方回去査看。
  然而,许老者不知另有真剑,认定这枝就是已物,又厉声道:“你难道真教老朽由你背上摘下来?”
  伍云宗薄怒道:“老丈既不肯听小可之言,一味用强,任凭尊便,此剑乃先父传家之宝,无论如何也不能奉送。”
  许老者精眸猛闪,神情上显出几分为难,终而傲然一笑道:“老朽已经四十年未与人交手,为了一柄小龙鳞欺压晚辈,也令江湖齿冷,就这样吧——我站定身子,你在三掌内能将我打退一步,这枝小龙鳞就算归你所有。”
  伍云宗见这老人不肯欺压晚辈,心下也起几分好感,但听他要以身子硬接自己三掌,忍不住又笑起来道:“老丈以身受掌,是否犯了取死之道?”
  许老者脸色一变,纵声大笑道:“放眼当今,连昊天上帝也未必能在三掌内将老朽击退一步,何况是你这小哥?”
  伍云宗再度听到“昊天上帝”之名,忙道:“昊天上帝是谁,老丈可肯见告?”
  许老者凛然道:“昊天上帝就是昊天上帝,四十年前老朽曾和他交手……”他顿了一顿,续道:“够了,你快发掌。”
  伍云宗嘻嘻笑道:“如果小可猜的不差,那次交手定是你老输了。”他见许老者默然不答,续道:“不知当时有没有赌注?”
  许老者似被勾起往事的回忆,轻喟一声道:“怎会没有赌注?昊天上帝不知怎样知道老朽获得这枝小龙鳞,找老朽査问得宝经过,便以这秘密作为赌注。当时他年岁那轻,老朽也像今日这样让他三掌,不料他一掌下来,竟把老朽震退三步。”
  二女听说这老人被挫,一口怨气化作得意的轻笑。
  但伍云宗情知这事与自己广大的关连,忙道:“那么,老丈可曾将得宝之地说出?”
  许老者叹道:“老朽并非食信之人,岂能不说?”
  伍云宗道:“这样说来,老丈所得的那枝小龙鳞,莫非也被昊天上帝恃强夺去?”
  许老者摇摇头道:“昊天上帝不是那种人,他原是想取曹墓三宝,但不知三宝我已得其二,只剩有一粒能够疗百毒的绿漓留在墓里,所以问明白墓道情形,便即匆匆离去。从那时候起,老朽便觅地隐居,钻研孟德新书,四十年来,老朽艺更精进,他得不到孟德新书,那还能够胜我?你小哥精华内蕴,说不定掌下有几斤几两,若能把老朽震退一步,小龙鳞不但不追还,连身上这部孟德新书也一并赠送,如何?”
  伍云宗真不愿以先父随物和对方打赌,但那老人说得恁般坚决,再则昊天上帝当年武学究竟如何,不难由许老者身上测知,只好含笑道:“老丈既然这般坚持,小可也只好从命了。”
  “好!”许老者随声道:“你我一言为定,若果,如果三掌未能将老朽震退一步,小龙鳞就得还我。”
  伍云宗道:“那是当然,小可发完三掌,若未能将老丈震退一步以上,自当将剑送上,但是怕失手误伤……”
  许老者连连摇手道:“不必说了,缺眉叟许松除了四十年前被昊天上帝一掌震退之外,还未有百招之内,败在任何人手里。”
  伍云宗笑道:“小可因不能自知掌劲多重,而巨先发掌未免不公平,最好是各以一半真力,先对一掌,省得不可收拾。”
  他这番话原是好意,但听进缺眉叟耳中,却认为是年轻人过分骄傲,凛然道:“老朽言出法随,倒无颠倒之理。”
  缺眉叟话声一落,立即侧过身躯,叫道:“赶快发掌,不要多言。”
  伍云宗只好说一声:“得罪!”以掌背拂出一掌。
  他开头一掌,虽不过以三成功劲发出,但已烟尘翻滚,四面生风,威力足可碎石移树。然而,缺眉叟只微微一笑,待那掌劲接触肩头的瞬间,肩肉忽然一陷,把来劲完全卸去,面绽笑容道:“还有两掌!”
  伍云宗一见对方竟是以“逆来顺受”的功夫,卸去自己的猛劲,不禁大为骇异,暗道:“莫非他练的也是孟德新书,不然,怎也懂得这个法门?”
  但他顿悟缺眉叟若非练成绝学,何敢大言不惭,目无余子?若缺眉叟果是精练孟德新书,则以时间久暂,功力深浅来说,自己必败无疑。生怕父传宝物输给别人,心里一急,猛提足十成真力,喝一声:“老丈当心!”
  缺眉叟听他声如巨雷,心弦一震,也深深吸进一口真气,把四十年来练成的罡气布遍周身,然后微微颔首。
  张文采关心得失,见缺眉叟好比一尊石像屹立地上,衣服膨胀如鼓,不觉骇然惊叫道:“师弟当心,别把宝剑输了。”
  伍云宗也筹思制胜之策,虽已提足功劲,但自知这一掌之力非同小可,缺眉叟如果抵挡不下,说不定会立毙当场,宝剑固然重要,人命更是关天;张文釆这么一叫,反令他悚然一惊,把那十成功劲撤去三成,然后一掌劈出。
  “呼”一掌锐啸起处,但见风沙四合,汇成一道尘龙,带着绵绵不绝的后劲,猛向前冲。
  缺眉叟面色大变,赶忙定下脚跟,让出上躯随风疾转,身外的罡气全被劲风带走,虽能勉强消去强劲,仍感到脚下虚浮,几乎随风而去。
  然而,伍云宗看出对方使出“栖鸦恋树”这种身法,居然又是孟德新书的武学,更是骇然暗忖:“如果使出千军夺帅的一掌,仍不能让你离开一步,这枝宝剑也只好奉送了。”
  他自知以十成功劲发出“千军夺帅”一掌,威力自是无穷无尽,但对于缺眉叟却是大大不利。
  因为“千军夺帅”不用则已,一施展开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攻势一方还可进退自由,守势一方却居于捱打的地位。若守方功劲不足,死伤更是难免。是以,他虽决定使用这威力绝大的一掌,仍忍不住怜恤地多望缺眉叟一眼。
  缺眉叟接下两掌之后,对这位功力绝高的少年人已不敢再存轻视,但一开头便把话说满,只好强作笑容道:“小哥儿为何还不发招?”
  伍云宗长叹一声道:“小可虽还有威力绝大的一掌,但这一掌确是不轻易使用。想及与老丈无冤无仇,小可倒有一个绝好的主意,不知老丈愿不愿听?”
  缺眉叟微愕道:“除了使出最后一掌,还什么主意?”
  伍云宗苦笑道:“最后一掌,小可也不愿使用了。剑,算是老丈的,但小可要借用一段期间,待报过亲友之仇,祭过亡父亡母,向他老人家默祷之后,再亲自送往府上,不知老丈可肯俯诺?”
  缺眉叟双睛连闪,最后轻喟一声道:“小哥你的心固是仁慈,但老朽岂有不能再接一掌之理?小龙鳞若不是我的,我岂能抢夺晚辈之物?也罢,此剑算是你家祖传的,老朽也不要了,但你最后一掌,非尽力打来不可。”
  王文涓好笑道:“方才你两人为了这枝宝剑,费尽唇舌,这时又彼此推让,还要打做什么?
  缺眉叟苦笑道:“小妮子那知老朽言出法随,决无更改,今夜由争剑而至让剑,是受这位小哥仁慈所感,若不打完三掌,教老朽何以为人?”
  伍云宗暗忖:“打就打。我不尽力,你也无可奈何。”但这念头方转,忽想到如果不尽全力,自难把对方逼退,虽说承蒙对方让剑,难道自己要占人家这分人情?
  他沉吟半晌,终觉面子是次要问题,反正这宝剑在事完之后要送给对方,何必争这一口气?
  他才决定得做的步骤,缺眉叟似已窥破他心意,正色道:“小哥若不尽力发掌,老朽仍有立即收回宝剑的权利。”
  那知话声方落,忽然一声冲天炮响,沟谷两崖,人影涌现,即闻离山虎骆节高呼道:“堂主你看,那小杂种还在这里。”
  二女听说善缘堂堂主亲临,俱惊得芳容失色。张文采急道:“堂主鱼东阳艺业通玄,小师弟快走。”
  伍云宗诧道:“方才你们还要带我去善缘堂,为何又说要走?”
  王文涓抢着道:“堂主一早曾说往什么地方赴约,我们便可乘虚而入,这时既已回来,千万不可轻视。”
  伍云宗冷笑道:“我正要找他,难得他自来送死。”回顾缺眉叟一眼,又道:“老丈不便介入是非,请即回驾罢。”
  缺眉叟眼珠一转,说一声:“小哥你自当心,还欠老朽一掌,他日相逢,必定索还,这人且暂由老朽带走。”
  他遥推一掌,即将路广文托了起来,一晃身躯,闪进树林。
  伍云宗忙道:“二位师姐先躲进林去,别妨害我厮杀。”
  张文釆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们恁般怕死么?当年只因璇玑阵被破,恩师先亡,我姐妹四人当场身死,四人被虏,又知你下落不明,才腼颜受辱……”
  崖顶上忽然传来几声大笑道:“好正经的贱婢,大爷在你身上就像乘船一样哩。”
  张文釆粉脸一红,厉声道:“谷老贼你先下来。”
  “来了!”崖顶上一声轻啸,几条身影已冉冉而降。
  一腔复仇之火,在伍云宗心头迅速爆起,不待敌人落到地面,已是身如电射,疾冲上前,双掌翻飞,一阵阵劲风向那些身影猛扑。
  然而,奇怪的事就发生在眼前——
  由得他那威猛绝伦的掌风冲击得那些飘落身影飞舞,震得沟谷两崖隆隆作响,却不闻有人惊呼哀叫。
  蓦地,张文釆尖叫一声:“师弟!”
  伍云宗心下一惊,猛觉那些身影不过是诱敌用的皮人,再一回头,即见几人奔向二位师姐,急暴喝一声,一步跃回,人未到,掌先发,“蓬”一声响,头一道身影已被打得倒飞五丈。
  但他身法如风轮疾转,不容敌人停下,古墓绝学已经施展,但见劲风四合,人影飞空,只是一个照面,来敌五人全已废命。
  他俊目一扫,见崖顶依然人形幢幢,不觉冷笑道:“小爷只道鱼东阳长得三头六臂,原来不过是利用假货骗人的匪类。”
  “哈哈!”一声豪笑由树林传来,同时也有破空之声由远而近。
  伍云宗一拧身躯,面对树林,即见一位年约五旬,身材高大,面泛红光的老人飞掠落地,果然纤尘不扬,清地无声,轻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
  王文涓忙悄悄道:“这老贼绰号天边飞鼠,交手时当心他指甲藏针,脚尖藏箭。”
  “唔!”伍云宗刚回答一声,又闻沟谷那面,风声飒飒。
  张文釆已经立下舍生求死的主意,冷笑一声道:“离山虎!你才捡得老命回去,居然又来送死。”
  伍云宗回头一看,见由沟谷过来的是十二位敌人,离山虎骆节也杂在里面,剑眉微剔道:“替死又来了,鱼老贼为何不来?”
  张文釆道:“小师弟当心,这一边是大熊七星和五位主事,在善缘堂的威风不小。”
  伍云宗笑道:“禽兽的威风,算不得怎么一回事,只怕吓走大鱼,还得待人鬼到齐,才替阎君招呼他回去。”
  “好狂!”一位矮老人首先跃出,鼠目向伍云宗一瞥,语冷如冰道:“小贼上来领死!”
  人丛中忽起一声招呼,接着道:“老四你别大意,那小贼正是前天在魏王冢前被黑眥三煞逐走的伍云宗,还是我们以七星阵来应付。”
  伍云宗淡淡一笑道:“阁下认得伍某,算你狗眼不瞎,准你领先归天。”
  他在曹操墓前独力迎战十六派高手,杀得血流成染,冲出黑眥阵,再打败五通神,独门四毒一怪,怎会怕上一个七星阵?但那时候他无后顾之忧,这时却要兼顾二位脱难的师姐,再则巨凶鱼东阳还未现面,若杀得太快,太狠,生怕巨凶逃走,所以话声一落,立即冲到那人身前,壁面就是一掌。
  “呼——”一道掌形向对方头顶劈落,那人微折腰肢,全身已横飘三丈。
  伍云宗故意“咦——”一声:“阁下这一招蟹步横移,倒也不坏,再接小爷一掌!”
  张文采见他这时掌劲大不如前,暗自吃惊,急道:“那老贼绰号满天星,休着他道儿。”
  “管他什么星。”伍云宗话声未落,已连攻十几招,直打得满天星身躯连闪,找不到机会还手。
  但那满天星实非弱者,他一连避开十几招之后,发觉伍云宗身法虽疾,起掌虽快,发招虽怪,却又无风无劲,绝不像魏王冢前那样威风,更不如骆节传说那般可怕,暗忖:“这小贼练的莫非是童子功,贪吃那两个贱婢甜头,竟被破了气劲?”
  他这念头一经兴起,心头随即大定,厉喝声中,双掌同时封出,两人的掌劲也立即对个正着。
  “拍!”一声响起,满天星被震退两步,伍云宗的上躯也被震得前俯后仰,晃动摇摆。看来,伍云宗虽略胜一筹,但这份艺业,怎能对付群打团攻的局面。
  王文涓惊得叫起一声:“师弟你怎么了?”
  伍云宗苦笑道:“没有什么,你二位留神别人暗袭要紧。”
  二女怎知他另有深意,听他说话时中气浮散,不禁面面相觑,张文釆更是哀叫道:“师弟你快走吧,要知师公就只剩你这条根芽。”
  经过方才一掌,满天星胆子更壮,冷笑道:“这小子吃过你贱婢的甜头,一身气功已解,还想往那跑?”
  “你说什么?”依云宗一明白“甜头”二字,俊脸也羞得通红,叱问声中,掌法忽变。星光之下,但见一张绝大的掌网把满天星笼罩起来,一阵拍劈之声,夹有满天星的厉呼怪叫,敢是已中不少巴掌。
  其余六星本是与满天星声气相通,初时因他与伍云宗打个平手,所以没有加入阵团,这时见满天星连招架都难,天狼星侯东一声招呼,便各走一方,形成阵势。
  满天星职掌天枢,见斗柄斗杓迅速飞移,心头一喜,大喝一声:“小子你这番死了!”
  随着这一声吆喝,但见他掌影翻飞,密如散丝,疾如雷电,狂涛似的掌风,源源不绝地涌出。
  伍云宗一声轻笑,身如轮转,猛喝一声:“接招!”
  满天星但觉眼前光影一闪,喝声已由身后传来,赶忙向前一纵,不道眼前忽又一黑,登时痛澈肺心。
  一声惨呼,惊得六星齐栗。
  满天星目眶深陷,鲜血淋漓,一对眼珠挂在胸前,各有一条血丝连络在眶里,右臂也吊到脚面,想也是只剩筋丝相连。
  但他那纵身之势还未停止,直扑到“天枢”的位置才晕绝倒地。
  五主事面面相觑。
  六凶星相顾失色。
  伍云宗纵声朗笑道:“满天星有目如盲,不如不用,轮到谁先上来送死?”他俊目横扫,掠过二位含笑盈盈的师姐,却落向脚下刚定的天边飞鼠身上,笑道:“你这只老鼠想是要趁机偷油,就先由你身上算起吧。”原来他已见天边飞鼠扑向二女,而二女还浑然不觉,索性先清除这一个人,省掉后顾之忧。
  天边飞鼠被揭破机心,老脸更红得像一幅晩霞,阴森森奸笑两声道:“小贼且休得意,杨五湖过一会再收拾你。”
  伍云宗瞥见六凶星将阵势前移,五主事也并肩而出,谷口两侧又增加不少身影,崖顶上有一群人聚在一起;不由得傲然一啸道:“别说杨五湖,再多来几个杨四海,小爷也教你一一送命。”
  王文涓见敌人越来越多,牵着张文采的袖子,走往伍云宗身侧,低声道:“小师弟,让我们结成三星连锁阵和他们打。”
  “不用!”伍云宗才说得一声,树林里忽传来一声娇叱,即见一道纤影射落场中。
  来人一身黑色劲装,左肩斜背一枝短剑,右肩斜挂一个黑布包袱,脸上蒙着一方黑巾,只剩下灼灼的目光由两个小孔射出,脚刚沾地,立即厉声道:“谁是杨五湖,快出来领死。”
  伍云宗从容指手道:“那红脸老贼可不就是天边飞鼠?请问这位姐姐和他有什么仇?”
  “啊——”蒙面女低叹道:“原来是你,还说不会武艺,待我杀贼再说。”
  伍云宗猛记起她正是在河边替自己剥过柚子的玄衣女,想回当日尴尬的情景,不禁心头好笑,却见她一步跃到天边老鼠跟前,冷叱一声道:“老贼你拿命来!”
  杨五湖怒道:“你这姑娘是什么人,好端端来此取闹?”
  “哼!”蒙面女左手横腰,右掌作势,喝道:“本姑娘问你,柳品三的妻女眼下在那里?”
  “啊!原来是你这个贱婢,那还用说,老夫一箭双雕早经一视同仁,予以录用。”
  “接掌!”蒙面女一声厉喝,掌随声落。
  “蓬!”一声响,掌风交击处激荡起一阵旋风。
  杨五湖被这一掌震退一大步。
  蒙面女一掌过后,并未停手,但见她衣袂飘舞,步履如云,漫空掌形齐罩向敌人身上。
  伍云宗大赞一声:“好掌法!”
  这时,崖顶上忽传来一声诧叹道:“那贱婢,由何处学来天青老人的飞花掌?”
  杨五湖吃那少女的掌法打得要招架都难,赶忙倒地一滚,双腿齐飞,厉喝一声:“着!”一枝利箭已由左脚射出。
  蒙面女吃亏在经验不足,但她在百忙间,忽然一仰身躯,倒射丈余,自觉一道凉风吹进裤管,低头一看,见已被射穿一个小洞,真羞得粉脸发热,大喝一声,又疾如电射而上。
  杨五湖幸逃脱掌下,刚站起身躯,又见纤影追到,脚尖一点地面,全身已横飘数丈,迅由背上取下一顶芒针斗笠,目射红光,喝道:“贱婢由那里偷来天青老人的绝学?”
  蒙面女微微一愣,哼一声道:“杀了你再说!”
  她话声一落,“锵——”一声长呜,那枝蓝光浮动的小龙鳞已抛在手中,星目向伍云宗三人一瞥,笑说一声:“谢谢你!”
  “小龙鳞!”五主事,六凶星,在呼叫声中,竟舍却伍云宗和二女,争先奔向蒙面女郎。
  王文涓大感突然,悄悄道:“小师弟,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女的好像认识你。”
  伍云宗正在暗想这女的若是天青老人门下,为何长相恁般美艳绝伦,不像那些红毛怪人带着满身邪气?若说她不是天青老人门下,为何敌人一口就说破她武学根源,她也有默认的意思?他曾利用游龙令惊走一位英俊挺拔的青年,后来遇上侠丐,知道那人是天青老人门下,也知道天青谷那伙披毛戴角的怪人,全是一种假装,但那青年也带有一种阴狠之气,决不像玄衣蒙面女那样娇艳温良。
  他旋又记起在天青谷疗毒的事,白毛女怪肯让地给他疗毒,还不是本着温良的天性么?
  在这刹那间,他想得太多,敢情已“魂驰左右”,以致连到师姐问些什么,也没有听进耳朵。
  王文涓好笑道:“师弟你可是失了魂了,那蒙面的小妹妹敢是长得太美。”
  这句话可教他听到了,禁不住嫩脸一红,急叫一声:“师姐别开玩笑!”
  蒙面女敢是眼见群敌涌到,剑尖一指,略退三丈,恰站在伍云宗身前不远,面对敌方厉声道:“我找红脸贼报仇,关你们什么事?”
  崖上一声长啸,直如鹤唳九天,旋即闻有人喝道:“你手上那枝小龙鳞.,曾经伍云宗持用,在魏王冢前屠杀武林多人,献给老夫,可免死罪。”
  伍云宗听得那人气劲不弱,料是善缘堂主鱼东阳,不由得回头一望二位师姐,见她两人面色已经大变。
  张文釆见伍云宗回过头来,忙道:“说话那人正是老贼。”
  蒙面女忿然回头问道:“你们说的老贼是谁,吿诉我替你们杀。”
  伍云宗笑道:“那人是无恶不作的善缘堂主鱼东阳,但是,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自己会杀,不敢劳烦姐姐。”
  蒙面女恨声道:“你又不会武艺。”她话声一落,立即仰面高叫道:“鱼老贼,你敢下来。
  敌阵上一声吆喝,六凶五主一窜同时攻上。
  蒙面女叫一声:“来得好!”腕底一抖,小龙鳞荡起一片蓝光,冲进敌阵,离山虎首当其冲,惨呼一声,上料截身子已腾高丈余,洒下一阵血雨。
  小龙鳞,汉代名刃,锋利得可断钢切金,但闻一阵叮当疾响,六凶五主的兵刃已被削断大半。
  蒙面女对于这群凶徒似没多大兴趣,蓝光一闪,连人带剑直向杨五湖扑去。
  “着!”杨五湖一声暴喝,芒针笠一旋,一蓬光雨已由笠面激射而出。
  蒙面女一声轻笑,短剑挥舞如轮,立见那蓬光雨像水花溅射,露出一个波心,她毫无顾忌地身随剑进,“唰”一声响,杨五湖那顶芒针笠已被由中心剖开一个足有盘大的透洞。
  杨五湖惊得心胆俱寒,双脚一登,身子像激箭般向后倒射,脚尖刚一着地,立即奔向沟谷。
  “往那里走!”蒙面女娇叱声中,仗剑疾追。
  “轰!”一声炮响由崖顶传来。伍云宗惊问一声:“师姐!又出了什么事?”
  二女同时轻轻摇头,但六凶四主已向沟谷奔去。
  伍云宗大喝一声,全身飘起,一个天马行空,跨越凶徒头顶,反手挥出一掌。
  那群凶徒在江湖上虽然藉籍有名,却没想到他会凌空发招。“呼——”地一声风响,猛觉万钓重力由空中压下,不由得惊呼一声,一跃而散。然而,被挤在中间的两人逃走较迟,那重力直压下来,竟把他们压进地面二尺。
  二女随后入谷,见两名凶徒倒跃过来,娇叱一声,双剑齐挥,立将两人劈成四半。
  伍云宗大喜,叫道:“二位师姐原来还能够杀!”
  二女被掳三年,居于魔窟之中,整日整夜备受摧残,功力元气确是耗损不少,但她们原经璇玑玉女多年教导,身手还是不俗。张文采年事较轻,闻言呸一声道:“谁说我们不能杀?你看我的!”剑尖一指,喝道:“陆剑平,上来领死!”
  被指为陆剑平那人老脸一红,旋即呵呵大笑道:“居然狗仗人势,一个女隶也欺到本主事头上,本主事正要擒你下来,好替死去二位报仇,只要你敢上前三步,我立刻教你躺下。”
  伍云宗站在沟谷的另一端,与二女遥遥相对,中间隔有七位凶徒。但他气定神闲,悠然自得,从容笑道:“二位师姐放心报仇,这伙凶徒一个也跑不了。”
  陆剑平猛觉还有更强的敌人在场,急高呼道:“小贼你若帮手,就算是小杂种!”
  伍云宗知他心怯,但不知二女艺业的否能胜,笑道:“小爷对付你这些武林败类,以杀死为最后结果,小贼也好,小杂种也好,你高兴就多骂几句。
  陆剑平本意要以话把他稳住,不料他竟不进圈套,反惹来一阵胆寒,禁不住浑身一震。
  另一人高声叫道:“陆主事毋须犹豫,兄弟助你一臂之力,也好赚几分利息。”
  王文涓剑尖一指,喝道:“五个主事死了四个,也该轮到你这天杀星了。”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崖顶上又“轰”一声炮响,霎时火把齐明,照得沟谷两侧的百丈悬崖如同白昼。
  张文采抬头一望,不禁惊呼一声:“林师姐!”
  同一时间,王文涓也叫起一声:“冉师妹!”
  原来两崖边缘,各伸出一根长达数丈的圆木;前端长索下垂,吊有一位浑身赤裸的女尸,在火光照耀之下,看来峰壑分明,肤色晶莹如一尊玉像。那正是伍云宗的同门师姐妹林文悦和冉文明。二女与她两人共事多年,怎不失声惊叫?
  伍云宗见善缘堂主鱼东阳居然施用这种卑鄙手段,凌辱他的师姐,登时急怒攻心,大喝一声,双掌齐发。
  一股摧山撼岳的狂飚,向身前的五位凶星卷去。
  “且慢!”其中一位厉声疾呼,但已无及,“轰隆”一声震天价响,但见人影翻滚,尘土冲天,火光变色。
  五位凶星虽是见机得早,但居中一人逃得不快,吃掌劲边缘扫中,登时肝肠迸裂,一命呜呼。
  “小杂种还敢在崖下伤人,老夫就先教这两个贼婢不活。”
  那正是鱼东阳的声音破空传来。
  伍云宗愣了一愣,厉声道:“小爷还要血洗善缘堂,何止但杀几个奴才!”
  崖顶上冷笑道:“你有本事尽管来善缘堂,若再打算伤人,这两个贱婢就算是被你害死。”
  王文涓急道:“难道她两人还没有死?”
  崖顶又传来另一个嗓音道:“堂主不屑和你这贱婢说话。”
  伍云宗听对方开口辱及师姐,怒火大发,但因林、冉二女被吊在上空,料想对方定有用意,只好强抑怒火道:“鱼老贼你这是什么意思?”
  后发话那人道:“我们还有多少人在崖下?”
  “六个活的。”
  “好吧,两个烂货换六个活人,你愿不愿意?”
  伍云宗听他把师姐叫成烂货,几乎把肝肺气炸,但既知师姐仍然活着,又无法与对方用强,恨声道:“怎样调换?”
  “你先放三人出谷,我还给你一个烂货;再放三人出谷,我再还给你另外一个。”
  “我师姐是死的还是活的?”
  “当然是活的。”
  “她们为什么不说话?”
  崖上又响起鱼东阳的声音道:“老夫先解开她哑穴以坚你信。”
  蓦地,半崖上传来两声妇人呼痛的声音,王文涓发话招呼,果然获得回答。伍云宗见鱼东阳仅借一条长绳,便能传达气劲,解开对崖冉文明的穴道,也不禁骇然,赶忙叫道:“好罢,我现在就放走三个。”
  他随意指点三名凶徒,喝一声:“滚吧!”眼看三条身影飞奔出谷,“唰”一声响,林文悦也疾如流星,由半空落下。
  这时,他已忘却林文悦身子赤裸,一纵身躯,轻轻把她接落地面,那知仔细一看,几乎又要令他气晕。
  原来林文悦虽然还是活着,但琵琶骨和胯骨俱被一根铁条横穿过去,不仅是武功尽度,若无药医治,下半生也成为一个废人;这样一个废人,可说生不如死,救下来又有何用?
  但是,师姐弟的情谊,总不能置之不顾。他把林文悦交给王文涓,又向余下三凶徒喝一声:“滚!”然后仰脸望着悬吊在半空的冉文明。
  那知崖上忽然冷笑一声道:“小杂种,若要夺回冉文明,就到善缘堂去。”
  话声未落,眼见她的身子徐徐上升。
  伍云宗“锵”一声拔出短剑,顺手一挥,但见一道银光射上半崖,微微一掠,吊住冉文明的绳索已被削断。
  “好小子,算你有种。”
  鱼东阳似嘲似赞地冷笑几声,那根长达数丈的圆柱也由崖顶坠下。
  伍云宗飞身一掠,刚把冉文明接进怀中,圆柱下坠的经风已临头上,骇得他一折腰肢,斜射丈余。
  “隆!”一声,圆柱坠地的巨响,震得山摇谷应,地面陷落丈余。
  伍云宗身法轻灵,及早避开,差幸没被打中,但也骇得木然半晌,才拾起跌落地上的短剑,将怀中人交给张文釆,叫道:“我们快离开这里,休让那老贼又生别的花样。”
  张文釆苦着脸道:“不拔出她们的铁条,怎能背得上背?”
  二个废人被穿琵琶骨,不能举臂;被穿胯骨,不能分开双腿,张文采说的不差,伍云宗剑眉一皱,说道:“让我来抗!”
  他接过二女,分别放上两肩,叫一声:“快走!”便与张、王二人飞奔出谷,刚进入那座密林,立闻鱼东阳在林外豪笑道:“小杂种居然溜早一步,老夫在善缘堂等你。”
  天色微明,鸟雀杂巢。而在树林深处,正有五位年轻男女拥成一团,呜呜啜泣。
  那正是伍云宗和他经历艰险,由强敌手中救出的四位同门师姐。因为有林文悦、冉文明,两人身受重伤,他虽决心要血洗善缘堂,寸磔鱼东阳,也不得不先对伤者有个妥当的安置。
  他先以闭血的方法封闭通往伤处的穴道,然后起出穿骨的铁条,使伤者不感觉痛楚;然而,伤者功力尽废,举动艰难,再想回身受之惨,怎不痛哭流涕?
  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直到天色黎明,他才收泪恨声道:“可恨那缺眉老鬼偏要和我纠缠,否则早铲平那善缘堂,救出师姐,那会遭这横祸?”
  冉文明泣道:“师弟不要埋怨他人,说起来总是我两人命苦,该受这场灾难。但今后要累王师姐和张师妹照顾,于心难安,悔不在当场死……”
  王文涓戚然道:“不必说了,我们姐妹已共同受苦多年,还有什么好说。但那鱼老贼为何早上才走,又星夜赶回,到底捣什么鬼?”
  林文悦慨叹道:“还不是为了小师弟,听说什么昊天上帝,地藏王菩萨,天青老人等一伙老贼传檄江湖,务必擒杀小师弟。鱼老贼得知地藏王菩萨来到近处,不料出去找一天都没找到,以为他不知是否到了善缘堂,才星夜赶回,恰遇上骆贼回报,便先蹂躏我两人一番,然后架来沟谷。”
  伍云宗一腔怒火几乎由眼里冒出,恨恨道:“云弟只要有命在世,定必把仇人擒来,由师姐一寸一寸地割,但奇怪的是,我有那样重要,值得那伙老贼传檄江湖,必欲得我才甘心?还有我爹因何事与武林结怨,列位师姐可知道多少?”
  林文悦道.:“我被擒之后,听说师公曾骗去地藏王获宝的秘密,偷进魏王冢,取得小龙鳞,才结怨武林,但这事谁人肯信。你是师公一条根芽,如果不懂得武艺倒也罢休,偏又学成绝艺,使武林各派震惊,他们不联成一气,铲你这条幼苗,难道让你成了气候,把他们逐个消灭?”
  伍云宗目孕泪光,恨极之下,不觉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默思半晌,才道:“好!我一定把仇人的巢穴烧光,告诉我,善缘堂在什么地方,我立刻烧它去。”他说做就要做,猛可站起身子。
  王文涓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鲁莽?善缘堂就在山那边不远,但那老贼专约你去,说不定还有什么阴谋。再则这二师姐伤势怎么办,身上还没衣服穿,我们临走也没有一文钱……”
  “哎呀!”伍云宗猛觉几人抱做一团,不觉失声,旋将包袱取下,续道:“心急探问,竟把要事忘了,这包衣物就送给师姐。”
  他把衣包交到王文涓手上,随又解开一个口袋,“哗啦”一声,珠宝落地,毫光射目。
  王文涓一惊道:“你从那里得来这些东西?”
  伍云宗慨叹一声道:“爹爹可能就因探这宝窟结仇而亡,妈妈也因报仇而丧生,师姐也因此而受辱。说起来,这些宝物总是祸胎,我要利用它广结善缘了。我们把它分作五人,每人一……”
  林文悦急道:“我和冉师妹已经残废,要珠宝干吗?”
  王文涓也道:“象为齿而焚身,人为财而害命,女因色而受辱,我们没有力量保存这些宝物,你要广结善缘,还是由你带着备用,我们只要些零碎金银也就够了。”
  伍云宗思忖半响,知道王文涓说的是实情,只得把珠宝收起,再把由都安换来的金银奉赠。
  林文悦注视王文涓解开衣包,眼睛忽然一亮,讶道:“小师弟怎会有这少女的衣服?”
  三女同感愕然。伍云宗正不知应该如何安置这四位师姐,却被林文悦一叫,触动灵机,不禁叫出一声:“有了!”
  “什么?”四女同声惊问,只见他喜孜孜道:“这套衣服原是俏湘灵柳丽如的……”
  “哦!”张文采似若有悟道:“怪不得你肯将那柄好剑赠她,原来她的衣服都放在你这里。”
  伍云宗见她误以为蒙面女就是俏湘灵,苦笑一声道:“师姐你误会了,蒙面女是天青老人的弟子,俏湘塞是镜花宫主的女儿。”
  “越发把人弄得头昏脑涨,还不快点说来。”张文釆连声催促之下,伍云宗只好说一声:“待二位师姐换过衣服再说罢。”
  王文悦凄然一笑道:“你尽管说,我就在这里请张师妹替我穿衣。我们这身子已被蹂躏不堪,还有什么值得掩藏的。”
  她两人一面穿衣,耳听伍云宗说出三年来的经过和新近结识武林人物的情形。
  林文悦听到最后,苍白的脸上笼罩一片忧色,叹道:“小师弟你也太过轻率,那样好的一枝宝剑,竟为了几个柚子就送给素不相识的女孩子,她既然是天青老人的门下,决不是什么好相与,要知那老人既和群魔联盟,今后还怕不和你作对?”
  伍云宗忆起那玄衣女的音容笑貌,尤其在沟谷外仗剑追敌种种行径,不相信会反颜为仇,若说她听从天青老人之命,为何又与善缘堂为敌?但这话由师姐口中说出,只好放在心里,嚅嚅道:‘其实,我当时把剑赠她,也没有什么深意,相信她既然利用那柄小龙鳞报仇雪恨将来也难恨回我身上……”话声未落,树林里“唰”一声轻响,隐约见一道黑影冲起。
  伍云宗闻响知警,叱一声:“是谁!”便一步登上树梢。然而,鸿飞冥冥,连鸟影也不见一个,只得下树苦笑道:“这座原始森林,太多古怪,我们快点走罢。”
  王文涓诧道:“连你也看不到人?”
  “我只见影子上树,没见影子下来。”
  “莫非就是缺眉叟?”
  伍云宗轻叹一声道:“要是缺眉叟也好了,正可托他医治二位师姐,也许还能恢复功力。可惜我见的好像是一道纤影。”
  “纤影?”林文悦眉头一展。“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人应该获你赠剑的玄衣蒙面女,她被你后来那几句话说进心里,便欢天喜地走了。”
  “唔!”他漫应一声,稍停,又道:“我们还是快走,说不定也有敌人在近处偷听。”
  “往那里走?”诸女同声询问。
  伍云宗沉吟道:“我也没有一定的去处,但相信往镜花宫去,柳姐姐总会找个地方安顿我们,说不定还有补骨复功的灵药。”
  “那又何必?”一个苍老的嗓音由一株大树后面传来,惊得二女赶忙把伤者抱起。
  伍云宗早预料密林藏着有人,虽惊不乱,听得对方口气不恶,忙道:“何处高人,可容伍云宗拜访?”
  “言重了。哈哈!”一阵豪笑声中,由一丛浓密的树后走出一位清癯老者,长髯飘拂,步履从容。
  伍云宗见来人一团正气,也从容一揖道:“适才晚辈所议,想已浊老丈之耳,不知可肯示知名讳?”
  “哈哈……”老者先笑了一阵,才道:“小哥你说得太斯文了,不必什么高人矮人,长辈晚辈,老丈幼儿。不错,我确已听到你们的话,也见那女娃儿来了又走,但我不是故意偷听。因为我先来,她后到,你们也随后闯了过来;她想走也走不了,我想走也走不了;不想听,偏又声声入耳。”
  冉文明想起自己周身赤裸,无意中被对方一览无遗,虽说已是残花败柳,仍忍不住恨声道:“那死丫头可不是走了?”
  她的意思是说女的已经走脱,这老者为何不走。但那老者只是微微一笑道:“谁说她已经走了?她先是弄出声响,恐怕你们找她,这才一纵身子,藏进叶丛。小哥儿以为有人逃走,飞身上树,她又落回原地和你们捉迷藏……”
  “臭鼬鼠!当心你的脑袋。”树后果然传来少女俏骂,伍云宗举目看去,但见一道黑影直上树梢,暗道:“怪不得我竟寻她不着,原来给她骗了一下。”回目一看,见那老者也茫然直望,并且喃喃低声道:“莫非她果然是鬼老儿的门下……”
  伍云宗见他神情有异,急道:“老丈说她是谁的门下?”
  老者不假思索,答道:“当然是天青老儿,否则她怎……”他因说漏了嘴,微顿一顿,续道:“会这般横蛮?”
  伍云宗笑道:“由她横蛮,且不管她,晩辈还请示知名讳。”
  “哦——我久已无名,绰号已被那女娃儿叫破。”
  “臭鼬鼠?”谁信武林人物会用一个“臭”字作为绰号?伍云宗微微一怔,旋道:“方才晚辈商议往镜花宫,老丈不以为然,不知到底何意。”
  老鼬鼠笑道:“古时有个新丰折臂翁,因为折了一臂,反得保存性命,你这两位师姐被穿琶琵、胯盘两骨,又废去内功气劲,既能苟活偷生,何必再求功力恢复,自寻死路?”
  林文悦明知恢复功力并不容易,却听不进耳,忿然道:“老丈说的虽然有理,但谁人无死?恢复功力,便是自寻死路,不学武难道就不会死?”
  老鼬鼠正色道:“若像小哥儿这等功力,恢复过来也许派上一点用场。像你们这几个,恢复到顶,再练百年,也不过徒然陪死。”
  伍云宗虽然谦恭,但对方说的过分刺耳,也大感不悦:“老丈若说晚辈这几位师姐陪死,难道晚辈已经要死?”
  老鼬鼠呵呵笑道:“任何人与地藏王为仇,没有不死之理,你又岂能例外?”
  伍云宗怒道:“如果不死呢?”
  “一定死,一定死!”老鼬鼠话声未落,伍云宗已气得领着诸女登树而去,直到走上官道,这才气愤愤道:“这臭鼬鼠说话气人,待我杀了地藏王,再找他问问是谁死了。”
  林文悦满面愁容道:“你可猜想过那臭鼬鼠是谁?”
  伍云宗轻轻摇头。
  林文悦道:“他可能就是地藏王本人。”
  王文涓“啊”一声道:“我记起来了,听说地藏王身躯修长,长髯飘拂,颇有文士的风度,和这臭鼬鼠大致相似,而且鼬鼠是藏在地下的东西,也和地藏两字暗合。”
  伍云宗回忆起老者被叫破绰号的神情,也觉事有可疑,恨恨道:“天涯虽广,反正要找到他。二位师姐受伤,不如买艘船,走水路,也省得被人窃听。”
  佛林山又名灵山,原是勾漏山脉的一部分,不但层峦叠翠,风景清幽,而且舟楫可通,车马可达。然而,山后却是榛莽未辟,蛇虺当道,狼虎横行,杳无人迹。近山居民但见流云掩映的高峰,常有重重楼阁,绿瓦红墙的奇景;因为那种奇景时现时隐,常人又不能登云探视,所以把它称为“镜花宫”。究竟有没有一座宫殿建在峰巅,在伍云宗一行到达之前,谁也不敢证实。
  这一天,晴空万里,不但没有云,连雾气也难寻找。但灵山主峰的一方巨石旁边,正围坐着一男四女,石上堆满了雉骨狸筋,却没有酒肴饭菜。
  那正是由都安南来,欲寻找镜花宫的伍云宗和他四位师姐。他们仗着本身艺业,闯进佛林后山,登上主峰,开辟前所未辟的路,但因忘带干粮,只得猎些山禽野兽,烤熟来吃。
  张文采坐处较高,纵目四望,不觉面现愁容道:“我们来到灵山已有个多月,天天被笼罩在云里,找不到镜花宫还有话说,今天天气清朗,一眼可看出几百里,那见有什么宫殿在这些峰上?”
  林文悦笑道:“管他有宫没宫,这里风景绝丽,俯瞰群峰,令人俗尘尽涤,先建几间木屋安顿下来,我和冉师妹也可终老一世了。”
  伍云宗剑眉一扬,急道:“林师姐先别说丧气的话,我想镜花宫可能是在山下看来的海市层楼,但既有宫殿的幻景,也一定有实体。”
  王文涓笑道:“师弟你又说孩子话了,既说是幻景,那来的实体?”
  “不!没有实体,那来的影子?”
  “道理总是你的强,但你也得找出实体来呀!”
  “好吧!我相信既有人号为镜花宫主,并且还有女儿,总该有个住处。”
  张文釆笑道:“你别给那位丽姐搞昏了头,要是镜花宫主不住这水月镜花似是的‘镜花宫’,我看你往那里找去?”
  伍云宗被他这师姐揶揄得俊脸微红,说一声:“你们坐等一会,我去去就来。”
  他刚站起身躯,立又“噫”一声道:“居然有武林人物上山,莫非有点道理?”
  林、冉二女因为胯骨受伤,不能站起身子;王、张两人起来一看,果见远处一道山脊上,有几个小黑影恍若星丸跳掷,十分迅速。
  伍云宗急道:“那些人不知是敌是友,你们先进林里面躲起来,如果我和敌人厮杀,不论怎样危险,也别出来相助。”
  “那怎么行?”王、张同声反对。
  “不妙!来人个个不弱,你们帮不了我,保护二位受伤的师姐要紧。”他一叠连声,催促四女入林,横臂一扫,一阵狂风掠过,石面上那些食物残余全被刮进草丛,然后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便即端坐石上。
  山脊上那几道身影停了一停,折过一个方向,竟向主峰奔来,不消半晌,已相距不足十丈。
  伍云宗远远地一眼瞥去,见来人四女八男,四老八少,一共有十二人,由于对方在崎岖山脊上飞奔,脸不红,气不喘,脚不浮等情状看来,显然在内功气劲都下过不少苦功,尤其前面二位老叟和一位中年妇人,目光清澈如水,艺业也该登峰造极。
  但他仍装出若无其事,看过一眼之后,依旧低眉垂帘,状若老僧入定。
  来人脚步一停,为首那老叟立即发话道:“石上那小哥别假装安逸,老夫要向你打听一事。”
  伍云宗眼皮微抬道:“什么人扰我静坐?”
  后面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骂道:“你作死了,敢对我们摆架子,要不要我一掌把你打滚下来?”
  “小山不可造次!”她身旁那中年妇人轻叱一声,为首那老叟上前一步道:“老夫要问这是不是镜花宫的地面。”
  伍云宗虽知对方决不是本山的人,仍难判明敌友,起身笑道:“老丈可是要找镜花宫?”
  那姑娘又骂道:“你耳朵又不聋,不找镜花宫,来这里干吗?”
  伍云宗从容笑道:“我又没问你。”
  “讨打!’那姑娘一声娇叱,但见她身子一晃,已越过前面几人抢登石面,横掴一掌。
  伍云宗猛吸一口真气,全身由石面飘落。
  “咦——”那老叟颇感地叫道:“柳姑娘暂退,待老夫问他。”他一步落到柳小山身侧,脸色微沉,向伍云宗打量一眼,才道:“镜花宫在什么地方?”
  伍云宗摇一摇头,说一声:“不知道!”
  这本来是实话,但那老叟却不肯信,喝一声:“你说不说?”
  伍云宗见对方语气强横,料道是镜花宫的敌人,自己既有事相求镜花宫主,当然要略效微劳,索性大声道:“你这伙人未免太怪。要寻镜花宫,又不知道坐落何方何向,问你又不肯说,镜花宫就在这里,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老叟吃了一顿抢白,老脸一红,厉声道:“你是杨孝仪什么人?”
  破口喝出镜花宫主的名字,那还会是什么朋友?伍云宗昂然道:“非徒非仪,非子非婿,但你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好了。”
  “嘿嘿!你好大胆子,快教她出来领死!”
  “领死?为什么?谁有这个权柄要杨前辈死?”
  那老叟对于伍云宗这一连串反问,怒髯横飞,喝道:“反正你这小子也走不了。告诉你吧——地藏王传来游龙令,要杨孝仪在一个月内将伍云宗送往绝缘岭无情洞,已经逾限半月,罪该和伍云宗一并诛戮。”
  伍云宗毛骨一耸,冷笑道:“地藏老妖怎知姓伍的会来镜花宫?”
  那老叟暴喝一声:“你去不去?”
  “不去!”伍云宗话声方落,那老叟右手中指一弹,一缕劲风已奔向他腹结穴,但他略跨半步,让那劲风直射身后,“略”一声响,一块山石立被击得四分五裂。
  “这一手吓鸡骗狗的功夫,谁不会?”伍云宗也屈指一弹,一缕锐风射出,“丝——”一声轻响,把那方当作桌子用的黑石划开一道长沟,这才大声道:“你老儿听到没有,小爷就是伍云宗,这回轮到你报名领死了!”
  “你就是伍云宗?”柳小山尖叫一声,立即眼波溶溶瞟他一眼,由鼻里“唔”一声道:“倒还长得漂亮,怪不得我妹妹会喜欢你,你把她藏在那里,赶快说来,然后领死。”
  虽然柳小山长得十分美艳,但伍云宗一见她那妖冶风骚的神态,就大为不快,冷冷道:“柳姑娘说话尊重些,伍某可不见过你的妹妹。”
  “不认得?哼!剥柚、赠剑,捉膝谈心,沟谷外并肩作战,还敢说不认得?”
  伍云宗暗诧道:“因为那枝小龙鳞,武林上知我赠剑,犹有话说;至于捉膝谈心、剥柚分片的事,只在树林里向师姐说过,除了那神秘的玄衣女和臭鼬鼠偷听,这淫娃怎么知道?”他记起红脸老人天边飞鼠杨五湖说过“一箭双雕”的话,更是恶心。但他对于玄衣蒙面的音容笑貌,又永不能忘,立刻想打听她的名字,闻言冷笑道:“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你居然敢在姑娘面前装假,柳幼如你认不认得?”
  伍云宗套得姓名,不觉纵声大笑道:“还好意思自称姑娘,早已母女同科,我问你肚里孩子多大了?”
  原与柳小山粘在一起那半老徐娘敢是擦抹脂粉太多,脸上毫无表情,但她已一声怒喝,身子腾空扑上,漫空掌影向伍云宗头顶罩落。
  柳小山虽然淫贱,但被别人当面指说她母女同科,也禁不住艳脸飞红,厉喝一声,掌势双飞,齐胸撞出。
  伍云宗身子一弹,登上另一座山石,神色凛然道:“看幼如姑娘份上,不和你淫贱的母女交手,赶快替我滚!”
  半老徐娘媚眼暴红,厉喝道:“老娘不杀你这小贼,再也不叫做蒲淑仪!”
  她话声未落,早已掌势翻飞,配合她女儿占尽攻势。
  在这刹那间,伍云宗真不知该不该和这淫贱的母女交手,只是展开神妙的身法,在如山掌形,如当的风中,穿梭疾走。虽然对方的掌风把他衣袂吹得飘起,却是半掌也落不到他身上。
  敌方诸老似是欣觉伍云宗那奇异的身法,也像是留神他每一寸的动作,好待制定取胜的方法,是以人人都全神贯注在他的身上,除了眼珠跟着他身形转动之外,静得好比几尊石像。
  但敌方一位年将三十的青年,此时脸色却是千变万化,瞬也不瞬地瞪紧柳小山。忽然。他一步飞越各人前头,高叫一声:“杨大娘!让晩辈来打!”他话声甫落,“锵——”一声响,一枝长剑已在手上。
  蒲淑仪喜道:“贤婿你来正好,快把这尖舌小人剁成寸脔。”
  柳小山也“呸”一声道:“你早就该上来了!”
  伍云宗一拔身躯,又落往另一座尖石。
  那青年似不理会蒲氏母女说的什么,见伍云宗跃上尖石,也一掠而到,剑尖一指,俊目睁圆,喝道:“你这小子方才说话有什么根据,若拿不出来,杨惠宗就一剑把你剁死。”
  伍云宗怔了一怔,笑道:“阁下与杨五湖是什么称呼?”
  杨惠宗手腕一振,抖起一个斗大的剑花,厉声道:“你说不说?”
  伍云宗傲然一笑道:“你道伍某怕你那根废铁么,话是杨五湖在沟谷当众说的,算不算数?”
  蒲淑仪厉喝一声:“惠儿别……”但她话说一半,杨惠宗已大喝一声:“当真?”当鸣似的喝声,把蒲淑仪的嗓音压得不见踪影。
  伍云宗似有所悟,冷冷道:“当不当真,阁下何不回去问善缘堂的人再来?”
  “我要你立刻说!”
  伍云宗见敌方恶狠狠咬牙切齿,似欲择人而咬,不由得对当面这名敌人起了几分同情。他意会到对方和杨五湖可能是父子关系,如果把真象说出,对方将羞得无地自容,下半生也摆脱不了痛苦;彼此剑拔弩张,正可凭艺业修为分高下,何必揭破对方阴私?
  他认为蒲氏母女贪淫恋乐,明知故为,当众羞辱她,并无伤大雅;但杨惠宗还被蒙在鼓里,就方才几句已大伤君子之道,怎好在对方心上再加痛击?
  他眼珠一转,目光投向对方那枝剑上,微微一笑道:“伍某偏是不说,看你能奈何我。”
  杨惠宗暴喝一声:“找死!”身形一拔,高达十丈。
  伍云宗仰脸一看,但见对方一枝宝剑矫绕空际,恍如银龙盘空,身子反而骑在银龙上面,忍不住大赞一声:“好剑法!”
  杨惠宗傲笑一声,漫空银光敛成一线,射落原地,“哼”一声道:“本待一剑把你杀死,看在好剑法三字面上,饶你一着,赶快亮剑受死。”
  伍云宗好笑道:“伍某赞剑法好,是我的事;亮不亮剑,也是我的事。凭你这一枝铁剑,加上她母女两个,伍某不见得就会死。”
  杨惠宗怒道:“谁要人帮手?我这大罗剑法只消一招,就教你横尸石上。”
  伍云宗噗一声笑道:“伍某也消一掌,就把你送下峰脚。”
  杨惠宗心火大发,一声长啸,身形再起,银虹飞掣,势若雷霆,十丈之内俱寒风飒飒,一片银光,伍云宗分明被一座极大的剑山当头压下。

  第五章 舍身救难
  然而,伍云宗对于杨惠宗这一招凌厉绝伦的大罗剑法,仍然视若无睹,镇定得像一尊雕像屹立在那座高达五丈的尖石顶上。
  藏在树林深处的璇玑四女除掉伤者不算,余下二人登上高枝,由叶丛余隙往外偷看,但竟数不清的银蛇在她师弟头上游走,直惊得心胆发毛,几乎坠回地面。
  敌方见伍云宗恁般托大,既暗喜杨惠宗可以一剑成功,但又怕真有最后的精妙杀着,人人都觉得胸腹受到极大的重压,要想透气都难。其中一位比柳小山长得娇小玲珑的少女,粉脸变了颜色,不自觉地手触剑柄。
  蓦地,杨惠宗一声厉啸,加上裂帛般剑风的啸声,震得群峰响应,空谷齐鸣,一片银光也同时下泻。
  “不好!”那紧张过度的少女惊叫出声,身子向前一冲。她身旁那位中年妇人赶忙一扣她玉腕,拉住她即将冲去的身子,轻吧一声:“霞儿!”
  但这话声未落,已闻一个少年人的口音喝出一声,“下去!”
  亩许银光敛成一线,带着一道身形向谷底飞压。
  伍云宗仰天长啸,意气飞扬。
  他身怀绝学,胸有成竹,待对方剑锋将要削到头皮,才滴溜溜一转身躯,顺便向杨惠宗侧背推出一掌。
  这一掌之力虽轻,但杨惠宗凌空疾落,忽被一股横劲撞在身上,那还抗拒得住而不翻筋斗。
  一掌,他并没有少说,也没有多用,杨惠宗果然被一掌送下峰头。
  被称为霞儿的少女脸上,掠过一丝难于形容的神釆。
  柳小山想是惊昏了头,半晌之后,才喊出一声:“惠哥哥!”一个箭步奔下峰去。
  蒲淑仪也连呼:“小山!”急步飞走。
  伍云宗目视她母女狼狈逃走的背影,微微一笑,回头向为首那老者喝道:“你们若不甘受地藏老妖驱使,就赶快各寻生路。”
  那老者老脸微红,嘿一声干笑道:“小子!你也太过目中无人了,杨小侠那招大罗剑法虽然精妙,但他功力不足,又一时大意,才上你的当。放着风雨雷鸣在此,决不容你活着下山。”
  伍云宗冷笑道:“区区倒要赏识你那风雨雷鸣是一种什么功夫。不过,话得说转过来,你们大概是中了地藏老妖的蛊毒,不得不身受支使,这一点苦衷,区区能够宽恕,如果你们本意不想为恶,我倒有消解蛊毒的良药,为友为敌,任你们自己决定。”
  他说话的时候,俊目横扫,发现对方九人当中,一位中年妇人和她身旁那少女目光里闪出一种特异的光辉。另外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年,脸上也显一片迷茫之色。至于前头四位老人和站在中间两名壮汉,嘴角边却露出一种轻蔑的冷笑。情知那六人多半是地藏老妖的死党。果然话声一落,那中年妇人立即高呼道:“伍小哥你真有良药?”
  “别听他胡说!”为首那老者回头厉斥。
  那妇人不悦道:“陈老儿你作威作福怎的,难道你要那……”
  那.老人脸皮一红,喝断她的话头,凛然道:“杜明静!你若想背叛游龙令,可得顾及你那老伴的命。”
  霞儿怒叱道:“陈老儿别仗势欺人,我妈也不过是问问。”
  “嘿!”陈老儿冷笑一声,阴森森道:“问问?你母亲在路上问的已够多了,这时还想向敌人讨解药,只怕解药还未得到,你已全家灭绝。”
  杜明静面目一寒,一挽霞儿飘退丈余,冷笑道:“陈金风,这话是你说的,邬家就是绝灭,也用不着你担心。”
  陈金风吃这对母女一阵抢白,气得唇皮直抖,不觉纵声厉笑一阵,忽向怀中探出一物向杜明静掷去。
  “且慢!”伍云宗声到人到,闪灵般掠过杜明静母女面前,顺势把陈金风掷出之物捞在手中,展开一看,赫然是一方红布金字的游龙令,上面同样有“疯后死”三个金字,回顾杜明静母女已惊得脸变蓝色,不禁冷笑道:“陈金风!你带有游龙蛊令,是地藏老妖第几个徒弟?”
  陈金风手发游龙令,势急如电,与林氏母女相距不满三丈,万无不中之理;怎知红光一起,相距十丈开外的伍云宗一闪便到,并将游龙令截走,也惊得老脸变色。
  但他目光向同伴一掠,立又厉声道:“好小子!你居然敢截游龙令,老夫立教你毙于掌下。”他双臂一张,六老二壮立即各据一方,站成一个弧形。那位神情黯淡的少年茫然向杜氏母女望了一眼,仍在原地不动。
  陈金风怒道:“丁兆洪!你也敢抗令?”
  那少年被喝得一惊,正要移步过去。
  “且慢!”伍云宗暴喝一声,把那游龙蛊令揉成一围,双掌一合,运起罡气一压,那张布质蛊令登时变成碎布,展掌一扬,厉喝一声:“还你!”
  但见一阵疾风卷起,数百小片红布像蝴蝶飞翔,在空中打了几转,然后凑成一团,向陈金风射去。
  这一手“欲散还聚”的上乘气功,骇得陈金风连劈十几掌,才勉强将那团碎布打散,直急得老脸通红。
  伍云宗微微一笑道:“你这老贼还算有两手绝活,小爷再告诉你一句,这时改邪归正还来得及。”
  站在陈金风侧面一位老者暴喝道:“长塘四杰,岂怕你一手戏法?”
  伍云宗忽然怒目一瞪,喝道:“长塘四杰!三年前善缘堂的庆功宴上,有没有你?”
  那老者昂然道:“有又怎的?”
  “哈哈!”伍云宗仰天发出一阵怒笑。
  杜明静急把霞儿揽在身侧,再向丁兆洪招招手道:“丁小侠用不着犹豫了,你不见伍小侠公然撕毁游龙金令也没有中毒?”
  丁兆洪一步跨到伍云宗身侧,叫道:“伍小侠!容我稍效微劳!”
  伍云宗收起笑声,两眼含着泪光道:“丁兄一片美意,但小弟事关报仇,只好心领了,请兄台和杜女侠母女站过一旁,待我把这伙江湖败类收拾干净。”他婉拒丁兆洪相助,随即寒霜罩面,向着那老者冷笑道:“陈金风、李雄鸣、夏雨、符江,啊!符江绰号半边雷,怪不得你自称为风雨雷鸣,长塘四杰。好吧,你既然承认参加三年前的庆功宴,总算死有余辜,剩下这两位是谁,值不值得陪死?”
  他原已由义盗马非仁口中获知不少凶神恶煞的名号,再和四位师姐同游多日,她们各凭记忆,开列出三年前在伤心岭交手的敌人清单,虽然多半只有绰号,但这些资料对他已极有帮助。这时一听说长塘四杰的名头,立即记起他自己编著那本“强仇录”的事,尤其是当面这几位敌人,竟参加在善缘堂摆设的庆功大宴,破坏他每一个师姐的童贞,怎不使他极端震怒?
  对方六人想是慑于他那凛然的神威,不觉愕然木立。
  丁兆洪高叫道:“伍小侠,待我来替你引见。左首那位是郁江无情客朱耀煌,右边那位是黑头太岁龙元吉……”
  他敢情怀忿已久,一旦离开敌伙,便恨不得向伍云宗倾心尽诉。
  伍云宗“哦——”一声道:“原来是在郁江上打渔兼劫客的宝货,你两人不该死在小爷之手,赶快滚开。”
  “不!”树林里一声尖叫,随见王文涓登上树梢高呼道:“小师弟别放过他,我不知他姓名绰号,才没告诉你,庆功宴也有他两人在内。”
  伍云宗见她忽然露面,暗自担心,赶忙叫一声:“师姐!你们快躲!”随即面向敌方喝道:“你们这伙该死的东西,究竟想一个接一个死,还是同时结伙向地藏王报到?”
  “哈哈!好狂!”半边雷符江上前一步,叫道:“老夫还没见这样狂的小子,先吃老夫一掌!”
  黑头太岁龙元吉由腰间掣出一付链锤,一指丁兆洪喝道:“你这小子吃里扒外,先来太岁锤下领死!”
  “你敢!”伍云宗遥挥一掌,骂道:“小爷包下你六人的性命,你敢当面送人?”
  敢情他这一掌并未使劲,所以无风无劲,但龙元吉曾见他一掌就把以大罗剑法闻名南疆的杨惠宗送下峰巅,已惊得闪过一旁,待发觉竟是虚掌作势,禁不住老脸一红,厉喝一声:“先尝八大锤的滋味!”
  他那连环八大锤,曾打败郁江两岸无数江湖人物,锤发如电,隐闻风雷,端的势猛方沉,不同凡响。
  陈金风恰在这一瞬间,暴喝一声:“齐上!”与那蓄劲待发的半边雷符江同时分由左右挥掌劈出。
  这三方面一经发动,但见风沙狂卷,劲涌如潮,尤其龙元吉那对飞锤夹在风沙里面,更像暴雨将临,天空上电鞭飞掣,一闪而到。
  然而,伍云宗渊停岳峙,屹立如山,暗运罡气护身,觑定飞锤沾上胸衣,突然伸手一抓,全身倒退。
  龙元吉怎防有这一着?他正暗庆伍云宗狂妄托大,自寻死路,连环八大锤不但疾若流星,并且力重千斤,大有一击成功的希望。那知觉手腕一紧,全身不由自主被带得往前一冲,恰落在伍云宗原来的位置。
  “轰!’
  这一声暴雷似地巨响起处,但见劲风激射,沙浪翻涌。
  陈金风挨上半边雷一掌,咚咚咚疾退三步。
  半边雷也被掌劲反震,连退二步,身子前后晃动,惊叫出声。
  那黑头太岁身受更惨。——他被伍云宗拖进两位以掌力闻名的高手中间,来不及运功相抗,时间上也不容他腾挪闪避,被两股摧木碎石的劲道一压,只叫得出半声惨呼,即变成一个扁平的肉饼,那对链锤却被伍云宗抢去。
  无情客大怒道:“你们怎么搞的,一招就把人打死!”
  伍云宗冷笑一声道:“那可不该活,论掌力,半边雷果然胜过陈金风。”
  陈金风抢先发招,万不料半边雷也隔着一个伍云宗由对面进掌,收势不及,自己人互击一掌不要紧,反将一个龙元吉打死,再被伍云宗揶揄嘲笑,登时急怒攻心,高呼一声,展开毕生绝学,挥掌如风,顷刻间已劈出十几掌。
  半边雷、夏雨、李雄鸣与陈金风号称“长塘四杰”,联手多年,见他气极之下,不顾生死,冒险发招,也齐声吆喝,一涌而上。
  四人的掌劲汇成一股狂流,登时风起云涌,万马奔腾,尘高十丈。掌力所向,地面的沙石泥土被划开一道长沟,看来“四杰”盛名,并非幸致。
  伍云宗心头一凛,双臂一挥,链锤脱手飞出,两道金光分别射向李雄鸣和夏雨,随即反掌一击,消去半边雷和陈金风的掌劲,身如轮转,一掌向李雄鸣劈去。
  李雄鸣才避过伍云宗一记飞锤,但觉眼前一花,掌风扑面,本能地厉喝一声,一个马步坐矮下来,双掌尽力封出。
  “砰!”
  随着这声巨响,但见一朵菌状尘云向上翻涌,劲风四射,沙石横飞。李雄鸣被这一掌劈得连翻十几个筋斗,几乎滚落峰下。
  半边雷一声狂呼,使出全身精力,一连向滚滚沙尘中劈出十几掌,把那对面看不到人的尘云劈出一道通路。然而,他这一阵猛劲却如石投大海,除了隆隆风响之外,竟是一去无踪。
  “轰!”雷呜似地一声爆响起自尘云之外,当中夹着夏雨一声惨呼。
  半边雷但觉一股冷气上心头,急高呼一声:“快来这里!”
  这一声过后,忽见一道身影激箭般冲破尘云射来,耳边才响起伍云宗的一声:“来了!”身法如电,走在声音前头,半边雷心胆皆寒,一闪身躯,遁入浓尘之下。
  “往那里走?”
  伍云宗随声挥臂,一阵狂风扫开烟尘十丈,现出一片怪石嵯峨的峰巅,半边雷的身形悉露。
  “别走!”随着这一声娇叱,但见一片剑光拦在他的去路。半边雷大喝一声,一掌劈去。
  伍云宗一眼瞥去,见是霞儿侧里奔来,恰把半边雷挡住,急叫一声:“霞姑娘让开!”随即一掌拂出。
  “蓬!”一声闷响,一道剑光横飞十丈,两道人影滚地如球。
  霞儿勇气可嘉,但功力不足,被半边雷一掌把长剑劈飞,余劲把她推得滚在地面,若非伍云宗一掌消去半边雷一部分劲道,敢情还得身受重伤。杜明静惊呼一声,飞身疾上。
  半边雷虽然一掌劈飞霞儿长剑,但他对于伍云宗横里拂来的一掌已无力招架,幸是伍云宗仓卒发掌,未尽真力,只扫得他连翻筋斗。
  伍云宗见霞儿滚地,大吃一惊,一步赶过杜明静前头,把她扶了起来,却被半边雷接连几个纵步,遁进树林,又闻树林里齐声呼喝。
  他猛可想到半边雷遁去的方向,正是四位师姐隐身之地,急舍下霞儿,电闪追去,大叫一声:“老贼你敢伤人,我教你不得好死!”
  一声狂笑,由密林里传来,但闻半边雷冷森森道:“今天让你一着,不得好死是你。”
  那声音游移飘忽,越去越远。
  王文涓的身上冒上林梢,苦笑道:“那老贼掌力奇厚,若不是你狂叫追来,把他吓跑,我们真要伤在他的掌下。”
  伍云宗向林里一瞥,脸上浮起忧色道:“说不定老贼还躲在林里,我们先回峰巅再说。”
  灵山主峰,平白添了三个新鬼。——一个是被掌力夹扁的黑头太岁,两个是长塘四杰中的李雄鸣和夏雨。
  王文涓和张文采背师姐跟伍云宗出林与各人相见,瞥见峰巅只有三具尸体,余恨未息道:“小师弟太宽大了,对付这些恶贼,还留什么情面。”
  林明静面带愧色道:“王姑娘别怪小侠,长塘四杰功力不弱,而且见小侠一掌就把杨惠宗送下峰头,再施那黑头太岁顶死,敢情已打定溜的主意,趁那滚滚烟尘遁去,我们料不到成名人物也有这么一着,是以拦截不上”
  伍云宗见她引咎自责,忙道:“林前辈别说了,先替你三人除去蛊毒要紧。”
  然而,他话说之后,一眼看到霞儿,不禁剑眉微皱。
  林明静看在眼里,微诧道:“难道小侠的灵药,不适用于女身?”
  伍云宗摇头苦笑道:“我那里有什么灵药?只因我身上的鲜血能去百毒,霞儿姑娘只怕不便。”
  林明静惊道:“小侠打算把你身上宝贵的血给我们喝,这个怎样可以。”
  “血虽宝贵,人命更是宝贵。”伍云宗接着又道:“我也曾以血消除俏湘灵姐姐的蛊毒,但那时候,她中红布的蛊令,人已成疯,一切只好从权……”
  霞儿听说“从权”两字,顿时粉脸飞红。丁兆洪也微显不安之色。
  伍云宗急道:“你们别误会。我所说的不便,是因要将中指伸入患者嘴里,以气功迫血,贯通五臓,并无他意。”
  霞儿发觉自己会错了意,更是羞不可仰。
  林明静正色道:“英雄肝胆,菩萨心肠,也没有什么不便。但要我们生喝小侠的血,于心难安。”
  伍云宗笑了一笑,短剑向左手指尖一划,登时皮破血流。
  霞儿急叫一声:“妈!你先接血,别白糟蹋伍哥哥的血。”
  林明静心里一阵难过,见丁兆洪愣在一旁,忙道:“丁小侠!你先领情罢。”
  丁兆洪点点头,向伍云宗“谢”了一声,便凑嘴上去,但觉一股血腥冲喉而下,迅行五脏六腑,“哗啦”一声,立即屎尿齐流,撒出一堆死去的螳螂,回头一看,立即惊晕了过去。
  霞儿骇得粉脸失色,叫道:“妈!我不要活了,由那些螳螂在肚里作怪罢。”
  林明静好笑道:“这怎么可以,快来接受小侠的宝血。”
  王文涓见伍云宗依次疗治三人全晕在地上,他自己也面如白纸,担心道:“师弟你这样舍身救人,我们都不好说你什么,但被救的人个个晕倒,不知几时才醒得过来,你又失血过多,伤了元气,万一再来强敌,如何是好?”
  伍云宗当时急于救人,确没有周详考虑到后果,一被提醒,心下不免一惊?缄默半晌,才道:“事已做了,懊悔无益,把她轻拍一阵,便会醒来,我只消静息一两个时辰,便可恢复功力。”
  他说过之后,便自盘膝打坐,那知一定息下来,立觉有极轻微的步音来到峰后,急道:“王师姐传快看是什么人来?”
  “嘿嘿!你这小子耳朵还长,可还认得老夫?”
  在那熟悉的阴笑声中,三位老人由石后面鱼贯而出。
  伍云宗回头一看,赫然是黑眥三煞到来,直惊得一跃而起,喝道:“你打算干什么?”
  半月追魂刘文寿哈哈笑道:“你难道还要装糊涂?魏王冢三宝既已被你得去,不教你献出宝来,还有什么事好做?”他回顾鬼见生愁屈老妇一眼,从容笑道:“这小子深明黑眥阵的奥妙,请你两位先招呼一下,别吃他像上回一样溜走了。还有这几个破烂放在这里碍手碍脚,也得先扫除一番才好。”
  伍云宗知他要先向几位师姐下手,赶忙冷笑道:“原来黑眥三煞竟是欺软怕硬.,乘人之危,才出了名头。要不服气,就冲着小爷来好了,不必拖连别个。”
  三日无常窦志通嘿嘿笑道:“你小子也懂得用激将法,可不知道咱们三人不但是不吃软,不吃硬,连那不软不硬也一概不吃。你尽管放心,老夫只是清扫战场,若说那几个破烂,就送上门来,老夫也不会要。但想打算走,可没这容易走,你等着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近死去的李雄鸣,相距丈余,便停下脚步,遥遥一掌按去,李雄鸣身上登时罩上一重黑气,眨眨眼化作一滩血水。
  璇玑四女看得心头一寒,不由自主地尖叫一声。
  伍云宗也觉骇然,情知诸女决无法逃生,为了拖延时间,好恢复因疗伤而耗去的元气,只好故作镇定,轻蔑地斜睨一眼,鼻里嗤一声道:“这一手黑眥化尸的功夫,并没什么了不起,拿来这里现眼,小爷还不知是什么意思。”
  鬼见生愁拉起雄鸭的嗓子叫道:“什么用意?教你懂得黑眥的厉害,好献出宝来。”
  “宝已不在我身上。”
  “在谁身上?”
  “孟德新书早就给小爷毁了,小龙鳞也送了人,只有这个,你们还要不要?”
  伍云宗话声一落,立即探手胸衣,把绿漓珠挂出胸前。
  一个鹅卵大的绿光,霎时把他周身罩上一重碧雾。
  半月追魂刘文寿尖叫一声:“绿漓珠!”
  “对!这是魏王冢中,三宝之一。”伍云宗微微一笑。
  刘文寿一步跨上,大叫一声:“拿来!”长臂一伸,当胸抓到。
  伍云宗吸进一口真气,全身飘退五尺,左掌护胸,右臂一拦,笑道:“这绿漓珠对你三个老贼并无好处。”
  刘文寿心存得珠,又厉喝一声:“拿来!”
  伍云宗再退两步,已站到诸女身前,笑道:“古话说:‘宝剑赠与烈士,红粉赠与佳人。’这绿漓珠究竟对你老贼有多少好处,不妨说给大家评理。”
  三日无常叫道:“刘老大别上他的当,这小子打算拖延时刻,好恢复功力,咱们把他收拾了下来,不怕珠不到手。”
  伍云宗冷笑道:“窦老贼狗眼还算不差,但你已失去机会,小爷功力已复。”
  三日无常见他珠光照映之下,面色青蓝如鬼,虽看不到真正的肤色,但在顷刻间能恢复功力,怎能令人相信?
  “接招!”
  三日无常喝声一出,一掌已经劈到。
  伍云宗见对方不肯上当,赶忙凝集十成真力,一掌封出。
  双方掌劲一经接触,立即爆起一声巨响,但见碎石飞溅,劲风激荡。
  窦志通“咯略咯”连退三步,在地面留下三个寸许深的脚印。他万料不到方才脸色苍白的少年,还有这份功力,惊得瞪大了眼。
  伍云宗虽然没有倒退,但也感到半臂发麻,上躯向后一仰,压在张文釆胸上。早先暗自运气行功,却因硬接一掌,令已将平静下去的血气,再度翻涌如潮。
  但他自知此时若稍向敌人示怯,说不定立刻引起围攻,反令师姐和晕倒三人首先遭害,只得昂然纵声大笑:“小爷说错了没有,要打,就退后十丈,小爷必定奉陪到底。”
  “好!窦太公就依你。”三日无常心下虽惊,口气不小,话声一落,,人也飘退十丈,拔出插在背后两枝长箭,在手中一晃,两股淡烟由箭尖冒出,缭绕在尺许的空间,不聚不散,接着又道:“小鬼既不献宝,就来黑眥箭下领死!”
  伍云宗夷然不屑道:“什么黑眥箭?由曹老奸贼墓里偷来几枝护尸毒箭,就到处作威作福,小爷一概奉陪,但话得先说明,在没分胜负之前,谁要伤害我这几个朋友,我一定把他戳一万个窟窿。”
  刘文寿冷冰冰道:“谁和你作这蠢事?黑眥阵一发动,自然要连这里的草木人畜一齐算上。”
  林文悦听得心头寒气直冒,叫道:“小师弟快走!”
  “走?”屈老妇一声冷笑,双掌一合,隆然一声雷鸣,震得山鸣谷应,近处十几座峰头,俱出现一群一群的人影。
  伍云宗一眼看去,见那些人也是三人一组,装束打扮与黑眥三煞完全相同,顿悟前番和三煞对仗,要逃走很远才脱离雾阵,原来是有这些令人眩目的奇门布置。
  这时虽已明白,也知没有用处,纵是自己可以逃生,但四位师姐、三位饮血晕迷的人,决无法逃出黑眥阵外。再转眼向已站成“品”字形的三煞一掠,发现黑头太岁那付链锤仍然留在近处,灵机一动,从容拾起链锤,安祥地笑笑道:“小爷不但不想走,还想和你们三位拼上一拼。但我身后这几位师姐实在不行,你们想得的是绿漓珠,我也答应给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她们先把伤者带走。”
  刘文寿愣了一愣,正要发话,窦志通急道:“刘老大别理他,不趁机打落水狗,难道让他上岸再咬人?他打算挑拨离间,何必多听他的废话?”
  三日无常阴险而夹有火爆的性子。话声一落,手中弓箭向前一点,缭绕在箭头上方的淡烟立即化作一缕烟箭,激射而到。
  伍云宗生怕身后各人中毒,赶忙身随锤走,一步冲上,胸前的珠光大盛,“波”一声轻响,立即把那股淡烟冲得四向飘散。
  三日无常大吃一惊,面色骤变,一声暴喝,双箭齐挥,敢是内力所逼,淡烟登时结成一团浓雾,狂卷上前,把绿漓珠的光辉压退尺许。这才微展笑容道:“伍小子原来仗一颗绿漓珠,便目空一切,我看你能支持多久?”
  伍云宗笑道:“支持到你三煞全死!”
  他迅速收回链锤将穿珠的皮筋往锤头绕紧,奋臂一挥,珠光所及,那团浓雾又被冲散。
  刘文寿骇然,高呼一声:“布阵!”
  顷刻间,乌烟四合,阴风飒飒,毒雾如云由四面涌起。伍云宗大叫一声:“不好!”一步退回诸女身前,跃登一座尖石,把那链锤抡成一个绝大的圆珠,护定诸女。珠光笼罩范围远达十丈,珠光所及,毒雾澄清,居然在滚滚飞烟中,确保一片净土。
  鬼见生愁桀桀怪笑道:“这小鬼头心计不少,竟会把漓珠装在锤头上,连那伙鬼丫头一齐护住,我婆子看来,可别白费力气。”
  刘文寿打个哈哈道:“屈婆子当心他那锤头像盲眼蛇般乱撞,一下子撞上你那玉盘,别连你身上的漓珠也捣个稀烂。”
  “呸!你敢说我婆子,只怕你那玉杵先被捣折。”
  黑眥三煞想是知道伍云宗被困在黑眥阵中,迟早总要气衰力竭,束手就擒,所以互相戏谑,纵声狂笑,羞得王张二女面红耳赤。
  伍云宗何尝不知在外援俱绝的情景之下,总会拼到竭力遭擒?但他这样艰苦支撑,惟一希望饮血晕倒的三位高手醒来,大家合力便不难冲出重围,然后徐图报复。
  林文悦年事较长,见事也多;她已成为废人,视死如归,心如止水,眼见毒雾虽浓,只能在珠光外面开滚,触动灵机,悄悄道:“王师妹,你先换师弟下来小歇一会,有你和张师妹替换,一定能支持更久,那时也许师弟可想出办法破阵。”
  王文涓芳心大喜,一步登石,将林文悦的话转达,伍云宗却皱着眉头道:“如果敌人仅恃那毒雾,珠光自然可以防身,但他个个艺业高强,我这时已感觉到链锤上压力万斤,若换给师姐,只怕会立即脱手。”
  王文涓猛记起伍云宗夺下链锤的事,不禁默然。
  伍云宗却展颜一笑道:“我用这方法试试看。”
  他迅速一掣,把锤链缩短丈余,交给王文涓挥舞,一探怀中,取中“红布游龙令”结在另一条锤链上。
  当他锤链一收,珠光微滞,那毒雾已如惊涛骇浪争涌上来。王文涓赶忙接锤挥舞,但觉一股极大的潜力沿锤链传来,压得锤链弯曲像一条死蛇,几乎挥不出去,这才知道黑眥三煞决非易与。
  幸而,在这紧急的瞬间,伍云宗已将“游龙令”结好一把夺回在她手上的链锤,大喝一声,双锤齐发。
  “呼——”一声风响,锤链笔直如棍,珠光大盛,赶得毒雾往后倒涌。
  “咦——”三日无常诧异得叫起来道:“小杂种方才已经乏力,怎么一下子又强起来了。”
  伍云宗心头暗笑,一声长啸,凌空射向音源,左锤带起一道红光,破雾疾捣,随又一仰身躯,射回原地。
  敢是三日无常已看见那道红光冲雾而出,及时跃过一边,大诧道:“刘老大,你可看见小杂种手上又多了一样宝贝?”
  “什么宝贝,我没看见。”
  “就是这个!”伍云宗声发锤到。
  “不好!那是游龙金令,小杂种由那里得来?”
  “刘老儿你见闻广博,难道还不知小鬼月前的事?”
  伍云宗一听,辨出后来说话这人,是鬼见生愁屈婆子,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什么?”话声未落,锤势一转,直砸到她胸前。
  鬼见生愁虽然名列三煞,擅长毒功,但她一见那张“游龙蛊令”射到跟前,也骇得惊呼一声,一步跃开数丈。
  伍云宗为了顾及诸女,不敢缠斗,锤势一收,又回原地,恰又把将罩到诸女身上的毒雾驱退。
  然而,他这时已感觉到毒雾里面,潜劲的压力减轻得多,料想三煞顾忌被“游龙蛊令”撞上身子,索性将锤链收短,交给王文涓,悄悄道:“师姐要是觉得压力太重,立即把链锤交还我。”
  王文涓接过链锤,挥舞起来仍觉十分沉重,但为了使师弟能充分调息,也就点头答应,尽力施为。
  蓦地,一声厉喝破雾传来,刘文寿已冷森森道:“谁敢来此闯阵,快报名来!”
  ……
  “你是哑巴的么?再不停下来,别怪老夫出手!”
  伍云宗气纳丹田,运功调息,忽听刘文寿厉声喝问,情知来了能手,但对方没有回答,又使他暗自惊讶。但闻屈婆子叫道:“刘老儿何必多问,那妮子既然蒙面,定是熟人,给她一个厉害,不愁看不出是那一家的丑丫头。”
  女子?
  蒙面?
  伍云宗认识的女子本就不多,蒙面女子也只有天青老人门下那玄衣少女柳幼如,难道她竟会赶来解围?她的艺业是否能敌黑眥三煞?是否能破解这黑眥大阵?
  他惊喜参半,思忖来人是谁,自己该不该与来人呼应,已听到熟悉的一声娇叱,接着就是兵刃撞击之声。
  另一个方向又有一个熟悉而苍劲的声音骂道:“你这三个老毒物,居然到佛林山耍弄玄虚,可曾得到主人允许,也还是你已经接了游龙令?”
  伍云宗一听那苍劲口音,竟是义盗马非仁,赶忙向王文涓道:“这时可行了,马前辈和那位姐姐到来,我拼下半死,也教三煞落个尸首不全,你无论如何也支持片刻,让我杀他措手不及。”
  王文涓含泪道:“我并不要紧,可以和张师妹换手支持,但你…….”
  伍云宗要争取时间,把握机会,忙道:“我纵然中毒,那漓珠就可化解,不需多虑。”
  他话一说完,立发一声豪啸,身躯直拔,运起罡气一吹,把毒雾吹开一条甬道,电射而出,一眼看见三日无常挥舞双箭与一位蒙面女交手,厉喝一声:“接一招!”右剑左锤,同时发出。
  他恨极黑眥三煞乘人之危,过份刻毒,开头一招即尽全力施为,但见一道红光,漫天剑雨,挟着锐啸寒风疾向三日无常罩落。
  三日无常只是和那蒙面女战个平手,忽闻啸声震耳,寒气临头,无暇看是谁来,赶忙飘过一旁。
  那知伍云宗左腕一振,链锤斜走,喝一声:“着!”锤头虽未砸正敌人身上,系在链锤的“红布游龙令”却已在三日无常掌背轻轻一抹而过。
  “当!”一声响,三日无常毒箭落地,人也一跃离开,然后就地打滚。
  “疯后死!”伍云宗大喝一声道:“这回有你好受的了。”
  然而,他眼感一花,已失去蒙面女的踪影,正错愕间,忽闻“隆!”一声掌力交击的巨响,即听到义盗马非仁骂道:“老毒物!你再接偷儿一掌!”
  他一听义盗远在和敌人厮拼,顾不得再寻蒙面女,高呼一声:“马前辈别放毒物走了!”人随声走,冲到半月追魂面前。
  马非仁急道:“那边有个毒婆子,你别来抢我的买卖。”
  伍云宗才答得一声:“好!”半月追魂右箭一挥,一缕锐风射向马非仁,后跃丈余,厉声道:“窦老儿怎样了?”
  “疯后死!”伍云宗语冷如冰,正要跃身离开。半月追魂一声暴喝,手底挥出一道乌光激射而到。
  伍云宗见他情急之下,将手中毒箭当作暗器射出,来势既急且狠,赶忙举链一拍。那知古代奇珍,岂同凡铁,“锵”一声响,锤头竟被一箭射穿,并且沿链直上。
  一枝毒箭竟有恁般猛劲,伍云宗不禁骇然斜闪,暴喝一声:“找死!”右剑一挥,剑影如虹,拦腰截去。
  刘文寿一声厉啸,身形拔高十丈,斜落向一座巨石。
  伍云宗吃尽他的苦头,怒喝一声:“往那里走?”
  他声落人起,那知马非仁忽然吆喝一声,斜掠过来,劈面就是一掌。
  这一掌之力居然不小,伍云宗骤逢意外,赶忙顺着掌势一飘。就在这刹那间,刘文寿身上已涌起一片乌光,带着破风之声罩来。
  急切间,他俊目一瞥,但见那片乌光俱是几寸长,薄如纸的快刀,由闪闪生辉的刃口看来,也不知为数多少,赶忙弃下链锤,发掌挥剑。
  一团银光里得周身水泼难进,那些刀片被他一枝利剑撞击得叮当乱响,四向激射。掌风一起,更把刀片震得倒飞回头。
  马非仁一掌过后,顺势掠过一旁,连发几掌,把刘文寿的刀片阵扫开一旁,再向巨石看去,刘文寿已走得不知去向,不禁恨恨道:“又吃老毒物走了,不知何年何月,才可再度遇上。”
  伍云宗苦笑道:“若非前辈方才一掌,我还得伤在那阴毒老贼手中。和前辈一路来到的姑娘往那里走了?”
  马非仁诧道:“什么时候有姑娘和我同来,你真是白日做梦,还不赶快找那毒婆子,尽占挂人家姑娘怎的?”
  伍云宗被说得俊脸发热,心里虽在纳闷,但已一步跃开,然而,他迅速绕走一周,那有毒婆子和玄女蒙面女的迹影?只见马非仁手里拿有一样东西,略一挥拂,便有一片清光掠过,毒雾一遇上清光,立如雪遇滚汤,顷刻化尽,忙道:“前辈手里拿的是什么宝物?”
  “贝多罗玉叶!”马非仁手不停挥,片刻间,毒雾尽涤,现出一座清朗的峰头。
  王文涓、张文釆,两人交挥舞链锤,已弄得满头大汗,这时才缓过一口气来。
  张文采忍不住恨恨道:“这镜花宫主未免太怪,人家替她卖命,她却不知躲在那里。”
  马非仁哈哈笑道:“你们这伙妮子受累是真,但也难说主人不曾尽力,若不相信,可看看邻近的峰头,便知端晓。”
  伍云宗冲过毒雾,被冷得周身发麻,再获贝多罗玉叶的余光照射,消去蕴毒,解下锤头上的漓珠挂回胸前,听马非仁话里另有文章,赶忙纵目看去,却见原先被三煞手下占据的峰头,此时却空荡荡并无人影。
  他向四周环视,当然也忘不了寻找蒙面女和鬼见生愁的踪迹。然而,经此一来,却令他忍不住喃喃道:“奇怪,那些人往什么地方去了?”
  “死了!”马非仁回答过后,立即纵声大笑。
  伍云宗茫然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前辈真把我装进葫芦里去了。”
  马非仁笑道:“你才是把我装进葫芦,这几个是谁家的丫头,为何舍不得引见?”
  “哦——”伍云宗被调侃得讪讪地,引见之后,马非仁才说一声:“这也难怪!”
  伍云宗诧道:“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顾虑?”
  “如果没有顾虑,那还用说?”义盗马非仁才说得一句,忽听远处一声清磬传来,立即松下原挂在脸上几分紧张之色,笑道:“强敌离境,镜花宫暂保无恙,我老夫子也有酒喝了。”
  伍云宗愕然道:“果然有座镜花宫,我们找了个多月,为什么还找不到?”
  马非仁笑道:“不但你找不到,连那些捜山的敌人也同样找不到。我如果不是来过几次,认出山形秘道,也会闹个不得其门而入。本来你挡过头一批强敌,我老眼无花,已认出是你,但第二批敌人又到;若不由你缠住那三个老毒物,镜花宫的人和我这位客卿怎有机会向小毒物下手?”
  伍云宗有意求人,无意替别人挡灾,不料竟反了过来做,禁不住苦笑一声道:“这坏主意敢是你老出的,但那蒙面女又是谁,俏湘灵姐姐是不是已经回到镜花宫?”
  马非仁摇摇头道:“我昨日已在镜花宫作客,却没见过那淘气丫头,你说的蒙面女也没落在我老眼里,怎能告诉你是谁?坏主意果然是我出的,但你不替杨婆子尽几分力,怎够入选驸马的条件?”
  璇玑四女听他调侃伍云宗,忍不住笑出声来。
  “别笑,别笑!”马非仁连连摇手,神秘地打量伍云宗身上,接着又道:“这个可是真话。你小哥儿和那丫头同行同坐,同食同……”他故意顿了一顿,瞟一下伍云宗的脸色,续道:“同祸,总该知道她妈妈把她找回来的意思。”
  伍云宗已知马非仁善于戏谑,只摇摇头道:“她虽曾说奉母命回家,并不说因为什么,难道婚期已近?”
  马非仁道:“婚期难说,选婿的日期却是已近。”
  伍云宗好笑道:“柳姐姐还没回来,这婿怎生选得?”
  “噢!”这一声无病呻吟,惊得各人停了说话。
  伍云宗俊目一掠,见最后饮血的杜明静已撑起上躯,笑道:“杜前辈功力不浅,想不到竟是你先醒转,我替你引见这位冬烘先生,海内神偷马老前辈。”
  马非仁只微微一笑,杜明静站了起来,苦笑道:“小恩公不须引见,马前辈对我家倒是熟客。”
  马非仁大笑道:“若不是那几片贝多罗玉叶,凭你夫妇几个,请也难请马老偷光顾。”
  伍云宗和璇几四女这才知道贝叶原是偷来的,不觉纵声大笑。
  马非仁眉头皱皱,摇头道:“这时由得你笑,过一会见到杨婆子,你就笑不起来了。妻艳妾娇,非洞房之福;何况她那大丫头出名的泼辣。”
  伍云宗心下微惊,暗忖这老偷儿说的不知真假,自己本是护送师姐来请求收留,俏湘灵既然还不曾回宫,自己和宫主并不相识,去了也是白饶,如果真遇上人家选婿,闯进去岂不尴尬?他打定主意,立即笑脸相迎道:“泼辣不泼辣是另一回事,马前辈毋须替我担这份心,但求你答应替我请求宫主杨前辈,要她收留我这四位师姐,并尽她能力,替我林、冉二位师姐,医好筋骨,那就感谢不尽。”
  马非仁笑道:“你总是脸嫩,不好意思说,我替你说就是,至于参加选婿……”
  伍云宗急道:“她选她的婿,与我毫不相干,我为了访査仇踪,也不能住在温柔乡里,做一个东床娇客。”
  马非仁大笑道:“那时只怕由不得你。”
  “现在呢?”
  “由你说嘴,吹牛。”
  伍云宗笑说一声:“再会有期!”不待话声歇下,已飞纵下峰,任由马非仁疾追狂唤,兀自不肯回步,直到离开灵山已远,回头遥望群峰,见已模糊难辨,这才收起轻功,低头疾走。
  他摆脱得马非仁,也就等于摆脱一桩尴尬的“选婿”,心头一乐,不觉笑意盎然。但他一想这事,眼帘立又显出蒙面女的纤影。
  那人是谁?若是柳幼如,她为什么不使用那柄小龙鳞,而仅用一枝寻常宝剑应战?若不是柳幼如,谁还需要蒙面与敌人交手?
  他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只要脑里略有空闲,柳幼如的音容笑貌立即涌现在他眼前。这时又是无数个柳幼如的影子涌现出来,使他感觉得有点紊乱。但柳幼如的一群俏影里面,又夹有两个不同的纤影。一个是丰脂凝玉,娇艳无伦的俏湘灵柳丽如;一个是小巧玲珑,清丽绝俗的申幼芳。
  难道蒙面女是她两人中的一个?
  申幼芳——和合老人的女孙——若不有极大的顾忌,实无蒙面的必要。俏湘灵,容颜美艳传遍江湖,一旦遭受毁伤,除了蒙面行事,还有什么妥当的方法?
  “是她!”他的心底下暗叫一声。
  这时,他猜想到在山峰上帮他御敌的蒙面女是俏湘灵,立刻想转回灵山,参加赘婿之选,也好以身报德。
  但他才回头向灵山走得几步,忽记起当时已把话说得过分决绝,这时若再回去,被马非仁一阵揶揄,也会把人嘲死。
  是以,他一拧身躯,又转向外方迈步。
  “咦——那可不是伍凌霄的小杂种?”
  伍云宗低头疾走,闻声一惊,抬头看去,见是东海双龙迎面而来,也就停下脚步,冷笑道:“方才是谁先说话,赶快上来领死!”
  龙健飞一声朗笑道:“豪气可嘉,艺业不足,天青谷割须弃袍,佛林山可要束手成擒了。”
  伍云宗怒道:“小爷不再和你磨牙,只问我父亲死在谁手?”
  龙健行转向健飞笑道:“那假冒黄不臣的郎中说过伍凌霄无子,你可知道这杂种的父亲是谁?”
  伍云宗遇上四位同门师姐之后,已问过自身来历,情知那冒牌的采药郎中当时为了解围,故意说的假话,此时见龙健行旧事重提,一脸轻视的神情,更激发他潜藏的怒火,对方话声方落,他已一步欺上。
  “拍!”一声响,龙健行被他一掌掴在脸上,两眼爆出金光,立即双掌翻飞,挥臂猛劈。
  伍云宗久闻东海双龙一套“潮音掌”名震江湖,虽趁对方冷不提防,掴他一个耳刮,自己也不敢大意。一掌过后,同时也飘过一旁,让龙健行那威猛绝伦的掌劲,替路面开辟几道深沟,打得尘土飞扬,又冷笑道:“方才赏你一个耳刮,只算是索回利息,小爷再问你一句,当年一剑春秋到底死在谁手?”
  龙健飞目射精芒,一声断喝道:“乱剑分尸,乱掌碎骨!”
  伍云宗面目一寒,喝道:“可是最后中你一掌?”
  龙健飞内功精湛,目光灼灼如火,但也被他那威芒所慑,微退半步,力贯全臂,凛然道:“是又怎的?”
  “好!”伍云宗电火一般的目光,在龙健飞老脸上一掠,落向龙健行脸上,冷森森道:“那么,你呢?”
  龙健行心底下冒起一股寒意,暴喝一声:“龙老二打他一百掌!”
  伍云宗一声厉笑,笑得十丈内树叶震落,昂头向东海双龙后面,新来到一大群男女老少叫道:“列位既然走上这条山路,想必是武林健者,若不是东海双龙一伙,请即退后五十丈,省得误伤。”
  声过处,那伙人虽起一阵轻微骚动,却是列成一个半月形的大弧,并没有人退后。
  他微微一怔,一再扬声示意,人丛中忽传出一声冷笑道:“伍凌霄半个儿子都没有,这小子可是替外公报仇。”
  他举目看去,见有三位中年儒生站在人丛后面,一株大树之下,风流潇洒,神态安详,绝不像是武林人物,但对方怎又熟谙武林掌故,知道伍凌霄没有儿子?再则对方虽是儒生打扮,却又出言鄙俗,那像个文人口吻?
  龙健飞也因身后有人发言,回头一瞥,即转正过来,冷笑道:“伍小子,你可听到这话不是老夫说的,但你口口声声要替伍凌霄报仇,把你叫成小杂种也不算过分。”
  这话一出,那伙人哄起一阵笑声。
  伍云宗俊脸红如一片晚霞,怒喝一声:“拿命来!”双掌一分,两股劲风袭向双龙兄弟。“轰!”一声巨响之下,尘高十丈,劲风四射。
  东海双龙虽是及时发劲,仍被震得身子倒退一步,上躯连晃不已。
  伍云宗泰如山岳,再喝一声,身法一震,直欺东海双龙面前,挥掌如风,一连劈出十几掌。
  绵绵不绝的气劲,如万马奔腾,浪潮汹涌,每一掌的劲道何止万钧?
  东海双龙不料这位十几岁的少年掌法奇诡,劲又力重如山,一连闪避十几步,然后厉喝一声四掌推出。
  平地一声霹雳,登时狂风怒号,沙石飞扬。
  “潮音掌”——武林一绝——在东海双龙以聚积几十年的内劲发出,岂同小可?但见掌劲交击之地,下陷尺许,山石尽碎。
  伍云宗不晃不摇,挺立如一尊石像,怒目射出尺许光芒。
  东海双龙齐被震退一大步,老脸变色,不自主地对看一眼。
  龙健行大叫道:“老大!我们再不能纵虎归山。”
  伍云宗冷冰冰地吐出一声:“小爷也决不放龙入海!”
  东海双龙敢是自知在内劲上略逊一筹,一声长啸,两道人影倏然分开,又电掣风驰由两侧攻。
  这时,场中又另是一番景象——
  但听掌劲雷呜,即见漫空掌影,遍地劲风,争向伍云宗涌到。
  “好掌法!”
  “不负潮音两字!”
  场外一阵哄闹喧嚣,伍云宗心头微寒,急以罡气护身,使出“逆来顺受”的身法,在四面合十的掌劲下,旋转如轮。
  东海双龙劲道如山,力能拔树。然而,那威猛无伦的掌力一接触伍云宗那护身罡气,立被迫过一边,竟是半掌也没有递到身上。
  “咦——那小子果已练成……”
  “果然练成绝学。听说他的艺业得自魏王冢中,不过短短三年,怎能有此成就?”
  “千载古尸,莫非有什么尸芝之类灵药?”
  “若非良言兄一语提醒,我几乎忘记他能避游龙令。”
  伍云宗小心应付双龙,耳听儒生争论,不料一听左首那儒生说到避游龙令的事,心意忽然一动,身法不免一缓。
  龙健行乘虚而入,闪电般劈出一掌。
  “拍!一声响,伍云宗左肩中了一掌,直痛得全臂发麻。
  然而,他明白在这伙凶魔恶煞手之下,决无幸生之望,左臂一探,一声惨呼传来,龙健飞一双眼珠已被他抠出,身子一跃,登时倒地。
  伍云宗也不理会龙健飞是否已死,身躯一转,右臂横扫,把推来的眼珠掷出。
  龙健行打中伍云宗一掌,眼见他向前一伏,料想龙健飞定可擒人,那知惨呼声起,两道红光迎脸射到,一股刚猛绝伦的潜劲,同时拦腰撞来,赶忙上躯一斜,飘开数丈。
  伍云宗虽然反败为胜,但一臂麻木,情知难以讨好,冷笑一声,腾身而起,再一折上躯,射向树梢。
  “且慢!”
  随着这一声吆喝,一股凌厉无比的掌风同时劈到。
  伍云宗大吃一惊,硬生生吸气仰身,虚掌封出,一个筋斗翻落地面,定睛一看,见是一位年届古稀的老翁,面如满月,长髯飘扬阻在自己面前。怒道:“老丈为何挡路?”
  那老者还未答话,龙健行已大喝一声:“小贼拿命来!”
  伍云宗猛觉劲风已临身后,急斜行半步,避开来劲,反掌一拂。
  “隆!”一声响,龙健行登时被拂得连翻筋斗。
  那老者面目俱寒,暴喝一声:“你敢在我眼下行凶?”
  话声一落,五指已当胸抓到。
  伍云宗赶忙一闪,那知他已飘开丈余,那老者似是人随气走,五指如钩,依然在他胸前作抓来之势。
  他家学渊源,知道那是一种名叫“金刚爪”的功夫,便可身随意动,对方决难逃避,不料在左臂受伤之后,遇此强敌,惊不择招,右掌猛可一劈,随口吐出一道丹田真气。
  但见一股凌厉无伦的劲道,带起破空锐啸,劈向老者的铜臂,另一股真气劲疾如箭,直射老者面门。
  老者似是料不到他会以真气当作武器,上躯微摆,飘开三尺。
  伍云宗一声冷笑,由老者身侧激射而过。
  老者怒喝一声:“你敢!”一步腾空,双臂齐挥,十缕指风已向伍云宗身后罩落。
  伍云宗若是未伤,或宝剑已经在手,敢情可抵挡一时不致落败,但在这情急奔命之下,万难躲过这一招“弹指神通”。
  然而,在这危急的刹那,林里面蓝光一闪,娇叱起一声:“打!”但见一片青光,挟着锐啸由树后涌射而出。
  那老者身法微滞,伍云宗已一跃入林,立闻一串银铃似的声音在耳边响道:“出林后向东走,且休管我!”
  他仓卒瞥见一位蒙面玄衣女站在树后,握着松树针叶,一把接一把往林外掷去。急道:“姐姐,我们一道走!”
  “那就是找死,快走!”蒙面玄衣女气急之下,竟叫出声来。
  那老者朗笑一声:“原来你这贱婢果然在此!”
  伍云宗回头一瞥,见那老者已运起罡气,袍袖连挥,把玄衣女掷射的松针,挥得满林飞舞,飘然入林,猛觉那人可能是天青老人,赶忙“锵——”一声,拔出长剑。
  蒙面玄衣女惊呼一声,娇躯疾转,一把带住他的手腕,回头狂奔,另一只手不停地向后掷出松叶。
  伍云宗被玄衣女带得歪歪撞撞,老者朗笑声震得满林作响,还是穷追不舍,不禁气愤道:“姐姐放手,待我拼他一拼!”
  “拼不得,他身上穿有吸铁衣,使不得,使不得……”
  伍云宗惊道:“那就放手让我好走!”
  “不准你和人家交手!”
  “唔!”
  “你牢记方向,我先把他引开!”
  “姐姐不怕他追上?”
  “我有办法!”
  那知一语刚毕,即见几道黑影掠到林梢,“呼——”一声风响,一股猛劲,如泰山压顶往下直落。
  伍云宗惊急之下,左臂一圈,身随劲转,把玄衣女带开五丈,穿林狂奔。
  “哗啦!”一阵巨响起自身后,却闻老者厉声道:“是谁阻挠老夫?”
  伍云宗那敢停步窃听?施展绝顶轻功,不让留下脚印,直走到不闻老者的呼喝,才听被挟在胁下的玄衣女幽幽道:“你让我下来罢!”
  若非玄衣女忽然出声,他几乎忘记还挟着有人,这时低头一看,原来正搂着她的纤腰,因为腰细如蜂,挟在臂弯里竟如无物,赶忙扶她下地,笑道:“我把姐姐带累了!”
  玄衣女闪着星眸,注视他那英俊的脸上,半响,才噗嗤一笑,接着又幽幽道:“你这人怪呀!分明懂得武艺,偏说是不懂!分明是我带累了你,偏又说带累了我,害得人家找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伍云宗诧道:“姐姐找我帮什么忙?”
  玄衣女道:“目下还未脱离险境,我们走了再说。”
  两人并肩展步,携手同行,绕树穿林,十分迅速。
  伍云宗虽然心无邪念,但也起一种飘飘欲仙之感。尤其那少女幽香,穿心入骨,说不尽快慰的感受,不觉失声道:“姐姐你是不是姓柳,芳名幼如?”
  “咦——我几时告诉过你?”
  “我是猜想的!”
  柳幼如嫣然一笑道:“也像我猜想你就是伍云宗一样。但你为什么要猜我?”
  这坦率的一问,真教伍云宗无从作答,也不知如何回答,不禁缄默半晌。
  柳幼如轻笑一声道:“我明白了,你大概是因为我剥柚子给你吃,才这般想念我。”
  伍云宗听她这样自我解释,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笑?”柳幼如朗星似的眼珠,透出疑惑不解的光辉,接着又道:“你说呀,你赶快说!”
  “我说不出什么原因,但又时时刻刻想念到姐姐,好像姐姐的影子时时在我眼前晃动。”
  “奇怪,我也有这样的情景,好像你就在我身边,但又捉不到你……”
  伍云宗“噗”一声笑道:“现在可不是捉到了?”
  “你坏!”柳幼如轻轻把手一摔,却又笑笑道:“怕不怕我立刻走?”
  “怕!”
  伍云宗脱口说了一声,但又解释不出是什么道理,只好哑然而笑。“好啦!你日后要是坏,我立刻就走。”
  “哦——我想起来了,你我已经心心相印!”
  “呸!你知道什么。什么叫做心相印?”
  伍云宗由她的说话,回忆河边相遇时见到的神情,那是天真无邪,一付女儿娇憨,使人起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但她这时蒙着黑巾,看不见面部表情,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蒙着脸孔?”
  “不让别人认出是我呀!”柳幼如徐徐揭下面巾,露出那付宜喜宜嗔,吹弹得破的秀脸,忽把樱唇一扁,嗔道:“你可不是坏了,什么叫做心心相印,你还没告诉我。”
  伍云宗茫然摇头道:“我也不知心心相印怎样说,敢是两个好心印在一起。将来再问别人罢,总可以问出个道理来。”
  “呸!我不问别人,要问你。”
  “问我,我也不懂。”
  “你将来总会懂,你懂了再对我说。啊!只怕我懂的时候,你还没有懂。我先问问你,你几时才知道我的名字?”
  “就在今天。”
  “哼!我在你赠剑之后就知道你叫伍云宗。”
  伍云宗笑道:“你是由剑上知道的。”
  “哼!那枝剑上又没刻有伍云宗三字。”
  “但我用小龙鳞杀过不少武林人物。”
  柳幼如笑了,她笑得那么甜,那么美,把伍云宗看得呆呆地,几乎想吃她一口。
  她娇笑了一阵,这才转口问道:“那么,你又在那里得知我的名字?”
  “我遇上一位名叫蒲淑仪的妇人和一位名叫柳小山的女子。”
  柳幼如眼珠一亮,立又黯然,颤声道:“她们在那里,快带我去找!”
  伍云宗轻叹一声道:“难道她真是你母亲和姐姐?”
  柳幼如怔了一怔,神情更加惨戚,长叹一声道:“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我,小时候的事早就遗忘了。我记得母亲确是蒲淑仪,也有个姐姐名叫小山,住在很大房子里,后来来了一大群强盗,把我的父亲杀了,房子也烧了,把我母亲和姐姐掳走。”
  伍云宗诧淄:“你说的强盗,当然是天边飞鼠那伙人了,他的武艺和你母亲差不多少,怎会把你母亲抢了?”
  柳幼如诧道:“你怎知我妈武艺很高?”
  伍云宗说明前事,接着又道:“依我看来,你母亲的轻功未必及得上天边飞鼠,但其他的武艺,也许还略胜一筹。那时你多少岁数,记得双方说过些什么话。”
  “唔——”柳幼如思索半晌才道:“我大概是五六岁吧,强盗抢我妈的时候,我妈曾经说过‘原来是你’,那强盗也说什么‘一报还一报,螳螂在前,黄雀在后。’其实,那时我跌进枯井里,吓个半死,也难记得清楚。”
  伍云宗一面在听,一面在想,似要摸着一丝线索,却又被一下子溜脱。
  他努力由各方面推想柳幼如是不是蒲淑仪的女儿。他决不相信,像蒲淑仪、柳小山那样淫荡无耻的妇女,会有这样一个明慧温顺的女儿或妹妹。
  柳小山不论容貌或神情,全可看出是蒲淑仪的影子,但眼前这位柳幼如却是半点也不像她们两个。
  他由她的话里面抽出要点加以分析——
  “原来是你!”一语,代表蒲淑仪和天边飞鼠原已认识。
  “一报还一报?”难道蒲淑仪的丈夫——柳品三——夺过别人妻儿?难道蒲淑仪的原夫就是天边飞鼠?
  蒲淑仪武艺不俗,柳品三照理也俗不了那里去;那么当时厮杀多久?蒲淑仪家毁、夫亡、身辱,不自杀已悖乎情理,何以甘心把女儿也贴补上去?
  再说柳幼如自称蒲淑仪是她亲娘,既知她身遭荼毒,母女天性,总该悲痛万分,为何听了之后,只有忧戚之容,没有哀伤之泪?
  在这顷刻间,伍云宗智心百转,终觉得柳幼如不是蒲淑仪的女儿,灵机一动,随口问道:“姐姐追赶那天边飞鼠,后来赶上了没有?”
  “如果赶上,我也不必苦苦寻找母姐的踪迹了!”
  “咦——你难道没回过沟谷外面那座树林?”
  “没有!”
  “你也不曾到达佛林山主峰?”
  “没有!”
  一道闪光掠过伍云宗的脑门,忍不住叫起一声:“一定是她!”
  柳幼如一惊道:“你说是谁?”
  伍云宗吃她这么一问,不觉又沉吟起来。
  原来他这时忽又想到俏湘灵艳名传遍江湖,未必会有这样一位气质灵慧的妹妹。然而,她两人的背影太相似了,在沟谷的树林,在灵山的主峰,前后两次见到的玄衣女,身材都和柳幼如相似,俏湘灵芳名柳丽如,也只相差一个字,与柳小山那种不伦不类的名字绝拖不到一起。
  再则俏湘灵曾说她有个失踪多年的妹妹,如果柳幼如也是幼时失踪,失落在柳品三家里,岂不完全合乎事实?
  但这认人作亲娘的事,如果没有十分把握,谁肯冒昧去做?他随想到柳幼如也许有她的道理.,所以被问起来,只好笑笑道:“俏湘灵柳丽如说过她走失了一个小妹妹,我很疑心是你。”
  柳幼如狠狠地横他一眼道:“柳丽如,你认识的女孩子倒是不少。”
  伍云宗正色道:“姐姐你这意思我不懂,我对她只有尊敬之心,并没什么邪念。”
  敢情他语气重了一点,柳幼如立刻低下头来,幽幽道:“你没有邪念就好了,何必这样欺负人?柳丽如有个俏湘灵绰号,听说人长得很美,但名声并不十分好,你对她无意,说不定她对你倒是有意哪。”说罢,又是黯然一叹。
  伍云宗猛觉她话里颇带有醋意,微微一笑道:“她母亲正要替她选婿,你可知道?”
  柳幼如小嘴一噘,快又一笑道:“你一定合选。”
  “我若有这闲情,也不致于匆忙逃走,遇上那伙凶神厮打了。”
  柳幼如心头一乐,秀脸上浮现出清丽的笑容,取出一粒丹药,塞进他的掌心,戚然道:“十年来,我天天靠师傅这些丹药培植根基,但我却是背叛了他,方才你被那龙老儿打中一掌,吃下这个,我再替你揉揉就好了。”
  伍云宗笑道:“我已经好了,用不着再吃药。”
  “不行!好了也要吃!”柳幼如不容分说,夺过丹药,硬送进他口中。
  伍云宗没奈何呑服下去,但觉周身舒爽,精神骤长,这样的良药,天青老人竟舍得给她当饭吃,足见平日钟爱之深,但她为什么突然背叛师门,与天青老人为敌?他想了半晌,终而忍不住问道.:“姐姐为何要与令师为敌?”
  柳幼如粉脸一红,反问道:“你觉得吃下去的丹药好不好?”
  “果然能使精神焕发,伤痛尽除。”
  柳幼如幽幽一叹道:“这药能够治病,提神,一切不假,但你若服过三粒,便终生不能离开这种毒药,而必须乞求于天青老人,这是他防备门徒生变的妙法。我当年被他救往天青谷后不久,便连服三十粒,历年来,每天一粒,连骨髓里都充满这种毒药,如果得不到解药,停服半年,就会痛苦地死去。”
  伍云宗失声道:“那岂不是和地藏老妖那种游龙蛊令一样?”
  柳幼如“哼”一声道:“游龙令算得什么,我这位师傅比舒老儿三弟兄要高明得多,舒老儿行事燥急,易留痕迹。我师傅行事和缓,在江湖上还博得大好名声,其实他就是无恶不作的昊天上帝。”
  伍云宗大吃一惊,急道:“姐姐这话可真?”
  “我骗你干吗?不过,这也只有白师姐和我知道。你方才见老人,并不是他的本相。”
  “他的本相是什么样子?”
  “白净无须,连眉毛都剃个精光。”
  “缺眉叟!”伍云宗心底暗叫一声,但他忽又想到缺眉叟功力并不算高绝,又自称曾经输给昊天上帝一掌,这事又要作何解说?
  他由柳幼如口述的天青老人诸般行径,推想这位伪善老人和地藏老妖,多半是操纵武林宗派,杀他父母的主凶,若非柳幼如泄漏机密,纵然杀得地藏老妖,还让一个昊天上帝潜踪漏网,自己在毫无防备之下,岂不再遭毒手?
  他回想起在沟谷那晩上,竟和缺眉叟朝了面,若非对方让先,后果已难收拾。然而,对方的用意又何在?
  柳幼如见他低头默想,又幽幽道:“不许你乱想了。女孩子剃眉毛,为的是好描绘,但那几个老人妖为的是好用胶贴,方才你若逃慢一步,被舒老儿三人合起围来,你那小命也就丢了。不过,他们有个怪癖——当着多人面前,不轻易联手合击。——今天不知为了什么,居然四妖同走一路,却又令人不解。”
  伍云宗又是惊道:“你说的地藏老妖,莫非就是那三位儒生?”
  柳幼如点点头道:“你猜的不错。他们全看出你的武功路子,你知是什么道理?”
  “他们得到了孟德新书的副册。”
  “不错。听说那副册共有十二本,每本记载的不大相同,得到副册的人已有八个,如果十二本副册统归一人所得,那人就可练成盖世的武功。”
  “啊!”伍云宗忍不住叫出声来,恍若有悟地喃喃道:“怪不得他们要追杀得宝的人,原来是想囊括十二本副册,但不知这几个魔头囊括到多少,为何要发动武林宗派和得宝人作对?”
  柳幼如幽叹道:“说起副册,我知道天青老人独得五本,地藏老妖兄弟三人可能各得一本,还有四本不知下落。”
  伍云宗讶道:“照这样说来,令师至少也杀过四位武林高手,才囊括到五本副册,姐姐你可曾练过?”
  “除了大师兄何康如,谁也不准练副册武功,但那人妖却将另一套精妙武功教我练,那就是方才他施展出来的金刚爪。”
  伍云宗暗道:“女孩子练麻姑爪也许有点成就,若练金刚爪,只怕练到头发发白也练不成功,不知那老人妖是什么用意。”他忍不住多看柳幼如几眼,但见她脸颊上忽然飞起两朵红云,更显得娇艳欲滴,忙道:“你练了没有?”
  “我如果肯练,那还用得着逃跑?但我知只要一逃,老人妖定要穷追不舍,他那件吸铁衣除非有上古奇珍,才可把刺透,天幸你赠我一柄小龙鳞,才坚定我逃跑的念头。这枝宝剑变成我的脑子,但我已用不着……”忽然,她身上打个冷战,急停下来,取出一粒丹药噙在嘴里。
  伍云宗眼见这样一位明眸皓齿惹人钟爱的少女,被控制在魔掌之下,明知丹药有毒,也得仗它暂时维持性命,恨恨道:“令师未免不近人情,对自己的门徒仍然如此,对外人可想而知。姐姐你这丹药还够多久服用?”
  柳幼如泫然道:“我逃走得十分匆忙,只偷得一本副册和一百粒丹药,每天使用一粒,也不过够用一百天,到时再说罢,反正一切是命。”
  伍云宗忽发奇想,笑道:“我有一种灵药能治百毒,曾用来医治过四人,清除地藏老妖的蛊毒,不知对令师这门毒药有没有效。但是,服下我这种药,定有一短时间晕迷,姐姐要不要试用?”
  “什么药恁地奇怪?”
  “我的血!”
  “哎呀!”柳幼如惊叫声中,连连摇头。
  “姐姐不要见外,我的血能赠给别人,为什么不能赠给姐姐,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姐姐对我这么好。”
  忽然,有人在树后笑出声来,惊得这对少年人愕然回头,但见一位猎户打扮的矮老人,挟着一付长弩,缓步而出,满面笑容道:“果然好,果然好,女娃儿为了一点私心,连她师傅的心也掏给了你,难道还不好么?”
  柳幼如怯怯地紧拖着他的左臂,张大眼珠直瞪那老猎户,心头卜卜乱跳。
  伍云宗打量老樵夫那付扮相,忙陪笑道:“老丈莫非是鹿老前辈?”
  老猎户神情微愕,喃喃道:“不知那一位老而不死,又在外间哓舌了。”
  伍云宗无意中遇上这位老猎户,急欲告知柳幼如,不料一转头,竟和她脸对脸贴个正着。
  柳幼如羞得脸红到颈,轻啐一口,却躲往他的肩头。
  老猎户呵呵大笑道:“不妨,不妨!老夫见这种怪事太多,林子那边还有几对妖精打架,你们要看,老夫可带你去看。”
  伍云宗也被说得脸红起来,忙道:“姐姐别羞,这位是神州逐虎鹿老前辈!”
  “逐虎逐不成,我这鹿倒给人逐过这边来了,你这娃儿还不快走?”
  伍云宗听他话里有因,略一倾听,果闻远处树梢沙沙作响。

  第六章 孟德新书
  伍云宗听老猎户——神州逐虎——鹿一钟自称被人赶来,凝神一听,果闻远处林梢沙沙作响,确有多人在上面走动。然而,那些人既会把叶子走出响声,轻功已不见得高明,别的艺业更不会太好,这位与侠丐齐名的前辈为何心存忌讳?
  他愣了一愣,不觉失笑道:“鹿老前辈真会吓人,你一张神弩,射遍神州狮虎,难道还怕上这几只狐鼠?”
  鹿一钟老眼一睁,猛射出两道毫光,大有欲振雄风之概,但只一刹那间又显尽精芒,一把抓住伍云宗,低喝一声:“跟我来!”便举步如飞,穿林疾走。
  伍云宗见他恁地慎重,只得和柳幼如并肩起步,紧紧跟随,直被带到一处幽岩停下,才忍不住问道:“鹿老前辈,来人究竟是谁?”
  鹿一钟笑道:“你猜猜看。”
  “地藏王!”柳幼如冲口而出。
  鹿一钟微笑道:“你这姑娘猜对了,但还有你师傅和多人在内,他们一群人涌向佛林山,又留下顶尖的高手在这一带扮猪吃虎。你们只由轻功上判断他艺业,便以为是几只狐鼠,怎知他正是猛逾狮虎的金毛吼?”
  伍云宗听说是昊天上帝和地藏菩萨领人跟来,端的又惊又怒,恨恨道:“方才真该挫一挫他骄气才好。”
  柳幼如轻轻把他一推,幽幽道:“你的武艺不见得比我师傅强,功力却是比他不上,而且除了小龙鳞,便没有克制吸铁衣之物……”她忽然顿了一顿,星眸透出一种闪亮的光,浅笑一声道:“我想,我是错了,不该用你这柄小龙鳞,害你打不过那些老贼,也害得我东逃西避,现在还了你罢。”
  伍云宗见她幽幽款款,无限娇痴,自家心头说不出的感受,恨不得连命儿也贴了上去,怎肯收回宝剑?急道:“姐姐把我看成小孩子了,小龙鳞既然赠给你,那有收回之理?何况当初赠剑,一方面固然是姐姐防身需要,另一方面也是我怕妨碍艺业进展。我学过孟德新书,那伙老贼没有学全的机会,总有一天被我打垮。”
  柳幼如喜道:“你得的是正本还是副册?”
  伍云宗沉吟道:“我相信定是正册,但已经把它毁了。”
  柳幼如谨慎地探手入怀,取出一本古色古香的绢册,笑笑道:“请你替我鉴定,到底缺少那几种武学。”
  鹿一钟见这对少年男女毫无心机,当面取出武林人物梦寐难求的孟德新书,急道:“你这姑娘恁般大意,武学秘籍怎好随意亮相?”
  柳幼如娇媚地一笑道:“你是老前辈,看看有什么要紧,我也正心诚意要向伍哥哥请教。”
  鹿一钟大笑道:“两小无猜,老猎户倒是多心了。好吧,你俩在这里谈谈心,老猎户替你们把风去。”他是一位成名的前辈人物,不愿沾别人的光,一长身形,纵出岩外。
  柳幼如艳脸一红,偷看伍云宗一眼,见他那俊目也正溜了过来,不禁低头轻“呸”一声道:“人家教你看书,谁教你看我?”
  伍云宗被鹿一钟的话打动了心,立刻回想幼时的情景,面对这样一位玉洁冰清的少女,不觉悠然神往,被她一语轻嗔,低头一看,不由得好笑起来道:“书不在我手上,要我看什么?”
  柳幼如猛可醒觉,艳脸更红得像一朵春花,芳心卜卜乱跳,娇嗔道:“你这人真坏,书在人家手上,难道你就看不得?好吧,你就看!”她为了掩饰失态,急急揭过第一页。
  然顶,伍云宗一眼看去,不禁又笑起来道:“你这本新书,由那里得来的?”
  柳幼如听出话里有因,愕然道:“难道是假的?”
  伍云宗取过绢册,迅速翻阅一遍,轻叹道:“这是记载另一种半真半假的武学,到底能不能练成功还是大有疑问,得仔细审査一遍,别是教人走火入魔的邪术,但我敢决定它不但不是孟德新书,甚至于不是由古墓得来的副册。”
  柳幼如脸色苍白下来,微微颤声道:“敢情那老奸巨猾的师傅故意造假骗人,但你怎知不是副册?”
  伍云宗正色道:“孟德新书计有役将、练兵、行军、布阵、武技、玄学等六篇,与这绢本的篇数相同,但这绢本除了前四篇与原书大同小异之外,武技一篇竟混杂有达摩大师的武学,达摩是梁武帝大通元年才到广州,曹操早已入棺椁,怎会记有后人的武技?至于玄学一篇连本朝伍冲虚的天仙正理也记载在内,更是荒诞不经……”
  柳幼如不料自己白费辛苦,得来一部假书,不但要想凭借副册练功报仇无望,几乎要导致走火入魔的危险,气得浑身冰冷,娇躯一摇,竟向伍云宗怀中倒下。
  伍云宗轻揽她腰肢,欲想把她拍醒,忽然心念一动,急咬破中指,给她输进鲜血,任她倒在怀中沉睡,自己也趁机调息。
  鹿一钟久不闻人声,探首一望,猛可一惊道:“那姑娘怎么了?”
  伍云宗展眉一笑道:“她得到一本假书,气晕了,我索性替她输血疗毒,还得过不少时候才可醒转,烦劳老前辈护持一下。”
  鹿一钟笑道:“护持两字不必说,老猎户活该是替你娃儿站门口的命。但那本若是真书,老猎户不屑去看,既是假的,倒要看一看了。”
  他缓步入岩,捡起放在地上的“副册”,先揭过“武技”那篇,只读下几行,立即惊讶道:“怪哉!我这一门的绝艺,怎会起载在内?”
  伍云宗大感突然道:“不知老前辈指的是那几处?”
  鹿一钟皱眉念道:“窝弓待虎,饥用饱飞,网开一面,设伏劲射……这些全是猎户本行的绝学,尤其‘挺叉攘虎,振刃搏犀’这两招更是不传之秘,怎也会泄了出去?”
  伍云宗笑道:“老前辈可见过昊天上帝?”
  鹿一钟摇头道:“谁曾见过什么上帝?要不是柳姑娘说昊天上帝就是他师傅天青老人,我还以为是别人胡认出来的名目。”
  “那么,一定见过天青老人了?”
  “若没见过,怎知他和地藏王一起搜林?”
  “莫非天青老人是贵宗派里面的人?”
  鹿一钟怔了一怔,旋道:“不可能,本宗除了曾祖师曾多收一位姓熊,名唤纪要的北方小孩子之外,都是一系单传,即以那位师叔祖来说,他当时不过八九岁就走失,也没得到什么传授,何况这仅传给掌门人的绝学。”
  伍云宗道:“令师叔祖因何走失,老前辈可知道?”
  鹿一钟沉吟道:“那倒不知道,传说是师祖接掌本宗后一个多月,他登山失踪,师祖査遍全山也不见他影迹,虽有一滩血迹也没有骸骨,所以认为是被狮虎衔去。从那时起,师祖就定下规律,凡属本门弟子,必须以打猎为业,好尽除狮虎之害,实在说起来,本门弟子代代单傅,又能打得多少?”
  伍云宗虽是默然,但也仍暗自忖度熊纪要正是可疑的人物之一。——因为熊纪要如果禀赋奇佳,本性又阴狠,说不定就因得不到传授而怨恨师门,偷抄秘笈出走。虽然当时年级还小,也难说他经过几十年后,还练不成罕世武功。就由他在四十年前找缺眉叟比试一事看来,可见“昊天上帝”醉心于武学,四处捜求秘籍,自己的父亲多半因获得一枝假剑,便被认定多得一份副册,才毁在“昊天上帝”手中,惟可怀疑的是,师姐曾说“昊天上帝”、天青老人、地藏王……等人联盟,难道昊天上帝与天青老人竟会同时出现?
  柳幼如既是天青老人击徒,身受毒药控制,悔悟之后,说乃师是昊天上帝,这话不该有假。那么,谁又冒领“昊天上帝”或“天青老人”的衔头?
  他把这事的前因后果,想得头昏脑胀,恨不得立刻找到那天青老人査问一番,却闻鹿一钟又“咦——”了一声,赶忙问道:“老前辈又有什么发现?”
  鹿一钟满面惊疑之色,答道:“这篇记载武技太杂,竟是各宗派都有,连那马偷儿的绝活也包含在内,你说这事岂不奇怪?”
  伍云宗猛叫一声:“是了!”敢情喜欢过份,几乎要站起身子。
  鹿一钟惊道:“你又有什么发现?”
  伍云宗笑吟吟道:“不算新的发现。因我已敢断定昊天上帝必是天青老人乔装,否则那来各宗派的绝招?”
  鹿一钟诧道:“你凭那一点,敢这样断定?”
  伍云宗道:“九华掌门石松龄前辈曾说十六年前断肠山之战,各宗派都有人参加,这一点,经各派掌门承认。但那些参加的人,个个是他本派中的健者,对于他本门的武学自是精通烂熟,若有人愿以另一种绝学和他交换一二招,说不定就有不少人会做。也许天青老人就是用这手段诱惑各派健者背叛各派,然后严密操纵,最后则诬说先父藏有孟德新书而纠合多人抢夺,并加以杀害。”
  “有理!”鹿一钟忍不住鼓掌大赞。
  然而,在如雷的掌声中,忽有一声阴笑响在耳边。
  “是谁?”鹿一钟弓掌齐挥,冲出岩石,但见荒林寂寂,四顾无人,气得一步跃登石笋,厉喝一声:“狗奴胆敢再笑!”
  “哈哈!”这一声大笑竟在耳门里响起,声浪震耳欲聋,骇得他疾挥一弓,同时拧过身躯。
  伍云宗一觉有人偷听,立即收起“孟德新书”,抱起柳幼如,趁鹿一钟出岩的瞬间,也一跃而出,但见鹿一钟喝话,挥弓,却不见有人,忙道:“老前辈不必找了,那厮敢是施用‘千里传音’的方法。”
  鹿一钟顿时澈悟,急道:“果是千里传音,敢情还练有地听之术,把我们的话听去,我们还是快走为妙。”
  一说到地听,立时触发伍云宗的灵机,悄悄道:“请老前辈多照顾一下,待我也偷看他们躲在那里?”
  鹿一钟诧道:“你练过天视之术?”
  伍云宗微微点头。
  鹿一钟虽然知道“天视地听”是一种神游太虚的玄学,但他从未见人如何施展,这时但见伍云宗盘膝端坐,调息垂帘,怀里虽抱着一个娇艳如花的少女,而端庄肃穆的神情,恰像传说中,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不由得暗自点头咨嗟。
  顷刻间,又见伍云宗脸色像是浮云掠月,时明时晦,时怒时喜,情知施术有效,可惜自己不能神游,只急得望望四周,又转望回伍云宗的脸上。
  约经半盏茶时,伍云宗脸色一寒,忽然站起,叫一声:“老前辈快带我们走,老贼又快到了!”
  鹿一钟也是一惊,眼看柳幼如还在晕迷,怎好厮杀?急道:“老猎户断后,你尽管向东走。”
  伍云宗摇一摇头道:“东方正是那老妖一伙。”
  “那就向南走。”
  “也有一伙老魅。”
  鹿一钟惊道:“究竟来了多少妖魔鬼怪?也罢,我们展起轻功过河向西走。”
  那知话声甫落,树林里一声阴笑,立见一个身影站上树梢,那人一现身影,随即阴森森笑道:“河那边准备三个棺材等你,认命了罢!”
  鹿一钟一声豪啸,空山响应,荒林叶落。
  神州逐虎名列武林奇人,英雄虽老,神威未减。随见他弯弓搭箭,暴喝一声道:“来人可是昊天上帝?”
  “行尸走肉,也配见昊天上帝?去做一个地狱游魂罢。”
  那人身着道装,长髯飘拂在树梢上临风顾盼,栩栩如仙,但他那冰冷的声音,却令听者由心底冒起寒意。
  鹿一钟凛若天神冷笑道:“上帝归天,游魂归地,阁下欲行,老夫必定相送。”
  “好狂!”那人一声暴喝,十几道身影像出土春笋,同时冒上树梢。
  鹿一钟昂然道:“若不怕死,就先上来,虚张声势吓老夫不倒。”
  伍云宗接口冷笑道:“老前辈过份看得那伙无名小卒了,谁敢上来,小可定请他先吃巴掌。”
  他一字一字由口中吐出,铿锵如金玉交鸣。说到“巴掌”两字,更提足气劲送出,震得群山回响。
  道装老者想是受不住恁般轻视,一声清啸,空谷齐鸣。十几道身形已随声猛扑。
  “着!”
  鹿一钟暴喝声中,三弦一放,但见一线乌光已离弦激射,直指道装老者心坎。
  “汪汪汪……”弓弦连响。
  “丝丝丝……”箭镞锐啸。
  神州逐虎数十年盛名并非幸致,这时凛若天神,弓弦一响,五箭齐飞。虽仅是一张长弓,顷刻间已把北、东、南,三个方向构成一片广阔的箭野。
  道装老者起手一掌,刚把射向心坎的来箭劈飞,一声惨呼也同时传进耳门。他只微微一怔,一枝长箭已贴着树梢射上脚面,骇得他双掌向下一按,一个筋斗翻高三丈。
  “轰!”一声巨响,脚下一株大树在这一按之下,枝叶尽落,只剩秃如笔杆的树干在空中发颤。
  惨叫声,此落彼起。
  十几条身影在箭野中几乎伤亡殆尽,只剩下及时使用兵刃的四人各挥起一团银光,护定身子,蹬过树帽,缓缓进迫。
  道装老者敢情是一时大意,几乎被射倒下树,此时挥掌如风,那刚猛无俦的掌劲,竟把射近身前的利箭震成碎竹,步步欺前。
  伍云宗急叫道:“鹿老前辈尽管射那四个狗头,让那假牛鼻子上来!”
  “不行!我定要射死老牛鼻。”
  神州逐虎箭向一转,但见箭如串珠只对准一点射出。
  道装老者一声冷笑,略闪身躯,横扫一掌。
  一阵狂风随掌而起,果然把那串劲箭冲得歪开尺许,那知这一串劲箭,像是枝枝衔接,歪而不断,“拍”一声脆响,其中一枝被后箭射成四分,箭杆一横,恰敲中敌人手腕。
  道装老者一声惊呼,身子横飘数丈,再一声长啸,身子一沉,立即隐没。
  挥舞兵刃四人因神州逐虎箭向忽转,正向前猛扑,忽听到道装老者啸声,也各沉身下树,遁走入林。
  “哈哈!”神州逐虎一声道:“原来昊天上帝是这般虎头蛇尾!”
  伍云宗急背起柳幼如,低声叫道:“老前辈,快走过河。”
  神州逐虎猛一回头,见他神情更显得惶急,情知有异,说一声:“走!”便与伍云宗同时起步,渡过郁江,才开声问道:“小哥儿你方才用天视之术,曾经看到什么?”
  伍云宗脸色略缓,苦笑道:“晚辈方才是天视地听兼用,但因密林障蔽,看不出远,只听到来敌不少,并有昊天上帝在内,预计以三批高手诱老前辈射完宝箭,然后以艺业轮番厮斗取胜。敢是敌人也料不到老前辈箭法恁地高明,顷刻间就把头一批毁去大半,并把那姓雷的牛鼻子惊走。晚辈见你老存箭无多,不待他第二批现身,立即催走,说不定地藏老妖一伙就在这边河岸等候。”
  神州逐虎恨恨道:“好吧,我们走到横州,多买几百枝箭,看他敢不敢再去厮闹。你说那牛鼻子姓雷,可听他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只知道是雷真人。”
  “咦——武当老前辈的雷真人居然也为虎作伥,充任先锋打头阵,待我找上武当山,看他这名门正派要不要关门大吉。还有那些人物,你也可统统告诉我这猎户放犬替你捜去。”
  伍云宗笑道:“第二批是以大愆僧为首。”
  “啊!峨嵋的长老。还有谁?”
  “第三批是万居士为首。”
  神州逐虎思索半晌,摇摇头道:“武林中,著名的人就没有姓万的,莫非是昊……”
  “不!”伍云宗不待话毕,忙道:“昊天上帝又另有其人。”
  “不错,就是老夫。”路边一株大树忽然罩下一阵劲风,随见人影下泻,伍云宗及时一掌劈出。
  “蓬!”一声巨响,随见掌劲交击下的地面被震裂一道横沟。来人原是俯冲,此时却被震得上躯一仰,脚先着地。
  伍云宗仓卒发掌,劲道不足,身上又背着有人,震得连退三步,才站得稳身子。
  “唰——”一声响,神州逐虎搭箭上弦,厉声道:“阁下快报个名来!”
  那人斜睨一眼,轻蔑地一笑道:“一个猎户也配请先生向你报名?”
  神州逐虎虽未见过伍云宗和敌人交手,但由他练成“天视地听”,身背一个柳幼如,还能渡水如飞,鞋面不湿等事看来,自己确是望尘莫及。但当时这位自称“先生”的中年文士,一击之下,竟将伍云宗挫退三步,更令他莫测高深,气得老眉一扬,纳箭归管左手执弓,喝道:“你先吃我一掌,看配不配称先生。”
  他虽以射艺冠绝神州,实则掌劲也刚猛雄厚,这一掌劈出,但见气漩疾卷,尘土飞扬。
  然而,那文士只是肩尖微晃,全身已飘过一旁,笑道:“果然能够逐虎,可惜不能打人。”
  鹿一钟老脸一红,厉喝一声:“再吃一掌!”
  话声一落,但见他狠命一掷,把长弓插进地面三尺,随即双掌翻飞,狠命进招。
  敢情他已施出师门绝学,那绵绵不绝的掌劲,直如千军陷阵,万马冲围,竞涌向敌人身前。
  但那文士却是笑容不改,从容移步飘身,发言嘲笑,任劲疾无伦的掌风刮得他衣袂飘扬,一掌也没打在他身上。
  转眼间,百招已过,鹿一钟已显得有点气急心浮。
  伍云宗看得心头微凛,急叫一声:“鹿老前辈,让我来打!”
  他掌随声到,一股摧山撼岳的潜劲一冲而出。
  “不坏!”那文士似嘲似赞地说了一声,赶忙往右一闪,那知身形未稳,已见漫空掌影以泰山压顶之势直压下来,惊得他伏身一掠,射出十丈开外,回身厉喝道:“你这一招叫什么名目?”
  伍云宗嘻嘻笑道:“读祭文时便会告诉你!”
  他话声未落,人已欺到敌前。
  那文士似慑于他起首一招的余威,叫一声“让你!”竟不待他发招,接连倒翻几个筋斗,落在十几丈外.,脚尖刚一着地,已如一枝激箭疾射而去。
  伍云宗见敌人忽然遁走,反而呆若木鸡。
  鹿一钟拔起长弓,移步上前,轻拍他肩头道:“小哥儿!这回我真服了你了,马偷儿对我说过你如何如何,老猎户还不肯信,方才老猎户发了百多招,没沾上那酸丁一点边儿,你一招就把他吓走,这还有什么话好说。”
  伍云宗缓缓踱向柳幼如,轻喟一声道:“我事先不知是那恶魔,悔不趁机把他打死。”
  鹿一钟大诧道:“那酸丁究竟是谁?”
  伍云宗恨恨道:“不是昊天上帝,还能是谁。”
  鹿一钟更加骇异道.:“昊天上帝怎会这样年轻?如果是他,眼见柳姑娘在这里,怎会轻易放过,怎会不分胜负就走?”
  “阴谋,阴谋!”伍云宗喃喃道:“老魅工于心计,见我头一招太过深奥,生怕再有妙着,一失手成千古恨,所以不待分胜负就走。但我料他一定还另有用意,只是一时猜他不透。”
  鹿一钟将信将疑道:“我这笨头脑还是不大明白,酸丁的武艺确是高绝,但他不见得就是昊天上帝。你曾说他在河那边,怎会忽然走过我们前头?再则,他以昊天上帝自居,怎会连半个亲随都没有?”
  伍云宗笑道:“我敢说他不仅是昊天上帝,而且也是失踪多年的令师叔祖熊纪要。”
  鹿一钟抓紧满头白发,苦笑道:“你越说,我也就越糊涂。”
  伍云宗正色道:“关于这一点,并不太难解。我请问一句,方才老前辈使出那套掌法,是不是贵宗的精妙掌法?”
  “不但是精妙,而旦是不传外人的独门打虎掌。”
  “是的,那套掌法确有独到之处,若是不懂得运用的人,只能各凭各的功力和艺业决胜负,是不是?”
  “是!”
  “但那酸丁则不是。他凭的是熟练那套掌法,所以每走一步,都就在下一招将发而未发的瞬间,虽然他不还手,但你老每招落后,总打不到他身上,晚辈说一句得罪的话,也许他还有多少念及师门,否则他只须举手之劳….…”
  “哎!经你一说,我也明白了。”
  “你老明白就好。晚辈还想请问一句,假若令师叔祖恰是那昊天上帝,你老打算怎样区处?”
  鹿一钟愣了一愣,长叹道:“恨无能力肃师门,我管不了。”
  “假如别人要管呢?”
  “小哥你倒会敲钉转脚,老猎户只等柳姑娘醒转过来,也就谢绝江湖,到死的那一刻也不问外事。”
  “晚辈先领这份隆情,谢绝江湖,倒也不必。”伍云宗生怕神州逐虎走向昊天上帝一边,反而令他左右为难,这时放落一件心事,深深一揖,便将柳幼如背起。
  “唉——”柳幼如一声长叹,甫经苏醒,一种少年男子特有的气息已透进她的鼻孔,发觉自身竟被伍云宗背着,不由得着急道:“伍哥哥,你要背我去那里?”
  鹿一钟好笑道:“你伍哥哥背你进洞房!”
  “呸!”柳幼如猛可一挣,由伍云宗背脊滑落,无意中碰了一下,一种极微妙的感受,立刻传遍她周身毛孔,艳脸红得像一片朝晖,羞得说不出话来。
  鹿一钟耄耋之年,什么事不阅历过?见她羞态可掬,心头也自明白,笑道:“你两人一个是孤男,一个是寡女,又全有一付英雄肝胆,而且两小无猜,老猎户今日归隐,索性替你两人做件好事,可不许你两人撒赖。”
  柳幼如果然是懂了,虽然懂的不多,但也一拧身躯,转脸向后。
  伍云宗还是不懂,茫然道:“我劝你老不要归隐,你又说要归隐,这时要替我们做什么好事?”
  鹿一钟笑着骂道:“你这小鬼推理倒推得头头是道,这种事,你又摸头不着脑。你以自己的鲜血替柳姑娘解毒,为了保护人家的小命,背走了几十里路,还和人家师父打了一场,这种辛劳功绩不说,你把人家大姑娘抱来抱去,经过那么多武林高手的眼下,试问怎生区处?就以我这老猎户来说,我一枝箭要射一只老虎,方才花了百多箭,这百多只老虎的代价,够不够换你两人一杯喜酒?”
  伍云宗恍然大悟,却又着急起来道:“这事使不得,不但辱没了柳姐姐,还得被人说我乘人之危。
  “你别酸了!”鹿一钟气得重叱一声道:“这事只能问柳姑娘答不答应,不由得你答不答应。”
  柳幼如原是羞得要走,又想听听自己晕后是什么情景,听到最后,也不知是喜?是悲?是羞?竟忍不住低声啜泣。
  鹿一钟急得跺脚道:“你这刁蛮姑娘究竟答不答应,还不快说。”
  伍云宗心无渣滓,只觉好笑道:“你老也算多事,我自从发觉柳姑娘得的是一本假书,便预备在疗清蕴毒之后,以本身功行替她打通营卫气机,再将孟德正册传给她练,被你老这么一闹,我要再这样做,岂不是市恩求报?”
  他理论虽近乎腐迂,却有一番道理,鹿一钟一时驳他不倒,只气得狠狠瞪眼。
  柳幼如忽然转过正面,幽幽地唤道:“伍哥哥!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伍云宗正色道:“我几时骗过姐姐?”
  柳幼如嘴角向下一瞥,轻嗔道:“你叫一声幼妹妹都不行么?”
  伍云宗见她泪痕满面,已不胜怜惜,这时看来又是想哭,急道:“幼妹妹别哭,我答应你就是!”
  柳幼如那布满泪痕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幽幽道:“那就好啦!你已替我补过血,这身子总算有你的一半,我愿意让你替我打通营卫,教我学艺,但我也不一定要嫁给你。”
  鹿一钟叫起来道:“你这姑娘不是疯,就该是有婆家了,这么好的傻小子不嫁,还想嫁给谁呀?何况他对你这么好。”
  柳幼如苦笑道:“如果女孩子不嫁就会死,那就不妨一嫁,但我这苦命女既不怕死,那就不一定要嫁人了。我虽没有婆家,但决不愿强人所不愿……”
  伍云宗见她泪水已夺眶而出,忙道:“请妹妹原谅我,不是我不愿,而是……”
  柳幼如急道:“我比你还懂,不必‘而是’了,就是因为你对我太好,所以我不能嫁你,免得别人说我献身报恩。”
  鹿一钟气得瞪直了眼,恨恨道:“随你两个小傻瓜闹去,老猎户不管了。”
  伍云宗见他要走,一把抓住他手腕,笑吟吟道:“我请你吃喜酒就是!”
  鹿一钟怔了一怔,摇头道:“除了你和柳姑娘成亲,什么喜酒我都不吃。”
  伍云宗不禁多看柳幼如一眼,猛见她眼波溶溶,充分流露一种热情的渴望,怎还能看不懂?他心意微微一荡,急又收摄起来,黯然自叹道:“我的好妹妹,愚兄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此情此义只好辜负了。”
  鹿一钟一双老眼直盯在伍云宗脸上,见他目光和柳幼如相对的刹那,忽然明亮起来,正在暗喜,那知这分好景,一掠即逝,又失望地哼一声:“小傻瓜!你方才说什么喜酒!”
  伍云宗泰然道:“晚辈结了一位好妹妹,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他目光向柳幼如一掠,猛见她唇皮紧闭,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原想征求她说一个“是”字,也没勇气提出,忙又转向鹿一钟道:“何况还有大事,要仰仗你老护持。”
  鹿一钟哼一声道:“你别来骗人,有什么大事要用我这老骨?”
  伍云宗失笑道:“你老难道忘记打通营卫气机需时七日,并要避免别人干扰?”
  “唔——”鹿一钟因伍云宗不允婚事,老大不愿答允护卫,但彼此共过一场患难,谁能如此薄情,在紧要关头弃友而走?
  他想了一想,终而毅然道:“好,看在柳姑娘份上,我答应了。”
  伍云宗知此老不悦的原因,只是微微一笑。
  柳幼如自幼失去父母爱抚,虽幸有师傅——天青老人钟爱,但天青老人偏要她服毒维持功力,不但是有条件,并且还是极大的阴谋利用,用不着感激涕零。
  自从在红水河边结识伍云宗这样一个少年,赠剑,疗毒,早已芳心默许,但他偏又以“施恩”自律,一口拒绝,却教她暗自伤心,并也起一种无名的哀怨。
  惟有鹿一钟这位老人毫无需求,义薄云天,事事为她作想,怎不教她由衷地感激?她眼见鹿一钟经过一阵为难,才答应伍云宗那一句话,心里一酸,不觉珠泪纷落,“卜”一声跪在老人膝前,凄然道:“恩公在上,请容难女一拜!”
  鹿一钟被她这突然的举动,慌了手脚,又不好伸手去扶,着急道:“柳姑娘请起,有话好好说。”
  柳幼如拜了四拜,跪着道:“难女身世飘零,无枝可依,但愿恩公常唤傻丫头,收起柳姑娘三字。”
  鹿一钟恍然大悟,呵呵大笑道:“原来傻丫头看得起老猎户,要拜我为义父,何必行此大礼?好着哩!我最的曾孙女敢有你这么大,过几天先回庄去,让她们见过最幼的祖姑。”
  他既有个义父的名份,用不着避嫌,双手刚要扶起柳幼如,却见伍云宗双膝一弯,也作势下跪,急一步跃开,骂道:“你可是要拜岳父?”
  伍云宗戚然道:“伍云宗父母双亡,也愿拜老丈为义父。”
  鹿一钟叫起来道:“'那可不行。收个女儿,将来嫁出去,还可赚女婿几个磕头大礼,若收个干儿子做我那六十岁孙儿的叔父,那还成什么话?”
  柳幼如自己站了起来,见伍云宗那付尴尬的神情,也觉好笑道:“伍哥哥,义父不肯收你作义子,我还不是同样认你是哥哥?‘”
  伍云宗见她得了一个义父,少女的娇痴完全表露出来,怯怯地依傍在鹿一钟身侧,不禁呆了半晌,才道:“我这大庙不收,小庙不留,也就算了,这顿酒该是鹿前辈请,我们快吃,好找地方替你打通营卫。”
  柳幼如点点头,拖着鹿一钟叫一声:“走哇!”那知刚要施展轻功,忽觉双膝一软,不但跳不起来,反而要坐身下去,不觉尖叫一声:“不好!”
  鹿一钟也觉得不对,急道:“傻丫头怎么了?”
  柳幼如脸色登时变成苍白,颤声道:“我功力尽失,腰下发软,这是什么一回事?”
  鹿一钟虎目睁圆,两道精光射向伍云宗脸上,冷笑道:“一定是你这伪君子做的手脚!”
  伍云宗不悦道:“老丈怎么说话不留余地?”
  鹿一钟老脸寒得像一块钢铁,骂道:“你推三阻四不肯与我义女成亲,原来你早就害了她,不是你暗做手脚,她一身功力因何尽失?”
  伍云宗怎知道柳幼如因何失去功力?但被鹿一钟怀疑他饱食远飏,心有不甘,也厉声道:“老丈把伍某当作什么人?”
  鹿一钟气在头上,冲口骂道:“把你当作淫贼!”
  柳幼如哀叫道:“义父!他……他不是……别骂他……”
  “哼!不骂?这类人被我遇上,照例是一箭两洞。”
  伍云宗气得浑身发抖,长叹一声道:“我是什么人,老丈将来总会明白。”
  “今天我已明白,用不着将来。”
  “老丈!”伍云宗厉喝一声道:“你别对我先有成见,让我诊一诊幼妹妹是什么原因?”
  “唰!”一声响,鹿一钟箭搭弓上,喝道:“你敢上前一步,我就先送给你两个洞!”
  柳幼如赶忙拖她义父衣袖叫道:“你不能对伍哥哥这样,让他上来!”
  “什么?还让他触你身子?”鹿一钟气愤之下,右手三指一放,“汪——”一声弓弦响处,一枝利箭已向伍云宗心坎射去。
  神州逐虎,箭法冠神州,两者相距又近,那有不中之理?
  柳幼如本已伤心欲绝,见义父这一箭激射离弦,认为她伍哥哥定难逃一命,惊叫一声,伏地晕绝。
  但那伍云宗怎会就死?他见神州逐虎恨得两眼通红,情知这位性子刚烈的老人在盛怒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早就小心防备。一见对方目光暴长,赶忙一闪身躯,那枝利箭恰由腋下衣服穿过,一缕寒风吹进胸腋,惊得心胆微寒,倒跃数丈,叫道:“老丈成见太深,小子只好走了!”
  “你敢!”神州逐虎吆喝声中,箭似飞蝗嗡嗡作响,但伍云宗轻功一展,竟然走在激箭的前头。
  鹿一钟放心不下那晕倒地上的柳幼如,不能起步追赶,射出一阵送行箭,眼见伍云宗走在箭的前端,越去越远,只得拍醒柳幼如,恨道:“下次遇上那小子,必定一箭射杀!”
  柳辞诧道:“伍哥哥没被你射死?”
  鹿一钟气愤愤道:“走都走了,射什么死,他对你这样,你还呼唤伍哥哥。”
  柳幼如泣道:“他是好人哪,义父你也太鲁莽了,我还是好好一个女儿身,你为什么把人家赶走?”
  鹿一钟听得柳幼如还是处子之身,不禁愕然道:“你这鬼丫头说的是真,是假?”
  柳幼如嗔道:“谁和你说假?”
  “那……你方才又不说白?”
  “谁教你不待人家说完话,你就要骂,要射?”
  “这就奇了,女孩子若不被人弄了手脚,一身上乘功行,怎会在旦间散去?”
  柳幼如听她义父又说回因破体散功,又羞又恼地“呸”一声道:“你可是老糊涂了,我想功力尽散,可能还是因他。”
  鹿一钟失笑道:“那可不是因他,足见我要射杀那小子并不为过。”
  柳幼如好笑道:“你知道我说因他什么?告诉你罢,大概因他的血。我的功力原是仗毒药保持,他的血既能解毒,则毒散功也散,敢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道理,却被你把他赶走了。”
  鹿一钟恍然大悟,懊悔不迭,旋又欣然道:“走了也不要紧,我背你去追他回来,”
  柳幼如脸上掠过一丝喜容,旋又消逝得无影无踪,幽幽道:“义父自是善意,但他脚程又快,去时又久。”
  鹿一钟毅然道:“追不到那小子也有办法,咱们去找采药郎中黄老儿,请他采灵药补回元气,我这做义父的再腾出三个月的工夫,替你打通任督两脉,不见得就比傻小子打通营卫气机的功效相差太远。”
  这老人敢是有一股傻劲,话声一落,也不容柳幼如辩嘴,把她往背后一背,立即拔步飞奔,他那知道这位干女儿最要紧的还是找那第一个窜进她心房,令她时刻难忘的伍云宗,恢复功力反而居在次要的地位。
  失去功力的柳幼如比寻常的农家少女还要娇嫩,空有精妙的招式,也没有气去发挥,只好任凭义父摆布。
  夜幕低垂,冰轮高挂。
  勾漏山区的农家,一间堆积谷物的小阁楼上,没有半星灯火。
  月光,由向东的小窗射进小楼,把靠近窗口那尺许之地映成一片银白。
  这时正有一位年方及笄,农女打扮的姑娘坐在月光旁边,痴痴地向群峰凝望。
  她虽是穿戴和农家女一般无二的荆钗裙布,容貌却长得艳丽绝色。但她两弯翠若春山的秀眉,却紧紧挤在一起。
  难道她还会有满怀的心事,隐藏着不尽的哀伤?
  “哎——”她悠然一声轻叹,缓缓跪在月光之下,喃喃道:“伍哥哥!你已走了半个月了,我和义父天天在找你,但,你啊!你走向何方?听说你练成天视之术,该见我们日夜奔驰的身影了吧?你也练成地听之术,该听到我床前祈祷的声音了吧?但,你啊!你怎不回来?奇怪的是,我那散失的功力,每经过一个夜晚,便恢复一部分,到今天已恢复一小半;我没有吃过什么灵丹妙药,怎能恢复功力?是你吗?不是你,谁来使我恢复功力?是你,你为什么不肯相见?伍哥哥!你看见我能在山上跑,你高兴么?但你幼妹妹看不见啊!为什么还不回来?”
  原来这跪在月光下,幽幽自诉,喃喃祈祷的农家少女,正是因为伍云宗输血疗毒,以致“功”“毒”同时散失的柳幼如。
  神州逐虎头一天背她寻找伍云宗之后,第二天她立刻发觉功力恢复少许,索性下地行走。但她对那英姿奕奕、人品出众的伍云宗总是时刻不忘,临睡之前,必定面对月光喃喃祈祷。
  虽然不曾看见伍云宗的影迹,但她每过一个夜晚,功力便增进一分,起初还以为像体力疲劳一般,能够自然恢复,那知一问起鹿一钟,却教他大为惊讶,当夜即由鹿一钟埋伏在暗处,査看有什么奇事出现,然而,澈夜鸡犬不惊,功力也毫无增进。
  这时,她当然知道暗中有人帮助,并且猜想那人一应是她念念不忘的伍哥哥,但她生怕一说,鹿一钟为了解释前嫌,会设法与伍云宗相见,反而使他大有顾忌,索性瞒个到底,故意说功力仍然进步,好袪除她义父疑心。
  半个月下来,她的功力已恢复三分之一,当然是一件喜事,但伍云宗始终不曾露面,怎不令她伤心堕泪?
  她又喜又悲地祈祷过后,轻轻卷起窗门,和衣上床,伍哥哥的影子仍不住地在她脑里晃荡。
  “他用什么方法替我恢复功力,他怎能来无踪,去无迹,使我并无所觉?哦——是了,我功力未复,耳目不够聪明,敢是他一到来,就先点我的黑甜穴,我把穴道颠倒过来,看你怎样作怪。”
  她功力未恢复的时候,要想使穴道倒转,根本就不可能。这时恢复一部分功力,倒转穴道并不太难,便打算和心上人开个玩笑。
  当然,她血里混有伍云宗的血,她的身子曾让伍云宗抱在怀里奔跑,如果那人是伍云宗,一切都用不着说,万一不是呢?
  还该不该让他……
  她还没想好答案,蓦觉黑甜穴的部位猛可一震。
  “好厉害的天视术,隔有墙头,还认清穴道而不差分毫,伍哥哥!你上当了,这是毫无用处的龙庭穴。”
  如果不是伍云宗,谁能运用天视术和气功,隔墙点中她的穴道。
  她喜得心花怒放,为了怕他惊走,急将眼皮眯成一线,将全身穴道迅速复原,却忍不住芳心卜卜乱跳。
  窗门一声轻响,但见光影一闪,人影同时飘进。
  “咦——”她忽觉来人面目陌生,而且是山农装束,几乎要惊叫出声,但她又想到不如等待对方来到床前,然后突然出手,把他擒下,所以猛将冲到喉管的声音刹住。
  来人一进屋里,立即顺手闩起窗门,自言自语道:“幼妹妹也过分大意,若是老妖经过这里,岂不糟糕透顶?”
  敢是他说话的声音太低,柳幼如还分辨不出是谁,但由他开头就称呼“幼妹妹”,而且词意关切,不是伍云宗还能是谁?
  又见那人缓缓走到床前,把背在背上一个长布袋轻轻放下,然后俯下身子,向她脸上一看,柔声道:“幼妹妹!你果然精进得多了,如果不是鹿前辈那样一闹,我只须辛苦七个昼夜,便可打通你营卫气机,但那样一来,怎比得每夜两个更次来得温馨,明天你一起床,又觉得精进一步,你该是如何庆幸吧?幼妹妹!你静息吧!伍哥哥先替你导通营卫。”
  柳幼如由他的声音,由他的面貌轮廓,都认出是心上人伍云宗,想到他甘冒风霜,不辞劳顿,每夜和自己相处两个更次,是多么感人肺腑,但又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道:“还说温馨哩,害死人还不让人家晓得,鬼鬼祟祟不知干些什么?今夜我可亲自体验到了。”
  伍云宗像祈祷又像诉愿地,喃喃把话说完,便即跪在床前,替她松开亵衣。
  柳幼如禁不住心头卜卜一阵狂跳,暗惊道:“你要干什么呀?也好,这身子是你的,一切由你安排吧!”
  但伍云宗掌心一触及她胸肌,似有所感地倏然缩手,轻咦一声道:“难道她会自行解穴?”
  柳幼如被他触及肌肤的一刹那,自觉一股热流由他掌心传遍周身毛孔,端的是舒畅无比,这时又气得几乎要骂他一声。
  然而,伍云宗只是起疑,并没仔细察看,又喃喃道:“若能自解穴道,妹妹的功力也恢复过半,怎能毫无所觉,时候无多,还是……”
  他一动起手来,柳幼如立感到一股热力由胸际直透会阴,下行脚底,另一股热力由胸肌滚到腹肌,滚下中极,登时筋骨如酥,内脏如火,忍不住发出低声的呻吟。
  伍云宗似是运功正紧,对于柳幼如呻吟,浑如不觉,双掌自然推摩,尽情发挥他那周身功力。
  经过一段悠长的时间,柳幼如由忘我之境醒转过来,但见红日照窗,个郎已去;回忆夜来的事,一抚胸前,又觉衣着齐整。
  是真?
  是幻?
  为什么人去无踪?
  当初她发觉功力渐复,只将信将疑地认为是伍云宗帮助,这一夜,她已领略到人生难得的温存,忍不住淌下两行感激之泪,但也暗恨这甜中带苦的美梦过分短促。
  “幼儿!你醒了没有?”
  鹿一钟那苍老的声音由楼下传来,打断她甜蜜的回忆,急回一声:“早就醒了!”
  “哈哈!你这傻丫头说谎,今早晨我不知催促你多少回,怎睡得这么死?快下来梳洗吃饭,也好出去找你那心上人了。”
  “不必找了!”
  她已知心上人每个晚上都来替他行功,何须再找?然而,她话刚出口,立觉说的不对。
  若不再找,岂不等于告诉心上人,说她一切都已明白?这也还不要紧,倘若因此致令心上人绝迹不来,岂不是弄巧成拙?是以,她又急忙补上一句:“好吧!我立刻下来!”
  鹿一钟正因她前面一句话而感到突然,立又因她后面这一句而纵声大笑道:“老头儿知道你舍不得他,那有不找之理?”
  夜,依然是那样地寂寞。
  月,依然是那样地凄清。
  人,却已将哀怨化作轻愁。
  柳幼如每一个深夜伪装熟睡,任她那心上人替她运功行气,不觉又是一个多月,她这时的功力不仅已经复原,甚且还超过往时,然而,她始终无法了解伍云宗为什么要做得恁般秘密。
  她曾经有过趁伍云宗替她行功的时候,趁机揭穿这个秘密。但她也知道那样可能招致对方走火入魔,甚至于会使双方受害的危险。而且,这一个与梦相同的现实,给予她的是不尽的温馨,高尚的感受,又何必掺杂不必要的渣滓进去?
  她愿意这个“梦”持续到永远,但她又恐怕在某一个夜晚,这个相同的“梦”不会再来。
  她对于自己的功力日渐增加而感到忧愁、烦恼。
  她意识到功力一增到和心上人相等的时候,这个“梦”立即觉醒。
  “捉住他!”
  是以,她为什么不捉住他呢?
  以她这时的功力,不难待他一进香闺立即障蔽窗门,遮断他的退路,他也决不至于反脸无情,大打出手。
  但要强逼自己心爱的人,做他最感为难的事,那是何等残忍?她,能够这样做?
  她跪在月光之下,默祷,沉思,诉愿。然后,她抱着一颗期待的心,静静躺在床上,熟练地把身上的穴道移转。
  “伍哥哥!你该来了!”
  她每一次上床之后,把这话默念几十遍,立觉“黑甜穴”一震,那熟悉的身影也就穿窗而入。
  然而,今夜的情景竟是这样不同——
  二更!
  三更!
  四更!
  “伍哥哥!你不来了,为什么不来?”
  一个多月以来,伍云宗风雨无间,每夜到达,今夜怎能例外?但这时四更已过,伍云宗仍然不见到来,她一颗肉心,几乎提出腔外。
  “伍哥哥!伍……”
  她心头一阵颤栗,不觉喊出声来。
  “傻丫头可是做梦了?”
  睡在隔壁的鹿一钟吃她喊醒过来,不禁好笑地薄斥一句,待把她睡魔唤醒。
  少女心头,总是辞羞,她缄默下来,不再呼唤,但那伍云宗究竟何往,致令这位情窦初开的少女凄楚欲绝?
  他——当天被鹿一钟误解,匆匆离开,一口气走了十几里,猛可记起在这佛林山一带,强敌环伺,鹿一钟虽说是前辈奇人,艺业也已尽峰造极,但那昊天上帝,地藏三妖,黑眥三煞……等妖魔鬼怪,无一不是艺臻化境。鹿一钟独善其身,逃生未必无望,但带有一位功方尽散的柳幼如,那就无法抵御。
  他知道只要柳幼如一醒过来,经她向鹿一钟解说,误解也立即消除,但他既已立意离开,难道又腼腆回去?
  他边走边想,终觉放心不下,找到一处高峰,运起“天视地听”之术,果见鹿一钟背起柳幼如电掣风驰向自己的经路奔来,不由得大为感动,暗叫几声:“好妹妹!”
  从那时候起,他虽时刻打着和柳幼如相见的主意,但又觉相见得过分平凡,不仅是味同嚼蜡,而且多少还留着隔阂,仍不免被别人当作笑料。
  “有了!”
  他经过一番思索,竟想出一个既顽皮而又不伤大雅的主意,转蹑在鹿一钟这对义父女身后,看准对方落脚所在,然后自往城里买下几种不同身份的衣饰,另外又买一张三尺六寸六分长的七弦琴。
  为了替柳幼如恢复功力,他不愿受到意外的干扰,也不愿与别人厮杀。他暂时放下报仇的念头,把短剑藏进七弦琴里面,适时适地改变自己的身份,竟把一个老于江湖的鹿一钟瞒在鼓里。
  一连四十多天下来,他已贯通柳幼如营卫气机,情知她的艺业已和自己不过相差一线,如果被她察觉,自己何以解嘲?
  是以,他不但不言而别,连柳幼如那本假的“孟德新书”副册也没有留下。
  “别了!好妹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四十多夜的相处,使他倾慕之念油然而生,趁她熟睡的时候,偷偷吻她的樱唇,便悄然而去。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给她留下一身功力,怎料到柳幼如功力已深,事先加以防范,竟会假睡受益,把他一举一动,领略在芳心的深际?  他完成一件大事,心上压力一轻,登上横州临江楼,一杯在手,洗涤个多月来的苦闷,也顺便思考亲仇先向何人报起。
  善缘堂,天角山,阴玉山庄……几百个载在“强仇录”上的地名,人名,他随时可背诵得滚爪烂熟,也逐个在他心头迅速涌现。
  仇,仇,仇……
  杀绝善缘堂那群老淫虫!
  杀绝天角山那群狗男女!
  地藏三妖,该杀!
  昊天上帝,更该杀!
  先报杀母、辱姐的仇,再追査当年杀父的仇。
  他思潮转换得太快,脸色也变化得太快。
  蓦地,侧方一声娇笑传进他的耳膜,回头看去,但见一位年约双十的少女,一双星目仍凝注在他脸上。
  如果那是一位寻常的少女倒也罢了,偏是她云鬟高耸,穿着紧身衣服,裹得胸前凸凹毕现,肩后剑柄斜露,分明是一位武林侠女。
  她一张艳脸比那俏湘灵还要娇艳几分,水汪汪的眼睛,更流露出柔若无骨的媚态,若不是这一小小的缺点,只怕要与柳幼如不分轩轾。看她独占一席,并无他人,那还不是对伍云宗发笑?
  他多看那少女一眼,忍不住暗赞一声,但对于她那一声娇笑,又大不以为然,正要转过头去,对方已站起身子,拱手笑道:“看公子文质彬彬,为何又满面戚容,时忧时怒,莫非有不如意的事么?”
  伍云宗周身充满不如意的事,然而,吹皱一池春水,与卿何干?他虽暗怪对方多此一问,但人家是个女的,又以礼相询,怎好拒于千里之外?
  他不懂得如何与陌生少女打交道,也起身一揖道:“有劳女侠下问,小可并没有什么不如意。”
  “啊!原来是你!”那少女听出他的口音,心头暗喜,却噗一声笑道:“公子何必见外,小女子姓石,名柏龄,行道江湖,阅人已多,自信还不致把人看错。公子煞气透于华盖,定有切身大仇,怎能瞒骗得过!石柏龄生平以替人报仇为乐,既已遇上,怎能不管?公子的仇人是谁,不妨实说,我但凭掌中剑,也可替你把仇人剁了。”
  伍云宗几时见过以替人报仇为乐的女子?虽觉当前这少女大言不惭,但以为她本性豪放,反而对她起几分好感,笑供道:“女侠姓石,芳名柏龄,与九华派掌门石松龄前辈可是一家?”
  石柏龄笑脸一展,恰像一朵含苞的蔷薇突然开放,娇呼一声道:“原来你也认识我堂姐,请问你尊姓,台甫?”
  伍云宗见对方和石松龄果是一家,不禁大喜道:“在下曾见过石掌门一面,姐姐若不见外,小弟胆敢移樽受教了!”
  “这又何妨,请便!”石柏龄江湖儿女,十分豪迈,微侧纤躯,竟做出揖客登门的手势。
  伍云宗艺业虽高,但他这初出道的雏儿怎知江湖鬼域的阴诈?一听石松龄是这少女的堂妹,喜在头上,戒备尽除,立即移樽过席,四顾邻座才用筷沾酒,在桌面上写下“伍云宗”三字,立即擦去字迹,笑道:“这个就是在下的小字,见笑了!”
  石柏龄拇指一竖,大赞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伍公子,幸侩幸会。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你我酒后往别处畅谈。”
  一间衾枕俱全的斗室里,床上正躺上一位眼赤如炭、面红如火的英俊少年。
  他,正是在临江楼与石柏龄对酌谈心的伍云宗,虽然他自有百毒不侵的本能,但那“媚骨散”是一种极强的补剂,又当别论。
  这时他但觉浑身发热,生理上爆发出极度的需求.,气息咻咻地哀叫一声:“石姐姐,我要……”便把身上一丝不挂的石柏龄拖进被窝。
  她花径早经多客扫,路滑如油,身马常通,那把问津之客当一回事?但蓬门此刻为君开,伍云宗强壮得像一头野牛,勇猛得像一头狮子,几乎要把她撕成碎脔,真正教她欲仙欲死,不觉已是雪拥蓝关,浪奔蚌埠。
  “好家伙,谁家的淫男荡女,居然等不得天黑,就在客栈里面干这好事?”一个苍劲的口音,在邻居咆哮如雷。
  接着又有另一个苍劲口音笑道:“马偷儿,你想管闲事么,他们走过房门的时候,我认得女的正是九华派那出名的金发淫婢。但她已把头发染黑,若不是我留意,谁也难认得出来。”
  “咦——你说是全如淑?”
  “不是她难道是鬼?”
  “男的是谁?”
  “年轻小伙子,想是着了她的道儿。”
  “混蛋!踹门进去!”
  原来那自称为“石柏龄”的少女,和他对酌的时候,乘他酒兴正浓,暗将媚骨散渗进酒里,令伍云宗兴起无穷的欲念,携手同归,便迫不及待地以玉帛相见,打算先采去对方元阳,那怕他不俯首称臣。
  那知伍云宗功力深厚,且又是新发之研,锐不可当,由得石柏龄含珠弄舌,不但未能沾润雨露,反弄得自己泉涌如潮,几乎要到兴阑体解的地步。
  这时一听邻室二老竟有人叫出全如淑三字,不禁大吃一惊,急搂紧伍云宗,咬着他耳朵,悄悄道:“伍兄弟,你且忍耐一下,待那两个老儿走后,姐姐必定尽力服侍你。”
  伍云宗虽被药力催激欲念,但他神智未昏,一听头一个苍劲口音,正是义盗马非仁,又惊又急道:“姐姐你究竟是谁?”
  “可不就是石柏龄?”
  “胡说,隔壁说你是全如淑。”
  “别听老鬼胡说,石柏龄怎会变成全如淑?”
  “你真不是?”
  “好呀!伍云宗,我竟错认了你!”
  她知道一说真话,立会有性命之忧,故意装作发急,在叱喝声中,把伍云宗一推,并即跃身而起。
  那知不叫出伍云宗还好,这三字一出口,马非仁一声狂笑,人已到达房门。
  这时她一丝不挂,也来不及穿衣,一把抓住宝剑衣物,一手牵起伍云宗,喝一声:“快走!”
  伍云宗急得面红过耳,欲念全消,摔开石柏龄的手,要抓起自己衣物,“隆”一声巨响,门扉已飞进房里。
  石柏龄一见人影骤现,也顾不得携带伍云宗,对准房门劈出一掌,自身已穿窗而去。伍云宗羞得无地自容,顺手拖起棉被,掩住身体,反而呆若木鸡。
  马非仁一眼看见被褥尽湿,老眉微皱,忽又呵呵大笑道:“伍哥儿!镜花宫大好天鹅肉,你不去吃,偏来这里破老蚌,海龙王宴客,连虾酱也带来了。”
  伍云宗被嘲笑得头低到胸前,却见一道身影由窗口射进,定睛一看,依稀认得是三年前把自己丢下断肠峡的潜龙客范天章,只得低头叫一声:“范老前辈!”
  范天章瞥他一眼,笑道:“小哥儿居然还认得老朽,快穿衣服罢。那淫妇阅人千万,并以这事夸耀于武林同道面前,若事先不知是她,任是神仙也要着她那媚骨散的道儿,别说你这初出茅芦的小伙子。”
  他随又笑笑点头,与马非仁并步回房。
  伍云宗匆忙穿好衣服,携起包裹、瑶琴,走往邻室与二老相见,仍觉脸皮灼热,丹田烘滚。
  范天章顺手递过一小包丹药,笑笑道:“这是采药郎中的清心去火玉莲丸,专解因媚骨散而起的心火,共有十粒,你吃一粒就行了,剩下九粒留作后用。”
  伍云宗拜领,当时服下一粒,把九粒包起,苦笑道:“晚辈若再遇上这姓石的,活生生把她打死,用不着什么玉莲丸了。”
  范天章正色道:“江湖使用媚骨散这一类淫的人,多到不可胜计,只怕就那位全如淑,你就应付不了,还是留作后用为妙。”
  伍云宗见他郑重其事,只好收了下来,诧问道:“那淫子自称是石柏龄——九华掌门的堂妹——难道真是全如淑?”
  马非仁笑道:“你若不信,下次再问她好了,酒后赶去佛林山要紧。”
  伍云宗以为又是招婿的事,急说一声:“我不去!”
  马非仁笑道:“不去也强要你去,人家就少你这位驸马爷。”
  范天章笑着骂道:“你这偷儿真损,镜花宫主面临生死关头,几时招什么驸马?”
  伍云宗这才知道马非仁前番说的是假话,不禁好笑道:“晚辈个多月前被马老前辈唬得跑出灵山,遇上昊天上帝和地藏老妖那伙人,几乎送了小命……”
  范天章急道:“贤侄这个多月藏在那里?”
  伍云宗见对方忽唤自己为“侄”,忙离座下拜道:“请问老伯与亡父……”
  范天章双手扶起伍云宗,老眼也流下两行凄泪,叹息道:“贤侄称老朽为伯,这是对了,老朽与你父是结拜兄弟,但在三十年前,你父性格忽然变得怪异起来,立意与我绝交。当时我也认为你父未免太过不近人情,那知他原是一片好心,为了不让我遭受连累.,才出此下策。待我明白你父的苦心,你父已在伤心岭被群敌围攻而亡。”
  伍云宗也忍不住凄泪纷落,暗忖怪不得没听母亲说过潜龙客范天章的名字,原来有这层原因。急道:“伯伯可知道当年那些敌人的名字?”
  范天章点点头道:“我仅知道主持人是五毒神龙郑毅恒,爪牙是各宗派的败类,依此推论,全如淑也该有她一份,至于还有些什么著名人物,多年来还没真正査出确证,你先说说这个多月来的经过罢。”
  “小侄在离开灵山的当日,与鹿一钟老前辈和柳姑娘合力打退一群凶魔恶煞,便开始替柳姑娘恢复功力,直到今天。”
  伍云宗不便将事实全盘托出,只好轻描淡写,略说几句。
  马非仁急道:“老猎户在那里,快带我去找他,也好多得一个帮手。你说那柳姑娘是不是柳丽如?”
  伍云宗听说要他陪同去找鹿一钟,不由得大感为难,摇摇头道:“晚辈说的柳姑娘名叫幼如,敢情已和鹿老前辈去寻采药郎中,往那里找她去?”
  马非仁怔了一怔,忽然哈哈大笑道:“小鬼头还在我面前捣鬼,敢是你两口子吵了嘴,不愿回去找。也罢,快把他们居处告诉我。”
  伍云宗说的原是真话,但马非仁猜测的也不相去太远,苦笑一声道:“晚辈说的原是实话,你老要是不信,可向昆仑关外一家养马的农家问去。”
  “哦——那是韦行方的家。”马非仁笑了起来道:“范老儿带这小鬼先走,我再去寻几个帮手。”
  伍云宗送走马非仁,坐回原位,诧问道:“伯伯!由这里往昆仑关有两天里程,马老丈脚程虽快,至少也要一天往返,镜花宫发生什么事,他来得及么?”
  范天章老眉微剔,笑道:“你别看轻他这匹识途老马,脚程倒是不慢,他若寻得到人,今夜也可以回到这里。镜花宫的事,期限还有两天,来是来得及,只怕雁荡双飞的人期前发动,那就难说。这事和你有莫大的关系,我们还是早一点去为好。”
  伍云宗随口答道:“伯伯若果没有别的事耽搁,我们立刻就走,小侄还有四位师姐在镜花宫,确是莫大关系。”
  范天章好笑道:“看你实头实脑,也难怪要上那老淫妇的当,以为我说的关系是你那四位师姐么?快收拾上路再说。”
  夜风吹衣,山月照人,佛林山区一片幽静。
  进入佛林山的小径上,两道身影如星丸跳掷,迅逾飞鸟,一条较小的身影与前人约为落后半肩,那不过是聊表敬意,并不是他功力艺业不及。
  他正是与俏湘灵有过交情,把四位师姐寄住在镜花宫的伍云宗,但凭这一段因缘,他与潜龙客援助镜花宫主已是义不容辞,何况事件的起因还是落在他和俏湘灵身上。
  然而,使他烦恼的是俏湘灵自从容貌被损之后,始终没回过镜花宫,而镜花宫主确也有替她招个赘婿之意,生怕这事落在自己头上,那时作何处置?
  他脚程虽紧紧跟在潜龙客肩后,心情却想得更遥,更远。
  “汪——”一声弓弦响处,一点寒星挟着破空的锐啸已斜里射到。
  伍云宗身形一长,越过潜龙客先头,把那枝响箭夺了过来,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潜龙客向他手上那枝响箭一瞥,急停步喝道:“谁在这里滥发飞凤令?”
  声过处,但见一个身影猛可冒上石笋,随闻呵呵笑声道:“奉飞凤婆婆箭令封锁本山,任何人不准进出。”
  伍云宗冷笑道:“奉飞凤公公箭令,小爷也要进山。”
  他话声一落,顺手一拗,“咯”一声响,,那枝响箭已被折成两段,丢往路旁。
  那人一声长笑,飞身射落,恰见箭被折断,登时面目俱寒,喝道:“你这小子好大胆,报个名来。”
  潜龙客忙道:“阁下可是铁面荆轲赵有虎?”
  那人微微一怔,向潜龙客打重一眼,沉声道:“阁下是谁?”
  “范天章!”
  “啊!潜龙客,你也少不了关系,那小子是谁?”
  伍云宗见来人不过五十来岁年纪,居然大模大样,看轻潜龙客,不禁怒道:“别狗仗人势,你先说帮宫主还是帮雁荡双飞?”
  那人发出一声豪笑,然后冷眼斜视,喝道:“你和范老儿走在一起,居然不知飞字站在一边,也敢……”
  “接招!”伍云宗人随声去,一步欺上。
  但那人身手也快,不待伍云宗到达身前,已一掌封出。
  “拍!”一声脆响,双方掌内碰在一起。
  那人惊噫一声,随即后跃三步。
  伍云宗虽未使出内劲,但这一掌之力也已不小,那知掌内一碰,立觉对方手掌冷得好比一方生铁,不由得惊问道:“伯伯!这人是否和小侄有仇?”
  潜龙客愣了一愣,摇摇头道:“若是铁面荆轲,也许没有深仇大恨。”
  伍云宗漫应一声,面向敌人喝道:“看阁下那也形相,似欲冒充铁面荆轲的模样,你到底是谁,快报名领死。”
  那人一声狂笑道:“小子你太狂了,本人奉令封山,你折了飞凤令便是死罪,别说仇不仇了,先报个名字上来吧。”
  “小爷姓伍,名唤云宗,难道还……”
  那人不待话毕,一声长啸,跃回那根石笋后面,随见一道绿焰疾射半空。
  潜龙客骇然道:“难道域外蓝妖也来到这里?”
  伍云宗毅然道:“小侄当先开路,逢妖捉妖,逢鬼打鬼。但小侄不知镜花宫坐落什么地方,得请老伯时加指点。”
  潜龙客笑道:“你以为伯伯怕事么,怕事也不会来佛林山,但敌方既能搬出域外蓝妖、飞凤婆婆,这一类不问武林是非的煞星,事情确也严重得多了。我们走罢,先和镜花宫的人会面要紧。”
  老少二人并步飞奔,不觉已有数里。
  一阵清风掠过,伍云宗噫一声道:“那边有女的厮杀。”
  潜龙客急道:“若是女的,多半是镜花宫的人,我们快去。”
  那知话声方落,忽闻一声娇笑道:“也不见得!”
  一阵香风飘来,四位少女和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已挡在路侧。
  那少妇先向二人扫了一眼,忽又媚笑一声道:“小兄弟!方才折毁飞凤令的,可是你?”
  伍云宗冷哼一声道:“是又怎么的?”
  那少妇面色一凝,冷冷道:“胆太妄为,别以为你学成孟德新书上的艺业就目空一切,我何翠凤还没把那奸贼的武学放在心上,不过,姑念你年纪轻轻死了未免可惜。只要你肯低头认错,答应不帮助杨孝仪,便放你逃生。”
  潜龙客听对方报出名头,急道:“原来姑娘是凤仪门下大弟子何翠凤,老朽倒失敬了。请问令师在不在这里,滥发飞凤令是令师的主意,还是姑娘的主意?”
  何翠凤正眼不看潜龙客一下,语冷如冰道:“谁的主意都是一样,你这条老水蛇别来打岔。”
  潜龙客,名震江湖,怎容一位少妇恁般轻视,厉喝一声:“住口!”接着道:“老夫不惯和晚辈妇女动手,赶快滚开!”
  何翠凤冷笑道:“别来这里卖老罢,当年你和伍凌霄三上凤栖岛,是谁把你们赶跑?”
  潜龙客被对方揭起当年伤疤,禁不住老脸一热。
  伍云宗和潜龙客会晤不久,也不知道当年的事,但因对方过分轻视,而且又语侵先父,立刻抬上一步,喝道:“你这妖妇说话夹七杂八,当心小爷赏你耳刮子。”
  何翠凤斜睨一眼道:“你这小子不听良言,想死还不容易么,萍儿先试了那小子有多少斤两。”
  她右后侧第一名白衣少女一声“得令”,肩尖一晃,已绕过前面,剑尖一指,娇叱道:“你这小子亮兵刃领死!”
  伍云宗气得骂一声:“臭丫头,大爷先教训你一招!”
  他话声一落,脚下已侧跨而出,右掌一扬,一股掌劲已奔向萍儿面门。
  然而,萍儿只冷嗤一声,身形微动,剑尖已指向他的右腕。
  这一招居然是孟德新书武技篇,剑术章里的招式,伍云宗若非精练纯熟,及时飘退,真要吃对方点中腕脉。
  但他只一定神,立即大笑道:“难怪那位大嫂子说看不起孟德新书,原来你凤栖岛已有一本副册。”他顺手折下路侧一段树枝,笑道:“小爷就以这段小枝奉陪,看你们研习到什么程度。”
  萍儿嫩脸一红,叱一声:“找死!”一套精妙诡异的剑法随即展开。
  但见剑花朵朵,剑风锐啸,争涌向伍云宗身前。
  伍云宗身如轮转,手中树枝虽虚张声势指向萍儿心头,却是原式不变随身移走,嘴里不住地念着:“三招,四招……”
  何翠凤见萍儿剑走风雷,剑光已化成一团银光,兀是碰不到敌人身上,急叫一声:“莲儿快去!”
  那知话声方落,但见绿光一闪,“当”一声响,萍儿短剑落地,一个踉跄倒退丈余,骂道:“你小子敢动手打人?”
  伍云宗嘻嘻笑道:“教你一招,省得将来再碰钉子。”
  就在这一转眼间,萍儿捱了一个耳刮,不但惊得莲儿趑趄不前,连何翠凤也艳脸变色。

  第七章 有凤来仪
  飞凤门的大弟子何翠凤怎料到萍儿败得那么快,败得那么惨?
  伍云宗这一个耳刮,虽说是打在萍儿的脸上,却和在何翠凤脸上并无不同。
  预定出阵的莲儿惊得愣了一愣。
  何翠凤艳脸一沉,厉叱一声:“莲儿你敢怯阵?”
  伍云宗一声朗笑道:“何妖姑有种就亲自出阵,别装那穷架子让别人替你丢脸了。要是没这分胆量,这时滚回去也还来得及。”
  他是一个初出道的雏儿,懂得什么武林禁忌?想到就说,直把何翠凤嘲得艳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厉声道:“你们统统退下,待我来打发这小子!”
  她虽然心头气极,但出场的时候却又从容不迫,飘飘然如仙子临凡,确不愧海外名家风度。
  潜龙客暗自喝采,急吩咐一声:“贤侄当心,这个出名泼辣货,要防她突施重手。”
  何翠凤微微一笑道:“前事未忘,后事之师。二十年前,阁下在我手底吃过大亏,居然还能够记得,总算不太冤枉。”
  伍云宗听得一怔,暗忖:“这妖姑看来不过二十出头,怎么在二十年前就和伯伯交手,算起来至少也得有三十五岁才对。”但他忽转想回九华妖姬全如淑虽已年届知命,仍显得那样年轻,害得他几乎失去元阳,禁不住俊脸一热。
  就在他一呆的瞬间,潜龙客已越过他的身侧,冷笑道:“你这贱婢休来损人,二十年前若非一剑春秋和我都身受重伤,凭你这块废料也搬我不动。要不相信,你我再来印证一番。”
  伍云宗听出他亡父当年受伤,还受到这女人欺负,不由得气往上冲,大叫一声:“不劳伯伯动手,小侄来出这口气!”
  他还怕潜龙客阻止,话声未落,右手一挥树枝,一道青光疾如闪电般射向何翠凤的心坎。
  “找死!”
  何翠凤艳脸微热,纤腰微摆,让开疾点的来势,掌形如刀,横里扫出。
  “拍!”一声响,伍云宗手上那段树枝被她砍个正着,但只略为一弹,又疾向她腋下点到。
  二十年前,何翠凤力挫潜龙客,虽说是乘危出手,这份功力也不可忽视,那知连一段小树枝也不能劈断,骇得她腰肢一折,全身飘开丈余,勉强避过致命的一击。
  伍云宗一收树枝,抱在胸前,嘻嘻笑道:“你亮剑罢,空手输给我,你一定会赖。但仍请你把二十年前的事说来,也好谁我连本带利一齐讨还。”
  这几句话气得何翠凤艳脸一寒,冷笑一声道:“你那老头子吃我两个耳刮,就送回中原。”
  伍云宗狠狠地一咬牙齿,冷哼一声道:“好哇!事隔三年,本利加倍,二十年共有七次三年,连本带利是二百五十六记耳刮,你准备了没有?”
  潜龙客先听他向敌人逼问当年失意的事,脸上也觉火辣辣有点难过,但一听伍云宗由两记耳刮,推算到报复二百五十六耳刮,便忍不住纵声大笑。
  能吗?一个经过飞凤婆婆精心教导多年的大弟子,是不是那样轻易被人掴耳刮子?
  伍云宗这话一出,对方那四名少女不期而同地发出一声轻笑。
  何翠凤想因被欺太甚,俏脸一热,“锵——”一声龙吟,宝剑出鞘,寒光耀眼,冷笑道:“姑姑今夜先把你吃了,看你往那里说嘴去,上来罢,为何不上?”
  伍云宗微微一笑道:“区区逢人让三招,你是个女的,就先让六招罢!”
  何翠凤气得粉脸铁青,一声娇叱,手中剑化成一片寒光,与皓月争辉,剑气丝丝作响,彷彿已把敌人身形罩没。
  伍云宗万料不到当前这个娇媚少妇,剑法恁地精奇,头一招就以罡气御剑,比起在佛林山主峰遇上杨惠宗的大罗剑还胜过几分,要想打对方二百五十六记耳刮,实在没有把握。
  但他一股年轻的傲劲,使他在心里叫着:“非打你耳刮不可!”
  但见他等待剑气冲激得衣襟飘起,忽然一声长啸,身形拔高五丈,飘然落在剑光之外叫,起一声:“一招!”
  何翠凤脸色微寒,冷哼一声:“再接姑姑这招‘王晋吹笙’!”
  话声落处,立见一张十丈方广的剑幕迅速撒开,剑幕之下,银光如电闪,耀目生花,剑气激荡,顷刻间已看不见伍云宗的身影。
  潜龙客惊叫一声:“贤侄当心!”
  然而,他话声未歇,猛见一道身影已贴地掠出,笑喝一声:“两招!”
  何翠凤又羞、又惊、又恨、怒道:“小贼尽叫什么,拿命来就是!”
  剑光缭绕,剑气纵横,剑风狂啸。
  敢是她已测知当面这美少年一身艺业,决非一招一式可以取胜;虽他手里拿的是一段小树枝,但以内家罡气贯注运用起来,与利剑宝刃并无多大差别。是以,话声一落,十八路凌厉无伦的剑法也同时展出。
  潜龙客虽远离十丈,仍觉剑风扑面生寒,不但运功相抗,连那枝多年不用的“龙舌钩”也执在手中。
  但他立即听到伍云宗在剑光笼罩下,疾呼:“三招、四招、五招、六招,好,我还手了!”
  他话声甫落,手腕一振,那段树枝立幻起一团青光,迅速扩展。
  顷刻间,但见何翠凤起先那漫天剑幕变成薄薄一层光网,已看出伍云宗那团青光,在银光的薄网中滚动。
  他虽身怀绝艺,功力精湛,但先让了六招,在凌厉无匹的飞凤剑下,仍未能夺回攻势。
  “耳刮?姑姑再给你一个厉害!”
  何翠凤虽因对方一段树枝迫得自己的剑光外撤,但她估计在百招之内决不致于落败,耳刮总算是免了。
  “嘻嘻!有绝招就快施展,迟来不及。”伍云宗蛮有把握似的,声音是恁般欢悦,甜美。
  潜龙客听得心头一乐,却不知他有什么方法能达成打耳刮的任务。
  飞凤门下旁观的四女不相信。
  厮杀中的何翠凤更不相信。
  蓦地,她剑法一变,聚成一个银球,把全身裹进球心,向前冲滚,疾冲到伍云宗脚前,忽然往上一跃,立化成一座剑山,向他头顶压下。
  “好一招有凤来仪!”
  旁观四女忍不住齐声欢呼,响彻夜空。
  那知就在群声呼呼叫中,忽闻伍云宗一声断喝,一道青光在他手中一闪。
  “当!”一声兵刃撞击的脆响,竟把欢呼声压得低沉下去。
  白、青两道光芒向空激射。
  一道纤影投向伍云宗的怀中。
  “拍拍拍……”一阵皮肉相击的响声,夹着何翠凤的尖叫。飞凤四女齐声呼叱,争涌上前。
  原来伍云宗在诸女叫出“有凤来仪”四字的瞬间,灵机一动,待敌人剑相距头顶尺许,忽然掷一出树枝,把她的宝剑击向半空。
  何翠凤但觉一股无与伦比的劲道把她的宝剑带走,自身仍然往下猛坠,还没有惊叫出声,一只钢箍也似的臂膀已把她双手连带柳腰箍紧,“拍”地一声,脸颊也挨了一记耳刮。
  他下手虽不太重,但是快如飞雹,密如聚雨,直打得她半边嫩脸红肿发麻,无法还手。
  “你们敢再上来,小爷先把这个活活打死!”临危掷剑,只手擒娇,他果然做到打耳刮的心愿,一见诸女奔来,急挟起何翠凤飘过一边,手不停挥,一连又是二三十掌。
  何翠凤被挟在胁下,双臂不能弯曲,被打得脸上发麻,心头发痛,士可杀,不可辱,恨声大叫道:“萍儿你们上来把这小子宰了,休再顾我死活!”
  伍云宗见诸女再度扑上,一声长笑未歇,人已落在潜龙客身侧,同时又一连打了十几记耳刮,冷笑道:“此时由不得你!”
  士可杀,不可辱,潜龙客也过意不去,笑笑道:“贤侄放了她吧,就这样已够她受的了。”
  伍云宗停手不打,把她向四女掷去,喝道:“若非伯伯讲情,我非打足二百五十六掌不可,现在刚打够一半,若敢再来中原胡闹,我仍然加倍奉送!”
  何翠凤心胆俱寒,满面惭羞,匆忙拾回跌落地面的宝剑,恨恨道:“伍小贼,姑姑总有一天把你剁成一百二十八块,你等着瞧好了,连带那条老水蛇也别打算活。”
  “好!”伍云宗笑道:“小爷一定要看你那吹牛的本事。”
  何翠凤重重地哼了一声,带起四女回身就走。
  杀声由另一谷地传来,其中夹杂有女声吆喝。潜龙客忙道:“我们快赶去吧,对付女人,你休辱她过甚。”
  伍云宗边走边笑道:“伯伯你有所不知,对付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唯一的手段就是打。孔夫子说她们难养,打她们却是容易。”
  “你这小子!”两道身影随声而到,左手持着一枝凤头拐的老妇,向伍云宗横扫一眼,凛然道:“可是你说女人好打?”
  “不错!”
  伍云宗话声方落,那老妇拐杖一顿,“咚”一声响,地面立被震开几十道长槽。
  潜龙客见状一惊,不禁失声叫出一句:“原来是天目二老!”
  那老妇微怔,老眼一闪,射出两道毫光,冷冷道:“小老儿既认得天目二老,不该是无名之辈。”
  右手持拐的老妇笑道:“姐姐难道还认不出他手上那枝蛇舌?”
  “哦——果然有点像蛇舌真人的门下,看在还认得咱两人份上,放他走!”
  潜龙客见这对功力高得出奇的老姐妹忽然出现,不知与镜花宫主为敌为友,也是只因伍云宗一句话,才故意来找渣子,赶忙垂下钩尖,陪笑道:“听说你二老多年来潜居天目山龙王井,专修至艺,怎有兴下山来凑趣?”
  右手持拐那老妇笑道:“不错,凑凑趣而已,还没有人值得我杀。”
  潜龙客听出对方似无恶意,急道:“你二位老人家,可容晩辈引见这位谊侄?”
  左手持拐的老妇“嘿!”一声道:“谁不知那小子是新近获得曹公武学的伍云宗,谁不知道我叫左拐毛姑,她叫右拐毛姑,还用得着你来引见,快滚!”
  伍云宗自编的一本“强仇录”并无天目二老的名字,认为与自己并无深仇大恨,但见潜龙客向对方执礼甚恭,左拐毛姑还要呼呼叱叱,忍不住冷哼一声。
  左拐毛姑冷眼一扫,拐杖一指,叱道:“你小子不能走!”
  潜龙客忙抱拳一揖道:“老人家何必和晚辈计较?”
  左拐毛姑又转过脸来,喝道:“小老儿你走不走?”
  伍云宗气往上冲,叫道:“范伯伯只是尊敬你老,以为他会怕你不成?”他顿了一顿,接着又道:“你若是帮着镜花宫主还好,若是帮着外人,哼!我伍云宗就不放你走。”
  左拐毛姑冷笑道:“我老人家谁也不帮,但非教训你这狂妄小子不可。”她话声甫落,“呼——”一声风响,拐杖已拦腰扫出。
  这一拐敢是未尽全力,亦已狂风骤卷,尘土飞扬,一片乌光掠来,即见风吹草偃,威力何止千钧?但伍云宗一声长笑,拔高五六丈,一个筋斗翻云,由二妪头顶飞越,气得左拐毛姑厉喝一声,回身疾追。
  在一处二三十丈宽广的谷地上,正有一位白衣蒙面女挥剑如风,力敌二男二女的四般兵刃。她虽然艺业高强,但敌方个个也不是弱者,这一场厮杀敢是已历多时,交战中五人,各已额头见汗。
  “住手!”
  随着这声暴喝,但见一道身影凌空泻落,交战中五人骇得各跃退丈余。
  然而,还没看清来人面目,半空中又传来一声老妇的怒喝道:“伍小子,你好好等着吃我老人家一杖。”
  那老妇脚下还未踏实地,一阵凌厉无比的劲风已当头压下。
  先落地那少年身影一眼瞥见蒙面女在侧,急叫一声:“丽姐!”同时双掌向上一托。
  “轰!”一击震天坍地的巨响。
  狂风激荡,人影横飞。
  那老妇一杖重逾山岳,但吃那少年向上一托,竟然一个筋斗倒翻丈许才落回地面。
  蒙面女忽见来的少年称她为“丽姐”,愕然道:“你是谁?”
  “小弟是伍云宗呀!”
  原来伍云宗认为天目二妪非敌非友,便不欲厮缠下去,那知脚刚落地,左拐毛姑也跟后到达,虽奋起神威,硬接对方一杖,也自觉五脏翻腾,说话的声音也微微发颤,此时见蒙面女居然认不得自己,这事可不奇怪?
  然而,他话声甫落,蒙面女和她那四位敌人忽然高呼一声:“原来是你!”
  显然地,双方似因伍云宗来到而表示欢悦,由此看众,可不是大水冲坍龙王庙,自家人打了大半夜?
  “伍小子,再吃我婆子一拐!”
  左拐毛姑被伍云宗那朝天一托,把她托翻一个筋斗,自觉老脸无光,咆哮声中,拐杖连扫。
  一阵阵劲风恍如万马奔腾,钱江潮涌;杖底烟尘,遮蔽得星月无光。
  伍云宗心头一凛,高呼一声:“列位快走!”同时一挽蒙面女的玉腕,斜掠十丈开外,回身喝道:“你这毛姑怎么恁地不讲理?”
  左拐毛姑一步跨上,厉声道:“我有那一件不讲理?”
  “你无缘无故持杖打人,我已让你几招,还想逼我怎样?”
  “你小子休在我面前花言巧语,方才你说什么女人易打,就凭这一句,就该掌十个嘴巴,还敢说无缘无故。”
  伍云宗苦笑道:“你老是断章取义了,晩辈的意思是说对付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唯一的手段就是打,并没说上你老。”
  左拐毛姑冷笑道:“好哩!你又说我断章取义,快吃我一拐!”
  “且慢动手!”随着这声高呼,潜龙客跟在右拐毛姑身后到达。
  左拐毛姑老眼一闪,冷哼一声道:“小老儿,你敢上来打岔,就先吃我一拐!”
  潜龙客忙道:“范某并不欲阻前辈的兴,但目下强敌已经发动,前辈若不愿间接助敌,这场厮斗也该免了。”
  左拐毛姑冷冷道:“你先说说谁是敌人?”
  潜龙客陪笑道:“范某与这位谊侄都是来帮助镜花宫主退敌,方才已向前辈说过。”
  “不错,我们虽不想助敌,但一定要打杀这小子。”左拐毛姑坚持己见,毫无商量余地。
  伍云宗微微一笑道:“我可不怕你什么毛姑,但不愿在这时跟你打架,若果你老为的是松松筋骨,今夜来的敌人不少,你可敢跟我打赌?”
  左拐毛姑微愣道:“打赌也是新鲜,怎样赌注?”
  伍云宗笑道:“很简单,我们先见本山的宫主,然后,头一批来敌,小子接下,第二批由你接下,第三批由右拐毛姑婆接下。各凭运气,若果接不下来,只好自认倒霉。用不着怨天怨地。”
  左拐毛姑桀桀怪笑道:“你这小子出的好主意,竟派起我老人家替别人出力来了,也罢,你说有那些不长眼睛的人要来,值不值我婆子赐他一拐。”
  伍云宗正色道:“飞凤婆婆,雁荡双飞,域外蓝妖,这伙人如何?”
  左拐毛姑忽然笑起来道:“小子,你这就错了。飞凤和蓝妖并没有来,来的是他门下那些不三不四的脚色,值得我们婆子和他打?倒是你这小子引来多人,说不定要由你去打发。”
  伍云宗愕然道:“晚辈引来什么人?”
  左拐毛姑拐杖一量,厉喝一声:“引来了我!”
  伍云宗吃了一惊,急道:“君子动口莫动手,前辈慢慢说!”
  左拐毛姑先向她姐姐摇一摇手,这才正色道:“这理由十分简单,人人听说你练成孟德新书的武学。凡是奸徒,俱欲由你身上瞻仰大奸雄的武学如何深奥;凡是正派人士,恨不得立即毁去你一身武功。”
  伍云宗苦笑一声道:“照前辈这样说来,我竟成为众矢之的了。但我虽练成邪门武学,用之于正又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左拐毛姑冷笑道:“曹操当年觊觎江东美女大乔、小乔,便不惜大动干戈,兴兵侵略鱼米之乡的江南。你学他的武学,出艺不到几个月,天青老人门徒柳幼如,不惜与她师门为敌;另外又诱骗柳丽如、邬小霞、申幼芳、柳小山等一伙无知少女,前后如同一辙,目下在你身旁的又是什么人?”
  伍云宗不料对方竟把自己所认得几个女的,全列为被自己诱拐,若说柳丽如和柳幼如,因曾经肌肤相接,还有几分情理,至于柳小山那样一个淫娃,怎能算得进来?气愤得俊目射出两道光芒,喝道:“前辈这样诬蔑小子,是否以耳代目?”
  左拐毛姑厉笑一声道:“以耳代目?老实告诉你罢,武林征召令已经发出,要天下的高手共除你这祸首,谁不是冲着你来的?”
  伍云宗怎知自己一个多月来,每夜替柳幼如打通营卫气机,沉缅在温馨的绮梦里面,却被强仇占了先着,居然以武林征召令征召天下高手与自己为敌?闻言愣了半响,转向潜龙客道:“范伯伯认为这事到底真假?”
  左拐毛姑不待潜龙客发话,抢先道:“你这小子不知死活,若先和我婆子交手,打不过就走,也许还有活命机会,那知你偏不领情,要问什么武林征召令,此令一经亮相,你就非死不可。”
  伍云宗冷哼一声道:“难道你二位就是执行征召令的刽子手?”
  左拐毛姑脸色一沉,喝道:“你不服?”
  伍云宗一声长笑,震得宿鸟惊飞,群山暴响,昂然道:“伍某年未弱冠,获步终、贾扬声,与先父后尘,也不枉为人一世,但那武林征召令,是何人赐给伍某的恩宠,何妨即取来大家看看。”
  潜龙客情知征召令一经亮出,一场血战必定难免,急叫一声:“贤侄!”接着道:“你不看征召令也罢!”
  “迟了!”左拐毛姑一声暴喝,右手已探出一方尺许大的黄布迎风一展。
  潜龙客惊叫一声道:“毛前辈且慢宣读!”
  伍云宗轻蔑地“嗤”一声道.:“难道那方破黄布就是武林征召令?”
  潜龙客长叹一声道:“如何不是?这征召令未经宣读,也无多大效力;一经宣读,在场各人非友即敌,绝无抉择余地……”他顿了一顿,接着又道:“这位蒙面女侠和四位小侠不知是何门派,若果不愿卷入是非漩涡,最好还是不听宣读征召令为妙。”
  伍云宗忍不住回头望那蒙面女一眼,但见面幕上那两个小孔透出朗星也似的目光,但那目光是那样地陌生,又是那样地坚定,不由得大感诧异道:“丽姐姐!你赶快走吧,休惹上这场是非。”
  蒙面女忽然“噗”一声笑道:“谁是你丽姐?”
  那嗓音甜脆得如同一串金铃疾响,但传进伍云宗耳膜,仍觉似是陌生,又像在那里听过,忍不住问道:“姐姐究竟是谁,恕小弟一时眼拙。但面对这武林大凶事,姐姐还是暂时离开为妙。”
  蒙面女的眼光忽然一暗,紧接着又是一亮,笑道:“我偏不走,和我厮打的四人自称是镜花宫的,你若不愿他们卷入漩涡,伤害你那什么丽姐的感情,最好就是请他们快走。”
  伍云宗原以为这蒙面女是柳丽如,但若是柳丽如,怎会和镜花宫的人交手?但若不是柳丽如,谁还肯和他共享这生死存亡的一刻?
  申幼芳、邬小霞、柳小山,甚至于九华派那几个女徒的倩影,迅速闪过他的脑门,但又半个也不像这蒙面的白衣女。
  “莫非是她?”
  他心里猛可记起那在天青谷见过一面,蒙她让地疗伤的白衣女,然而,那白衣女又有什么理由要和他共生死?
  这时,他不能再追问下去,转向站成一列横排的镜花四徒,苦笑道:“列位师兄师姐请暂时离开罢,小弟不欲因个人私事,连累镜花宫主。”
  右首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年嘿一声笑道:“小弟柳志东,奉命迎接兄台,不料在这里遇上。镜花宫不怕连累,但兄台身侧这女奸细究竟是谁?”
  蒙面女怒道:“你这狗头,何以见得我是奸细?”
  柳志东冷笑道:“你不是奸细,在佛林山躲躲藏藏盘桓大半个月干什么?”
  左拐毛姑一声阴笑,像鬼嗥般笑得各人心胆俱寒,接着道:“不必争执了,听令的人站过左边,不听令的人和伍小子站在一起。”
  蒙面女一声冷笑,与伍云宗并肩而立。
  柳志东向同伴打个招呼,也一齐站在伍云宗身侧。
  潜龙客更不用说,早就站在伍云宗一边。
  左拐毛姑微微一愣,回顾右拐毛姑喝一声:“妹妹监令!”
  右拐毛姑曼应一声,横拐一量,旋风般转到各人身后。
  伍云宗冷笑道:“你这两个毛姑别来丢脸了,仅凭这付架子,不见得就能执行什么武林征召令,还不快拿给小爷看。”
  他曾听侠丐说过他父亲一剑春秋就是因征召令而身受围攻,不料十六年后的今夜,自己也受到同样的待遇;天目二妪起初只说是印证武学,最后才出示征召令,把自己看成瓮中之鳖,还有什么客气好说?
  但他话刚说完,谷口外忽然传来一声狂笑道:“姓伍的,你若敢抗令,便擒你下来活活烧死,你先看看四周,是不是还有逃生之望。”
  那人说话虽然从容,而那铿锵的声音震得空谷汪汪作响,气功不见得弱于天目二妪。潜龙客脸色微变,叫道:“来人可是雁荡飞虎毕天成?”
  “哈哈!阁下太看重雁荡双飞了,毕氏弟兄早已进入镜花宫,老夫还未到出示姓名的时候。”
  伍云宗趁对方发话的时候,横目环扫,果见谷地四周的山岗上人影幢幢,看起来约有好几十个。略加思索,便知敌人原是利用雁荡双飞出面,声明进攻镜花宫,好诱引自己千里驰援,再以武林高手暗里追踪,把与自己为友的人一网打尽。这计谋确是阴险毒辣,事前未仔细推论,怎不坠入彀中?
  他转眼再看身边的同伴,蒙面女仍然透出坚毅的目光,柳志东四人听说镜花宫被人侵入,漠然并无表情,急道:“柳兄你们赶快离开,小弟决计和这伙魔头一拼了。”
  柳志东面色微呆,苦笑道:“柳某奉命迎接兄台,自是生死与共。”
  伍云宗暗忖:“这事可就奇怪,马前辈虽说离山找帮手,但那镜花宫主怎知一定能够找到我,而事先遣人迎接?”他这时无暇再仔细思索,转向蒙面女道:“姐姐盛情,伍某自是心领,但这生死关头的事,还请急早退出为好。”
  蒙面女冷哼一声道:“我说不走,就是不走。你休惹我恼了起来,咱们就先打一场!”
  伍云宗苦笑一声,转向潜龙客道:“范伯伯!云儿决定和敌人拼了,你老最好能够快走,将来请柳幼如妹妹替我报仇,若果……”
  潜龙客沉声道:“你不必说了,伯伯不是那样脓包,咱们死在一起,还怕传不出去让武林人物知道么?”
  伍云宗急得叫起来道:“伯伯总不会忘记家父当年的事吧,敢情当年也有不少义侠与家父同时遭难,以致仇人是谁,都在扑朔迷离无法查得明白,伯伯不能再做这蠢事。”
  潜龙客震了一震,看见岗上的人影渐向谷地移近,急低声道:“贤侄你艺臻化境,能走就快走,千万不要顾我。”
  敢是他决以一死,追随老友一剑春秋于地下,所以语音虽低,却是十分坚决。
  伍云宗眼见强敌当前,竟有这些不伯死的肝胆英雄和自己站在一边,不禁豪气大发,纵声大笑道:“天目妖婆!快宣读征召令吧,小爷倒要看看,来多少人在剑下送死!”
  左拐毛姑喝一声:“好!”顺手将拐杖一插,捧起那张黄布念着:“为共同讨伐武林巨恶,一剑春秋凌霄之子伍云宗,而行缴武林事。查得伍云宗秉承其父伍凌霄遗传之恶根,复练成千古巨奸曹孟德之奸邪武学,出道之日,即杀戮武林正派人士多人,嗣后复白昼行淫,辱人妻女,若任其长比下去,武林将无宁日,善良将无噍类矣。是以行令四隅,群起而攻,以灭绝巨奸,斩草除根为主旨,若有苟私包庇,开网纵凶,罪加一等,尔其勉哉!签字人三十六帮,十六派,武林散人……”
  伍云宗听那征召令上栽给自己的罪名,直气得纵声狂笑,“锵——”一声,由瑶琴里掣出那枝副品“小龙鳞”,顺手把瑶琴向山石上一摔。
  “砰!”一声巨响,但见玉碎徽飞,一架七弦琴和那座山石俱被砸得粉碎。
  右拐毛姑“哈哈”两声干笑道:“好小子要学伯牙碎琴,可惜此地并无知音。”
  左拐毛姑拔起拐杖,厉声道:“小子还不束手就擒,难道要我老人家多费手脚?”
  伍云宗跨上一步,手中剑抖起一蓬银光,冷笑一声道:“谁先上来送死?”
  “我!”随着这一声断喝,伍云宗已感到一缕寒风射到腰后的“贤俞穴”,不禁骇然往前一助。
  但他脚未沾地,又听到身后一声娇叱。赶忙拧身一看,却见蒙面女和柳志东四人打成一团,不禁大诧道:“你们是怎么搞的?”
  蒙面女冷哼一声道:“你还不知他们会施暗算?”
  伍云宗听得大吃一惊,这种变生肘腋的事,居然在强敌当前的时候发生,若非及时警觉,那还不毁在对方一戮之下?
  难道镜花宫主为了保存她一派的生机,竟然命令她门下阵前倒戈相向?虽然危机四迫,但他仍得厉喝一声:“柳志东!可是镜花宫主命你与我为敌?”
  左拐毛姑冷笑道:“天下英雄与你为敌,认命了罢!”她话声未落,一套精妙的拐法已经展开。
  伍云宗见对方杖影如云,杖重如山,情知不使出绝艺,定要伤在对方杖下,急忙斜走三步,厉声叫道:“伍某与列位并无远仇近怨,但若这样相逼,伍某只好大开杀戒了!”
  天目二妪此番奉令征召出山,自以为能否领导群伦,在此一举,众目睽睽之下,箭已上弦,岂能不发?
  右拐毛姑原是拦在潜龙客几人身后,见那蒙面女已与人交手,潜龙客无关重要,身影一飘,落到伍云宗身侧。厉声道:“好小子,你若再跑,就先吃我一拐。”
  伍云宗眼看谷地四周,高手如堵,联想起父母当年情景,一声狂笑,身随剑走,剑招随发。虽然是一枝寻常的宝剑,但在他以气御剑之下,只见一蓬光雾,迅速涌起,疾如闪电般卷向左拐毛姑身前。
  左拐毛姑百年功力,岂比寻常,叫一声:“来得好!”
  立见她拐随声起,幻成一个绝大的钢轮向光雾推进。
  “当当当……”一阵兵刃交击之声,震耳欲聋。
  伍云宗一声长笑,人影横空,忽然暴喝一声:“接我一招月明星稀看看!”
  叫声一落,但见剑光疾转,在月光之下幻出千般异彩由半空中往下一落。
  “锵——”一声龙吟般激响,剑光敛成一线,迅如奔电在钢球外面疾绕三匝,那钢珠忽然暴缩三尺。
  一声惊呼震动山谷,随见伍云宗站在三丈开外,纵声豪笑道:“老毛姑!你那套拐法不见怎样高明,赶快走罢,伍某与你无仇,也不想结这新怨。”
  各人定睛向左拐毛姑看去,但见她一根长有九尺以上的钢拐,这时只剩六七尺握在手上,另有同样长的三节,整齐排列在她的脚前,不由得各自打个寒噤。
  削断敌人兵刃不难,要把兵刃削成同样长度,而且落在同一地方,那就太不容易,右拐毛姑脸色一沉,咚咚咚连上三步,与左拐毛姑斛角相依,冷笑道:“小子要想扬名露脸,就接天目毛姑双拐试试。”
  她话声未落,手中拐已荡起一片乌光,涌起一轮光雾。左拐毛姑那根拐杖虽被削去凤头,变作齐眉短棍,站在一旁发愣,但一见右拐毛姑进招,也猛叫一声:“双拐合璧!”腾跃上前。
  天目二妪各挟百年功力,双拐合璧比起单拐使用,威力何止一倍?霎时间,杖风怒号,沙石竞飞,风云变色。
  潜龙客一声怒喝,身发如箭,龙舌钩化作一道精光,向左拐毛姑射去。
  “找死!”左拐毛姑被伍云宗削断兵刃,已是心头发火,随这一声吃喝,断拐猛可一挡。
  “当!”一声金铁交鸣,潜龙客但觉对方劲道如山,震得右臂发麻,不由自主地倒翻一个筋斗。
  伍云宗见状大惊,急叫:“伯伯不要帮手!”
  他生怕潜龙客受到伤害,话声未落,早已一振手腕,剑走龙蛇,向左拐毛姑疾冲,才到半途,忽见腕底一翻,匹练似的剑光倒向右拐毛姑卷去。
  “好!”天目二妪齐声吃喝,双拐翻飞,眨眼间,已把伍云宗裹在漫空拐影之下。
  “伍贤侄!二老既决心行令,你也不必客气了!”潜龙客与左拐毛姑对过一招,情知对方内力太强,只好退过一侧,等待机会,见伍云宗在两位不可一世的高手夹击之下守而不攻,恐怕他耗尽内力,赶忙提醒他一句。
  然而,他话声方落,场外一声狂笑,两条身影已疾如流矢掠到面前。
  “范老儿,可还记得咱老兄弟?”
  潜龙客定睛一看,不禁悚然一惊道:“原来是黑白两无常,谁请你来吊祭?”
  白无常一举手中银锭,嘿嘿笑道:“当然是你范老儿!”
  那知一语甫毕,头顶上一声暴喝,一股冷森森的剑气已疾罩下来,惊得他伏地一掠,射出丈余,回头一看,但见眼前一亮,一剑又到。
  原来伍云宗正把罡气贯注剑身,要向天目二妪反击,忽听潜龙客叫起“黑白无常”四字,猛忆起二贼名登“强仇录”,正是杀母仇人,赶忙放下二妪,一步跃到。这时眼见持有银锭的仇人欲逃,那还轻易放过?
  黑无常原和白无常并肩而立,闻风斜跃,避过一剑,在这刹那间,已见白无常被追得站不起腰身,厉喝一声,便欲跃身过去。
  潜龙客大喝一声:“接招!”右腕一翻,马步飞移,一枝成名多年的龙舌钩已疾向他心坎点去。
  黑无常阴森森一声冷,深陷的双睛忽然暴射两道蓝光,双袖齐挥,一股腥风带着一根毒钩同时飞出。
  潜龙客早知敌人在那根百毒飞钩上浸深多年,那敢大意,钩法一变,一枝龙舌钩已幻成千形百影,上下翻飞,把身子护得泼水不进,却闻右拐毛姑怒吼道:“你这小子学泥瞅滑溜,我婆子先把你脑袋打扁!”
  伍云宗追逐白无常,原以为可以一剑成功,不料仇人却是贴地飞掠,就地打滚,取势既低,剑锋难及,恨得左掌连劈,打得烟尘翻滚,尘土冲天。蓦觉一股潜劲在老妪喝骂声中直迫身后,情知天目二妪又缠了上来。
  他好容易遇上仇人,若因接战二妪,让仇人逃遁,几时再有这个机会?心意一决,也贴地一掠,一剑横扫过去。
  一声凄厉的惨呼接着崩天裂地的一声巨响,惊得另外厮拼中的双方同时跃开。
  白无常不料伍云宗也贴地掠来,剑落如电,一时走避不及,活生生被劈成两半。
  然而,伍云宗也被右拐毛姑那股刚猛无伦的劲风,震得连翻六七个筋斗。
  地面裂开一道长槽,留下一具血肉狼藉的尸骸。
  伍云宗木然站在一边,深深地吸进一口真气。
  右拐毛姑见伍云宗身受一拐的余劲,居然还能站起来自行调息,愣了一愣,随即狂笑道:“好小子再接一招!”
  然而,她话声甫落,身后忽传来一声惨叫,同时感到冷森森的剑气已临头顶,赶忙向上挥出一拐。
  “当!”
  随着这一声脆响,但见一道纤影趁势一个筋斗,翻落伍云宗面前。
  那正是和柳志东四人交手的蒙面女。她眼见伍云宗杀死白无常,却被拐风震翻筋斗,急狠命一剑,划伤一名少女,随即跃过右拐毛姑头顶,趁势一剑,借劲翻身。
  这一招使得恰到好处,右拐毛姑狂吼一声:“贱婢是谁?”
  “我是我!”蒙面女不待对方发招,剑势斜飞,拦腰削出。
  左拐毛姑惊噫一声,由侧里横扫一拐。
  一股狂飚凭地卷起,蒙面女虚挡一剑,猛退三步,冷笑道:“你这两个老而不死,可是要一齐上来?”
  “左拐毛姑”齐眉短拐一指,厉声道:“方才你这一剑,是由我拐法中化出,究竟从何处偷来?”
  “放屁!”蒙面女眼中射出两道蓝光,骂道:“你才偷过姑娘一招‘大厦将倾’剑法!”
  “对了!”右拐毛姑狂吼起来道:“大厦将倾,当年曾和昊天上帝交换一招狂澜既挽,快把这贱婢擒下来问。”
  当她说到“昊天上帝”的名声,场外各派高手立刻起一阵极轻微的骚动。
  “接招!”蒙面女冷叱一声,剑掌齐进。
  一道银虹由她掌中飞起,立刻幻出千重剑影,霎时间剑气弥空,其中夹有几十缕凌厉无比的指劲,争向右拐毛姑身前涌到。
  右拐毛姑心头微凛,一步飘开丈余,冷笑道:“死丫头武学好杂,黄山派的流云剑,地藏王的弹指神功全都出笼了,老姑倒要看你偷来多少杂学?”
  敢是她已知蒙面少女除了功力不足之外,武艺不见得比她相差太远,不敢过分大意,先把拐杖抡舞成一个钢轮,护定前身,然后拗膝顿步,步步进迫。
  蒙面女射出的指劲一投进拐风里面,立如雪落沸汤,毫无影迹,反而右拐毛姑那呼呼的拐风激荡得尘土飞扬,顷刻间已迫得她步步后退。
  伍云宗迅速吸进几口清气,自觉气息均匀,见蒙面女落在下风,急叫一声:“姐姐稍歇!”待纵步上前,换下蒙面女。
  那知刚要起步,蒙面女忽然狠狠地“呸”一声道:“你以为了不起,是不是?先着我的!”
  伍云宗微微愣一愣,骤觉眼底一花,蒙面女身法已变,方圆十丈之地尽是纤影闪动,剑影翻腾,忍不住高喝一声:“好剑法!”
  右拐毛姑但见四面八方全是敌人的身影,不由得大吃一惊,赶忙坐矮身躯,收拐自保,高呼道:“左拐姐姐,你看那贱婢使的可是分光化影?”
  蒙面女“嘻嘻”一声道:“当走狗的人,没几分眼力还行么?”
  这话一出,不但是骂了右拐毛姑,连受命而来,尚未入场交战的各派高手也全被她骂了。人丛中一声怒吼,一道小山也似的身影射进场中,暴喝一声:“毛姑请退,待我金景龙来瞻仰瞻仰分光化影。”
  左拐毛姑哼一声道:“白塔神你走开罢,难道我天目二妪就不如你?”她拐杖一扬,全身飘到右拐毛姑身侧。
  “且慢!”伍云宗人随声到,一剑拦出,冷笑道:“天目二妪既然是大名鼎鼎,难道就是以老欺少,以多欺少出名的么?”
  左拐毛姑老脸一红,一拐分心捣出。
  “来得好!”伍云宗一声暴喝,随即划出一道银虹。
  左拐毛姑早先被他以罡气运剑,一连截去三段拐杖,这时怎敢硬接?身子略退,一套精妙拐法立即施出,但闻风雷激响,杖影如山。
  伍云宗俊目怒睁,暗忖若不多杀几个,怎能震慑那些无冤无仇,只是奉命行事的江湖高手?
  他剑势一收,飘开丈余,从容笑道:“你且慢着打,要知我并不怕你,不过姑念……”
  左拐毛姑那里肯听?呼一声风响,又一杖当头劈到。
  伍云宗冷哼一声,斜身跃起,左臂一圈,将对方的拐杖挟在腋下,暴喝一声:“撤手!”
  左拐毛姑杖头一举,右掌劈出一股劲风。
  伍云宗一手挟拐,一手执剑,拐比剑长,万难刺到毛姑头顶。但他一劝再劝,对方不肯罢手,杀机已起,一声冷笑,宝剑往下一掷,随即一掌劈落。
  一道闪光沿拐下射,左拐毛姑在惨呼声中失去左臂。
  接着便是“轰”一声巨响,劲风四射,沙石飞溅。
  左拐毛姑甫受重伤,再被一股泰山压顶的掌劲送了性命。
  伍云宗虽把对方劈死,但距离地面太近,受那掌力反震,也一个筋斗翻高丈余。
  右拐毛姑心痛胞姐身亡,一声厉吼,狠命一拐,把蒙面女逼退两步,随即转向伍云宗连扫几拐。
  骇浪惊涛般的潜劲,远达十丈开外,伍云宗虽以罡气护身,但因身子悬空,仍被那股猛劲冲得衣袂飘起。
  白塔神金景龙看出便宜,大喝一声:“接招!”
  但他却不待伍云宗落回地面,已飞身扑上,双掌翻飞,向空疾劈。
  “蓬蓬!”
  伍云宗仓卒间连接两掌,震得肩背发麻,落往潜龙客身侧,勉强提足余劲,对准交战中的黑无常挥掌疾劈,同时高叫一声:“伯伯快走!”
  潜龙客艺低一着,被黑无常杀得汗流浃背,对于场中变化,已是无暇关心,一见伍云宗上来助战,登时精神大振,一声豪啸,龙舌钩幻起一片银光,反把黑无常那枝百毒飞钩压得锋芒尽敛。
  伍云宗还要催他快走,忽感到一股猛劲奔到身后,急拧转身躯,双掌封出。一蓬如烟似雾的罡气,疾奔向来劲。
  两股猛劲交击之下,爆出“轰”一声震天价响,随见气漩狂啸,尘土腾空。
  伍云宗自觉肩背又是一麻,定睛看去,见白塔神上躯还在晃动,忍不住怒喝一声:“无耻之徒,接招!”
  他恨极白塔神乘危出手,发招暗算,要出尽全力,把那无耻之徒毙于掌下。
  虽然他肩背发麻,但含忿发招,劲道岂同小可。
  那烟雾般的罡气透掌而出,将要四散的尘土登时风起云涌,星月变色。
  白塔神惊得一闪身临,跃开丈余,“当”一声响,两般黄光艳艳的奇门兵刃已握在手中,狂笑一声道:“伍小子!你且看老爷的双钟发招!”
  话声中,一阵叮当钟响,扰耳欲聋,威猛无俦的劲风,绵绵不绝地由双钟涌出。星月之下,只见两团金光滚动,令人头晕目眩。
  伍云宗劈出的刚猛掌劲,经对方左手使用钟底一托,全化得无影无踪,却敲得黄钟“当当”作响。
  白塔神右手握着钟铃,真力透过钟蒂而出,更是劲疾无伦,直如一个无形的千斤钢锤向前冲击。
  伍云宗被对方乘危出手,已震伤臂筋,这时空掌接双钟,更是主客易势,迫得步步后退。
  右拐毛姑在身后厉笑道:“姑婆可要报仇了!”
  但见她凤头拐带起无量尘沙,横里扫到。
  她心痛同胞丧命,悲愤发招,这一拐之力,足可把一座小山夷平。
  然而,伍云宗肩麻并未影响身法,猛可一伏身子,疾逾流星向白塔神胯下射去。
  “砰——”一声锐响,震得山谷齐鸣。
  一阵黄金流星,向空劲射。
  人影分飞。
  白塔神怎料到伍云宗会利用他胯下挡灾?见敌人伏地掠来,还以为对方突出奇招,一来不及退后,只好猛跳一步,一钟砸落,恰好被凤头拐击碎成满空铜雨,连人也带飞十丈。
  他那对铜钟原是西域白塔上一对千年宝物,一旦间被砸成粉碎,好不心痛?暴喝一声:“毛婆子!你怎么了?”
  右拐毛姑此时已近乎疯狂,见人骂她“老婆子”怒吼一声,飞纵上前,挥拐猛劈,登时与白塔神打做一团。
  伍云宗站起身子,见毛姑与白塔神交上手,潜龙客与黑无常杀得难解难分,蒙面女被柳志东四人围攻,但她只挥舞宝剑护身,并不进招反击,以为她脚下受伤,低头一看,见一枝亮晶晶的短剑被她左脚踩在地上,猛想起那正是自己那枝贋品“小龙鳞”,她为了不让小龙鳞落入敌手,才不肯提脚迈步,不由得大为感动,叫一声:“姐姐,小弟来了。”便即一步跃去。
  蒙面女叫一声:“好!”疾挥几剑,把对方逼退几尺,接着叫道:“快捡剑杀敌。”
  伍云宗刚把宝剑捡起,三道身影已电射而到,俊目一瞥,见是毛姑与白塔神同时到达,另外还有一个中等身材,年约七旬的老者,情知来者不善,按不住心头怒火,厉喝一声:“送死的尽管报名上来!”
  右拐毛姑拐杖一顿,冷笑道:“贼小子且慢着慌,天目毛姑除了姐妹联手之外,还没和别人联手合击过,今夜反正和你小子没个完的,究竟要选谁和你先打,快说。”
  伍云宗对于天目二妪受人驱使,还有几分怜悯之心,对那乘危暗袭白搭神却是恨到透顶,叫道:“你等到最后,让金老儿先来送死!”
  白塔神一声豪笑,一钟撞出。
  一道潜劲震起雷声,劲道两侧,风涛骤卷。
  伍云宗和白塔神拼过几掌,知他真力充沛,气劲无穷,自己肩背仍觉轻微发麻不便和他拼力行;横跨虎步,剑走轻灵,施展出家传绝学。
  他,父是一剑春秋,母是璇玑玉女,剑术造诣极高,“春秋剑”有十二式,共藏二百四十二招,“璇玑剑”只有五式,却藏八百余招,再配合“跨云步法”,已足够傲视江湖,称雄当代。
  三年前,他功力不足,仍杀得神眼狻猊无还手之力。服过尸芝,苦练三年之后,重施这一套剑法,与往昔大有天渊之别。开头一式“孔子问礼”立见剑花万朵,云彩千端,或疾或迟,缭绕在白塔神金光外面。
  白塔神自恃方才对过几掌,这少年人似未能艺臻化境,正暗笑各派签发武林征召令,未免小题大作,那知对方剑招一发,便见剑花争涌而到,这才大吃一惊,急将黄钟挥动,左掌兼发。
  一轮金光之外,加上掌劲如潮,但伍云宗身形飘忽,不但白塔神黄钟不能撞上,连掌劲也一概无功。
  那七旬老者原是拱手旁观,至此却自言自语道:“孔子问礼,何足道哉?只须脚盘扫,左掌横拂,右手一招魁星点额,便可破全式而操主动。”
  伍云宗听他居然能叫出招式名称,已暗自惊异,那知还说出自己未经听过的破招方法,略微一怔,白塔神已依法施展,猛觉两股绝大的潜劲分别撞向剑身和腰间,急忙往后一跃。一脚刚着地面,一片夺目的黄光又当头罩下,骇得一闪身躯,横掠数丈,立刻游走三匝,勉强避过黄光追击,急施出第二式‘哀公问政’,洒出一阵剑林刃雨。
  白塔神正在乘胜追击,忽觉眼前大亮,千万枝剑尖排空而下,身前又是一片银海,骇得倒跃回头,惊叫一声:“陈老儿,这一招是什么?”
  伍云宗要听自己这一招是否能破,索性停止追赶,抱剑胸前走往潜龙客身侧,面对黑无常厉喝一声:“住手!”
  黑无常虽然略占上风,但厮拼多时,也略感中气浮荡,既然杀弟强仇当前,乐得稍停再拼。
  蒙面女更是奇怪,一见伍云宗喝令停手,立即丢下柳志东四人飞掠而到,站近身旁,悄悄道:“那四人是地藏门下,你们可得当心。”
  伍云宗惊问一声:“真的?”
  “哼!我骗你干吗,但目下不便揭穿,你当心就是!”
  “那么,姐姐又是谁?”
  “偏不告诉你!”
  伍云宗还想再问,蒙面女忽然一把道:“要你命的人又来了。”
  回目眼去,果见白塔神又欣然走来,高声叫道:“伍杂种,再来一招!”
  伍云宗怒喝一声,一步纵出,剑尖一抖,振起一朵剑花,分心射去。
  那陈老者急叫一声:“这是第三招!”
  白塔神左手一弾,射出一缕劲风,右钟一托,右腿飞起。
  伍云宗猛觉潜劲直奔腋下和小腹,情知这一式“铁笔诛心”又已被破,不由得疑团大起,一步跃到那老者身前,喝一声:“你是什么人,怎知道春秋剑法如何破解?”
  那老者冷森森道:“你纳命自戕就是,问这个干什么?”
  伍云宗学这“春秋剑”十二式的时候,曾听母亲说过这套精妙的剑法,若果施展的人艺臻化境,除非受围攻力屈之外,世上并无破解的方法。自己虽不能说已臻化境,但对付那白塔神绰绰有余,怎可那老者一点就破?
  难道那老者是他父亲的师门长辈?
  难道一剑春秋没学成破解方法?
  难道……
  他一连串的疑问,无法解答,只好正色道:“孔子曾说:‘朝闻道,可夕死矣。’老丈若能说出令小子自戕的道理,小子又何曾惜一贱命?”他为了取信于那老者,索性纳剑归鞘,拱手而立。
  那老者白眉频轩,颇有动容,长叹一声道:“为了消除武林浩劫,我又何必自私,顾这一分颜面?”
  他顿了一顿,随即扬声道:“老朽南台凌海子获知列位武林宿彦,为消弭浩劫,不惜辛苦远道而来,但若果以刀兵相见,只怕还要牺牲多人,但若老朽宣扬伍凌霄有不可赦之道,其子伍云宗或可自戕以谢天下。但此事关系重大,老朽不敢擅作主张,列位若果同意,请在三丈之外列阵严防其子逃遁,静听老朽宣告。”
  “愿听!”人声如雷,人影如飞。
  拼死,人之所恶;好奇,人之常情。既有秘闻可听,又能避免拼死,谁不争先恐后,挤近一步。
  是以,眨眼间已将凌海子、白塔神和伍云宗围得水泄不通,只剩下当中一块三丈空地。
  蒙面女、潜龙客、黑无常和柳志东四人因早在场中,到达最快,站在最里面一圈。蒙面女见柳志东四人挤在一堆,气得重重地“哼”了一声,白他一眼,才移步走开,恰对着伍云宗侧面。
  潜龙客一眼看见白塔神在凌海子身侧,也一步飞跨,站往伍云宗左侧。
  凌海子老眼一瞪,沉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潜龙客微笑道:“老先生身旁容得下白塔神,伍云宗身侧怎不容得潜龙客?”
  凌海子“唔”了一声,转向白塔神笑道:“金兄你且退下,看范老有什么说话?”
  潜龙客眼看白塔神退和内圏的人站在一起,自己仍然微笑而立。
  凌海子不悦道:“你为何不走?”
  潜龙客正色道:“范某与伍凌霄作忘年之交,义比金兰,伍凌霄若有阴私,范某至少也知道大半。阁下与伍老弟有什么关系,何妨告知范某,看够不够资格宣布秘事?”
  凌海子鼻里“嗤”了一声道:“伍凌霄纳有侍姬外妾,你知不知道?”
  潜龙客愣了一愣。
  凌海子脸色一沉,喝道:“你既不知道,就快滚回去!”
  潜龙客怒道:“你又是何人?”
  凌海子大声道:“我是他岳父,你知道没有?”
  “外公!”伍云宗哀叫一声,双膝跪下,泪下如雨。
  然而,凌海子对于伍云宗跪在脚前哀哭,毫无戚容,语冷如冰道:“范天章!我的资格比你如何?”
  潜龙客心头火起,但眼光一触及伍云宗,不禁暗然垂泪道:“孩子!你照顾自己罢,伯伯就在后面等候你。”
  凌海子冷漠地看着潜龙客退往内圈,才沉脸喝道:“小孽种!你还不起来,老夫就一脚把你踢死!”
  “大义灭亲,好一个凌海子果然正气凛烈,怪不得坐镇南台第一把交椅!”
  “此老未免少一点人性!”
  “………”人丛中,因为窃窃私议,起了轻微的骚动。
  伍云宗不停地磕头哀恳道:“外公你老人家,难道不念先父一点私情,竟将先父恶事宣扬于天下?”
  他是一个遗腹子,虽有慈母捧提长大,但妻不扬夫过,他对于过世的父亲所做的善事,自然知道不少,至于他父亲有什么坏事,却是半点不知。是以,一听凌海客是他外公,要当众宣扬父丑,那得不心头着急?
  然而,他磕的这一阵响头,却是白费了。
  凌海子漠然无动于衷,冷哼一声道:“你若想不扬父丑,那就当众自刎。”
  伍云宗但觉一阵头晕,几乎要晕绝过去。
  半晌,他忽然一跃而起,仰天厉笑道:“伍云宗今日为了保留亡父在世时的威名,奉外祖之命当众自刎,从今以后,武林上没有伍云宗这一个人,但若有人辱及先父一剑春秋伍凌霄或先母璇玑玉女平恰仙的声名,伍某定作厉鬼报仇,决不轻易放过。”
  这少年为了隐藏父恶,不惜以身殉父,对天誓罢,忽然拧转身躯,向围观的武林高手扫视一眼,见潜龙客正在低头,又惨笑一声道:“范伯伯,来生再见!”
  “锵——”一声宝剑悲鸣,寒光出匣。
  “好男儿!”
  “可惜!”
  “哎!”
  数以十计的武林高手,尽管每人与这少年的关系不同,甚至于在半刻之前,与他有深仇大恨的敌对人物,眼见此悲壮的行为,至孝的表现,也禁不住由衷地赞美。
  “不可!”
  这一声暴喝,震得山鸣谷应,四面生风。
  伍云宗剑已临喉,只欠一抹便成一了百了,却教这一声喝得一愣,举目看去,认清是谁发声阻拦的时候,不由得厉声道:“范伯伯!你难道不让云儿会见爹娘?”
  潜龙客泪流满面,嘶声叫道:“好孩子!……你在临走之前,愿不愿替伯伯带个口信给你爹?”
  伍云宗死志已决,但他被潜龙客的真情感动得泪眼模糊,点点头道:“伯伯请说!”
  潜龙客厉声道:“你见你爹的时候,就告诉他,范天章与他是生死之交,只知他肝胆照人,连朋友也不肯拖累,所以在断肠山一战,单人独剑,面对群雄,以致被斩成碎脔,几时他做过亏心事,连他前代祖宗,后代子孙,也被他害了。见你娘的时候,就问问她既然多年来屡劝丈夫纳宠买妾,为什么伍凌霄纳妾之后,又单单瞒我范天章一个。这两件事,限他三天内托梦给我,否则范天章同样追到阎罗殿把他两个魂灵宰了。”
  他意气纵横,一口气把话说完,原先泣不成声的蒙面女忍不住“噗嗤”一笑,轻轻揉一揉她的面幕。
  伍云宗有点茫然,嚅嚅道:“伯伯你是说我爹肝胆照人,我妈温恭良善?”
  潜龙客暴喝一声:“谁敢说不是?”
  伍云宗低头暗想:“是啊,我虽不认得爹,但我认得娘,娘对爹那样好,对人也那样好,怎有劝爹纳妾,又不让带回家的道理?”
  但这个时候,凌海子忽然冷笑道:“范天章!你是不是要老夫把伍凌霄的丑事,一概抖了出来?”
  潜龙客也冷笑道:“你尽管说,我那老弟要比你善良百倍。”
  凌海子怒道:“你作主也是这小孽种作主?”
  潜龙客喝道:“好孩子!让他说,一切有范伯伯作证。”
  伍云宗见潜龙客说得恁般坚定,也动摇了自己的决心,纳剑归鞘,面对凌海子,点点头道:“外公你说好了。”
  凌海子冷哼一声道:“你在魏王冢杀戮武林多人,为的是什么?”
  伍云宗昂然道:“为的是报父母之仇。”
  凌海子再追问道:“若果你知道你爹娘确实该死,你两手沾满血腥,那时又该如何?”
  “我一定自戕以谢天下。”
  “好吧!但愿有此志气做下去,还不失为南台派的门下。”
  “咦——你说我是南台派的?”
  “你还不知道?”
  伍云宗摇摇头道:“我一向都以为是琼台派。”
  “胡说!由此可见你父背宗叛派,歪曲一切事实。”
  “你不能尽骂我爹,他怎样背宗叛派,先说清楚。”
  “骂他?说起这事,要追溯回四十五年前。——当年我初履江湖不久,在曹州道上遇见一位十二三岁,长得异常伶俐清楚的孤儿,一时心喜,把他收作小厮,顺便教给他一点防身武艺。那知他果然是一个练武的胚子,不出三年,已把我一套春秋剑法十二式完全学会,趁机便要拜我为师。我因头上还有师尊,自己年轻,不便收徒,是以把他带回南台岛……”
  伍云宗诧道:“你说的不是我爹,我爹的武功得自一本秘籍。”
  凌海子怒道:“胡说!你爹原名伍慕员,在北方乞食,我号为凌海子,因希望他光大本门,替他改名伍凌霄,你怕死起来,连你爹也不承认了?”
  伍云宗被驳斥得哑口无言。
  凌海子瞪他一眼,续道:“回南台之后,始知师尊物化已久,只得带他往灵前请示,蒙师灵恩典,赐伍慕员与我为徒,当下改名为伍凌霄,教他练本门一切艺业,惟有这一套剑法破解,乃掌门人之宝,非在承位之后不得练习。那知他艺成之后,负多务得,认为我藏私不授,自知功力不及我,不敢当面破脸,竟拐诱我女儿私奔,你说该不该杀?”
  背祖忘宗,违师叛教,那有不该杀之理?伍云宗无可奈何地点一点头。
  凌海子哼了一声,又道:“如果仅是这样,我看在女儿的份上,倒可忍得下去,那知他两人私奔不久,又传出伍凌霄娶妻的消息,我担心爱女受辱,亲自往各地寻找,才知……”
  凌海子激动得嗓音有点发颤,恨恨地问道:“你猜他把我爱女怎样了?”
  伍云宗听那弦外之音,连自己的慈母也成了共犯,感到有点头晕,茫然道:“我怎么知道?”
  凌海子大声道:“他居然狼心狗肺,因我爱女不让他娶妾,竟将她卖入娼门。”
  伍云宗脱口叫道:“你胡说,你女儿不懂得逃么?”
  “逃?”凌海子冷笑道:“原来你那奸父竟是一个贪财、贪色、贪艺的禽兽。他在我爱女身上得不到绝艺,又碍他另娶一个美艳绝伦、另有精奇艺业的女子为妾,竟由床第间下手暗害,使我那爱女功力尽失,变成瘫痪,卖回曹州的土娼家,然后与后来那美女远走高飞。我为了医治爱女的痼疾,不能往江湖去找那畜生,只得向昊天上帝与地藏王乞助,你说那畜生该不该死?”
  伍云宗心头如受千斤重锤猛击,那还能说出话来?
  潜龙客万料不到他生死之交竟有这段隐事,恨极之下,惨笑一声道:“伍凌霄确有此事,则万死犹有余辜,但谁能证明你是否有个女儿嫁给伍凌霄?
  凌海子厉声道:“老夫平生不打诳语,此事二十多年来也只有昊天上帝、地藏王、老夫与被气死的拙荆知道,为了消弭一场浩劫,老夫始宣扬家丑,豚女名爱吾,至今瘫痪未愈,已抬到近处,即可唤来。”
  他话声甫落立即高叫一声:“爱儿过来!”
  各人举头看去,但见月光之下,四位白衣少女抬着一顶便轿纵步如飞,眨眨眼到达人丛外面,各人赶忙让开一个缺口,让便轿入场。
  凌海子面对躺在上面,一位中年妇人凄然垂泪道:“爱儿!你看这个少年,就是那贱婢的孽种。”
  那妇人瘦得只剩一张脸皮,深陷的眼珠忽然闪出异彩,注视在伍云宗的俊脸上。
  难道她要由这少年人的脸谱上,找回往昔甜蜜的春梦,也还是要回忆那凄凉岁月的苦恨?
  只见她注视半晌,才噙两粒泪珠喃喃道:“好孩子!放他走吧!”
  伍云宗料不到这苦命的女人竟是恁地慈祥,竟肯原谅过自己,心头一酸,泪水竟如江河淌下。
  凌海子也禁不住老泪纵横,泣道:“爱儿!你太慈心了,你肯放过他,为父的要使你心安,也可放过他。但是……他……”
  他似是不欲令爱女伤心,竟已不能再说下去。
  伍云宗忽然叫起来道:“外公,大娘!云儿知道了,你们慈爱,可以原谅我,但各派为了清除我该死的……”他猛想及不该再骂爹娘,顿了一顿,昂然道:“我一定自杀以谢天下武林人物!”
  “锵——”一声响,宝剑雄鸣,寒光耀眼。
  “你疯了!”
  一道纤影疾如闪电随声射到,不待伍云宗看清,纤掌一扬,敲落他手中剑,趁势把他挟在胁下,一垫脚尖,飞越便轿,掠出重围,疾奔而去。
  围观的各派高手眼看那又悲壮、又凄惨的事即将展现,个个心弦绷紧,不料眼底一花,人影已失,骤觉心头猛落,竟忘记应该追赶。
  潜龙客原也起过把人救走的主意,但伍云宗以身殉父,是一种孝行,救走之后,怎能再防他自杀?千古艰难惟一死。死,要死得其所,伍云宗在各派高手面前自杀,何等地壮烈,若教他偷生世上,受千万人唾骂,岂不是救他一命,反而害他痛苦一世?
  就在他犹疑未决的刹那,已被别人捷足先登,急向那身影起处看去,发现蒙面女不在场中,猛觉凌海子说来的事虽不假,其中大有疑问,不禁心头大乐,赶忙一走纵去,拾起伍云宗跌落的宝剑。
  “混帐!”
  “圈套!”
  人丛中一阵叫骂,十几条人影一齐扑进场中。
  右拐毛姑直欺到凌海子跟前,拐杖一顿,“咚”一声震起一蓬灰沙,冷笑道:“陈老儿!你们做的好戏啊,要不要吃我一拐?”
  凌海客并无放走伍云宗之意,只因爱女过甚,不愿深究,那知伍云宗一被人救手,麻烦即落头上,生怕毛姑一拐把陈爱吾打死,赶忙以身障蔽,抱拳一揖道:“毛婆不能怪我,并且有多人在这里防守,事先我也曾招呼过大家,委实与我无关。”
  右拐毛姑冷哼道:“不怪你,怪谁?若不是你出面说消弭什么大劫,要教那小子自杀以谢武林,在我们多人缠斗下去,他那有机会逃走?”
  凌海子陪笑道:“毛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你眼见有人把他救走,为什么不追赶去?”
  右拐毛姑一顿拐杖,喝道:“那是你的责任?”
  凌海子老脸一沉,冷笑道:“你休吓了我的女儿,我有责任,你难道就没有责任?光在这里对我发横,有什么用处?”
  右拐毛姑暴喝一声:“我要你立刻陪我姐姐一命。”
  凌海子也是一岛之雄,怎受得了右拐毛姑这般呼喝,气得纵声大笑道:“这也不难,待我女儿去后,陪你走几招就是。”
  白塔神受过凌海子临时指点,居然破解“春秋剑法”,对凌海子感激;他曾被右拐毛姑砸碎一个黄钟,对毛姑有恨,一走抢上,叫道:“陈老,这一场我替你接下了。”
  右拐毛姑怒喝一声:“我先教你如愿!”拐杖一翘,已向白塔神点去。
  凌海子见事由己起,怎肯教别人挡灾,急横臂向拐头一压,苦笑一声道:“毛婆有话好说,在场的朋友也没有谁故意放走那小孽种,我们先查明把他救手那人的来历,不难把他追回,何必自己拼命?”
  黑无常忽指着潜龙客,喝道:“那蒙面女是谁?”
  潜龙客混在杂乱的人丛,要打听出一点眉目,那知仍被黑无常发现,只答一声:“不知道!”立即跃出人丛,飞步遁走。
  “追!”
  “范老儿往那里走,”
  “抓住潜龙客!”
  诚然,这一大群武林高手,在伍云宗被人救手之后,若再被潜龙客逃脱,还有什么资格执行武林征召令?
  右拐毛姑百年功力,一步当先,相距潜龙客不满十丈,身后紧跟着黑无常一伙几十名武林高手。
  由疾如飞鸟的身法带起一阵阵疾风,把劲草小树冲激得摇摆,晃荡。
  “站着!”这一声娇叱入耳,一道纤影和一枝长箭也同时掠到右拐毛姑面前,把她骇得斜跃三丈。
  潜龙客见事出意外,也忍不住刹住脚步,拧转身躯,待看来人是敌?是友?
  “刷!刷!”两道身影也由侧方掠到。
  潜龙客一眼瞥去,不禁喜极狂呼道:“老偷儿,老猎户,你们都来了,这位姑娘是……”
  原来随后到达这两人,正是马非仁和神州逐虎鹿一钟,与长箭同时落下那少女也就是鹿一钟的义女柳幼如。
  潜龙客正被追得走头无路,骤见强援到达,怎不喜极狂呼?
  鹿一钟身形甫定,一眼看不见伍云宗,大为着急道:“水蛇儿快说,伍小侠往那里去了?”
  潜龙客叹一口气道:“他被人救走了!”
  柳幼如惊得一步倒跃回头,叫道:“你一定是范伯伯了,你说我伍哥哥受伤被救?”
  潜龙客摇头苦笑道:“他心头上受了重伤……”
  他这话是对的,若果伍云宗的父母确如凌海客所说,那么,伍云宗这一生心头上的隐痛怎能消除?但柳幼如问得太急,潜龙客仓卒间也说得不清楚,此话一出,柳幼如哀叫一声:“哥呀!”登时泪下如雨。
  鹿一钟见他义女一哭,更加着急,厉叫一声:“立刻报仇!”
  一声警醒哀伤中的柳幼如,“锵——”一声龙吟,“小龙鳞”执在手上,叫道:“义父!你准备好了,谁逃,你就射谁。”
  他话声一落,身如旋风卷到右拐毛姑面前,喝一声:“拿命来!”
  右拐毛姑暴喝一声:“正是你这贱婢,先吃我一拐!”

  第八章 一死艰难
  右拐毛姑已把柳幼如误认作蒙面女,才暴喝一声,立即一拐扫出。
  “呼——”一声劲风疾响,烟尘翻滚,力重万钧。
  她恨不得一拐就将柳幼如击毙,好报丧姐之仇,当然已尽全力。
  潜龙客不知柳幼如的艺业如何,惊叫一声:“柳姑娘当心!?”
  然而,右拐毛姑那一拐劲疾无俦,岂让他从容招呼?一闪眼间,已到柳幼如腰际。
  一声惨呼,震得各人心头一栗,定睛再看,即见右拐毛姑被柳幼如一掌推到,一股血箭由她心坎射高三尺。
  原来右拐毛姑料不到眼前这位姑娘艺业,与伍云宗不过一肩微差;而心机灵巧,容或略胜一筹。一时大意,被柳幼如沿拐疾欺洪门,一剑贯穿后背。
  “一招!”
  每一人几乎同时轻叫一声。
  一招就把具有百年功力的右拐毛姑杀死,谁不为之胆寒?
  神州逐虎收得这样一个艺冠群群的好义女,端的意气飞扬,笑盈老脸。
  柳幼如人本温柔,但一听说她伍哥哥受伤,登时勇猛胜过一母狮,一剑刺死右拐毛姑,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推开尸体,剑尖向黑无常一指,冷冷道:“高瘦老儿,轮到你了!”
  黑无常但觉得心头一阵冰冷,藏在袖管里面的一对百毒飞钩同时亮相,嘿一声干笑道:“丫头你上来吧!”
  “也好!”
  柳幼如漠然地回答一声,一步欺上。
  黑无常眼见右拐毛姑在一招之下送命,怎敢大意,一觉光影微动,百毒飞钩立化作两个钢轮,一前一后,挡在身前。
  然而,各人但见寒光一闪,黑无常在惨呼声中又已被连带双钩削成两段。
  “小龙鳞!”
  “她手上的是小龙鳞!”
  小龙鳞,千古宝刃,断金切玉好比砍瓜切豆腐。黑无常自恃兵刃护身,仍在一剑之下送掉老命。
  柳幼如见敌方狂呼“小龙鳞”,那艳丽出尘而充满哀伤的脸上,绽起一丝苦笑,幽幽地说一声:“你们说对了,这真正是小龙鳞,轮到谁来了?”
  她见群雄都挤成一团,拿不定该先点谁的名字,轻迈莲步,缓缓上前,忧郁的目光,向人堆掠视。
  各派高手心胆俱寒,但又见神州逐虎在一张长弓上搭架五枝箭,虎视眈眈,情知此老箭无虚发,谁敢首先发步逃死?
  潜龙客眼见柳幼如一剑一个,两剑一双,群雄缩成为一团,急叫一声:“柳姑娘请回来。”
  柳幼如拧转身躯,款款举步,竟是弱不禁风,一片女儿娇态,那像身怀绝艺,杀敌如割草的少年侠女?
  潜龙客看得呆了半晌,心里暗想:“也只有云儿才配得上,但那蒙面姑娘又是什么人?”他一想及救去伍云宗的蒙面女,不禁替这几位少年男女担上一分隐忧,轻叹一口无声的气。
  柳幼如莲步珊珊,到达他面前,浅笑道:“范伯伯唤我干吗?”
  “不行!”神州逐虎叫起来道:“我不要你这干女儿了,平白把我拉矮一辈半,还得做水蛇的老弟。”
  柳幼如怔了一怔,哑然失笑道:“我跟伍哥哥叫的呀!难道要人家做伍哥哥的祖母?”
  三老侠忍不住纵声大笑。
  半晌,潜龙客定下神来,正色道:“老朽想请柳姑娘把那些人放走。”
  “为什么呀?”
  “你伍哥哥没有受伤?”
  柳幼如眼珠忽然亮得好比两粒金星,叫一声:“真的?”
  “半点不假。”
  “好。义父你放他们走罢!”
  她眼看那些所谓英雄人物得命之后,四处飞扑,活像一群野猪突围,忍不住轻吁一声,回头问道:“伯伯你原说伍哥哥被人打伤心头,这时又说没有受伤,到底怎么一回事?他的剑怎落在你手里?”
  潜龙客道:“镜花宫有事,雁荡双飞方才还没现面,我们先往镜花宫说去好不好?”
  这姑娘好像专为伍云宗才来的,那里肯依,连声叫道:“不行,不行!要在这时候说,省得又有事岔来,你又不说啦!”
  神州逐虎捡回射在地上那枝长箭,笑笑道:“我们何不边走边说?”
  一行四众由马非仁引导走向镜花宫,一面听潜龙客转述伍云宗的家世,不由得与神州逐虎紧皱着眉。
  柳幼如那俏丽无伦的脸上也笼起一重忧色,忽然,她眉头一展,笑起来道:“我敢说伍凌霄一定有两个。”
  潜龙客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疑心,但找不到确证,柳姑娘凭什么道理敢这么肯定?”
  柳幼如笑道:“我听白师姐说过,伍凌霄二十年前被针断肾脉,不能生子;伍哥哥今年才十六七岁,岂不是另外一个伍凌霄生的?”
  “有理!”潜龙客忍不住大叫一声。
  神州逐虎摇摇头道:“世上同名同姓的人虽然不少,但同名同姓之外又同一绰号的人,我长了这么多岁数,却没听说过,何况‘一剑春秋’的绰号在武林中已是家扬户晓,谁敢假冒?”
  义盗马非仁笑道:“莫非他学我一行,来个妙手空空。”
  潜龙客笑着骂道:“你这八只手从来不往好处想,我那伍老弟岂是偷别人儿子来养的人?”
  神州逐虎笑道:“水蛇也别怪老偷,他说的不无道理。若果璇玑玉女志切夫仇,恰巧弄来一个不满月的婴儿,谁知她是自己生的,还是偷的,买的?”
  柳幼如默听三老争论,觉得都有道理,暗忖:“我何必问伍哥哥本身是什么来历,难道他对我还不够好么?”
  一个少女对某一个男人倾心之后,可能不理会对方的家世,也不理会对方是正人君子抑是盗贼奸邪,甚至于连自己的父母兄弟都弃掷于九霄云外。柳幼如虽身具极高的艺业,但女人终究是女人,女人只有投入男人的怀抱才享受到无可形容的温馨,她怎能够例外?
  她惟一担心的是蒙面女不知是谁;把他救去之后,将会发生什么事,他会不会感激那蒙面女救助之恩而……
  她一想到这事,不由得暗恨自己不及早把他捉住,更忍不住问道:“范伯伯,你说那蒙面女是不是把他救往镜花宫?”
  “不是。”潜龙客轻轻摇头。
  柳幼如着急道:“别是那里的魔头乔装,把人掳去害了?”
  她这话一说,三老也着急起来。
  姑不问伍云宗是伍凌霄的亲儿,或是养子,但他经过璇玑玉女十几年的抚育、教养,是既定的事实,何况伍凌霄真假之谜,十六年前围攻伍凌霄那件公案,完全系在他一人身上。
  柳幼如一瞥三老脸色,又道:“我们快找他去!”
  神州逐虎笑道:“痴丫头,这怎能行,我们得先往镜花宫。”
  “不!”柳幼如坚决道:“救人如救火,迟来不及。义父你去镜花宫,范伯伯告诉我一个方向,我单独去找。”
  潜龙客想了一想,知道除分途行事,确无善策,蒙面女若是金发妖姬全如淑那类人物,而且把伍云宗诱入歧途,武林正派岂不又增加一名强敌?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姑娘顺将这剑带去,蒙面女背他向东走。”
  柳幼如接过副品“小龙鳞”,说一声:“回头见!”话声传进三老耳朵,人已如风送轻烟,飘出几十丈外。
  她立心要寻伍云宗,要把他由蒙面女手中夺回来,是以获知蒙面女走去的方向,立即展步如飞,笔直追去,那知她起程的地点已和厮杀之地相距数里,平行追踪,已是难得碰头,何况蒙面女也防强敌追寻,转折盘回,专走羊肠曲径。
  伍云宗当时把剑锋向颈间一抹,自分必死,忽觉一缕冷气射向身上,顿时知觉全失。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睁眼一看,但见黑黝黝不知置身何地,摸一摸身上,除了宝剑之外,什么也没有失去,忆起前情,忍不住喃喃道:“是了,当时我是这么一抹,颈间一凉,一定是死了,所以除了宝剑失落之外,连剑鞘也带到地狱里来。”
  他说到最后一句,忽由相隔几丈之地传来一声轻笑。
  他赶忙撑起上躯,惊问一声:“什么人?”
  “我不是人,是鬼。”
  那声音冷森森确是带有几鬼气,但他以为自身也是鬼,没有什么好可怕的,笑笑道:“在这屋里,就只有你我两个鬼么?”
  “不错,这里是闭禁枉死鬼的地方,所以同路的并不太多,老鬼被带走了,只剩下你我两个新鬼。”
  “哦——原来如此。但我死得不枉,为何也还到这里来?”
  “阁下年纪轻轻,怎说死不枉?”
  “唉!一言难尽,我是抹脖子死的。”
  “对呀。你进来的时候,就没有脑袋,后来才安装上去的。”
  伍云宗惊得跳了起来,叫道:“有这等事?”
  但他那么一跃,立即发觉一身功力仍在,暗忖:“我已死了,武艺难道未失?”赶忙凝神向声源看去,却见一团白毛茸茸的东西,没头没脑放在黑黝黝的一角,不禁惊诧得倒退两步。
  “怎么没有?”声音由毛团里传出,接着又道:“你那脑袋是我要装上去的哩。”
  “戴着头颅且住,呕余心血难闻……”伍云宗蓦地记得小时慈母常吟这首小曲,自己这时可不就是戴头颅,呕心血?但这头究竟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他茫然地摸一摸自己脑袋。
  “嗤嗤!”白毛团里传出几声轻笑,并且缓缓站起。
  伍云宗定睛看去,但见那毛皮往后一翻,竟是亭亭玉立的少女身段,面上却蒙有一方黑巾,陡然记得厮杀时的情形,不禁惊讶道:“你可是在灵山和柳志东四人厮杀的姐姐?”
  蒙面女鬼笑道:“你的记性不坏,我姓白,名叫霜如,因为见你自杀身死,几乎把我气死。”
  “几乎?”伍云宗大诧道:“姐姐你说什么几乎,难道你还没有死?”
  白霜如一字之差,被他抓住语病,忍不住笑道:“我几时死了?”
  伍云宗一听,立刻明白过来,苦笑道:“原来是姐姐把我带来这里。”
  “唔!”
  “哎!伍云宗,天地间的大罪人,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那样自杀,太值不得。”
  “我为了报雪父母之仇,杀害各门派多人。然而,到那个晚上才知道我父之死,乃死于外公之手,而我亡父也有取死之道,若不自杀,怎能对得住被我杀死的人。”
  “不错。你说的大有道埋,但你是不是伍凌霄所生,仍大有疑问。”
  “姐姐请说。”
  “伍凌霄在二十年前被人针断肾脉,阻绝精关,岂能有子?”
  “啊!”伍云宗叫起来道:“此事曾听采药郎中黄不臣说过,还不知是真是假,姐姐如何知道?”
  “你不必问我如何知道,也用不着论二十年前那件事是真是假,总之,事出必有因,不见得完全是假,你难道不会去打听你的身世?”
  伍云宗黯然长叹道:“我妈璇玑玉女确确实实是伍凌霄的妻……”
  “够了!”白霜如打断他的话头,续道:“这些,我已知道。但你能说世上没有两个伍凌霄,其中一个是你的父亲,另外一个是那残废女人的丈夫?如果伍凌霄只有一个,而他又早被断了肾脉,那么,你决不是他的后人,你应该另有父母,你难道不应该寻找你生身父母?”
  伍云宗十几年来,从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但这时经白霜如略加分析,立觉身世大有可疑,
  若不是白霜如把自己救出,当时剑下亡身,岂不令父母沉冤海底?他一想到自己一时糊涂,几乎把这无价的生命断送,对眼前这位白霜如不知如何感激,忍不住双膝一弯,拜呼一声:“恩姐!”
  “呸!”白霜如一步跃开,嗔道:“谁要看你矮半截,这时还想死不?”
  伍云宗站起身子,叹道:“经恩姐这般解说,愚弟才知此身万万死不得,恩姐不啻是重生生父母,怎不容我一拜?”
  白霜如冷哼道:“虚文客套,最是害人,你若穷酸下去,我便走了。”
  伍云宗急道:“姐姐休走,云弟也不懂得客套,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霜如笑道:“谁知是什么地方。昨夜恐怕敌人追踪,背你走了百多里,发现这石洞,又怕你醒来会叫,才改点你黑甜穴。你既然不再想死,我们可走出了。不过,今后和人交手,你最好是不用家传武艺和孟德新书上的武学。”
  伍云宗愣了一愣,沉吟道:“恩姐的意思,我还是不太懂。”
  “因为你一施出家传或孟德新书的武艺,便被人认出你是伍云宗。”
  “哦!但我要不要改名字?”
  “这个倒不关重要,天下同姓名的人并不少,总可以赖得过去。”白霜如说罢,脱下那件披风,叠成一个小包,笑说一声:“走罢。”
  伍云宗见她那方面巾仍蒙在面上,诧道:“姐姐为何要蒙着脸?”
  白霜如笑道:“衣锦夜行和蒙脸夜行有什么区别?”她顿了一顿,忽然“哦”了一声道:“听说我那小师妹和你走在一起,昨夜怎没回来?”
  这话一出,伍云宗猛可记了起来,急道:“恩姐的师妹莫非就是柳幼如?”
  “对了!”
  “那么,在天青谷让地给小弟疗伤……”
  “别噜苏了,快说她在那里?”
  伍云宗获知白霜如正是让他疗毒,不惜与她师兄何康如反脸的白毛女怪,不由得大喜道:“恩姐惠我恩深逾海,云弟粉骨……”
  “一开口就讨厌。”白霜如叱断他话头,按着道:“我问你的话,为什么不说?”
  伍云宗忙道:“她和云弟分手,和神州逐虎鹿前辈走在一路,但听说也要赶来灵山。”
  “这就奇了,她为什么要和你分手?”
  “此事一言难尽,恩姐既是天青老人门下,可曾服过什么增进功力的丹药?”
  “那丫头对你说过了?”
  伍云宗点点头说一声:“正是。”接着又道:“恩姐服那种丹药,既然受累一生,可愿让小弟把它那蕴毒去掉?”
  白霜如恨恨道:“若不是为了消除蕴毒,我也不会在佛林山盘桓大半个月了。”
  伍云宗诧道:“难道佛林山有解毒的良药?”
  “我到佛林山有两件事,一件是找我那小师妹,另一件便是要找火莲子好疗那蕴毒,不料两件事还没做好,便遇上他们搜山,若不是那四个狗头先说是镜花宫的人,我早就把他劈了。”
  伍云宗又惊又喜道:“天幸恩姐没找到什么火莲子,否则你毒除功解,那时更是弄巧成拙。”他跟着便将替柳幼如疗毒复功的事说明,最后才道:“恩姐有意除净蕴毒,云弟自可代劳,但需七昼夜的时间,没有人保护,倒是十分危险。”
  白霜如喜道:“先找小丫头去。”
  “好!”伍云宗为了替恩人疗毒,也顾不得和柳幼如相见时十分尴尬,但他刚答应要走,忽然又是一呆。
  白霜如诧道:“你又怎么了?”
  伍云宗轻声一叹道:“云弟的跨云步正是家传武艺,若不是使轻功,怎跟得上恩姐?”
  这确是一个难题,伍云宗虽有一身武艺,若不是家传,就是“孟德新书”所载,如果这两方面的武学都不便使用,他除了具有深厚的功力之外,还不是和寻常人一样?
  白霜如没考虑过这件事,愣了一愣道:“这倒是一个难题,但你一展出跨云步,立被武林人物认出,以后你就不易摆脱他们暗里跟踪。……哦,有了,我们先往洞外,把孟德新书副册看看,有什么可用的武学,不妨暂时借用一下。”
  “那还不是易使别人认得?”
  “不!你休忘那是一本假书,当夜小丫头一走,师傅便令我们四个座前弟子分头追赶,我顺手牵羊,也偷走一本副册,那知仔细一看,却发现里面包括有各派的精妙招式。方才我听你说那小丫头还不知是假书,那是她得来的时日短,还没有开始练,不然,也同样可以发现有假,我昨夜就是使用上面的剑招,谁能看出我是那一门派?这本书,我随身带着,索性送给你罢。”
  她脸上蒙着面巾,看不出表情如何,但是行事诚恳,已令伍云宗深深感动,急道:“幼妹妹那本副册还在我这里,不必再要恩姐的了。”
  “咦——”白霜如声音微颤道:“你和柳丫头已是兄妹称呼?”
  “是!”
  “咳!孟德新书副册十二本,每本不同,我师父既然杜撰出五本,料也每本差异,不如一齐拿去合参,看能否研练出一点门径。”
  伍云宗对这位深懂事故的“恩姐”,说不尽的尊敬,双手接过“孟德新书”,轻说一声:“谢谢恩姐!”
  白霜如又轻轻一叹道:“你对我太客气,反令我觉得事事拘束,什么恩姐不恩姐,你到底多少岁数了?”
  伍云宗陪笑道:“云弟十六岁已过,十七岁未满。”
  “唔!我是十七岁已过,十八岁未满,你难道不能把恩字收起来么,那样叫,该是多么难听。”
  “恩姐要我怎样称呼,我就怎样称呼。”
  “你怎样称那小丫头,难道她也称你为恩哥哥?”
  “啊!云弟明白了,把恩姐改成霜姐姐,可是?”
  白霜如“噗”一声笑,虽有面巾遮脸,但由那清脆的笑声听来,也知她十分喜悦,使伍云宗起如对春风之感。
  两人并肩行出洞口,已是日正中天,白霜如揭下面幕,一张美艳绝色的脸孔映进伍云宗眼里,不由得怔了半晌。
  他初到天青谷遇上那白毛怪女,只觉得她体型高大,嗓音阴森带有鬼气。在这石洞里虽觉对方声音悦耳,身段玲珑,但那料到和柳幼如竟是亮瑜难分,长得这样地超尘脱俗?
  白霜如轻“呸”一声道:“是什么使你着魔了,那有这样看人的?”
  伍云宗猛可惊觉,赶忙陪笑道:“霜姐姐长得太美,竟使云弟不自觉地失仪。”
  “嘻嘻!你这人也还老实,我比你幼妹妹怎样?”
  只要是女人,没有不希望美字落在自己头上,白霜如听伍云宗坦率说来,不但不怪他冒失,反希望是听几句赞美的话。
  那知她话声方落,一道身影忽由斜里掠来,桀桀两声干笑道:“四师妹!这回给我捉到了,这小子是谁?”
  白霜如一眼瞥见那人,已是微微一怔,待听对方发话,更是艳脸一红,冷笑道:“任侠如!你别在我面前嚼舌,捉什么到了,当心我赏你几个耳刮。”
  伍云宗也认出来人正是曾被自己以“游龙蓝令”吓走的人,不由得冷哼一声。
  任侠如对于他师妹的斥责,似未放在心上,反而笑嘻嘻道:“师妹若肯赏个巴掌,那也是愚兄的艳福不……”
  白霜如一声娇叱,掌发如电。但任侠如却及时飘开,展开碎步,边走边笑道:“师妹且休发横,你平日对咱们同门师兄,丝毫不假词色,这时和小白脸从洞里出来,想已……”
  伍云宗见他辱及“恩姐”,一声断喝,一步跨上,随意一掌劈击。
  他虽不便用真才实学以致暴露身份,但具有极深厚的功力,随意一掌,已非小可。
  任侠如冷喝一声:“你敢!”随即一掌劈出。
  那知掌形一经对正,立觉一股极大的潜劲如黄河溃决,汹涌而来,竟不由自主地被冲得踉跄一步。
  白霜如身法如风,趁机欺上,“拍拍”两记耳刮,打得他两颊通红,,这才骂道:“你这狗头还敢不敢胡说?”
  任侠如连挨两掌,老羞成怒,“锵——”一声,长剑出鞘,剑尖一指,气呼呼地喝道:“师妹打师兄,简直就是反了,待我先宰了小白脸,再和你算总账。”他回剑一指伍云宗心坎,忽然惊诧道:“你这小子可不是舒老儿门下?”
  伍云宗情知对方已记起前事,把自己当作地藏王的门人,心头暗自好笑,索性将错就错,冷哼道:“是又怎么样?”
  任侠如脸色一沉,厉声道:“你拐诱我师妹,我就要你的命。”
  伍云宗怒道:“你若是疯了,小爷索性送你一样东西。”话声中,探手入怀,取出红、蓝两枚“游龙令”迎脸一晃,喝一声:“姓任的,你要那一份,随你的便!”
  任侠如瞥见双令齐出,想是懂得厉害,后跃半丈,剑护面门,冷笑道:“两枚游龙令不见得能吓倒人,前番若不是顾及舒老儿的脸面,大爷早就把它撕了,这番便是饶你不得。”他话声未落,手底已挥起一片剑光,疾如风雨涌向伍云宗身前。
  天青老人座前弟子,艺业果然与众不同,顷刻间剑云四合,剑气逼人,十丈方圆俱是冷雨银光,剑山锋影。
  伍云宗既不便施展绝学,手里又无兵刃,竟被迫得兜圈子疾走。
  白霜如似在思忖一个难题,唇皮紧闭,蛾眉紧锁,一双星目牢牢盯在被追逐的伍云宗身上。
  忽然,“锵——”一声响,她已拔出宝剑,剑尖一指任侠如,厉喝一声:“站住!”
  “你敢帮向情郎?”任侠如不但不肯停步,反而加速追赶,发话讥嘲。
  白霜如气得粉脸泛青,厉声道:“任侠如!我不过是顾及十几年同门之谊,才让你嚣张跋扈,从这时候起,我白霜如不再这天青门下,你敢胡说八道,看我不给你一剑两段。”
  任侠如停步下来,冷笑道:“白霜如你胆子倒不小,师傅要你擒那小贱婢回来,你居然背叛本门和情郎私奔……”
  白霜如一声暴喝,人随剑起,寒光.一闪,已欺到任侠如身前,“飕飕飕……”一连就是几剑
  任侠如一声狂笑,纵开五丈,拔身上树,叫道:“且慢发狠,我有几句话说。”
  “谁听你的鬼话?”白霜如声随人起,剑走如飞,一片精光,把任侠如站脚的树帽包没。
  “哗啦——”
  一阵杂乱之声传来,银光尽敛,枝叶齐落;白霜如由那光秃秃的树尖上飘回原处,树林深处传出任侠如几声冷笑。
  伍云宗趋步上前,深深一拜道:“霜姐姐!都是小弟无能,害姐姐受他厮辱。”
  白霜如神情黯淡,星目透出泪光,忽然一握伍云宗右腕,低喝一声:“走!”
  伍云宗提气轻身,任他“恩姐”拖着身子穿林过树,越野跨溪,一种说不出来的幽香,钻进他的鼻端,但觉心旷神怡,忍不住叫起一声:“好香!”
  白霜如愕然停步,急道:“这什么香?”
  “不知道,好像就发生近处。”
  “咦——莫非就是火莲子?”
  白霜如对那能治疗蕴毒的火莲子仍然念念不忘,一听伍云宗说异香就在近处,立即仔细寻找。如果找得到火莲子服用,省得喝伍云宗身上的血,岂非一大好事?
  伍云宗虽不惜以宝贵的血液,清除恩姐体内的蕴毒,但见她热心寻找火莲子,也乐得讨她喜欢。那知一离开她身边,立觉香气转淡,六尺之外,香气全无。
  他暗自诧异,忽而离开,忽而接近,渐渐有点明白。
  白霜如也察觉他举动有异,轻叱一声:“你,可是疯了,走去走来干吗?”
  伍云宗忽觉她吐气如兰,忍不住笑起来道:“霜姐姐,不必找了,香气就在你身上。”
  少女幽香,她本身不能自觉,白霜如那里肯信?轻“嘘”一声道:“你休在我面前胡说,我没带有什么香的东西。”
  “不!云弟决不骗你。”
  白霜如星眸注视他那诚挚的脸上,忽然明白过来,不禁粉颊飞红,芳心卜卜乱跳,血脉加速奔流,竟致发生轻微的喘息。
  伍云宗,怎知少女春情冲动起来,便是一块铜铁也要熔化在她的热潮里面?世间有不少男子会利用少女的冲动,以遂他梦寐以求的欲念。然而,伍云宗心头一片洁白,反而愣愣地问道:“霜姐姐!你怎样了?”
  “弟弟!”白霜如娇呼一声道:“我头好晕,快扶我往僻处暂歇一下。”
  那知她一触及伍云宗的身子,更是芳心大震,双脚一软,立即倒进他的怀中。
  夜,是那样地幽静。
  月,是那样地明朗。
  在一道清澈见底的溪岸边石上,坐着一位十六七岁的美少年,一位年纪略长,貌美如仙的少女,倒在他的怀中,枕在他的臂弯里,幽幽道:“弟弟!但愿人长好,月常圆,霜姐姐死而无憾,何说只是失去功力?你方才对姐姐太好了,几乎要把姐姐的身子熔化了,但刹那间又进入一个美妙的梦境,你……”
  她无限娇羞地把脸颊向他胸肌紧紧贴着,听那少年轻吁一声道:“云弟怎敢冒渎姐姐,那时候只好先点姐姐的黑甜穴,立刻把血挤进姐姐的喉管,并即时导气行功,先恢复姐姐一小部份功力。”
  这一对少年男女正是为了寻找“火莲子”,反致春情激动,几乎泛滥到不可收拾的白霜如和伍云宗。
  他曾经和九华金发妖姬全如淑在客栈温过香梦,对于少女投怀后的一切表现,怎会不懂?但他把白霜如当作观世音菩萨来敬仰,任凭欲焰高张,仍极力抑制下去,一抱起她的娇躯,立即点她的黑甜穴,让她安静熟睡,一面走,一面输血入喉,以繁忙的工作使春情欲念淡忘,并找到这处幽静的河边,以本身真元血炁替她打通营卫气机。虽然营卫气机不是一时一刻可以贯通,但经过整个下午和上半夜,白霜如的功力也已恢复一成以上。
  白霜如醒了过来,见仍被伍云宗搂在怀里,月色如银,夜凉如水,少男的气息向她鼻里钻涌,懒洋洋提不起劲,回忆梦境,以为“花径不曾沿客扫,逢门今日为君开。”有郎如此,尚复何憾?
  是以,她幽幽怯怯,诉说心声。那知一听他略说前情,不过“如此而已”,更加羞得抬不起头来,“嘤”一声娇呼,把螓首埋向他的股上。
  一声娇笑由崖顶传来,伍云宗蓦地一惊,猛抬头,立见一道银虹当头射下,赶忙搂紧白霜如就地一滚,坠落石根。
  “刷——”一声响,一枝二尺来长的短剑正插进两人拥坐的巨石,只剩一段剑柄闪闪生光。
  伍云宗方要喝问,忽闻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道:“贱婢往那里走?”
  白霜如惊得赶忙掩紧伍云宗的嘴巴,低声道:“那是天青老贼,我们快走。”
  伍云宗听说天青老人忽然来到崖上,不免大吃一惊,但他旋即记起娇笑之后,短剑射落,天青老人喝声最后,莫非已被人引走?
  这石崖十分陡峻,伏在近崖石根下面,崖上人决难发现,若果走动起来,反而暴露。
  他自己不但不怕什么天青老人,而且还和天青老交过手,对过掌。虽说对方穿有吸铁衣,剑不能伤,掌不能害,但在河边厮拼,必要时还可逃进水里,不怕会有失闪。惟一值得担心的是怀里的白霜如,她只恢复一成功力,若遇上天青老人那样艺臻化境的人,岂能幸免?
  他这时不能走,相反地,他把白霜如搂得紧贴胸前,悄悄道:“老贼似已被人引走,若果只他一人,敢情不会再来了。”
  但他话声甫落,立闻任侠如叫道:“大师兄!有师傅和二师兄追去,料那贱婢也逃不出掌心,但我见那贱婢曾独个儿伏在这里,又独个儿逃走,莫非崖下还有什么把戏好看?”
  白霜如又是一惊道:“不好,何康如那厮也来了。”
  伍云宗昂然道:“你说那红毛怪物?用不着骇怕,他若敢跳下崖来,云弟就先给他一掌。”
  一阵江风掠过,立闻何康如哈哈笑道:“亏得三师弟你细心,崖下果然有把戏看。”
  “啊!一段剑柄。”
  “还有哩,那巨石下风飘起一角白裙,可不是白霜如那件鲛绡裙?她敢是被人压在底下,柳丫头才起醋意。”
  “好,我先下去,看她还有什么好说。”
  “且慢,你这样飘身下崖,吃她仰面一掌,你受不了,不如你我由两侧下去,把这枝并蒂莲连根拔起。”
  白霜如料不到江风吹起罗裙,竟被同门发现,听对方冷语讥笑,端的又羞又恨,猛可一挺身子,站上巨石,厉声道:“何康如!你敢下去,姑姑先把你劈了!”
  何康如哈哈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愚师兄若能死于师妹剑下,何乐而不为?但你新伤甫愈,气劲不足,只怕要愚师兄多多供应才是。”
  伍云宗见白霜如已经现身,也赶忙登上巨石,顺手拔起宝剑一看,正是自己那枝小龙鳞,再由敌人话里猜测,知是柳幼如送来,因见天青老人紧随身后,才以笑声示警,掷剑归主,并将强敌引走。
  此时听那何康如越说越不成话,气得厉声道:“红毛怪物,亏你是个师兄,可懂得留点口德?”
  何康如嘿嘿两声干笑道:“什么叫做口德,大爷连人都要得哩。”
  蓦地,远处传来一声长啸,空山响应,飒飒生风。
  何康如微顿一顿,也引颈一声长啸,白霜如惊道:“云弟弟!你快走罢,老贼要过这边来了。”
  伍云宗知她听惯天青老人的啸声,那还有错,急道:“我背姐姐走!”
  “不行,那样一来,他们决不放过你。”
  伍云宗暗忖:“我单独逃生,他就放过我么?”不容分说,中指一弹,一缕指风又射向她的黑甜穴,把她往腰间一挟,拔步就走。
  “堵住他!”何康如随声飘落,跟后狂追。
  “站住!”任侠如由前面奔来,劈面就是一剑。
  伍云宗心头火起,厉喝一声:“找死!”手中剑猛可向前一掷,随即迅速劈出十几掌。
  “当!”
  随着这声激响,但见一道精虹飞向半空,疾向江心射去,一声惨呼震惊远近,却由崖脚传来。
  原来任侠如见伍云宗脱手飞剑,赶忙剑尖一点,把来剑挑飞,却被震得半边身子发麻,一个踉跄歪开几步,恰又被如潮般的掌劲涌来,直把他冲向崖下巨石。
  伍云宗情知在强敌环伺之下,不可恋战,也不管任侠如生死,接连几个起落,人到江心,顺手接回被击飞的宝剑,展起蜻蜓点水的轻功飞越江流,登上彼岸,回头一看,已见两道身形渡江追来,赶忙背起白霜如向丛山峻岭飞奔。
  “伍云宗!你放人下来,老夫饶你活命。”天青老人那铿锵的声音划破夜空传来,相离不过三五丈。
  伍云宗彻夜整天不眠不食,又替白霜如通经导气,自己亏损太多,功力已打了七折八扣,怎逃得出这武林超等高手的掌握?但他知道一停下来,这两条小命也立刻报废,只有咬紧牙齿,拼尽余力狂奔。
  “伍云宗!你还敢不停步?”天青老人再度发话,距离又已缩短不少。
  “咦——谁在叫伍小侠?”
  “妈你耳朵有毛病,他一身玄功还会被人追赶?”
  这母女两人的口音传进伍云宗的耳朵,登时觉得十分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究竟是谁。由对方口气听来,对自己颇有好感,但强敌跟后紧追,怎好拖累别人受害?
  他心里略一踌躇,不觉已放缓脚程,天青老人又趁机接近十几丈,纵声大笑道:“老夫看你伍云宗能逃往天边!”
  伍云宗不敢回头,猛提一口真气,身子便如流星射电,眨眼间又把距离拉长数丈。
  “霞儿!果然是他。伍小侠!到这边来。”
  一个中年妇人的熟悉嗓音,令伍云宗立刻记起那人是谁。但他决定不拖累对方,一声长笑,又折往相反的方向。
  “妈!他急昏了,连方位都辨不清楚。”
  那是邬霞儿甜脆的嗓音,随见三条身影涌出谷口。
  伍云宗急叫道:“杜女侠千万别来,那人是昊天上帝!”
  “昊天上帝”四字,具有无上威力,谷口三条人影顿了一顿,紧追伍云宗的天青老人似因被叫破身份,也微微一怔,伍云宗趁这千载一时的良机,一连几个起落,飞纵入林,立即听到霞儿一声娇叱,不禁大吃一惊,赶忙拍开白霜如穴道,悄悄道:“霜姐姐!你千万不可作声,老贼就在林外,我要助邬氏母女一臂之力。”
  白霜如怆然道:“姐姐听你的,但你这时先调息要紧,不然,你决打不过那老贼。”
  她说的确是实话,伍云宗这时已觉得浑身发热,中气浮荡,能有机会调息,自是好事,赶忙盘膝坐了下来。
  却闻天青老人呵呵大笑道:“微末之枝,也敢在老夫面前逞能,你试试看能不能把剑拔回去。”
  由他话里听来,想是邬霞儿不知天青老人穿有吸铁衣,以致冒进一剑,竟被吸住,接着又有一个中年汉子叫道:“老丈若真正是昊天上帝,以武林至尊的身份,何必与一个末学晚辈计较?”
  天青老人呵呵笑道:“小妮子也值得计较么,老夫只嫌她多管闲事,略施薄惩,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帮助伍云宗,且先道来。”
  那汉子才说得“晩辈”两字,邬霞儿已叫起来道:“爹,那老鬼不怀好意,千万别告诉他。”
  天青老人冷笑道:“你这小妮子不知死活,老夫若不放松真气,你一辈子也胶在剑上,这时还敢挺撞,真正不要命了。康儿!你教训这个狂徒,老夫去找回那对奔淫下贱。”
  伍云宗知道天青老人自恃功力,不理会“逢林莫入”的禁忌,听他吩咐何康如挡住邬氏三人,便知要入林搜索,忙向白霜如道:“姐姐稍待,我把老贼引走。”
  他话声一落,立即穿林疾走几十丈,“刷”一声,顺手削下一段树干抱在胸前,跃登树梢,向林外飞掠,叫道:“老贼要打就过这边来,迟了就不奉陪。”
  天青老人已走到林缘,若再进入数丈,定可擒获白霜如,但他被伍云宗发话撩拨,忍不住嘿一声道:“老夫正要找你!”
  话声中,他身法如流水行云,眨眼间已追近十几丈。
  伍云宗虽说要引走天青老人,但也放心不下和何康如厮杀的邬氏母女,一折身躯,又奔向厮杀的地方,“咚”一声,把树干放下,回身大笑道:“天青老儿,你上当了,令徒就在这里,你要不要她回去?”
  天青老人向那段木头一瞥,怒道:“白霜如在那里?”
  伍云宗笑道:“青柱儿在这里,白霜如已在百丈开外。”
  天青老人气得老脸微红,一掌劈出,随即喝一声:“小子接招!”
  若不是那疾涌如潮的无量尘沙,怎知道这武林第一人已艺臻化境?伍云宗心头微懔,一步飘开数丈,叫道:“先叫他们停手再打!”
  天青老人随喝一声:“康儿过来!”
  何康如不敢违拗,虚封一掌,退到天青老人身侧。接着几道身影奔来,一齐站到伍云宗左近。
  伍云宗先向杜明静点一点头,笑道:“原来是杜女侠和霞姐,这位想是……”
  杜明静忙道:“是拙夫邬靖国,小侠不必见外。”
  伍云宗随口说一声:“邬大侠!”
  何康如冷哼一声。
  天青老人不瞅不睬。
  邬靖国趁机叫道:“伍小侠!区区方才听你叫的是昊天上帝,后来又喝天青老人,到底是上帝还是老人?”
  伍云宗笑哈哈道:“老人就是上帝,上帝也是老人,只要是老人,他要见上帝见阎王的机会也就多了。”
  天青老人似欲在多人面前故示度量,微微一笑道:“你这小鬼头说得不差,可惜你年纪轻轻就见了上帝。”
  伍云宗傲然一笑道:“见到又当如何?你那金刚抓,偷袭掌,全都领教过了,说穿起来,也不过仗那吸铁衣唬人。”
  天青老人脸色微寒,一部银白胡髯飘飘然无风自动,骤看起来,好像已是怒极,顷刻间就要发难。
  邬靖国夫妇和邬霞儿,慑于“昊天上帝”威名,不自觉地提足功力,交换一个眼色,然后注目在天青老人身上。
  然而,天青老人忽又笑起来道:“老夫门下那两个小妮子,果然都告诉你了。但老夫学贯天人的艺业,岂是仗一件吸铁衣?这样吧,今夜你我再打一个赌,不知你愿不愿意?”
  摆在眼前的天青老人是显得那样和易,与方才暴戾,骄横,判若两人,但伍云宗已暗怀戒心,漠然道:“怎样赌法,你先说。”
  天青老人微笑道:“这个十分容易,老夫也不占功力上的便宜,彼此以三招为限,并且由你先发招,防守一方,得回手反击。三招之内,你能将老夫逼离原地一丈开外,便算你赢,然后再由老夫发招,你能接三招而不离原地一丈开外,今夜的事不但不追究,那二个小妮子也当作卖给了你,以后也不过问,你的意思怎样?”
  伍云宗冷哼一声道:“要是我把你逼出一丈开外,你也把我逼出一丈开外,或谁都不能把谁逼出一丈开外,那时又怎样说?”
  天青老人笑道:“那样就是和,和就算你赢,老朽仍不追究。如果你输了的话,那二个小妮子虽然还是你的,但你必须投入老夫门下,终生不得背叛。”
  “好一个奸谋。”伍云宗心里暗叫一声,不禁有点犹豫起来。
  要知天青老人提出的条件虽然十分优厚,在表面上似是伍云宗占尽便宜,实在说起来,以天青老人那样的艺业,那怕躲不过伍云宗开头三招?伍云宗三招一过,真气也耗损不少,那时再接天青老人三招,便是难上加难。这一个“以退为进”的奸谋,任凭是谁,也知伍云宗多半要输,最多也不过能够落个平手。
  伍云宗明知天青老人要用这方法学全“孟德新书”的武学,明知对方五本副册至少也缺有七种记载,但缺那七种,又一无所知。要把天青老人在十二招之内,逼出一丈开外,并不太难,如果所施的三招,恰是对方熟习的招式,岂不是失败定了?
  蓦地,他记起曾经和缺眉叟对过二招,缺眉叟都能够轻易化解,若果天青老人不是缺眉叟,则二人所得的副册定不相同,说不定只须两招也可将天青老人逼出一丈开外,而且也能化解对方三招。
  天青老人见他兀自沉吟,当下冷哼一声道:“小鬼头干脆拜在老夫门下便了,也用不着打,白、柳,两小妮子也还算你的。”
  “胡说!”伍云宗喝断他话头,接着道:“就依你方才说每人攻三招,不过,条件得重新修改。”
  “如何修改,你说。”
  “我或胜,或和,或败,不得再追究白霜如和柳幼如背弃师门的事。”
  “这是当然,方才已说过了。”
  “我如果得胜。你就把武林人物与家父为仇的真正原因告诉我。”
  “你父亲是谁?”
  伍云宗大声道:“一剑春秋伍凌霄。”
  天青老人摇摇头道:“只怕个中有假吧,伍凌霄怎能有子?”
  “不论他有没有子,你得把原因告诉我。”
  “连我也不知道,教我去问谁?”
  “你是昊天上帝,难道不知?”
  “谁说老夫是昊天上帝?”
  “嘻嘻,你方才并不否认。”
  “谁不想做昊天上帝管理万神,但谁又见过昊天上帝?你问得太多了,老夫没答复的义务,发招吧。”
  伍云宗由柳幼如口中获知天青老人就是昊天上帝,那知当面问了起来,对方立刻否认,登时好比坠入五里雾中,茫然向对方望去,但觉这位老人的脸型和施展金刚爪那老人完全相似,和接过自己一招立即遁逃的中年文士完全不同,那中年文士也曾自承为“昊天上帝”,莫非这个浑号竟是每一个魔头都可借用?
  他念头一转,情知要打听真正仇人的消息,还得费一番手脚,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就划好圈子罢。”
  天青老人一臂摇指,忽然滴溜溜一转身躯,但见一阵尘埃翻滚过后,地面上已留下一个圆圈。
  邬靖国夫妇相顾失色。
  伍云宗对此老功力之深,也微微一懔,赞一声:“好精纯的金刚指劲。”
  天青老人白眉一轩,呵呵笑道:“你快进招要紧。”
  “好!”伍云宗答应一声,双臂曲在胸前,交互滚动,一步一步走近老人身前,忽然暴喝一声,双臂一起一落,两道狂飚疾卷而起。他身随臂进,一步跨入圈内。
  罡风四合,雷声隆隆。
  圈里烟尘滚飞,谁也看不见交手的景况。
  但见一道身影在圈沿疾走三周,停步下来,叫一声:“还好!”
  伍云宗一声清啸,纵出圈外,笑道:“老丈知道方才那招叫做什么?”
  天青老人但见那招式十分怪异,赶忙运起罡气抗拒,虽未被逼出圈外,但也惊出一身冷汗。这时余悸犹存,不觉茫茫然道:“还不是千军夺帅!”
  伍云宗暗笑道:“千军辟易,你叫成千军夺帅,反招式你也一定不懂,合该在三招内教你滚出圈外。”
  他主意一定,笑哈哈道:“老丈请回圈内准备,第二招来了。”
  天青老人说一声:“好!”退进圈里,那知脚刚立定,但见眼底一花,伍云宗已冲进圈里,数十缕指风如利锥逼来,急忙双掌封出。
  “熊纪要!”
  伍云宗忽然喝起这三字,气劲震耳欲聋,同时一招“三元及第”双臂分扫上中二路,一腿飞向下盘。
  “三元及第”这一招本来十分平凡,但天青老人被“熊纪要”三字喝得怔了一怔,待觉潜劲潮涌而到,已来不及封架,身子一飘,恰是脚踏圈外。
  伍云宗双手一拱,说一声:“承让。”一步跃回本阵。
  邬靖国夫妇忍不住鼓掌喝采,邬霞儿更是喜得跳了起来,拍掌尖叫。
  红毛怪人何康如一步跨上,喝道:“你们鬼叫什么,要不要吃我一抓?”
  “嘻嘻!”邬霞儿冷笑道:“打不过人家,你来吹什么大气?”
  何康如一声断喝,举起右臂。
  “康儿不可!”天青老人阻止何康如出手,转向伍云宗微笑道.:“小鬼头使的那招‘三元及第’,并不是孟德新书上面的武学。”
  “不错。但老丈并没限定要用曹奸的武学。”
  “唔!你第三招喝些什么,分明是使刁。”
  “兵不厌诈,使刁也无伤大雅,何况事先并无成约。”
  “好!由得你强嘴,该轮到你接老夫三招了。”
  伍云宗笑道:“用不着打了。老丈既已承让,再打,最多也不过是和局,算起来小可还是胜方,何必白费力气?”
  天青老人怎肯白捱三招,不悦道:“你不肯入圈,老夫也可撕毁前约。”
  “也好。”伍云宗从容缓步,走进天青老人划就的圆圈,含笑道:“师出无名,其气不壮,老丈要多使点力气才好。”
  天青老人怒道:“三招就卖了两个小妮子,还说师出无名,老夫三招就打死你小鬼头,也好消一口闷气。”
  伍云宗笑道:“三招之内,把我打出圈外,也许可能,若说把我打死,我敢说一定办不到。”
  “接招!”天青老人会过意来,如果对方不顾是胜是败,径自闪出圈外,三招怎能把人打死?是以暴喝声中,掌劲随发。
  一片青濛濛的罡气灰卷如云,迅速向前扩展。
  伍云宗心头一震,暗忖:“这老魅不但功力深厚,并已练成毒掌,以致罡气泛青,倒是不能大意。”他念头疾转,也暗运罡气护身,举臂平胸,俊目中射出两道光辉,逼视对方两眼,气定神凝,蓄劲待发。
  那知天青老人那股罡气还离身前三尺,忽然像流云过岭,往左右一分,骇浪惊涛般的潜劲疾涌身前。
  “三分汉鼎!”伍云宗大叫一声,一仰身躯,掌腿并发,一阵凌厉无比的劲风由地面涌起,立将天青老人发来的猛劲托高三尺,往身后流射。
  “好一招雨覆云翻,化解三分汉鼎,再看这一招!”
  话声一落,天青老人已离开原位,由四面八方同时进招。
  漫空掌影挟着凌厉无比的劲风,如漩流奔穴,向圈子中心狂卷狂啸。
  “好一招一统中原!”伍云宗高呼声中,使出“栖鸦恋树”的身法,在威猛无俦的掌劲中疾转,那知猛觉一股潜劲直冲掌心,“拍”的一声脆响,震得手臂一麻,不由自主地斜跨一步,恰又飘出圈外。
  天青老人呵呵大笑,说一声:“起!”与何康如飘然而去。
  伍云宗愣愣地望那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也不知是忧是喜,喃喃道:“这又是阴谋,他到底是……”
  他真无法猜测天青老人输掉两个女弟子,就这样罢手而去是什么用意,但他可预感到必定有一个极大阴谋将要爆发。
  难道果如柳幼如所说,天青老人要待他将孟德新书上的武学教给她之后,便着手擒人,逼出全部真秘?
  天青老人故纵二女为饵,好使他的行踪无法脱离掌握?
  天青老人知道女大生心外向,索性牺牲二女,买下这一份情谊,然后加以操纵?
  “伍小侠!”中年妇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四头一看,见是邬大娘杜明静呼唤,忙陪笑道:“小可思索一个难题,竟忘先谢解围之德。”
  邬靖国深深一揖道:“小侠不必客气,愚夫妇和小女俱领小侠活命厚恩,不敢言谢。方才幸能略效微劳,但若不是小侠赶回来,愚夫妇也决非敌人对手。寒舍离这里不远,小侠若没甚要事,敬请移步舍下薄酌。”
  伍云宗由横州吃了一顿饭,便和潜龙客赶往灵山,与敌人厮拼多时,被白霜如救出,他又转救白霜如,经整整一个昼夜,滴水未进,这时一被问起,更觉又饥又渴,苦笑道:“敬请盛情,待招呼敝友再来厮见。”
  他奔向树林,一面呼唤,然而,空山回响,落叶萧萧,竟不闻白霜如回答。
  “霜姐姐!”他又惊又急,三脚两步走进树林,迅速找到白霜如藏身的地方,一看之下,除了树根上留有一个人坐的印痕之外,那还有个人影?
  他回目四顾,仔细捜寻,也看不到什么影迹,只见邬霞儿飞奔进林,惶急地叫道:“可是你霜姐姐丢了?”
  伍云宗还没答话,邬氏夫妇也跟着,邬大娘一见这般情状,已经明白,忙道:“伍小侠!你霜姐武功高不高?”
  “原是很高,但她已经失去功力,只比寻常的武夫略胜一筹。”
  邬靖国浓眉一轩,急道:“莫非被人掳去?”
  “对!”伍云宗叫起来道:“天青老贼另外有两个门徒没有现面,一定是被他们掳走。改日拜访,小可立即追去。”
  他话声一落,等不得对方回答,挥一挥手,随即疾奔出林,施展轻功,循着天青老人师徒去向飞跑,不觉又渡过江水。
  “小鬼站住!”
  他疾奔中忽闻人声,急拧转身躯,但见一座大石根下围坐四人,正是天青老人师徒,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原来武林上的成名人物,竟是鸡鸣狗盗之徒。”
  天青老人愕然道:“你这个是骂谁?”
  “哼!”伍云宗昂然道:“就是骂你这出乎尔,反乎尔的老贼!”
  何康如厉喝一声:“你敢骂我师父!”跳起身子就是一掌劈出。
  一股狂飚卷起,伍云宗赶忙封出一掌。
  两道力重千钧的掌劲碰在一起,“隆”一声巨响,激起一阵旋风,卷得沙飞草偃。
  伍云宗饿了一天两夜,神虚力乏,吃对方那股猛劲震得右臂发麻,心下微惊。
  何康如那修长的上躯,却是被震得前俯后仰。
  “康儿坐下,小鬼头也且慢动手。”
  天青老人喝止何康如,注视伍云宗脸上片刻,忽然笑起来道:“小鬼饥火中烧,怪不得没有好气,老夫这里有酒有菜,何妨先吃一点,煞煞饿火,有话慢慢说来。”
  伍云宗目光一移,果见地上铺有一方灰布,布上又铺有一张大纸,纸上陈列有几味熟菜,几付杯筷和一个酒葫芦。虽吃天青老人说得饿火难熬,仍忍不住冷哼道:“谁要吃你的东西?”
  天青老人对于他这番挺撞,似乎毫不在意,从容道:“你不必客气,要想打架,也可吃了再打,吃是吃,打是打,两者并行不悖。康儿你挪个位置给他。”
  伍云宗心想:“这也不差,吃饱了再打你这老贼。”见何康如已挪开位置,便坐了下去,抓起半条狗腿就啃。
  天青老人默不作声,伍云宗啃完两条狗腿,这才微笑道:“你方才怒气冲冲,只顾赶路,也不看看身后,假如老夫从背后突然发掌,你这条小命岂不死得太冤?”
  伍云宗冷冷道:“你本来可这样做,谁知你怀着什么鬼念头。”
  旁边三徒脸上全是怒色。天青老人只是笑了一笑,又道:“那么,你为什么要转回来?”
  “哼!休再假装善人,你自己做事,自己也心头明白。到底你把白霜如藏在那里?”
  “你是因为白霜如丢了,才追来问老夫要人?”
  “不问你,问谁?”
  天青老人呵呵笑道:“嫁出去的女儿就好比泼出的水,何况她只是老夫的门人?世上有没有妻子丢了,问岳丈要人的道理?”
  伍云宗冷笑道:“岳丈藏起他女儿,当然可问他要。”
  天青老人正色道:“老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白霜如、柳幼如,既由老夫亲口答应给你,本门弟子决不敢侵犯,谁敢把她藏起。”
  “你就敢!”
  “小鬼头,你要知道早先老夫恨她私奔,还要盗去本门秘籍,才要四处追寻,待把她输给你这小鬼,老夫还藏她起来作甚?只要她两人肯跟你,偷去那本秘籍也当作一份嫁妆,老夫一发不追究了。”
  伍云宗俊目注视面前这位老人,见他一脸诚恳之色,不像是说假,但柳幼如又曾说她师傅就是昊天上帝,再由“孟德新书”副册所载各宗派绝艺来说,也只有昊天上帝才骗得各派武艺到手,天青老人以毒药增长二女功力,但又令她不能离开毒药,这种手段也只有昊天上帝和地藏王那种恶魔,才做得出来,那么,这老人所说的话,又怎能令人相信?
  “奇怪!”他叫起来道:“你为什么要把各宗派的绝艺,抄成假秘籍骗人?”
  天青老人愣了一愣,旋即笑道:“本来老夫没有答复的义务,但你尽是疑神疑鬼,姑念年幼无知,不妨将一段往事告诉你。要知老夫并无师承,偶获一部气功秘籍练得身轻体健,便以为自己艺臻化境,不料一和各派传人即证起来,竟一一败在他们手下。但每印证一番,老夫便多获知对方一分绝艺,可以说是‘久病成医’,几十年下来,便造就老夫一身武学。恰巧四十年来,武林人物苦寻魏冢三宝,却被老夫获得五本副册……”
  伍云宗急道:“那五本副册如何得来?”
  “抢来的!也可说是谋宝害命。”
  伍云宗霍然跃起,喝道:“你抢谁的?”
  天青老人微笑道:“反正不是伍凌霄的,抢谁的,你不必管。”他见伍云宗泄下气来,又笑道:“老夫就是这个癖气,嗜武成癖,见别人有绝艺,一定要学到手,今夜又向小鬼学了两招,再过几天,又多一本副册了。”
  伍云宗被调侃得笑了一声道:“你一番鬼话,鬼才肯相信。”
  “信不信由你,说不说由我。”天青老人续道:“我知那五本副册关系重大,一旦传出武林,天青谷便要遭受厄运,是以编造五本假副册备用,不料竟被那两个小妮子盗去,上面记载的虽是极精妙的武学,但她们不懂得循序渐进去练,不走火入魔才怪。”
  伍云宗要由副册证出当面这老人是昊天上帝真身,那知被对方一番话洗刷得一干二净,忽欲寻回白霜如,说一声:“话虽如此,我还得求证去。”拱手一揖,脚尖一蹬,又奔下河岸。正待施展轻功过河,忽听身后低唤一声:“伍小侠!”
  他回头一看,见是邬霞儿躲在崖影下向他招手,急忙移步过去。
  邬霞儿一见他移步,立即一指下游,拔步飞奔。
  伍云宗情知定有原因,跨云步一展,飘飘然追及她身后,悄悄道:“伯母没有同来?”
  “她和爹追往下游去了,你看这个可是霜姐姐的东西?”邬霞儿一摊开玉掌,一杖绿玉簪已映进他眼帘。
  他虽和白霜如盘桓多时,打通营卫气机也当使用“按穴摩筋”的方法,但几曾留神她头上插戴什么样的饰物?急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你在那里找到的?”
  邬霞儿道:“你走了之后,我便上树梢看你走往那里,娘和爹仍在树林里搜寻,忽然一道身影由林缘掠过,我清楚看见是一个男的背着一个女的逃走,急忙边叱边追,在路捡到玉簪,就那么稍为一停,那身影已不知去向,只好让爹妈追去,我转回来等你。”
  伍云宗剑眉一扬,说一声:“快追!”那知脚劲刚加,邬霞儿已在老远的后面叫道:“等一等我!”
  他回头一看,见那邬霞儿落后十几丈远,不禁大感为难。虽说不能确定那枝玉簪属谁,为防万一正是白霜如被掳时跌落,非要追根究底不可。但邬霞儿脚程是恁在迟缓,怎能赶得上去?若果让她个人落后,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又怎样得住她父母?
  他想了一想,毅然道:“我背你走好了。”
  他是毫无机心,一口说出,但这话一进霞儿耳朵,不由得心头狂跳,耳根发热,轻“呸”一声道:“我自己不会走?”
  “你走不快。”
  “那你就先走!”
  伍云宗可不知人家姑娘已在赌气,巴不得有这样一句吩咐,只说一个“好”字,话音未歇,人已如流失疾射,去了好几十丈远。
  然而,他一度过江岸,不由得踌躇起来。
  他并不熟悉这一带地面,而且武林人物也毋须循着道路来走,究竟邬靖国夫妇走向何方?又走了多久?
  他运起天视之术往西、北这两个方向望去,彷彿见一对身影向西疾奔,另一个高大身影向北飞跑,一转眼即陷入群山里面,默算两地距离,不过十里内外。
  “不好,杜女侠追错了方向。”他身形一展,立向群山奔去,不需多久时间,他已看见一个身影果然背着有人在山径上缓步而行。
  “站住!”他暴雷似一声大喝,惊得那人回头一望,趁这刹那间,接连两个起落,射到那人身前,冷笑道:“阁下背的是什么人?”
  那人是一个四十开外的精壮汉子,横跃一步,把背上那蒙面女放在路旁,“当”一声拔出肩后长剑,厉声道:“你这小子是什么人,先说!”
  “是我先问你!”
  “嘿嘿!看你这般藏头露尾……”
  伍云宗察看那蒙面女身材服色,全无白霜如一般无二,软绵绵躺在地上,想是被点了穴道,不容对方话毕,一闪身躯已绕过那壮汉身侧,正要抱她走开,猛觉一缕剑气已临腰际,急往前冲出丈余,回头一看,又见那壮汉挥剑如风,疯狂攻到,赶忙横跨两步,一闪身躯,冲到蒙面女身侧,一把挟起,厉声道:“你敢再上来,休怪小爷手辣。”
  那人惨笑一声道:“你这淫魔要赶尽杀绝,大爷跟你拼了!”
  伍云宗趁对方发话,拂开那少女面巾,一看不是白霜如,急放她下地,叫一声:“且慢!”
  那人已把宝剑挥成一团眼光,见伍云宗放人下地,以为要拔兵刃,大喝道:“你先接大爷这套和合剑法!”
  话声中,但见千万条银蛇游走,剑气如云,举着凄厉的锐啸疾卷而到。
  伍云宗见追错了人,斗志已失,被对方一套精妙剑法杀得连连后退。猛可灵机一动,赶忙高呼道:“阁下和合剑法,可是和合老人一家,那蒙面姐姐可是申幼芳姐姐?”
  那人听他前面几句,攻势更加猛烈,但一听到“姐姐”两字,不禁“啊”的一声,剑光一敛,满脸惊诧道:“小哥报个名来。”
  伍云宗见对方敌意尽除,情知猜中几分,急道:“须防隔林有耳,小可姓名暂不奉告,那位若是申幼芳姐姐,彼此也算有渊源,不必多虑。”
  那人面作喜色道:“她正是小女申幼芳,不知在何处与小哥相遇?”
  伍云宗长揖笑道:“原来是申大叔,小可失敬了,小可在大良路上……”
  那人不待话毕,已大叫一声:“小哥莫非是……”
  伍云宗知道对方会悟过来,忽摇手阻止,并道:“小可正是大叔要说的人,请问芳姐姐怎样了?”
  “唉!”那人长叹一声道:“我名字叫做申奇,小女就在前天被人点伤气机绝脉,恰遇我经过杀退敌人,待把她带回家去医治,不料沿途遭受截击,只得星夜逃遁。恐她体弱不能再受风寒,只得以巾蒙面,不料竟遇上小哥,看小哥急于揭开小女面幕,莫非也有女伴被人劫走?”
  伍云宗苦笑点头道:“晚辈正是有女伴失踪,听说有人背着女子由林缘经过,才紧急追赶,大叔今夜可曾见到有人背走少女?”
  申奇搔一下头发,旋道:“男背女并没见过,女背女倒见过一人。”
  “女的是什么样子?”
  “当时我听有人和昊天上帝厮杀,因小女有伤不便,只得避进树林,恰见一位蒙面的玄衣女背着白衣女出林奔向南方,玄衣女轻功十分神速,而且树木掩映,看不清白衣女的脸孔。”
  伍云宗暗忖:“那白衣女该是白霜如,玄衣女又是谁?莫非柳幼如被她师傅逐走之后,又绕道过来,恰遇林外厮杀,恐怕变起不侧,才把白霜如救走?”
  若果那玄衣女是柳幼如,他心上一颗大石也该放得下来,但他再一回想,却又发觉不怎样对。
  因为柳幼如对他情深如许,经打通营卫气机之后,功力更深,艺业更高,明知他功力比天青老人略逊一筹,怎能见死不救?
  虽说她通得营卫气机,并不知是他的功劳,但白霜如自身领略多时,不能说是不知,怎容她一声不响地带走?
  他旋又想到,也许柳幼如发觉白霜如功力已失,又听到天青老人拿她两人作赌注,以教羞于相见,再相信他纵不能胜,至少也可逃脱,才一起回避起来,未必不有几分情理。
  顷刻间,他智机疾转,立即问道:“大叔可知她们走的时候,林外打斗停了没有?”
  申奇沉吟道:“好像有个少年口音说‘承让’两字不久,那二女身影立即出林。”
  “果然是害羞!”伍云宗心头大乐,笑起来道:“承蒙大叔告知这么多,已经够了。芳姐姐的事,不知晚辈能不能为力?”
  申奇摇摇头道:“有劳小哥关注,但小女气机已断,奄奄一息,只望能赶回寒舍,借那本千年续断的药力,看能否续她一命,以外恐难以为力了。”
  伍云宗忙道:“请问往府上还需多久?”
  “大约三天。”申奇回答时,脸上浮现一重忧色。
  伍云宗方才揭过面巾,已看出申幼芳气机微弱,昏昏如死,怎还筹得及三天之后医治?毅然道:“晚辈学过打通气机之法,只不知续回气机是否有效,大叔可不可让晚辈一试?”
  申奇大喜道:“小哥功力精湛,何妨一试!”
  伍云宗抓起申幼芳腕脉,气纳丹田,仔细一诊,不禁面泛喜容道:“大叔放心,芳姐姐卫虽绝而营未断,只要半天功夫就可续脉。”
  申奇喜得长揖到地,叫道:“那就烦小哥赶快下手!”
  伍云宗慌忙回拜道:“大叔毋须如此,晚辈当至效劳,但须找一处静僻的所在。”
  “好!我们就走!”
  天下父母心,谁愿意自己的儿女走进坟墓?申奇一知爱女只须二个时辰就可续回性命,巴不得伍云宗立即下手,然而,话声一落,立闻一个铿锵的声音道:“小辈!你替别人续脉,谁又替你续脉?”
  朝阳甫现,山雾一片金黄,峰影仍然黝黑。
  伍云宗闻声举首,但见峰顶上一位黄袍老者面向东方,呼吸之间,呑吐出一团团白气。那人身后另有四名白衣人,也正在行比导引,暗自诧异道:“声音分明由峰顶传来,但那五人的举动并不像有意行凶,到底是谁人发话?”
  但回头一望申奇,已见他铁脸变色,忙道:“我们走,看他能怎么的?”
  申奇黯然道:“料不到彻夜奔驰,仍逃不出掌握,小哥你艺业通玄,赶快背小女逃走吧,申叔把这条命和他拼了!”
  伍云宗昂然道:“大叔你休着急,敌人究竟是谁?”
  申奇道:“乾坤一粟柳分明的名声,你可曾听过?”
  伍云宗点点头道:“晚辈初出道那天,鏖战武林各派的时候,曾获那老前辈指点仇人,难道敌人就是他?”
  申奇连连摇头道:“小哥你上他当了。柳老贼就是‘红马青骥白额虎’里面的‘白额虎’,他吃人不剩半分渣滓,那会说半句真话?小女无意中获得一口良剑和一本孟德新书,被他手下四俊六英里面的阳光常有四人抢到,致被点伤气机,路上又被阻挠,截杀,说不定峰顶就是那老贼和四俊,申叔这条命决定和他拼了,但求小哥把小女带去,申叔死也瞑目了。”
  伍云宗朗声道:“为了一本孟德新书副册,就恃强豪夺,小爷就不相信白额虎会长三头六臂,要取副册,尽可向小爷来取,不必兴妖作怪!”
  申奇大惊道:“小哥何必为我的事,树此强敌?”
  伍云宗回忆起魏王冢前厮杀中,自称为乾坤一粟那老人曾浮现狞笑,里面定有奸谋,索性要看这位与昊天上帝,地藏王,天青老人齐名的人物是否与自己亲仇有关,见申奇还在失惊,忙低声道:“晚辈自有道理!”
  这时,山径两端已涌现十几条人影,崖上又呵呵笑道:“好志气,可先报个名来。”
  伍云宗由白气升降的景象,看出正是黄袍老人发话,冷笑一声道:“黄袍老怪,小爷知道副册有二十四本,昊天上帝得五本,地藏王三本,缺眉叟一本,飞凤婆婆一本,申姑娘一本,小爷十四本,你说总共得几本?”

  第九章 乾坤一粟
  伍云宗一口气说出二十四本“孟德新书”副册的下落,不但是申奇震惊,连那崖上五人也立即停止练功,齐站到崖边俯视。
  黄袍老者呵呵大笑道:“小辈你说错了,孟德副册一共只有十二本,你怎会独得十四本?”
  伍云宗把自己一本正册当作十二本副册,再得天青老人两本假副册,合计起来岂不是十四本?他为了骗黄袍老者说出真情,如果对方得到两本,则缺眉叟便该是黄袍老者或地藏王之一,那知黄袍老者并不答复手中有多少本副册,而且一口指出他的错误,但他由老者呑吐白气和四俊六英会点断气机二事看来,情知玄学部份落在对方手里,此时敌方人多势众,大意不得,念头一转,冷笑道:“信不信由你,难道你打算抢?”
  黄袍老者笑道:“老夫岂能抢小娃的东西,把书留下就是。”
  伍云宗冷笑道:“想要新书副册不难,得先讲好条件。”
  “有什么噜苏的条件?”
  “先让申姑娘父女走。”
  “只要他留下副册,老夫决不为难。”
  “他已把副册送给小爷,你尽可以问我要就是。”
  “好大的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与副册无关,你先放他们走就是。”伍云宗眼见临于重围之下,自己难兼顾申奇父女,只望他们走后,自己杀出重围,是以话声一落,便悄悄向申奇道:“大叔你背起芳姐姐,必要时先打个落花流水再说。”
  申奇轻喟一声道:“愚父女拖累小侠,心实难安。”
  伍云宗摇头道:“目下不是讲客气的时候,大叔赶快准备。”
  黄袍老人似因伍云宗大模大样,也颇感突然,缄默片刻,忽然纵声大笑道:“老夫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小鬼。”
  伍云宗也豪笑一声道:“你以为我是谁?”
  “别说什么以为了,你就是在魏王冢前,大杀各宗派门下的伍云宗.,走吧,老夫不为难你。”
  话声一落,但闻一声长啸由崖顶传来,即见光影连闪,黄袍老者和四位白衣人同时隐去。
  这样急转直下,伍云宗不禁愣了一愣,忽想起自己该有多少事要问对方,低头一看,连那阻挡在山径两端的人也一概无踪,只好轻轻一叹。
  申奇同样惊骇半晌,直待伍云宗目光落到他脸上,才惊醒过来,愕然道:“这老魔以心狼手辣闻名于世,居然肯放过小侠,未免不近情理,难道他与小侠曾有什么渊源、瓜葛?”
  伍云宗摇头道:“我也不知有无渊源,奇怪的是月前和各派厮杀,他曾到场指点仇人,后来又悄悄溜走,似有什么顾忌,敢是他知道我还有事要问,这回仍然一走了之,暂时且休管他,先着地方治好芳姐姐要紧。”
  “城里面可行?”
  “那是最安全的地方,白昼里没人敢去打扰。”
  “这里相距石城最近,我们就走。”
  伍云宗和申奇父女到达石城,在一家客栈里花费二个时辰,果然将申幼芳气机断脉续好,轻说一声:“恭喜!”便即含笑起身。
  申奇眼见爱女妙目流波,精眸焕彩,反而伍云宗神情有点困顿,不由得流下两行感激之泪道:“小侠你大耗真元,暂歇一下,我去略备水酒。”
  伍云宗急道:“大叔不必张罗,我还要去找那乾坤一粟。”
  申幼芳听他要走,着急起来,忙道:“你不能走,我有事请教你。”
  申奇点头微笑道:“芳儿懂得大恩不言谢,你该留下小侠谈谈。”他似不愿打扰爱女神思,话声一落,已带着满面笑容走出房外。
  申幼芳被她慈父恁地做作,不禁愣了一愣,待她会意过来,更是俏脸一红,赶忙走下床沿,轻唤一声:“伍小侠!”
  伍云宗见申奇一走,自己与申幼芳同居一室,也觉几分尴尬,急道:“姐姐有什么事要留我.?”
  申幼芳深情瞥他一眼,轻叹道:“姐姐身受原恩,也不懂得要向你说什么,这身子和性命是你替我挽回,还有什么忌讳?若不嫌弃,你就坐下来说。”
  伍云宗不懂客套,听申幼芳开头一句,已急得脸红过耳,忙道:“姐姐有话快说,我可不懂得客套,休要什么恩不恩的,小弟能效微劳,已是终生有幸。”
  申幼芳听他最后一句,粉脸一直红过耳根,却又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涌上心头,嫣然一笑道:“你在这里待着,我去换衣服回来再和你说。”
  她提起包袱,缓步出房,待回转的时候,伍云宗但觉眼前一亮。
  原来这时的申幼芳已换过一套簇新的衣服,虽然不涂脂抹粉,但已梳好云鬓,理好发丝,恰似个出水洛神,临风西施。伍云宗虽非好色,并有两位超尘脱俗的柳幼如、白霜如占据心头,仍免不了多看两眼。
  但见她掩了房门,款款莲步,走到床前,由包袱里面抽出一本薄薄的绢册,甜甜地笑道:“听说你学过孟德新书,请看看我这本副册到底是真是假?”
  伍云宗一看那黄绢古色古香,与天青老人假造的质料不同,便知是真的副册,点点头道:“不必看了,一定是真的。”
  “不!”申幼芳将那绢册直送到他胸前,接着道:“也许里面和你大有关连,你不能不看。”
  伍云宗心想自己学全正册武艺,这副册各有残缺,还有什么宝贵?但这时不容他不接,难道让她直送到身上?他不好拂人家姑娘的盛意,只好接过手来翻阅下去,立时发觉孟德新书六大部份,在这副册的每一部份都缺少一半以上,情知天青二女说的不假,笑笑道:“姐姐得这本副册,敢是十二本中间的第五本。”
  申幼芳轻摇螓首,笑道:“你休管它是老几,看完了再说。”
  伍云宗暗自狐疑,迅速翻阅下去,忽见最后一页登有“一剑春秋”四字,字形虽小,而笔法龙飞蛇走,气势非凡,不禁吃了一惊,难道这本副册是亡父当年所有!赶忙问道:“姐姐能不能把如何得到这本副册的经过一说。”
  申幼芳微带娇羞地笑道:“姐姐连身子都算是你的,还有什么不能说。”
  伍云宗急于要听得书经过,也无法纠正她头一句话,又听她续道:“我和你分手之后,便赶往大良,找到你说的槐树脚,那知等待多时,仍不见冒充我爷爷的人,可说是连鬼都不见一个,我猜想那人只是要骗你,也许我俩见面的时候,他恰在左近,既知道我是和合二老的幼孙,骗我不动,只好一走了事。我要寻找失踪多年的爷爷和婆婆,第二天离开大良之后,有时在市镇上打听消息,有时在荒山野岭探幽访古,直到前天忽然发现一具新死不久的尸骸。”
  伍云宗失声道:“那人是谁?”
  “尸骸随带的东西虽多,却没有一件以证明身份,浑身血肉狼藉,连面貌也无法辨认,只能由头发上估计约是五十岁上下的人……”
  “啊!”伍云宗不自主地叫了一声。
  申幼芳一双妙目在他脸上一扫,又道:“你不要惊骇,那人一定不是你爹,因为你爹既已在十六年前,被群殴而亡,怎会突然出现他所死不久的骸骨?”
  伍云宗原也因申幼芳说的尸骸过分神秘,才疑心是自己的父亲,但一经分析,立想到父亲已在十二年前死亡的事。然而,他立又联想到有一个伍凌霄不能生子,有一个则作恶多端,死有余辜,究竟“伍凌霄”这名字是两人共有,还是一人独擅?是以,他只好默默地点头。
  却闻申幼芳续道:“我因那尸骸太脏,打算找点泥土把它掩埋,却见近处有个深坑,才把它倒提过去,不料一提起尸体,就由他身上跌落一个纸包,打开一看,原来就是这本绢册……”她顿了一顿,又道:“当然,只要说起孟德新书,谁不羡煞?尤其我不知这书是真是假,要是以一睹为快。那知才翻阅几行,五个凶煞般的壮年人,已飞奔而到,要和我抢夺新书。”
  伍云宗诧道:“他们知道你得的是孟德新书?”
  申幼芳被问得一愣,忽又浅浅一笑道:“你不问,我几乎要遗漏了这事。为首那人一见我手里的绢册,便说‘就是这本’,把杀人夺宝的事赖在我头上。当时我气他不过,三言两语就打了起来。但来的五个都是脓包,吃我一连几剑,杀得他无法还手,那知忽然来一个自称为乾坤六英、阳光普照的老人,居然点中我的要穴。”
  她说到这里,一张俏美娇艳的脸孔,红得初升的太阳,放低粉颈,嚅嚅道:“你我头一次相遇时候,那位中蛊姐姐往那里去了?”
  伍云宗正想由她说过的话里,寻找一点线索,忽被她这么一问,只茫然“唔”了一声道:“你问什么啊?”
  申幼芳噘嘴道:“你耳朵在那里啊?我问那中蛊毒的姐姐。”
  “啊!她后来自回佛林山去了。”
  “佛林山?她是俏湘灵柳姐姐?”
  “唔!”
  申幼芳那知伍云宗全付心神正放在得“副册”的事上?见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禁大为不悦道:“你几时学会用鼻子答话的?”
  伍云宗一听这口气不妙,忙抬头看去,见她那付薄怒轻嗔的神情,恰又是一个柳幼如,忙道:“姐姐你休怪我,我正在想一件重大的事。”
  “唔——”申幼芳同样以鼻音回答,刚回复原色的粉脸又浮现两朵红晕。
  “芳儿!”房门外传来申奇的呼唤。申幼芳三脚两步拉开房门,又急忙让过门侧。申奇带有一个大篮子进来,一眼看见爱女脸上的红晕,又见伍云宗带着几分尴尬的神情,误会得心头大乐,笑笑道:“年轻人闹个玩的也不要紧。”
  这误会才太大了,申幼芳羞得“呸”了一声,要跨步出房,却教她父亲一把抓住,笑道:“还要跑往那里,快陪你伍哥哥喝一杯酒。”
  伍云宗何尝不知申奇误会,但这种无意的误会又无法解释,只好苦笑道:“姐姐方才不知我正想看这本副册,可能是亡父首先得到,后来又落入那被杀的人之手,但奇怪的是:那被杀的人是谁?被杀之后,这本副册为何不被凶手搜去?姐姐刚得到手,那些敌人为何就知道是这本,自称为阳光普照的人怎会来得恁般巧?以致竟忘记回答姐姐的话……”
  申幼芳帮忙乃父将酒菜放在桌上,掩饰她尴尬的神情,智机渐复,灵机一动,不觉沉吟道:“难道乾坤一粟的人,早就在附近窥伺?”
  申奇脱口道:“若不是老早窥伺,一路上为何被他手下截击?”
  伍云宗忙道:“难道没有别派参加截击?”
  “没有!”申奇回答一声,又道:“我们边吃边说罢。”
  伍云宗确也太饿了,当下也不客气,吃了半饱,才道:“若照大叔所说,并有别派参加截击,则这本副册只有乾坤一粟柳分明的人得知,假如带这副册的人是被柳分明的人所杀,他为什么不搜去副册,待已落进芳姐姐的手然后加以劫夺?”
  “别是故意栽赃,恰好被我遇上?”
  “有理!”伍云宗甫赞一声,又摇摇头道:“他若故意栽赃,却要沿途截击夺回,岂不令人费解?”
  申奇道:“这事已成为过去,小女灾难已满,还去说它作甚?”
  伍云宗皱起剑眉道:“晚辈料想这事和亡父大有关连,因为这副册后面署有‘一剑春秋’四字,而‘一剑春秋’正是亡父的绰号。”
  敢是申奇也没机会看那副册,闻言“咦”一声道:“果真如此,则这事必定是栽赃。”
  伍云宗急道:“大叔可知乾坤一粟住那里?”
  “乾坤堡。”
  “在什么地方?”
  “听说在湖广宁远县北的山中,属于永州地界,但实在的地头,连我也不知道。”
  “有了地界,总算好找。”
  申幼芳一惊道:“你去找他干吗?”
  伍云宗想起离开魏王冢之日,在与各宗派厮杀的时候,那乾坤一粟忽然到达,并即指证当年围攻“父亲”的仇人,而且面露狞笑,早上再度相逢,乾坤一粟本已布好陷阱,却又临时退走,这两件悖忽常理的怪事,不把它追查个水落石出,怎能放下心头上的重担?
  再则乾坤一栗知道谁参加围殴,连一剑春秋中过峨嵋圆光和尚的虿尾针也看在眼里,理应知道谁是主谋,也该知道何事起衅,说不定还知道“伍凌霄”究竟是一?是二?这样重要的一个人证,怎可轻易放过?
  他略一沉吟,便将自己疑虑的事对申奇父女尽情倾诉。
  他连日来,历遍人生苦况,忍受得住打击,说到那离奇的身世,还不改于过度悲伤。但那一颗芳心已交给伍云宗的申幼芳,听知心上人身世恁地凄惨,竟顾不得老父在座,凄凄切切泣成个泪人儿。
  申奇陪同流下两行凄泪,黯然道:“小哥你竟肩担这样的奇仇重冤,若非亲口说来,谁人肯予相信?照我看来,凌海子说的事是真,由于他要替女儿报仇,向昊天上帝和地藏王诉冤,才请出来武林征召令,做出十二年前那件血案,但当时死在群雄取下的一剑春秋,是不是他的女婿,又不得而知,若果他女婿早就隐居起来,那件血案岂不成为误杀?采药郎中黄前辈与先严慈极有渊源,听说他隐居滇地异龙湖畔多年,我可替你去问一下……”
  伍云宗赶忙起身一揖道:“不敢烦劳大叔,他月前曾在天青谷出现,莫非已放弃隐士生涯,重入江湖了。”
  申奇摇头道:“既有人能假冒和合二老,当然也有人能假冒采药郎中;小哥你见的人,未必就是他老人家。”
  “晚辈也不认识他老人家,但那人有铁木药锄为证。不过,东海双龙也曾说那药锄是真、人是假,可惜在佛林山再遇上他两人,一时又忘记先问明白。”
  申奇笑道:“使用铁木药锄的人,不仅是采药郎中一个。因为有很多野生灵药不可接近金铁,所以要以坚如钢铁的铁木锄,我家里就藏有两把铁木锄。不过,我认为你要去找乾坤一粟前,最好先去见凌海子那女儿一面,请他鉴定你的面貌像不像她那负义丈夫,并请她告知夺她丈夫的女人是谁,这样一来,再找那乾坤一粟也有话好说。”
  “敬请指教。”伍云宗轻轻回答一声,但他自己却感到要往南台岛,找凌海子那残废女儿陈爱吾查问家世,确又十分为难。
  万一陈爱吾因年老昏花,认为自己与她丈夫的面貌相似,再加上他的情敌也是璇玑玉女,那时,自己是否应该再来一次自刎?
  他并不怕死,但他不愿死得不明不白。
  退一万步来说:纵是他的父亲对原配恁地无情,母亲是恁般夺人所爱,由得他放弃父仇,但母亲之死,师姐之辱,怎能一笔勾消,任那武林败类,奸邪顽凶作威作福,横行世上?
  他默想半晌,终觉在善缘堂参加庆功宴的人个个该杀。像金发妖姬全如淑那种诱人入彀的淫魔该杀。像地藏王那种纵容门下,欺压善良的人,该杀。该杀的人太多,但他自己有什么罪过?
  “若果我真有那样不幸的身世,也该先扫清武林妖气,然后再自己了断。”
  他在此顷刻之间,心念疾转,最后找到自己该走的路,不禁豪气冲霄,笑吟吟道:“申大叔,时候无多,晚辈该走了。”
  申幼芳急道:“你去那里?”
  “去征讨仇人。”
  “仇人在那里?”
  “善缘堂。那些人辱我师姐,个个该杀。”
  “我跟你去!”申幼芳着急地注视她爹脸上,似欲征求她爹的同意。
  伍云宗微微一呆,旋道:“敬领姐姐盛意,但小弟一身奇仇,敢要星夜奔波,连年劳碌,实在不能拖累旁人受苦,姐姐若能前往异龙湖走一趟,已是感激不尽。”
  申奇久经世故,瞥见伍云宗时忧时喜的神情,最后竟慷慨激昂起来,略一忖度立即料中几分,忙道:“报仇的事,不可由别人代庖,小哥尽管自去,但行事务必小心。我带小女往异龙湖,三个月后在永州阳明楼相见便了。”
  火伞高张,烈日如炉,由南宁往宾州这条官道上,平日行人如鲫,若遇上墟期,那为生活而奔忙的肩挑背负,更是络绎不绝。然而,这一天虽是墟期,只因骄阳当空,行人却是寥寥可数;相反地,那些设在路边的长亭、短亭,亭里、亭外,每一处都挤满了稍歇仔肩的行商过客。
  他们趁这稍歇的时刻,喝一口施舍的茶水,交换些年冬、世故,时而长吁短叹,时而含笑哄喧,流露出人类的真性情,决不像大城市里的人那样城府深藏,阴谋奸诈。
  这一座建在十字路侧的凉亭,敢是为了要容纳更多过客,建筑得比别处凉亭高大而堂皇,亭外石柱上刻有这样一付对联:
  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向凉亭坐坐。
  劳力苦,劳心苦,苦中作乐,聊将世事谈谈。
  这付对联不但即时即景,给那终日奔忙的人带来一种快慰,并因笔势龙飞蛇舞,劲遒脱俗,也吸引不少骚人墨客驻足凝思。
  蓦地,一阵密如擂鼓的蹄声响处,官道上已出现一匹白马,那马虽然浑体雪白,并没有半根杂色毫毛,却不见得怎样雄骏。原来广西虽是产马之地,但它体型短小,不像北方马——头高体大——表面上雄伟威风。不过,这一匹不威风的白马,划步疾驰,像流水行云般流近凉亭,比起那些虚有其表北方大马更胜几筹。
  “噫!好一匹赛雪流云骥。”
  凉亭里一位中年壮汉见那白马来得飞快,忍不住赞叹一声,急跨过亭栏向鞍上人瞥去,不禁又是一呆。
  原来鞍上人竟是一位貌似莲花,肤如敷粉,眉若春山,目如点漆的少年书生。看他身上穿着一许白葛儒服,鞍前横着一个琴囊,鞍后挂有一个包袱,手里拿着一卷绢册,斯文绉绉又带着几分稚气,那像是骑宝马名驹的武林人物?
  少年书生似因将到凉亭,有意无意地向这座凉亭一瞥,立即一挽缰丝,滚鞍下马,熟练而从容地将缰丝结在判官帽(马鞍前的隆起部分)上,将那卷绢册笼进袖里,望望“过客亭”三个大字,又看看石柱上那付对联,也喃喃地赞道:“光阴者,百岁之过客,亭的名字,一语双关,对联更是即事即景,是大宗师的手笔。”
  在凉亭歇息的人,大多数是士农商贾,但听那书生赞美他本地的凉亭,人人似感觉到无上的光荣,脸上浮起满足的微笑。
  少年书生把那对联的字句吟哦三遍,俊目向亭里一扫,便含笑踱步入亭,见那白马跟在身后,又回头在它长颈轻轻一拍,笑道:“雪儿你也溜溜去!”
  赛雪流云骥一声低嘶,径自走向树荫停下。
  “咦——”亭里亭外同声赞叹。
  “公子请坐!”一位六十来岁清癯如鹤的老者,自己站起身躯,含笑向少年书生招呼。
  少年书生微笑拱手,俊目向老者身侧一掠,见一位十四五岁小姑娘和一位十六七岁的乡村少年,正以奇异目光投向自己身上,那少年前面放着一担药草,上面横着一根浑体乌油油的鸦嘴药锄,忙堆起笑脸道:“老丈不必客气。晩生坐马太久,也该活活筋骨。”
  老者莞尔一笑道:“读书人果然明白事理,若果人人读书明理,自求摄生之术,老朽这一行也可少些劳碌。”
  “啊!”少年书生笑道:“老丈敢是效韩伯休之业,请问尊姓?”
  老者大笑道:“若朽既不敢欺世盗名,又不能逃名遁世,怎敢妄效韩康?”
  那小姑娘“噗”一声娇笑道:“爷爷真正是秀才卖驴,人家问你尊姓哩。”
  老者“哦”一声笑道:“岂有名医延绝命,从无良药治糊涂。爷爷卖了半世的药,就是这个糊涂连自己都治不了,不知公子尊姓?”
  那小姑娘忍不住弯下粉颈,格格一阵娇笑。
  少年书生微微一怔,目光掠向那根药锄,又拱手答道:“晚生姓伍,名云宗,年幼无字,老丈请勿见笑。”
  称赞好马的中年壮汉原是目注那匹良马,一听少年书生报出名字,也回过头来向伍云宗一瞥。
  那小姑娘和她身旁的少年听得同时睁大眼睛。
  过客亭内外的闲人,几十对惊讶的目光也同时投向少年书生身上。
  卖药老者神色不改,只拱拱手道:“原来是伍公子。失敬,失敬,老朽久仰大名,料不到在过客亭遇上公子。”
  小姑娘笑道:“爷爷你又糊涂了,你听人说的伍云宗不见得就是这位公子,别搞个张冠李戴,惹来笑话。”
  “唔!”卖药老者茫然道:“春儿你就喜欢和爷爷拌嘴,你又没见过伍云宗,怎知不是这位伍公子?”
  小姑娘“哼”一声道:“路上听人说的伍云宗,在曹操墓前一剑震群雄,力敌什么黑眥三煞,收过地藏王的游龙令,和天青老人对过掌,应该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人,怎会像这个生怕风吹雨打太阳晒的伍公子?”
  “唔!你说的果然有理。”卖药老者随即转向伍云宗笑道:“老朽真正糊涂,竟把李冠拿给张戴,请休挂意。”
  伍云宗从容笑道:“晚生要请老丈不挂意才是,晚生既未曾习武,想戴也戴它不上;不过,武林中居然有人与晚生同姓同名,真教晩生沾光不少。”
  不料这话声方落,那匹赛雪流云骥忽然一声长嘶,四蹄翻飞,疾驰而去。
  “不好!”伍云宗一见骄马溜缰,急得要出亭追赶,那知还没走出两丈,忽然绊着什么东西,一个踉跄,仆跌地上。
  在这刹那间,两道矫捷如猿的身影掠过他的身侧,疾追狂奔中的白马,另一张柔荑之掌握着他的手腕,把他拉了起来,笑叱一声:“凭你也想追那癫马,怕不跌你头青脸肿才怪。”
  伍云宗一看挽自己起来的人,正是卖药的小姑娘,俊脸微红,指着地面一丛草根,苦笑道:“春姑娘你有所不知,若非这丛草根引起小可施展草上飞绝艺的念头,也许还不至于仆倒。”
  “呸!”那小姑娘噘嘴娇嗔道:“书痴子也懂得什么草上飞,你那几根轻骨头,敢可在掌上舞。”
  伍云宗只是摇头道:“失了一匹宝马,又带走瑶琴和衣物,可惜,可惜。”
  小姑娘晃一晃丫髻,笑道:“别说可惜了,谁叫你不把它拴好?不过,已有两人替你追去,一个是我哥哥,我包管他能追得上。”
  “哦——你们都是了不起人物,请问贵姓?”
  “姓黄。”
  “姓黄?”
  “哼!难道姓黄有什么不好,你不该姓伍是真。”
  “这就奇了,姓伍难道有罪?”
  “姓伍没罪,但你叫伍云宗就有罪,天幸你不会武艺,要不哪,你不死才怪。”
  “春儿你也说得太多了。”卖药老者忽然在身后出声,惊得他那孙女猛可拧转身躯,俏脸一红,矫嗔道:“爷爷就爱吓人,难道春儿说的不是?”
  伍云宗也转过身子,拱手一揖道:“黄老丈,令孙大有本领,老丈也定是市井隐者了。”
  黄老者先向他孙女使个眼色,又神秘地笑道:“老朽虽不中用,但老眼无花,伍公子双目神光内蕴,该是大有作为;豪儿,春儿,还望多多提挈。”
  伍云宗摇头道:“老丈谬奖了,云宗文无考青衿之才,武无杀鸡犬之力……”
  一语未毕,黄老者忽然脸色微变道:“春儿你陪伍公子进凉亭坐一会,你哥哥不知和什么人厮打了。”
  伍云宗微微一怔,已见黄老者衣袂飘飘,去了二三十丈,忙压低嗓子道:“春姑娘你们可是由异龙湖来?”
  “咦——你怎么知道?”
  “这里并非说话之处,但我已知你爷爷是谁,过一会再说吧。”
  “不,你得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不是告诉你爷爷了?”
  “你到底会不会武?”
  “会呀!”
  “坏人哪,你敢骗我,看我再理你才怪!”小姑娘以为这个伍云宗是文弱书生,才好心去拉他一把,不料人家竟是杀得武林群魔息影的正牌货色,气得一鼓香腮,奔回亭里,自守那担药草去了。
  原来伍云宗立意先往善缘堂报雪师姐之仇,为恐沿途多惹麻烦,索性买了一付行头,乔装成少年书生,不料在这座过客亭竟会遇上这位卖药老人,他虽不敢即时决定那老者就是采药郎中黄不臣,但一见那中年精壮汉子用脚尖踢石,惊走马匹,老者的孙儿施展轻功追去,再问知小姑娘姓黄,又由异龙湖起程,不是卖药郎中还能是谁?是以略向小姑娘稍露身份,那知反把小姑娘气走,亭里闲杂人多,怎好进去解说?
  他愣了半晌,忽听黄老在远处的喝声,急道:“春姑娘!你爷爷也跟别人打架了,赶快去援手。“
  他说别的,那小姑娘敢真不加理会,说她爷爷和别人交手,可把小姑娘急了起来,挑起那担药草快步出亭,恨声道:“若果不是打架,回头就擂碎你这酸骨头。”
  两广地方民性强悍,重义轻财,是以团结力特强,一听说有人打架,谁不争先恐后,前往帮手或看个热闹?是以在叫闹声中,或握扁挑,或抗锄头,顷刻间去了大半,只剩下凉亭管事和三几个老人,小童,静候消息。
  伍云宗眼见小姑娘挑着一担药草,举步如飞,遥遥领在一大群村汉前头,那还肯让别人替自己卖命?他一展轻功,直如风送轻烟飘向旷野,眨眼间赶及那小姑娘,轻说一声:“春姑娘慢走不妨。”话声甫落,人已远离几十丈。
  尘起如云,掌响如雷,在一处广袤十几亩的旷地上,此时已打得人影横飞。
  伍云宗以绝顶轻功驰援黄氏祖孙,老远就看见黄老者和别人交手,黄少年却和白马站在一旁,另一面有十几人站成一列,赶忙收起轻功,只以快步走近那少年,低唤一声:“黄兄!”接着道:“令祖和什么人交手?”
  那少年忽然见伍云宗单独来到,不胜诧异道:“伍公子你怎么就来了,我妹妹呢?”
  伍云宗顺手取下鞍上的琴囊,笑道:“令妹挑东西,走得慢些,不要紧,她也快到了。可是有人要夺我的马,才引起这场厮打?”
  “谁说不是?”那少年一指对面人丛最左那中年汉子,恨恨道:“就是那厮把你的马惊走,敢是打算抢夺,不料我先到一步,偏是他武艺绝高,我也打他不过,幸我爷爷赶到,一掌把他惊走。那知他又引来大伙人,和我爷爷交手那老儿姓郑,绰号九爪龙,好像和我爷爷有什么宿恨。”
  伍云宗急道:“令祖可是采药郎中黄不臣老前辈?”
  那少年一怔道:“兄台怎知道他老人家的名头?”
  “呸!”轻叱声中,小姑娘赶到,放下药筐,骂道:“你问他不如问我。”
  伍云宗避免尴尬,缓步走进场,喝一声:“郑老丈停手!”
  他喝声并不太高,但因以玄功运气,字字如金玉交鸣,铿锵震耳。
  九爪龙惊得后跃一步,见是一位素未谋面的儒装少年,不禁诧道:“小哥你是什么人,为何阻止老朽交手?”
  ‘区区姓伍,名云宗。”
  “伍云宗”三字,在武林人物听来,端的如雷贯耳,九爪龙不由得又连退两步,瞠目问道:“小哥你究竟是真的伍云宗还是假的伍云宗?”
  伍云宗笑道:“区区这名字是从幼时用起,老丈心目中的伍云宗是什么样子,不妨先说。”
  九爪龙怒道:“你快滚开,待老夫杀死黄老贼再和你说。”
  采药郎中纵声大笑道:“郑国龙,你三十年前原是自号为十爪金龙,不幸被兄弟去了一爪,虽然你苦练多年,要报这剪爪之仇,但兄弟连年在深山采药,岂敢把武艺搁下,只怕……”
  “先接我一招再说!”
  九爪龙喝断采药郎中的话头,立即九指轮弹,几十缕略带青色的轻烟已如青蛇惊窜,疾射黄老身前。
  采药郎中面色微变,一步闪开丈余,喝道:“这是五毒神龙的武学。”
  九爪龙傲然一笑道:“黄不臣老眼不瞎,也认得这是九天罡,好好接我一招!”
  采药郎中,不料九爪龙竟投进东海杜鹃岛,学到千毒俱全的九天罡,急叫一声:“春儿掷药锄给我!”
  一声娇呼,春儿端着药锄掠到,叫一声:“什么九天罡,待春儿来打!”她话声未落,药锄频挥,一阵浓冽的药香过处,九爪龙发出那淡青的轻烟已被冲得在空中飘荡。
  九爪龙面目一寒,厉声道:“小丫头你可要找死?”
  春儿好像要和伍云宗赌气,珠眸向他一瞟,立即鼓起粉腮,把那柄药锄挥舞如风,身随锄进。
  九爪龙肩头微晃,闪过一旁,叫道:“黄不臣,你可是教小辈来送死?”
  春儿年方十四,懂得什么厉害?敢情平日和长辈喂招,自觉打得有声有色,眼见九爪龙和她爷爷不过打成平手,无论如何,也可接下三二十招;是以,不但不待她爷爷答话,甚至不待九爪龙把话说完,一招“紫府锄云”挟着一股狂风横扫过去。
  九爪龙话声方落,猛见狂风带啸,潜劲及身,不由就老脸一红,一声暴喝,略退半步,顺手在锄端一拍。
  “拍!”一声响,立见一道乌光向伍云宗疾射。
  春儿一声尖呼,空着双手,一个踉跄,倒退数步,惊得娇容改色。
  原来她招式虽然精妙,无奈内劲太弱,而且缺少实战经验,不仅是铁木药锄被九爪龙一掌劈飞,连那嫩如羊脂的掌皮,也被震裂几道血痕。
  采药郎中抢上一步,把孙女拉得靠紧臂弯,问一声:“你受伤了?”
  春儿摇一摇头,却闻伍云宗笑道:“黄老丈请安心照顾令孙,晚生暂借宝锄一用。”
  采药郎中急道:“伍公子不可,郑国龙和老朽有恨。”
  伍云宗背起琴囊,双手端锄,一面踱着方步走向九爪龙,一面笑道:“晚生教训他狂妄就是。”
  九爪龙见一位文绉绉的书生,居然大模大样,说出“教训”两字,端的气得胡须翘起。但眼见他劈飞那柄铁木药锄一到伍云宗身前,只微微一滞,便被接在手上,情知对方身怀绝艺,不敢大意,一双老眼直瞪伍云宗身上,冷冷道:“小酸丁真要送死,老夫可一并打发。”
  伍云宗暗运罡气,把药锄向地面一顿,“咚”一声响,地皮震动,裂开十几条长长的隙缝。
  九爪龙骇然退后三步,喝道:“你是天目二姥何人?”
  春儿也向她爷爷惊问道:“爷爷!那小酸丁使的是什么功夫?”
  采药郎中微叹道:“果然是天目双拐的地衣劲,那书生确是假冒别人名头下。”
  伍云宗一路在马背上读熟两本副册,对于各宗派武学均已通晓,本来有通玄的内功气劲,毋须再加苦练,再把历次和敌人交手时,暗记得来的招式融会在一起,只要不施展家传艺业,谁能看破师承?
  他这顿破地皮的方法虽是学天目二姥,但暗里以本身玄功为主,见九爪龙说得出名目,微微一笑道:“不错,我曾经送她的终!”
  九爪龙又是一惊道:“你是她的外孙?”
  “胡说!”伍云宗猛可一顿药锄,震得地皮几乎翻转。
  九爪龙以为来的这少年与天目二姥沾亲带故,才一再相让,这时听到一声“胡说”,猛觉猜误,禁不住老脸一红,厉声道:“你既与二姥无关,就先吃老夫一掌。”
  话声落处,但见他肩尖一晃,便欺身上前,横掌掴出,这一连续动作,端的快如电闪,迅疾异常。
  然而,伍云宗待他掌劲将到,猛可一按药锄,全身倒竖在药锄上方,只用只手拄住药锄。
  “拍!”一声响,九爪龙一掌拍正锄柄,直如蜻蜓撼石柱,锄柄连动也不动一下,自己反而一歪身子,弹开丈余,惊叫道:“这又是少林绝艺千斤坠。”
  伍云宗由自身所受的撼震力,和对方弹开身子二事看来,情知他已吃亏不小,一飘身子,落回地面,叫一声:“黄老丈,宝锄还你。”
  春儿但见那药锄如箭般射来,急叫:“爷爷当心。”
  采药郎中也因药锄来势太速,以为伍云宗存心试探自己功力,大感不悦,急力贯右臂,侧身一接,那知药锄来势虽疾,一落进掌中,竟轻如无物,忍不住“噫”一声道:“这又是武当派不传之秘——千斤化两。到底这年轻人身上有多少武学?”
  但那伍云宗交还药锄,立即面向九爪龙,朗声道:“郑老儿!方才区区不过是教训你一招,省下欺负人家姑娘力薄。但我伍云宗还得告诉你,最好就是滚回杜鹃岛转告五毒神龙,三个月内要有人要向他算账,教他准备本钱利息。”
  九爪龙傲然长笑道:“小子!你还不配支使郑某。”
  伍云宗面色一沉,冷笑道:“什么人才配?”
  “昊天上帝,地藏王菩萨。”
  “还得加上区区一个。”
  “那么,郑某就要领教阁下几手绝学了。”
  九爪龙经过方才一掌劈不动那柄药锄,对这位年轻人已不敢轻视,但他成名好几十年,岂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几句话吓走?
  伍云宗微微一笑道:“你要领教未尝不可,只怕‘八爪龙’三字就成为你今后的绰号。”
  九爪龙“嘿”一声喝道:“老夫就赌这一个爪。”
  话声一落,九爪轮弹,一缕缕青色烟箭立即射出。
  敢是他认为对方虽然年轻,但功力非常深厚,才开始就使出全力,烟箭笔直,聚而不散,隐隐透出咝咝的锐啸。
  伍云宗由采药郎中需要药锄才敢接招一事看来,情知对方弹出的烟箭有毒,决心要毁掉他一只手指,但也不敢过分大意;身躯一转,天山派的逍遥步已施展开来,以本身通玄的艺业施展逍遥步,端的妙到毫巅。——连肩尖都用不着晃动,已将对方弹指引起的气漩推的飘过一侧。
  九爪龙猛觉光影一闪,已失去敌人的所在,惊得吆喝连声,指掌并用,以沉重如山的掌劲向四面猛劈。
  但见风起沙涌,掌劲雷鸣,其中夹有凄厉的指风锐啸,一团青气迅速扩大丈余,由那掌风推动,像一片青云向外翻卷。
  然而,群雄只见滚滚尘云外面,另套上一个极大的白环如波浪般忽起忽伏,那正是伍云宗身形的幻影,他以极快的身法绕着尘云疾走,已教外人难以看出身形的确实所在。
  青气愈扩愈大,顷刻间已扩展到亩许,一种略带海腥的气味充溢空间。
  人潮涌退。
  骏马悲嘶。
  站在白马旁边的黄姓少年挽起马缰缓缓后撤。
  在这乱哄哄的时候,忽闻伍云宗朗笑道:“伍某以为你九天罡十分出奇,才让你胡闹一会,那知只是以海藻炼成的药气骗人,伍某生长琼台,早经领略妙处,阁下也不必假扮那鬼画符了。”
  “那小子自称为琼台派,正是伍凌霄的遗孽,郑老哥莫留后手!”人丛中传出一个老人的叫声,由“琼台”二字指出伍云宗的渊源。
  但他话声方落,猛闻一声暴喝,但见一道光华掠过,接着“隆”一声巨响震澈九霄,青气暴缩。
  一股极大的烟柱直冲霄汉,被罡风吹得飘扬四散。
  九爪龙头上青筋暴突,气呼呼喝道:“小贼你敢毁我九天罡,郑某和你势不两立。”
  伍云宗从容站在九爪龙面前五丈之地,笑笑道:“毁你九天罡,目的是不让你以遗毒害人,若再不滚开,回去传话给郑毅恒,伍云宗再折你一爪。”
  九爪龙暴怒起来,双目射出两道赤芒,厉声道:“老夫不用毒功,你也不用罡气,各凭内力和招式交手,你敢不敢?”
  伍云宗失笑道:“你若定要送掉一爪,伍某自也拜领。”
  九爪龙苦练多年的毒功一旦被毁,直气得七窍生烟,暴喝一声,身随掌进。
  他在盛怒之下,以毕生功力相拼,岂同凡响?但见狂风怒号,沙石竞飞,潜劲如潮,源源迫出。除却没有九天罡那种青气之外,并不比原先逊色。
  伍云宗虽仍面孕笑容,心头上可不敢大意,暗蓄猛劲,泰如山岳,直待敌人掌风飘起衣袂,才突然劈出一掌。
  “轰!”一声焦雷似的巨响,惊得由过客亭奔来观斗的闲人心头一颤,面容改色。
  这种内力厮拼岂同寻常,但见风云狂卷,旭日无光;掌力交击的地面,裂开一道深达五寸,长约数丈的浅沟。
  九爪龙蹬蹬蹬疾退三步。
  伍云宗打了一个转身,消去敌人的劲道,恰见九爪龙停下身子,笑喝一声:“接招!”一步赶上,挥掌猛劈。
  九爪龙见自己的内力已逊一筹,怎敢硬接?身躯一闪,一种奇妙的身法同时施展。
  但见他一个身子在顷刻间化几十条身影,由四面八方向伍云宗涌到。
  “好哩!”伍云宗笑呼一声,见招拆招,见掌对掌,打出一套全无章法,而又包括各宗各派,绝妙招式的诡拳,接着又道:“郑老儿,你这套身法叫什么名目?”
  “五鬼闹钟……”
  “哦!原来是五鬼闹钟馗,为什么不说下去了?”
  “告诉你干什么?”
  “你看我这一套又是什么?”伍云宗话声落处,身子也幻化为百十条身影,与九爪龙相对,却多出几条向对方真身扑去。
  “不好!”九爪龙猛觉幻影尽散,敌人潜劲疾逼真身,不禁惊叫出声,掌法一变,攻取守势。
  “郑兄暂歇!”
  一股猛劲疾奔伍云宗身侧,逼得他错开丈余,回头看去,见是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中年人,不免微怒道:“阁下是谁,难道要以二打一?”
  那人一翻怪睛,“嘿”一声干笑道:“崆峒病鹤只要问问你偷得崆峒多少绝艺,还用不着和郑兄联手。”
  伍云宗记起一事,顿时面目俱塞,厉声道:“殴阳渊是不是你?”
  “你这后生晚辈也知本人盛名?”
  “好吧,你拿命来罢!”
  “怪哉!欧阳某与你何仇?”
  “你这瘦贼可曾参加善缘堂的庆功宴,毁过四名少女?”
  崆峒病鹤纵声大笑道:“殴阳渊以色取人,平生阅人千万,何止四个女子?”
  伍云宗见这病鹤居然自承毁过春秋四女,杀机更炽,冷笑道:“你参加庆功宴,死有余辜,还敢……”
  那知话声未毕,一道身影由人丛中射到,暴喝道:“你自称为琼台派伍云宗,更是死不可赦。”
  伍云宗一听那口音,知是自己和九爪龙交手时,在人丛中喝会九爪龙莫留后手的人,又冷“哼”一声道:“阁下是什么人?”
  “山东青面叟!”
  “啊!你就是以采补为能的佟嘉?”
  “是又怎样?”
  伍云宗一声厉啸道:“伍某不虚此行了,你这两个参加庆功宴的恶魔,一个也休打算活!”他顿了一顿灵机一动,又向场外叫道:“若果还有参加善缘堂庆功宴的淫魔狠贼,再不必躲躲藏藏,一齐出来就是。”
  声过处,场外鸦雀无声。
  伍云宗俊目一扫,目光停在崆峒病鹤身上,冷冷道:“你占头筹,理应先死,不过,和佟嘉联手也好,省得区区多费手脚。”
  崆峒病鹤一声厉笑,转向青面叟道:“佟兄且退!”话声一落,右手捏个剑诀,凌虚一划,一道劲疾的剑气已破空而起。
  伍云宗料不到敌人已练到剑气伤人的地步,面色微凝,身随掌走,疾如闪电般绕个弧形,双掌交叉由胸前削出,两股罡气疾展如云,凌厉无伦,“刷”一声轻响,已和崆峒病鹤的剑气接触。
  崆峒病鹤猛觉剑气一滞,赶忙展开左手剑诀,一阵连扫带削,登时剑气漫空,在那如云的罡气包围中,纵横激荡。
  然而,那罡气一经展开,广袤十几丈,岂是一时能够扫尽?
  青面叟见一位崆峒派成名多年的人物,起头一招就被逼采取守势,不由得心神一懔,一步扑上,双掌齐发。
  “轰!”一声崩天裂地的巨响,惊得各人心头一窒。
  伍云宗万料不到此老恁地阴险。——一声不响,立即偷袭。——在没有防备中,被震得护身罡气尽散,连身形也被震得飘高三丈。
  但他到底艺业高强,在这危急中,双臂一划,身子凌空疾射三丈,耳听一声暴喝,采药郎中已跃进场中,急翻身落地,叫道:“黄老丈,毋劳动手!”
  采药郎冲愣了一愣道:“伍公子没有受伤?”
  “还好!”伍云宗含笑点头。
  九爪龙一步抢到,叫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黄不臣休打散人家热盘子,待我收拾你这老贼,再找那小贼算账。”
  伍云宗情知难以全揽过来,笑说一声:“黄老陪这缺爪龙玩玩也好。”话声一落,目注青面叟,缓步上前道:“姓佟的老贼,既想先死一刻,就赶快发招。”
  他恨极青面叟突施偷袭,暗蓄真力,一步步进迫,但除了面容略为严肃之外,丰标举止,不减初时。
  崆峒病鹤一探腰间,“锵——”一声长吟,一枝长达七尺,其软如绵,寒光四射的宝剑已执在手上,略一抖动,登时笔直如箭,剑尖一指,喝一声:“伍云宗,你若是一剑春秋的遗孽,应该知道这枝剑在二十年前曾削过你父亲的耳朵。”
  伍云宗除了知道父亲的剑法为天下第一之外,其他事迹,一无所知,甚至于父亲的长相怎样,也不曾见过,他不能相信敌人所说是真,也无法证明是假,但由敌人以指代剑,也能照样发出剑气一事看来,剑艺分明已登峰造极,这枝绵软的七尺长剑落在对方手中,岂不如虎添翼,更加凶狠厉害?
  就在伍云宗微泛冷笑的时候,“当琅”一声响处,青面叟一对奇形兵双也亮了出来,只见他先将兵刃在手上荡起一片银霞,然后冷森森喝道:“伍云宗,你可知道老夫这对剑尖反刃钩曾挑断你娘一条脚筋?”
  伍云宗曾听师姐说过,他娘是在敌人围攻之下亡身,也曾亲眼见过娘亲血肉模糊,只能由臂上玉镯辨认尸体,怎知谁伤过她一刀,谁打过她一掌?
  这时一听当面这两名敌人各自称能,恨得脱下背上的瑶琴往地上一掷。
  “铛!”声响处,瑶琴立被砸成粉碎,一柄带鞘短剑由琴囊跳出。
  他左手朝鞘,右手执剑,画起一道银弧,冷笑道:“你这两个老贼可知这柄短剑就要削你脑袋?”
  “好吧!让你领教一下崆峒神剑!”
  崆峒神剑在北五省饮誉多年,尤其在崆峒瘦鹤这一等一高手使用起来,更是神妙莫测。
  但见他话声甫落,一片寒光已激射到十丈开外。
  剑气如冷雾翻腾。剑光如银虹游走。
  剑风震起锐啸,激荡得十丈内外寒气逼人。
  伍云宗虽艺业通玄,也禁不住心头微懔。因为自己这枝短剑不过只有二尺四寸,怎能穿破敌人远达七尺的剑幕,加以致命的打击。
  除了崆峒神剑当面进招之外,青面叟手持双钩,虎视眈眈伫在一旁。由这阴险老人方才一招偷袭看来,仍然打定偷袭的主意,何时偷袭,确令人防不胜防。
  伍云宗施展起天山的逍遥步揉合与九爪龙交手时,“五鬼闹钟馗”的身法,只在敌人精妙神化的剑法中乘瑕蹈隙,像疾飞的蝙蝠,任是剑锋如林,却半剑也没劈到他的身上。
  端的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心三用。
  他既须留神崆峒瘦鹤的剑锋,更须当心青面叟的偷袭,一面游步疾走,一面苦思怎样才能穿进敌人剑幕的方法。
  崆峒神剑以快速著称,不消半炷香的时间,敢情已发过一百多招。
  蓦地,伍云宗面呈微笑,忽将剑鞘交给右手,宝剑交到左手。
  “着!”
  随这一声厉喝,崆峒瘦鹤趁伍云宗中途换剑,身法微滞的瞬间,将漫空剑气敛成一线,疾点他的眉心。
  这一招当然疾如速电,一闪即到。
  春儿一双妙目始终跟着伍云宗身影疾转。这时竟忘其所以,叫起一声:“哥呀!”
  她哥哥惊得转头一望,见她眼睛发直仍瞪向场中,忍不住心头暗笑,急又向场内望去。
  然而,这刹那间,但见电光一闪,立闻震人心魄的一声惨呼,一道血箭射高两丈,一声呼喝,又有两道身形飞起。
  原来伍云宗鞘、剑互换的时候,右手握着剑鞘下端,趁敌人一剑点来,立时剑鞘对来剑套去。
  这一招,险极,妙极,绝极。
  崆峒瘦鹤那枝长剑一进剑鞘便知上当,无奈伍云宗身法轻灵,趁机欺上,剑鞘硬抵着长剑,急切间拉不出来,被伍云宗横飞一剑,恰把脑袋削去半边。
  伍云宗一剑劈死崆峒瘦鹤,猛见青面叟纵身逃走,也来不及拾起跌落地上的短剑,以剑鞘当作剑柄,飞身追赶,接连几个起落即拦在青面叟的去路,冷笑一声道:“佟老儿!还要往那里走?”
  青面叟惊得心胆俱寒,厉喝一声:“怕你不成,接招!”
  他虽因伍云宗一招杀死崆峒瘦鹤而惊走,实则功力艺业比瘦鹤还强几分,但见一片钩光荡漾,恍若银海波涛把身子护得风雨不透,那绵绵不绝的潜劲,由钩尖涌出,震起呼呼风声,冲激得沙飞石走。
  伍云宗一声长笑,右臂一挥,那枝带鞘的长剑竟脱鞘飞出。
  这一招不但出乎青面叟意料之外,连伍云宗也想不到会有此奇事。
  他若果记得长剑还在鞘里,理当拔剑厮杀,但他偶忘握的是剑鞘,反而忘记得恰到好处。
  那长剑脱鞘,居然贴地掠出,由钩光下方直扫青面叟下盘。但闻一声惨呼,青面叟双胫齐断,双钩脱手飞出数丈。
  真正是报应不爽,当年青面叟曾挑断璇玑玉女一条脚筋,这时也同样送掉两条腿。
  伍云宗飞剑斩断青面叟双胫,从容拾回那枝长剑,正待劈下敌人的头颅,忽想起四位师姐曾被这老人搜精吸髓,既可将路广文变作人彘,这个更是该变。念头一转,“刷刷”两剑把青面叟双肩卸下,变成长长一个肉团,冷笑道:“善缘堂庆功宴的座上客,个个都该如此。”
  他缓步走回场中,却见采药郎中手上拿着一个长剑鞘,小姑娘把玩自己那柄短剑,她的哥哥却牵着自己那匹白马,诧道:“九爪龙怎么就走了?”
  采药郎中莞尔一笑道:“他见公子一剑一个,两剑一双,生怕回来找他要利息,那能不走?”他顿了一顿,弹一弹那长剑鞘,又道:“崆峒瘦鹤这枝剑,名叫‘游龙’,原是梅岭游龙子之物,端的断金切玉,锋利无比,除了几枝上古名剑,要算这枝第一,尤其软硬兼备,更为一般宝剑所不及。欧阳渊不知如何得到这剑,却轻易落到公子手中,今后可说宝剑得人,益增异彩了。”他随将剑鞘卷成一个圆盘,送往伍云宗面前。
  伍云宗冷眼看见春儿尽在低头玩弄自己那枝短剑,以为她喜用宝剑,急道:“这枝游龙剑就送给春姑娘好了,晚生另有良剑。”
  “哼!”春儿猛可抬头道:“谁希罕什么游龙剑,我就要你送这枝。”
  伍云宗急陪笑道:“姑娘不知这枝短剑乃先父遗物,虽然没有游龙剑好,但因是纪念之物,决不能送人。”
  “不,不,不!”春儿索性将剑藏往背后,涨红了粉脸道:“就是你家传的,我才肯要,不然就暂时借用也好,将来我一定还你。”
  采药郎中自然明白小姑娘的心意,老眉微皱,却又含笑不言。
  伍云宗猛想起自己还有很多事需向采药郎中查问,只好改口道:“春姑娘既这样说,暂借也还可以。”
  当下,他将短剑鞘交给采药郎中,由对方手中接过长剑鞘,纳剑归鞘顺即拴在腰际,却听采药郎中笑道:“春儿你领下人家的宝剑,不给信物还行么?”
  伍云宗忙道:“君子一言既出,驯马难追,只要言而有信,何必要什么信物?”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春儿已把她自己的颈圈解下,满面春风交给她爷爷,叫道:“拿这个祖婆婆传下来的给他,比他父传的还多上一代。”
  伍云宗不知她是赌气,还是赌个什么劲,陪笑道:“姑娘何必如此,祖传之物,小生不敢领受。”
  “不敢也要你敢,休惹我发起性来,把你这剑砸成两段。”
  伍云宗见她妙目含瞋,粉腮鼓起,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急说一声:“这剑砸不得,小生愧领就是。”
  他刚接过采药郎中转交的银质颈圈,忽闻一声:“妹妹恭喜!”急回头看去,原来是春儿的哥哥发言揶揄,猛觉这样交换信物,那可不是当面订亲?赶忙双手向采药郎中面前一送,叫道:“老丈这样使不得。”
  采药郎中呵呵大笑道:“君子一言既出,驯马难追。小哥儿难道反悔?”
  伍云宗被对方抓住话柄,嫩脸胀的通红,嚅嚅道:“这是终身大事,不能草草,何况晚生已……”
  他自从遇上柳幼如和白霜如,一个是日久情生,一个是恩深如海,已觉难舍难分,正不知选谁是好,那料“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一个十四五岁,甫登豆蔻梢头的少女,居然想男人想得发疯,做成这个圈套让他上当?
  这时他待说出心意,又觉难于启齿,采药郎中察言观色,也不禁寿眉一皱道:“莫非小哥儿已经娶亲?”
  伍云宗苦笑一声,摇一摇头。
  “那么,你可是已订过亲了。”春儿追问一句。
  伍云宗蓦地想起这姑娘太刁,不如唬她一下,点点头道:“不但是订了,而且有六个之多。”
  春儿怔了一怔,忽然格格娇笑道:“那才热闹哩。”
  采药郎中轻叱一声:“休得胡说!”立即转向伍云宗道:“小哥儿休怪春儿心直口快,先收起颈圈,我们到宾州再说。老朽先引你们厮见,路上也好称呼。”
  经过简略介绍,伍云宗才知那少年名唤秋华,比这十四岁的“未婚妻”春华长四岁,恰把自己夹在中间。没奈何,只得称一个为“秋哥”,唤一个为“春妹”,面向采药郎中嚅嚅道:“小子此行,为的是要把鱼东阳的老巢翻了底,好替亡母和师姐报仇雪恨,不料遇上你老人家,忽想起有很多事要问,不知你老可有要事待办?”
  采药郎中笑道:“我这老骨头除了等待棺木,有什么要事?为的是这两个小孽障天天磨着出山见见世面,只好借卖药为名,带他两人练历,不料求荣反辱,要不是我赶来得快,秋儿已伤在那壮汉的手,伍公子既与老朽成为一家,有话便可直说,只要老夫知道,万无不答之理。”
  伍云宗对于采药郎中“成为一家”的话也不分辩,由舅兄手上接过缰丝,笑道:“药担子交给马儿挑好了,我们边走边说。”
  四人一骑缓缓走向山间,伍云宗四顾无人,这才说出自己那种离奇的家世,接着便问道:“你老人家可曾替家父治病,针断他的精关肾脉?”
  “不错!”采药郎中答道:“二十年前有个自称为伍凌霄的人上门求诊,要老夫针断他精关肾脉,但那人并没有害病,长相也不像你。”
  伍云宗大愕道:“这事可就古怪,云儿在天青谷口遇上有冒你老名头的人,虽是夜黑看不清形貌,但口音举止全不像你老人家,那人居然也知道家父被针断精关肾脉一事。”
  采药郎中沉吟道:“伍凌霄被针断精关肾脉一事,除了老夫向魔医谢乃斌说过之外,只有他本人和春儿的爹知道,听说谢乃斌已于三年前死去,难道那人竟是伍凌霄本人?”
  伍云宗听得一震,急道:“你老见过的伍凌霄有多大年纪?”
  “大约是三十岁出头。”
  “咦——这样年轻,又没有病,为甚么要针断肾脉?”
  “他说要练一种旷古以来,无人能练的武学,必须针断肾脉,阻绝精关,才可练得成功,而且他已有子有女,不愁断绝后代。”
  “唔——”伍云宗听罢采药郎中的话,也不禁沉吟半晌才道:“针断肾脉之后,是否还能够续回?”
  这一点,对于他本身确是十分重要,因为伍凌霄在二十年前已有子有女,要针断精关肾脉,护持元阳,练千古无传的绝艺,如果不再续回,理应无法生子,则伍云宗决不是被针断肾脉的伍凌霄之子,那么十六年前,被杀的伍凌霄应和断肾脉的伍凌霄无关,也可说伍凌霄一共是有两个。由这样推论下去,凌海子的女婿可能就是被针断肾脉之人,因凌海子向昊天上帝控告,才致伍云宗之父被误杀。
  采药郎中沉吟道:“依照常理来说,当然是无法续回,但若他本人具通玄的内功,自行打破精关,再经别人替他续回肾脉也非难事。”
  伍云宗曾替白、柳二女打通气机,曾替申幼芳续回气脉,知道采药郎中所说不假,但若伍凌霄自愿请人针断肾脉,事隔三四年,又请人续回肾脉是什么意思?
  他正苦苦思索里面的道理,黄春华忽然叫道:“云哥哥你不用苦想了,那冒名爷爷一定是伍凌霄。”
  黄秋华笑道:“你有什么道理说是一定?”
  “哼!”春华横她哥哥一眼道:“这有什么难懂?你不听云哥哥说那人说伍凌霄在二十年前身罹重病,才经爷爷以金针渡厄之法针断精关肾络?”
  秋华好笑道:“你有个云哥哥就把我这哥哥放过一边了,谁说我没听过你云哥哥的话?那也证明不了就是伍凌霄假冒爷爷。”
  春华羞得脸红,气得噘嘴,大声道:“伍凌霄根本就没有病!”
  “啊!”伍云宗叫起来道:“我懂了!那人说伍凌霄身罹重病,是为了要证实被针断肾脉的事,也由此证明我不是伍凌霄之子,好让我脱离敌人掌握。但他对我这样好心,为的又是什么?”
  春华喜孜孜道:“那冒名的伍凌霄因你爹替他挡过一场死难,过后良心发现,不让你爹绝了后代,才救你一命。”
  采药郎中掀髯微笑道:“春儿说的虽然有理,但要知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照凌海子那样一个女婿,若能良心发现,真要等到天地倒转,说不定里面还包藏有什么阴谋,休把它忽略过了。”
  “哼!爷爷就喜欢在人家头上泼冷水,你们自己想去,人家可不管哪!”她话音未断,又回眸向伍云宗一笑。
  伍云宗见这位刚满十三岁不久的未婚妻,竟会青黛凝颦,桃腮带笑,迹近淫娃的举动,真教他看也不敢多看,转向采药郎中陪笑道:“云儿想趁太阳未落山就赶到善缘堂,省得仇人得讯先逃,七天后在宾州举行大礼,不知你老人家有何指示。”
  春儿叫起来道:“我也跟你一道走。”
  伍云宗剑眉微皱道:“春妹!你现下的武艺,确实去不得那凶地。”
  “哼!”春儿不悦道:“我承认武艺不如你,但我可懂得五遁之法和药物使用,你就不行,要不信就试试看谁走得快。”
  伍云宗由“过客亭”赶援采药郎中,分明把她抛落后面老远,她居然要比起轻功,那能令人置信?
  采药郎中笑笑道:“伍公子不妨把她带去,江湖儿女一切从权,说不定她也能助你一臂之力。老朽此次出山,替这小妮子安了一桩心愿,还剩秋儿心愿未了,得需往各处走走,你既有行大礼之意,老朽替她爹娘领情就是,你两人不必避什么嫌疑忌讳了。但是,春儿你虽得快婿,可要懂得服侍的道理,休要一味卖娇弄痴,被你那六位姐姐见笑……好吧,这是你的心愿,还要哭个什么?”
  伍云宗说的“大礼”,原意是拜见的大礼,那知却被误解成结褵的大礼,真正使他有苦说不出,而且采药郎中劈劈拍拍说得如连珠炮响,一时也无法插口,好容易待得对方把话说完,才嚅嚅道:“云儿自会好好照顾春妹。”
  “那样就更好了。”采药郎中掀然道:“秋儿你把药担取下,让你妹妹和妹丈上马。”
  伍云宗不料自己的婚姻恁般草草,硬被加上“妹丈”两字,又无法加以推辞,急说一声:“此行用不着马,请老人家收为代步。”
  采药郎中大笑道:“卖草药的人骑千里马,岂不令人笑掉门牙?赶快去罢!”
  黄秋华挑起药担,笑说一声:“恭喜妹妹,将来养个外甥,再回去请哥哥喝酒。”他敢情怕妹妹追打,话未说完,已举步如飞。
  伍云宗送走采药郎中,见春华还在扶鞍饮泣,好笑道:“你要是舍不得离开爷爷,就赶快上马追去吧!”
  春华忽然抬头,瞪大眼睛道:“你要赶我走?”
  伍云宗笑道:“我几时说过赶你?”
  春华破涕为笑,幽幽道:“你就赶,我也不走。我是苗族女儿,生就任丈夫打骂的命,除非你嫌弃我而自己走了,不然,你就杀了我,也算是你伍家的鬼。”
  伍云宗听她自称为苗女,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贪着出嫁,并不害羞;苗族女儿十一二岁出嫁多的是,春华延到十三岁出头,已该是大姑娘了,还有什么足怪,但又忍不住问道:“黄老丈难道也是苗人?”
  春华噘着樱唇道:“为什么不是?我们一家都是苗族,又有什么可耻?文王是戎人,孔夫子是夷人,湖广是蛮苗之地,江浙是畲民之乡,休拿‘汉族’两字来压人了,我敢说你也不是汉族。”
  伍云宗苦笑道:“上马吧,管我是什么族。”
  “不!你先说你是那里人。”
  “我那地方,在汉朝的时候称为珠崖郡。”
  “哦!你若不是黎族,就该是孝族。”
  “好吧,请上马。”
  春华贱一声笑道:“我们苗女虽然最会服侍丈夫,但头一天过门,定要夫家来个抢亲;这时我要你抱着上马,才合我族风趣。”
  伍云宗虽觉尴尬,但也揽她纤腰,跃上马背,任她那柔若无骨的身子偎在自己怀中,纵辔疾驰而去。
  经过了一段悠长的时间,黄春华才睁起星眸,仰望她那伍哥哥,幽幽地唤道:“哥呀!你可觉得有什么警兆?”
  伍云宗诧道:“什么警兆?你说。”
  春华微笑道:“我们苗女全神关注在她所欢的事物,心地便会一片通明。这种心灵交感术一运用起来,只要是有关的事,必定一种警兆。若果我猜的不差,那就是善缘堂已被别人毁了。”
  伍云宗那里肯信,摇摇头道:“那有这个道理?”
  春华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但我们只要走进左首那山谷,便会出现奇事。”
  伍云宗看她说的山谷,相距不过十里,耽搁不了多少时刻,将信将疑地挥转马头,一面暗施“天视地听”之术,刚到谷口,立闻有人轻声叫道:“鱼堂主你且躲一躲,休是那对淫娃来了。”
  这一带已近善缘堂,鱼堂主不是鱼东阳还能是谁?
  伍云宗急附耳说道:“春妹妹!你快躲起来。”
  “不!我们一起进谷,我可说出敌人隐藏的地方,要不要立刻就打?”
  “敌人还在谷里面,打谁?”
  黄春华笑了一笑,由怀里摸出一枚绣花针向谷口侧面一棵枯树弹出,同时喝一声:“着!”
  “呼——”一声响处,那棵枯树猛可向侧方一倒,一道身影由树根分裂跃出,厉喝一声:“你这苗女敢破大爷的木石潜踪,快下马受死!”
  伍云宗乍见那人裂木而出,也惊得一跳,一声暴喝,同时飘身下马,一掌劈去。
  黄春华忙道:“云哥哥快进谷去打,这个让给我杀。”
  伍云宗被她一语提醒,赶忙一展轻功,飞掠入谷,恰见一道身影待闪避入林,不禁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善缘堂堂主,竟是装龟孙子,不敢见世面么?”
  那人疾转身躯,冷冷道:“你小子休认错人,谁是善缘堂主?”
  伍云宗见那人不过是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不由得怔了一怔道:“阁下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与你何干?”
  “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你还不够资格问这个。”
  伍云宗分明听得有人称呼“鱼堂主”,那知一步来迟,就只剩下这名壮汉,情知有大伙人躲在林里,偏又问不出什么名目,索性厉声道:“你到底说不说?”
  “不说又怎么样?”
  “你敢?”
  伍云宗身随声到,仅用半成真力发出一掌。
  那壮汉子脸色一沉,一掌封出。
  “拍!”一声脆响,双方掌形相接,那壮汉只觉一股极大的劲道沿臂而上,震得半边身子发麻,不由自主地疾退三步。
  “你这小子凭什么打人?”
  随着这声吆喝,林里面奔出三条壮汉。
  伍云宗冷笑一声道:“果然是卧狗藏龟一之地,还不快出来领死?”
  走在后面出林的壮汉,凶睛一闪,厉声道:“你这小子敢来阴阳谷欺人,先报个名来,我任先修掌下不死无名之辈。”
  伍云宗鼻里“嗤”了一声,双掌一翻,使出最庸俗的一招“鬼王拨扇”横掴一掌。
  “嘻!这小酸丁竟是少林门下。”树林里面又传出这一声冷笑。

  第十章 苗女奇能
  伍云宗为了不让敌人看出自己的来历,故意使出一招极其寻常的“鬼王拨扇”掴向任先修的脸颊。
  这一招,寻常到任何人一看便知的少林招式,一施展出来,便闻树林里有人发言嘲笑。
  他早就怀疑鱼东阳那伙淫凶躲在林里,打定扮猪吃虎的主意,闻言冷笑道:“是少林弟子又便怎的?”
  话声一落,身躯一转,那招“鬼王拨扇”原式不变,而另一名壮汉已被一掌掴中,再揉身进掌,一拳打中任先修的肩头,把他打得踉跄几步,痛叫出声。
  余下两名壮汉齐声叱喝,连带被打的两人一齐扑上。然而,伍云宗从容不迫,施展出逍遥步在八条壮臂之下穿梭疾走,觑隙挥拳。
  顷刻间,四名壮汉被打伤头青脸肿,吆喝连声。
  “云哥哥!我也来了!”
  黄春华骑着白马,满面笑容,飞驰进谷,笑声琅琅,想是得意之极。
  伍云宗喜道:“谷口那厮怎么样了?”
  “啊!”黄春华娇呼道:“被我用五行反制的方法把他杀了,听说这里还有厉害的人物,怎么只是这四个脓包,你又和他打这么久?”
  “好贱婢!”随着这声暴喝,林里冲起一道身影,捷如飞鸟往马前一落。黄春华惊叫一声,一个筋斗翻落马后。
  来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健硕老人,十分得意地哈哈笑道:“你这贱婢恁地没胆,也要来阴阳谷胡闹。张远侠怎么样了?”
  黄春华武艺虽和伍云宗相差很远,但也是一代医侠采药郎中精心嫡传的孙女,怎会一见人就惊跌下马?
  她存心欺敌,故作惊慌,脚一沾地,即已跃开丈余,轻拍酥胸道:“骇死人了,你这老头儿怎是这般不讲理,谁见过你什么张远侠?”
  “就是和你在谷口交手的人。”
  “剁了由树皮钻出来的妖怪,另一个由树顶上跑了。”
  老人惊叫道:“你破了木石潜踪,杀了池汉山?”
  “希奇么?”
  “老夫要你的命!快报名上来领死!”
  黄春华笑笑道:“你老儿是那妖怪的什么人?”
  老人怒吼道:“老夫是他的师傅石木通!”
  “啊!”伍云宗叫了一声,起手一拳,捣正一名壮汉心坎,登时了账。但他正眼也不瞧一下,一步冲到老者面前,拱手抱拳道:“原来阁下就是善缘堂副堂主。幸会,幸会!”
  石木通老眼一横,微诧道:“你这小子是谁?”
  “区鼠姓伍,名云宗。”
  “什么?”石木通惊退一步方叫道:“你也叫做伍云宗?”
  伍云宗傲然点一点头。
  “你不像……”石木通不自主地轻轻摇头道:“你两人侵入阴阳谷,并又杀过老夫的人,虽然难免一死,但你决不是那对姣童淫娃,从实报上真姓名,老夫还可给你一个痛快。”
  伍云宗冷笑道:“区区只要问你副堂主一件事,那就是谁把你那善缘堂挑了,才教你爬来这谷里当乌龟。”
  石木通脸色一沉,喝一声:“你这小子究竟是谁?”
  伍云宗欺上一步,厉声道:“你说不说?”
  石木通一声狂笑,身随掌进,一手抓向肩头,一手抓向小腹。
  敢是他把伍云宗当作少林俗家弟子中的高手,才出手试探,并没用上几成真力。但他到底是善缘堂副堂主,艺业已登峰造极,这时发出的劲道虽微,却是出手如电。
  伍云宗冷哼一声,觑定敌人掌形将近,突然双臂一分,“格”一声响,恰拨中石木通一双下臂,一个“推窗望月”反向他胸前撞去。
  石木通被撞得臂骨作痛,赶忙后跃一步,骇然大喝一声,猛劈一掌。
  伍云宗情知对方吃了小亏,必定拼命,猛将真力提到三成,掌形一翻,立即劈出。
  “蓬!”一声巨响,掌劲相接下的地面登时尘沙翻卷,劲风横扫。
  石木通吃这一掌震得连退三步,瞥见伍云宗连退四步,不禁纵声大笑道:“好小子!你居然能接下老夫五成真力,江湖上少不了你一号,究竟你姓甚,名谁?”
  伍云宗暗自好笑道:“我若不是故意飘退四步,只怕你已四脚朝天。”
  但他打定无论如何,也得把鱼东阳引诱出林的主意,只喝一声:“少废话!”便一扑上前,双掌翻飞,展出一套奇诡的掌法;然而,这套奇诡的掌法,却没有包含“春秋”、“璇玑”、“孟德”等三门武学。
  掌扫如云,掌劲如潮,齐向石木通身前涌去。
  石木通分明认得他一开头就是少林派的“鬼王拨扇”,那知眼底一花,又变成形意拳的“黑虎偷心”,再又变作武当派的“野马分鬃”。这一变再变,简直是五花八门,不成章法,但又无法测知他下一招如何变化,虽凭自己多经练历,见招拆招,还不致落在下风,到底也闹个手忙脚乱。
  黄春华趁着她云哥哥和敌人交手,自将白马牵过一旁,默运苗疆巫术向树林里察看,忽然尖声叫道:“云哥哥快把这老贼杀了,还有大伙人要来。”
  伍云宗相信她定有所见,但又怕鱼东阳不肯现身,说一声:“好!”只将真力增加二成,将招式变得更快。
  石木通吃这一阵狂风骤雨的疾攻,但觉四面八方全是敌人身形掌影,急提足十二成真力挥掌狂劈。
  一阵阵沉重如山的掌劲往外猛冲,但若不是一去无踪,便是遇上更沉猛的潜劲把它迫回,直震得他肩背发麻,掌臂发痛。到这时候,他已知交手这位少年身怀奇技,骇得身上挤出冷汗,硬生生就地一滚,抓起两把泥土向空一撤。两蓬尘沙好比千万粒细珠粉弹,挟着凌厉的锐啸向外激射。
  伍云宗不防一个成名人物,也用这下流的方法,相距太近,只得对准劲射的尘沙连发几掌。
  石木通一声长笑,伏地掠开数丈,“锵”一声响,一枝亮晶晶的精钢三稜刺已执在手上,一纵身躯,高达三丈,怒吼声中,但见他挥洒出刺影万千,由空中疾落。
  “锵——”一声龙吟般清响,伍云宗那枝长达七尺的游龙剑出鞘,在空中盘起一片银光,立闻一声惨呼,洒落一蓬血雨。
  一个善缘堂副堂主,武艺已登峰造极的石木通,就在一招未完即时送命。
  “你这枝游龙剑由何处得来?”
  这洪钟似的声音未歇,三位老人已并步出林。
  伍云宗一听口音,知是鱼东阳亲身出林,心头暗喜,一眼望去,见一位头戴范阳笠,身穿百寿袍,足登虺鼻履,脸长鼻曲,眼绿口方的老人,迈着方步走在前面。肩后也是两位老人,左首一位身躯矮胖,脸色苍白如鬼;右首一位体型中等,却是满面红光。情知戴范阳笠的定是鱼东阳,但又故作不知,冷笑道:“在下既不是来兜售宝剑,似无说明宝剑来历的必要。”
  “哈哈!”左首那矮胖老者纵声朗笑道:“你这小子有眼不识泰山,鱼堂主问的话,你敢不答?好好说出来,也许还可看在本剑的主人面上,饶你一死。”
  伍云宗冷冷道:“阁下何不先报出大名,也让在下看你配不配?”
  右首那老者裂帛似地一声笑道:“善缘堂左弼右辅,你不该不知道。”
  伍云宗点点头道:“不错,在下听说有个身材矮胖的阴险老人,他名叫齐经世;另一个身材虽高,却是荒淫无耻,名叫古井安,可是你们二位?”
  右首那老人向左首笑了一笑道:“齐矮子这倒不错,你只获得阴险二字,我倒弄来荒淫无耻的美名。矮子你太吃亏,要不要看在病鹤份上给他一个痛快?”
  伍云宗一听当前这三位老魔,果然是善缘堂的主脑人物,恨不得三剑就把他劈成六块,急回头道:“春妹妹你退远一点,我要剁这老贼了。”
  黄春华“唔”一声道:“快剁,还有人要到了!”
  伍云宗怔了一怔,说一声:“好!”一步欺上,剑尖向鱼东阳一指,厉喝一声:“人彘先来!”
  鱼东阳愕然道:“你说人什么?”
  伍云宗冷冷道:“休装糊涂。小爷要剁下你的臂腿,让你变成人彘!”
  “好狂!”古井安斜跨一步,挡在鱼东阳面前,叫道:“小子拿命上来!”
  “来了!”
  伍云宗决意速斩巨魔,也不讲武林规矩,声到人到,七尺长的游龙剑,撒开一丈四尺宽的剑网,疾向三魔罩落。
  鱼东阳怎料来人恁地胆大?眼见面前隔有一个古井安,自己总算十分安全,那知眼底一花,立觉剑气森森临到头顶,骇得大叫一声,一掌劈出,同时倒跃丈余。
  “蓬!”一声响处,鱼东阳那刚猛无伦的掌劲恰与伍云宗左掌相接,立见一道银虹下泻,古井安已惨呼一声,横倒地上。
  原来伍云宗虽立心先除鱼东阳,但对方掌劲太强,竟把他震得在空中一个翻身,趁机一剑,剁下古井安一臂一腿。
  鱼东阳心头一凛,“锵——”一声拔出一枝古剑,厉声道:“齐兄快擒那丫头,这个小子交给我!”
  齐经世才应一声,忽又一惊道:“那丫头藏在那里?”
  伍云宗一听这话,情知黄春华已施展五遁之术,大为安心,头也不回,叫一声:“鱼东阳,拿命来!”又挥剑冲上。
  鱼东阳——剑术名家,气功也已练到出神入化,在沟谷崖上曾借一条长绳传达气劲,解开悬崖崖的冉文明穴道:此时一剑在手,心胆陡壮,功贯右臂,剑气立即丝丝作响,十几道长达丈余的寒芒,迎向伍云宗的剑光。
  “好剑!”
  伍云宗大赞一声,剑法随之一变。
  但见一片光映得十丈内外的地面洁白如霜,剑气纵横,二十丈内的枝叶尽落。
  密锣紧鼓般的金铁交鸣,寒光骤敛,人影中分。
  鱼东阳敢是怕伤他那枝宝剑,赶忙倒跃三丈,低头看剑。
  “不必看了,那是小爷的!”
  伍云宗的“游龙剑”是由崆峒病鹤手中夺来,毋须爱惜,连看也不看一眼,又身随剑走,一扑而上。
  经过方才一招接触,他已知道这位善缘堂鱼东阳行事虽然邪恶,但功力之厚,剑艺之精,敢不比天青老人、缺眉叟、臭鼬鼠那伙人差得太远。是以,他这一招连罡气也注入剑身,并已使出十成真力。
  剑风锐啸,剑气翻腾,但见一座银山向鱼东阳头顶疾落。
  鱼东阳瞥见宝剑无恙,心神一定,一声豪啸,震得空谷回响,山摇岳震。啸声未落,剑锤已被他以内力逼长二尺;人剑齐飞,幻成一道长虹,疾向银山射去。
  敢情鱼东阳这一招已是尽力施为,所以比头一招更加凌厉猛狠,尤其把内力导成一线,那怕精钢遇上也要被刺穿三尺。
  然而,长虹射到银山的刹那,但闻“当”的一声暴响,渔东阳忽然一个筋斗,倒翻落地,就势滚出丈余,身子一弹,向树林冲去。
  “那里走?”
  伍云宗一声暴喝,恍如天马行空,凌虚激射。
  一道经天长虹往下一落,“哗啦——”一阵巨响,树叶飞扬,枝干落地。林绿一带树木,不是被剑锋削断,就是被掌劲摧折。
  鱼东阳若非及时倒翻回头,纵是逃得开剑锋,也要身受重逾山岳的一掌。
  “堂主!”齐经世真料不到鱼东阳一世之雄,在这转眼之间就险象环生,一步上前叫道:“不必顾忌,我们联手毁他!”
  伍云宗昂然站在树梢,目射精光,凛然道:“连那三个废物在内,若想活命,赶快自断双腿。”
  “好狂妄的小子,你是何人门下?”话声中,四位五十来岁的老人鱼贯出林,为首那人向鱼东阳一瞥,立即抱拳一揖道:“原来鱼堂主和左弼辅果然在这里,兄弟得讯来迟,尚乞恕罪,这位少年难道就是今晨袭击贵堂的伍云宗?”
  鱼东阳见有后援,脸色一宽,也还了一揖道:“自己人不必客气,这小子虽也自称为伍云宗,但决不是今早上的凶徒。那人的兵刃是小龙鳞,这小子使的是游龙剑。不过,两个都同样凶残险狠,全都该杀。”
  伍云宗因见发话的来人口音熟悉,正思索曾在那里见过,忽听鱼东阳说起有人持小龙鳞往善缘堂寻仇,并假冒自己姓名,顿时恍然大悟,剑尖向来人一指喝道:“五通神,你们甘愿和鱼东阳做成一家,可怪不得我伍云宗要你的命。”
  “啊!”那老人一听口音,立即记起是谁,也厉声道:“果然是你这小子,老夫四人要替老五报仇了!”
  伍云宗面向一通神笑笑道:“阎王不嫌鬼卒多;你五通兄弟要想送死,枉死城总会有你一席之地。不过,小爷今天的对象并不是你,若敢放走眼前这两贼,小爷便把你变成人彘抵账。”
  一通神喝道:“什么叫做人彘?”
  “你看着就是!”伍云宗话声一落,身子也凭剑而起。他情知这一招若不能杀伤鱼东阳,被“五通神”和齐经世合联手击起来,说不定会被巨魁逃走。是以凭居高临下之势,一招“狂风送雨”幻化出千万枝剑尖,向鱼东阳罩下。
  这全力的一招,岂比寻常?鱼东阳瞥见剑光如网,赶忙振剑挥击,同时劈出。
  “刷——”一声闷响,一蓬金光由齐经世的袖口向空激射。那是他借以扬名江湖的磁性金刚沙,一发就是数以百计,专粘敌人剑锋刀取,若被射中肌肤,顷刻间就要骨糜肉烂。
  伍云宗不明就里,而且由空中疾落,成为那蓬金光只是寻常的微细暗器,丝毫不加理会,加劲往下一罩,同时突发左掌。
  “蓬”声震天价的巨响,那蓬金刚沙被劲震开一个窟窿,任他身形泻落。
  一通、二通,两人虽是四道掌劲汇成一股狂流,但一与伍云宗掌劲相接,便觉对方力重如山,赶忙跳开丈许。
  一阵金铁交鸣,但见鱼东阳的剑花化作一个圆珠,往外翻滚五丈。鞭、剑二通也各滚开数尺。
  “够了!”
  随着这声道笑,一位农村打扮的少女忽然现身,左手捏着拳头,右手握着短剑,笑吟吟道:“除了我云哥哥,你们这伙恶贼在三天内也休想出来了!”
  齐经世与激战中心相距较远,没受掌剑伤,凶睛一扫,不禁大惊道:“鬼丫头,你使的什么毒物?”
  伍云宗陡见黄春华现身,也微微一怔,此时俊目向四周一掠,即见除了厮杀这一块地面没有异征之外,二十丈外俱是蓝雾滚滚。那些蓝雾不过高约三尺,而散布广面,却有四五十丈,又听她格格笑道:“云哥哥,你先出来治伤再打!”
  “我没受伤!”
  “你中了那齐老贼的金刚沙,可觉得身上有些部位发热,再看看你那枝宝剑成什么样子?”
  伍云宗被她一语提醒,果觉头、脸、手,这些暴露的部位,有好几十处灼热,再看那枝宝剑却蒙上一层黄光,变成一条金棍。
  “大家死在一起!”齐经世生怕伍云宗一走,自己九人便要坐以待毙,赶忙招呼一声,随众向前疾扑。
  “不错,这样才是省事!”伍云宗发话声中,罡气已透剑传出。
  伍云宗那枝七尺游龙剑虽被金刚沙沾满剑身,只能看出略具剑形,但他艺业绝高,曾以一段树枝击落飞凤婆婆大弟子何翠凤的宝剑,何况这枝游龙剑只是表面被污,本质仍是百炼精钢之物。
  他那罡气一透进剑身,立即化成剑气由剑尖和两取射出,挥手处,一道金虹划过,剑幕随即张开。
  鱼东阳大喝一声,身随剑走,猛向剑幕一绞。
  “锵——”一声清脆异常的金铁交鸣,一震得耳膜一热,但见伍云宗身前的金霞尽散,只剩下一片清光,如荡漾的水波,浮游无定。
  但在这刹那间,鱼东阳不但剑上金光灿烂,连身外周围三尺也是金波溶溶。
  原来他竟忘记自己使的一枝也是千炼精钢,致被伍云宗以罡气迫开的金刚沙,全都粘上他的宝剑。
  伍云宗骤觉宝剑一轻,刚沙尽去,不禁哈哈笑道:“鱼老贼,这回轮到你该死了!”
  鱼东阳被那刚沙粘上剑身,顿觉沉重一倍以上,又惊又怒,挥起数尺金波护在身外,恨不得和伍云宗剑锋接触,也好原物奉还。
  然而,伍云宗那肯上当?此时剑走轻灵,如银虹飞瀑,翻腾疾卷,“当!”一声响,立将二通神一柄精钢剑削成两段;顺势横扫一剑,“刷——”一声响处,四通神那条长鞭又被削去一截。
  鱼东阳见时机紧急,赶忙向断下的剑头、鞭梢疾点两剑,除脱自己剑上的金刚沙,大喝一声,奋身反扑。
  “人彘!”
  伍云宗大喝声中,一道银虹划过,但闻一声惨呼,一名壮汉的双腿已齐根斩断,反手一剑,又削去另一个的双腿。
  一通神瞥见地上的古井安少一臂一腿,这两位壮汉又各一双腿,立刻明白“人彘”的涵义,心头一凛,浑身耸起鸡皮疙瘩,厉喝道:“小子你……”
  那知一语未毕,又是一声惨呼,四名壮汉的最后一个也被剑斩双腿,倒在地上。
  五通神的名字并未列进伍云宗的强仇录。是以,他连剁善缘堂三名壮汉的双腿之后,一面向齐经世扑去,一面厉声道:“你们五通若不愿作人彘,赶快走过一边。”
  话虽然说得不错,但“五通神”也是江湖上第一流人物,岂有不为名头而死?三通冷笑一声道:“好小子,咱兄弟不领你这份人情,休在这里挑拨。”
  “好吧,不到黄河心不死,小爷收拾这两个老贼,再回头找你。”伍云宗说话声中,已迫到齐经世身后。
  “沙——”地一声,齐经世上横里一飘,鞋跟又射出两道绿焰。
  鞋跟藏火,伍云宗怎能防备?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机中,猛又双脚一蹬,拔高三丈,疾向蓝雾射去。
  五通但见伍云宗狠追齐经世,鱼东阳又挥舞宝剑苦追伍云宗,正在凝集真力,待机一击。那知齐经世忽然脚放焰光,把伍云宗惊走,猛想起还被困在蓝雾里面,不禁面面相觑。
  只有黄春华见她云哥哥落进蓝雾,反而喜孜孜笑道:“云哥哥你中了金刚沙,快来吃药!”
  她深情款款递给伍云宗两粒药丸,逼他立刻服下。
  鱼东阳灵机一动,厉声道:“贱婢是黄老儿什么人?”
  黄春华笑道:“你在里面等死吧,要就尽力跳出这五十丈宽的地蓝瘴!”
  齐经世惊叫道:“你使的是采药郎中的地蓝瘴?”
  “不错!”黄春华不经意地回答一声道:“但你知道已经迟了,他老人家就是本姑娘的爷爷。”
  鱼东阳冷笑道:“只怕你那爷爷担当不下这桩横祸。”
  黄春华不回答他的话,却笑笑道:“云哥哥,你说那几个老贼还有命么?我只消把这地蓝瘴向里面推移,他一万条命也不够送,可惜就不能把他变成‘人彘’,未免不够意思。”
  伍云宗笑道:“你若把地蓝瘴摧移到只留五尺之地,我一剑就可剁下他十二条狗腿。”
  “嘻嘻!我立刻就做,只怕他们不想活,跳进地蓝瘴毒死。”
  “你过份看得起他了。好死不如恶活,那伙老贼宁愿做人彘,也不……”
  那知一话未毕,忽见几道金光连续射起,同时有一条身影跃上头一道金光,像点水蜻蜓略为一顿,立即向第二道金光掠去。
  “独步云梯!”伍云宗一声惊叫,身如箭发。然而,到底迟了一步,齐经世已利用五通神掷出的断头兵刃,施展“独步云梯”的轻功,跨越五十丈宽广的地蓝瘴而纵步入林。
  煮熟的鸭子会飞,直把伍云宗气得目射寒芒,暴喝一声,冲进瘴圈,一招掣电飞虹,挟风雷之势,向鱼东阳头顶下。
  五通神除了“五通”在天青谷外被截去双腿,只来了四通神,因将断鞭断剑掷作飞桥,助齐经世遁去讨取救兵,变成个个没有兵刃,然而,他自知若不和鱼东阳合力御敌,伍云宗战胜鱼东阳之后,仍然放他不过;一见伍云宗冲进场中,二通神猛喝一声,双掌并发。其余三通神也齐声呼喝,六掌齐起。
  这八股掌劲汇成一道移山撼岳的气流,“洪洪”像沉雷般闷响,冲向伍云宗身侧。
  鱼东阳堂毁人亡,这时又被一个未成年的女娃困在瘴圈里面让敌人逐个宰割,这一口气怎咽得下去?手中剑展起一道长虹,硬生生接上伍云宗凌厉绝伦的一招。
  “锵——”一声响,两道寒光一合一分,迅电般一闪,伍云宗已挪过一侧。他情知硬接“四通神”合力一击并非不可,但那样一来,便会烟云蔽日,尘土迷空,返被鱼东阳趁极脱逃,是以闪过一边,随手又扫出一剑。
  “四通神”那道威猛绝伦的掌劲,因伍云宗那么一闪,竟是一泻无踪,一通神怒喝一声:“伍小贼若是怕死就,赶快滚开!”
  伍云宗打算无论如何也先收拾鱼东阳,对于一通神的挑战,充耳不闻,千万道银虹只在首恶身边游走。
  黄春华站在瘴烟里面笑道:“你们可是让那齐老贼去请救兵吧,他那是请救兵,我亲眼见他带了两个妖治的女人走了!”
  “四通神”蓦觉齐经世行事阴险,说不定真被出卖,各自愣了一愣。
  鱼东阳心里有数,但一听到后面那句,也不免浑身一震。
  伍云宗一身朗笑,手腕一翻,一片寒光贴地掠出。
  一声惨呼,惊得各人心头一颤,随见鱼东阳身躯向上拔,两股鲜血由脚管射下,狠狠地向伍云宗掷出一剑,然后横身坠落。
  原来他在一惊之下,剑法一缓,猛见寒光掠到,急往上一拔,但缓了一步,游龙剑矫若游龙,略向上翻,立即掠断他一双脚板。
  伍云宗剁下鱼东阳双脚,左臂急伸,抓下掷来的宝剑,大喝一声:“人彘!”双剑齐挥,卸下首恶双臂,再补一剑,清除那不文之物,这才面对五通,朗声笑道:“你这些该死的老贼,看见人彘了没有?”
  一个纵横江湖多年的黑道巨魁竟落得这般下场,“四通神”也不觉相顾黯然。
  伍云宗俊目向敌人面上一掠,又凛然道:“好吧,天青谷外,你五人与我为敌,那是受人驱使,身不由己,姑念你名未列入‘强仇录’,再放过一次,若再为恶,定不轻饶。”
  他告诫几句,轻身一纵,落在黄春华身侧,笑道:“春妹妹!请你收起这地蓝瘴,放他们走。”
  黄春华吃吃娇笑道:“云哥哥你们全给我骗了,地蓝瘴虽然是有,但我那有这么多来施放?”
  若果她放的是毒瘴,伍云宗未服过避瘴的灵丹,怎能无恙?“五通神”回想由黄春华现身说过地蓝瘴之后,人人都惊得不敢踏进那青濛濛的烟雾,这时吃她几句话一说,不禁老脸通红,狠狠地瞪她几眼,便疾奔而去。
  伍云宗收起游龙剑,取过鱼东阳的剑鞘,看那宝剑蓝晶晶好比一泓秋水,剑柄上镂有“湛卢”两字,大喜道:“这是春秋时代的名剑,妹妹你使用吧。”
  “不!”黄春华摇头道:“我只要这枝小龙鳞,此外你再给这些东西,我也决不会要。”
  “好吧!”伍云宗正要扶她上马,忽又瞥见鱼东阳身躯微颤,灵机一动,笑道:“春妹妹,你可知道像这样的人彘,还能不能医治?”
  黄春华笑道:“普天之下,只怕除了爷爷和魔医之外,谁也不能把他那贱命延长到三个月。”
  伍云宗忽记起缺眉叟曾将成为“人彘”的路广文带走,并还说过带去治疗,莫非那人竟是魔医乔装?
  他心上虽然起疑,但悔当初不曾问过缺眉叟的住址,想找也没处去找,转口问道:“妹妹可能把那断一臂一腿的古井安救醒过来,让我问话?”
  黄春华笑道:“这倒好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和第一次救人,全在今天做了,试验爷爷的药灵不灵,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笑吟吟塞给古井安一粒丹药,约经半寸香之久,忽然伸掌一拍,“拍!”一声响,古井安一跃而起,然而身躯一斜,仍然跌回地面。
  伍云宗冷哼一声道:“古老贼先看看你的同伴是什么样子,再照实回答小爷的话,要不然,小爷就教你身受更惨。”
  古井安探起半身,眼见“人彘”纵横,惊得寒毛倒竖,狞笑一声道:“你若不给老太爷一个痛快,就变成厉鬼也要把你攫下地狱。”
  伍云宗淡淡地一笑道:“小爷并不怕鬼,但你只要坦白地讲了出来,一定给你痛快就是。”
  “好吧,你要我说什么?”
  “昊天上帝是谁?”
  “不知道!”
  “武林征召令是由谁掌管?”
  “昊天上帝。”
  “往那里找他?”
  “我统统告诉你吧,昊天上帝究竟是谁,从来就没有人知道,但在江湖上常有代他行事的人;那些代昊天上帝行道的高手便可自称为上帝。至于签发武林征召令的事,只要求令的人将需要事实详细书明,投进会稽山的禹穴,三天后若果禹穴旁边出现一块掌形玉牌,那便是武林征召令的钤记。当事人另备一份请求书,用上钤记,便可召集武林,依令行事。但那钤记用过之后,定要当时投下禹穴,否则必有意外之灾。”
  伍云宗看对方神情似乎不假,颔首道:“前次来这里商议的昊天上帝是谁?”
  “我没参与议会,而且与会人个个蒙面,也不能知道是谁。”
  “那么,地藏王又是什么人?住在那里?”
  “善缘堂就是地藏王经常来往之所,听说他姓舒,至于住在什么地方,除了鱼堂主没人知道。”
  “十六年前,断肠山一战,你在不在场?”
  “在!”
  “我像不像伍凌霄。”
  古井安愣了一愣,向伍云宗凝视半晌,点点头道:“事隔多年,少壮悬殊,面貌已难以记忆,但由说话的神情看来,你确有几分相似。”
  “好吧,小爷给你一个痛快。”
  “谢谢你好心!”
  古井安但求速死,反而向伍云宗谢谢。
  黄春华急道:“云哥哥别杀他,先问这里藏有什么人物。”
  “啊!”伍云宗被她一语提醒,急收回出鞘的宝剑,转向古井安道:“我妹妹的话,你可听到了,快点把话说完吧!”
  古井安长叹一声道:“我若是不说,你们又要说我藏私,其实这座阴阳谷并没藏有什么人物,但武林上传说百年前最厉害的前辈——阴阳星君——复活之后,就隐居在这谷中。所以善缘堂被毁之后,我们就来这里求救,不料还没有找到阴阳星君,即被你们闯来,信不信只好由你了。”
  伍云宗灵机一动,急道:“阴阳星君什么名字,几时身死,几时复活?”
  古井安想了一想才道:“阴阳星君究竟姓甚,名谁,从来没有人去查问,只知百年前,有一次九华论艺的最后一天,忽有自称阴阳星君的人独力打败各派各帮的顶尖高手,居上武林第一人的宝座;于是乎,阴阳星君的大名便传通武林。但奇怪的是,没有人看出他的武学属于那一门派,而且这名头轰传的后二十年,又有人传出阴阳星君因往南疆采药,死于毒蛇之口。不料最近几年,又有人假借阴阳星君的名声,出来走动;曾经几度进入善缘堂,带走不少闾女闾姣童,并且留下柬帖,这事岂不奇怪?”
  伍云宗默想半晌,不觉叫起来道:“我知道阴阳星君是谁了。”
  “是谁?”黄春华、古井安,同声惊问。
  伍云宗摇摇头道:“这时还不便说。”
  “唔!”黄春华似亦有悟,媚笑一声道:“云哥哥!你能不能不杀这古老儿?”
  古井安急叫道:“姑娘要留我现世么,你们不给我痛快,我立即嚼舌而死。”
  黄春华哼一声道:“好死不如恶活,我劝个还是活下去好,替你接回一条断腿就是。”
  蚁蚁尚且贪生,岂有人不惜命?那些武林人物在自以为求生无望的时候,表现得十分慷慨激昂;但一知道并不会死,立即对自己的生命怜惜起来。
  古井安因为话说得太满,至此也不禁默然无语。
  黄春华笑了一笑,见伍云宗点头答允,立即找回古井安的断腿,动起手术,顷刻间缝合竣事,撒上灵药再以木棍夹在四周,捆绑妥当,才拍开他穴道,笑道:“由这时候起算,整整一个对时就可解开包扎,行走如常了,但这只断腿已不能再练功,赶快走罢。”
  伍云宗看看鱼东阳几个,还想请黄春华救醒过来,好查问地藏王等人的下落;那知一探脉膊,个个已因失血过多,死去多时,只好轻扶黄春华的纤腰,说一声:“我们走罢。”
  “你说往那里走?”
  “先去善缘堂。”
  “不在这里找那阴阳星君?”
  “暂且放过,先去和使用我名字的人会合要紧。”
  黄春华“噗”一声笑道:“我说一定是我那六位姐姐里面的两位。”
  伍云宗当初怕被情孽缠绕,骗说已有了六位妻妾,这时又觉得怀中人不但善于逢迎人意,而且对于自己报仇的事大有帮助,笑说一声:“那有这么多,原是骗你的。”便拥她飞身上马。
  夕阳西下,骏马疾驰。黄春华娇媚地笑道:“云哥哥!你并不是完全骗我,至少你已有两位红颜知己,她正在乔装你和你的妻妾替你报亲仇。春妹妹年小,也没有妒意,但愿你不把我丢掉就已感激不尽。”
  伍云宗把她搂在怀里,阵阵温香已是中人欲醉,再见她款款深情,幽幽细诉,忍不住勒得她紧贴胸前,深深一吻。
  黄春华轻合眼皮,尽情享受此刻温馨,芳心狂跳,娇喘吁吁,已不知人间何世。
  “呸!”
  这一声娇叱,惊醒这对沉缅在绮梦中的爱侣,举头一看,但见一道玄衣纤影一闪而逝。
  “幼妹妹!”
  伍云宗以为那人是柳幼如,急招呼一声,便要跃身离鞍,但一眼看怀中人娇慵无力,又不忍把她推开。微愣之下,黄春华已羞得粉颊绯红道:“幼妹妹是谁?”
  “你应该唤做幼姐姐。”
  “幼姐姐,幼姐姐!”
  黄春华立即娇声呼唤,由她那甜脆的音调声来,已流露出内心的喜悦。但她呼唤一阵,却不闻有人回答,忍不住微噘樱唇道:“这人真怪,说不定暗里跟来,我们先走一步了。”
  山深林密,除非对方肯现身相见,否则往那里找去?
  伍云宗无可奈何,只好任马自行择路,一面将认识诸女的经过向她解说,并说所见的人便是柳幼如。
  黄春华果然喜孜孜并无妒色,待心上人说尽情由,才嫣然一笑道:“方才那人不知是谁,但决不是你心目中的幼妹妹。”
  伍云宗惘然道:“为什么不是?”
  “你休被幼妹妹薰昏了头。破善缘堂的既是幼姐姐和霜姐姐,则她两人为什么要分开来走?”
  “莫非她搜寻鱼东阳那伙巨魁。”
  “霜姐姐功力不曾恢复,决不敢单独行动。”
  “那么,她又是谁?”伍云宗深觉这位爱侣年纪虽小,却是慧心灵巧,说得头头是道,而自己反觉有点茫然。
  沟谷西端十几里之遥,袅袅余烟之下,但见一堆一堆碎瓦,一堵一堵断墙;由那将成焦炭的巨木上,还可看出原身是雕梁画栋。倒塌半边的门楼,建有一方“善缘堂”三字的石刻。——这正是黑道人物庆功慰劳的所在地。
  焦尸恶臭,随风远送。
  伍云宗一过沟谷,便嗅到那股恶臭,看到留在半空未散的乌烟,赶忙夹马疾驰,那知近前一看,满眼是断井颓垣,一片苍凉景色,不由得轻叹一声道:“虽然毁得很好,可惜我们来迟了一步。”
  黄春华好笑道:“你以为杀人好玩么,留给那几位姐姐替你杀也好,说不定还有人藏在地窖,没有被杀绝哩。”
  一说起地窖,伍云宗脸上浮现喜容道:“我们赶快去看!”
  然而,他两人捏着鼻子,迅速在尸首场中走了一周,除了瓦砾遍地,那还有地窖的痕迹。
  一阵暮鸦喧噪,黄春华举头一看天色,不禁一皱秀眉道:“我们总不能饿着肚子,在尸场里过夜,快找地头歇息,说不定那几位姐姐也在暗里跟来,休教她看了笑话。”
  伍云宗幸获她治疗古井安,才问出和自己有关的事不少,这时自是百依百顺,走往镇上的客栈,同居一室。
  但他事实上那能歇息?一更甫过,一阵阵惊涛骇浪已在房里动荡;这一夜狂风,已不知摧落多少娇红,小妮子吃尽苦头,她云哥哥得尽甜头,枕席之间,呢喃絮语,说不尽蜜意轻怜,数不尽温词抚慰,不觉共度七个春宵,才懒慵慵把行装收拾。
  “云哥哥!你说我气机已通,功力加倍,我想若再遇上恶人,该先由我出手试试看了。”
  她经过几十百度温存,虽然稚气未除,带有几分少女娇羞;但已珠圆玉润,肌腻如脂,腰柔如柳,换下村姑装束,打扮得像个仙女临凡,顾盼那云树烟山,巴不得在倒达会稽禹穴之前,先遇上强仇,好让她一过手瘾。
  蓦地,“得得”一阵蹄声传来,官道上已涌现九匹快马。居中一匹枣骝驹上,坐着一位天姿国色的年轻道姑,前后四骑,全是不足双十年华的绝色少女。
  她们每一人都以右手执剑,剑尖斜向左肩,剑身轻贴胸际,顾盼生姿,英风奕奕,转眼即到近前。
  走在前头那少女,只向伍云宗夫妇瞥下一眼,鼻里轻哼一声,便已擦肩而过。第二位少女忽然“咦——”了一声,立即驻马停蹄,横剑当胸,笑道:“请问这位小侠可是姓伍?”
  伍云宗微愣道:“小可和姑娘素未谋面,怎知小可姓伍?”
  那少女不经意地笑了一笑,长剑高举,叫一声:“四妹停马!”
  她这一声叫,前头那少女立即圈转马头,后面七骑也缩短距离,拥挤在官道上。那年轻道姑水汪汪的眼睛向伍云宗脸上打一个转,微绽朱唇道:“健美你问过那少年可是姓伍?”
  “是!”向伍云宗问话那少女回答一声。
  “可是名叫云宗?”
  伍云宗原以为和这伙人偶然相遇,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是冲着自己来的,不待那少女答话,即朗声答道:“小可正是伍云宗,请问师姑道号。”
  那道姑微微一笑道:“贫道俗家姓骆,道号性真,此次奉院主之命,请小侠往云峰山一行。”
  伍云宗一怔道:“贵院主何人,为何宠召小可?”
  骆性真笑道:“敝院主的事,贫道向不过问,小侠去后便知。”
  伍云宗不悦道:“贵院定下这种无理规距,教人如何甘心应召?”
  骆性真脸上掠过一丝诡容,随即正色道:“敝院主言出法随,小侠虽是外人,亦不便轻视挺撞。”
  伍云宗见对方认真起来,自己反觉好笑起来道:“师姑言重了,小可与贵院主素未谋面,风马牛不相及,说不上挺撞,此时连贵院何名,院主何人,一概不知,怎能担当轻视两字?小可有事待办,师姑请自便了。”
  骆性真脸色一沉道:“你真敢不去?”
  黄春华冷笑道:“不去就是不去,谁和你说什么敢不敢!”
  骆性真蛾眉一扬,叱道:“小妮子是伍小侠何人,配不配替他说话?”
  “当然配咯,就是不告诉你。”黄春华鼓起腮帮,星目透射神秘的光辉,凝视骆性真的脸上。
  伍云宗生怕她不知出手轻重,伤了别人,急道:“骆师姑你们走吧,小可确有要事待往会稽,由贝院主宠召,只好留待有机会再去拜候了。”
  骆性真星眸一转,正色道:“你几时可到云峰山,先说个日期上来。”
  伍云宗沉吟道:“究竟有何要事,师姑既不肯说,小可也难说确实的日期。”
  骆性真冷笑一声道:“难道小侠需要贫道强请?”
  黄春华“哼”一声道:“凭你也配强请?谁不知道云峰山有一座璇台院,是一群狐群狗党的别院。”
  骆性真脸色一沉,厉声道:“贱婢你这样诬辱璇台院,报个名字上来!”
  “姑娘有名有姓,偏就不告诉你。若说我诬辱,试问你和带来这些是不是心头有数,要不然,为什么不肯先说来历?”
  骆性真吃她哔哔拍拍一阵抢白,连那同行八女也禁不住艳脸通红,登时面罩寒霜,厉喝一声:“健美带人!”
  黄春华一按判官帽,腾身纵落路边,笑道:“要打,就过这边来!”
  被称为健美那少女一声娇叱,拔高三丈,在空中略折纤腰,身子已倒竖起来,长剑向背后一掩,左手五指即向黄春华发髻抓落。
  由她那轻灵迅疾的身手看来,比起武林第一流高手并无逊色。然而,黄春华忽然猛喝一声:“是我家的!”
  但见她觑定对方指尖触及发的刹那,螓首一摇,全身飘开尺许,右手中指向健美腰侧一点,喝一声:“躺下!”
  健美一抓落空,情知不妙,急将长剑往下一扫,但已被黄春华掌握先机,点中麻穴,手中那枝长剑脱力飞向骆性真,骇得她急举剑挡落,喝一声:“五六七八齐上!”
  黄春华叫一声:“好!”双掌翻飞,一阵阵劲风疾卷敌阵。
  骆性真骇然叫起一声:“待我来!”
  她人随声起,双掌一封,“蓬””声响处,黄春华立被挡退三步。
  伍云宗鞭梢一指,怒喝道:“骆性真,你们以多欺少,还讲不讲理?”
  这话声方落,忽听远处有人狂笑道:“俏玄机毋须动手。让我舒子政来代劳。”
  “舒子政是什么人?”伍云宗猛觉那人可能是地藏王之一,又惊又喜,急叫一声:“春妹妹回来!”
  黄春华已凝聚真力,要和骆性真硬拼,闻呼急应一声,回到她云哥哥身侧。骆性真却趁机解那健美的穴道。
  在这时候,一道身影已如流光过隙,掠到近处,刚停下身躯,立即呵呵大笑道:“原来是你这小子,那天没被天青老儿金刚爪抓中,已算你命大,今天敢是又不想活。”
  伍云宗俊目一瞥,认得来人正是自己力拼东海双龙那天,在树底下三位中年儒生之一。虽已知是地藏王,暂时仍不点破,漠然地微微一笑道:“区区活与不活,倒与阁下无关,但阁下那天说伍凌霄没有儿子,确与区区大有关系……”他欺上一步,又道:“伍凌霄究竟有子无子?请阁下再说明白!”
  舒子政纵声笑道:“当然是没有!”
  伍云宗“哼”了一声道:“世上有几个一剑春秋伍凌霄?”
  “当然只有一个!”
  伍云宗又“哼”一声道:“你很熟悉武林掌故啊!我再请问一句,伍凌霄到底有几房妻妾?”
  舒子政愣了一愣,冷冷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先说个清楚,我自然会告诉你。”
  “哈哈!你这小子竟盘问起我来了。也罢,在你未死之前,先教你明白也好。”舒子政一顿,又道:“伍凌霄头一房妻子是凌海子的女儿陈爱吾,第二位就是璇台院主卢玉燕……”
  璇台院八女连那骆性真都忍不住相对愕然。
  伍云宗和黄春华也微噫一声。
  舒子政先向黄春华瞥了一眼,续道:“第三位是十全老人之女孙阴满芳,第四位就是你自认为是亲娘的璇玑玉女平怡仙。其实这不过是和伍凌霄同居日久的四人而已,若说和伍凌霄同居的艳姫美女,连明带暗,也不知多少。因为伍凌霄嗜武如命,不但要搜尽荒山所藏;只要别人有家传绝艺,又有女儿或女孙,他千方百计也要色艺兼得。但他深知女人善妒,所以时则休妻再娶,时则诱杀灭口;还怕受儿女之累,学不成超人的绝学,索性请黄不臣针断他精关肾脉,若说他能够生儿育女,除非他的妻妾在外另寻野食。”
  伍云宗脸色变化万千,听到最后一句不禁怒道:“阁下说的当真?”
  舒子政冷笑道:“你自认为是璇玑玉女的后人,当然说这是假话。”
  伍云宗面目俱寒,喝道:“阁下可知道有两个伍凌霄?”
  “两个伍凌霄?哈哈!”舒子政纵声大笑道:“若有两个伍凌霄,也不会有两个一剑春秋。当年伍凌霄以一套春秋剑法评议江湖人物武艺高低,谁不知晓?谁能假冒?他娶第二房娇妻,第一位丈人就告状;娶第三房娇妻,第二位丈母娘又告状;娶第四房娇妻,第三位丈翁又告状,这事还能有假?最后他又骗得武林各派高手进入曹操墓,被人揭破奸谋,才数案并发,在各派高手围攻之下送了老命,你若不信,何不打听清楚?”
  伍云宗察言观色,情知舒子政说的多半是真,但慈母音容宛在,岂有那样端淑的妇人肯嫁给伍凌霄作第四位填房后妻?据古井安说,自己的神情与在断肠山伤心岭丧生的伍凌霄相似,照说应该是伍凌霄的亲子;然而,伍凌霄既是自愿针断精关肾络,免除儿女之累,为何又自行打通经络?再则,在短短三四年当中,续回经络是否可能?
  他智机疾转,已想出一点端倪,按下怒火,笑笑道,“阁下说的不差。区区还想请问一下?——十六年前断肠山一战,当时伍凌霄使的是什么剑法?”
  “春秋剑和璇玑剑,但璇玑剑法尚未使尽便已丧生。”
  “好!”伍云宗面泛笑容道:“阁下认为武学一门,久练精熟还是新练精熟?”
  “久练精熟,那还用说?”
  伍云宗笑了一笑,转向骆性真道:“骆师姑既是卢院主门下,应该知道卢前辈擅长的武学是什么?”
  骆性真先向舒子政投下一眼,这才轻启匏犀道:“院主武学不使外泄,但本门武学以落英剑为应敌绝艺。”
  “谢谢师姑!”伍云宗回头向舒子政道:“阁下听到没有?伍凌霄的第二房娇妻是璇台院主,他应该浸淫于落英剑法多年,为何在生死关头不使用落英剑,反而乞求于初学不久的璇玑剑法?”
  舒子政被问得一愣,旋道:“也许他恨极璇台院主,才不使用她的武学。”
  伍云宗“嗤”一声冷笑道:“阁下的辩才倒是不坏。璇台院主是否得了半身不遂的病?”
  “胡说!”骆性真柳眉一竖,叱道:“院主一剑可把一个小山削平,谁说她半身不遂?”
  伍云宗笑吟吟向她一揖,从容道:“小可不过欲证实一事,并不是侮辱她老人家,尚望原谅。”他话声一落,立即转向舒子政正色道:“阁下听得明白。但区区曾见陈爱吾被伍凌霄挑断脚筋,废去武功,月前还要人抬着走,若说伍凌霄对前妻痛恨,理应是陈爱吾而不是卢玉燕。春秋剑法是陈爱吾的家传绝艺,伍凌霄为何又使用春秋剑法应战?”
  舒子政冷冷道:“除非你能起伍凌霄于地下,向他请问明白;否则,谁知他怀什么奸计?”
  伍云宗一声豪笑,震得四野风声飒飒,落叶萧萧,星目射出两道毫光,瞪在舒子政脸上。
  蓦地,远处又传来一声清啸,即见山头上涌起一群女子身影。
  黄春华“嗤”一声轻笑道:“云哥哥!人家把你我两人装进瓮子里了。”
  舒子政正色道:“小丫头休得乱说,我们都是偶然遇在一起。”
  伍云宗冷停一声道:“偶遇也好,预谋也好,反正和你这奸徒没个完的。”
  舒子政大笑道:“舒某万无不奉陪之理。”
  他话声甫落,陡见一道光芒如经天长虹向场中射落,“刷——”一声响,直挺挺插在地上。
  各人定睛看去,原来是一根紫红色的拐杖,杖头雕有一只尺许长的凤鸟,神态栩栩如生。照说那根拐杖来时带着破空锐啸,凄厉风声,威力并不算小;但它居然不需在空中打转,垂直插落,入土不过数寸,不至插进一大半截。若非掷杖的人艺业通玄,怎能使力恰到好处?
  舒子政向那杖头一瞥,轻噫一声道:“凤栖岛那老婆子怎么也来了。”
  伍云宗见说飞凤婆婆到来,暗忖:“这才好哩,省得我往凤栖岛一趟。”
  他明知飞凤婆婆若和何翠凤齐来,一场麻烦定不能免;但若对方能证实他面貌和他父亲相似,纵使吃点小亏也还值得。
  是以,他满怀喜悦,回顾紧傍在身畔的黄春华悄悄道:“要是飞凤婆婆和她门下到来,你得让她一步才好。”
  黄春华飞个媚眼,笑道:“你以为我高兴打架,是不是?”
  一阵浓郁的香气随风飘来,六名身着紧身彩衣的少女已到路侧。接着就是六名彩衣短裙的幼妇,六名彩衣长裙的中年妇人,拥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妇飘然而来。
  那老妇向在场各人瞥了一眼,忽向舒子政笑道:“原来你这老该死也在这里,怪不得方才那声豪笑竟是响遏重霄。”
  舒子政眼珠一转,笑道:“飞凤令主认错人了,方才的笑声是这位伍云宗小哥所发,在下舒子政还没这份功力。”
  飞凤婆婆老眼向伍云宗投下一瞥,点点头道:“这小伙子果然长得和伍凌霄一模一样,也带着他老子那几份傲气,噫……你怎么哭了?”
  原来伍云宗听得飞凤婆婆这几句话,识实自己的父亲果然是三进凤栖岛的伍凌霄,而不是残忍绝伦的伍凌霄,不觉悲从中来,潸然下泪。
  这时一被问起,赶忙深深一拜道:“婆婆你是说晚辈相貌十分像我亡父?”
  飞凤婆婆一愣道:“儿子不像老子还能像谁?你那该死的老子和老水蛇的徒弟再三到我岛上捣乱,吃婆子气了起来,教翠儿赏他几个耳掴,后来才知他两人都身受重伤。婆子休说见过他三次,纵使一次见面,烧了灰我还认得出,何况你那对耳朵和鼻子更是由你老子的模里倒出来的。”
  伍云宗身世大白,一切都不在意,又深深一拜道:“晚辈敬领婆婆厚恩。”
  飞凤婆婆不知就里,反而显得愕然道:“你这小子可是怕挨我打?”
  伍云宗怆然道:“晚辈幸得婆婆这几句话,知道亡父并不是针断精关肾脉的人,不仅使晚辈知道有个清白的家世,连替人受过,丧命九泉的亡父,亡母,也感恩戴德。若婆婆因晚辈日前冒犯翠姑姑的事,要施以责罚,晚辈决不还手就是。”
  飞凤婆婆失笑道:“好刁的小猴子,你这付可怜相就不像你老子,可又教我舍不得打你。也罢,我问问舒老儿,再和你算账。”
  她老脸一拧,转向舒子政笑笑道:“舒良材!你几时改了名字叫成‘子政’?”
  舒子政闻言一怔,淡淡地笑道:“子政原是别字。”
  伍云宗灵机一动,忙道:“阁下真名舒良材,字子政,别号地藏王吧?”
  这话一出,凤栖岛和云台山诸女都不禁愕然。
  舒子政脸色一沉,厉喝一声:“你敢胡说!”
  伍云宗泰然道:“是就是,非就非,何必紧张?地藏王除了以游龙蛊令控制武林人物,使别人行不由己的事之外,也没有多少劣迹……”他略顿一顿,目光掠过舒子政脸上,见对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立又冷哼一声道:“不过,你这三弟兄经常以万恶渊薮——善缘堂——为住宿之所,已是第一件该死;利用蛊令,支使别人杀戮无辜,是第二件该死;不分皂白,不辨是非,不先查明真相,就联合武林各派戮杀我父母……”
  舒子政脸色铁青,双目凶焰暴长数寸,一声断喝道:“你这小子敢在这里当众胡说八道,你那孽父之死,分明是昊天上帝授意给郑毅恒主持,怎赖到我兄弟头上?”
  伍云宗一声豪笑,远近可闻,笑声甫落,已是寒霜罩面,凛然道:“老魔!你那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五毒神龙郑毅恒,区区自然要找他,昊天上帝也不例外,连那处身事外、作恶多端的伍凌霄,小爷同样要他的命。但是,你这老贼除了方才说的该死之外,命人四处截击小爷,又多一条该死。小爷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敢面对现实,来一个公平决斗?”
  “好呀!”黄春华叫起来道:“你要是不敢和我云哥哥打,我这做姑姑的也可教训你几招。”
  舒子政被伍云宗激怒得额上青筋暴起,再吃黄春华一阵揶揄,脸上登时布上一重杀气,嘿嘿几声干笑道:“舒某岂是怕事的人?但本人既与地藏王无关,当然也用不着替别人受过……”
  黄春华“噗”一声笑道:“舒老贼!你那游龙蛊令漏出一角来了。”
  舒子政赶忙一举左袖,却又迅速放落,老脸不禁一红。
  黄春华格格娇笑道:“你老儿忙着看左袖干吗,莫非蛊令就藏在那只袖里?”
  这话用不着她说,在场各人,谁不明白?个个都觑定舒子政那袖管。
  舒子政老脸红得像一团炽炭,叫一声:“俏玄机,请你将璇台弟子撤离三十丈,待我教训这两个小辈。”
  骆性真挥一挥手,八女齐上坐骑,风一般退往路侧。她自己望了舒子政一眼,笑笑道:“你们即证是可以,别忘记伍小侠是院主指名敦请的人,当心院主向你要人就没个交代。”
  舒子政一愣道:“这样缚手缚脚,教舒某怎生打得下去?”
  伍云宗激昂朗声道:“骆师姑放心好了。我当初不知贵院主是伍凌霄的第二房继室,才不明白她宠召的用意;想是她不但恨极伍凌霄,而且恨极伍凌霄的后人,要把我诱往璇台院问个明白。现在,师姑已知亡父虽也名叫伍凌霄,但与贵院主毫无瓜葛;不但如此,我若幸而不死,贵院主和我伍云宗的深仇,总有昭雪之日;劳你师姑上复院主去罢。”
  舒子政冷笑道:“小子你的遗嘱立下了,上来纳命罢!”
  伍云宗虽然没有和地藏王交过手,但对方既与天青老人、昊天上帝,等人齐名,功力艺业该是已臻化境,暗自提足真气,说一声:“让你三招!”
  “孩子不可!”飞凤婆婆伸手一招,插在地上那枝拐杖立刻飞回掌上,敢是听得伍云宗有那样一段离奇身世,深表同情,竟叫了起来,拐杖向地面轻轻一顿,接着道:“你和前辈交手,动用兵刃,抢先发招,都不为过。”
  伍云宗心头一酸,真气立散,急道:“谢谢婆婆关照,晚辈对付这奸魔,一时还不至于失闪。”
  “试试看!”舒子政脸色凝寒,叫道:“你准备在那里纳命?”
  伍云宗随手一指道:“你休死在路上,往那乱葬岗去。”
  “请!”
  “请!”
  这两位武林罕见的高手同时起步,相隔五丈之地,向路侧的小岗飘去,并也同时到达。
  “小子!你先发招。”
  “区区有话在先,让你三招。”
  “好。接招!”
  随着这声吆喝,舒子政掌形已动。
  但见一阵狂风,将掌向之下的地皮草根翻起,汇成一道尘龙冲向伍云宗身前。
  “一招!”
  伍云宗叫了一声,施展家传绝艺“跨云步”飘开三尺。那知脚未沾地,蓦觉几十缕劲风同时罩到。
  敌人居然懂得跨云步的奥妙,先期发招,待他自己送上;由得他艺业通玄,也不免大吃一惊,赶忙一仰身躯,贴地射出五丈才避过那锐若钢锥的指劲,叫出一声:“二招!”
  “好小子!怪不得你敢狂妄,再接这一招看看!”
  舒子政话声落处,立见狂风骤卷,云气四合,十丈之内尽是掌形拳山,恍若钱江潮涌万流入壑。
  “咦——三招!”
  伍云宗忽觉对方施展这一招,正是孟德新书里面的一招“千军夺帅”,急双掌护胸,横肘一磨,让敌人的掌劲将自已身躯托高丈余,在半空中滴溜溜打转。
  舒子政一连三招落空,也自觉老脸无光,暴喝一声,挥掌猛劈。那重逾山岳的掌劲,绵绵不绝涌向空中,把伍云宗冲得连翻筋斗。
  黄春华挽着白马站在一侧,直惊得花容惨变,骂道:“舒老贼,你发了多少招了?”
  舒子政嘿一声笑道:“你云哥哥自己不愿还手,怪谁?”
  他嘴里虽说得响亮,但在场的人全是武林俊彦,谁不知他趁着伍云宗身子悬空,难以真力发招的时候,连番发掌,不让对方再回地面。
  黄春华向她云哥哥多瞥几眼,但见他衣服膨胀如鼓;舒子政每发一掌,他那鼓皮似的衣服甫陷即张,身子也滚了一滚,似是有一定的章法,又冷笑一声道:“你尽管打罢,不见就奈何得我云哥哥。”
  舒子政嘿嘿笑道:“小丫头,你快打别的主意罢,他这‘逆来顺受’能够受得多久,彼此心头上全都明白。”
  伍云宗忽然朗笑道:“亏你三兄弟有三本孟德副册在手,连小爷这枳棘栖鸾的身法都不懂,小爷让你打三天,怕不累死了你。”
  舒子政既然没练全孟德新书,怎知有没有“枳棘栖鸾”的身法?闻言不免怔了一怔。就在这刹那间,他猛觉一股重逾山岳的潜劲沿臂直下,骇得飘开丈许。
  “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随见地面陷落,沙石溅飞,尘土翻高五丈。伍云宗藉这一掌反震之劲,就势一滚,翻落三丈开外,笑吟吟道:“听说舒良言、舒良材、舒良行三兄弟分任头、二、三号地藏王,武艺谅不太俗,那知仅凭几张蛊毒令唬人,何不拿点真才实学出来给大家鉴赏?”
  “好狂,舒良行在此!”小岗后面冲起一条身影,在空中打个转身,便疾如飞鸟向场中飘落,叫一声:“老二,让我来!”
  伍云宗毫不经意,从容道:“二、三号都来了,头号想必也在近处,何不也上来凑个数,也好携手同归。”
  忽然,龙吟般一声长啸划破晴空,即见光影连闪,眨眨眼,一个儒装身影已落进场中,与舒良材、舒良行并肩而立。
  伍云宗微微一笑道:“诸公继承曹操绝学,怪不得一说曹操,曹操就到。新来这位大号地藏王莫非练的是地听之术?”
  舒良言大笑道:“小娃儿你说对了,要不练地听之术,怎知你在这里称雄称霸?”
  “好哇!”飞凤婆婆忽然飞步而出,向舒氏三兄弟横掠一眼,满脸不屑的神情,冷笑道:“原来挟天子以令诸侯,自称为地藏王的竟是你骊山三妖作怪。别想走了,谁先上来吃我婆子一杖。”
  舒良言被她一口揭破底子,神情忽然肃穆起来,凛然道:“凤婆子你真要背叛武林征召令?”
  飞凤婆婆桀桀怪笑道:“我的儿呀!你道我不敢?”
  黄春华和年纪较轻的少女都忍不住“咭”一声笑。
  舒良言脸色骤寒,语冷如冰道:“不能不顾后果?”
  “什么前果后果?我婆子一概不懂。只知道人人想获得绝对的自由,谁也不甘愿受挟持,受胁迫,受驱使;说起那只听一面之词,不问是非曲直的武林征召令,早就该把它毁了。若果有人知道你们三妖和昊天老妖借那方玉符作怪,敢已把你啃得连骨头他不剩,那还留待今天现眼?”
  若不是那武林征召令,她何致于派遣何翠凤率领门人来到中州,吃伍云宗打了百多个耳刮?受武林令控制的人,时刻想要撕毁武林令,也是一句真话;但这话听进舒氏兄弟耳朵,却是怒起心中,恶生胆上,脸项由红变赤,由赤变蓝。
  舒良言重重地踏上一步,厉声道:“凌婆子!我兄弟借玉符作怪,可是你亲眼看见?”
  飞凤婆婆傲然道:“我婆子若是亲眼看见,早就一杖把你打扁。”
  舒良言长笑一声道:“凭你这痛尿不上墙的料,还不……”
  他气极之下,竟然口不择言,骂出一句粗话,说飞凤婆婆是个女人,必须蹲着撒尿,射不上墙壁,飞凤婆婆那能不怒?
  但见她一声怒喝,杖头一挑,一团坚泥疾向舒良言面门射去。
  乍看起来虽是毫不着力的一挑,但那团坚泥居然带起锐啸风声,后端拖着一道长达三尺的气漩,那怕不有穿金碎石的劲道?
  舒良言微微一惊,起手一掌,对准那团坚泥劈出。
  “拍!”一声脆响,那团坚泥立被震碎成几十块。
  然而,那些碎块、沙砾,并不因风飘散,反而由四方八面卷涌而上。
  舒良言大吃一惊,赶忙连劈十几掌,把那些激射来的碎泥,震成粉末,一步跃开丈余,喝道:“你也有一本孟德副册?”
  飞凤婆婆早算定坚泥虽疾,但在像舒良言这类具有极厚功力人物的掌下也要作变齑粉;是以,暗将“欲散还聚”的潜劲,透过泥块每一部分,这时被对方看破,也微微一笑道:“婆婆有孟德副册又怎么样,难道你打算抢?”
  舒良言冷冷道:“舒某倒不要抢,只怕你那凤栖岛先要保不住了。”
  飞凤婆婆桀桀怪笑道:“你婆婆就不信邪。打死你这三个老妖,谁还敢在武林作怪?”她话声一落,横杖一量,一阵莫大的狂飚登时卷起。
  伍云宗急叫一声:“不敢有劳婆婆!”便即一步抢上。
  “你先去收拾那两个,留这个给婆婆玩!”飞凤婆婆说话声中,拐杖横飞,劲道如山,风声如雷,步步向舒良言进迫。
  舒良言自命为“地藏王”,以游龙蛊令翦除异己,控制新附,功力自是不弱。一声长笑,身转如轮,晃眼已落往飞凤婆婆身后;十指轮弹,几十缕青黑烟箭同时射出。
  远在十丈开外的黄春华微噫一声,取出一粒黑珠向空一弹,将达两人头上忽然“波”一声响,黑珠爆作一蓬黄烟,几十丈内全嗅到极浓的雄黄气味。
  舒良言弹射的几十缕烟箭被黄烟无影无踪。飞凤婆婆身躯疾转,那沉重如山的杖力又向他身前扫到,惊得他倒射一步,厉声道:“那死丫头是采药郎中的门下!”
  黄春华笑道:“你才是蛊子娘娘的弟子。”接着又叫道:“云哥哥!他那毒物在雄黄丹药力之下,一时三刻,效用全失,快杀!”
  “好!各凭功力取胜。”伍云宗一步欺近良材、良行,喝一声;“还要小爷请么?”
  舒良行双掌一拍,同时横跨三尺,一声暴喝,与舒良材四掌齐起。地藏王功力深厚,艺业通玄,极少联手合击;这番对付一位出道未久的少年,居然兄弟联手,敢情还是破天荒第一遭。
  四掌并起,立即汇合成一股摧岳拔山的劲道疾向前冲。
  “好!”
  伍云宗一个顿步,呼气开声,双掌封出。
  他存心试一试这两位自封为“王”的凶魔有多少潜能,但他决不敢稍有轻视之心;虽是起头一掌,也已提足成气劲。
  “轰隆——”
  随着这一声崩天裂地的巨响,即见劲风激射,沙石翻扬,尘高十丈。
  三道身影猛可往外一分。
  舒良行兄弟分别接下伍云宗左右两臂的猛劲,却同样被震退丈余。
  伍云宗“咚咚咚”连退三大步,也远达一丈以上,自觉中气翻腾,肩臂发麻,赶忙吸进一口真气运转五脏六腑。
  烟尘渐散,地面留下一个三尺来深的漏斗穴,穴周辐射出十几道长达丈余的浅沟。在伍云宗身前,多出两个深达五寸的脚印。
  伍云宗俊目一睁,由轻尘透视过去,见二、三两号地藏王互换眼色,不由得纵声朗笑道:“地藏妖鬼,敢不敢再拼一招!”
  “怕你不成?”舒良行似是色厉内荏,与舒良材缓缓上前。
  伍云宗含笑从容,渊停岳峙,蓄势待发。
  蓦地,舒良行又双掌一拍,两道身形电闪而上。
  一股狂飚卷起一道尘龙疾冲伍云宗身前。
  “来得好!”伍云宗再一提劲,真力骤增两成,奋掌劈出。
  “当心暗器!”黄春华忽然尖叫一声。
  伍云宗闻声知警,身形猛可拔高三丈。他已劈出的掌劲骤失后继之力,立被敌人那般疾风冲得倒卷回头。
  一蓬金色闪光夹在滚滚尘龙里面射出十丈开外,直达飞凤婆婆身后。
  这一着确够阴损、毒辣——暗器混在尘龙里面发射,借掌劲的呼啸,掩护暗器破空的声音,纵使当面的伍云宗能够闪过,以背相向的飞凤婆婆怎能不被射个半死?
  然而,飞凤婆婆历来来与人交手何止千百?尤其尽知骊山三妖的底细,一听黄春华扬声示警,早已留神;待那异声到达身后,才一步横飘丈余,让过风头,随即一杖横扫舒良言身侧。
  伍云宗可不知这些屈指可数的武林异人恁地卑劣,若不是黄春华及时提醒,真要吃敌人大亏。
  “杀!”他心里狂喊一声。
  “锵——”湛卢剑执在手上,一招“狂风送雨”撒起漫空锋影向二魔头上罩落。
  二魔暗器落空,猛觉寒气森森,银光耀眼,“当琅”“声,各拔出一枝二尺来长,寒芒四射的宝剑,在头顶舞成万道银蛇,荡起一幢光网。
  一声清啸,寒光疾泻。
  “当!”一声脆响,金铁交击之处爆出一蓬火花;即见一道身影弹开数丈,另一道身影忽然矮下半截。
  原来伍云宗凌空疾扑当中,猛见二魔手上各持一枝副品小龙鳞,生怕双锋相遇,必有一伤,急一转剑身,向舒良行剑身砸落。
  这一凌空发招,势猛力沉,舒良行功力虽厚,仍忍受不了泰山压顶的一剑,登时被震得右臂发麻,不自主地顿坐地上。
  伍云宗情知虽给敌人吃了小亏,还有一名强敌在侧,不敢大意,借劲弹身,飘落地面,厉喝一声:“接招!”便已剑吐寒芒,身随剑走。
  舒良材瞥见乃弟踣在地上,敌剑又如狂风骤雨攻到,一声悲啸,听得在场各人毛骨悚然。啸声未落,手中剑已化成万道银蛇,挟着凄厉风声,反身扑上。
  “叮当……”金铁交击之声,震耳欲聋。
  寒芒剑雨耀目生花。
  舒良行一跃而起,一声厉啸,小龙鳞猛向伍云宗身后削出,左臂一揭,两枝钩形暗器,分射他的身侧。

  第十一章 地藏亡命
  伍云宗早先不知这类武林异人恁地卑鄙,若不是黄春华扬声示警,已伤于舒良行夹在尘龙的暗器之下。
  这时他学了乖,情知方才凌空一剑,把舒良行震得坐落地面,但这一名冠有“地藏王”头衔的强敌不至受伤;是以,他虽和舒良材各以一枝宝剑杀得金声震耳,剑光芒雨耀目生花,仍然留神坐在地上的舒良行的动静。
  果然在激战中,一阵剑风已疾罩头顶。
  “来得好!”他一声暴喝,那枝湛庐剑画起一轮银光,把身子护得风雨难透。
  “叮当!”两声脆响,舒良行射来那双钩形暗器立被格飞,然而这对钩形暗器才飞出不到三丈,忽又绕成两道弧线激射回来,且比初次还要疾速几分。
  伍云宗仗着一枝湛庐剑迎战“地藏王”兄弟并无怯意,但对那双钩形暗器却大起戒心。他每将那暗器格飞一次,立觉它一次比一次沉重疾猛,心下也自骇然。
  舒良行见伍云宗已被困住,不觉哈哈大笑道:“伍小子,你可得当心老夫这对无情钩,只要被碰破皮肤,见到一星儿血,立即要你的小命。”
  伍云宗冷哼一声,剑尖一挑,把右侧那枝无情钩挑得飞向半空;同时向右一挪,全身横飘丈余,叫一声.:“你那钩儿奈何不得伍某!”
  那知话声方落,舒良材大喝一声:“着!”两道金光已由袖底飞出。
  伍云宗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对小戈,冷笑道:“你们究竟有多少铁片,统统放出来吧!”
  “以为我们舍不得?”舒良行语冷如冰,一手挥剑,一手挥钩,他一发就是双钩,转眼间已连发十对。
  舒良材也是左袖频挥,一对对金戈激射而出。
  顷刻间,十丈内外尽是飞钩,飞戈,纵横飞射区把伍云宗团团围住。
  舒良行一步飘到黄春华身前,冷冷道:“小丫头!这回该轮到你了,先发招罢。”
  黄春华哼一声道:“姑娘难道怕你!”话声中,小龙鳞锵然出鞘。
  舒良行诧道:“你也有一枝小龙鳞?”
  黄春华一声不响,把缰绳向鞍上一搁,立即展开剑法;点、挑、削、剔,一连攻出十几剑。
  舒良行一代巨魔,岂把一位年未及笄的少妇放在心上?但他见凤栖岛和云峰山诸女在场,不欲贬低身份,步履轻挪,连连闪避,冷冷道:“你这丫头不要不识好歹,老夫让你十几招,不会再让了。”
  “谁要你让?”黄春华玉腕翻动,剑光如轮,直迫巨魔身前。
  舒良行一声长笑,左袖一挥,两对“无情钩”同时飞出。
  黄春华料不到敌人一出手就是暗器,此时相距又近,两对小钩疾如电闪射来,急忙一仰身躯,侧滚丈余,耳闻一声娇叱,起身一看,却是凤栖岛四名穿着紧身彩衣的少女,各挥一枝长剑迎击一枝小钩;另外二名彩衣少女双剑交叉,挡在舒良行身前。赶紧叫一声:“列位姐姐别和恶人厮斗,这是小妹份内的事。”
  阵外一位少妇笑道:“小女侠不必挂意,我们是协力除魔。”
  舒良行厉声道:“凤婆子!你是否容许你门下胡闹?”
  飞凤婆婆与舒良言已打得风雷疾响,闻言冷笑道:“舒老三,你看你老大是什么样子?”
  她一枝凤头拐杖力重如山,舒良言虽然艺业精奇,只因手上使的一枝小龙鳞既轻且短,只好以轻灵的身法游走,抓住机会就猛进几招。被飞凤婆婆这么一说,气了起来,不觉纵声狂笑道:“凤婆子是老鼠跌进秤盘,别说你那些门下,只怕连你也难逃一劫。”
  飞凤婆婆冷哼道:“吹大气干什么,有压箱子的宝货,何不抖了出来?”
  舒良言说一声:“舒某领情了!”
  但见他长袖一抖,十几对晶亮如镜的小戟飞射而出,登时锐啸震天,在日光下幻成千般异彩。
  飞凤婆婆一见敌人飞戟出手,脸色也立即凝重起来,先将拐杖挥成一个钢球,然后高声喝道:“走开飞凤阵,别让这三个老妖跑了!”
  六名彩衣长裙的中年妇人叫起一声:“得令!”连带那六名短裙少妇立即走开阵法,但见场外俱是彩影晃动,追逐成为一个绝大的彩圈,香风阵阵飘入场中。
  伍云宗早先不明就里,被那些会倒飞回头的小钩小戈缠得有点忙乱;但经过片刻之后,他已看出那钩形戈形的暗器只要闪避得法,自己盘旋几遍,劲道也就逐次减弱。眼见“三王”暗器纷纷飞出,飞凤门下加入战团,不愿别人卷进纠纷的漩涡,急叫一声:“婆婆!老妖那些烂铁害不了人,不劳列位姐姐出手。”
  话声中,但见他身形轻轻一拔,一脚踩中疾飞的小戈,“唰”一声轻响,那枝小戈立即踩落地面,划开一道浅沟,不能再度飞起。
  这原是他一种尝试,然而一试生效,使他信心大增,施展出逍遥步,把飞翔中的暗器当作垫脚石,一路奔到舒良行身后,厉喝一峰:“接招!”兜脑就是一剑劈落。
  舒良行仗一有各种暗器把伍云宗困住,只待腾出身子擒下黄春华,好胁迫伍云宗就范,那知他还未真正出手,伍云宗已欺到身后,急挥剑一掩,身躯疾转。
  不料伍云宗恨极他心肠太毒,存心把他腰斩,左手探腰一挥,但见一道精虹掠过,一声惨号已惊得各人心头一颤。
  一道血箭由舒良行胸腔喷高丈余。
  两段身躯一跃三尺,旋即轰然倒下。
  “斩得好!”黄春华那娇嫩的嗓子叫了起来。
  然而,在这刹那间,伍云宗已感到剑气陷身,急将方才出鞘、把舒良行腰斩的游龙剑在身后挥成一片钢墙,横飘数尺,眼角到处,见那舒良材双目凶光暴长,狰狞得像个厉鬼狠命进招,不由得冷笑一声,一剑削出。
  “当!”一声脆响,舒良材的身子向后反弹丈许。
  伍云宗吃他猛力一剑,震得左臂下垂,游龙剑向地面一落,划开一道长达四尺的深槽。
  舒良材眼见乃弟身亡,急得像疯了一般,一声悲啸,又反扑上前。
  舒良言也大喝一声:“凤婆子,今日之事,将来再算总账!”
  他虚应一招,也冲到伍云宗身侧,厉叫道:“不是你,便是我!”
  “那是当然,你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伍云宗剑随声发,长剑矫若游龙,短剑捷如灵蛇,力敌两人全无惧色。
  但见他左手舞的是大银球,大银球里又包有一个小银球光芒十丈。
  流霞映彩,精虹飞泻,三条身影全滚在银光之下。
  这一场狠斗,连那曾存敌意的凤栖岛、璇台院,两地的妇女也看得神魂飘荡,鼓得掌声如雷。
  舒良言兄弟,各具有百十年的功力,一狠拼起来,岂同小可?每一剑,每一掌,都运足真力发出,除了剑风狂啸,剑气蒸腾之外,更是尘龙翻滚,旭日无光。
  “云哥哥!当心尘里的暗器!”黄春华见那滚滚的尘龙把伍云宗的身形笼罩在内,忍不住娇声呼唤。
  但她这么一叫,不仅提醒了伍云宗,也同样提醒舒氏兄弟。
  说时迟,那时快,伍云宗一声长啸,右手的湛庐剑脱手射出,同时连劈两掌。一声惨呼震耳,但见一道身影倒射出烟尘之外。
  那正是第二位“地藏王”舒良材,他正探手入囊,待发出暗器,不料伍云宗顺手飞剑,由他心窝透出背后,再被掌劲露飞数丈,一命呜呼。
  伍云宗发觉自己的掌力略受阻滞,立又一泻千里,惨呼震耳,情知又伤了一名强敌,赶忙一拔身躯,高出尘顶,恰见舒良言越野而去,大喝一声,飞掠追出。
  舒良言死了两名兄弟,情知孤身难报此仇,忍辱逃生,作卷土重来的打算,忽闻身后风声飒飒,厉啸一声,又提足几分真力,折过方向,朝远处一座树林飞奔。
  伍云宗身形激射如箭,不料敌人忽然转折,几乎追过前面,一个转身,仍然衔尾疾追,厉声道:“你这地藏王难道只会逃命么?”
  舒良言好比漏网之鱼,丧家之犬,那敢答话?眼看伍云宗越追越近,赶忙向后一扬长袖,发出两枝小戟。
  两道精光分作上下向伍云宗身上射到,没奈何只好向旁边略闪,舒良言把握这一刹的时机,脚下加力,忽又拉远数丈。
  “小爷看你逃往阴司,也要把你追进阎罗殿!”
  “好小子,过了今天,你就得随时把命交来!”舒良言见暗器能阻挡一时,相距那树林不过是四五十丈,心头略安,右手一挥,又是一蓬针雨射出。
  “妈!你看他来了!”这一声娇呼,由树林里传来。
  伍云宗一听,觉得十分耳熟,急切间,想不起是谁,高叫一声:“前面的女侠快挡那地藏王!”
  虎死威犹在,“地藏王”的名头响遍武林,林里面的人竟是寂然无声。
  舒良言暴喝一声:“挡我者死!”
  但见他,人随声起,一个“天马行空”扑进树林。身后带起一路狂风,吹得林梢树叶纷落。
  伍云宗不过落后五丈,追赶不及,向敌人落身的地方一掌劈去,“轰!”一声巨响,震倒几株大树,猛闻身后娇呼一声:“打死人啦!”
  他一步登上树梢!回头一看,见是蒲淑仪和柳小山,忍不住哼一声道:“原来是你这对宝货!”
  他一想起这对“母女同科”的宝贝,立刻觉得恶心,骂了一声,立即要走,那知蒲淑仪一步跃起,叫一声:“伍小侠!”接着又道:“你把我的女儿弄往那里去了?”
  “哼!你什么女儿?”
  “柳幼如不就是我的女儿?”
  “凭你也配有她!”
  蒲淑仪见他作势要走,暴喝一声:“你敢不敢承认,老身立即向武林至尊控你诱拐。”
  伍云宗冷笑道:“你这样一个贱妇说柳幼如是你女儿,谁信?”
  “不是我蒲淑仪的是谁的?”
  这话声甫落,立闻一阵环珮声响,十几条身影冒上树梢,其中有个妇人叫道:“伍小侠,劳你把蒲淑仪擒下!”
  伍云宗愣了一愣,笑道:“大娘是谁?”但又见蒲淑仪向树下一沉身躯,急忙五指连弹,几十缕劲风疾向她罩落。
  蒲淑仪但觉肩井一麻,登时栽倒。
  柳小山躲开十几丈,笑道:“娘!这番该让我独占鳌头了。”
  伍云宗怒喝一声:“不孝的淫贼!”随即一掌劈去,但他远隔十几丈,掌劲怎能到达?
  一阵香风飘来,一位中年美妇已率领十几名少女来到身后,那妇人虽长得十分貌美,但又端庄肃穆,雍容华贵,不渗杂有半点轻佻,只见她轻绽朱唇,从容道:“伍小侠!老身就是镜花宫主杨孝仪,敬领前二次解围之德和代擒蒲淑仪之情。”
  伍云宗“啊”一声,收剑一指道:“晩辈失敬了,蒲淑仪就在树下,晚辈还要追……”
  杨孝仪轻摇纤掌,正色道:“小侠毋须赶尽杀绝,不怕他不自行投到。老身还要请问一句:丽如、幼如姐妹的下落,小侠可曾知道?”
  伍云宗怔了一怔道:“丽姐早就回佛林山,难道竟不回宫?”
  “哎——”杨孝仪轻叹一声道:“听说丽儿容貌被毁,可有这回事?”
  “是的,她误中地藏王的游龙蛊令,疯得滚在荆棘丛中,晚辈以血疗她的毒,她清醒过来,立即离去。”
  “这事经马非仁前辈向老身说过,丽儿她爱惜容貌,一时是不回来的了。小哥如何遇上小女,如何分手,可以向老身略说?”
  伍云宗大喜道:“幼妹妹果是前辈之女!”
  杨孝仪轻轻点头,慈目里蕴着两粒泪珠,向侍女挥手道:“你们先把那孽妇捆绑起来,带往树林外面等候。”
  诸女恭应一声,当下有四人飘身落地,将蒲淑仪捆个结实,然后拍开她的穴道,不料蒲淑仪穴道一解,立即破口骂道:“杨孝仪!你打算把我怎样?”
  杨孝仪秀眉微蹙,叹道:“大表姐!我还能拿你怎样,你遇人不淑,也只能怪你自己,为什么连我的孩子一并偷走?小妹奉舅母临终遗命,请你回转镜花宫,只要你甘心清苦,自当供养你下半世。”
  “哼!先把我解开再说。”
  “这个只好得罪表姐了,因为舅母遗命,不欲你再作孽。孝仪若不如此,被你一走了之,岂不有乖舅母遗命?”
  “哼!口口声声什么舅母,谁知你用什么方法把我娘害死。”
  杨孝仪脸色微沉,猛见一骑如飞而来,后面还跟着几十条纤影,不禁怔了“怔,叫一声:“凤栖岛的人来了。”
  伍云宗一眼看去,见黄春华竟和飞凤婆婆共骑一马,暗自好笑,但听杨孝仪的口气,对飞凤婆婆那伙人似有怯意,忙道:“伯母可是和她们有隙?”
  “原是不相往来,小哥你要当心。”
  “哦——”伍云宗知道她指的是打何翠凤的事,笑道:“小侄倒是不妨。”
  “云哥哥!”黄春华甜脆的嗓音由老远传来,杨孝仪笑道:“小哥你还有个妹妹?”
  伍云宗俊脸微红道:“她是采药郎中的孙女黄春华。”
  杨孝仪察言观色,心头明白,默默地点头。
  飞凤婆婆“眼看见杨孝仪和伍云宗在一起说话,“哼”一声道:“柳家媳妇你好呀,上来吃我一杖。”
  伍云宗忙上前陪笑道:“婆婆别开玩笑,杨前辈为什么要吃杖?”
  “若不因她,我那徒儿怎会吃你的亏?”
  伍云宗笑道:“那就请婆婆打我好了!”
  “也好!你喜欢替人背锅,就转背过来。”
  伍云宗果然一转身躯,背向飞凤婆婆。
  黄春华急叫道:“婆婆真敢打他,我就推你下马。”
  飞凤婆婆纵声大笑道:“你这小妮子倒会护着他,不打就不打,当心他多找几个回来给你气受,那时节哭求婆婆也没用处。”她顿了一顿,叫道:“小娃儿,那姓舒的老妖打杀没有?”
  “溜了!”伍云宗才说得一声,飞凤婆婆已喝一声:“走!”拐杖盘空一挥,身子离鞍而起,带了一大群彩衣妇女像十几只绝大的花蝴蝶,疾掠而去,从远处飘来一声:“小娃儿,你若敢欺负春儿,当心婆婆敲碎你脑壳。”
  伍云宗不禁出神地注视黄春华脸上,会意地笑了一笑。
  黄春华嫩脸微红,娇嗔道:“你不替人家引见伯母,呆呆地干什么吗?”
  经过引见,黄春华将湛庐剑交还伍云宗,就像一只小鸟依旁在杨孝仪身侧,面向伍云宗笑道:“你那两枝小龙鳞,连带两本孟德新书的副册,都给别人做人情去了,你心疼不疼?”
  “给了谁?”伍云宗微微一惊。
  “一份终了何翠凤姑娘,一份给了骆性真姑姑。”
  骆性真和云峰山璇台院诸女恰好赶到,笑道:“谢谢你们二位,贫道立即赶回云峰山向院主禀告,料想院主获知今天这些曲折,定会有所了解,还望伍小侠于事毕之后,往敝院走一遭也好。”
  伍云宗随口回答一声:“这个当然。”目送璇台诸女离开,轻嗟一声道:“把书剑送给她们虽是好事,只怕要牵出莫大的枝节来了。”
  黄春华也是一惊道:“果然不妙。当初我只因她们紧盯着那两柄小龙鳞,又由那些小女娃捜出副册,才一古脑赠给她们,没想到会引起将来的争夺。”
  她本是聪明绝顶,不料一念之差,反而给别人留下无穷的后患,一对春山似的蛾眉几乎皱成一线。
  杨孝仪轻叹一声道:“懊悔无益,何况小龙鳞被武林争夺已久……”
  话声未落,忽有人暴喝一声:“谁敢争夺?”即见一道身影射出林外。
  伍云宗一眼瞥去,认得来人正是曾经强迫自己交手的缺眉叟,急叫一声:“许老前辈!”
  缺眉叟目光一移,呵呵大笑道:“小子,你骗我老人家不了,今番你死定了。”
  伍云宗愕然道:“老前辈何事找我?”
  “何事?”缺眉叟脸色一沉,暴喝一声:“把我的小龙鳞拿来!”
  黄春华见那缺眉叟大模大样,而且小龙鳞落在自己手中,冷哼一声道:“小龙鳞为什么要给你?”
  缺眉叟转瞥她一眼,冷笑道:“你是这小子什么人?”
  “你管得着哩,小龙鳞就在姑娘身上,你看这枝是不是?”她一撩肩背,拔出那枝光芒四射的小龙鳞在手中一晃。
  缺眉叟冷哼一声,肩尖微动,全身已欺近她面前,出手如电,向她手腕抓到。
  然而,黄春华是采药郎中的爱孙,家学渊源,身手已是不俗,再与她云哥哥同行多日,不论动力、艺业,全已增加一倍以上,缺眉叟来得快,她也退得快;就在对方五指尚距手腕三寸的瞬间,她突然小腹一收,全身暴退二尺,玉腕一翻,一片银光下泻,满面娇嗔,叱道:“你敢上来抢!”
  缺眉叟若非缩手飘身得快,一只手掌说不定就被切断,老眼一翻,射出两道惊奇的光辉,诧道:“你这一招‘分疆采药’,原是黄老儿的家学,你是他什么人?”
  伍云宗见对方语气缓和,又叫得出招式名目,急道:“这位黄姑娘就是采药郎中的幼孙,老前……”
  缺眉叟不待话毕,又已呵呵大笑道:“原来是黄不臣的孙女,老夫这枝小龙鳞既由你做人情,我也不要了。”
  伍云宗怔了一怔,猛觉这缺眉叟和采药郎中交情不浅,否则对方为了小龙鳞而来,怎又忽然放弃?趋前一捐,笑道:“晚辈敬领感情,但这枝龙鳞确非老丈原物。”
  缺眉叟怒道:“你小子害得我空跑回家一趟,家里的小龙鳞早就失去,不是你偷,还能有谁。”
  伍云宗苦笑道:“小龙鳞一共有十三柄,你老可曾知道?”
  “岂有此理!”缺眉叟忍不住怒叱一声。
  十三柄小龙鳞,不但缺眉叟不肯信,连那镜花宫主和镜花诸女也不能相信,个个睁大眼睛,望伍云宗脸上。
  伍云宗从容道:“说起这事,确也令人难信。晚辈在未遇上柳幼妹之先,也只知小龙鳞有一真一假;待再遇柳幼妹,才知小龙鳞和孟德新书,除了各有一份是真的之外,另外有十二份是假的。晚辈家传一枝小龙鳞,也就是许老前辈见过的一枝,原是曹操墓里的假货。另有五枝落在天青老人之手,三枝落在地藏王三兄弟之手,其余全未露面,但由每一枝小龙鳞.,定有一本孟德副册来推断,凤栖岛该有一书一剑,许前辈该有一书一剑,合起来不过是十一枝假剑,和十一本假书。前几天,晚辈曾见乾坤一粟柳分明练的是孟德玄学,猜测会有一书一剑在他手中;那么,全部膺品已经出世。晩辈一枝真正的小龙鳞都给了柳姑娘,何必再骗你老前辈?”
  缺眉叟听过这一席话,笑笑道:“老夫暂时相信,但这枝小龙鳞却是永远不要了。”
  伍云宗灵机一动,陪笑道:“老前辈,你前番取去的人彘,可曾治好了?”
  缺眉叟眉飞色舞道:“既经老夫之手,岂有不好之理?”
  “魔医爷爷。”黄春华娇呼声中,已拜倒在地,连磕几个响头。伍云宗也赶忙恭身一拜。
  缺眉叟大笑道:“老夫居然上你两个娃儿的当,也罢,赶快起来。”
  黄春华见缺眉叟果是魔医谢乃斌,喜得直跳,赶忙拖着镜花宫主,笑道:“伯母你别担心丽姐姐不能复颜,有了这位魔医爷好歹磨他两粒千金万应丹。”
  镜花宫主一知黄春华是采药郎中女孙,愁眉已展,听说这位少了眉毛的老人竟是几十年前,饮誉神州的魔医谢乃斌,更是笑逐颜开,敛衽一拜道:“久仰谢老前辈大名……”
  缺眉叟连连摇手道:“宫主毋须多礼,老朽隐晦四十年,仪注已经疏懒,不必,不必……”他随即转向黄春华笑道:“你这刁丫头,想是被你那爷爷纵容惯了,才专会计算别人,你家那培容百草丹,为何不给这大娘几粒?”
  黄春华格格笑道:“春儿和柳伯母也不过才见面,本待拿出百草丹,偏是你老人家来了;反正你要给见面礼的,索性烦了你老人罢!”
  缺眉叟纵声大笑道:“黄老儿拘谨半世,那会有你这样一个刁女孙,倒不如算作我的更好。也罢,你要万应丹干什么?”
  “医治柳丽如姐姐。”
  “咦———柳丽如?一位被荆棘刺穿脸皮的姑娘?”
  伍云宗接口说一声:“正是!”
  缺眉叟笑起来道:“如果是她,那就不必再医了,日前老夫把她治好之后,立刻去什么善缘堂找你。”
  伍云宗急道:“她穿什么样的衣服?”
  “玄色紧身。”
  “啊!”伍云宗和黄春华同时惊叫。
  杨孝仪诧道:“你们已见过她?”
  黄春华眠嘴笑道:“见是见过了,敢因云哥哥以为是幼姐姐,喊不对名字,她才避不见面。”
  “原来如此,这也难怪。”杨孝仪接着又道:“那妮子敢已回佛林山,小哥和这位黄姑娘如果没别的要事,请和谢老前辈往敝宫歇歇脚。”
  黄春华笑道:“我云哥哥的事多哩,一面要找幼姐姐,还要找那什么阴阳星君……”
  “那老物居然未死?”缺眉叟大感诧异道:“你们找那人妖干什么?”
  伍云宗接口道:“晚辈怀疑阴阳星君即是冒充亡父姓名的人。”
  缺眉叟叫道:“老夫和你两口子一道走,如果是老人妖,我一眼就可认得。”
  伍云宗大喜道:“那就先谢谢老前辈指引了。”
  杨孝仪听黄春华说去找柳幼如,不觉泪水盈眸,握紧她的小手,怆然道:“好姑娘,你们若找到你幼姐姐,就赶快先和她往镜花宫见老身一面。她是老身亲生,两腿都有浅红色胎记,十指都是箕纹;在三岁那年,被这恶表姐盗走,算起来也该有十五岁半了。老身要押余恶表姐回山,只能坐听你们的好音。”
  黄春华点头答应,目送杨孝仪一行离去,回头说一声:“魔医爷爷,请上马!”
  缺眉叟失笑道:“我从来不惯骑马,又多少年不用‘魔医’两字,给你丑丫头一番乱喊,岂不令人惊怪?还是牵着走吧。”
  黄春华噘嘴道:“老早就有人说你死了,这时还阳,谁不惊怪。”
  “谁说我死了?”缺眉叟缓缓迈步,边走边说。
  “爷爷听人说的,连和合二老都有人说他死了。”
  “怪哉!谁知道我们死,谁希望我们早死?”缺眉叟喃喃一阵,忽然笑道:“可能又是老人妖作怪,他在三十多年前,曾被我针断他的肾脉。”
  “啊!”伍云宗诧异得叫起来道:“这事真怪,晚辈的外祖也曾替那冒牌的人针断肾脉,莫非同是一人,或那后者是前者的徒弟。”
  黄春华笑道:“针断肾脉那用得着两次,请我爷爷施术的人是徒弟还有几分道理。”
  缺眉叟大诧道:“那人以什么理由请你爷爷施术?”
  “学武功。”
  “可是学通幽宝箓?”
  “爷爷没有说。”
  伍云宗急道:“为什么叫做‘通幽宝箓’?”
  缺眉叟笑道:“通幽本是女巫用作召显亡灵,与鬼神交往的一种邪术,就好比请紫姑、请喋仙、请扫把神、圆光等玩意,一般女巫都懂。但通幽宝箓除记载那些邪术之外,还有不少阴毒邪门的武功;尤其是令学者具有避凶趋吉的能力,延年益寿,永驻青春的好处。不过,这部天下奇书所载,必须是女身方可练成;男身要练也未曾不可,但必须针断肾脉,阻绝精关,否则必有横祸。”
  “啊!”伍云宗似已明白几分,接着道:“老前辈施术的人叫什么名字?”
  缺眉叟微微笑道:“我老儿医病,除非病家自报姓名,我是照例不问;尤其是遇上老人妖的时候,我已隐居几年,若问他姓名,他岂不要反问我?”
  “原来老丈和他并不认识,但他怎又知你老会医?”
  “这也许是一种孽缘吧。我那天恰巧走经一个幽谷,见一位四十来岁的美男子倒在石壁下面,乱滚乱叫,一诊之下,那人竟具有阴阳两性,而且因练功入魔,除非改变他的性别,已无法再救。当时也无法询问,因那人虽带有几分须眉气,却是阴多阳寡,所以封闭他精关,针断他肾脉,把他改成完全阴性。不料他苏醒之后,一问之下,竟是比老夫还老几十岁的前代魔头阴阳居士,真使我懊悔万分。但立刻又想到那人妖作恶多端,不知糟蹋多少妇女,把他来个现世报,让他也给别人糟蹋糟蹋,才不把他再点死穴。”
  “可惜!”伍云宗忍不住叫了一声-
  缺眉叟叹息道:“果然可惜,如果当时就把老人妖点死,怎会让他由居士普升为星君,冒你父的名头行恶。”
  伍云宗摇头道:“冒名的人,一定不是阴阳居士。因为那冒名奸徒在二十年前还连续娶妻,若是已变女身的阴阳居士,他娶妻有何用处?”
  缺眉叟想了一想,颔首道:“你说的不差,但老朽隐居四十年,几乎要世隔绝,知道的事太少,你可详细说来听听。”
  伍云宗边行边说,把自己家世与一切经过整盘托出,不觉又走近一座凉亭,忽见一道熟悉的纤影由亭里疾掠出去,急喝一声:“别走!”立即追赶。
  那女子步法虽快,怎及得他身具奇功,久奔不疲?
  距离渐渐接近,那女子的身形越发显明。
  他追赶那女子的动机只因对方见他就走,而且身影熟悉,一时还想不起那人是谁,待看清那女子身形,立刻又羞又怒地厉喝一声:“淫妇,给小爷站在!”
  那女子回头笑道:“伍云宗,你来得正好,不但可续旧缘,乐天谷也别有天地。”
  伍云宗见她不肯停步,反而发话讥嘲,急提足真气,一连几个起落直迫她的身后,喝一声:“金发妖姬,还要走往那里?”
  原来那女子正是曾经参加各派围攻伍云宗父母,后来又诱引他饮下药酒迷汤的九华派弟子全如淑。她见伍云宗追到身后,急横里飘开丈余,嫣然一笑道:“方才不是说过要去乐天谷?”
  伍云宗此时已不怕她会走脱,冷冷道:“留下命来再走罢。”
  全如淑星眸一触及他那怨恨而冰冷的目光,心头不禁一颤,但仍一掠云发,抛个媚眼笑笑道:“只要到乐天谷陶然阁,全如淑什么都可给你,何仅是一条命?”
  伍云宗当然懂得她话里的意思,怒喝一声:“淫妇,小爷立刻要你的命,快进招罢!”
  全如淑脸色微变,骂一声:“你懂不懂风趣?”话声甫落,回头就走。
  伍云宗一声冷笑,身如箭发,又挡住她的去路,喝道:“你敢再走一步,小爷就教你死在当场。”
  全如淑故作不解,愣愣道:“你凭什么找我麻烦?”
  “我凭宿仇旧恨。”
  “你和我有什么宿仇?”
  “十六年前围攻我爹,以致我爹亡故。”
  “那是奉武林征召令行事,与我何干?”
  伍云宗见她把责任推给征召令,恨恨道:“三年前围攻我母之仇又怎样说。”
  “谁说有我在内?”
  伍云宗冷哼一声道:“由得你再会狡赖,但以你对我那件事,也该把你劈成两半。”
  金发妖姬不但是周身媚骨,而且狡胜狐狸,一听这般口气,便知他不好意思把“那件事”说出,反而格格淫笑道:“什么事呀,我对你有那样不好?”
  伍云宗嫩脸一红,随即一掌掴去。
  金发妖姬虽是淫荡到无复有加,但她身为九华派掌门人的师妹,多年来和各方高手交往,以色求艺的结果,不仅是艺业已臻化境,功力已登峰造极;见伍云宗一掌掴来,柳腰一扭,又斜掠数丈,叫道:“一夜夫妻百夜恩,要打架也回家去打呀!”
  她腰肢像水蛇般扭动,胸前一对肉球跳跃不停,肥臀也摆得几乎要跌落地面。但脚下横跨后退,纤掌轻摇,竟把伍云宗连劈的十几掌全部躲开。话声一落,脚下猛可一蹬,又已跃开数丈。
  伍云宗被逗得心火大发,怒喝一声,身如激箭射起,掠达金发妖姬上空,漫空掌形也立即罩落。
  金发妖姬见对方已经发狠,情知难以逃脱,狠狠地咬紧银牙,微闪腰肢,一连向上劈出十几掌。
  “拍拍拍……”
  一串掌激响,金发妖姬但觉双臂发麻,腰肢发酸,赶忙仰地翻身,滚出丈余,一个“鲤鱼打挺”纵起身躯,“锵——”一宝剑出鞘,叫道:“你既无半点香火情,休怪我也无义!”
  哈哈,她若不把伍云宗当作丈夫,怎会说出这话?但她越是如此,伍云宗越觉得她是无耻之尤,向她那枝宝剑一瞥,不由得厉声道:“淫妇,你这枝小龙鳞由何处得来?”
  金发妖姬敢是误解他的意思,淫笑一声道:“这人好不奇怪?放着我这样一个活跳跳的宝贝不问,却问起一枝寻常宝剑,人家已经动了心,你……”
  伍云宗逼近两步,“喧”一声喝道:“你说不说。”
  他双目射出两道精芒,瞪得金发妖姬心头发颤,倒退两步道:“你问这个干吗?”
  “是不是姓谢的人家的?”伍云宗又逼上一步。
  “是又怎样?”
  “好哩,你偷了魔医的小龙鳞,却教我背上黑锅,好好束手待缚罢!”伍云宗原要把金发妖姬杀死,好报父仇,洗身辱,但因对方一枝小龙鳞恰是魔医谢乃斌故物,又想留个活口,好释魔医孤疑。
  金发妖姬浪笑一阵道:“对呀!我偷别人的东西,你那能不负责任?”
  伍云宗冷哼一声,十指轮弹,几十缕劲风罩向她身前要穴。
  金发妖姬玉腕翻动,一轮银光荡起,竟把伍云宗那几十缕劲风一齐带过侧面,浪笑道:“妻财夫受,你想要,我给你就是,何必发恶?”
  “无耻!”伍云宗掌随声发,重逾山岳的猛劲,带起滚滚烟尘猛向前冲。
  然而,金发妖姬并没硬拼的打算,一见伍云宗以内劲发掌,倏地往侧方一闪,又拔步飞奔。
  她这一动作,快如电光石火,伍云宗被烟尘挡住视线,待察觉掌劲一泻千里,赶忙拔起身躯,已见她逃出二三十丈开外。
  二三十丈距离不能算远,但两人轻功差不多,要缩短这十丈的距离,也得花上不少时候。
  两人身如箭发,一走一追,已是丛山峻岭涌现眼前,伍云宗也把距离缩短不到十丈,忽然灵机一动,急喝出一声:“打!”
  金发妖姬吃了一惊,以为真有暗器打到,赶忙向侧方一闪。
  伍云宗把握这一瞬间,猛可奋身一掠,超出她的前面,“锵——”一声响处,湛庐宝剑在手上荡起一片寒辉,冷笑道:“好淫妇,谁教你使这调虎离山之计?”
  金发妖姬这时一反常态,重重地哼一声道:“你这小子总算有点头脑,但已时迟了,你那小淫贱和她爷爷敢已在阴阳谷享尽妙趣。”
  伍云宗一听对方提起阴阳谷,惊得心头一颤,暴喝一声:“拿命来!”一道冷虹已向妖姬射去。
  “怕你不成?”金发妖姬振腕挥起银光。
  “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夹着一声惨叫,随见红光崩现。
  金发妖姬万料不到伍云宗真要取她性命,好赶回去救人,更不防伍云宗头一剑已使出周身真力,在击落她宝剑的瞬间,游龙剑也电闪而到,登时被扫成两段。
  伍云宗束好游龙剑,迅速除下金发妖姬的剑鞘,佩在自己身上,刚站得起身躯,即闻有人娇声娇气地问一声:“小公子,你是什么人?”
  伍云宗自从练成古墓里的绝学,纵是不施展天视地听之术,仍可清晰听到半里内的落叶声音。若非那人是游魂野鬼,怎会到达他的身后还毫无所觉?是以,他一闻人声,立即顺那站起的劲势,一步跨过全如淑的尸体,回头见是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不禁愕然道:“大娘你是什么人?”
  中年美妇妙目一转,嫣然道:“是我先问你!”
  伍云宗在她眼珠乍转的瞬间,恰四目相对,猛觉对方那对眼睛透出一种慑人的光芒,并且带有无限荡意,情知不是什么好相与,陪笑道:“大娘既不肯说,小子有急事要办,只好走了。”
  “且慢!”那中年美妇见他起步要走,身影一飘,恰挡在他去路,笑道:“说个名字再走不迟。”
  说一个名字并不耽搁时间,但这中年美妇来得过分神秘,使伍云宗起了警惕,笑道:“你不说,我也不说,彼此不欠。”话声一落,又即提劲飞奔,却听那妇人冷笑几声,自言自语声道:“老夫还不知是你这小子不成,不过要你自报姓名罢了。”
  也许那妇人不知伍云宗练成天视地听之术,所以伍云宗一走,她便喃喃自语,却教伍云宗全部听进耳朵,猛觉“老夫”两字可疑,拧转身躯,飞奔回头,相距对方五丈左右停步。
  那妇人见他又走回来,乐得格格笑道:“你可是要把名字告诉我了?”
  伍云宗摇头道:“小子真不知大娘为什么定要问我名字,难道欲呼名召魄?”
  那妇人脸色微变道:“什么叫做呼名召魄?”
  伍云宗暗自好笑,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从容道:“小子也还相信大娘不致学那邪术,但因再三要问名字,又不能不令小子惊疑。推说‘呼名召魄’这一种邪术,详载在‘通幽宝箓’里面,可利用别人报出姓名时的气机交感,而控制那人的魂魄,是以小子行走江湖,不得不加意防范。”
  那妇人在瞬息之间,脸色千变万化,这时才笑笑道:“公子你未免过分多疑,既是如此,姓名不说也罢。你去而复返,到底是什么要事没有办完?”
  “是的。小子要问这里的地名。”
  “地名叫做乐天谷。”
  “大娘是路过的吧?”
  “我就住在附近。”
  “哦——大娘可认识死的这个?”
  “她是九华派掌门人的师妹全如淑,时常到这里来,怎不认得?”
  伍云宗料不到这位“假妇人”竟敢坦白承认,反而怔了半晌,不知应该由什么地方问起。
  那妇人神秘地一笑道:“你问的已经够多,这番轮到我问你了。你方才杀这全如淑,一剑还是两剑?”
  “一剑。”
  “那么你就是伍云宗了。”
  “你怎样知道的?”伍云宗微感突然。
  “除了伍云宗,谁能把她一剑杀死。”
  这句话捧得伍云宗轻轻点头,又急急摇头道:“伍云宗也不见得能一剑把她杀死。”
  他这话十分老实。因为他和金发妖姬交手不仅一招,最后为了赶往阴阳谷援救魔医和黄春华,才冷不防抽出游龙剑把她杀死。
  那妇人淡淡一笑道:“反正你是伍云宗,半点也不会假。”
  伍云宗笑道:“大娘莫非就是阴阳居士?”
  此话一出,那妇人脸色骤寒,厉声道:“谁对你说过这个绰号?”
  伍云宗察言观色,情知这“假妇人”多半是阴阳居士,而阴阳居士在三十年已被改变姓别,不见得就是和自己父亲同姓名,同绰号的人;如果如魔医所说:阴阳居士比他还老几十岁,则眼前人应已超过百龄,艺业岂不比天青老人、昊天上帝那伙人高得太多?是以不敢大意,笑笑道:“大娘何必着急,你若是阴阳居士,那时再说不迟。”
  “你真敢不说!”声落人到,五指如钩,疾抓伍云宗胸前。看起来这妇人直抢洪门,中央突破,确是欺人太甚;但她出手如电,只要对方艺业略逊一筹,定难逃脱一抓之危。
  然而,伍云宗既把她当作阴阳居士,也就早存戒心,小腹一收,恰在对方指尖相距寸许的时候,全身暴退数尺。
  “咦——果然有点门道。”那妇人一抓不中,随声疾上,说声中,一连横掴十几掌。
  伍云宗展出他自己会意得来的逍遥步,连闪带叫道:“大娘别欺人太甚,你何不想想看谁知你这绰号?”
  那妇人连掴不中,面呈诧容,果然停步下来,寻思半晌,这才冷笑道:“一定是那该死的老匹夫告诉你?”
  伍云宗笑道:“谁是老匹夫?”
  这一下又把她问住了。——原来魔医替阴阳居士疗病的时候并没说过姓名,她怎能说得出名字?只见她思忖多时,才恨恨道:“那人自称草野匹夫,没有名字。但老夫……”她敢是发觉说漏了嘴,顿了一顿,这才续道:“由他能够截断精关肾脉,使须眉变成巾帼两事看来,若不是采药郎中黄不臣,就该是魔医谢乃斌。究竟是谁把我三十年前的绰号告诉你,快说。”
  那妇人这一番话,已把她就是阴阳居士告诉伍云宗,他不觉笑起来道:“大娘既不讳言是阴阳居士,区区倒想先请问几件事。”
  那妇人不悦道:“你要问什么那样要紧?”
  “大娘你既说阴阳居士是三十年前的绰号,难道后来全不用过?”
  “当然没有,我用了‘纯阴居士’这绰号已将近三十年。”
  “奇怪,阴阳谷有一位阴阳星君又……”
  纯阴居士不待话毕,急道:“谁号为阴阳星君?”
  伍云宗由对方这一句话,知道“阴阳星君”另有其人,看对方带着几分焦急的神情,想是里面大有蹊跷,反问道:“难道前辈竟没用过‘星君’作为绰号。”
  对着魔头称“前辈”,敢是他一种手段,但纯阴阳居士眼珠果然大亮,温和地笑道:“好孩子,原来你还懂得尊崇别人,来来,跟我进乐天谷喝一杯茶,仔细把经过向我说。”
  伍云宗意料不到一声“前辈”收到化敌为友的效果,明知进了乐天谷也无害处,但自己有事待办,不能耽搁行程,忙道:“前辈隆情,理应从命,但小子急于要去阴阳谷救人,只能改日拜候,并请前辈先答复小子的话。”
  纯阴居士善心一起,脸上竟掠过一片祥光,说一声“也好”,接着道:“我在三十年前,确是号称阴阳居士,不幸偶获一部奇书,就是你说的‘通幽宝箓’,然而那书上的奇学必定要阴性的人才可以练……”
  她望了伍云宗一眼,见他正在点头,不禁笑起来道:“你既知我当年的绰号,又知道宝箓的特点,那么,这事定是把我针断肾脉的人对你说了。”
  伍云宗见对方脸上一片祥和之气,料赚恶意,笑道:“那人就是魔医谢乃斌。”
  纯阴居士语意忽然冰冷,哼一声道:“我正要杀他。”
  伍云宗吃了一惊道:“前辈为何要杀魔医,他不是救过你的命吗?”
  “就因他救我,却把我变成女人,所以我才要杀他。”
  “谢前辈若不把你老变成女人,你怎能学成通幽宝箓?”
  “哼!我这阴阳居士当年何等风流倜傥,却被他害我变成千人骑、万人压的女人,不杀他怎消得这口气?”
  伍云宗见对方戾气骤现,生怕祸事顿起,急道:“女人有什么不好?”
  纯阴居士轻叹一口气道:“照说做女人要比做男人好得多,但我这做惯了男人,一旦间变成女人,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不!那是前辈心头自己不舒服,如果你真正要做一个女人,谁又知道你老人家的往事?”
  纯阴居士怔了一怔,喃喃道:“是啊,我当初总没向这方面想。”她忽然目放奇光,问道:“好孩子,你说实话,照你看来,我该有多少年纪了?”
  伍云宗笑道:“晚辈初见你老,觉得约有四十上下年纪,但你一发怒来,又觉约有六十开外。这时再看不过三十出头罢了。”
  纯阴居士好笑道:“你别学别人油腔滑调,当心我拧下你的脑袋。”
  “晚辈说的句句是真,敢是你一喜欢起来,就显得年轻了。”
  “唔!生气果然令人年老。你把阴阳星君的事告诉我罢。”
  “你老练成通幽奇学,已具有趋吉避凶,推知过去未来的神通,何不自己推断推断?”
  纯阴居士恨恨道:“那本奇书被人偷了。”
  伍云宗一惊道:“被谁偷了?”
  “被你父亲一剑春秋伍凌霄偷了。”
  “亡父偷你的书,没有这回事。”
  “谁说不是?你父和我在这乐天谷住了一年多,即把我的奇书偷走,害我练不成全部绝学,他却在偷书之后第五年,被人杀死,那本奇书就没有下落。”
  伍云宗摇摇头道:“前辈可曾知道武林上有两个一剑春秋伍凌霄?”
  纯阴居士大诧道:“有这样的事?那么死的是谁?”
  伍云宗怆然道:“死于武林各派乱刃之下的是先父,但先父是个好男人,决不会偷前辈的宝箓,而且他也没练这类奇学。”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又做了别人代罪的羔羊,只得把事实从头解释。不觉时间已久。忽闻一声声骏马厉嘶,遥远的山岗已出现一个小白点,惊叫一声:“不好,小子得快去救。”
  纯阴居士正听得一大半,才听说到阴阳谷的事,忽见伍云宗说要走,急道:“我和你一道去。”
  “好!”伍云宗心急救人,话声一落,人已走出几十丈远。
  纯阴居士从容举步,衣袂飘飘,看起来并不着力,却是迅速异常,半寸不差,和伍云宗并肩而走,笑赞一声:“你功力好纯!”
  “晚辈曾服过尸芝。”
  “全如淑早就告诉我。”
  “她有没有说过阴阳谷的事。”
  “这倒没有。”纯阴居士恨声道:“原来她也要骗我,怪不得要应誓而死。”
  “什么誓?”
  “她和我交友时,神前立誓,只要瞒我行事,必定死于一剑之下。她以为一身艺业,自无人能够一剑把她杀死,不料遇上了你,可说是天网恢恢。”
  伍云宗暗忖怪不得纯阴居士对于金发妖姬之死,毫不关心,原来竟有这样的转折,眼见已上小岗,急说一声:“请前辈上马。”
  纯阴居士笑道:“你自己骑马罢,我走的比马快得多。”
  “那就教马儿先走。”他轻轻一拍马颈,那匹赛雪流云骥一声欢嘶,回头放步疾走,像一道白色流泉向原野泻去。
  “好马!”纯阴居士赞道:“你由那里得来的?”
  “这匹好马,晚辈也不知是谁的,它当时跪在一具尸体旁边悲嘶。晩辈替它葬了那具尸体,它便步步跟随,不料它竟嗅得出人气,懂得赶来请援,说不定那时候,她也是离主请援,回去见主人已死,才跪在当地哩。”,
  纯阴居士叹息道:“千里神骏,义马良驹;它主人定不是寻常之辈,可由她身上找到它主人的仇人,也就知道它主人的来历。”
  两人跟在马后边走边说,赛雪流云骥似已听进耳里,忽然停步回头悲嘶两声。
  纯阴居士失笑道:“谁知道你说什么,将来替你主人报仇就是。”
  赛雪流云骥一声欢嘶,又拨开四蹄,继续疾驰。
  伍云宗见眼前这位纯阴居士言谈举止都不像万恶的魔头,忍不住轻叹一声。
  纯阴居士诧道:“你又有什么感触?”
  伍云宗笑道:“前辈本来有一个慈心,不知怎样惹来邪魔、人妖,这种不好听的外号。”
  “唉——”纯阴居士一声长叹,眼泛泪光,摇摇头道:“理由非常简单,但我不能对你说。我身具雌雄二性,别人称我为人妖并不过分,但每一个男人,只要长得脸孔娇美,随时有变成人妖的可能。许多由外表看来是正人君子,一旦间揭开那虚伪的脸孔,或会比人妖还坏几分。那些人由‘人妖’而断定我是邪魔,事实上不足为怪。”她话题忽然一转,问道:“你要救的是什么人,可肯先对我说?”
  “一个是魔医……”
  “呀!该死鬼,还有一个呢?”
  “是拙荆。她是采药郎中的孙女。”
  “啊,这倒要快去救。”
  “前辈还要杀那魔医?”
  纯阴居士摇头苦笑道:“看在你面上,不杀也罢;救他未免让他占尽便宜,由得吃尽苦头再说。”
  凉亭外,一块略有起伏,广袤数亩的地面上,黑压压围着一大群人,留下一块一二十丈方圆的空地。虽然说是空地,却有五条人影往还飞扑,打得烟尘翻滚,银虹似的剑光,不时划岀烟尘外面,就像电光一闪。
  伍云宗相隔好几十丈,已见黄春华以一对二,仍打得有攻有守;缺眉叟以一对一,还是只守不攻。只说一声:“小子先走一步!”一声大喝,人已腾空。
  纯阴居士也清笑一声,并肩起步。
  那赛雪流云骥一声厉嘶,也猛向场里冲去。
  黄春华尖声欢叫道:“我那白儿请得人回来了,你们这伙人全都没命。”
  话声落处,两道人影已掠入场中。
  伍云宗俊目一瞥,见缺眉叟交手的人,正是曾经和自己交过手的胖玄奘,暗忖这人武艺不高,怎能和魔医打个平分秋色。
  但他横目一扫,瞥见地上并无尸骸,黄春华力战瘦沙僧和病天蓬,场外群雄虎视耽耽,也就明白魔医留下力气决一死战。黄春华因为年轻,不知厉害,才竭尽全力,要把敌人当场收拾。
  奇怪的是胖玄奘等人并没和魔医或黄春华朝过面,为什么会打成一团?但向人丛一看,却见两对威稜四射的目光正逼视纯阴居士,尤其是一位清癯长髯的老人,目光最是熟悉。此外虽有几名曾和自己交手,但不曾见过黄、谢两人,略一忖思,已明就里,忍不住一步跨到清癯老者面前,“嘿”一声冷笑道:“臭鼬鼠,你先出来让大家看看你这冒牌地藏王。”
  清癯老者冷冷道:“小哥儿,你虽记得老夫,但又把我叫成地藏王那就是绝大的错误。”
  黄春华边打叫道:“云哥哥不差,那人正是骊山老妖舒良言,他带了一伙人到来,一见面就喝令捉我。”
  伍云宗漫应一声,仍面向地藏王道:“舒老妖,你听到没有?别说有人为证,你那对眼珠也瞒不过小爷。不敢以真面目和武林朋友相见,难道要小爷把你打死之后,再剥皮下来昭示天下不成?”
  地藏老妖虽然奸猾,仍受不了这般刻薄讥讽,厉喝一声:“你可找死!”便即一掌劈出。
  “不错!”纯阴居士站在一旁,冷冷道:“这一掌翻云手,正是骊山色妖的家学。”
  地藏老妖心想藏形,不料连他祖师牌位都被人翻了出来,一闪身子,飘到纯阴居士面前,喝一声:“贱妇是什么人,快报名来领死!”
  伍云宗横跨一步,冷笑道:“你舒老妖别舍轻就重,要问这位大娘,你就死得更快!”
  “不错!”纯阴居士见有伍云宗挡在面前,随意说了一声,移步走向黄春华,笑赞道:“小姑娘打得好啊,要不要大娘帮你?”
  敢是她已受伍云宗至诚所感,竟不惜自称大娘,语音和霭,决不像是故意造作。
  黄春华笑道:“谢大娘,剁这两个该死,还不敢劳动你老。”
  纯阴居士见她打得有声有色,又移步走近缺眉叟,冷哼一声道:“微山湖高背马的几个不成材,也值得你魔医打这么久。”
  敢是开始交手时并没报过姓名,胖玄奘也就瞎子不怕虎,在艺业上自觉略较对方高出半筹,这时一听竟是四十年前名列第一流的高手——魔医谢乃斌——赶忙高叫一声:“老矮!”立即虚进一招。
  那知魔医不论那一方面都要比胖玄奘强得多,并已早看出他武学来路,只因敌人太多,而且里面不乏极强的高手,打死一个胖玄奘不难,若被敌人一个跟一个轮番上来,却是大吃不消。
  他老谋深算,胸有成竹,故意表现出略逊敌人半筹,使胖玄奘以为可胜,既不肯让别人上阵,也不让别人和他联手,以致打了半个时辰,仍然不分胜负。
  这时,魔医缺眉叟吃纯阴居士叫破底细,见敌人呼援欲走,登时暴喝一声,一连劈出三掌。
  但见掌动雷生,劲风四合,胖玄奘像圆球似地被震飞入人丛。
  缺眉叟一掌奏功,在呵呵大笑声中向纯阴居士一瞥,不禁大愕道:“原来是老朋友,那小鬼头果然把你找来了。”
  纯阴居士急道:“谢老儿,你敢再提旧事,当心我要你的命。”
  缺眉叟明白她的心意,笑笑道:“老夫不提,你也别急。”
  在这时候,人丛前面走出一个矮子,阴笑道:“原来阁下竟是魔医谢乃斌,传说你骨头已化成鼓槌,不料又来这里显灵作祟,别想得整块回去了。”
  缺眉叟呵呵大笑道:“老夫用药,一定斩、切、磨、研,从来不整块使用,你可报个名来,看可派个什么用场。”
  那矮子哼一声道:“山东矮行者。”
  缺眉叟点点头道:“山东连年讥荒,生的人先天不足,后天也失调,还得远走他乡寻食,你自称为矮行者,确实适合身份。”
  矮行者听他起头几句,还以为是大唱医经;那知听到最后,猛觉被调侃成沿门行乞的玩猴玩狗,气得大喝一声,挥出一阵腥臭无比的劲风。
  缺眉叟大叫道:“黄家女娃,当心放屁的来了。”
  微山湖四毒以毒功行世,当初胖玄奘因自觉艺业较高,用不着使出毒功;矮行者既知对手是魔医谢乃斌,所以一出手便是“毒门”绝学。
  然而,缺眉叟一世行医,岂有顾忌毒物之理?他在招呼黄春华当心声中,身躯微闪,由袋里取出一粒丸药在掌里捏散,扬起一阵香风扫过全场,叫道:“在大庭广众面前,你这黄毛小猴子居然不通人情,放起屁来,老夫带你出来卖艺也是丢尽脸面。”
  他那教训晚辈的口吻说了出来,惹得黄春华在一边格格好笑道:“好呀!你为功名他为财,只怕你老要破费了。”
  伍云宗没有和跑码头的人物打过交道,不懂得缺眉叟和黄春华打什么哑谜;虽然和舒老妖交手,却是守而不攻,留神场外有什么厉害的仇人,一面高声唤道:“谢老前辈,你那宝剑找回来了,你要不要?”
  “过一会再说!”缺眉叟随口回答一声,立刻身随掌进。“嘭”一声巨响,矮行者人矮身轻,被缺眉叟这一掌打得飞出场外。
  一掌一个,两掌一双,场外群凶不觉浑身一颤。
  纯阴居士步履轻移,又走近伍云宗身边,笑道:“这个骊山小妖还不快把他杀了。”
  伍云宗道:“晚辈想把他活捉下来。”
  “留活口,为什么?”
  “好问杀父母的仇人名字。”
  纯阴居士笑道:“你父亲若真正是十六年前死在断肠山的一剑春秋,那么,我教你杀谁,你就杀谁,包管没错。”
  伍云宗心想:“对呀!金发妖姬和她是密友,死的又不是她至亲友好,这事怎会不对她说?”当下回答一声,即面向舒老妖冷笑道:“老妖你可得当心了,小爷在十招之内,要你死在地上。如果你不服气,请你快亮兵刃。”
  舒老妖想是戴有面具,看不出脸色表情,但由他那部长髯无风自动一事看来,应是恨极气极。
  但见他袍涨如鼓,语冷如冰道:“伍小子,你如果想早死,就先亮兵刃。”
  “锵——”伍云宗一枝湛庐剑立即出鞘,从容道:“你不想掌下亡身,尸体完整,小爷定如你愿。”
  “锵——”一声响,舒良言拔出小龙鳞在手里一抖,蓝中带黑的剑气登时浮游飘动,厉声道:“好小子,我这枝小龙鳞已经淬过毒药,见血亡身,别说我事先不告……”
  侧面传来一声惨呼,即将搭上手的双方各惊退一步,一条小身影随即由侧面飘来,娇呼道:“云哥哥,他这毒牙让我来拔!”
  原来黄春华听说舒良言用的是毒剑,生怕伍云宗失闪,急猛进一招,削下病天蓬一条左腿,飞身过来。
  伍云宗知道舒良言的功力比已经死去的良材、良行,将要深厚一倍以上,怎肯让她上来吃瘪?笑笑道:“我不怕毒牙……”
  “云哥接着!”黄春华娇呼一声中,纤指弹出一粒丹药,见伍云宗接在手里,急又叫一声:“快吃下去。”
  伍云宗情知她掷来的是防毒良药,自己虽有把握杀死舒良言,但不忍拂过她这番情义,说一声:“谢谢春妹。”便即服下丹药。
  纯阴居士也急叫道:“好孩子,你要知道当年骊山色妖很有些破铜烂铁,当心他这小妖在拼命的时候抖了出来。”
  伍云宗知她关照的是暗器,笑道:“谢谢前辈,他那破铜烂铁,今天已经领略过了。”
  舒良言一声狞笑,剑抱胸前,目射精光,喝一声:“小子发招!”
  伍云宗昂然道:“小爷十招取你老命,先让你发三招,好多延半刻。”
  “好,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舒良言话声甫落,使足内劲,周身罩着几寸厚度的护身罡气,一声锐啸,剑尖一晃,已幻出千万点寒星,向伍云宗身前疾射。
  纯阴居士微噫一声道:“这小妖果然得了老妖的真传,这一招‘叩问苍穹’倒也有六七成火候。”
  舒良言听得心头一寒,情知这位中年艳妇定是前辈奇人,纵是伤了伍云宗,也难逃艳妇之手,见伍云宗已避过一剑,急退后三丈,叫道:“蓝前辈,请你考査那妇人究竟是什么来历,郑氏三兄替小弟看住谢老儿和那小贱人,让小弟收拾这小子再说。”
  伍云宗冷笑道:“舒老妖,用不着调兵遣将,小爷说过十招就是十招,赶快上来领死!”
  舒良言一声厉啸,翻身扑上,一枝短剑竟幻成一座剑山由空中罩落,十丈之内,寒风扑面。
  伍云宗肩尖微斜,掠出剑影外面,冷冷道:“留点力气决……”
  一语未毕,舒良言身法忽变,剑随身发,霎时剑气纵横,寒风四合,一张极大的剑网已向他身上迫来。
  伍云宗心头微栗,急运起罡气,挥起一轮剑光护定身子,喝出一声:“三招!”
  在这一刹那间,但见两个光轮疾转,却是尘土不扬,剑影、身影,已经混作一团,已分不出是人是剑。
  然而——
  两个光轮的颜色颇有区别——一个光轮是略带暗灰之色,外罩着一重惨雾;另一个是一片清光如水,不渗有丝毫杂色。
  “好孩子!”纯阴居士忍不住轻赞一声。
  两个光轮迅逾闪电一触即分。
  “当——四招!”
  “当——五招!”
  “当——六招!”
  “……”伍云宗那清脆的声音,紧接着两剑相击的脆声传进各人耳朵。听到的人,也跟着把心胆往上一提。
  “锵锵——九招!”
  只要是在场的人,听到“九招”二字一出,谁不睁大眼睛,摒住呼吸,注视这十招的结果?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舒良言毫语带有怯意。
  “十招就是十招,赶快上来领死。”伍云宗壮怀激烈,与仇人不共戴天。
  谁死?
  谁生?
  就要在这一招之后论定。是以,九招一过,十招跟来,中间也许相隔不到半秒,但在提心吊胆之下,感觉到比一个时辰还要长久。
  黄春华担心得双脚不停地向地面点动,胸脯急剧起伏。
  其实,连那纯阴居士明知伍云宗能够取胜,但在这第十招是否可以达成,不得不为他担心失信后的事。星目虽然紧瞪着双方的剑轮,心里却暗自盘算如何收拾后果。
  被舒良言明为“蓝前辈”和“郑氏三兄”的人,想是因双方打得太快,也太精妙;生怕不看,未免过分可惜,竟忘了自己的任务,也杂在人丛中八眼发直。
  这一声像巨钟被击破的锐响,任那内功极高的人也觉耳膜被什么锐器扎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里一步。
  黄春华却惊得脚尖用力,身子向上猛拔。
  “十……”伍云宗那清脆的声音紧接“当”声而起。但他并没有继续叫出“招”字,即被惨呼的声音取代。
  光轮骤敛,人影乍分。
  伍云宗一剑腰斩舒良言,自己却蹬蹬蹬连退三步。
  黄春华恰落在他身旁,见她云哥哥目光迟滞,唇皮泛青,急一手把他扶定,惊叫一声:“云哥哥,你怎么了?”
  伍云宗身子一颤,摆一摆头。
  纯阴居士身居前辈高人,眼力何等尖锐?伍云宗身子一颤,已被她看出蹊跷,与缺眉叟一跃上前,向舒良言上截尸体一抬手,连尸带剑一齐吸到跟前,取过那淬毒的小龙鳞在掌上一瞧,演出舒良言最后一招急道:“他左后琵琶骨侧面中了暗器。”
  若非中的是极毒的暗器,伍云宗已服下防毒丹药,怎还会伤得这么沉重?
  缺眉叟眉肉微扬,急道一声:“大嫂!你挡敌人,我来救人。”
  “当然!”纯阴居士才回答一声,即见一个瘦长得像竹竿,双睛闪出蓝光的人缓步而来,不由得冷哼一声道:“域外蓝妖!你也好意思乘人之危?”
  来人怔得停一停步,怪目向纯阴居士脸上疾转,嘿嘿笑道:“你也知……我是……蓝妖……我不过……想问你的……来历。”
  他那断断续续的汉语,令人听来冷得汗毛直竖。
  纯阴居士冷冷道:“你这域外的毛人,别来多管闲事。”
  域外蓝妖仍然断续道:“你是什么人,够不够资格赶我走?”
  纯阴居士只要一说起当年的名头,那怕不把在场群凶吓走大半?然而,她三十年来已变作女身,实在羞与武林相见,怎肯再显露来历?
  她冷冷地瞪城外蓝妖一眼,哼一声道:“你不认识我,说给你也没有用处。”
  蓝妖嘿嘿笑道:“大娘怎说无用,我蓝妖虽老,本钱不老,对你大娘一定有用,快吿诉我一个名字,也好亲密呼唤。”
  纯阴居士早知域外有一种“离魂术”,只要双目一瞪,喝出被施术人的名字,被施术人立即神魂颠倒,迷迷糊糊任他为所欲为,尤胜过苗疆的呼魂术一筹。她虽练成呼魂术,功力上能否和蓝妖相抗,还未可知;回头看魔医一眼,见他正和黄春华撕破伍云宗的衣服,察伤疗毒,暗忖眼下敌众我寡,不宜硬拼,只能采用拖的手段,让魔医把伍云宗急救。
  她分明听出蓝妖那弦外之音,但也按下怒火,慢呑呑地笑道:“你蓝妖别自己称重了自己,你那点本钱,还不放在老娘眼里。”
  蓝妖正要答话,人丛中又射出三道身影。
  头一个是年约五十来岁的老者,拉开沙哑的喉音道:“蓝前辈,别上那贱人缓兵之计,先把人擒下来再问。”
  纯阴居士冷哼一声道:“郑凡,你敢多上来一步!”
  那老者被她一口喝破姓名,也不由得停下脚步,老眼向她脸上打转半晌,忽然一纵身躯,向伍云宗扑去。
  这一着确是十分狠毒。他认为有蓝妖缠着纯阴居士,自己三兄弟缠着魔医和黄春华,另有人劫走伍云宗,这还不稳操胜算?
  那知纯阴居士目观四面,耳听八方,见郑凡居然扑向伤者,一声清叱,身已掠到,一掌同时击落。
  郑凡怎知蓝妖色迷心窍,没留意纯阴居士忽然出手?待觉寒风罩体,已无法闪避,连哼也没哼出半声,一个躯体已被震飞出人丛外面。
  蓝妖面色一变,咯咯怪笑道:“你大娘已经打死人,我蓝妖也不能保护你了。”
  他这城外邪魔,那计较武林忌讳?话声未落,掌出如电,疾向纯阴居士胸衣抓到。
  “滚!”
  纯阴居士下臂一立,往外一分,把蓝妖推得踉跄一步,随手捡起那枝淬毒小龙鳞,冷冷道:“谁不怕死,就先上来一试。”
  一掌震飞武林第一流高手郑凡,不见得能吓阻蓝妖和另外几个出群拔萃的人物,但她手中这枝淬毒小龙鳞,确令群雄面面相觑,兵刃也纷纷出手。
  域外蓝妖一探腰间,抽出一根长达两丈、蓝光闪闪的软鞭,阴森森地笑道:“大娘你看看这本钱如何?”
  纯阴居士脸色微红,回顾魔医一眼,并不作声。
  缺眉叟解开伍云宗的衣服,好不容易吸出五枚毒针,一瞥之下,不由得老脸失色,轻叹一声:“这回糟了。”
  纯阴居士惊道:“可搜舒老妖身上取解药。”
  “老夫早就搜过,敢是那老妖存心同归于尽,并不带有解药。”
  “你能不能救?”
  “当然能救,但要大费手脚,幸他身上带有宝物,又服过黄老的防毒丸,不致被毒气迅速攻心而死。”
  纯阴居士向群凶横扫一眼,毅然道:“你用他那枝游龙剑,我用这枝小龙鳞当先开路,黄姑娘把你云哥哥背起来,我不相信冲不出重围。”
  蓝妖相距较近,听得一清二楚,桀桀笑道:“走?大娘留下给我。”
  纯阴居士一见蓝妖出头阻挡突围,脸色一沉,道:“你能否留我把下,那要看你的本事了。”
  她在三十年前也曾和域外蓝妖见过好几次面,但那时她是一位身具阴阳二性的男子形态。这时变成纯阴妇人,羞与故人相见,生怕剑招一发,立被对方认出本来;是以口气虽强,仍然抱剑当胸,并不发招,只一步一步迫近人墙。
  域外蓝妖厉喝一声:“站住!”
  他那长达两丈的软鞭,挥起“拍”一声暴响,立如一道长龙横尾扫到。
  如果不是伍云宗负伤,使纯阴居士大有顾忌,别说是一鞭横扫,只要她双脚一顿,那怕不掠出人墙外面?

  第十二章 舍仇救友
  然而,率众突围,而且又有人负伤,她因伍云宗一句话启示今后做人的灵机,对伍云宗尽心爱护;这个“围”,定要经过苦战才可以冲出,见蓝妖长鞭扫到,已无法不使出当年英风。右腕一振,那枝淬毒的小龙鳞立即泛起一重惨雾,并向长鞭削出,在这同一时间,她左手掌心向外一拂,一股淡红色的光辉疾如奔电扑向人丛。
  域外蓝妖一见她这一式起手,骇然后退一步,叫道:“这个是阴阳居士,你们当心。”
  “阴阳居土”四字骇得不少人如潮水后退,但首先接触她那“血罡煞”的人,已在惨号声中纷纷倒地。
  “阴阳居士!”
  “阴阳居士!”
  群敌在传告声中,生怕“血罡煞”沾身,各自挥舞兵刃护体,剑光鞭影连结成一道铜箍。
  纯阴居士在几十年前以“血罡煞”扬名江湖,学成通幽宝箓一部分艺业之后,“血罡煞”的气焰更盛,这时眼见群雄惊慌,只淡淡一笑道:“你们究竟开不开路?”
  域外蓝妖桀桀怪笑道:“一别三十多年,想不到你风采胜过往时,而且变成女体,还可以派上两个用场………”
  纯阴居士被他揭出当年旧事,艳脸顿时红得像一朵火云,厉喝一声:“找死!”一剑横飞,罡煞翻涌,疾扑蓝妖身前。
  人有脸,树有皮,她这时已经破脸,那还存有顾忌?在她猛烈攻势之下,域外蓝妖被逼得连连后退,艺业较差的敌人又倒下五六个。
  惨呼、厉喝,响彻荒原。
  “你们只顾对付魔医,这阴阳居士留下给我!”域外蓝妖使出毕生艺业,一枝长鞭活像龙蛇,极力挡在纯阴居士冲开的人墙缺口,指挥各人先向魔医和黄春华下手。
  纯阴居士见人潮涌向魔医,心头大急,大喝道:“谢老儿,这要看你的了,那娃儿若有三长两短,老娘就要你填命。”
  魔医缺眉叟叫道:“谢大娘关心,我这枝七尺游龙,足够护卫小侠。”
  域外蓝妖冷笑道:“原来你两人已行过夫妇之道,不知走的是前庭还是后庭。”
  纯阴居士在三十年前原是前门进狼、后门进虎的人物,听对方语语双关,恨不得一剑把他斩成两段。
  但域外蓝妖为北海第一巨魔,艺业岂比寻常?虽被纯阴居士那枝淬毒小龙鳞逼得步步后撤,然而,一枝长鞭仍是挥舞如轮,不让纯阴居士飞越。
  黄春华惦记着伍云宗的伤势,眼见人潮汹涌,紧紧包围,自己背着一个人,在两位高手护特之下不致受伤,但也仅能一步一步前移,如果耽误施救的时刻,岂不要终生抱恨?
  她急得几乎要哭,禁不住尖声骂道:“你们这伙糊涂虫,地藏王已死得一干二净,还要来送什么命?”
  声过处,小岗上忽传来一个苍劲的口音道:“地藏王虽死,昊天上帝未死。”
  黄春华举目看去,见小岗上另站有一群人,居中一个是黄袍老者,两侧分立有两位白衣人,后面是高矮不齐,男女均等,站成一列。
  人丛后面忽有人叫起二声:“白额虎也来了,这小子一定跑不了。”
  黄春华诧道:“难道白额虎就是昊天上帝?”
  黄袍老者呵呵笑道:“天青老人才是昊天上帝,与老夫毫不相干。小妮子,你背的是什么人?”
  “伍云宗!”黄春华不知黄袍老者的来历,心急求援之下,竟然冲口而出。
  纯阴居士惊道:“小丫头你太嘴浅,这回麻烦来了。”
  果然她话声未落,黄袍老者已喝出一声:“擒人!”四位白衣人即像四朵白云随风吹到。
  纯阴居士一面和蓝妖交手,一面留神来人的身法,只瞥先头那人一眼,不禁暗自吃惊,厉声道:“杨五湖,给我滚回去!”
  那人面红如血,走起来脚不沾尘,肩不晃动,正是以轻功称绝江湖的天边飞鼠杨五湖,听到一个中年妇人的喝声,并且叫出他的名字,当下也怔得停在人墙外面,然而,抬头一看,又觉那妇人面目陌生,不由得笑起来道:“大娘原来看中老夫,不知芳名是……”
  纯阴居士舌绽春雷,厉喝一声,指甲弹出一缕青光,超越人墙,疾射天边飞鼠的眉心。
  天边飞鼠一看那青光来路,骇然一闪,一把抓住那道青光,惊叫一声:“青蛇针!你是什么人?”
  域外蓝妖怪笑道:“她就是你们中州的阴阳居士化身!”
  天边飞鼠脸色大变,回头就走。
  纯阴居士厉喝道:“传告白额虎,若敢来这里生事,我就先拧下他的脑袋。”
  她那声音十分尖锐,白额虎柳分明早已听到,呵呵大笑道:“柳某既以‘白额虎’三字在这里出现,不论如何也要留下那小子,既然你阴阳居士前辈人物讲情,暂时由蓝前辈下手也好。”
  听他话里的意思,竟是要让域洲蓝妖先消耗纯阴居士几人的内力,然后坐收渔利,天边飞鼠和另外三个白衣人听他这么一说,全停身在人墙之外。
  域外蓝妖厉鬼般笑了一声道:“白额虎,老夫立刻把人放走,看你下不下手。”
  声过处,忽有人娇叱道:“谁敢把阴阳星君放走?”
  黄春华举头看去,即见那匹赛雪流云骥驮着两名少女飞驰而来,暗叫一声:“不好,这畜生竟把敌人请来了。”
  赛雪流云骥来得飞快,转眼间已到人墙外面,马背上忽娇叱一声:“老贼!你这番跑不了。”
  叱声未落,一道黑影已电射离鞍,扑向四名白衣人,另外一道白衣纤影也如流星换位,离鞍射向人墙,随即叱一声:“谁是阴阳星君?”
  域外蓝妖叫道:“和我交手这人不是?”
  黄春华一见黑白两道纤影同时离鞍,立刻记起两个人来,急叫道:“来的可是白姐姐?”
  白衣少女一愣道:“你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你。”
  黄春华察言观色,已知自己猜中几分,忙道:“霜如姐姐,你看我背上是谁?”
  白衣少女星目一瞬,认出伍云宗的面貌和黄春华手上那枝小龙鳞,不觉脱口叫出一声:“云弟!”
  她这时已明白是怎样一回事,“锵——”一声宝剑出鞘,面目俱寒,喝道:“你们这些恶魔,统向我白霜如纳命。”
  黄春华娇呼道:“白姐姐快杀,云哥哥受了毒伤,不能拖延时刻。”
  “好!”白霜如娇叱一声,剑掌并进。
  但见她剑挑掌劈,顷刻间已把人墙冲开一道缺口,直逼域外蓝妖身后,叱一声:“接招!”一剑同时点出。
  域外蓝妖虽被纯阴居士迫得步步后撤,但那会把一个二九年华的少女放在心上?见她一剑点来,立即挥鞭向后一扫。
  “当!”一声巨响,震得各人耳膜一痛,在鞭剑相接的瞬间,白霜如但觉对方那根长鞭劲重如山,连剑带人被荡开两步。然而,城外蓝妖也觉这少女内力比自己弱不太多,握鞭的右手虎口也微感发热。
  纯阴居士一声清叱,剑发如电,疾点蓝妖心头,左臂一探,立即夺过他的鞭梢,猛向身前一带。
  白霜如趁机跨步,剑走龙蛇,斜削蓝妖左胁。
  好一个域外蓝妖,不愧是域外地方第一流人物,在此生死俄顷,忽然放手松鞭,脚尖一点,身后拔高三丈,暴喝一声:“接招!”
  随着这一声暴喝,但见漫空掌影猛向下罩,掌形未到,那重逾山岳的掌劲已响起洪洪的涛声。
  纯阴居士急叫:“白姑娘率领突围,不必顾我!”
  她话声未落,夺在左手的长鞭已在头顶上挥成一张鞭网,淬毒小龙鳞吐出丈余剑气,向人群狂扫。
  这时,白霜如当先开路;黄春华身上背着伍云宗,右手持剑防护右侧;纯阴居士左鞭右剑把上空和左侧护得风雨难透,缺眉叟一枝长达七尺的游龙剑殿后,一片寒光把两侧和后方扫开一块空场。
  这四人的兵刃构成一个绝大的钢轮向外猛冲,杀得群敌惨号连声,护出一条通路。
  “蓝老妖,你已挡不住,该轮到老夫下手。”
  白额虎果然十分现实,一见域外蓝妖将近落败,立即将对方由“前辈”降格成为“老妖”,气得域外蓝妖怒吼一声道:“白额虎,你先看我的!”
  他一沉身躯,在地上捡起一刀一剑,挥起一团银光,猛向黄春华扑到。
  黄春华艺业在四人里面是最弱的一个,身上还背着伍云宗,怎能敌得过称雄域外的蓝妖?
  但她身后紧跟着缺眉叟,眼见域外蓝妖竟然舍强欺弱,大喝一声,游龙剑斜掠而出,“克擦”声响处蓝妖那对兵刃立被削成四段。
  白额虎率领徒众由小岗冲来,眨眨眼已相距不过三五十丈,边走边笑道:“蓝老妖,你要是不服气,老夫有兵刃借给你。”
  白霜如大为着急,高呼道:“柳师妹,你和什么人打这么久?”
  和四位白衣人打成一团的玄衣少女笑道:“我要把杨五湖这老贼擒下。”
  白霜如急道:“你可知道你云哥哥在这里受了毒伤?”
  “呀?”玄衣女一声惊叫,骤舍却四名白衣人飞奔而来,大喝一声:“谁敢挡路,就吃这小龙鳞一剑。”
  她手上一枝正品小龙鳞泛起滟滟毫光,剑法施展起来,但见漫空剑气,锐啸震野。
  血光崩现,兵刃折断,肢骸竞飞。
  玄衣女柳幼如虽然温驯像一只小羊,但一听她云哥哥身受毒伤,立即舍下仇人杨五湖,飞奔过来,杀敌时又猛逾一头狮子。
  她的艺业和伍云宗不过一肩之差,仗着小龙鳞这枝利剑,顷刻间已杀死十几个凶徒,冲到白霜如面前,见一位比自己更小的少女背着伍云宗,忙道:“小妹,他受的是什么毒伤?”
  黄春华一听白霜如呼唤“柳师妹”,便知这少女正是她云哥哥日常挂在嘴唇边的柳幼如,凄然道:“不知是什么毒,若能冲得出去,有魔医谢爷爷会治。”
  但她话声方落,远隔几十丈外射起一枝火箭直上重霄,“嗤”的一声,在半空中爆出一蓬绿色流星。
  域外蓝妖桀桀怪笑道:“白额虎,暂先让你一筹,过一会再看鹿死谁手。”
  白额虎洪钟般朗笑道:“蓝老妖就这样退下,不怕别人看了笑话么?”
  这真正是光棍遇上没皮子,口头上互不相让,实在说起来,谁也不愿首先上前送死。
  纯阴居士看破敌人心意,叫一声:“快冲!”
  各人猛觉这正是突围的最好时机,各自施展出周身绝艺,掌劲如雷,剑光如电,端的是千军辟易,万马奔腾,敌人微愣之间,已冲出几十丈外。
  赛雪流云骥一声长嘶,飞泻而到。
  纯阴居士急道:“黄姑娘速带他上马。”
  柳幼如看黄春华抱着伍云宗跃登马背,不由得黯然一叹道:“谁知魔医前辈在那里?”
  魔医缺眉叟冲出重围,心头略感轻松,闻言微笑道:“老朽就是谢乃斌,不知柳姑娘与这位伍小侠作何称呼。”
  “啊!”柳幼如眼珠一亮,接着道:“不知谢前辈鹤驾在此,小女子失敬了,恩兄受何种毒伤,谢前辈可否一告?”
  缺眉叟见这位少女皎洁得如同一轮秋月,说话恁地文静,对敌起来又恁地勇猛,暗叹丽质天生,不忍令她伤心,苦笑一声道:“方才诊察伤势,只知是一种极厉害的针毒。不过,伍小侠事先已服采药郎中的防毒保心丹,决不致于有碍,略假时间,老朽自信必能解救。”
  柳幼如冰雪聪明,缺眉叟这种安慰一时的话,怎能骗得过她?不待缺眉叟话毕,已骇得面色惨变,急道:“他曾服过尸芝,血可疗毒,自身已是百毒不侵;既受毒伤,那种毒物决非凡药可救,不知火莲子行不行?”
  缺眉叟讶道:“姑娘寻到火莲子?那就太好了,火莲子是除毒仙丹,多半能够有效。”
  柳幼如面色一缓,忙道:“霜师姐,你那粒火莲子给了他罢。”
  白霜如由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玉盒,倒出一粒赤红如火、香气四溢的莲子,蛾眉微蹙道:“只怕他服了下去之后,毒除功散,怎生是好。”
  缺眉叟号称魔医,对于一切药物,自然有深切了解,笑道:“姑娘放心给他服用,老朽保他功力不会散就是。”
  白霜如将火莲子交给黄春华,笑说一声:“小妹,劳你服侍他服下去吧。”
  缺眉叟眼看新来二女的情景,心下明白几分,笑笑道:“伍小侠服下火莲子,半刻之内便要发生效力,该有一位功力比他高的人替他把毒逼出体外,还可增长内劲,不知三位姑娘谁可担这重任。”
  黄春华自忖功力不足,焦急地望着天青二女,然而,二女秀脸微红,面面相觑,这并不是二女不愿,实因她自知功力比起心上人还逊一筹,怎敢担此重担?
  纯阴居士毅然道:“半刻之后,已到我的陶然阁,那时候你们暂充护卫,我来替他逼毒就是。”
  “你可不行。”缺眉叟笑道:“你别忘了三十年前的事。”
  纯阴居士粉脸一红,叱一声:“你可要讨打?”
  柳幼如暗觉奇怪,但伍云宗的影子已占满在她心头,不容许她再去多想,她低头走了一程,忽然充满希望地叫道:“谢前辈,一人功力不足,如果两个人加了起来,那可行么?”
  “行!”缺眉叟脱口叫了一声,忽又摇摇头道:“但是,谁能把功力合在一人身上发挥?”
  柳幼如心上阴霾一扫而空,面绽笑容道:“这一种不成材的艺业,愚姐妹还懂得一点门径。”
  纯阴居士忽然回过头来,笑道:“柳姑娘,你们可是黑道人魔的门下?”
  “黑道人魔?”柳幼如一惊道:“愚姐妹是天青老人嫡传弟子,但祖师是谁,尚未获知。”
  “我再问你一句,你这种功力合用的艺业,可是叫做‘珠壁联辉’?”
  “是!”柳幼如、白霜如,同时回答。
  纯阴居士微笑道:“那就是了,黑道人魔在几十年前,艺业高绝一时,‘珠壁联辉’就是他各宗绝艺之一,但在那时候,他独自一人,想联也联不起来,曾经邀我为助,但他又不知我最不喜欢和别人联手,结果两人打了一场,不分胜负,事后他曾誓说要多授门徒,好领袖群伦,不知这些年来,他收下了多少?”
  白霜如道:“一共只有五人。”
  纯阴居士摇头笑道:“依我推想,决不仅是你们五人,也许他早就收有不少门徒,施以毒药控制功力增减,容许他们在外面胡闹,你们五人不过是最后一批关门弟子。”
  柳幼如一惊道:“前辈说的不差,晚辈姐妹全服过那种毒药,天幸遇上伍兄以血解毒,并打通营卫气机,增长功力。”
  把伍云宗搂在怀里,骑在马上的黄春华忽然惊叫道:“魔医爷爷,云哥哥周身怎么恁地火热?”
  “不好,赶快停下。”缺眉叟迫不及待,催促各人停步,教黄春华将伍云宗抱下马背,找个树阴坐下,回顾二女道:“珠璧联辉派得上用场了,二位姑娘谁先抵紧伍小伙的关元穴?”
  “你!”白霜如推了柳幼如上前。
  柳幼如说一声:“好吧!”她虽觉得有点尴尬,但在这人命交关的时候,怎容许推诿拖延?从容坐在地上,以一手按他“关元”,一手抵他“涌泉”,眼望着缺眉叟,道:“晚辈这样做,对不对?”
  “对!”缺眉叟接着道:“请白姑娘依样施力,待黄姑娘觉得伍小侠身上不热,也就大功告成了。”
  这是一处稀稀落落,长着杂树的旷野,决不是治毒疗伤的善地,只因伍云宗服下火莲子,功效展及血脉,若不适时运行真气,就怕要贻患无穷,缺眉叟医术通魔,立即吩咐三女帮忙伍云宗行功逼毒,自己站在一旁照应,老脸浮现出一种慈祥而带着诡秘的微笑。
  这就是“魔”与“神”的分界——如果是“神”,他这微笑应该完全是慈祥的,真挚的,令人起一种无限敬意的。但“魔”,虽然对自己人十分慈祥,却故意做出神奇诡秘,令人大起惊讶。
  柳幼如运真气,将本身真元由伍云宗“关元”“涌泉”二处穴道透入体内,立觉他血脉通畅,气息平和,并无丝毫毒象;心下暗自起疑,但她因魔医名头太大,自己也无法自信手到毒除,仍然认真以真元在他流畅的气机里通行。
  其实,火莲子一经生效,伍云宗自己醒觉,只因感到心头火热,也暗里运功抗逼,忽听魔医一连串的紧急吩咐,竟使他莫测高深,认为毒未尽除,只好闭目行功,任由三女摆布。
  可说是一报还一报,半月前柳幼如伪装被点“黑填穴”,消受他慰藉温存;到了这时,却轮到他在半惊半喜中获得气机交感。
  不消半盏茶时,他自觉余毒尽除,真气充沛,而柳幼如的两股真气还在他体内追踪寻隙,急尝运行,融成一体,免致她失气受伤,睁眼笑道:“谢谢妹妹相助。”
  柳幼如眼珠一亮得像一对朗星,收掌起身,甜甜地笑道:“你真的好了,我和霜姐合起来的内劲,竟追不上你真气运行,这事未免太怪,难道你早就醒转过来了?”
  伍云宗点点头道:“我在鞍上已经醒转,因觉心头火热,正在运功逼毒,谢前辈已吩咐春妹扶我下马,又烦幼妹妹和霜姐姐替我驱毒,反而把我弄得糊涂了。”
  缺眉叟哈哈大笑道:“有什么糊涂,若不如此,怎使得你几人气机璧合?”
  他说罢,接着又纵声大笑,直把三女笑得艳脸绯红。
  伍云宗也被笑得讪讪地,俊目一扫,不见纯阴居士,急借机问道:“纯阴前辈怎地不见?”
  树顶上笑道:“大娘在这里看人哩,敌人就要到了,还不快走?”
  伍云宗伤在舒良言的毒针之下,深恨这伙凶徒以多欺少,以毒攻人,急道:“晩辈正要把那不怕死的仇敌杀个尽绝,怎么还要逃避?”
  纯阴居士飘身落地,笑道:“你的真正仇人不过是二三十个贪得无厌的凶煞,而来的是武林各派都有,你难道要尽杀武林人物?”
  伍云宗被说得一懔,恭身道:“真正仇人是谁,还请大娘指点,目下先去那里?”
  “去我的居处——乐天谷。”纯阴居士首先起步,衣袂飘飘已走了十几丈。
  伍云宗忙道:“春妹妹你跟不上,赶快骑马。”
  黄春华笑向二女招呼道:“二位姐姐谁和小妹骑马?”
  二女同是摇头,伍云宗忙说一声:“快走,我来殿后。”
  “啊!你的游龙剑。”缺眉叟忽然记起游龙剑还在自己手上,急把宝剑递了过去,伍云宗也笑道:“前辈的小龙鳞,原是九华派金发妖姬全如淑所偷,现在理该奉还。”
  缺眉叟笑道:“老朽已说过送给春儿,我再也不要了。”
  骑在马上的黄春华晃着小脑袋,叫道:“魔医爷爷,我不会用双剑,不要你的。”
  缺眉叟转向白霜如道:“白姑娘你用的是一枝长剑,不会是小龙鳞吧?”
  白霜如点点头道:“小龙鳞只有柳妹妹那枝是真的,其余都是副品,小女子相信再过一会,可能有人送一枝来,不敢领前辈的。”
  伍云宗沉吟道:“十二技小龙鳞副品,地藏王三枝落在我们手上,又转送了人,凤栖岛原有一枝,谢前辈一枝,春妹妹手上一枝,天青老人五枝,乾坤一粟有一枝,那还有人送剑?”
  白霜如道:“白额虎那一伙人,不该有一枝么?”
  “这就奇了。”伍云宗诧道:“白额虎就是乾坤一粟,难道也与我们为敌?”
  白霜如知他当时人已晕迷,没见到白额虎率众前来的事,当下将前事源本说出,接着又道:“你说乾坤一粟不该和我们为敌,根据什么理由?”
  伍云宗轻叹一声,才将自己艺成离墓,与武林人物对阵的时候,乾坤一粟在远处指点仇人;最近遇上申奇父女,被白额虎手下拦截的时候,白额虎一知有自己同行,立即退走的事实,一并告知,最后才道:“由这些事实看来,白额虎对我似存有一种忌讳,不肯正面与我冲突,但一知我晕迷,立即要下手抢夺,莫非他想由我身上得到一种什么?”
  柳幼如跟在她师姐霜如身后,默默听他两人说话,这时忽然接口道:“云哥哥,这里面必定包藏有一个绝大的阴谋。”
  伍云宗剑眉深锁,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但又想不出它的真正用意。”
  柳幼如浅浅地一笑道:“我已想到几分,但要俟把那老奸贼擒了下来,或双方对敌的时候才加以揭破。”
  伍云宗着急道:“这里并无外人,幼妹妹说又何妨?”
  柳幼如轻摇螓首道:“我不是怕被自己人听去,因为只猜到几分,留下几分要看那老奸贼的脸色,才可证实对不对;这时若说了出来,万一说的不对,岂不要弄出来笑话?你最好先把近来的事告诉我们,大家替你想想才好。”
  伍云宗情知这位幼妹妹聪颖绝伦,当下不便隐瞒,除了和黄春华在旅社的风光之外,把别后经过全部说出。
  柳幼如只在他说到和黄春华认识那段经过,蛾眉微蹙,看了黄春华和白霜如一眼之外,尽是脉脉含情,觑定他的脸上,听罢他的陈述,才又接口问道:“照你这样说来,你可怀疑谁是真正的仇人?”
  伍云宗愣了一愣,由怀里取出那本“强仇录”交了过去,正色道:“你看这上面的记载,可有不详之处?”
  柳幼如接过手去打开一看,见里面列有百几十人,有很多已用红笔画去,情知被画去那的名字,表示人已死,笑笑道:“你査问得来的资料,还不相差太远,霜姐和我攻破善缘堂,曾在神龛里面得到一本历年来执行斗杀的名册,里面列有伯父母的事件。”
  伍云宗大喜道:“那太好了,恰可作为报仇的根据。”
  柳幼如点点头道:“里面记载的人名虽然不会错,而且他们行为也死有余辜;但是,真正栽赃嫁祸,掀起风波的人,并不在内。”
  领头先行的纯阴居士道:“乐天谷蜗居快到了,往里面再说罢。”
  各人抬头一看,但见群山环抱,一水横流,杂花生树,山鸟迎人,忍不住齐声称赞。
  缺眉叟在称赞声中笑道:“你这阴阳老魔,竟择到这块好地方。我游遍天涯,走过多少青山绿水,怎地就没有发现。”
  纯阴居士恨恨道:“你这老该死揭出我当年的绰号,过一会要和你算账。”
  柳幼如一听缺眉叟说破纯阴居士的绰号,大吃一惊,急向伍云宗低声道:“那位大娘正是嫁祸给你父亲的人,你难道还不知道?”
  伍云宗先是一震,旋即哑然失笑道:“你说的可是阴阳星君?”
  “唔!”
  “那就不是这位大娘了。”
  “为什么?”
  “大娘原号为阴阳居士,目下号为纯阴居士。”
  “这有什么不同?”
  纯阴居士忽然回过头来,笑道:“我知你两人一定在谈论我……”
  但她一语未毕,伍云宗猛见一道身影由谷口射入树林,不由得“咦——”了一声。
  纯阴居士诧道:“你这孩子见了什么?”
  伍云宗道:“那人走得好快。”
  “快?”纯阴居士笑道:“乐天谷有三十二对男女,经我亲自传授,轻功确是不弱。”
  “不,那人的轻功不见得比前辈弱。”
  “有这等事?”纯阴居士大诧道:“我看看去。”
  伍云宗听她头一句话,便知那人不是乐天谷的人,不待纯阴居士话毕,身形一起,早已走先一步。
  然而,由得他两人身法再快,迅速在林里走了一转,仍是鸿飞冥冥,并无人踪,不禁大诧道:“那人若具有这样快的身法,倒也用不着躲躲藏藏见人就跑了。”
  “云哥哥!”黄春华在林外尖叫道:“你看不见那人藏形的地方,待我来看看。”
  她听到伍云宗和纯阴居士在林里说话,拖着柳幼如飞奔而到,凝神向四周一扫,猛喝一声:“你这小妖!”右臂一挥,两粒寒光疾向横枝射去。
  各人目光随她那目光移动,但见那横枝和树干相近的部位略为粗些,这本是十分普遍的事,但那寒光一到,那部位忽然分裂开来,一段棕色树枝竟然向上腾高三尺,再一竖立起来,射上树梢,传出一个娇嫩的笑声道:“小丫头,你当心了。”
  伍云宗曾见黄春华在阴阳谷口揭破敌人的“木石潜踪”,对于她一举一动自是十分留意,一见她射出绣花针,也同时腾身疾扑。
  但那人身法奇快,伍云宗才到达树下,他已登上树梢。然而,伍云宗已看出那人虽是男人的长相,却又身腰婀娜,臀大胸肥,分明是女人的体态,猛可记起一人,赶快追上树梢,厉喝一声:“阴阳星君往那里走?”
  那人不待伍云宗追上,早又奔出二三十丈,格格笑道:“小鬼头居然认出本星君,算你有几分眼力。就凭你这份眼力,已足够在武林上亮相。可惜你胆大妄为,杀错了石木通,你那小命也过不了今天了。”
  他嘴里说着,脚下半步不停,伍云宗轻功虽然十分迅速,也不过和他保持原来距离,竟无法缩短一尺一寸,暗忖一阵子,忽然笑呼一声:“伍慕员,你看是谁来了。”
  阴阳星君骤听“伍慕员”三字,不由得愣了一愣。
  伍云宗一声长笑,趁对方身法一缓的顷刻,急纵几步,逼近对方身后,大喝一声:“吃我一掌!”
  阴阳星君身影一飘,又已横跨三丈,拧过身躯,朝伍云宗冷冷道:“小鬼头且别得意,你既得我本来面目,也别想再活了,但我一定要逼尽你那一身武学,然后取你性命。”
  伍云宗发觉这人果然是凌海子的女婿伍慕员,若非他贪色贪艺,残酷绝伦,又和自己父亲同名同号,何至于使自己父亲李代桃僵,身遭惨死?听他的口气仍然贪多务得,十几年来毫不改变,气得逼上一步,厉声道:“你这人妖用什么方法嫁祸给我父亲?”
  伍慕员漠然道:“你父亲是谁?”
  伍云宗冷哼一声道:“一剑春秋伍凌霄,你敢说不知道。”
  伍慕员笑道:“不错,果然有人用我名字去顶死,但此事与我无干。”
  伍云宗怒道:“你敢说与称无干?”
  “有什么不敢?”伍慕员冷冷道:“方才不是说了?”
  伍云宗恨不得一剑将这仇入剁掉双腿,好交给凌海子传示武林,洗雪父母奇冤,但这仇人如何能够蒙敝武林人物,把横祸嫁到父亲头上,却是百思不解,就在这个时候,纯阴居士已由侧面掠到,向伍慕员一瞥,立即寒脸喝道:“孽徒,你还不把宝箓交来。”
  伍慕员见纯阴居士忽由侧里现身,神情微微一怔,旋即朗笑一声道:“你要什么宝箓?我已转增给别人了。”
  纯阴居士大喝一声:“你敢!”
  “有什么不敢?”伍慕员似乎不把这位师傅放在心上,从容道:“全如淑答应将你藏匿的地方告诉我,惟一的条件就是以通幽宝箓作为交换。”
  纯阴居士微愕道:“你要知道我隐居处干什么?”
  伍慕员淡淡一笑道:“你何不回陶然阁看过再来?”
  纯阴居士猛觉一种不祥的气氛直登心头,急喝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伍慕员冷冷道:“你回去一看便知,何必多问?”
  “我就要你说!”纯阴居士一步跨出,和伍慕员相距不到一丈。
  伍慕员斜睨一眼,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笑意,道:“阴阳居士,你别向我发横,当心我连你的脚筋也给挑掉。”
  伍云宗眼见这伍慕员居然欺师灭祖,毫无人性,骂一声:“人妖,你先赔我爹的命来!”左臂一挥,一掌同时劈出。
  伍慕员身躯微闪,让过一掌,笑笑道:“听说你学过孟德新书,这一掌可有个名目?”
  伍云宗见对方略一晃动,即已闪过一边,自己方才一掌恰沾着他衣缘而过,不禁暗惊对方胆大心细,身法灵捷,确是自己出道以来仅见的高手,也就冷哼一声道:“方才一掌名叫打死狗,你可想学?”
  伍慕员拉着娇嫩的嗓子笑道:“可见打不着人。”
  伍云宗俊脸微红,横臂一挥,一股莫大的潜劲又已横扫过去。
  伍慕员“嗤”一声轻笑,脚下微微加力,全身拔起丈余,让那股潜劲由脚下扫过,飘身落往伍云宗侧面,笑说一声:“这难道就是曹公墓的绝学?”
  伍云宗怒道:“不用孟德新书的绝艺,照样可以打死你。”
  伍慕员咯咯笑道:“大爷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躯,你就使出孟德新书的绝艺,未必就能沾上大爷的衣服,我知道你急要知道你父如何替死,生怕把大爷打死就没处问去,我为了看看你这套绝艺,索性先告诉你也好。”
  “好吧。”伍云宗纵容道:“待你把事实说完,伍某可痛痛快快给你一剑。”
  伍慕员大笑道:“这交易做成了,你可知道你父伍凌霄是我的徒弟?”
  “胡说!”伍云宗气得瞋目大喝。
  伍慕员摇摇头道:“我一点也不胡说,你可知有几人练成春秋剑法?”
  伍云宗昂然道:“你这个可难我不倒,凌海子一家人该练成春秋剑法,此外就是我父,我母,我,和你这恶魔。”
  伍慕员虽然被骂,仍是面不改色,笑说一声:“不差,但那春秋剑法是南台派的绝艺,你父亲由何处得来?”
  伍云宗只知父是琼台派唯一传人,以春秋剑法评议武林人物,至于剑法由何处得来,却又一无所知,这时被问得怔了一怔,愤然道:“总不会是偷学你的就是。”
  伍慕员笑道:“可不就是偷学我的?”
  要说伍凌霄偷学伍慕员的春秋剑法,伍云宗怎肯相信?但他确实不知这套春秋剑法如何得来,只好佯怒道:“你再敢胡说,我就一掌打死你。”
  伍慕员瞥了他一眼,淡淡地一笑道:“你要能打死大爷,那还早得很哩。要知大爷嗜武如命,没遇上陈老儿之前,已学过好几种功夫。但我每学过一种功夫,立即把它抄录录成册,藏在隐秘的地方;春秋剑法便是其中之一,原藏在罗浮山的小石洞里,若非你父找到那本秘籍,他从什么地方学春秋剑。”
  伍云宗依稀记得自己父亲的武功得自一本秘笈,伍慕员这话也有几分可信,怔了半晌才恨声道:“算你说得有理,但我父亲总是你害死的。”
  “你这小子无事生非,怎见得我害死你父?”
  “你的姓名绰号和我父相同,而你却又无恶不作,以致武林人物误认为是我爹所为,害得我爹当场惨死,而你却逍遥法外。”
  “嘿嘿!”伍慕员冷笑道:“我比你爹先行走江湖,是我用他的名字,还是他剽窃我的名头?”
  祐云宗见对方避开不谈绰号,急叱道:“你们怎又用一绰号?”
  伍慕员笑道:“那本秘籍就叫做‘一剑春秋’。”
  伍云宗又怔了一怔——他立刻想到那本秘籍既然题名“一剑春秋”,自己的父亲当然会用这四字作为绰号。但秘籍记载的是春秋剑法,为何要题成“一剑春秋”,这奸贼是否存心令别人顶死?
  他旋又联想到申幼芳拾得一本副册,也题有“一剑春秋”四字,究竟那副册是自己父亲的,还是这奸贼的?
  他念头一转,立即冷笑道:“一剑春秋四字怎么写,你写给我看看。”
  伍慕员微感愕然道:“你不认识这个字?”
  伍云宗从容道:“你写来看看,是不是和秘籍上的笔迹相同,也好证明我爹是否得到你的剑法秘籍。”
  伍慕员笑起来道:“这有何难?”
  但见他运劲入指,向相距数尺外的草地上虚空书写,指劲所及,沙草中分,顷刻写就“一剑春秋”四字,那笔法龙飞蛇舞,气势超凡,劲道脱俗。
  伍云宗审视半晌,不觉纵声狂笑道:“原来你这人妖竟和乾坤一粟串通一气,陷害我爹,伍某倒要看你怎生分说。”
  伍慕员脸色微变,冷森森道:“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
  伍云宗气概昂然道:“你什么时候得到一本孟德新书的副册?”
  伍慕员笑道:“我什么时候得到孟德新书副册?”
  伍云宗冷哼一声道:“你还狡辩得脱么,孟德副册第五部分,在一位已死的老人身上发现,和合老人的孙女一找到那本副册,乾坤一粟的手下人立即拦截强夺,不是你两人串通,事情那有这样凑巧?”
  伍慕员漠然道:“乾坤一栗手下人拦劫,与我有什么关系?”
  伍云宗大声道:“阁下别忘记那副册后面署有‘一剑春秋’四字,笔迹正和你现在写的相同。”
  伍慕员震了一下,旋又笑起来道:“难道不许别人模仿我的笔迹?”
  伍云宗见这奸徒还要狡辩,怒道:“谁去模仿你这奸贼的笔迹?”
  “你父亲就是一个。”
  “胡说,我爹已亡故多年。”
  “我大爷也在近来才出山行动。”
  仇人当面,偏是证据不够充分,折服不了。伍云宗心头气极,忍不住向纯阴居士看了一眼。
  纯阴居士微现愁容道:“孩子,你这事曾有全如淑对我说过:当初武林人物原是奉什么昊天、地藏之命,要擒杀伍凌霄,并由五毒神龙主持大计。这事进行得十分秘密,那知仍被伍凌霄査悉,反约各派高手往曹操墓取宝,待取得宝物之后,再以武艺决一雌雄。”
  伍云宗忍不住插口道:“大娘说的伍凌霄可是我爹?”
  “反正是伍凌霄就是。”纯阴居士向伍慕员扫了一眼,接着又道:“当初我以为伍凌霄只有一个,直到今天才知是二人,所以,是谁就十分难说。”
  伍云宗点点头道:“大娘请说下去吧。”
  “那伙高手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曹操墓,但见墓门大开,伍凌霄踪形毫无。各人认为他先进墓取宝,赶忙一涌而进,不料最后一人入墓之后,那墓门竟自动关闭起来。若非里有人懂得诀窍,费了大半天时间,找到机括,开门而出,几十名第一流高手,怕不窒死在墓道里面。”
  伍慕员听到这里,忽然轻笑一声。
  伍云宗目光迅速一掠,恰见他嘴角还剩下一丝诡意,暗恨道:“这有什么可笑的,除非是你捣的鬼。”
  纯阴居士似不经意地续道:“那伙高手出得墓门,自是愤怒已极,人人都恨不得把伍凌霄碎尸万段。正在群情沸的时候,却见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浑身水渍由断肠峡那面走来,立有人高呼‘伍凌霄来了’。”
  伍云宗惊道:“那人定是我爹。”
  纯阴居士点点头道:“不错,那浑身水渍的人,后来被杀在曹操墓前。那人虽然承认是伍凌霄,但又说并未邀人决斗,只因知道有人冒用他名头行事,才到断肠山査看,不料反被奸徒骗他往江心寻宝,几乎送了性命。群雄当时气在头上,也不相信有这样巧事,不容分说,竟把你爹杀了。”
  伍云宗目孕泪光,逼近伍慕员一步,厉声道:“你以什么方法骗我爹下水?”
  “孟德新书!”伍慕员不假思索,冲口而出,接着又急忙更正道:“谁见你爹是什么样子?”
  伍云宗冷笑道:“你这奸贼人妖既然自称炼成金刚不怀之躯,这一点点小事为何不敢承认,难道怕我一剑把你剁成两段?”
  “噫嘻!”伍慕员嘲笑道:“什么宝剑能够剁我?大爷不是不敢承认,只想看你这小子天资如何,能不能令人服口服。你既口口声声咬定是大爷移祸江东,何不先将你的理由说来听听?”
  伍云宗厉声道:“你以为我说不出来么?你这奸贼作恶多端,连续骗娶三位前辈的爱女为妻,始乱终弃的不知多少,把别人的绝学随地掷弃,诱骗别人在无意中,使用你的绰号,我爹以为那秘籍是古人所留,不觉中你的奸计……”
  伍慕员笑道:“他自己愚蠢,又能怪谁?”
  伍云宗剑眉一挑,几乎立要发作,但回想要教仇人心服,只好强自按下怒火,“哼”一声道:“你那奸计得逞,自然乐不可支,让我爹顶你的恶名行道江湖,你却躲在阴大娘的乐天谷偷走通幽宝箓,并即往异龙湖请采药郎中黄老前辈替你断了精关肾脉,然后觅地潜修。”
  伍慕员面色骤寒,喝道:“谁对你说我断了肾脉?”
  伍云宗昂然道:“可不是你自己说的!”
  伍慕员怒道:“你敢当面胡说,当心我立刻要你小命。”
  伍云宗见仇人怒而不猛,心头更加了然,冷笑道:“你被断肾脉除了采药郎中,还有谁知道?”
  “我!”
  “那可不是?区区离开曹操墓的当夜,面对兖州八逸,东海双龙,忽有自称为采药郎中的人到来,说我爹曾被针断精肾脉不能有子,那人不是你这奸贼是谁?”
  “难道不该是采药郎中救你?”
  “阁下可知黄老前辈一直在异龙湖隐居,最近才来到这一带走动。”
  “救你总不是一件坏事。”
  “哼!”伍云宗冷冷道:“你打算由我身上取得孟德新书的全部武学,欲擒故纵,先把放走,好得市恩行骗。料不到我走了之后,却不曾和你相遇。而你则利用乾坤一粟为爪牙,故将往年得到的副册藏在死人身上,让发现的人传告江湖,好引诱我追找那副册下落,上你的大当。可惜那副册一落申姑娘手中,立即被我发现,乾坤一粟又不愿当时和我破脸,竟连你这人妖也引了出来。这事总不会假吧?”
  伍慕员吃他一阵数说,脸上神情变化万千,最后才点头道:“你这小子说的全对,可惜这仇,你报不了。”
  伍云宗见仇人已经全部承认,杀机顿时涌起,一声厉啸震响空山,凛然道:“伍慕员,你欠多少人的情债、血债,我伍云宗虽然身负奇冤,但若把你一剑杀死,未免使多人失望……”
  伍慕员“嗤”一声轻笑道:“连你也失望在内。”
  伍云宗不加理会,续道:“所以,我要去掉你两手两脚,把你变成人彘。再请魔医谢老丈把你治好,然后用竹杆穿胸,抬往你欠债的人家,一一清偿债务。”
  伍慕员鬼嗥似的狂笑道:“小子你想得太妙,我阴阳星君返璧奉还。”
  伍云宗说一声:“好吧,小爷倒要看你的通幽宝箓学到什么程度了,首先让你三招。”
  纯阴居士惊叫一声:“孩子不可,须防他施展‘魔光夺魄’。”
  伍慕员冷哼一声道:“老相好的,你把通幽宝箓读得烂熟了啊,炼成了没有?”
  伍云宗不料伍慕员这奸徒居然丧心病狂,把师傅称为“老相好”,虽说事不关己,终气得他大发肝火,厉声道:“你到底是人,是畜?”
  纯阴居士接口道:“好孩子,不关你事,你放心收拾他好了。”
  伍慕员漠然道:“老相好居然有了孩子,不知可是和伍凌霄生的?”
  伍云宗心头火发,连上三步,暴喝一声:“接招!”掌势一动,立起风涛之声,尘土翻涌,疾向对方卷去。
  这虽是他起头一掌,但他已知仇人练成“通幽宝箓”的奇学,不但功力精纯,甚至邪术也十分诡异;想起这仇人竟敢蔑视纯阴居士,说不定确有过人的能耐,绝对不能大意,是以这一掌即以十成真力发出。
  但那伍慕员若无其事地微晃身躯,立即飘开丈余,冷笑道:“暴虎凭河,死而无悔。你这一掌有多少斤力?”
  伍云宗见仇人闪避时那种身法,果然比纯阴居士还要胜过一筹,情知决非力能取胜,更不是急躁可以成功;一听伍慕员发话讥诮,反而怒火全消,心地一片通明,气定神闲,微微一笑道:“人妖你别得意,方才一掌,不过是五成真力,你若自忖能接得下,何必只顾逃命?”
  伍慕员怎知他说的五成真力是真是假?听得微微一震,故作夷然道:“生死相博,难道要把真力留进棺材去,怎不一古脑放了出来?”
  伍云宗一听这话,便知仇人仍打算试探自己功力深浅,从容微笑道:“你想死容易,想使奸计消耗小爷真力,那可不行。接招罢!”
  他话声一落,掌法也同时一变,但见漫空掌形,遍地风涛,疾如迅电闪电,由四面八方争向伍慕员涌去。
  伍慕员固然身具绝艺,但他过份托大,万料不到伍云宗第二次进招,即使出精妙绝伦的掌法。这时陷在如云的掌影之下,连邪术都来不及施展,急使出几十年钻研剽窃得来的武学,在身外撒开一幢掌网,抵挡伍云宗的猛攻。
  那知伍云宗自忖内力稍避仇人一分,这一招极其精妙的“万方多难”却使不到一成真力,身法反而疾如飘风,轻灵诡变。
  伍慕员一连劈出二三十掌,激荡得灰土飞扬,连对方衣服都没沾上,顿悟原是虚招,立又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打算耗损大爷……”
  他正打算收起内力,以静制动,不料一语未毕,猛觉锐啸震耳,几十缕劲风已抵达身前,惊得他一声厉啸,拔起空中。
  伍云宗大笑道:“人妖,你这回死定了!”
  他虽在发话讥诮,并已握有一半以上的成功希望,但身形掌法并不稍缓,迎向伍慕员即将坠下的身躯,挥掌猛击。
  伍慕员身体凌空,虽能略提真气,不让落地太快;但人非禽鸟,不能长久飞在空中,只好觑定伍云宗向上发掌的时候,自己也猛力往下发掌,借那掌劲反震,忽降忽升,上下飘浮。
  伍云宗情知仇人使用这种“宦海浮沉”的上乘气功,暂时虽可飘浮空际,但只要不让他落地,总要耗尽真气,任由自己的掌力摆布。是以,一见伍慕员坠离地面丈许,立即猛力发出一掌。伍慕员为了避免受伤,不得不以内力接招,而伍云宗却趁仇人身躯上升的时候深,深吸进一口真气,补回耗损的气力。
  这样一来,伍云宗可说是始终保持原有的真力,而伍慕员却渐感中气不继,心下暗惊。但他老奸巨猾,奸诈万分,丝毫不显露着急的神情,反而提足真气,纵声大笑道:“小杂种,你看大爷这宦海浮沉,乘风波浪,多么地惬意,比你那孟德新书的武学如何?”
  伍云宗冷冷道:“宦海浮沉,最后是不免一死。你尽管惬你的意吧。”
  他虽看不出仇人的意向,但对方已在掌力中浮沉好几百次,忽然又自吹自擂,总不能说是无因,是以更加小心戒备。
  伍慕员是要诱使对方发话,借机察看伍云宗已耗损多少气力,那知伍云宗语冷如冰,从容发话,真气十分均匀,更令他大感骇异。但他这时身在空中,居高望远,已见好几起身影向这地面奔来,并已看出最多人的一起是由一位黄袍老人率领,情知这一伙来人与已有利,不禁又纵声朗笑道:“小杂种,你看是什么来了?”
  “先打死你这人妖再看。”伍云宗连发几掌,把伍慕员震得高飞十丈。
  伍慕员大笑道:“小杂种,这番倒要多谢你!”
  伍云宗还不知仇人打什么主意,忽见他身子一摇,竟然横卧身子,双臂向后一划,疾如流星射向远在十丈开外的树梢。
  “不好!”伍云宗猛觉若让仇人踏上树枪,缓过气来,立即前功尽弃,由心底下叫起一声,双脚一蹬,也急纵身过去,猛向那树干一掌劈出。
  “轰隆!”震耳欲聋一声巨响,那株树干已被伍云宗掌力劈断,并且飞远丈余。
  伍慕员厉喝一声,用尽仅存的真力,功贯右臂猛向伍云宗头顶劈下。
  伍云宗恐怕仇人脚踏实地,尽力把树干劈断,却不防强仇还有余力由头顶发招,这时身子还向前冲,猛觉万钧重力迎头压下,急一伏身躯,射出两丈。
  他脚刚沾地,又闻一声清叱,一道影子已到头顶上空;百忙间举头一看,见又是伍慕员飞到,暗忖:“这人妖来得好快。”但他不敢怠慢,急向上劈出一掌。
  这是仓卒间发招,劲道自是大不如前;然而,伍慕员举掌一封,“蓬”一声响处,仍被震飞三丈。
  纯阴居士站在五丈开外笑道:“好孩子,好好收拾这恶魔,他方才已中我一掌血罡煞,但别把他弄死,好令他在武林人物面前招供。”
  伍云宗这才知道纯阴居士也追踪过来,及时一掌把奸徒送来自己头上,喜得高叫一声:“云儿照办!”
  伍慕员却在空中冷笑道:“大爷练成金刚不坏之躯,岂怕你的血罡煞。老相好的,你可识得这是什么?”
  纯阴居士一眼看去,但见伍慕员左手已握有一面寸径小圆镜,镜子虽小,而霞光泛彩,映日生辉,镜光矫若游龙,捷如迅电,向地上掠扫,大吃一惊道:“圆光火镜,金石为焦,云儿快亮兵刃。”
  伍云宗一见仇人镜光掠过,立觉火灼般炽热难熬,已知定是邪术炼成之物,一听纯阴居士招呼,赶忙抽出游龙、湛庐两剑,挥成双重寒光,果觉凉飕侵肌,热气尽除,喜得笑起来道:“伍慕员,你还有多少妖法?”
  伍慕员趁他拔剑的瞬间,脚踏实地,大为安心,手里晃动火镜,将纯阴居士阻在十几丈外,冷笑道:“小杂种以为仗着两枝古剑,就能挡着大爷的火镜不成;过一会儿,武林人物到齐,大爷也就使双镜合璧,你便知死得比你那孽父更惨。”
  伍云宗昂然道:“大概总不会比活生生充当人彘更惨吧。”
  伍慕员虽说练成“通幽宝箓”里面的邪学,但他花了大部分时光在炼制邪门异宝上头,武艺反而显得平庸;他这对火镜也没拿人来试过,见伍云宗不以为意,也不禁心头微懔,不由自主地向各方环扫一眼。
  伍云宗眼角所及,已瞥见光影闪动,知有多人到来,但他恐怕仇人趁机逃遁,一双俊目紧盯在伍慕员脸上,一对宝剑也向敌人加紧进攻。
  伍慕员似另有居心,一面腾挪闪避,方位却渐向东移。
  伍云宗起先还以为敌人只顾闪避剑势,被逼面对斜阳,居于不利的方位,不料刹那间,敌人镜光骤烈,光芒射到,居然热胜灼炭,这才知道他借那太阳光反射面头,急连挥几剑,抢占南方,略偏东位,这才朗声笑道:“伍慕员,你认命了吧,什么圆光火镜,也不过是利用夕照余晖,你那老命快要变成下山的太阳了。”
  伍慕员几经辛苦炼成一对火镜,那知才第一次用来对敌,即被伍云宗看破奥妙,气得收起火镜,厉声道:“本星君就不使用火镜,照样可以毙你。”
  他敢是已见人多到来,为了提高自己身份,竟收起“大爷”两字,自称为“星君”,伍云宗听得哈哈笑道:“什么星君!小爷只知你伍慕员原是一个臭叫化。”
  此话一出,场外忽然有人冷笑道:“好小子,居然连我们穷家帮也骂在内。”
  伍云宗不料穷家帮已有人在场,听来不免一怔。他并不是害怕穷家帮来人艺业高强,而是这宇内第一大帮,人多势众,若被对方缠上,反把仇人放走,那是得不偿失,是以赶忙叫道:“小子骂的是阴阳星君伍慕员,并未把贵帮列进去,请莫多心,待小子收拾这人妖,再向列位谢罪。
  “伍小侠!”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你尽管打,穷家帮由我来应付。”
  伍云宗两枝宝剑杀得阴阳星君在场内团团乱转,自己也无暇旁顾,但已听出后来发话的人是分手多时的冬烘先生马非仁,大喜道:“马前辈你也来了,快和大娘站在一边。”
  他话一出口,猛记起柳、白、黄,三女和缺眉叟全无声息,大起疑窦,又叫道:“马前辈可曾看到柳女侠?”
  “云弟,你还记得我这姐姐!”一串欣悦的娇声响起,立见一道纤影射落他的身旁,笑道:“云弟弟,这个让我来打。”
  伍云宗见来的不是柳幼如,反而是她的姐姐俏湘灵柳丽如,颇感意外地叫道:“丽姐姐,这是我真正的仇人,该由我来收拾,请你和大娘站在一边。”
  “小贼!”暴雷似的一声大喝,两道身影同时飞落场中,两股惊涛骇浪般的掌劲汇成一股狂风,齐向伍云宗卷到。
  伍云宗骤逢意外,急一拔身躯,随即一个筋斗越过伍慕员头顶,落往他的身后,俊目一瞥,认得来的两人,一个是前几天铩羽而逃的九爪龙;另一个身躯高大,戴有一顶方巾,五绝长髯,面如古月,清秀中略威猛,年纪约在七旬上下,却是从未见过,见来人竟抢站在伍慕员身前,忍不住心头火起,喝道:“九爪龙,你若放走我仇人,今天头一个人彘就由你来当。”
  “哈哈!”九爪龙发出一声豪笑道:“小贼,这一位就是五毒神龙郑岛主,你有多少头颅够送?”
  “正好,正好。”听说伍云宗那威猛老者便是当年主持围攻己父的五毒神龙,登时悲愤填膺,冷森森道:“你能替我请来五毒神龙,这功劳不小,你自断一爪去罢。”
  九爪龙听他语冷如冰,自己心底下也起了一股寒意。
  五毒神龙久居外岛,不知伍慕员是何等人物,抢前一步,笑道:“阁下暂且歇息,老夫先教训这小子几招。”
  伍慕员脸色微变,忽又说一声:“请便。”立即一步退后。
  然而,伍云宗可以放过别人,怎能放过这栽赃嫁祸、陷害别人的巨恶人妖?大喝一声,右手的湛庐剑化成一堵钢墙挡着五毒神龙进攻,左手的游龙剑化成一道长虹,疾逼阴阳星君。
  “你敢!”五毒神龙由侧面连发几掌,那刚猛绝伦的九天罡,震得那湛庐剑嗡嗡作响。
  伍云宗身法微滞,已被阴阳星君退走丈余,气得双剑齐挥,猛向五毒神龙劈去。
  “好!”五毒神龙身形微晃,飘开丈许,拔出一枝黑如漆墨的长剑,在手中挥起一轮黑光,笑声滚滚道:“你可知老夫这枝五毒神龙剑的厉害?”
  伍云宗闷哼一声,却见纯阴居士飘到身侧,手里已亮出那枝淬毒小龙鳞,笑道:“孩子,你专找那人妖,这条孽龙决跑不了。”
  伍云宗一眼瞥去,见阴阳星君正和乾坤一粟那伙人在喁喁计议,飞身一掠,落到近前,剑尖一指,喝道:“伍慕员出来领死!”
  四位白衣老者齐声大喝,同时挥起兵刃,二十几个黑衣人,也分由两侧疾奔而出。
  远在十丈开外,另率领一大群人的域外蓝妖桀桀笑道:“白额虎,这回看你的了。”
  伍云宗俊目一扫,已知乾坤一粟要以阵法取胜,也毫无保留地要取自己的性命,然而,对方在前两次相遇,为何又轻轻放过自己?
  他一时想不出这层道理,索性挥剑自保,任由敌人把他困在圈里,冷笑道:“白额虎,那乾坤一粟到底往什么地方去了?”
  “死了!”白额虎随口答应一声,忽然脸色大变。
  伍云宗愣了一愣,忽然明白过来,喝道:“可是死在路上,身藏副册的老人?”
  白额虎干笑几声道:“你这小子竟会联想到那老匹夫,脑子也还不坏。”
  “你为什么要杀害乾坤一粟?”
  “老夫为何要告诉你?”
  “哼,你以为小爷不知道?老实告诉你吧,乾坤一粟早知当年栽赃嫁祸的人是你这老贼和人妖,所以你要将他杀死灭口,并假借他的名头,使武林人物与我为仇。那知在曹操墓前,我幸能不死,无意中闯近你的地面,才把一本副册藏在乾坤一粟身上,让别人先得到,你们再恃强夺回,则那副册发现的事便能很快传进我耳中,我若轻身追寻那副册的下落,那怕不成为另一个乾坤一粟,落进你的圈套?”
  白额虎笑道:“你这小子说来就像亲眼看见似的,那么,在那段山道上,老夫为何不把你二人毁了?”
  “嘻嘻!”伍云宗也冷笑道:“为了要由我身上取得全部古学的秘密,才市恩示惠,是吗?这时恐怕我落进别人手中,才又打算恃强硬夺,是吗?”
  他因柳幼如曾说乾坤一栗包藏祸心,再见这冒牌的乾坤一粟和嗜武如命的阴阳星君走成一路,立即想起与孟德新书极有关系。他亡父伍凌霄当年虽获一枝副品小龙鳞,而孟德副册并未得到,反被伍慕员骗下销魂峡搜寻副册,而丧命在高手围攻之下。可见这伙人重视孟德的武学。
  这一推断下来,登时说得白额虎呵呵奸笑道:“小子你既已知道,还不赶快献书赎命?”
  伍云宗见这两名巨奸使自己父母含冤多年,比那主持杀戮的五毒神龙更加可恨,厉声道:“孟德新书已被小爷毁成纸灰,想要就到剑下来要。”
  “擒人!”白额虎一声令下,四位白衣首先发招,外间二十几名黑衣人立即走成一个“人环”,登时劲风四合,竞向中心迫挤。
  伍云宗一声厉笑,游龙剑展划出一个绝大银弧,湛庐剑荡起纵横剑气。
  四位白衣人里面,只有一个天边飞鼠曾见过伍云宗的身手,知道厉害;其余三人,但防他那枝锋利无匹的游龙剑,不料那枝长仅三所的湛庐古剑,忽然射出长达丈余的剑气,一声惨呼,已有两人各被削断一根腿骨。
  伍云宗一剑得手,迅如奔电般由人环缺口一冲而出,起手一剑向白额虎劈去。
  白额虎罗致多年的四位白衣人,个个具有一甲子以上的功力,而且在武林上大有威名,号称为乾坤四俊,怎会在伍云宗一招之下,立即伤了两个?
  原来伍云宗前服尸芝,后服火莲子,功力高出两个甲子,长剑游龙明示险机,古剑湛庐暗藏绝招,剑气伤人比剑锋更加厉害。
  白额虎心头微懔,不待伍云宗剑气临身,“锵——”一声,一枝副品小龙鳞已拔在手上,迅速在身外布起一幢剑网。
  “当当当……”
  一阵金铁交击之声响起,银虹上面爆出一溜火星。
  白额虎一步倒跃丈余,怜惜地低头检视剑锋。
  伍云宗报仇心切,而且他得几枝宝剑十分容易,连看也不看一眼,一步赶上,狂喊一声:“连命一并送来。”话声未落,剑走龙蛇,精虹飞射,孟德武学全揉合在剑术里面,眨眼间已把白额虎罩在一个绝大的银球之下。
  “小贼看宝!”阴阳星君一声尖喝,惊得伍云宗回头一瞥。
  但见一道耀目精光的尾端,纠结成一个晶莹射目的银盘当胸射到,虽说那是一个圆形的银盘,但它有形无质,任凭剑舞如飞,怎能封架得住?那银盘一触及胸衣,登时化成一团火光,伍云宗胸前一大块衣服立即着火,惊得他后跃数丈。
  然而,在这危急的瞬间,一蓬绿光忽然透体而出,立又火熄烟消,遍体清凉,伍云宗知是那绿漓珠起了生克妙用,又惊又喜,随先扑上,叫道:“阴阳人妖,你这番死定了。”
  阴阳星君伍慕员先站好有利的方位,趁伍云宗猛扑白额虎的时候,暗将双镜合璧,光焰,热度,全增一倍以上。
  他若果由伍云宗身后照射,也许恰可把人烧死,但他心肠歹毒,定要眼看伍云宗被烧时那种惊慌失措的神情,才可大快心意,那知弄巧反拙,恰把胸衣烧破,透出珠光扑灭余火。
  他正得意洋洋,认定伍云宗要被火烧昏了过去,那知念头方转,伍云宗竟不顾那灼热的强光,一冲而到,惊得他一连几个起落,登上树梢。
  “下去!”一声娇叱由他脚下响起,一片寒光也同时向上翻涌。
  阴阳星君闻声知警,猛可一提真气,拔高三尺,双掌一拨,借劲飘过别枝。
  伍云宗随后追到,见袭阴阳星君的人竟是爱侣黄春华,大喜叫道:“春妹截住他!”
  然而,话声方落,阴阳星君脚尖刚落树枝,忽有人暴喝一声:“滚!”但见一股狂风吹得叶落枝飘,其中夹着数十点寒星,由人妖身下涌起。
  “不好!”阴阳星君猝不及防,猛向下劈落一掌,仍被几粒寒星射中,只得一飘身躯,射向林里。
  伍云宗见这奸徒入林逃遁,白霜如由树叶丛中冒起,不由得叹息一声道:“毕竟被他逃了!”
  那知又一声惨呼由树下传来,即闻柳幼如骂道:“你这该死,溅我一身污血。”
  伍云宗知柳幼如藏身树下,一剑得手,急循声扑去,一眼瞥见她满脸血污,阴阳星君双脚齐断,倒在她的面前,不禁微惊道:“妹妹你怎么了?”
  柳幼如蛾眉微皱,苦笑道:“我一剑斩他双脚,却不防他竟会向上踢出血来。”
  伍云宗慨然道:“若非妹妹一剑成功,真要被他逃了。”
  柳幼如甜甜地一笑道:“你该谢谢春妹不对,她这女诸葛算无遗策,临时教给我们木石潜形的方法,藏在这里擒妖……哦,我去洗个脸再来,你们千万别放走那杨五湖。”
  在这拼命相搏的生死关头,柳幼如居然还记得要洗脸,可见她天性好洁,或是要借故逃避,但她一提起天边飞鼠杨五湖,立教伍云宗记起一事,急道:“杨五湖不是你的父亲。”
  “这个,我早知道。”
  “蒲淑仪也不是你的亲娘。”
  柳幼如一惊道:“你怎知道她不是我妈?”
  伍云宗想了一想,旋道:“你妈应该是镜花宫主杨前辈,你的亲姐姐就是俏湘灵柳丽如,杨前辈曾经对我说过,你是被她表姐蒲淑仪偷走,还恐不相信,已将你与生俱来的胎记部位告诉了我,你自己想一想便知真假。”
  柳幼如一听说到胎记部位,便羞得把头低下。
  伍云宗看她那神情,心里已经明白,正色道:“看来镜花宫主说的不差,妹妹你这样的气质,也该是生长在那像一个好家庭,蒲氏母女……”
  “不去说她了。”柳幼如凄然道:“我被那贱妇瞒了这么多年,你一说起来,我还依稀记得当年情景。”
  伍云宗喜道:“这就更加好了,我去杀退敌人,立刻和你先往镜花宫认亲去。”他提起阴阳星君,续道:“林外还在厮杀,你洗了脸就来。”
  “不洗了!”柳幼如笑了一笑,一步登上树梢。
  树林外面,伍云宗原先和白额虎交手的地面上,依旧是杀得银虹四射,人影翻飞。——纯阴居士一枝淬毒小龙鳞和五毒神龙杀个难解难分。
  马非仁和一位年届古稀,鹑衣百结的老乞丐各以掌力相拼打得风雷暴响。
  黄春华和九爪龙敢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般兵刃碰击之下,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响声。
  白霜如独自迎战杨五湖和一位白衣老者,也已占在上风。
  白额虎和域外蓝妖,各在一群人围拥之下,注视四组人厮杀。
  另一边,柳丽如和缺眉叟站在一起,凤栖岛诸女也拥着飞凤婆婆袖手旁观,最令人注意的是:一顶煖轿旁边,站着有几位健壮的仆妇和一位老人,那老人正是南台岛主凌海客,煖轿后面,另有一群武林人物,肩踵相接,只怕有五六十人之多。
  “噫!全都来了。”伍云宗登上树梢,伙目向场里场外一扫,急道:“幼妹妹,令姐在魔医身旁,快去相见。我收拾那伙凶徒去。”
  他话声一落,接着一声长啸,向煖轿前面直落,剑风飕飕,剁下伍慕员双臂,一掌拍开他的穴道,面向凌海子叫道:“陈岛主!你验看这个可是你的女婿伍慕员?”
  凌海子见伍云宗凛若天神在自己面前斩人双臂,惊得拔剑出鞘,紧护那顶煖轿,待听明白伍美宗的话,才向那哀号打滚缺少四肢的人看去,不由得恨声叫道:“正是这个孽畜!”
  伍云宗一肚子冤屈,化作热泪涌流,恨恨道:“你认得这孽畜,已洗脱我爹之冤,但我爹娘已不能复生,这恨又如何消得?”
  “老朽知罪了!”凌海子心中内疚,赶忙一揖到地。
  伍云宗泪如泉涌,摇摇手道:“一切都是误会,请老丈别弄死这孽畜,好令他向武林解说,还清他一身情债孽债,小子要去杀那些明知故犯的凶徒。”
  他把话说完,一声厉啸,落到白额虎面前,剑尖一指,喝一声:“出来纳命!”
  白额虎袍袖一挥,黑衣人又由两边涌出。
  伍云宗见这强仇还要别人上来替死,怒火更炽,大喝一声,右手湛庐剑猛可一扫,左掌也猛力劈出。
  但见银光一掠,接着“蓬”一声巨响,两具尸体已向白额虎倒飞。
  伍云宗疾逾流星,身随尸进,猛喝一声:“接招!”右剑向前一掷,双掌同时劈出,他这掷剑挥掌,几乎是同一时间完成,白额虎但见一点银光挟着厉啸当胸射来,赶忙挥剑一击。
  “当”一声脆响,那枝脱手飞出的湛庐剑立被击飞向半空,然而,一股沉猛无伦的掌劲也奔到白额虎的小腹,“红马青驴白额虎”在武林上享有盛名,白额虎更是阴狠毒辣,但他可没算到伍云宗知道他和伍慕员同恶相济之后,立心要他的性命,百忙间,单掌往下一封,“蓬!”一声,掌劲交击之下,尘土翻卷如云,白额虎被那沉猛的掌劲震得一个筋斗翻出三丈。
  伍云宗一声长啸,飞身追捕那枝湛庐古剑,顺手向白额虎掷去。
  一声惨呼,惊得全场凶徒心头一颤,原来白额虎刚站起身躯,又被一剑飞来,由后背透过前心,斜倒在地面。
  伍云宗由空中一个转身,飘落白额虎身侧,起回湛庐剑,顺将白额虎那枝小龙鳞也取在手上,走近纯阴居士,说一声:“大娘请退。”即面向五毒神龙凛然道:“郑毅恒,你主持断肠山一战之前,知不知道有两个一剑春秋伍凌霄?”
  五毒神龙愕然道:“谁说有两个一剑春秋?”
  伍云宗冷笑道:“你既不知道,算你杀错了人,自己断去右臂当作忏悔罢。”
  五毒神龙心头一颤,忽然纵声狂笑道:“好狂的小子,自来有断头将军,没有断臂将军,你想的太玄了。”
  伍云宗一指躺在煖轿前面的伍慕员,冷冷道:“阁下可比得上那位阴阳星君?”
  五毒神龙面色一沉,喝一声:“接招!”振腕间,千万缕黑沉沉的剑气立即发出。
  伍云宗疾退三步,厉声道:“伍某在三招之内断你右臂。”他双剑交叉,抱元守一,让五毒神龙连攻三招,忽然双剑一分,登时银涛翻滚,剑气漫空。
  五毒神龙惨呼一声,右臂同时坠地。
  一剑一个,两剑一双,群凶惊得心胆俱寒,狂喊一声,争先遁走。
  柳幼如正和她姐姐丽如叙旧,忽见杨五湖遁走,娇叱一声,飞身拦阻,冷笑道:“留下命来再走。”
  蓦地,骏马一声长嘶传来,即见一群妇女和一匹白马同时到达,一位中年美妇一进场中,瞥见杨五湖被一名少女拦阻,急道:“这位姑娘暂停手。”
  伍云宗认出来人是谁,不禁欢呼道:“柳伯母,那姑娘就是令媛幼如。”
  “呀!”镜花宫主和柳幼如同声哀叫,拥做一团,杨五湖趁机施展轻功,如飞而去,飞凤婆婆缓步过来,面向伍云宗笑道:“你那匹马儿真好,竟会请来救兵,却请来我这派不上用场的婆子。”
  镜花宫主母女泣了一会,由诸女劝止下来,收泪向黄春华谢道:“黄姑娘你那纸条写得真好。不然,我绝不会赶回来。”
  忽然一声惨呼夹着一声厉嘶,随见一团庞大的白影倒在煖轿前面,伍云宗飞掠过去,见白马倒毙在地,不由得面目俱寒,厉声道:“谁打死我的马?”
  凌海子一指到地,道:“没人惊动宝骑,敢是它和这孽畜有仇,先将孽畜踹死,然后自己戕命。”
  伍云宗审察伍慕员身上,被那白马踹的肝肠迸出,白马额头撞在一颗尖石上,也已脑浆横流,心下明白过来,不禁长叹一下,面对马尸,凄然泪下。
  镜花宫主缓步过来,在他肩头轻轻一拍,柔声道:“孩子别悲伤了,义马殉主,自古已然,我们替它立个义马冢,也好走罢。”
  伍云宗茫然默默点头,马非仁纵声大笑道:“杨婆子,我老早说你要招女婿,这番可是真的?”
  (全书完)
  Q群7649715中华武侠小说,古陌阡2025.12.30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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