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点我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13095|回复: 8

[原创] 古派连载武侠《火并水浒》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6-4-25 19:00: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山雨欲来

骄阳胜火。

六月十九。正午。火辣的阳光赤裸裸地晒在又宽又直的长街上,整个小镇如同罩在一个硕大的蒸笼内,被炙烤得又干又燥。就连风中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热浪。

青石板长街两旁的门户竟是紧闭的,没有丝毫人声。这里赫然竟连一切生命的迹象都已消失。

小镇静若坟墓,却竟在刹那之间充满了杀气。

古老而笔直的长街尽头忽然出现了十三个赤脚麻衣人,鹘衣百结,披头散发,腰间横扎着条血红的缎带,十三双赤裸的脚板踏在火烫的石板上,竟似完全没有知觉。

麻衣人虽胖瘦各异,高矮不一,但每踏出一步竟都出奇地一致,不仅距离不差分毫,动作也跟完全一样,如同系在一根线上的十三只木偶。每个人脸上也都僵尸般木无表情,眼神更是说不出的空洞萧索。

长街的另一头有一架弯月拱桥,桥廊两旁竟恰好有十三只半人来高的石狮子,十三人慢慢走过长街,走上淡青色的桥头。

每个人,都刚好停在一只石狮旁边。

十三名麻衣人猛然挥掌,只有“仆”地一声,石屑飞溅,十三只石狮子赫然被同时拍得头颅粉碎。

他们的肉掌,竟比铜锤铁棒还要坚硬!

麻衣人眼睛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神情,缓缓自腰间解下血红缎带,拴在石狮踩着绣球的右腿上,然后就地盘膝而坐。

血红色的缎带风中飞舞,十三名麻衣人却仿佛老僧入定,再也不愿瞧上一眼。

许久,自桥下河水上游,方自缓缓飘来一叶梭舟。

船头一人头戴梭笠,身披蓑衣,背后以十字斜扎着一把乌鞘长剑,面目却隐藏在斗笠的阴影中看不清楚。

梭舟近,蓑衣人骤然跃起,凌空一个转折,人已在桥头。

他的眼神就像一把出鞘的刀,即便是掩藏在阴影之中,也刺得本已入定的十三名麻衣人如针芒在背。

十三人同时睁眼,然后就听见蓑衣人缓缓道:“我来了。”

他的声音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倦。

麻衣人中最前面的一人削鼻斜目,满头黄发,冷冷道:“很好。”

蓑衣人淡淡道:“很不好……”

黄发麻衣人的手忽然紧握:“不好?”

蓑衣人道:“因为我不肯死。”

黄发麻衣人的瞳孔骤然收缩,冷笑:“你不死,我死!”笑声中,他已纵身跃起,右掌中已多了一柄精光四射的短剑。剑光如惊虹掣电,凌空下击。

他显然是这群人的首领。他一动,其余十二名麻衣人也动了。

三柄链子枪“呛啷”一声迎风抖得笔直,闪电般刺向蓑衣人咽喉。两把雁翎刀使的则是河南商丘“地趟门”独一无二的地趟刀法,专攻脚踝与膝盖。烂银虎头钩毒辣险绝,墨黑盘龙棍沉稳雄浑,一正一险,配合妙到颠峰。

所有的动作都绝不花哨,但绝对实用、毒辣、有效!

如此要命的阵势,谁知蓑衣人不退反进,竟然合身迎了上去!

十三名麻衣人,本应攻出十三对兵器。但当黄发麻衣人将他生平最引以为傲的绝技“盘龙云刺”使出之后,竟骇然发现地面上已经多了十二个死人,其中五人的兵器甚至还没有完全拔出来!

而对方身上的蓑衣也已被鲜血染红。

不是十二个死人的血,是他自己的。

两柄链子枪一左一右,正插在蓑衣人双肩,一把雁翎刀砍在他左腿肚上,右肋则已被虎头钩撕出一个四寸长的血口,血还在不停地向外涌。

然而蓑衣人竟似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腰杆依然挺得笔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的那柄乌鞘剑已出鞘。剑尖正在滴血。死人的血!

黄发麻衣人面如死灰,全身血液突然凝固。

他忽然纵声狂笑,然后倒转剑尖,用尽全力将短剑插入了自己的胸膛,鲜血红花般飞溅而出。

一尺七分的剑刃直至没柄,黄发麻衣人仰天倒下,喉咙痉挛吱吱作响,已凸出的眼珠里含着莫名的讥诮嘲讽之意,似是在重复着那句话:“你不死,我死!”

红日高悬,死人流出的血很快已凝结。

蓑衣人伤口中的血还在渗,他却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慢慢地转过身来,对着自己在河中的倒影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好!”

良久,河水中竟果然慢慢浮起一条船来。

其实这实在不能算是一条船:梭子般溜尖的两头,中间高高鼓起,既无门无窗,也无浆无舵,犹如一只硕大的黑色橄榄。

难道这里面竟会有人?

橄榄船悠然浮至水面,忽然像河蚌一样自中缝打开,里面果然坐着人。

不是一个,是两个。一个奇胖,一个奇瘦。

瘦子身高不满二尺,周身裹在一件小得可怜的漆黑紧身衣里,一双眸子也是漆黑,全身上下似乎还没有二两肉,只怕连一阵风都能吹走。至于那个胖子也不太胖,至少要比一座山稍微瘦一点点,只有十根手指倒是又细又长,显得出奇地灵活,似是从这个肉球身子上长出的灵巧触须。

这艘船还没有被那胖子压沉,真算是运气。那矮小瘦子坐在他旁边,活脱脱就像是一只趴在那里的跳蚤。

黑衣瘦子望了蓑衣人一眼,叹了口气道:“我也不好。”

他说的的确是实话,无论是谁骤然间看到这么多死尸,心情都不会太好的。

蓑衣人双眸精光闪动,忽然道:“‘鼓上蚤’时迁?”

黑衣瘦子承认:“是。”

蓑衣人的瞳孔也开始收缩:“你一直跟着我?”

时迁笑了笑没有说话。沉默的意思有很多种,在这里沉默就表示默认。

蓑衣人瞟着地上的死尸,冷冷道:“莫非是为了骷髅岛、麻衣洞,大小十三洞主?”

时迁立刻开始摇头:“他们还不配!”

“他们不配,谁配?”

“你──” 时迁淡淡道,“因为我喜欢你。”

船上的胖子忽然笑了笑,瞧着蓑衣人剑柄上那颗龙眼大小的明珠道:“你千万莫要误会,这黑跳蚤绝没有那种爱好……”

他淡淡接道:“他说喜欢你,只不过是喜欢你的剑而已。”

蓑衣人握剑的手背顿时青筋凸起,盯着时迁冷冷道:“你想要?”

时迁摇头道:“我不想。”

“你不想?”蓑衣人目中已有寒意冻结,厉声道,“鼓上蚤取人财宝向来如探囊取物,这次你却说你不想要?”

时迁看着蓑衣人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叹气道:“你这口剑确是吹毛断发、价值千金的利器,但是你听说过我向受伤之人伸过手没有?”

蓑衣人不觉骤然言塞──“鼓上蚤”时迁纵然常取他人之物,但他之所以偷你的东西,只不过是因为他觉得你不配拥有这件东西而已。况且他从不欺妇弱,不扰百姓,所教训的不是贪官恶绅,就是伪君子真小人的武林大豪。即便是他的仇人,也无法对他的所作所为指责半分。

──若非如此,你即便是跪下来求他去偷你的东西,他也不肯。

蓑衣人目中的寒冰已开始解冻,握住剑柄的右手却还是没有松开,一字字道:“你不要,他呢?”

“他也不要。” 时迁悠然道,“他就算再长八只手臂出来,也不会用剑的。哪怕是干将莫邪,他也不会看在眼里。”

“不用剑用什么?”

“用刀,木匠的刀。”

蓑衣人目中不禁渐渐露出诧异之色:“除刀之外,世上所有的兵器在他眼里都是废铜烂铁?”

时迁大笑道:“不错!因为神兵利器对他绝对比不上刀斧刨锯管用,否则他又怎么造得出这艘能在水下进行的船?”

蓑衣人长长地吐了口气,点头道:“‘八臂哪吒’项充,果然是你。”

古往今来,能够被称做“三手神猿”、“八臂神剑”之类的江湖人,大多武功都是以快捷变化见长,与人交手时如同多长了几只手臂,只有这个“八臂哪吒”却是例外。

因为他根本就不会武功。

然而他制作机关暗簧的本事却是冠绝古今。江湖传言说他在十四岁时,已经做出一只比诸葛武候的木牛流马还精巧、能扇着翅膀打鸣的木公鸡。十七岁时替九王爷藏剑山庄设置的机簧暗卡,甚至比少林罗汉堂的降龙伏虎罗汉阵更加可怕。昔年纵横一时的独行大盗翻天云就是被陷其中三日三夜,心力交瘁而活活累死的。

他甚至带着新婚的妻子,乘着自己制作的木鸢,在天上整整飞了一天一夜。

有关他的种种传闻,几乎已接近神话。

“你已经认出了我。”此刻胖子正微笑道,“这才公平。因为我也认识你。”

他含笑望着蓑衣人,一字一句道:“这种打架不要命的方法,除了‘拼命三郎’石秀,天下哪里还有第二个?”

现在蓑衣人已恢复平静,左手慢慢揭开宽大的斗笠:“不错,我就是石秀。”

“我们并没有恶意。”坐在船上的项充用一种很诚恳的语气强调说,“也没有丁点为麻衣十三洞主报仇的意思──若是一群人在十日之内接连奸杀了一十九名黄花闺女,那么无论谁用任何手段来对付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我们喜欢你的剑,是因为它能杀人。” 时迁一字字地接道。

“杀谁?”

“我也不知道。”

这个答案实在不够好。所以石秀大笑:“你要我去杀人,却连要杀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笑声中充满讥讽之意。时迁竟还没有脸红,淡淡道:“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但很快就会知道了。”

石秀依旧大笑:“只怕你……”

话音未落,时迁忽然翻身跃起,在空中接连翻了四五个筋斗,忽又一飞冲天,用的赫然竟是“翻云纤胸望月式”和“鹤影冲宵摘星式”这样的绝顶身法。

石秀不禁为之色变,只见时迁又已火箭炮弹般落回船仓,河面竟连半点水纹也未激起。

但听“夺”的一声火星四溅,自半空中忽然落下一面纯钢杆身、白底蓝边绣金字的小旗,牢牢钉在青石桥廊之上。

旗帜飞卷而起,十六个绣金大字立刻迎风招展:“八月十五,西湖月明。冰雨消魂,笑掷千金。”

石秀笑声忽顿,紧盯着这十六个字,失声道:“冰雨夜消魂,一笑掷千金!”

他甚至连呼吸都几已停顿,仿佛这十六字里蕴藏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奇异力量。只听时迁点头道:“不错。”

时迁竟接着问了一个似乎完全没有关系的问题:“你有没有赌过钱?”

“你可知道‘拼命三郎’除了杀人时会拼命,赌钱时也一样会拼命?”石秀沉默良久,终于缓缓道。

“那你可懂得赌钱时最重要的是什么?”

“专心。要是心神已乱,手气再好也会变霉的。”

“你果然懂得赌!”

石秀沉吟着:“西湖月明……笑掷千金,可是指八月十五中秋,杭州西湖将有一场豪赌?”

“不错。实际上,这场赌约本就是由他发起的。”

“你是要我杀到时会在那里湖捣乱的人?”

“是的。”此刻时迁眼里也有了光芒,“我们的武功虽然比他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你可曾听过杀鸡焉用宰牛刀。”

“──那将是一场空前绝后的豪赌,到时候必定鱼龙混杂,也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人企图浑水摸鱼。若是我们能替他料理掉那些碍眼的小角色,他就能专心一致,获胜的机会就会大得多。”

“──我们也很可能会遇到一些前所未有的敌人和危险,但我们也可以用自己的力量让这些高手分心。”

这些意思时迁并没有说出来,但他知道石秀也一定已明白。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石秀沉默着,仰面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你们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

这一次时迁并没有回答。回答的是项充。他用一种很奇怪很深沉甚至带着一丝悲哀的眼光看着石秀,缓缓道:“三年前,独鹿山,你莫非忘了么?”

石秀闻言身子猛地一震,额角汗珠突现。

时迁凝视着他面上的变化,轻叹道:“当时‘残剑’独孤以一人之力血洗独鹿山飞瀑庄,一夜之间欠下二十七条人命,只有你受他一剑穿胸昏死过去,反得逃脱性命。这三年来的滋味,你便不说,我们也想象得到……”

这句话就像一根长满尖刺的鞭子,顿时将石秀的全身都鞭打得战栗起来。项充叹息道:“若非宋江之力,你怎么报得了仇?如今便正是你报答他的时候。”

石秀额上冷汗滚滚而下,握住剑柄的手背早已青筋凸起,一字一句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们?”

项充的眼神里忽然也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深邃的痛苦,缓缓道:“你可有亲兄弟?有自己的女人?可知道自己的手足亲人被人杀死时的痛苦……若非时迁出手相救,我早已连同他们一起死在宣州城外的乱坟岗上。”

“我曾制作出一种可使人从万丈绝壁跳下而毫发无伤的‘追风伞’,但高俅得知之后,不仅逼着我拿出制作结构图,过后还派‘飞雪使’许洋杀我全家灭口。”

──有时候,懂得太多反而会给你招来灾难。这种事并不是如今才发生。自古以来,也不知曾有多少能人巧匠就这样被湮没。

这本就是人类最大的悲哀之一。石秀的瞳孔已收缩,满腔热血似都化做了泪。

项充忽然又扬起了头,一字字道:“我虽然不会武功,但还有自己这双手,还可以制作机关暗簧,谁也不能否认我还有用。”

这虽然并不是一张英俊的脸,但是坚毅而果决的神情却足以令人忘记它的丑陋而肃然起敬。“我知道这一次很可能会有危险,但这已是我能报答宋江的最好办法。你若不嫌弃我这个胖子,就跟我一起去。”

石秀静静地听着,只觉得一股热血自胸膛涌上头顶。

他忽然反手自青石桥廊上拔起那面白底绣金旗,纵身跃上船头:“我们走!”

“去哪里?杭州西湖?”

“不错。”

“你已相信我?”

“是。”

“为什么?”

“连你都不怕死,难道我怕?”

七月二十三,黄昏。大名府翠云楼的伙计们正忙着关门打烊。

原本这并不是打烊的时候。若是在往常,此时的客人早已把楼上楼下的三层密密坐满。这里地方很大,生意也很好,据说掌勺的两位大师傅曾在皇宫里为皇帝做过御膳,方圆数百里,你休想找出比这里更正宗的干炸赤鳞鱼和鸡丝蛰头来。

实际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着一百零八年历史的翠云楼也只有在七月二十三才会这么早便打烊,否则即便是除夕深夜,这里照样食客盈门。

因为今天是翠云楼的创始人──“活灶神”张近仁的死忌。

张近仁三十一岁时一手创立了翠云楼,到八十三岁善终翠云楼已枝繁叶茂,成为大名府第一酒楼,养活了里里外外共二百七十四口人。他活着时对伙计们和蔼可亲,死后自然也倍受尊敬。翠云楼自上而下的历代老板伙计,都把这一天看得比过年还要重要。

楼后庭院内的香烛已燃起,最后一块门板眼看就要阖拢。

暮色中,十丈长街却突然响起一阵密集的蹄声。

只听人群惊呼,四散奔逃,货摊被打翻的声音不绝于耳。扶着门板的两个伙计忍不住伸出头去。

马鬃飞舞,健马眨眼间已至翠云楼门口。

只听一声长嘶,马作人立,前蹄重重地踏在街心,两块花岗岩竟已被踏得粉碎。两个伙计直看得瞠目结舌。

这匹马长腿细颈,全身竟是墨绿色的,一双琥珀色的眼珠里闪着妖异诡秘的光芒。马背上骑着的却不是人,竟是一条火红色的大狗。

狗的舌头也是火红色,长长地自口中吐出,竟拖到了马腹之下。狗爪紧紧攥着马鬃,喉咙深处不断发出宛若冤魂夜哭般的低嚎。

一马一犬,仿佛来自地狱拘魂的恶鬼,那两个伙计被它们死死地盯住,简直七魂失了六魄,裤裆忽然全都湿透。

暮色更浓,长街此时已一片死寂。自大街尽头却慢慢地踱出两个人。

左边一人是精赤着上身的短髭大汉,胸毛又浓又粗,黑铁般的肌肉隆起如包,黑袄裤扎裤脚,左眼却是一个漆黑的深洞,满口锯齿般的白牙竟似在闪着光。若是庙里的夜叉复生,恐怕还比他好看些。

这人尚算是半人半鬼,右边那人简直连一丝人气都没有了──裹在白袍子之内的身子又细又长活像跟竹篙,脖子竟有尺余,可以蛇一般任意扭动,舌头吐出一直垂至下巴,一双眉毛斜斜下吊,血红的眼珠凸出活似就要顶破眼眶,走起路来也是飘飘荡荡,双脚竟似未曾沾地。

翠云楼上上下下四十九名伙计瞧着这两个人,只觉一股透心的凉意从脊背直刺向头顶,魂魄几乎冲出七窍,目光却偏偏无法移开。

两人看起来虽缓缓地迈着步子,但不知如何却三五步就到了翠云楼门口。马背上的那只火焰犬忽然低声咆哮,纵身跃起,落在白袍人脚边。墨绿驹则倒退数步,前蹄下跪,匍匐在短髭大汉身侧。

白袍人咯咯笑道:“我要买包子。”

一个舌头长长吐出的人竟还能笑着说话,这笑声简直比杀猪还难听,所有人恨不得将耳朵立刻割下喂狗,连五脏六腑都忍不住翻腾起来。

白袍人与短髭大汉咯咯大笑,缓缓穿过还未最后封起来的门洞,走进酒楼。旁人哪里还敢阻拦。

两人径直走到柜台跟前,短髭大汉盯着掌柜道:“包子呢?”

掌柜的是个穿着件宝蓝色长袍、胸前挂着鼻烟壶、五十来岁的清瘦老人,此时脸色早已发绿,勉强赔笑道:“两位只怕弄错了,小店的包子向来都是上午便已售磬……倒是隔壁胡同口张麻子的……”

话还未完,他的人头突然凭空跳了起来,血花旗花火箭般自断颈处冲出,顿时将房梁完全染红。

众人只瞧见白袍人的袍子似是动了动,精光一闪,又钻回了他的袍袖之中。

这场面实在太血腥,太诡秘。有人已经开始大口的呕吐。

白袍人神色不变,转身慢慢走到众伙计中一个矮小猥琐的汉子面前,咧嘴笑道:“他没有包子卖,你有没有?”

那汉子面黄肌瘦,络腮胡,高颧骨,眉间生着一颗朱砂痔,此时虽面无表情,但太阳穴两旁的大血管却突然开始“突、突”跳动。

短髭大汉忽然大步上前道:“‘轰天雷’凌振,你还想装多久!”

黄脸汉子似是完全被吓傻了,却突然错步,拧腰,飞身而起,身法快若惊雷。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黄脸汉子发出一声野兽般垂死的狂吼,却又颓然跌回原来的位置,一条左腿却已齐跟断去。

短髭大汉掌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柄圆月般的弯刀,刀锋鲜血淋漓。

凌振勉强自地上支起半个身子,牙关紧咬,黄豆大小的汗珠从额角滚落。

白袍人阴恻恻笑道:“你若没有包子,就拿元宝来换吧……”

原来他们本就不是来买包子,而是来打劫的。

所有人都面无人色,却听晚风中忽然传来二声撕心裂肺的呜咽,竟似是火焰犬与墨绿驹的哀号。便是一群受地狱之火煎熬的冤魂的哭泣声,也没有这般令人毛骨悚然。

窗外一人大笑道:“‘混世魔王’樊瑞、‘丧门神’鲍旭这两个龟儿子,果然威风得很!”

虽说是笑,但笑声中却无一丝欢愉之意,活似滚烫的熔岩泛起气泡时那种低沉回荡的声音,令人听了全身汗毛倒竖立。另一人的笑声更辛辣:“不知这威风可借给咱俩用用?”

这声音更是又尖又细又凄惨,若有一只猴子被人捉来开膛破肚,那临死前的惨叫就必定是这个样子。众人直听得牙齿发痒,毛发直竖立。

白袍人身形忽然凝固,一双斜眉却开始簌簌抖动,脱口道:“无翅飞九州,无面鬼见愁!”

短髭大汉面色发紫,冷冷道:“这儿果然是块风水宝地,连‘飞天大圣’李衮和‘没面目’焦挺也来了!”

刀刮铁锈的那个声音大笑应道:“老子既然来了,你们还不早些滚蛋么?”

樊瑞与鲍旭面色惨白,忽然交换一个眼色,怒吼着破窗而出。

窗外竟突然一片死寂。

连一丝声音也没有再发出。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凌振与众人全身的冷汗皆已湿透衣衫。

终于,两个人又自窗口飞了进来,“叭”地一声掉在楼板上,正是樊瑞和鲍旭。

只见金刚般的樊瑞全身扭曲成一团,那柄圆月弯刀赫然正插在他的小腹之内。而‘丧门神’鲍旭长长伸出的舌头却死死绞住了自己的脖子。一直在扮鬼的人,这次终于真的做了鬼。

另外两人轻飘飘地穿过窗户,凌空翻了个身,方才落下。一人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轻叹道:“这里本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你们又何必来寻死……”

说话的那人精瘦枯干,尖嘴喉腮,一条右腿竟是天生的畸形,孤零零地萎缩着挂在腰下,必定就是“飞天大圣”李衮。众人直瞧得心窝发凉,再一看他身旁那人。这不看倒还罢了,一看之下,有人甚至连鼻涕眼泪都吓了出来。

这人的脸赫然竟如火山爆发之后凝固的岩浆,层层叠叠,不仅没有一寸光滑完整的肌肤,也没有鼻子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嘴巴,只有一个个地狱般的深洞绽裂着,露出丑陋而恶心的肉红色。

没有人能够想象这样的一个人是如何看得见,如何吃饭说话,也没有人能想象当这样的一张脸对着自己时会是怎样的感受。众人胃里又酸又苦,却简直连吐都已吐不出来。

现在两人已站在凌振面前,“没面目”焦挺自头颅上赤红色的深洞中发出一阵恶枭般的怪笑:“你看这人像不像笨蛋?”

“不像!”李衮用一种兀鹰般贪婪残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凌振,大笑道,“一个人若是笨蛋,又怎么能单枪匹马做出东城桂花胡同赵大员外失窃四十万两白银的大案,之后还能隐姓埋名,不动声色地在这里躲上一个月?”

“但他要不是蠢得厉害,怎么会到现在都不把银子交出来──” 焦挺皱眉道,“要知道有一种人是永远都没有办法花银子的。”

“不错!这种人就是死人。” 李衮大笑。

凌振蜡黄色的脸忽然一阵扭曲。李衮紧紧盯住他,厉声道:“莫非你真的想死?”

此时,屋外的暮色中忽然又出现了一只手,轻轻地敲了敲破窗框。一个无比甜美的声音淡淡道:“里面有人么?”

这是一只白玉般柔若无骨、毫无瑕疵的手,纤纤指尖涂着鲜红的凤仙花汁,在轻风中微微颤抖着,宛若一只娇嫩的白玉兰花,那么地惹人怜惜。

即便是凶神恶杀的焦挺与李衮,都不觉看得呆了。

晚风中忽然充满了奇异的香气,无数五彩缤纷的鲜花从窗口飞了进来,轻轻地落在地上,铺成一条无法形容的美丽的地毯。这间原本满是血腥的酒楼,似乎骤然间从地狱变成了天堂。

一个乌发云鬓的宫装少女,轻轻地自门口走入,走在鲜花织成的彩毡上,就好象走进了阳光灿烂百花盛放的花园里。

她的眼神是那么娇媚,腰肢是那么纤细柔软,一张清秀的瓜子脸不施粉黛,却更惹人油然而生一种怜惜之意。

她鬓边插着一只有着十三枚花瓣的牡丹,竟赫然是晶莹剔透的雪白色,就仿佛远山新雪初融时的那种颜色。

乌黑的发,雪白的花,更显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神秘之美。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连呼吸都已停顿。

谁知焦挺与李衮看见这朵牡丹,竟连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仿佛进来的不是一个文静柔弱的小姑娘,而是地狱中最凶残最可怖的噬人恶鬼。

豆蔻少女侧目瞧了瞧血泊中的两具尸体,嫣然笑道:“一个是魔王,一个是丧门神,如今终于名副其实了……”

方才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焦挺和李衮,此时却竟连话都不敢接,只顾瞧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那里忽然长出了两朵大喇叭花来。

豆蔻少女眨了眨眼睛,轻笑道:“你们一直看着脚尖做什么,莫非我长得丑么?”

这句话本没有什么威胁之意,但李衮竟骇得面无人色,颤声道:“在下……在下实在没有这个意思……”焦挺却突然噗的一声跪了下来,全身似已瘫软。

豆蔻少女缓缓俯身,自樊瑞身上抽起那柄带血的圆月弯刀,轻声笑道:“鲜血的滋味,你们可尝过么?”

两人被问得张目结舌,也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该否认。这美丽少女究竟是什么来历,竟会令两名如此穷凶极恶的凶徒如此敬畏?众人即便是想破了头,也猜不透是怎么一回事。

豆蔻少女凝目往刀身上瞧了瞧,叹息道:“我今天倒想尝尝……”樱唇微张,竟果真朝带血的刀锋上咬了一口。

只听“咯”的一响,这柄百链精钢、吹毛断发的宝刀竟生生被她咬出一个月牙般的缺口。

众人早已看得呆若木鸡。却见她微微皱眉道:“不好吃,原来死人的血是咸的,咸得发苦!”

她竟已将这截精钢咬碎吞下了肚,又瞧着焦挺和李衮淡淡道:“你们也尝尝自己的血,好么?”

两人竟比三岁幼童还要听话,立刻从怀中各自抽出一柄精光四射的匕首,在自己左臂上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血口。

鲜血,立即涌了出来。

两人连忙凑上嘴去拼命吮吸,直到伤口中的鲜血几乎被吮尽,才抬起头来齐声道:“小人的血是咸的,咸得发臭!”

豆蔻少女淡淡道:“不对。”

焦挺面如死灰,哭丧着脸道:“姑娘……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要你们尝的血不是咸得发臭,”豆蔻少女眼波一转道,“而是咸得发苦。”

咸得发苦的血,就是死人的血!

看来今天她就是存心来找麻烦的。

两人额头冷汗沁出,就像被抽空了的布袋一样瘫软在地,似乎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却突然间闪电般跳起,狂吼着朝那少女扑去。

这本就已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李衮身形一旋,自衣袖里立刻泼风般打出无数银光,朝那少女卷去。右掌中的匕首寒光流动,流云般护住全身,左爪已呈漆黑色,闪电般掏向少女双目。

焦挺一拳击出却绝无半点花哨,虎虎生风,直捣对方胸腹要害。

这一拳之威重逾千斤,本就曾令雁荡山上官三雄同时肝胆俱碎。

然而只见寒光一闪,李衮的搜魂爪竟已被根根削断,血淋淋地掉在地上。额头血肉模糊,鲜血汩汩地自头顶流下,淹没口鼻。焦挺的胸膛上则赫然插着他的那柄匕首。

两人大叫,倒下。焦挺双睛凸出,自胸膛上喷出的鲜血箭一般射向半空,落下来时正好落在他的嘴里。

豆蔻少女面色不变,依旧淡淡望着两人的尸身道:“我没有骗你们吧?死人的血果然是咸得发苦。”

躺在地上的人自然内永远也不能再回答了,门外却有一个无比优雅无比安静的声音叹息道:“三娘,你还是这样顽皮……”

这语声仿佛来自天边,若即若离,轻柔飘渺,却又似春风拂面,教人听了说不出的舒服。

豆蔻少女闻言也不觉脸色微变。众人只见眼前一花,面前便又多了一个身穿云霞般锦秀宫装的美妇人。

她或许已并不算十分年轻,但眉依然如春山,眼波依旧清澈而灵活,双唇仍然娇嫩如花瓣。任何女人若是到了她这样的年纪,还能有这样轻盈而优美的风姿,必定足以令天下所有的男人神魂颠倒。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花毡上,连满室的鲜花都失却了颜色。

豆蔻少女望着她,忽然咯咯笑道:“慕容姐姐,我真的很佩服你。”

美妇人淡淡道:“是么?”

“我连夜从江南雪狐山庄偷跑出来之后,立刻便乔装易容,在无锡、常州和楚州绕了七八个大圈子,又命人扮成我的样子折回钱塘,没想到却还是被你找到。” 豆蔻少女眼波流动,“你说我还能不佩服你么?”

这番话翠云楼的伙计们听了还不觉得如何,凌振却不觉变了脸色。江南雪狐山庄?莫非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江南慕容世家?

──武林四大世家,关中司马富甲天下,刀法刚猛辛辣;赤壁南宫剑器精绝险急,家族成员却人丁不旺。襄阳诸葛生性恬淡,门下弟子多年来更是足不出户,几乎绝迹于江湖不问外事。倒是江南慕容世家姐妹众多,姻亲连枝,近年内越发人气鼎盛。

──慕容七姐妹暗器、剑法、内功之精名动天下,挑选夫婿的本事更是世人皆知。她们所嫁的夫婿有的是泱泱大帮之主,有的是名门望族的掌门人,还有钟鸣鼎食物、席丰履厚的当朝一等大将军,无一不是江湖中的顶尖高手。江湖中人就算惹得起慕容七姐妹,也不敢得罪她们这些已经成名立万的丈夫。

──更何况慕容姐妹虽然从小教养得比谁都温柔多礼,但对付江湖中的恶徒却从来都不曾手软。据说不少砍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江湖硬汉,宁可进刑部的铁血大牢,也不愿意被人架进雪狐山庄。

江湖人也都知道,只要雪牡丹一出现,必定就是慕容姐妹来了,这朵牡丹简直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这美妇人果然就是慕容姐妹中的大姐慕容月,臻首轻摇道:“扈三娘你这鬼精灵,悄悄盗走了我的雪牡丹,偷学了两手不成器的‘移花接木神功’,就要在这里招摇撞骗。也不怕坏了雪狐山庄的名声。”

豆蔻少女吐了吐舌头,柔声道:“好姐姐,别生气了,”

原来她竟不是慕容七姐妹之一。众人的好奇之心不觉越来越浓。只见扈三娘笑嘻嘻地自鬓边摘下那朵雪牡丹,戴在慕容月的杨妃堕马髻上,扯着慕容月的衣袖道:“好姐姐,我还给你还不成吗……大不了下回再去雪狐山庄做客,我保证规规矩矩什么也不拿不练。”

慕容月也不动怒,只是淡淡道:“还有呢?”

扈三娘瞪大了眼睛,道:“还有什么?没有了啊!”

慕容月道:“那面旗呢?”

扈三娘仿佛很吃惊的样子看着慕容月,终于明白自己的表情其实也不怎么高明,叹了口气,缓缓自左袖之中抽出一筒白底蓝边、尺许长的卷轴来。

她显然还不甘心,依旧央求道:“好姐姐,那天你就带上我好么?”

慕容月反手接过卷轴,也不去理她,目光在地上滚了两滚,轻叹道:“这四人平日时常作恶,如今横死倒也罢了……”

她的目光已转向凌振,淡淡道:“至于东城赵富贵的那四十万两银子,本就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你留下一千两,其余的就分给今年因旱灾而受苦的益州饥民吧。”

她的语声虽轻柔,但话语之中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凌振面前已多了一个细颈鹅肚的淡绿色小瓷瓶。

“这是慕容世家祖传的刀伤药,每日内服三次,早晚外敷两次,伤口四日内便可完全痊愈……”慕容月已转过了身,“只希望你今后能好字为之。”

她本已携起了扈三娘的右手徐徐往门口走去,却听凌振在身后哑声道:“等一等。”

慕容月并没有回头,却停下了脚步。

任何时候,她都保持着那样优雅的姿态。她也不会拒绝任何人的正当要求,尤其是一个已经身受重伤的人。

这本就是她从小所受的最基本的的教育之一。

凌振却已勉强用一条腿站了起来。他的伤口处还在不停地流着血,但他的身体与神经竟也像是铁打的。“你手里的这面旗,是不是有十六个字?”

这个问题不仅令扈三娘睁大了眼睛,也让慕容月转过身来。她直视着凌振的双眼,目光就像是两道电光想要穿透他的心底。

慕容月凝视凌振良久,终于答道:“是。”

语声中,卷轴已被展开,变成一把白底蓝边绣金字的钢杆小旗,旗上绣着金灿灿的十六个大字:“八月十五,西湖月明。冰雨消魂,笑掷千金。”

这短短十六个字竟似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凌振原本苍白的脸上忽然也有了一种光辉。“冰雨消魂,是不是指的漫天冰雨?”

“不错……” 此时慕容月一双星眸里的神情竟似也受到了某种感染,缓缓道:“疾风一过夜留香,漫天冰雨最消魂。天下除了‘及时雨’宋江,只怕没人能再配得上‘漫天冰雨’这四个字。”

暮色更浓,窗外上午夜色也似忽然变得迷蒙而神秘。凌振望着那面绣金旗,忍不住叹息道:“只是他的足迹消失江湖,也几乎快一年了。”

──自紫禁之战以后,宋江就突然在江湖上消失,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死。实际上,就连紫禁之战本身也是一个最大的秘密,宋徽宗赵佶、水泊山庄群豪以及铁骑帮都将这个秘密掩藏得很好。

──高俅虽已伏诛,但其余党的势力在朝廷之内依旧盘根错节,绝非一朝一夕之内便可连根铲除。宋徽宗还必须借假高俅之手,来控制蔡京、童贯等人。

如今“漫天冰雨”这四个字居然重现江湖,随之而来的还是一场空前绝后的豪赌,这只怕是江湖中近十年来最轰动的大事。

凌振的眼睛也放出了光:“八月十五中秋夜,西湖秋月正圆……慕容姐妹当然也是在被邀请之列。”

──一十九面绣金旗,分别呈送给当今江湖中十九个最有分量的人物,这些人中有举足轻重的门派掌门;有威名显赫的大帮帮主;有独霸一方一怒横尸的总瓢把子;有富甲天下的武林世家的当家;甚至还有形迹飘忽、久不问江湖中事的世外高人。

──绣金旗的发出者自然是宋江。而所有的绣金旗都是由两个人送来的,一个黑矮瘦小,一个胖得像山。胖子连走两步都要大喘气;瘦子看起来连吹口气都能吹走。关内关外来回往返十九趟总共五六万里地,谁也不知道两人是如何做到的。

据说在江东福隆镖局整整干了三十一年的老镖头赵老酒,甚至一次在酒桌上发誓说曾经看到这两人乘着一只会扑扇翅膀的大纸鸢,从自家的房顶上飞过去。

赵老酒是福隆镖局出名的老实头,三拳打不出一个闷屁,说过的话跟钉在墙上的钉子一样可靠。但这一次的话也实在太悬乎。

谁也不能完全相信,但谁也不能完全不信。

这更给宋江此次重现江湖增添了说不出的神秘色彩。

实际上,宋江本身也已成为武林传奇。收到绣金旗的人自然把能够被他邀请视作一种荣耀。当然也有人企图乘机与宋江一决高下。

因为如今的江湖人,都已将能击败出道以来从未败过的“及时雨”看作最大的荣誉。

更有无数深闺中的少女,甚至是已经出阁的富家小姐,偷偷自家里跑出来,为的只不过就是能在那一天亲眼目睹他的翩翩风采。

扈三娘偷走绣金旗只怕也是为的这个目的。“你猜得很对──”她忽然微笑接口道,“像她们这样的家族,江湖中若有什么大事本就缺不了她们。否则我也不会急匆匆地赶去雪狐山庄做客。”

慕容月瞪了她一眼,作色道:“下次你再来,看我不把你五花大绑,再送回扈老爷子那里去。”

扈三娘吐着舌头,眨眼道:“你舍得么?”

凌振可没有她这样的好心情,凝视慕容月一字字道:“你此去可是一心求胜?”

慕容月反问:“你说呢?”

凌振端详着她面上的神色,忽然大笑道:“当然不是!试问如今天下,又有哪一个女子能忍心让宋江败在自己手里?”

“你错了。”慕容月的神情忽然已变得十分郑重而严肃,“慕容七姐妹都是已出嫁之人,绝无任何非分之想。我们也从来没有做出过一件令慕容家丢脸的事情。”

她一字一句道:“任何人若要怀疑雪狐山庄的清誉,慕容姐妹纵是女流之辈,也绝不会答应。”

谁也想不到,一直温柔娴静的慕容月竟会在瞬间改变这么大,变得像一把出鞘的刀。凌振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明白──尊严与名誉,对于这样的武林世家来说,甚至比性命更加重要。

他本就一向都很尊敬这种爱惜自己家族名誉的权利。

──无论如何,一个人若是不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拼命维护家族的名誉与地位,这种精神就应该受到理解和尊敬。

只听慕容月沉默半晌,终于缓缓接道:“我无求胜之心,只不过是因为我根本没有机会胜而已。无论武功还是赌技,我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凌振的眼里再次有了光:“但你明知如此,还是一定会去。雪狐山庄迄今一百八十余年,本就从未听说过有任何慕容子弟临阵退缩过。”

“是的。” 慕容月承认,并且有意无意地瞟了瞟身边的扈三娘,淡淡道:“何况我还要带她去见一见她心目中最英俊、最潇洒、最机智的男人。否则我手里的这面绣金旗迟早还要被她偷去……”

扈三娘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却又忍不住微笑道:“你这话可要算数的。”

她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满园的鲜花突然开放。慕容月瞧着她的笑靥,不禁轻叹道:“天下的男人,本都应该排着队地来追求你。你却偏偏对谁都不理不睬,反倒一心只想着那个人……”

扈三娘红着脸,胸膛起伏道:“你再拿我开玩笑,我……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干姐姐了。”

少女的心中,本就有许许多多的梦想。就算有些梦太虚幻、太离奇,但这岂非就是每一个少女所必经?

凌振瞧着扈三娘,又转眼看了看慕容月,忽然纵声大笑道:“好!好!”

扈三娘皱了皱眉,道:“好什么?”

凌振大声道:“我虽只不过是个飞贼,但也本想凭借从赵富贵那里弄来的四十万两银子,在中秋之夜会一会天下好汉。如今遇见慕容夫人,才知道自己已经不用去了!”

扈三娘不禁问道:“为什么?”

凌振正色道:“慕容夫人虽是巾帼,但豪气更胜须眉。夫人既已如此,赴约众人更是人中翘楚,我这断腿之人又何必再去献丑!”

他突然探手自怀中掏出一个黑色鲨皮褡裢袋,“啪”地一声掷在桌面上。

袋口已松,一颗颗圆润晶莹的珍珠从里面滚了出来,在夜色中熠熠生辉,整个房间忽然之间都被照亮了些。

翠云楼众伙计张大了嘴巴,连眼睛都看花了。只听凌振仰天大笑道:“那四十万两已被我换成这袋珠宝红货,还请夫人代劳分发给益州灾民。我若再给自己留下一文钱,就是乌龟王八蛋!”

他一面口中说着话,一面拾起伤药瓷瓶,右手“嚓”地拗下一条桌腿拄在地上,竟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扈三娘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轻轻叹道:“他倒也不失为一条硬汉。”

慕容月淡淡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让他走出这门口。”

扈三娘呆了片刻,悠悠出神道:“我真搞不懂宋江为什么要把那么多高手约到西湖去,八月十五那天,他一个人怎么对付得过来……”

慕容月却笑了。她慢慢地转过了身,用发亮的眼睛凝视着扈三娘,悠然道:“你放心,他一顶应付得来──”

“因为他是个聪明人,绝顶聪明!”

发表于 2006-4-25 19: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哇,寫得很好耶,接著呢?俺要看下去!

不過,俺好像找了個錯字,

即便是凶神恶的焦挺与李衮,都不觉看得呆了。殺應該是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6-4-27 18:09:31 | 显示全部楼层

古派连载武侠《火并水浒》第二章 

第二章 剥茧抽丝

世上真正的聪明人并不多,江南红叶堡的朱武却绝对能算其中之一。

他五岁时七步成诗,八岁能填词写曲,十三岁时高唐州凡有水井处,皆有他的词曲为人所吟唱不绝。到了十六岁,他甚至已经先后三次推算出天狗食日的准确时辰。

但凡认识他的人,没有一个不认为他将来必定是金马玉堂、前程锦绣的新科状元。

但他却偏偏视功名利禄如粪土。

在他眼里,八股文章同天文地理、五行八卦比起来,简直连狗屁都不如。所以他虽然做不成状元,却成了闻名江湖的“神机军师”。

“江北吴用,江南朱武。”有人甚至认为,虽然在医道上朱武尚比不上吴用,但他料事如神的本事绝对是天下第一。

去年腊月他刚刚新婚,娇妻温柔甜美,家道殷实富足。谁也不能否认这正是他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候。

但此刻的朱武却不快乐。

非但不快乐,甚至是一筹莫展。

现在是初秋,江南的秋夜却已深了。秋雨细密如离愁,点点地洒在一个用竹蔑搭起来的小棚上,宛若低低的声声叹息。

简陋而狭小的竹棚恰好搭在一条泥泞的窄巷里,棚下一盏昏黄的油灯正照着矮桌旁朱武那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

他的手中有杯,杯中有酒。

酒色金黄而略带翠绿,正是绵甜醇厚却后劲如刀的竹叶青。

这种酒本不该喝得很快的,但他却偏偏喝起来就像在喝茶,眼里也早已有了醉意,一张方正的脸上竟似有说不出的愁苦之意。

壶中的酒将尽,这已是最后一杯。

远处的夜色中却有人淡淡道:“你本不该喝酒的。”只听“笃”的一声响,一个人已经站在竹棚之外。

秋雨中,这个人漆黑的衣服、漆黑的头发,连眼睛也已只剩下两个黑黝黝的深洞,一条萎缩的右腿奇异地扭曲着,右腋之下拄着一条镔铁拐,竟赫然是一个的跛足的瞎子。

朱武瞧见这个人,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但他还是抬起右手,准备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寒光一闪,“夺”的一声,杯底却已被瞎子的镔铁拐洞穿,杯中的酒立刻全部漏了出来,浇湿了朱武的长杉。

这个跛足瞎子,竟然身手比看得见的人还要快,还要准!

瞎子冷冷道:“你已没有酒了。”

朱武面容一阵抽搐,咬着牙道:“你为什么不准我喝?”

“因为你已快要醉了。”瞎子淡淡道,“一个喝醉的人,是没有办法跟我走的。”

没有眼睛的人,竟然要有眼睛的人跟着他走。朱武觉得好笑,却已笑不出声来。因为瞎子阴鸾的表情已让他自心底升起一阵寒意。

他忽然自怀中摸出一封信,咬着牙道:“原来就是你?”

瞎子冷冷道:“不错,是我。”

朱武一抖手,信纸忽然展开,上面写着鲜红的十八个血字:“明日子时,城南十二桥巷。逾时不至,灭你满门。”

写着血字的信纸在秋风中簌簌抖动,他的手也颤抖如风中的枯叶。

瞎子道:“既然来了,就跟我走。”

朱武紧攥着拳,一字字道:“我若不走呢?”

瞎子冷笑:“不走,就死!”语声中,他的人忽然凌空飞起,镔铁拐在朱武咽喉“天突穴”上轻轻一点,复又落回原地。

“方才我若要杀你,你已死了十次。” 瞎子面无表情,淡淡道。

朱武太阳穴两旁的青筋已高高凸起,全身冷汗涔涔而下。

他已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他虽然通晓天文地理无行八卦,但偏偏不会武功。

──因为他一直认为,一个人若是从小就把时间花在又苦又累又危险的练武之上,不是疯子,就是白痴。人生本就有许多事情,比起练武来既风雅,又好玩。

直到现在他方才知道,没有武功的人若是遇到了有武功的人,有时候不仅不风雅好玩,更连性命都可能随时保不住。

一个人若是性命随时都可能被别人拿走,哪还想得出什么好的办法?

瞎子已转过了身,木然道:“走吧。”

他的身形忽然在秋雨中冻结,因为他突然感到有一股强烈的寒气扑面袭来。

泼墨一般的夜色中,果然慢慢走出一个玄衣人。

这个人手脚长大,宽肩细腰,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中赫然握着对罕见的玄铁龙骨钺,锥子般的眼神牢牢地盯在瞎子面上。

纵使是不会武功的朱武,也已被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气镇得打了个哆嗦。跛足瞎子全身的肌肉更早已绷紧。

玄衣人一字字道:“他不能走。”

瞎子冷冷道:“为什么?”

玄衣人道:“只因他已是我的人。”

瞎子忽然笑了,仰面大笑:“你是什么东西?”

玄衣人却依旧淡淡道:“我不是个东西,我是人。”

在他说话的时候,瞎子已经动了。“噗”的一声,镔铁拐在地上一拄,他的身子如箭横掠三丈,一般朝玄衣人飞射过去。

只见镔铁拐已变为横扫,风声呼啸,含着千均之力。瞎子左手一探,又自拐中猛然抽出一根又细又长的剑,直刺玄衣人眉心。

这一招又毒又狠,辛辣诡异。玄衣人冷哼一声,形若蝙蝠双翅的龙骨钺刀刃已挥出。

寒光一闪,“叮、叮、叮”三声脆响,瞎子掌中原本威不可挡的镔铁拐已断为三截,长剑也已被齐根截去。

光芒又一闪,瞎子的双臂忽然死蛇般垂下,左右双肩的“肩井穴”鲜血汩汩外流,脸色有如死灰。

“我不杀你……”玄衣人收回兵器缓缓道,“因为你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瞎子跌落在满地的泥浆中,面容已扭曲。他一口啃在肮脏的泥地上,就像一条疯狂而垂死的野狗。淅沥的夜雨中,却忽然传来一阵奇异而尖细的竹哨声。

玄衣人的脸色竟变了。七个人,自半空中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这七人身高仅二尺,剑眉星目,博带珠冠,衣饰打扮与长相神情竟全都一模一样。七人的左右双手里皆握着二柄剑。

人仅二尺,剑却长二尺三分,刃身竟是桃红色的。剑光闪动,寒气逼人。

十四柄剑将玄衣人围在当中,凌空展动,犹如落英缤纷。

这七人本是身材如幼童的侏儒,但面目却偏偏生得异常英俊,竟是十分有吸引力的男人,眉间也带着逼人的傲气。

玄衣人的瞳孔猛然收缩,脱口道:“分花拂柳七星剑?”

一人懒洋洋应声道:“摘星捉月天上仙!”

这七人竟赫然是瞿塘峡、白帝城、七星堡的七位堡主,一胎孪生,心意互通,剑法一经发动,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能破他们联手剑阵的人,天下本已不多。

玄衣人的面色不禁也变了,紧紧握起龙骨钺道:“七位堡主不在瞿塘峡,却不远千里来高唐州做什么?”

方才答话的那人道:“你来做什么,我们就来做什么。”

他们竟也是要带朱武走。玄衣人面色铁青,目中已有寒光暴射而出,忽然仰天大笑:“好!我若是死了,朱武就是你们的!”

大笑声中,他双手中的一对龙骨钺也即将脱手旋出。

斜风细雨中却又传来一个声音:“等一等。”

两个人,缓缓自夜色中走了出来。前面的一个素衣素鞋,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却已满脸胡茬,一双剑眉又黑又浓,眉下眸子精光四射,左臂却已齐根而断,空荡荡的衣袖扎在腰带之上。虽已断去一臂,但是浑身上下竟还是散发着一股无法描述的勇猛剽悍之气。

那本已倒在泥泞中抽搐的瞎子,竟也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危机,全身突然僵硬。

在他身后,竟是一个手撑油纸雨伞、身披银纱的绝色少女。

所有人都不觉屏起了呼吸,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她的眼哞清澈如清晨玫瑰花瓣上的凝露,腰肢柔软如春风中的柳条,乌黑的长发用一根银色的缎带轻轻拢着,再没有别的装饰。

只因一切珠宝脂粉已是多余,天下再没有任何事物能令她再增添一分颜色。

她就像是久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仙子,静静地飘落到凡间,美得无法形容。

那断臂青年穿过缓缓七星堡兄弟的剑阵,走过玄衣人身旁,来到朱武面前。十四柄落英七星剑,竟如同中了魔法,定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

玄衣人这才注意到,他腰带上还栓着一柄无鞘刀。

乌亮的刀锋,漆黑的刀柄。刀环上刀衣血红。

“你现在不用走了。”断臂人淡淡对朱武道:“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能让你走。”

朱武凝视着他,忽然道:“你错了。”

他已紧接着道:“有一个。”

“谁?”

“你。我要跟你走。”

玄衣人倏然变色,眼中已露出杀机。一双龙骨钺霍然横切断臂青年后颈。

断臂人却根本似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眼见即将血花飞溅,却有六柄剑横空飞来,火星四溅,七星堡兄弟其中三人已将龙骨钺生生架住。

玄衣人又惊又怒,叱道:“你们……”

这七兄弟果然心意相通,另一人立刻截口厉声道:“别动!”

玄衣人额头青筋暴起,虽涨得满面通红也无法将龙骨钺抽回,眼睁睁看着断臂青缓缓转过身来,领着朱武慢慢地走出剑阵,走到绝色少女身旁。

然后三人就在细雨中渐渐地走出了这条陋巷。

玄衣人忽然纵声狂笑,笑得连气都快要接不上来了:“我实在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

“杀人无算、天不怕地不怕的堂堂七星堡主,竟然连一个独臂人也不敢杀!当年力闯南海十二宫,剿灭飞鲸门的威风到哪里去了?”

“‘黑蛟’彭龙,我们知道你最近武功精进不少,七天前也曾以一着‘蝠翼血双飞’将‘鲁南快剑’司徒定斩于刀下──但你可知道那独臂人是谁?”

玄衣人冷笑:“他难道是天王老子?”

七兄弟中一人冷冷道:“他既不是天王。也不是老子,只不过我们要是一动手,我们就完了。”

七星堡主纵使狠辣深沉,生平也从不打诳语。玄衣人凝视着他的表情,不禁悚然动容:“他究竟是谁?”

“他只不过姓武,叫武松。”

彭龙的眼里立刻像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石灰,连面上的神色也都已黯然无光,喃喃道:“原来是他……”

他忽又咬牙道:“至少我们还可以拼一拼,你们的十四柄落英七星剑加上我的回旋双飞龙骨钺,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七兄弟之一冷冷道:“若他是孤身一人,我们说不定还可以动手的。”

“你们难道还怕那个弱不经风的女人?”

“是的。”刚才说话的人用一种很奇怪很惋惜的神情看着她,叹息着轻轻道:“难道你到现在都没有认出她是谁?”

“黑蛟”彭龙的瞳孔忽然收缩,一字字道:“难道是她?”

每个人的脸上此刻都已带着一种奇异的神色。“不错,她就是李师师,已经练成‘九天玄女神功’的李师师。”

夜更深。

秋雨已停,酒却仍在。

这是一个已经荒废了许久的庭院,草色凄凄,已然没径,院中花木早已枯萎,秋色在这里也似乎分外凄迷。

朱武被武松和李师师领到这样的一个地方,忽然用了个很舒服的姿势在长满苔痕的石阶上坐了下来,自怀中摸出一个鼓腹长颈的淡褐色陶泥瓶和三只蓝瓷底、白花边的圈足小酒杯

瓶盖被揭开,馥郁芳香的酒味立刻涌了出来。他微笑道:“我请你们喝酒,因为你们已是我的朋友!”

“和露摘黄花,煮酒烧红叶。”这里虽然既没有黄花,也没有红叶,却有朋友。

朱武生起了一堆火,黄酒很快被温热。

热酒渗入热血,更有一种温暖之意。

“我虽本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是如今我已经想起来了。”朱武微笑着接道:“我本早就该想到,能镇得‘黑蛟’彭龙和七星堡主连一招也不敢出手之人,天下本没有几个──武二爷和李姑娘恰好又是铁骑帮最好的朋友。”

李师师也在微笑:“我们本在钱塘一带,今晨一接到铁骑帮秦明秦护法的飞鸽传书便立刻赶了过来,却还是晚了些……”

朱武大笑截口道:“钱塘距此一千二百七十余里,你们在一日之内便赶到,哪里算晚!要怪,只能怪我昨夜给秦护法的求救讯号发迟了些。”

“我有一点想不通。” 武松皱眉道,“你并非江湖中人,‘铁拐盲叟’、彭龙、七星堡兄弟这些人原本素无纠葛,却突然间全都到了这里,还争着要让你跟他们走?莫非你忽然间挖到一批宝藏不成?”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多问的人,但这件事实在太蹊跷,也太神秘。若不能弄清楚原委,只怕还有后患,救人也不能救彻底。

朱武的回答却很奇怪:“你知不知道古时候有个公冶长?”

武松几乎已被问得呆住,李师师却已含笑道:“《论语》里讲这个人,‘解百禽语’,也就是能听懂所有鸟禽在讲什么话。”

“我就是如今的公冶长。” 朱武虽然还在笑着,但笑容里也不禁有了一丝忧色。他知道这样的解释并不能令人满意,所以很快放下酒杯接着道:“公冶长能听懂的是鸟语,我能听懂的却是骰子的话。”

他在讲什么?骰子竟能说话?

从古到今,不论是骨头骰子、水景骰子、木质骰子、象牙骰子、白玉骰子还是里面灌水银、灌铅的骰子,都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他莫非已被吓傻了?

然而朱武若是一个这么容易便被吓傻的人,“神机军师”这四个字只怕早就被人丢去喂狗了。他虽然也喝了一点酒,但面上此刻的神情,也比一百个饱读诗书的翰林学士还要清醒。

所以武松和李师师并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在听。

“从十五岁起,我就有了一种特殊的本领。所有骰子掷出来的点数,我闭着眼睛就能知道究竟是几点,从来不会错。我也不知道这种本事是从哪里来的,但就连一次也没有出过岔子。”

事情已经渐渐有了头绪。李师师目光闪动,沉吟道:“所以在赌场里若能有你在身边,也跟挖到宝藏没什么分别了。他们之所以不约而同地找到你,就是想在最近的赌博之时大捞一笔……”

朱武轻叹道:“我早知道这种异常的本事带给人的往往是灾祸,本已将这个秘密隐藏得很好,谁知还是被他们找上门来!”

李师师凝视着他的目光忽然也变得充满了焦虑和担忧,缓缓道:“而最近江湖上最大的一场赌约,却正是……”她突然不敢再说下去。

此刻武松的面色也变了。只见朱武长长地吸了口气,点头叹道:“不错,正是那十六个字!”

──八月十五,西湖月明。冰雨消魂,笑掷千金!

秋风萧瑟。虽已没有了迷离细雨,但愁煞人的秋夜却凉如水。

李师师身上却早已感觉不到凉意。只因她的心更凉。

这场空前绝后的赌约,在未曾开始之前便已轰动江湖。也不知有多少豪客大盗、侠士枭雄想要在这一场豪赌中赢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有的求名,有的求利。

“据我所之,宋江虽只发出了用做邀请的一十九面绣金旗,但已经动身前往杭州西湖的黑白两道人数,只怕已逾千人。现在的外围盘口,已经是到了以五博一,虽然多数人看好宋江,但是他若是败了,一些人就要一夜暴富。” 朱武的表情很郑重,“更何况天下本就没有绝对能赢的人。”

他说的是实话。强中自有强中手。一个人纵使武功天下无敌,也难保不会在骰子牌九上输得一塌糊涂。

更可怕的是,赴约的一十九人中,本就十之七八是当今武林的绝顶高手。而涌去观战的群豪鱼龙混杂,有的不要命,有的不要脸,有的则既不要命,也不要脸。

要应付如此复杂的场面,难道宋江真有三头六臂不成?

所以李师师和武松此刻心中也不禁充满了忧虑。

朱武凝视着他们的脸色,忽然又笑了笑道:“不过你们也无须太担心,久闻宋江计智无双,临场应变之能变幻莫测,生平未败过一场。这次的赌约既是他所提起,必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他最后微笑道:“所以请你们转告宋公子,只要他沉住气,赢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

他的这番话也不无道理,更是为了让李师师宽心。他的确是一个很懂得替他人着想的人。

这么一个好人,自然不应该被人胁迫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现在他已被带到一间简单却舒适的房间里。静谧的屋里静静地燃着炉火,他的新婚妻子竟也坐在屋里等着他。

妻子立刻就纵身投入他的怀抱,她将他抱得很紧,因为她几乎差一点就永远地失去他。

窄窄的房门外是一个陈旧的杂货铺,一名脸上总是带着和蔼笑容的老掌柜和几个勤快能干的小伙子,将替他们料理生活起居。

院内还有别的许多隔间,门窗都紧紧地闭着。谁也想不到一个简陋老旧的杂货铺,里面竟有如此的规模。朱武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一种无法形容的肃穆之意。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武松和李师师,“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八月十六之后,你无论想去什么地方都行,也可以在这里长住。但在这以前,你们最好安静地留在这里,因为必定还有很多的人想找你,外面实在太危险。”

“这里很安全?”

“不错。” 这一次武松用一种很肯定很严肃的语气缓缓道,“因为这里就是铁骑帮的第二十六处分堂堂口。”

没有雨,没有酒,也没有月。

当武松和李师师走出铁骑帮第二十六分堂时,天已经快亮了。

灰蒙蒙的天际已有一线泛白,碎石铺成的长街两旁灯火也已燃尽,三五个早起的人躬着腰,在匆匆准备着这一天的生计。用不了多久,这条街上就将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声音:驴马车轿的赶路声、小贩的吆喝声、生意往来的讨价还价声、茶铺内的聊天声、小孩的啼哭声、姑娘们的欢笑声,甚至还有骰子掷在碗内以及炒勺碰在锅底清脆作响的声音……

这本就是一个安宁祥和、充满生机的小镇。

这里的人们,善良、淳朴,和气,知足常乐,虽没有锦衣玉食,但日子却过得愉快而充实。

李师师忽然觉得内心里对这种生活有一种说不出的羡慕。

武松瞧着她的神情,轻声道:“你可是又想起了宋大哥?”

“是的。”李师师微微点头,黯然道,“我……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与他过上这种平凡却安静的日子。”

武松忽然也长长地叹了口气:“方才朱武要我们转告宋大哥,他却不知道,即便是你我与水泊山庄的兄弟们,也已经整整六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李师师低声道:“你可还记得他是在哪一天离开水泊山庄?”

“我怎会不记得?”武松道。

“那是二月初九正午,他动身前往东坡学士在徐州所建的“观风楼”,我与林冲想要与他同去,但他却说一个人去行动更隐秘些。”

“他本是为山庄去取‘财迷兄弟’钱通吃、钱通赚藏在那里的五千万两,以作对付方腊之用。人多了反而太引人注目。” 李师师轻轻道。

“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武松的神色也多了一丝忧虑,“山庄里众兄弟等了数月音讯全无,后来派去徐州‘观风楼’的人也回来说银子早已被他取走。”

“他们虽当着你的面不说,但背后已有人开始疑心……无论如何,五千万两终归是一笔很大的数目。”

李师师霍然抬头,用发亮的眼睛紧紧凝视着武松:“但你相信么?”

“我当然不信!若说宋大哥是这样的人,打死我也不相信!” 武松的脸色此刻已变得苍白。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害怕。

他所害怕的,正是宋江被人误解,被人污蔑。他宁可死,也不愿意宋江遭受这样的猜疑。

因为毕竟他曾与宋江无数次的患难与共,出生入死,他最清楚地了解宋江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们之间的友情,本就是用热血与热泪浇注而成的。

李师师的眼里已充满感激之意,缓缓道:“不错。你若是相信这些猜忌,也不会跟我一同离开山庄来找他。你的目的,不仅是为了保护我,更是要证明他的清白。”

“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 武松沉默半晌,一字字道,“其实山庄内绝大多数兄弟,根本就从未怀疑过宋大哥,比如林冲、李逵、吴用、花荣、柴进他们,还有卢帮主、燕青、孙二娘……他们都已将希望放在我们身上。”

李师师忽然转过了脸,因为她不愿武松看见她眼里激动的泪水。

坦诚的信任、温暖的友情,本就是一个人在危难时所最需要的。

她终于已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他所进行的这件事,原本就充满了危险。方腊更是一个比高俅更阴谲危险的人,我的心一直都没有放下来过……若非两个月前,江湖上忽然出现那十九面他所发出的绣金旗,我已几乎要崩溃──”

“但我始终还是很害怕,若不见到他的人,我绝不放心。”

武松沉默,因为她的担忧,其实也正是他的。

如今谁也不知道宋江究竟在哪里,是否安然无恙,连那十九面绣金旗到底是不是真是由他发出的,都难讲得很。

这实在是一件可以令人吃不下睡不着的事情。甚至已接近残酷。

此时天色已放亮。街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两人不知不觉,已走入了一片四周尽是红墙青瓦酒旗如林的闹市。

迎面忽然直冲冲地走过来一个面如锅底、满腮紫髯的素衣大汉。穿着虽很朴素,但神情气派却十足像是个威风八面的得胜将军。

紫髯大汉向两人上下瞄了几眼,居然冷冷地哼了一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昂然走了过去。

看他的样子,就像武松和李师师欠了他八辈子的钱没有还一样。

两人当然不会跟这样的人计较,谁知这人又突然拨开人群折了回来。也不知哪里找了根乌黑透亮的火烧棍,从背后朝武松当头打了下来。

武松当然不会被他打着,只是一伸臂,那根火烧棍打在他的手臂上,“哧”的一声,立刻断成了两截。

紫髯大汉居然还不跑,又把手里的半截断棍狠狠朝武松扔了过去。

棍稍虎虎生风,显然力气比上次还大。

但断棍却又到了武松手里,只听紫髯大汉站在那里叉着腰冷冷道:“你要是有钟,就来追我!”然后扭头飞奔。

武松当然有种。

若是换了林冲或卢俊义,很可能就会停下来想想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诡计。但武松就是武松,就算这个紫髯汉子已经设下了刀山火海的陷阱在等着他,他也不会怕。

所以他立刻追了出去,李师师也只得跟在后面。

紫髯大汉的轻功竟然不错。他们直到追出了闹市,却还是与他差个两三丈。

但一出闹市,情况就不同了。方才武松和李师师本就不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飞檐走壁。否则对方即便跑得再快一倍,也休想不被他们追上。

那紫髯大汉竟似也知道这个道理,竟站住不跑了。

这里是一片荒野地,到处都是密又长的野蒿草,几丛矮树已经干枯,一只乌鸦孤零零地立在树梢,歪着脖子“啊啊”乱叫。

要在这里设歹毒的埋伏,当然是再好不过。武松正在冷笑,却见那紫髯大汉忽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朝他们拜了三拜。

两人都不觉有些发怔,紫髯大汉已开口道:“敢问两位可是武松和李师师李姑娘?”

武松独臂单刀、勇猛剽悍;李师师天下第一美人,要认出他们原本也并不是太困难。但也不知这人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李师师尚在沉吟,紫髯大汉又满面诚恳地道:“两位不必多虑,在下‘紫髯伯’皇甫端,是特地来向两位报恩的。”

武松皱眉道:“你只怕找错了人,你什么时候欠过我们的恩?”

“在下绝对没有弄错。”紫髯大汉的表情却很坚决,“两位可还记得祝氏三杰?”

李师师道:“莫非你讲的是祝龙、祝虎、祝彪三兄弟?”

紫髯大汉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愤恨之色:“李姑娘讲得一点也不错。”

“这三人本是在下不共戴天的仇人,为了贪图我家传的一口镏金九环刀,竟设毒计将我害得家破人亡,流落异乡。在下武功低微,他们却又是高俅得力手下,原本此生已不做报仇雪耻之念。幸亏二位在水泊山庄替在下杀了他们,在下胸中这口恶气才终于出了……”

说着话,皇甫端已从怀中摸出一个白布小包,规规矩矩地用双手举在头上,恭声道:“此物便是在下报恩的一点小小心意,望二位笑纳。”

武松与李师师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不用了!”

谁知皇甫端还很固执,依旧挺腰跪着道:“在下知道两位视钱财如粪土,也不敢用珠宝珍玩这些俗物来污了两位的眼。此物对两位必定有用,两位若是不收,在下就不起来。”

看来这阵势不收也不行了。武松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们收下了,你先起来……”

谁知这白布包密密裹着的,竟然是一双被磨穿了好几个洞的破草鞋,上面隐约还有暗黑色的斑斑血迹。武松拿在手里,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大汉莫名其妙打了他两棍子,还强迫自己收下了这么一双连乞丐都不会要的破烂草鞋,竟然还好意思说是来报恩的?

──这种报恩的方法,恐怕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幸亏这还是来报恩,要是来报仇,那还怎么得了?

皇甫端居然连一点惭愧的意思都没有,从地上站起来,厚着脸皮道:“两位或许还没有看出它的价值……”

一双破草鞋能有什么价值?就算它是皇帝老子或者东坡大学士穿过的,充其量也只不过被一些附庸风雅的人抬高些身价而已。草鞋就是草鞋,永远也变不成和氏壁。

武松早已经不耐烦了。皇甫端却又正色道:“这双草鞋的主人,正是西子湖畔、广寒山庄庄主──‘病关索’杨雄!”

李师师的眼睛突然亮了:“杭州西湖?”

皇甫端含笑道:“正是。”

“在下特意从闹市将两位引出来,也并非故弄玄虚,只因这里才是说话的好地方。这个秘密委实关系重大。”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字道:“两位若要找‘及时雨’宋江的下落,不妨去问杨雄。”

“在下已打听清楚,宋公子于中秋月明夜所设的那场赌约,正是由广寒山庄负责场地和招待。”

他又接着解释道:“在下与杨雄是过命的交情,这双草鞋,就是当年他于十八岁时手刃江东五虎、身受重伤昏倒之时所穿,正是在下替他刮骨疗毒、治好了身上的伤。只要两位拿这这双草鞋去见他,并说是在下的朋友。杨雄必定知无不言,据实相告。”

看见武松与李师师的双目中渐渐发出了光,皇甫端也展颜道:“如今在下所知道的已全部相告,两位的恩情也算是报过了,终于可以心安──如今在下想说的已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 武松忍不住问。

“再见,保重!”

若论气派规模,广寒山庄比不上华山剑派的玉泉院;论精美豪华,也不远如宋徽宗赵佶行宫西岳庙,但这里却别有一番无法描绘的清雅。

孤零零的一座月牙形建筑,就立在西湖南岸的一片桂花林里。现在已是八月,满院桂花飘香,地上没有尘土,却堆满了落花。

微风拂过桂树丛,就好象最轻柔的手指在拨动琴弦,弹奏出和谐悦耳的音符。

庭院既不深,也不曲,简简单单恰倒好处,增之一分则肥,减之一分则瘦。

李师师和武松看见杨雄的时候,他正斜倚在桂树旁边一张用狐裘披成的金黄色软塌上,轻轻地点燃几上的紫檀香炉。

这是一个十分文弱俊秀的青年,脸色很苍白,身子也异常消瘦,但一双眸子竟还是闪闪发亮。

他随即也看见了他们,微笑道:“请坐!”

“我虽然从未埋怨过自己的病,但今天却也不得不觉得惋惜。” 他含笑道:“要是没有这个病,我早就已经站起来,在大门外迎接二位贵客了。”

他的语声优雅、愉快而平静,就像一个温文多礼的王孙贵族在殷勤地招待他的客人。

武松忍不住道:“你的病究竟是怎么得的?”

杨雄笑了笑道:“我十八岁时曾身中一种奇毒,后来虽然刮骨去毒,但残余的毒素还是很快侵蚀了我身体的各个关节。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李师师现在已知道他“病关索”的外号是怎么得来的了,但她却没有想到,一个被疾病这样剥夺了自由的权利的年轻人,竟然没有一丝垂头丧气,没有半点怨天尤人,脸上竟还能带着幸福而热情的微笑。

这实在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与毅力,以及对生命的无限热爱才能做到!

他的叙述是那样平静而安详:“你们莫要以为我当真这么想得开。我也曾经痛不欲生,几乎无法生活下去,但后来有一天我终于明白,我虽然不能再仗剑千里浪迹江湖,却也获得了另一种从未领略过的快乐。”

“什么快乐?”

“那就是静静聆听与欣赏的快乐。” 杨雄含笑道,“你们可曾听过夜雨轻轻敲打在叶片上的声音?默默地看着一朵花在温暖的阳光下绽放?静静地闻过脚下嫩绿的青草从土壤里钻出来时那种沁人心脾的清香?这些生命力是那样美妙而和谐,你们若真的肯用心去聆听和体味,就会发现生命中其实有很多事物,都值得你快乐地活下来。”

这几乎已是一种近于伟大的精神。此时李师师的眼神里已没有怜惜,只充满尊敬。

只因他实在是一个很特别、也很值得别人尊敬的人。

江湖,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才会变得不仅有血雨情仇,更有温暖、正义与友情。

“我知道你们是皇甫端的朋友,也明白你们此来的目的。” 杨雄微笑着岔开了话题,“李姑娘与宋公子的故事,江湖本已人人传诵。我虽孤陋寡闻,却也听说过的。”

李师师的脸颊不觉也有些红了,却不忍去打断他的话。

因为他后面的话必定是她最想听的,也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

但是她竟然却失望了。

“我跟你们一样,也很想见到宋江。” 杨雄摇头道,“实际上,我本就从来没有见到过他。”

武松疑惑道:“但广寒山庄莫非正是中秋豪赌的所在之地?”

“是的。”

“我已搞不懂了。”

“所有宋公子吩咐的这些事项,都是写在由一胖一瘦两个人送来的一封书信上。而据说江湖中的十九面绣金旗,也正是他们所运送。”

“你怎么知道这两人讲的是真话?”

这一次杨雄没有直接回答,却一翻右手,掌心摊开。一点细碎如同寒冰的银光立刻在掌上闪动。

“漫天冰雨?”武松与李师师不禁齐齐悚然动容。

“你们自然知道,宋江之所以为‘及时雨’,本就是因为所用的冰雨暗器。”

“不错。”

“他可会将漫天冰雨遗失?”

“绝不会!” 武松说地斩钉截铁。像宋江这样的高手,本就绝不可能让自己的武器随便落在别人手上。

“漫天冰雨可曾有一次落空?”

“也没有。”

“我也知道这种暗器特异非常,一经射入人体,即化入热血,根本无迹可寻。”

“不错。”

“那么它发出之后既然不会落空,入体之后也化入热血,自然也不会是别人从尸体上取下来的。”

“我已懂你的意思。” 李师师目光闪动,缓缓道。

“你懂?”

“是的。” 李师师道,“现在既然以上的两种情况都已被排除,剩下惟一合理的解释,就只能是宋大哥自己从身上取出,托人交给你的。”

杨雄点点头,道:“所以我还有没有理由不相信?”

这个解释已很合理。何况还有一封信。虽然杨雄并不认得宋江的笔迹,但李师师和武松却是绝对认识的。

在看过这封信之后,所有的疑惑都已排除。“恐怕我已经让你们失望了。”杨雄的叹息里也带着说不出的歉意。

武松望着李师师:“难道我们已没有办法?”

“有一个。”

“什么办法?”

“等。”

现在,等,的确已是最后一个办法。

今天是八月初八,最多还有七天,李师师和武松就可以见到宋江。这段时间之内,广寒山庄也确是一个适合他们落脚的好地方。

这里不仅有最周到的照顾、最可口的饭菜、全杭州最新的消息来源,更有最可靠的朋友。这几个月以来的奔波往返加上担忧疑虑,几乎已将两人累垮。若不再找个时机休息一下,铁人也会崩溃的。

但他们却也不能完全地放松。

因为整个杭州城,很快就已经空前地热闹起来了。

每一间客栈,即便是店小二自己睡的房也已被客人们抢着占用,有些不太讲究的江湖豪客,甚至宁可去睡马厩也要在杭州留下来。城里的酒楼,不论贵贱好坏三餐爆满,即便是这样,大街上也随处可见拿着面饼干粮边啃边走的江湖汉子。

这些人有老有小,有俊有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和尚道士尼姑头陀,有跛子盲叟镖师护院,还有背上背着七八口布口袋的乞丐。

虽然也有独来独往形迹诡秘满身杀气的江湖人,但绝大多数都看起来都是衣着光鲜、红光满面,有的甚至锦衣怒马,前拥后呼,兵器衣服上缀满明珠宝石,一双眼珠当然是瞧到了天上。

这些人碰了面,少数相互有交情的寒暄几句,喝几杯酒,谈论一下赌注。多数则形同陌路,连彼此打量的目光里也带着明显的敌意,谁也看谁不顺眼。

当然还各种各样的女人。

有的是峨嵋派的尼姑;有的是武林世家的大小姐;有的是名门大派的女弟子;有的是银鬓鹤发的垂垂老妪,还有的是从深闺中偷跑出来、满怀梦想的妙龄少女。

当然最多的,还是男人身边千娇百媚、满头珠翠叮当的美人。

──像这样的女人,本就是被男人带来相互炫耀的。许多男人要是身边没有这样的女人,简直连出门都浑身不自在。

──可悲的是,这些女人却偏偏非但不觉得可悲,反而乐在其中。

──实际上,天下若没有这样虚荣的女人,虚荣的男人们又怎么混得出来?

到后来,林冲、李逵、柴进、花荣与卢俊义率领的铁骑帮精锐也到了广寒山庄。现在隔八月十五还有两天,该来的都已经来了,不该来的来的更多。

主角却还是没有露面。

数千个刀头舐血、无拘无束的江湖人挤在一起,谁都想大捞一笔,时刻也在提防着别人,似乎到处俱是危机四伏,稍微言语失和便要拔剑相向。

自从川西喀萨错的“险道神”郁保四深夜里被人在田家大院斩得血肉模糊之后,五天内已经接连发生了六起血案。“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城,现在竟已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外围的盘口竟还在往上涨,赌宋江胜的人,甚至不惜以七博一。

有的人都已接近疯狂,甚至不惜赌进身家性命。

每个人都在盼望着中秋夜早点到来──中秋的月,终于还是圆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06-4-27 19:16:27 | 显示全部楼层

怎麼與水滸一塊去了呢

PS:樓主干嘛不發在同一個貼子裡面?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06-4-30 20:06:46 | 显示全部楼层

同上

不过``````

哎......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06-5-5 12:21:36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唉啥子唉?

有話就要講嘛

還有哦

怎麼過了這麼多天,怎麼還沒有新的一章呢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6-5-9 20:03:3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武侠《火并水浒》第三章

第三章 横刀·怒斧·烽火轮

夜空中没有星,只有一轮冰盘般的明月。

秋月正圆,月光洒落在粼粼碧波之中,水月已溶成一色。

西湖白堤的柳叶银桂早已开放,洁白如雪的桂花掩映在千层繁叶之中,散出淡淡的幽香。当真是“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

此时,西湖的蟹也肥了。

用丝线将又肥又大的蟹扎牢,入锅蒸熟,再蘸上姜丝、镇江香醋,就着鲜甜醇厚的九江陈年封缸酒,那美妙的滋味有谁说得出?

“广寒山庄”果然最懂得待客之道──黄酒之味醇厚,酒劲来得之快,啸然如有山野之风,淋漓沉痛。再加上“平湖秋月” 湖天一碧的绝美景致,所以逸兴横飞的群豪都已经有点熏然欲醉。

当然不是真的醉。因为主角还没有来,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李师师自然更不会醉。她几乎连一口黄蟹和一口酒都没有沾。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人群之中,虽然并没有任何华丽的打扮,但附近陌生的男人女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她几眼。

有的是偷偷地瞄,有的是直钩钩地盯。这些目光既有男人的赞叹与贪婪,更有女人的羡慕与妒忌。

但不论这些眼神到底有怎样的含义,她都不在乎,因为她的心思早已经不属于自己。

她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紧张、欣喜、激动,还是担忧。她竟有种奇异的害怕,却也不知这种害怕究竟从何而来。

武松、林冲、李逵、柴进和花荣就坐在她身边,卢俊义、秦明等三十余骑铁骑帮精锐也在这里。然而他们只不过是人群中的沧海一粟而已。

四千余人,在西湖白堤西面上密密麻麻地围成了一个直径约有十丈的大圈子。圆圈四围竟高高竖立着五十一面硕大的铜镜,镜旁生着火,于是光滑的镜面就将明亮的光线折射到圈子中央去。

强烈的灯光,俱都集中在圈中一张庞大而铺着绿毡的长方形香樟木桌上。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副温润光泽的黑玉牌九,二十副晶莹剔透的水晶骰子。

这显然就是今晚的赌桌,所有人望着这张桌子,呼吸都不觉有些沉重。

香樟木桌的四周,赫然是二十张用整块祁连山蓝玉雕成的太师椅。椅子宽大而舒服,上面铺着十九张斑斓华贵的虎皮。

单这一套桌椅赌具已是价值连城,群豪早已看得眼睛发直。

十一张虎皮蓝玉椅上,已经有了人。

一个是乌簪高鬓、面若银盆的长须道人,腰悬黄穗长剑,一双眸子顾盼之间精光四射,威风凛凛,身材虽已有些发福,但年轻时必定也是身长玉立的翩翩美男子。不少人早已将他认了出来。

──武当剑法妙悟内家剑法真谛,如行云流水,绚丽流畅,被奉为剑术正宗。自三丰真人开宗立派之后,历代门下弟子高手层出不穷,名动江湖。

──而这个长须道者,赫然竟是当今武当掌门、以一手“太乙玄门剑”连创点苍十二剑的绝道人。

绝道人看上去实在是威风得可以,而他身旁的那人却又实在是太猥琐。

这人竟是一个弯腰驼背、歪眉吊眼的泥腿老汉,满脸麻子,一口黄牙,用白布包着脑袋,沾满泥点子的裤腿高高卷起,露出两根比鸡爪还黑还细的脚杆,口里衔着一根破烟筒吧嗒吧嗒地抽个不停。众人面面相觑,竟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等看到第三个人的时候,群豪又不觉眼前一亮。

只见她穿着一件水蓝色的轻纱长裙,无论剪裁、做工、样式、绣花都是绝对第一流的。长裙很窄,凸显出她纤细而丰满的身材。她穿着这一身衣服,更是娇艳出众、容光焕发,就像一只孔雀正在展开她的的花翎。

灯光很亮,而她长裙的料质却很薄。她身上一些不该被别人看到的地方,此刻几乎都已被别人看到了。好多人都在不自觉地吞口水。她却连半点不好意思的神情都没有。

她本就是喜欢别人看她,无论怎么样看都没关系。别人若是不看她,她反而会觉得是一种侮辱。

她脸上的表情,也让绝大多数的男人立刻就联想到床。

现在众人也已经知道她是谁了──除了“杀人如杀狗,夜夜换新郎”的“母螳螂”媚四娘,还有哪个女人能有这样的风情?

──母螳螂有个十分奇异的习性,那就是交配之后,总是要把公螳螂吃掉。

──事实上,死在他手里的男人,往往也就是跟她上过床的男人。她藏在一双水袖中的奇毒螳螂刀,便是划破你一丝油皮,你也休想再活了。

现在哪里还有男人再敢去看她,除了坐在她身边的那个英俊少年。

这人白衣如雪,黑发高冠,腰间缠着一条缀满龙眼大小明珠的玉带,更显得意气风发,英俊逼人,面上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傲之色。

别人都不敢去瞧媚四娘,他却敢,而且眼睛还瞪得很大。

他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本──天下本就没有武林四大世家之一、赤壁南宫大公子南宫烟不敢看、不敢要的女人。

媚四娘也知道南宫烟正在看着她,笑容也更甜了。

第五个人眼如铜铃,黑须如针,反穿着一件羊皮袄子,身上皮肤又粗又黑,一双眉毛竟然是连在一起的,右眼上斜罩着一个黑罩子,魁梧凶悍之极。有的胆小之人一见之下,连双腿都不觉弹起了琵琶。

他正是纵横关外大漠十五年的独行大盗“黄沙神龙”龙飞天,行队的珠宝货商若是见了他,简直连哭都哭不出来。

龙飞天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仅武功高绝,行踪飘忽,手段更是毒辣险绝。同他比起来,第六个人看上去简直就和善得像是在世弥勒佛。

这人生得白白净净,和蔼可亲,不丑不俊、不旁不瘦、不高不矮,穿的衣服也是普普通通,全身上下简直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也许惟一特别的地方,就是他随时都在乐呵呵地笑着,笑得你一看到他,无论原本的心情再苦闷再难受,都不禁似乎要跟他一起笑。

这样的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众人也猜不透他的来历。

第七个人身披袈裟、颈悬念珠、手持禅杖,赫然是一个七八十岁的光头和尚。相貌威严,敛眉端坐。群豪看见他,不禁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他竟是当今少林掌门、方济大师!

武当掌门前来参加这场豪赌,已经有些不象话了。如今竟连久不闻世事的方外之人、方济大师这样的有道高僧也会来推牌九,这实在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骇人听闻!

众人几乎连脖子都不会动了。但偏偏又忍不住要去瞧瞧下一个。

这次却是一个铁塔般的虬髯大汉,身材威猛,顾盼自雄,虽然已是中秋天气,却仍敞开着前胸衣襟,露出高高隆起的厚实胸肌,腰间系着一双西瓜大小的流星赶月锤。

──辽东“白熊帮”帮主熊寻城!

辽东物产富甲天下,“白熊帮”盘踞长白山一带三十余年,钱财早已堆积如山。东北的绿林朋友出手狠辣果决,对于白熊帮财库,却却始终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因为有熊寻城在!他不仅天生神力,九岁时即已徒手生裂狮虎,一手“追星赶月夺魄锤”更是追魂夺魄,神鬼莫测。

东北迄今无人能从他的锤底走过十招。

他绝对已是陆上的霸王,而身边的一人却是水中之主。

因为他竟赫然是“十二连环坞”总瓢把子、“长江飞鱼”余凌霄!

只见余凌霄两肋分别斜插着一把分水鱼刺,全身上下裹着一件淡青色的紧身水靠,连头发面目都隐在面罩里,只剩下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这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此刻正盯在他身旁的两个人身上。

这两人合挤在一张虎皮椅上,本该十分拥挤才对,但两人无论四肢、身体还是姿势,都偏偏配合得恰到好处,不仅不显得局促,反而说不出的协调和舒服,就像天生就本应该坐在那里一样。

更有趣的是,这两人竟是穿着打扮、身材长相一模一样的绝色少女。便是神仙下凡,只怕也分不出她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她们雪白的脸庞仿佛吹弹即破,眼波娇美如月光,是那么的惹人怜爱。

更何况,她们的脸庞虽然看起来就像最可爱的瓷娃娃,但是她们的身材,就连三岁的娃娃都可以看得出来早已不是小孩子。

──这样的少女,岂非正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类型?

至于最后的一个人,竟然是一位手持拂尘、慈眉善目的尼姑。大家看见她的时候,非但没有觉得惊异,反而一点反应都没有。

──无论如何,你若是已经看到当今武林最有分量、最老成持重的少林、武当两派掌门正端端正正地坐在赌桌旁边,等着赌钱的时候,那么接下来不论再看见谁都已不会再吃惊。即便那个人是峨嵋派掌门、空静师太也一样。

每个人的脚边,都有一口紧紧闭着的箱子。

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黑黝黝毫不起眼,有的竟似是黄金所铸闪闪发光。不用猜,里面所装的,必定是每个人所带来的赌本。

众人不觉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这么多口箱子,不论里面装的是金银珠宝,还是古玩玉器,价值都已经无法估量。

──更何况,还有被邀请的八人未到,他们的出手想必也不会少的。

──也不知今夜之后,这些财宝究竟将会落在谁的手上?

一想到这里,众人连血液几乎都已凝固了。

现在月正圆,花香随人衣,酒也差不多已尽,宋江却还是没有来。

有的人已经很不耐烦,但一看到广寒山庄主人杨雄温和愉快的笑容,再大的气也只好先忍着。

不管怎样,做主人的若是还没有失去耐心,客人又怎么好意思发作?何况这里的主人即便是只能倚在软榻上招呼大家,也始终这么殷勤多礼。

而且这里高手如云,谁也不敢轻易惹下麻烦。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一阵骚动,终于又有人来了。

三辆马车分开人浪,径直驶了进来。

马车漆黑,如同缎子般发亮,尖顶小窗,也没有什么别的装饰,但偏偏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豪华和舒适。

拉车的马细耳长腿,神采奕奕,浑身上下通体血红,竟是价值千金的汗血宝马。赶马的三名大汉头戴范阳斗笠,身披绣花锦袍,腿上缠着倒赶千层浪的黑缎绑腿,威风凛凛,神气充足。

秋风中,俊马长嘶人立,马车停在人圈内侧边缘,三扇车门也已被赶车大汉恭恭敬敬地打开。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自前面两辆马车中,盈盈走出两名艳光照人的宫装少妇,便是月宫的仙子,也没有这般名艳动人。

两人的鬓边,皆插着一只有着十三枚花瓣的雪色牡丹。所有人都在瞧着她们,两人却莲步轻移,齐齐走到第三辆马车跟前,低声笑道:“大姐、三娘,你们还不出来么?”

车厢内一人娇笑道:“出来了!”

人影一花,又有两位绝色丽人俏生生地站在众人面前,一个不施粉黛、娇媚可人;一个年纪稍长却温婉典雅、风华绝代,鬓边也插着一只雪牡丹。

她们果然是江南慕容世家七姐妹中的七妹慕容佩姗、五妹慕容灵燕小和大姐慕容月,至于与慕容月同乘一车的那绝色少女,自然就是扈三娘了。

现在扈三娘与慕容佩姗、慕容灵燕已经在人群中找到位子坐下。赶车的锦衣大汉合力从车上搬出一口沉重的沉香木箱子,放在第十二张椅子旁边,慕容月缓缓地走了过去。

她走过那对奇异孪生姐妹身边的时候,忽然一笑道:“西海蓝月湾、翡翠城、珍珠公主门下,果然俱是人间绝色!”

孪生姐妹同时微微一惊,却听半空中忽然又有一个又软又糯的声音大笑道:“慕容夫人何必太谦……夫人你又何尝不是一笑倾城!”

笑声中,一个人拎着口精巧的小银箱子,从天上缓缓地落了下来,落在第十三张蓝玉虎皮椅上。

只见他头大如斗,身子却又细又软,竟生得不男不女,让人一见之下连鸡皮疙瘩都不觉往外冒。面上的肥肉甚至已堆起了厚厚的褶子,眼睛里还带着一种蜥蜴般的笑意。

无论是谁,若是被这种蜥蜴般的眼神盯着,只怕都不会好受的。慕容月不禁皱了皱眉。却听龙飞天突然大声道:“活闪婆,今天我们可是来规规矩矩赌钱的。你若要看女人,不妨早点滚到翠香楼去!”

那人翘着兰花指,笑嘻嘻道:“不错!还是你这根死泥鳅说的有理……”

他竟然大大咧咧地把名震江湖的“黄沙神龙”称作死泥鳅,龙飞天竟然也不动怒。只是笑骂道:“只怕你这人妖今天连棺材本都要输出去!”

林冲闻言不禁倏然变色,这人竟赫然是一向独来独往、与龙飞天齐名的独脚大盗‘活闪婆’王定六。这人虽看起来像个嬲种,但杀人劫财的本事却是极高,行动又极为狡猾,关内武林正派多次合力围剿他却无功而返,想不到竟有恃无恐地出现在这里。方济大师白眉轩动,想要振臂而起又生生忍住。

人群不禁又一阵骚动,显然已有不少人将他认出。

谁知这样的骚动,不禁越来越盛了。

因为很快又来了三个人。三个连聋子都听说过的人。

──富甲天下、刀法威猛辛辣的关中司马缺、掌剑双绝、人称“再世卧龙”的襄阳诸葛柳,以及衡山第一剑、以一手“千变万化衡山云雾十九式”名震江湖的左丘雨。

江湖上但凡有眼睛的人,几乎没有几个认不出他们的,因为他们少年时已名满天下,如今人近中年虽火气已消磨了不少,但却更是声名远播。

还缺四个人,还空着四张椅子。其中有一张,当然是宋江的。

但其余的三人又到底是谁呢?能够跟绝道人、方济大师、熊寻城、空静师太这些人坐在一张桌子旁边的人,当然是名动江湖的绝顶人物。

群豪越是猜不出,越忍不住要去猜。

如今慕容、司马、南宫、诸葛武林四大世家已经到齐,少林、武当、峨嵋、衡山四大派的掌门也皆尽在此。还有大帮帮主、总瓢把子、独行大盗、美艳如花却又毒如蛇蝎的女杀手,以及脱略形骸、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就连已经久不问中原世事的西海蓝月湾、翡翠城、珍珠公主,竟也派来了门下弟子!

这些人有正有邪,脾气古怪,原本若是半路遇上,不吹胡子瞪眼打个你死我活才怪。但此刻却偏偏好得跟一家人一样,谁也不去招惹谁。

──这场赌局,竟会有如此巨大的魔力?众人连头都快要想破,也猜不透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水泊山庄与铁骑帮群豪纵然还能沉得住气,李师师却已几乎无法再忍受下去了。她不想再猜,也不想再等,这种等待对于她而言,实在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终于,宋江来了。

一艘无比华丽无比精致的官船,挂满云霞般绚烂的彩纱,燃着无数盏灯,自西湖中央缓缓地划了过来。

夜已深,月正圆。湖上有雾,这艘船就这样划破寂静的湖面、划过朦胧的水雾,轻轻靠向岸边,仿佛来自天上。

一池月色已被船身荡起的波浪剪碎。现在宋江已经走过甲板,到了岸上。

李师师的呼吸忽然停止。

他却不是一个人来的。

在他的身边,竟有九名身披彩纱、赤着双足的美丽少女。其中一个腰最细眼睛最大也最美的女孩子,正轻轻挽着他的手。

“履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少女们乌发垂肩,用雪白的双足轻巧地踏在碧绿的草地上,轻盈地似乎随时都可以乘风而去。

宋江和那个女孩子,就这样亲密地走在她们中间,走向人群。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光彩就已被他们两人所占去。

他们就像天上的飞仙忽然降临人间,微笑着接受一切理所当然的艳羡与注目。

看见他唇边的微笑,李师师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微笑还是跟从前一样,那样亲切、安定,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潇洒之意。任何人都能从他的笑容里,获得一种平静与温暖。

──但为什么除了微笑之外,他的一切竟全变了!

李师师第一次在浔阳江上见到他的时候,他只不过穿了一件普通的月白色麻衣,身上再没有任何的装饰。而现在,他头上却戴着一顶檀香木座、镶着一颗红猫眼石的珠冠,身上穿着用最名贵的绸缎织成的长衫。白衣如雪,更衬得腰间的银丝象牙带那么高贵雅致。

他的眉依旧那么秀逸,鼻梁依旧那么挺直,他甚至比从前还要英俊,因为他的每一根头发都已精心梳理,衣服更是连一丝褶皱都找不出来。他丰神俊朗的翩翩风采,也令每一个女孩子望着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尊敬与仰慕。

然而他现在的神态却已变得那么骄傲,那么喜欢炫耀,他此刻的表情,正表示他非常喜欢享受此刻的感觉。他身边的绝色女子也正笑得那么开心。

他们的目光甚至完全没有在意任何人,就那样慢慢地走入了人群。

他们本就有资格这样骄傲和欢笑,因为他们实在比别人都更出色。他们天生,就应该受到所有人的祝福与宠爱。

李师师的心忽然沉了下去,仿佛突然堕入了一个刺骨的冰窖。

她的全身上下都已冷透,泪水却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这半年来吃了多少苦?担了多少心?就算是所有的人都怀疑你,我也决不会对你有丝毫疑心。

──但你却已经忘了我。你……你莫非完全忘记了我们曾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还有你这些出生入死的朋友,你此刻不仅根本已完全将他们忘了,还过得很开心,很快乐!

李师师紧紧地盯着宋江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心中忽然一阵刺痛。失望、诧异与妒忌,在她心里交织成了一条毒蛇,不但裹住了她的脚步,也似将她的心都要咬碎。

武松瞧着她惨白的面色,手掌也不觉在微微发抖。

这实在太突然,太怪异,谁都没有这样的心里准备,林冲、李逵、卢俊义他们也不禁全都怔在原地。

他们也不敢相信,从前那个沉静、内敛、宁愿为李师师舍弃自己性命的宋江,竟在半年之内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宋江徐徐穿过人群,忽然在一个人面前停了下来。

这个人原本就在人群中间,高高的个子,双耳招风,颧骨高耸,一件宝蓝色的袍子洗得发白,右手握着一柄纸扇,背后斜背着一把淡黄色的油纸伞。

宋江冷冷道:“你在看我?”

“……是的。”那人似乎意料不到宋江竟会跟他说话,神色颇为诧异。

“‘铁扇子’宋清,我本没有邀请你,你来做什么?”

宋清的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在下久仰公子大名,此次只不过是专程为了亲眼目睹公子风采的……”

“我姓宋,你也姓宋,为什么你的脸皮偏偏就那么厚。” 宋江冷然道,“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拍我的马屁!”

“噗嗤”一声,他身边的绝色少女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句话实在已经够伤人了,群豪实在也想不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宋江竟会说出这么蛮不讲理的话。宋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也不敢发作。

谁知宋江还不肯罢休,依旧冷然道:“你还不走么?”

宋清脸色铁青,勉强道:“走哪里去?”

“从哪里来,就回那里去。”

宋清忍不住道:“为什么?”

宋江忽然冷笑:“因为我这柄剑!”

他的右掌中本握着一柄剑。

剑形奇古,紫铜剑鞘,纯金吞口,鎏金剑柄密密缠着金银丝线,还镶着三颗绿松石,剑虽并未出鞘,但一种凌厉冷森的剑气已逼人眉睫。

他说完这句话,宋清只觉寒光一闪,全身的汗毛忽然被一股刺骨的寒气激得竖起。

然后脸颊两旁一凉,自己的一双耳朵忽然飞起。

鲜血嘶嘶喷出,顿时染红了他的脸面和双肩。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一阵的巨痛,像锥子一般从伤口直刺进心底。

宋清双手捂住血淋淋的伤口,面如死灰,一步步地后退,喉咙格格作响。

他几乎已不敢相信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宋江却还在冷笑:“这场赌局本不是给你这种人看的。你若再不走,留下的就不仅是耳朵,还有你的命!”

他身边那女孩子的面上竟然也没有丝毫惊诧不安之色,只是静静地看着宋清。目光仿佛就像是在瞧着一个白痴。

宋清的脸已扭曲,忽然开始发疯似地狂笑,转身撞开人群踉跄奔了出去。

宋江面沉如水,刀锋般的目光逐一扫过人群,缓缓道:“还有谁以一赌七买在下输的,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原来他找上宋清,只不过是因为宋清赌他输。

──天下本就没有不许人旁观的赌局,更没有不准别人买他输的道理。他却不仅要赶别人走,还要割下他的一双耳朵,这未免也太心狠手辣。

群豪早已看得心惊肉跳,已经有四五百人,开始偷偷地往外溜。

这些人也一定都是买宋江输的。谁也不愿意自己好好的一双耳朵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割去。

梁山与铁骑帮众人的脸色也变了。他们实在无法接受宋江忽然间变得这么狠毒。李师师的身子更是一直都在不停地发抖,目光中充满了无法描述的愤怒和悲伤。

她的心早已碎成了千万片。

剩下的群豪此刻俱都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却见宋江和那女孩子却又缓缓走到了三个鹤发童颜、身材高大的老人跟前。

这三个老人须发早已白了,面色却红润如婴儿,身披着丝绸做成的袍子,一个穿红、一个穿绿、一个穿白,坐在人群之中本一直是平静安详,谁也没有太在意他们。

然而宋江刚刚一走近,周围的人群就突然感到一股凌厉逼人的杀气,直迫眉睫,就仿佛神兵利器的杀气。

──神兵利器,刃下饮武林高手之血无数,必有剑气。

──杀人无算的绝顶高手,视人命若草芥,也跟神兵利器一样,本身就带着一种无法隐藏的杀气!

这股杀气不是来自宋江,却是来自那三个老者。

周围的人,立刻无比惊诧而恐惧地退开了去。

月色冷凄,冷风吹过,天地间忽然一阵萧杀之意。

不少人,都不觉悄悄缩起了脖子。

宋江忽然道:“你们为什么不走?”

红袍老人道:“我们为什么要走?”

绿袍老人道:“我们买的是你赢。”

红袍老人道:“既然我们已经赢定了,为什么还要走?”

这三个老人说话的声音语气、神态动作竟然全都一模一样,每个人讲话的时间也是拿捏得分毫不爽,恰好接着前面的话。若是闭上眼睛去听,绝对以为是同一个人在讲话。

“不错,你们是赢定了。” 宋江冷冷道,“不过你们却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以为我是什么?耍把戏给你看热闹的猴子?”

三个老者的目中突然就射出了剑锋般的锋芒,只听宋江冷然道:“我若不高兴你们看,你们就得走!”

红袍老人忽然纵声狂笑:“我们若是不走呢?”

宋江忽然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凝视着他,淡淡道:“‘横刀怒斧烽火轮’,你们若是不走,必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绿袍老人道:“原来你早已认出了我们。”

宋江道:“不错。”

白袍老人厉声道:“那么你也应该听说过,横刀无情、怒斧无命,烽火轮下,则是既无情,也无命!”

宋江淡淡道:“也不错。”

红袍老人厉声道:“我三人一生中杀人无数,昔年纵横关外三千里,割人头颅如探囊取物!”

宋江道:“你们本来就是天下的一流高手。”

绿袍老人道:“你现在若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不错,”宋江叹了口气道,“我已改变了主意。”

白袍老人冷冷道:“那么你的赌局已可以开始了,我们原本也不想杀你──”

红袍老人紧接道:“因为一个死人是绝对没有法子再赌的,我们绝不想白来一趟。”

“我的确已改变了主意。”宋江忽然笑了笑道,“我原本只是想叫你们走的,但现在你们每人却要留下一只手。”

三个老者勃然变色,突然同时翻身跃起。

三人已自宽大的袍底抽出了三件兵器。

白袍老人用横刀,刃长三尺八寸,把长一尺二寸,厚背薄刃,通体黝黑,竟似是用天下至宝玄铁所铸。刀身呈锯齿状,如猛兽之牙森森摄魄。

绿袍老人用怒斧,斧身犹如一轮弯月,竟重达六十七斤。若没有惊人的臂力,根本连挥都挥不动。

红袍老人则用一对金色的烽火轮,两轮相碰,发出“铮铮”声响,在灯火之下闪着一种奇异而耀眼的光芒。这对烽火轮外沿锋锐如刀,内沿却含锯齿,无论什么样的兵器被它们锁住,纵然不被绞断,也要被套走。

宋江看着三人,缓缓道:“三位用的兵器,果然跟主人一样烈性如火。”

红袍老人鼻中重重道:“哼!”

宋江道:“横刀与怒斧皆是异常沉重之外门兵器,招数大开大阖,刚猛无铸,更难得的是相互配合之后,更弥补了所有招式之间的破绽。”

白袍老人与绿袍老人同时冷冷道:“不错。”

宋江又看了一眼红袍老人,道:“而子午离魂烽火轮,招式则最为怪异奇诡,因为这种兵器可及远,可袭近。既不长,也不短,既跟一般的硬兵器不同,也与长鞭、飞锤这些软兵器有很大的区别──”

他一字字接道:“所以这种兵器异常难练,若没有十五年以上的火候,根本就无法施展地得心应手。若是一旦练成,也当真是神鬼莫测、出神入化。”

红袍老人傲然道:“不错。”

宋江微笑道:“久闻‘横刀怒斧烽火轮’与人交手之时,不论对方是一人或百人,向来三位一体,并肩作战,从无一人落后。昔日纵横一时的‘点苍七剑’与巫山群寇,就是丧身在三位的手底。”

红袍老人傲然道:“我等三人敌你一人,你若觉得不公平,尽可再寻两个帮手来!”

宋江淡淡道:“不必。”

他的笑容里忽然也有了一种莫名的讥讽之意,悠然接道:“三位可曾听过曹子建七步成诗之典故?”

红袍老人一时之间却也猜不透他的用意,冷冷道:“听过又如何?”

宋江微笑道:“在下不才,却也想学一学曹子建,七步成诗。”

红袍老人仰天大笑道:“你做不做诗,跟这一战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宋江依旧微笑,“你们不妨一齐出手,四句诗的时间内,在下若是还不能胜,就算败了。”

此言一出,群豪大哗。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06-5-10 10:38:49 | 显示全部楼层

終於又有得看了耶

晚上再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06-5-21 11:15:4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久还木有再更新么

大大加油!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点我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古龙武侠网 ( 鲁ICP备06032231号 )

GMT+8, 2025-5-11 19:58 , Processed in 0.060594 second(s), 17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