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劫持,是绑架,更是无情的戏弄。 当今江湖新一代最顶尖的高手,居然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毫无应变之力,这真是一个莫大的嘲弄。 游若龙的表情就像是给人在小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脸色发青,额头上青筋凸起,猛一跺脚,刚要展动身形追下去,突然从他身旁伸出一只手,牢牢攥住他的手臂,然后他就听到沈不凡一字字地道:“不用去追。” 游若龙扭过头,吃惊地看着他。 沈不凡的声音镇静而冷漠,手掌干燥而稳定,无论是谁都感觉不出他内心的波动。他脸上几乎也没什么表情,任何人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江南第一武林世家的当家人,临危不乱,果然有着大家风范。 游若龙却想不通他为什么阻止自己追下去,此刻耽搁一分,沈三小姐的下落便要渺茫一分。 他已急得快发疯了。 沈三小姐若是没了踪影,他的如意算盘岂非也要全然落空? 他并没有想下去,也没有发疯,因为就在这时,沈不凡突然松开他的手臂,伸出两根手指,在他悬在腰畔的佩剑上屈指一弹,只听“呛”的一声龙吟,三尺长剑竟给他生生地弹得脱鞘而出,化成一道白光激射而出。 游若龙的念头还没转过来,就见到沈不凡伸手抄住剑柄,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剑刺出。 这一剑诡秘毒辣,毫无半分征兆,当然不会落空,三尺长的剑锋完全穿透他背后那人的胸膛。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锦衣少年,此时低头看着胸口洇出来的大片血迹,喉咙里“荷荷”发声,却已叫不出声音,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渐渐扭曲变形,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也绝对是最后一次。 感觉着冰冷的剑锋穿心而过,那滋味的确可以让一个人的骨髓都冰冻起来。 他的人也在这瞬间僵硬,仰天栽到之际,终于发出了叹息般的一声呻吟,然后死得干干净净。 这少年也是应邀而来的六位世家子弟之一,“南沈北吴”,恩威江湖。他正是燕京大豪吴飞熊的子侄,身份何等显赫,竟无缘无故毙命在沈不凡的剑下。 这一剑足以惊散任何人的魂魄。 冰冷的疼痛就好像感同身受,游若龙整个人都已僵硬,眼皮却在不停地跳,脸上已没了血色。 别的世家子弟看上去同他也差不多。 每个人都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恐惧就像瘟疫一样,传染了每一个人。 沈不凡将手中长剑略略一斜,看着上面的血珠子一连串地滚落下去,轻叹道:“藏剑山庄,果无凡品。” 他猝然发难,刺杀一人之后,风神散朗如故,就好像地上那具正在枯萎的尸体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双手捧剑,送至游若龙面前,淡淡道:“剑是好剑,却不知施展出的剑法又如何?” 这的确是一柄好剑,样式极古雅,虽不见得是“藏剑山庄”中最锋利的,却一定是最悦目的那一把。 薄成一线的剑锋,迎展于春日的阳光下,光华夺目,恰似一位出身侯门的贵公子,孤独冷傲,令人难以亲近。 游若龙迟疑着接剑在手,目光与沈不凡一碰,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今日还应有一个人毙命于斯! 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毕竟也用这口剑杀过人,也在江湖的刀口剑尖上历练过,完全不必因为目睹了一次凶杀的场面就惊惶失措。 ──谁将是下一个剑底游魂?他又为什么招来杀身之祸?这一次的“梨花会”,难道是沈不凡设置的鸿门宴? 他脑子里有太多的疑问,却没有想下去。 因为就在这时候,答案自己跳出来了。 那手持弓箭的华服少年,似乎已经觉察到事情不妙了,瞪着一双眼,眼里充满了血丝,咬着牙悄然后退,突地抬手一箭射出,却是对空而发。 羽箭笔直冲天而起,发出凄厉尖锐的哨音,箭尾处还拖出一道鲜红的烟雾,经风不散。 鸣镝!这是一只通讯的响箭。 这一次,游若龙的表情就像是给人砍了一刀,失声道:“大地会!” 华服少年站定脚步,挽弓而立,薄如剑刃的嘴唇,渐渐露出一丝讥诮的笑色。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沈不凡曼声轻吟,目光却如出鞘的利刃,一分分冷锐起来,迎注着游若龙,道:“现在,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游若龙点着头,额头上冒出一粒粒黄豆般的冷汗,握剑的手,忍不住一阵轻颤。 “大地会”据说是继“青龙会”之后,最秘密、最庞大的组织,势力要远远超过当今公认的江湖第一大帮会“丐帮”。 “丐帮”充其量不过是一群叫花子,而“大地会”敛聚的财富,已非常人所能想象得出。 就如同佛门弟子的皈依一样,每一位被吸纳入会的成员,都要心甘情愿地奉献出自己全部的家产,而这种吸纳在“大地会”从未间断过。 这一次他们显然对“书剑山庄”的沈不凡发出了邀请。 游若龙终于知道,沈不凡为什么要用那么绝情的一剑刺杀吴浩。 吴飞熊当然早就率吴氏一门投奔“大地会”门下,而眼前持弓的华服少年,南宫世家的少主人南宫羽,自是不问可知。 大地孕育一切,也可以埋葬一切。 沈不凡的那一剑,就代表了他的决断──宁可玉碎,决不瓦全! 他决不允许存世百年的“书剑山庄”,在他的手中被吞并、消亡。 “若龙兄风华正茂,前途不可限量。”南宫羽目光闪动,盯着游若龙,忽然道:“想必不会愚蠢到陪着姓沈的老顽固一同送死。” 他说的是实话,实话总是容易打动人。 游若龙脸色阵红阵白,已在后悔不该来,一旦来了就难以置身事外。 他有把握在十招之内就结果了南宫羽的性命,但南宫羽身后的“大地会”他实在惹不起,可是今日如若袖手旁观,他这几年闯荡下来的侠名也要毁之一旦──临阵退缩,贪生怕死,任何一个罪名他都担当不起,那该是一生都难以洗刷的污点。 沈不凡却笑了,笑得轻松而自在,悠然道:“我虽然是个老顽固,却不见得一定要死,年轻人徒逞口舌之利,唯有自伤。” 南宫羽冷笑道:“就让你这老贼苟延残喘片刻,又有何妨!” “到了此时还判断不清局面,一味的自狂自大,装腔作势,实在折损了大地会的金字招牌。”沈不凡的涵养工夫显然很到家,对他的出言不逊丝毫不以为然,摇了摇头,温言道“我们不妨打个赌,看谁活得更长久些。” 他并不是在威胁,也没有在恫吓,可是话一出口,却叫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寒意。 南宫羽的脸色立时就白了,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挽弓的一双手筋节暴起,目光充满了戒备警惕之色。 “这一次你们来这里的有三个人,你,吴浩,还有那半路上便铩羽而归的袁二公子袁啸天。”沈不凡微笑着,缓缓道:“你们三人之中,你和吴浩的任务是出其不意刺杀我,而袁啸天却是要先行挟持小女,以备作我万一脱困的要挟,迫我束手就范。” 南宫羽喉咙干涩,已说不出话。 “另外,你们还有三十六人会在正午时分从正面突袭山庄,另有三十六人埋伏在山庄和梨园之间的必经路上,用以阻杀救援之人。”沈不凡微笑着叹了口气,道:“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尚不知道对错与否。”
南宫羽只觉得一个脑袋渐渐涨到了两个大,脚跟发软,简直快站不住了。 难怪沈不凡好整以暇,突逢变故丝毫不慌乱!难怪他的响箭一响过后就没了消息!难道这一次派出的七十二名好手,竟然在他的不动声色间就给一网打尽了? 从未有过的无助感,就像一根又细又韧的线,勒住了他的心,勒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感觉自己完全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里,任何的挣扎咆哮,都显得那么的无力和可笑。 他的斗志已彻底崩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