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绿花红看古龙<十五>：谁知千里夜，各对一灯红——谈《萧十一郎》及《火并》

顾雪衣

　　《萧十一郎》是古龙的代表作。它同《多情剑客无情剑》相比，更接近言情小说。甚至可以说，它在古龙所写的小说当中，是最象言情小说的一部。古龙放弃了他最擅长描写的友情，而专注去写爱情。尽管他声称自己不爱写悲剧，但这部小说却洋溢着悲伤的味道。甚至在续集《火并萧十一郎》中，这种味道更是弥漫全书。
　　书中共写了四对男女。有实写有虚写，有重彩有淡墨。萧十一郎和沈璧君实写，是戴着枷锁的两情相悦（因为沈是有夫之妇）。萧十一郎和风四娘半实写半虚写，两人本来是好朋友，后来偏偏多了层暖昧关系。风四娘对萧十一郎有着十分爱慕，萧十一郎对风四娘却止于愧疚。风四娘和杨开泰实写，上了花轿的风四娘，因为偶遇萧十一郎，反成落跑新娘。只是苦了杨开泰，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无情自向东。再有就是连城璧和沈璧君，七分虚写三分实写。两人本是武林中有名的侠侣，可是却经不起时间考验。到底谁先背叛谁？看行动是沈璧君先对不起连城璧，可连城璧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深爱过沈璧君，如果有爱，也是吾爱吾妻，但吾更爱……
　　这四对男女，又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当沈璧君面对连城璧时，她会想起萧十一郎。当萧十一郎面对风四娘时，他会想起沈璧君。当风四娘面对杨开泰时，她又会想起萧十一郎。在这些人里，似乎就杨开泰最“单纯”，可也最孤单，只见到他为心爱的女人付出，却从未见有爱他的女人出现。
　　如果稍加留意，会发现许多情节是在夜晚展开。尤其是在续书中，夜色几乎无处不在。风四娘和萧十一郎，在“夜半歌声”（章名）中相遇。萧十一郎和沈璧君是在破庙里互生好感，那时“外面的风好大，好冷。夜色又暗得可怕。”随后两人又在“秋灯”（章名）中相濡以沫。武林六君子中的几位，追杀萧十一郎是在晚上。沈璧君为了围护萧十一郎，公然离开连城璧也是在晚上。连城璧杀花如玉是在月色下，甚至被萧十一郎战败的那一刻，也是“今夕有星”。古龙如此写，很适宜渲染凄美、哀怨、惨烈的氛围，正如一位思想者所说，“一到夜晚，星星闪烁的光辉就像真实地对我们表示悲伤。”
　　同其它古龙小说一样，萧十一郎及其续集，亦有众多版本。这些版本见证了古龙的巨大影响力。也为后世的研究者提供了诸多谈资。
　　一、原刊
　　◇《萧十一郎》——武侠春秋杂志（香港）。首发于创刊号，共分二十一期连载（1970年1月25日至6月12日）。以标题代替分章，第一期为“情人的手”、“风四娘的手”、“花平的手”，第二十一期标题为“夕阳无限好”。后附《写在萧十一郎之后》，文中提到了《萧十一郎》的与众不同之处，就是先有的电影剧本，后有的小说：
　　“在通常的情况下，都是先有‘小说’，然后再有‘剧本’，由小说而改编成的电影很多，由《飘》而有《乱世佳人》，是个最成功的例子。除此之外，还有《简爱》、《呼啸山庄》、《基度山恩仇记》、《傲慢和偏见》、《愚人船》，以及《云泥》、《铁手无情》、《窗外》等。
    《萧十一郎》却是一个很特殊的例子，《萧十一郎》是先有剧本，在电影开拍之前，才有小说的。”
　　古龙在此点明了剧本→小说→电影的问世顺序。剧本最先写成，小说是在1970年推出，电影则于1971年公映（徐增宏导演，韦弘、邢慧饰、金霏主演）。
　　1970年7月，武侠春秋结集本问世。　　
　　◇《火并萧十一郎》——武侠春秋杂志（香港）。1973年出版。目前只知于186期连载完毕（据中华武侠文学网记载，这一期的出版时间为1973年10月24日）。也是以标题代替分章。很多人将“火并”误作“火拼”，原因是繁体字为“併”，与简体字中的“拼”相似。而且“火併”与“火拼”语意也近似，很容易让人混为一谈。内地云南人民出版社、广西民族出版社翻印时皆作“火拼”。有些评论者亦承此说，口口相传之下，误者众多。
　　在原刊中，《火并萧十一郎》还有个副标题——“三大寇、五强人、七公子”。尽管找不到书中与之对应的人物，但并不能由此推论是出版社在故弄玄虚。笔者跟鲈鱼脍兄就此商讨过，他的意见是古龙在最初构思此书时，心中应该有这些人物存在。只是后来由于某些原因，改变了初衷。笔者同意此说，因为严谨如金庸，在创作时也有过类似情况。他的《天龙八部》最初就是想以书中的八个人物，来表现八种神道怪物（即八部）的意愿。后来小说在连载时，却改变了这种设定。倪匡对此解释说：
    “写作前的计划、意愿是一回事，写出来的小说是怎样的又是一回事。
　　听起来好像很玄，但事实上，每一个从事过小说创作的人几乎都有过同一经验：计划在创作过程中往往无法实践，会中途突然改变，会有新的意念突然产生，会无法控制自己。”
　　这话也很适合用在古龙身上。因为古龙是天才型的作家，他的灵感之火必会时时闪现。因此在写作的过程中改变原有的构思，不足为怪。
　　1974年1月，武侠春秋结集本问世。共两册，亦带“三大寇、五强人、七公子”字样。

　　二、初刊
　　◇《萧十一郎》——春秋出版社（台湾），1970年7月至11月。旧版，共十四册。将原刊《写在萧十一郎之后》前移，更名为《写在萧十一郎之前》。也是以标题代替章数，四、五、六字不等，如“情人的手”、“飞大夫的脚”、“杀人者的靴子”等。严格来说，此为台湾初刊。因为春秋本与香港武侠春秋结集本在同年同月出版。
　　值得一提的是，叶洪生所写的名篇《我看<萧十一郎>——兼论古龙“求新求变”的小说艺术》，就是以春秋本为参照（旁采汉麟本章目）。以叶老在武侠评论界地位之尊，尚对春秋本偏爱有加，可见此版之不凡。
　　◇《火并》——南琪出版社（台湾），1973年10月。旧版，共十八册，每册三章，总计五十四章。南琪出版的时间正是《火并萧十一郎》在武侠春秋杂志连载结束的时间。通过内文对比，南琪的文本显然并非来自武侠春秋，因为里面从回目到标点、字句皆有不同，这可能是古龙一稿两投的结果。
　　笔者查阅资料，发现南琪崛起的时间正是在1973年前后。《台湾武侠小说发展史》记载：
　　“原以武侠出版为大宗的‘八大书系’，业务纷纷有停滞不前的现象：除了南琪出版社在1973年间因取得古龙小说出版权，还算颇有斩获之外，其他各家在1970年以后，就少见新人新作出现。”
　　这段文字见证了古龙在台湾武侠小说出版史上的重要地位，他一个人甚至可以成就一个出版社。事实上在1970年以后，新人固然甚少出现，但一些老牌武侠作家，如卧龙生、司马翎、萧逸等人仍在笔耕不辍，但是他们的影响已不足与古龙相提并论。

　　三、今行祖本
　　◇《萧十一郎》——汉麟出版社（台湾），1977年12月。“古龙小说专辑”之一。封面绘画为龙思良，题字为王王孙。出版社以南琪为底本，重新分章。据《台湾武侠小说发展史》载：
　　“《萧十一郎》分章出于古龙好友于志宏之手。时于氏经营汉麟出版社，正进行武侠小说改版事宜。为顺应读者阅读习惯，乃征求古龙同意，将《萧十一郎》分为25章重新排版。”
　　这段提到了汉麟改版。即是将流行的三十六开薄本，改为二十五开的厚本。此举对当时的武侠小说出版业影响颇深。在此之后，几乎所有出版社都向汉麟看齐，不但改良开数，装祯也日趋精美。古龙对此也大为赞赏：
　　“我写的大多数小说，都已由只能在租书店流传的小薄本改为勉强可以登堂的大厚本了。其中只有极少数例外，因为我知道小薄本的读者总是比较少一点，能看到的人也不会太多。”（一个作家的成长与转变——我为何改写《铁血大旗》）
　　看到这里，我们才知道原来旧版薄本当年只能在租书店流传，而改革后的大厚本，才具有登堂入室的资格。究其原因，无外是大厚本设计精美，看起来有面子，附合读书人的审美（或者说虚荣心）。这已经不关文字本身，完全是重新包装后收到的奇效。汉麟本《萧十一郎》能在短短十几个月内连印四版，可见新版厚本所受到的欢迎程度。
　　在《萧十一郎》后附的广告中，可知道当时汉麟已经得到包括《萧十一郎》、《天涯明月刀》、《边城浪子》、《楚留香传奇续集》、《九月鹰飞》、《武林外史》、《圆月弯刀》、《血鹦鹉》、《剑花烟雨江南》、《欢乐英雄》、《大人物》、《七种武器》在内的十二种古龙著作出版权，版本大多来自春秋和南琪。
　　◇《火并萧十一郎》——汉麟出版社（台湾），1978年7月。两册。“古龙小说专辑”之九。文本明显承自南琪，只是将原来南琪本的五十四章合并为二十八章。
　　
　　四、翻印本
　　翻印本的特点，一是多为港版，二是未经授权，三是几乎对所参照的版本原样照翻（有时页码和广告页不同）。以武功出版社翻印的《萧十一郎》和《火并萧十一郎》为例，几乎可视之为薄本合订版。在初刊极难寻觅的情况下，翻印本的重要作用也就不言而喻。以下为笔者所见过的一些翻印本：
　　 ◇《萧十一郎》——
　　“华新”，一册。封面近似汉麟，但将原来的重彩简化成线描（图案未变）。翻自汉麟。
　　武艺，三册，更名为《萧郎剑侠》，翻自春秋。
　　武功，三册。封面同汉麟本（龙思良绘图），翻自春秋。
　　武功，三册。封面疑似云君所绘，翻自春秋。
　　◇《火并萧十一郎》——
　　时新，两册。翻自汉麟。
　　武艺，四册。封面疑似云君所绘，翻自南琪。
　　“华新”，两册。封面近似汉麟，情况同《萧十一郎》。翻自汉麟。
　　武功，三册。封面同汉麟本（龙思良绘图），翻自南琪。
　　武功，四册。更名为《火并十一郎》。封面疑似云君所绘，翻自南琪。

　　此外，武林出版社也曾出版过《萧十一郎》和《火并萧十一郎》。虽不能称为翻印本（版式自成一家），但也很难判断是否为合法授权。因为这两部小说最初都是在武侠春秋杂志发表，而武侠春秋出版社不太可能将版权过渡给竞争对手——环球出版社（武林和武侠世界杂志同属环球）。
　　以上就是《萧十一郎》及其续集的出版情况。综观古龙小说，《萧十一郎》是个特例，先有剧本后有小说。《火并萧十一郎》同样很不寻常，因为它是真正的续书。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后传（如《九月鹰飞》之于《多情剑客无剑情》）、别传（如《天涯明月刀》之于《边城浪子》），更不是某某系列中的一部。从后来古龙的若干随笔中，可以看出他对书中人物，尤其是萧十一郎和沈璧君特别偏爱。萧是“大盗”，不为江湖所容。沈是武林第一美女，而且还是个有夫之妇。奇怪的是，他们居然还能洁身自好，这不得不感谢向来主张男女可以授受相亲的古大侠网开一面，这在古龙小说中是绝对不多见的。

　　＊以上版本书影请参见拙作《古龙小说版本考》。同时向大家推荐鲈鱼脍兄数月前写就的《胡扯萧十一郎》一文。名虽为“胡扯”，但掩不住骨子里的严肃。各位观之，想必能达到开卷有益之效。

smsjsmsj

翻印本还有中原本萧十一郎（2册）和火拼萧十一郎（2册），翻自何处不知，可能来自武侠春秋吧。
另外，武艺亦有萧十一郎翻印本，改名萧郎剑侠，翻自春秋本。
武林本一般来说不会盗版，其版权虽然不能来自武侠春秋，却可以来自台湾春秋。从回目看，武林本萧十一郎极似台湾春秋，只是有所加工合并。
武林和武侠春秋都结集出版的古龙著作还有陆小凤、蝙蝠传奇、狼山（拳头）、霸王枪等，估计是古龙同时授权两家。
武林本最奇怪的《边城浪子》，名《边城浪子》，实际上同武侠春秋本《三少爷的剑》，至今不明缘由。

顾雪衣

翻印本还有中原本萧十一郎（2册）和火拼萧十一郎（2册），翻自何处不知，可能来自武侠春秋吧。
另外，武艺亦有萧十一郎翻印本，改名萧郎剑侠，翻自春秋本。
武林本一般来说不会盗版，其版权虽然不能来自武侠春秋， ...
smsjsmsj 发表于 2010-10-20 12:21

多谢S兄指正。

今晚就有时间，一定修改。

渺雨

好文，特地来支持，遗憾的是火并品质稍逊

顾雪衣

好文，特地来支持，遗憾的是火并品质稍逊
渺雨 发表于 2010-10-20 13:21

多谢渺雨兄。：）

前几天看曹正文的《古龙小说艺术谈》，他对《火并》评价是比较高的。与此相反的是，对《萧十一郎》评价却很低。这真是件有趣的事情。

顾雪衣

刚才加入了萧郎剑侠条。至于中原的两部，比较难办。因为版本来源不确定。

边城不浪

老曹的趣味非常奇怪，我感觉他更多的还是以传统武侠的视野和观点来看待古龙小说。

他的另一本侦探小说史也是错漏百出。不过，作为先行者，也很不容易了。

smsjsmsj

嗯，那部侦探小说史确实错漏百出，一些重量级侦探小说作家竟然连提都未提，只能解释为他本人就不知道。
火并萧十一郎高于萧十一郎？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顾雪衣

老曹的趣味非常奇怪，我感觉他更多的还是以传统武侠的视野和观点来看待古龙小说。

他的另一本侦探小说史也是错漏百出。不过，作为先行者，也很不容易了。
边城不浪 发表于 2010-10-21 09:47

《古龙小说艺术谈》一书，我读得很晚。当年出版的时候，我就知道。始终想买，却多少年都买不到（当时网络还没现在这般普及）。当时见书中文字被其它人的著作引用，比如友情高于爱情论，再比如从刀说到古龙创作中的平民意识。都很合我的胃口。

时至今日，此书的权威性已经大打折扣。但正如边城兄所说，曹是先行者。他在古龙小说研究领域有开疆扩土之功。单从这点来说，已经很不得了。

顾雪衣

嗯，那部侦探小说史确实错漏百出，一些重量级侦探小说作家竟然连提都未提，只能解释为他本人就不知道。
火并萧十一郎高于萧十一郎？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smsjsmsj 发表于 2010-10-21 14:32

以下引自曹正文《古龙小说艺术谈》——

　　“《萧十一郎》是古龙小说最早传入大陆的作品之一，我当时正陶醉于金庸小说的绝妙境界，读后并无多少兴趣。《萧十一郎》的艺术水平，似在可读与可不读之间。
　　最近香港的张先生获悉我在研究武侠小说，特地赠送了我一套《火并萧十一郎》。这虽然是《萧十一郎》的续篇，但两者之间的水平高低很明显，后者是古龙中晚期的作品之一，显示了他日渐娴熟的、标新立异的艺术风格，我尤其佩服古龙的擅长刻画人物心态来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