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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有武有侠有江湖之《水浒新传》_民国稿酬最高作家之一张恨水撰[民国建中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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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3-22 08:49:19 | 显示全部楼层
  王黼得了这圣旨,便亲自到万岁山前端详了一会,觉得山势虽是玲珑奇巧,却不曾预备下大瀑布的地位。若引了泉水,由山峰上乱流,却不成话说。
  
  于是下令开封府尹,调集十万民夫,到禁苑里移山凿井。一面再飞令苏、杭二州,重新采办花石纲。恁地时,东京城里,自是扰乱得马仰人翻。
  
  张青小蓬莱酒馆里,也出了两名伕子,按日到御苑里去挑土。一日两名伕子得假回来,都是店里过卖,依旧在楼上来卖酒。
  
  这日初更时分,正掌着灯火,却有三个锦衣贵客前来吃酒。过卖王乙殷勤招待入暖阁子里坐地,却匆匆地到了帐柜上,见了张青道:
  
  “回禀东人得知,适才进店来的三位官人,其中一位白胖无须的,是内待蓝从熙。当今宫里,有五位内待,权过王公驸马,为首的是童太师,东人自省得。以下是杨戬、曹详、何诉、蓝从熙四位。
  
  “现今御苑内监造山水,便是这位姓蓝的。御苑里人看到他时,都称他太尉。他在赵官家前提上一个好字,终身吃着不尽,若是道得一个歹字,不免倾家荡产。小人在禁苑里自认得他,特来禀告东人,转告厨房,把菜肴烹调得好声,休让他挑了刺儿。”
  
  张青道:“你既通知了我,我自省得料理,你且上楼去伺候了他们。”王乙应声去了,张青便找来曹正,说明这事,曹正便亲自下厨,加意烹调了几项菜肴,贡献那三位贵客。果然他们吃得快活,却叫过卖把店东找到阁子里回话。
  
  张青因曹正在灶上染了一身油腻,便应召到楼上小阁子里来,却见正中座头上,坐了三个客人。正面坐的那位面白无须的人,嗓音尖细,正有几分女娘腔,决定是个内侍,王乙的言不会假了。
  
  张青进门,远远站定,唱了三喏。叉手问道:“官人有何吩咐?”旁边一位黑髭须人,向上一拱手道:“此是宫里蓝太尉,说你店里烹调得好口味,正有话问你。”张青拜道:“原来是太尉光降,小人失迎。”
  
  那蓝从熙只是微微点着下颏,问道:“我有一种好事提携你,不知你可有这福气敢消受?”张青道:“愿听太尉指教。”
  
  蓝从熙道:“现今收了燕山六州,圣上大喜,要在御苑里设立六条御街,里面由宫娥内侍开设三百六十行经纪买卖。身怀绝艺的命妇或是民妇,若有贵人保荐,却也得在御街买卖。
  
  “我管的酒坊司,他们正要出奇制胜,在里面开两座茶坊酒肆,却缺少烹调得好口味的妇人, 我常是便服到你这小蓬莱来吃酒。见有一妇人常常出入厨房,想必是你浑家,我意下想保荐她进宫,在酒肆里掌勺,你可敢让你浑家去?”
  
  张青躬身道:“那妇人正是小人浑家,虽是烹调得几项菜肴,却不省得礼貌。宫里是甚等地方,万一失仪,小人犯罪事小,却不辜负了太尉恩典?若论进宫伺候圣上,那是几生修到的事情,小人怕不愿意?”
  
  蓝从熙听他道的宛转有理,便笑道:“你顾虑得也是,但却不妨事。这掌勺人平常只是在厨房里作事。便是圣上来到酒肆,自有宫女,装扮了酒保、茶博士款待。她若入宫时,我也会指派宫女点拨一些礼节。
  
  “万一见了圣人,省得俯伏三呼便好。且这些都可不必,圣上旨意,这御街要办得到宫外东京街市一般的买卖,便是圣上来时,只可当他是平常主顾,才相像有趣。”
  
  张青躬身道:“太尉台爱,容小人与妻子商量。”
  
  蓝从熙笑道:“妇人家可以去看看皇宫内院,有甚不愿意,只怕胆怯些个。你说我能替他作主便了。”张青回到柜房,悄悄地对孙二娘说了。
  
  孙二娘眉飞色舞道:“游荡江湖半生,甚的没见过,便只是皇家富贵猜想不出。这是人生难遇的机会,丈夫休拦阻,我一定去。况且蓝太尉的话,我等平民,须是违拗不得。”
  
  张青想了一想,便引着浑家到阁子里来见蓝从熙。孙二娘拜了两拜,又道个万福,因道:“奴是民间女子,不识大礼,太尉携带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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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2 08:43:10 | 显示全部楼层
  蓝从熙哈哈笑道:“我是个男子,作了内监,只是斯文起来。这个娘行粗眉大眼,身体恁般结实,却像个壮仆。”

  孙二娘笑道:“奴是贱命,所以只索在厨房里进出伺候贵人。”

  蓝从熙听他夫妻说话都甚婉顺,心中颇是喜悦,会了酒钞,告诉张青,过两日派小内监前来引孙二娘入宫,着他将刀勺动用器具,先预备好了。然后率两位贵客走去。

  曹正在柜房里迎着张青,脸上带了不快的颜色。孙二娘笑道:“兄弟,你莫不嫌我和那内监特谦卑些个?奴另有一番深意。这次进宫,若见得赵官家,讨些机缘,给山寨兄弟找些出路却不甚好?你看,赵官家用的左丞右相,兀谁不是些奉承小人?”

  曹正笑道:“嫂嫂原来恁地想。但愿嫂嫂在宫里进出,遇到童贯、蔡京父子,顺便结果了他,却与了万民除害。”孙二娘眉毛一扬,话不曾出口。张青却向柜房外张望了一下,一面乱摇了手,吐着舌头道:“你们好大胆,却不怕诛九族。”曹正无言,孙二娘却笑了。

  过了两天,果有两名小内监,骑马来到,道是奉了蓝太尉钧旨,调小蓬莱店妇孙氏在宫内御街酒肆里当差。孙二娘早收拾了两筐动用盏具,放在太平车内。自骑了小驴,随小内监去了。

  他们绕过皇城,在后载门外老远地下了驴马,停了车辆,先在皇城脚下酒坊司休息片时,换了宫里的小车,由小内监把家具运进去。

  孙二娘随了车子,进得后载门,走着水磨石板御道,早望见万岁山树木葱茏,高耸半空。树木山石里,黄瓦红墙的宫殿楼阁,或隐或显。却不知经过了多少迴廊,多少台阶。

  忽然,在宫墙外面,现出一片广场,迎面一座玉石牌坊,正中刻了四字“止戈为武”,这里正是御校场。穿过牌坊一片广场,那里乌压压地一带市房。孙二娘走向前去,却是一条繁华街道。

  心下便有些纳罕,恁地没出宫门,却又到街道上了。看这些铺户,各行买卖全有,却少同样的。店铺里虽一般有人坐地,抄着两手,笑嘻嘻地,甚是闲散。街上有几个内监宫女来往,却不是买物的。

  约莫走了半条街道,只见一座楼房前,挑出一幅很长的酒望子来,看那楼前招牌,大书三个字,正是小蓬莱。两旁悬有两条蓝布帘儿,上面绽着红字,乃是“入座千杯少,开坛十里香”。

  外面硃漆窗栏,垂着绿竹帘儿,正是和自己酒店里的式样相像。不免站在店门外怔了一怔。那引路的内监笑道,便是这里,可以进去。

  孙二娘猛可省悟过来,这正是皇宫里起的御街,便含笑掀帘入去。店堂有三个宫女两个小内监,分掌着店内职务。小内监将孙二娘引见了,众人听说是蓝太尉着将来的,自也另眼相看。

  孙二娘进了厨房,指点了众人安排锅灶。由众人告知,才晓得从明日起,这御街上要做买卖十日。

  那时,王公驸马,师保宰辅,都扮着庶民模样,在御街上采买物件,选歌饮酒。圣上也微服出来,不许执行君臣大礼,以作得逼真者受重赏。

  孙二娘听了,心里自思,天下多少人想作皇帝,于今却是皇帝想作庶民,且看明天御街开市,是恁地情形。当日忙碌半日,自有酒坊采办鸡鸭鱼肉,山珍海馐,交给孙二娘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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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2 08:43:2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日晚间,天将二鼓,孙二娘指点两个宫女,在厨房里宰剥鸡鸭,却听到一阵琵琶、鼓笛声音,袅袅不断。便问道:“这是那里作乐?”一个宫女笑道:“隔壁茶坊里。”

  孙二娘伸头向窗外张望时,天上一轮明月,象面白铜镜子,悬在蓝绸上。墙头一丛御柳,摇动了隔壁楼房灯光。一排十几盏绢制彩灯,做了鸳鸯蝴蝶模样,悬在楼梁上。

  那里窗槛洞开,正好望个清楚。那里有一座镂金点翠,雕花梁柱戏台。戏台上有个妇人,穿了窄袖绣花红衣,头扎绣花包巾,手里拿了小锣,敲敲打打说说唱唱。

  孙二娘不由得啊了一声道:“这是勾栏里卖唱的粉头,恁地却到皇宫内院来?”

  一个刘宫女笑道:“大嫂,你真是地道老百姓,天下有这等大胆粉头,敢到这里来?这是少师蔡小相公夫人。”

  孙二娘道:“一个宰相夫人,恁地省这婊子勾当?”

  那刘宫女吓得两眼一瞪,立刻抢到窗前,放了帘儿,吐了舌尖道:“大嫂!娘行却恁响喉咙,被她听了去,不是耍子!这蔡小相公,是个风流人物,吹弹歌唱,投壶蹴球,无般不会。

  “平常少师府里,便请了教师,教习歌舞,便是夫人也在一处学习。不时圣上恁地时常行幸到蔡府去?正在那里,不讲君臣体统,可以尽情快活。

  “现在宫里有了御街,三百六十行,要模仿得全,有了茶房酒肆,少不得也有了歌台舞榭,所以在相府里选了歌姬来此点缀。

  “若是圣上来时,夫人便亲自上台唱曲,今晚是夫人带了一班歌姬来演艺。”

  孙二娘呆想了半天,只道得一声,“原来恁地!”再掀起帘儿来看觑隔壁时,那一片金碧辉煌的灯光,隔了那扶疏的御柳,煞是好看。

  柳枝摇摆开了,闪出那戏台来,成双成对的红衣采裤女人。在灯烛影里歌舞,便是大马关刀孙二娘也看得出了神。直到三更以后,歌舞方歇。

  孙二娘踅到店门口来张望时,却见十几盏宫灯,簇拥了刚才唱曲的相公夫人,向内宫而去。

  虽然那夫人这时已换了命妇的衣服,兀自脂粉浓抹着,将长袖微掩了朱唇,走起来枭枭婷婷,头上顶着将近尺来高的宫髻横拴了九节凤尾钗,摇摆着那上面的小金铃,周身上下,都活泼泼地。

  她走后,又是一群妇女,嘻嘻哈哈,向宫墙外去。孙二娘心里思忖道:“怪地这蔡小相公受着宠幸,赛过了蔡老相公。”当晚夜深,宫漏已经报过子牌时分,也自安息。

  次日起来,这里新设的六条御街,便是穿梭一般人来人往。到了下午,皇亲国戚,宠幸大臣,都脱去了全身朱紫,各各换了青皂衣巾,在御街上游逛。

  孙二娘在厨房里料理饮食,偶然也出来张望一下,看看街上人,若非事先知道,这里并无庶民,却寻不出这里兀谁是王公驸马。但在厨房里烹调菜肴时,却不断看到隔壁楼上戏台上歌舞弹唱。

  台前整串的看客,也像街上勾栏一般,街那台上粉头唱完了,却有人拿了钱笸萝下来讨钱。

  其中有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头戴唐巾,身穿绿罗衫,抓了一大把金钱,向笸箩里掷了去,引得许多人喝彩。

  看那人白净面皮,三绺黑髭胡须,清瘦的个子,满面笑容,却是不同旁人。那刘宫女来到厨房,见孙二娘望了出神,便扯了她衣襟,低声道:“不要恁地呆看,圣上在那里。”

  孙二娘道:“莫非是那个绺髭须穿绿罗衫的?”刘宫女依然低声道:“正是他。这御街上,不少锦衣卫、内监,他们若是看到你偷觑圣驾,却是不当稳便。”

  孙二娘听了,只索罢休。心里自忖着,我自认得赵官家这模样了,下次却来找机会。

  因此,从这时起,他不时向外张望看来吃酒的人,看有这个三绺髭须白净面皮的人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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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2 08:43:52 | 显示全部楼层
  过了两日,孙二娘在厨房里作完了一拨菜肴,手捧了一盆热汤,要向后门外地沟里倾泼。正是举了手,不曾倾泼出去,却有人叫道:“娘行打发则个。”

  孙二娘看时,却是一个叫化儿。他身穿一件青布破衫,科头挽了个牛角抓儿,赤脚踏了一双麻旧鞋,脸上手上腿上,都抹了些煤烟,先是一怔,待将言语打发他。

  转念一想,天下有这等玉皇上帝敕封的乞丐,敢到皇宫里来讨饭?再看那人,头科而发不乱,腿污而肌不削,面上虽把煤烟到处涂了,耳根后面,却是白净得玉牌也似。

  这自是一个贵人扮成的。便满脸堆下笑来道:“官人要些甚的?便请进来坐地。”那叫化儿在三绺髭须里,露出两排白玉牙齿,哈哈大笑。

  孙二娘这番看出来了,正是传位八代、富有四海的大宋天子。本待俯伏见驾,却为了管理御街的太尉再三叮嘱,不许各人露了本相,正没个道理处,那叫化儿却笑道:“你这娘行,怎般恁地行善,却称呼我叫化儿作官人?”

  孙二娘笑道:“好教上下得知,奴略懂得相法。见官人骨格清高,虽然暂时落魄,将来一定大富大贵。”

  那人笑道:“恁地说时,娘行便多多打发我一些个,我将来也有个千金之报。”说着,把他手里破碗送了过来。

  孙二娘生长恁般大,只忖度着天子是天上神仙一般人物,却不料今日和他亲相授受,心里战兢兢地,手上捧千石般,接过那只破碗。因将灶上的熟鸡熟鸭大块切来在碗里堆了。

  那叫化儿看了,又哈哈大笑道:“恁般施舍,你却不是将东家物事作践了?”孙二娘道:“但得贵人赏光,店东也沾沾贵气,奴便承担些干系则个。”说着,两手捧着那碗,躬身呈过来。

  叫化儿左手接了那碗,右手放下竹棍,拿了碗里一只鸡腿,放在嘴里咀嚼,笑道:“娘行恁般打发乞儿,却不像是真的。我也吃过你那小蓬莱酒食,却是烹调得好,原来都是你出手的?今天相见,算你造化,不可辜负了。”说着,在腰里掏出一把金钱,抛在地上,拾起棍子,拿了那碗走了。

  孙二娘见对面花台后,迎出几个人来,这叫化儿不等他们开口,摇手不迭地道:“不像不像,且再走上一家去。”孙二娘望得他去了,在地面上缓缓地捡起金钱来。

  那刘宫女来向她贺喜道:“适才圣上来过,大嫂可曾晓得?”孙二娘道:“如何不省得,奴却为了禁令,不敢接驾。”正说时,却见店堂里两个宫女,远远向这里招手。

  抢出去看时,隔着帘儿向外张望。见适才那位天子假扮的乞丐,左手挽了一个破篮儿,右手拖了一条竹棍,在街上经过。

  他昂起头来,却是把街头流选择西江月曲牌儿,随口编了一支曲儿唱着:

  “夜醉神仙洞府,朝醉金碧楼台,了无牵挂到长街,作个花郎何碍?事业尚余瓦钵,关山小试芒鞋,一篮一棍走天涯,人比行云自在。”

  天子花郎唱过,两旁店铺里人,都喝着彩,刘宫女牵了孙二娘衣襟到一边,低声笑道:“你看官家恁般高兴,却是为何?”

  孙二娘笑道:“想是人十分高贵了,就转想尝尝贫贱滋味。”

  刘宫女道:“另有个道理。金国南京留守张彀,向枢密院通着消息,要回事南朝。金国的南京,便是平州,童太师几次向金人索取不得,今白白的又要回来一州土地,所以圣上高兴。”

  孙二娘道:“原来恁地,把州郡索回来了,只是应当派兵守土,派官安民,扮个花郎在御街上乞讨,有甚相干?平常我却喜唱个曲儿。曲词也省得一点,走天涯这句话儿,似乎不甚吉利。”

  那宫女轻声喝道:“你这位嫂嫂,一味地嘴快,以后却休恁地说话,让人听了去,却是吃罪不起!”

  孙二娘被他恁地说了,却也后悔,以后在御街上看到极奇怪事,便也不再道个甚么字。但这御街开市,本定十日,到了第七日,却忽然停止。

  这天。无日不到的大宋天子,却也未来,众人虽不知道有什么事故,有个事故,却是很明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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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2 08:44: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5-4-12 08:51 编辑

  第十五回  哀故土杨雄说难民 救中原陈东修密柬

  原来当年金人约宋室夹攻辽国的时候,本许灭辽之后,把那位向契丹主称过儿皇帝的石敬塘所割幽燕十六州,一齐归还中原。

  辽国是契丹改称的,照说宋室此种需索,也与金人无干。

  无奈徽宗所用的领军大将,却是内监童贯,在宋辽边境让辽兵打败。金人讥笑宋室无人,便不放在心下。

  后来金人入了燕京,便违背初约仅仅归还六州,这六州里面的涿、易两州,还是前半年,辽将郭药师投降带过来的。徽宗自料不是金人对手,又白白得回了六州,只索罢了。

  其实这六州之地,也不曾白得,约定每年除了照旧送纳给辽人的岁币四十万之外,又加纳燕租代税钱每年一百万缗。

  宋室劳民伤财,实在只落了个顺、蓟、景、檀四州。便是这四州,也是个虚名。

  那时,辽国宰相左企弓,降了金人,说宋室君昏臣庸,不必理睬,他并上了金主一首七绝诗。那诗后十四个字,后人很是称道。其全首曰:

  并力攻辽盟共寻,功成力有浅和深,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

  金主看这了诗,心中感动,下旨令左企弓为首,将燕山各州连割还宋室的在内,把人民金帛、牲畜器具,一齐驱逐搬运出外,归到女真本土。所以宋室拿回的六州,却是鸡犬不留的荒土。

  当徽宗在宫里作乐的时候,此信已经传到汴京,心里好生不快。加之那归朝的平州张彀,听说他依然用辽国的保大年号。只为了百姓怕让金主驱逐出塞,暂时归宋,抵制金兵,其意实在要复兴辽国。

  徽宗懊恼之下,把宫里建造的御街买卖,临时停止。孙二娘一个外来的民妇,那里晓得这些。见宫监纷纷传说,停止设市,各各回去。也就收拾了器具,由小内监引领出宫。

  回到小蓬莱,张青迎着道:“听说御街设市,共是十日,大嫂怎地今日便回来了?”

  孙二娘道:“官家忽然不快活起来,有两天不曾出宫,这御街是给官家耍子的,官家不来时,却给兀谁玩耍?”

  张青道:“这必另有原故。东京城里,弄的翻天覆地,却这般地悄悄罢休?”孙二娘道:“管他甚的?官家快活,不干我甚事,官家不快活,也不干我甚事!”

  张青道:“却休恁地说,官家快活时,我们兀是不自在。官家不快活时,我们性命休矣!大嫂不信时,过后自知。”孙二娘倒不曾理会得这言语。

  约莫过了半月光景,孙二娘在柜房里坐地,帘儿掀动,有二人钻将入来,同声唱喏。看时,那两人将范阳毡笠除了,一个是病关索杨雄,一个是鼓上蚤时迁。二人全是行装,手拿木棍,腰挂朴刀,肩背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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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2 08:45: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5-4-12 08:50 编辑

  孙二娘哟了一声,迎将向前万福道:“二位叔叔别来无恙,今天却恁地来到东京?”杨雄道:“一言难尽,特地来东京,探望兄嫂。”

  孙二娘大喜,引了杨、时二人向对面药栈里来。张青、曹正同在屋里坐地,见了杨雄、时迁,握手言欢,十分快活。

  孙二娘一壁厢预备下木盆热汤,让二人沐浴换衣,一壁厢吩咐小蓬莱安排酒饭,送过门来,便在小阁子里圆桌上团团坐了。一个酒保由那边酒楼上调来筛酒。

  孙二娘道:“你只管烫了酒送来便好。我等自家兄弟叙话,你休在此啰唣。”酒保答应去了。

  张青先问杨雄道:“未知贤弟何时离开海州?”

  杨雄道:“小弟是上两月离开海州的,因听说金国归还了蓟州,却喜父老得以重见天日。特地和时迁兄弟,星夜赶回故乡去,顺便也看看公孙先生。不想到了蓟州时,金人把人民都撤退了,便是剩下几个老弱迁走不动的,却也是一个空身子。

  “在蓟州城里住了两天,没有个买饮食处,亲友也不见得一人。公孙先生也没有踪影,我等在故乡,却像钻入了坟墓里也似,寂寞得紧。因此和时迁兄弟商议,还是回向海州去。”

  说到这里,端起酒碗来,吃了一口酒,因道:“我等兄弟在山寨时没有让天下人小看了我们。这次回到蓟州,却让人家耻笑了。”

  孙二娘插嘴道:“叔叔且说兀谁敢小觑了我梁山泊里人?”

  时迁道:“蓟州城里百姓,虽是搬迁得走了,却还留下几个金国官吏。偌大一座空城,只是几十个人来往,却易相识。那天见两个金国官弁,将一条绳索拴了几十名剩余的老百姓,却挥了鞭子赶牛羊也似了走。

  “杨雄哥哥看了不服,向那官弁理论着道,若要百姓迁徙时,自可好好劝说,把绳索捆了,犹可说是怕百姓跑了,大长鞭子向百姓头上挥去,恁地狠心。那官弁喝说,你是兀谁?不遵照北国皇帝圣旨出境,却在这里多嘴?

  “他说时,看到我等身上带有武器,手上举了鞭子,却不曾挥下来。另一个官弁便说,益发将这两人缚了。百姓里面有人说,缚不得,这是南朝来的海州军官,原来是梁山泊好汉。你道那官弁道些甚的?

  “他说,我们把南朝也看作了脚底下泥,休说这一群毛贼。当时杨雄哥哥,忍耐不得,拨出朴刀,先把那官弁砍了。另一个官弁要跑,小弟也抢上前,拨刀将他搠翻了。

  “老百姓看了,便是一声呐喊。有人便喊声:‘杨官人,你这是将我等害了。北门城外,现有留守金兵未曾撤尽。知道杀了他官弁,须是不放过我等。’”

  杨呷了酒,且听时迁说,这便插嘴道:“小可便问,有多少留守金兵?老百姓说,约莫百十个人。我挺了朴刀,将胸膛连拍数下,因告诉他们,千军万万,我兄弟进出得多了,这几个小番虫,怕他则甚?

  “他们又说,杨官人在这里时,自不怕他,杨官人现在无室无家,若离开此地时,却教兀谁来帮我们厮杀?我便说,我现在要回南朝,有愿和我们走的,我带你们到中原天子脚去。

  “这些老百姓都说,本来想去,只怕半路上被金兵截住了,却都是死,现在杀了金国官弁,走是死,留在这里也是死,既有两筹好汉引领,我们都去。得见中原人物,我们死也甘心。

  “那时,小可看在同乡父老义气分上,便带了几十名老百姓,昼藏夜行,离开辽国旧境,到得雄州,已有大宋人马在那里驻守,我们才让那些老百姓各谋生理去,自向东京来。

  “一来看看三位兄嫂,二来听说鲁智深师兄又在大相国寺里出家,要探望探望他。三来,小可还有一椿心事,要赶回来见公明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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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2 08:46:32 | 显示全部楼层
  张青道:“正有一事,还未曾告诉得二位。我这里常有山寨旧部人来往。在上个月,张叔夜相公已调任邓州知州,兼南道军马都总管。现在朝廷,分了中原人马作东西南北四道。张相公升了这南道都总管,部下可以容纳得千军万马,二位赶回到张相公那里去正好。”

  杨雄笑道:“恁地却好。”因向时迁道:“邓州在西,海州在东,若不来东京,直奔海州,却不来回多走千里多路。”

  曹正道:“杨兄说有事要向公明哥哥说,莫非为了河北州郡又有了强人聚伙。我也听说,河北有个高托山,山东有个张仙,都号称有几万人,声势浩大。”

  杨雄笑道:“小可为此要告诉公明哥哥,却不是羡慕他们。仁兄,你见方腊吗?高托山那厮,倒是有几万人,却不能济甚事,只是把北道走来的流亡百姓都收拢了,将村庄乡镇胡乱占据抢夺粮食衣物,全不省得厮杀。

  “因各州县官,个个无用,只把城门来关了,任凭强人在外胡为。他便托大起来。其实将来的祸事,另有个看法。我等自北国来,知道胡人有野心,他们兀自倡言要夺大宋锦绣江山。

  “于今这些强人,先把河北州县先蹂踏得粉碎了,州县官员又个个无用,金人来了,正是火上加油。眼看这中原大祸就在眼前了,东京城里兀自恁般笙歌拂地,酒肉薰天。”

  孙二娘笑道:“杨兄却虑的是邦国大事。”

  杨雄端起酒碗来,连吃几口,叹口气道:“在河北的三岁小孩,也料得盗匪遍地,金人迟早南下。那燕山前后各州县,被金人搜掳空了,有的百里无人烟,百姓一传十,十传百,把这话传到了河北,兀谁不晓得,金人一索子将人民缚了,成千成万,赶牛羊也似,赶出塞外,你只问他?”

  说道,指了时迁道:“一路来,只要百姓知道我等是北国来的,兀谁不打听打听金人掳掠百姓的事。”

  时迁笑道:“在东京城里人急些甚的,却不见得北国兵马来了,一索子将赵官家缚了去。”

  张青对窗子外面张望了一下,回转头来,低声道:“贤弟,你要连累愚兄!我还有个七十岁的伯岳父。”

  时迁笑道:“兄长特胆小些个。我去年在两座相国府里当了大路进出,也不曾碰折了一根毫毛,那时,我却是个梁山泊好汉。皇京缉捕使,我也只看做我们梁山上一个巡更的,怕些甚么?”

  孙二娘笑道:“提到这个,我却想起一件事。时迁叔叔去年在东京城里闯祸不小,现在再遇到好些人时,恐是不与贤弟干休。非是奴不留二位,当今童、蔡、王、高四家的家丁仆役,个个大虫一般在街上横冲直撞,被他觑破了行藏时,却是老大不便。”

  时迁笑道:“恁地说时,却休为我连累了兄嫂。杨雄哥哥未曾到过这天子脚下,让他且观玩些时,小弟只在这药栈里暂藏躲两日。”

  孙二娘笑道:“贤弟却休白日藏躲,晚间去出。”说着,大家都笑了。

  自此杨雄在外游玩汴京风景,时迁却只是在这药栈里藏躲,便是晚间,也不曾出去一次。

  约有半月光景,这日杨雄想起鲁智深有话留下,要到大相国寺菜园里去,找寻那些泼皮。若是他真个到了东京时,向那些泼皮打听,必可找得着他。因此揣了些散碎银子,却向酸枣门外岳庙边找来。

  到了那边看时,果然四周参天的柳树,中间围了一大片菜园子。这是深秋天气,豆藤瓜蔓,带了半焦黄的叶子,四周地堆在大小支架上,太阳阴里,秋虫儿兀自唧唧喳喳叫着。

  进了半掩的园门,在瓜架上面遥遥地露出了三五间屋脊。四处高的蔓架,低的菜叶,秋日光里,照着颜色鲜翠,却不见个人影。

  杨雄顺了菜畦中间的沟路,绕了长架走,无意中走近了一口水塘,塘里零落的百十来片荷叶,颠倒在浅水面上。有一个半白胡子的人,赤膊了上身,腰间围条短裤,水泥淋淋的,站在水边,塘岸堆了一捆长短的藕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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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2 08:46: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5-4-12 08:50 编辑

  杨雄见他头上戴了一顶破头巾,自不是一个看园子的僧人,料着是到这里来园里寻觅菜蔬的破落户。便隔着水面问道:“动问上下,这园子邻近,有位过街老鼠张三,家住哪里?”

  那人将他周身上下打量一番,问道:“官人问他则甚?莫不是要向他收买菜蔬?”

  杨雄道:“有一个远方友人,托我带了一封书信来给他。”那人听说,撮了嘴唇,向空中吹一下胡哨,便见瓜棚下钻出个人来,也是半白胡须,身上穿一件皂布衫,头戴破头巾,手上提来一篮扁豆,站在塘边。

  先那人指着他道:“这便是张三。三哥,这位官人,道是替友人传信给你。”张三迎上前道:“动问官人尊姓,从何处来?”

  杨雄道:“在下姓杨,由海州来。有一位智深和尚,教我来探望各位。”那人向杨雄打量一下,因问道:“听官人说话,是燕山蓟州口音,莫非是江湖上称病关索的杨……”杨雄点头道:“便是小可。”

  张三拜倒在地道:“天教有幸,得见好汉,我等一别十年,想念得智深师傅苦,师傅一向可好?”先前那人,已披上了一件破皂衫,也过来拜见,自道是青草蛇李四。

  因道:“难得遇见天下闻名的好汉,若不嫌弃小人寒酸时,便请到岳庙前小酒肆里吃两碗酒去。”杨雄道:“正好,小可也有几句话,要与二位叙谈。”

  张、李二人大喜,提了菜筐,引着杨雄到酒肆里来,拣了里向窗户邻近菜园的座头,让杨雄上座,两人打横。叫酒保先打两角酒来,切了一大盘黄牛肉,盛了一盘煮鸡蛋,作为下酒。

  张三筛酒道:“没有甚好下酒,大官人却多吃几碗,只是小人一点敬意。却不知智深师傅现在海州恁生地?”

  杨雄笑道:“实不相瞒。小可此来,也是来访他。是年前他离开海州,还回五台山去。他临行时,曾说你等兄弟义气,要来看望你们。小可最近由蓟州回中原来,也是特地来看他。想到各位未必离开这相国寺菜园,所以先来探问二位。”

  张三道:“原来恁地。智深师傅却不曾来。前年我等听了梁山泊已受了招安,也想到林教头和智深师傅或者会到东京来。”

  李四却低了声插嘴道:“却是不来也罢休。那高衙内自智深师傅去后,还派人来寻找了几回,他未必忘怀师傅在野猪林杀了他公人。现时赵官家还很相信高太尉,他要奈何众好汉时,便是梁山泊已受招安,兀谁又道得个不字。”杨雄点点头。

  张三又筛了几碗酒,因问道:“官人现时打算在京勾当几久?”杨雄道:“张知州现已任南道都总管,驻节邓州,众家兄弟都在那里,我即日要前去。客室里还住着一个时迁兄弟不敢出头,我也久留不得。”

  张三欢喜道:“呵呀,他也还了,往年他在东京大闹相国府,传说开来,神出鬼没,人家都把当了孙行者千变万化一般看待。让我们见见也好。”杨雄道:“他终日都在小蓬莱对面生药堆栈里,随时可见。”

  张三道:“听说他也是蓟州人?我们都同乡。”杨雄道:“张兄原来是蓟州人,却说的汴京口音。”

  张三道:“小人已经来京二三十年,蓟州还有叔伯老娘和两个兄弟。前次知道金人来了辽国,将蓟州归还了中原,这正是一世之愿。不想这几天又传说金人把燕山十六州百姓都驱逐出差。正不知有这事也无?心里正自放不下。”

  杨雄道:“恁地无有?”因把在蓟州亲眼看的事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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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2 08:48:03 | 显示全部楼层
  张三道:“恁地说时,我老娘一命休矣!前些时,我曾和陈先生说起,老娘二十一岁居孀,上奉公婆,下抚养这个孩儿长大。陈先生很高兴,要替老娘作篇传志。于今却遭了大难。”

  杨雄道:“哪个陈先生?”张三伸出一个大拇指道:“提出来又是个奢遮人物。他叫陈东,是东京太学生的魁首,兀谁不知?”

  杨雄道:“你却怎地认识他?”张三道:“休看他是衣冠人物,却只住在这酸枣门外一幢矮屋里。天气好时,他喜欢到这菜园里来散步,以此认识。”

  杨雄听过,也并未放在心上,和张三吃了二三十碗酒,自也有些醉意,便谢告辞了。

  次日辰牌时分,杨雄还未曾出门,小蓬莱有个酒保前来相请,道是那里有个秀才和两个汉子吃早酒,请杨、时二位官人前去。杨雄倒好生奇怪,恁会认识秀才?正犹豫着,却听到院落里有人叫道:“杨大官人不在吗?便请时官人去一遭也好。”

  杨雄在窗棂里张望时,见是张三,便邀了时迁,一同过门来。上得酒楼小阁子里,见李四在外,有个书生,不上三十年纪,薄薄三绺短须,头戴凹面巾,后垂两根长带,身穿蓝罗夹衫,手拿一柄宫扇,颇是儒雅。

  那人先便拱手道:“小可陈东,闻得张、李二位说,两位壮士由燕地回来,是以特来拜访。知道二位是借寓朋友之家,又恐登门求见过于造次,所以借酒楼一席之地,略倾肺腑,请勿嫌孟浪则个。”

  杨雄唱喏道:“小人是个粗汉,先生恁般说法,却是不克当。”彼此分宾主坐了。

  陈东先道:“久仰宋公明部下,均是山东豪杰,于今在张将军那里,正是弃暗投明。颇也有意认识一二位壮士,只是无缘见面。今日得遇杨、时两位壮士,又是新从燕地来,真是千万之幸。”

  张三在一边筛酒,便道:“陈先生常道:愿认识天下有心人作一番事业。这燕北的事,他最是留心不过,所以听了官人在京,特意来奉访。官人见了甚的,只管说出来。”陈东又一拱手道:“愿请教。”

  杨雄受了一肚子肮脏气,正觉得偌大东京,竟没有理会这事,着实可伤。现在陈东只是虚心领教,有甚不说?当把他在蓟州所见金人掳掠百姓的情形详细述说时,陈东只是静悄悄地坐着听他说。他说着有遗漏时,时迁又补上几句。

  陈东道:“听二位所说,小可已是明白,燕北是一片十室十空的国土了。河北紧邻了燕境,谅是逃来难民不少。”

  杨雄道:“小可走的是南北大道,由白沟过界。在界这边,难民和强人纠合在一处,大股近万,小股也有千百人,到处都是。安分难民,便逃过了界,也自在不得。”

  陈东听了,咨叹不已,因问二人还有多时住在东京。杨雄道:“约莫有三五天勾当,便要向邓州去。”

  陈东道:“改日却来拜访,小可有书信两封,烦带去给张将军和宋公明义士。”杨雄道:“不烦劳步,迟两日我自到先生客馆拜访。”

  陈东想了一想,因点点头道:“到得寒斋,可以畅谈,也好,小可在家中候驾。”杨雄因他虚心下交,自也十分愿意,这日由陈东会钞分手。

  过了两日,杨雄一人再来酸枣门外向陈东家求见。那里虽是个窄小的门户,里面却有个四方院落,辟了两畦地种着花草和几十根瘦竹。迎面三间矮屋,檐前挂着帘儿。

  杨雄走到院子中间时,陈东早是掀帘相迎,拱手道:“壮士真信人也。”说着,引杨雄进屋去。看那书斋,虽是图书满架,却不过是竹椅木榻,并无珍贵的陈设。只有个苍头拭几斟茶,竹几上有个小鸭形铜炉,他在桌屉里取出一撮鹧鸪斑檀木末,向炉子里燃着。

  陈东笑道:“来客是当今豪杰,恁地酸秀才一般看待?厨房里我预备的一坛酒和那两样下酒,益发送来。”苍头笑着将酒食陆续搬来,是两双杯箸,一盘烧鸡,一盘燉猪蹄,一盘干牛肉羓子,一盘青菜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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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4-12 08:49:03 | 显示全部楼层
  苍头烫了一大壶酒来,陈东打发他出去,和杨雄对案坐下,自来筛酒。吃过几碗酒之后,陈东便道:“此处并无第三人,小可有言,不妨直告。当今圣上为群小所围困,朝政日非。为了花纲石营室之好,引起东南民变,至今未曾苏息过来。至于和金人夹攻辽国,收复失地,本是好事。

  “中原现放着钟师道兄弟,姚古父子,还有张叔夜等,都是名将,一个不用,却叫内待童贯、纨绔蔡攸,出兵巡边。既为辽人所败,又为金人所笑。这还罢了。河北、山东紧邻强敌,为中原屏藩,守土之责,不可不慎择其人。

  “可是上自留守,下至县镇小官,莫非蔡京、童贯的门生故吏,他们除了搜刮民脂民膏,别无他事。于今壮士又说难民千万成群,相率为盗,这叫做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假使金人一旦南下,如何是好!”

  杨雄道:“陈先生忧虑的是。小可在北地来,晓得金人大言惭,要兴兵南下。”陈东又向杨雄筛了两次酒,想了一想,便道:“小可深知梁山泊旧人,多是江湖忠义之士,礼失而求诸野。想要复兴王室,当不可放过这班草泽英雄。”

  杨雄道:“我等兄弟虽是以忠义为重,却都是粗人,恐怕当不起这个重担子。”

  陈东正色道:“小可今日以肺腑相告,决非戏言。中原将才,我看只有张叔夜是个智勇兼全、肝胆照人的汉子。今又得梁山众位豪杰归顺,那真是如虎添翼。

  “宋公明义士,既以忠、义号召天下,国家多事,又事得其主,也正是可为之时。因此小可有两封书信托壮士带去,略有末议贡献。陈东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读圣贤书,所为何中,这一腔热血,却自信不在各位豪杰之下,所以不惜犯大不韪,以生平大愿,寄诸壮士此行。”

  杨雄听了这话,便正色道:“杨某看得天下秀才多子,却不曾有像陈先生恁般热心爽快人,所嘱咐的话,杨某以颈血相誓,一定作到。”说着,伸手拍了两拍颈脖子。

  陈东站起身来,便深深一揖。然后坐下道:“对张将军,我有三条计策献上,也不妨告诉阁下。”说着,将手抚着桌案,长叹了两声,因道:

  “现朝中群小用事,贤人远避,正本清源之策,要在扫清君侧。内忧既除,金人自不敢窥伺中原。但这是非常之事,若能集合中原豪杰同诛操、桌,策之上者,但恐张将军不肯为。

  “现河北虽有个北道都总管,却非其人,张将军如能请缨北上,剿抚群盗,为中原屏藩,策之中者。

  “如其不然,南阳为军事自古必争之地。进可以恢复中原,退可以保守秦蜀之地。所望张将军率领众位豪杰,早自经营,不要又失机会。然而这已是下策了。”

  杨雄道:“小可虽不省得治国大事,听陈先生之言,也十分明白。见了公明哥哥,自当有个计较。只是张相公忠心耿耿,怕不肯行那上策。”

  陈东点点头:“正是如此。小如当留心集合有心人,一死以报君国。今日得与壮士饮酒快谈,也是生平一大快事。”

  二人说得投机,又一连让苍头烫了两壶酒来吃了。酒后,陈东取出两封书信,交给杨雄。携手送他出大门。

  杨雄见他十分诚恳,最后也就说出几句心腹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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