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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向恺然(不肖生)全集之近代侠义英雄传[佚失补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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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7-28 10:12:50 | 显示全部楼层

       齐四治好了曹仁辅的伤,在巴和大腿上,用磁石吸出一口头发粗细、半寸多长的针来。曹仁辅不知是什么东西,接过来一看,比绝小的绣花针还短小些,一端极锋利,一端没有线眼,上面沾了些紫色的瘀血。
       正待开口问这是那里来的断了线眼的绣花针,巴和已望着这针,吐舌摇头说道:“好厉害的暗器!任你有多大能为的人,也受不了这一针。”
       曹仁辅吃惊问道:“这也是暗器吗?这样飘轻的东西,如何能打得出手呢?”
       巴和笑道:“打不出手,还算得本领吗?若人人能打得出手,还算得好汉么?”
       曹仁辅道:“这上面有毒么?”
       齐四摇头道:“我素来不用毒药暗器。象这梅花针,更用不着毒药。打在肉里,照着血脉往里走,只要三个时辰不拔出来,便不容易出来了。多则七日,少则三日,其人必死。”
遂对巴和说道:“你、我都是有缘,才得适逢其会。我与曹元简并无渊源,在老河口救了他一家性命,固是偶然相遇;就是这番到四川来,虽是闻得曹仁辅心慕剑侠的名,想成全一个心地光明的汉子,不先不后遇了你来寻仇报,因得救了他的性命,这也是偶然的事。
    “在老河口和我动手的是你,你的面貌身法,我还仿佛记得,你若不下手点他的腿弯,我一时或者想不起来,没有仇恨的人,决不肯暗中下这种毒手。”
   
       曹仁辅到这时才忽然感激齐四起来,也不顾自己的腿痛,爬在地下向齐四叩头道:“你老人家真是我的重生父母。今日若没有你老人家救我,我将来伤发死了,还是一个糊涂鬼。”
       齐四刚待搀扶曹仁辅,巴和也向齐踏跪下道:“我这回不能替周东彦报仇,也不愿意回去再和周东彦见面了,知道你老人家是个行侠好义的英雄,情愿伺候你老人家一辈子。”
       齐四伸手将二人拉起来笑道:“好极了!跟着周东彦做强盗,本也不是英雄好汉的举动,我于今正用得着你这样的人。”
       说时回头问曹仁辅道:“你家的产业,搜刮起来还一共有多少?”
       曹仁辅见问,红了脸半晌答道:“自先母去世以后,我漫游浪费,几年来已将先父遗传下来的产业变卖干净了,所剩的就只这所房屋。然前两日都已抵押给人了。刚才那封银两,便是抵押房屋得来的。这项银两还有二百多两,不曾用去。此外没有产业了。”
   
      齐四点头道:“我正有事,需用二百多两银子,你拿来给我去用罢。”
      曹仁辅连声道好,即去里面取了出来,双手捧给齐四。
      齐四收了笑道:“你除了这点儿银子以外,别无产业了吗?”
      曹仁辅道:“田业房屋固是早已变卖了,就是衣服器具,也都变卖的变卖了,典押的典押了,实在除了这点银子,什么也没有了。”
   
      齐四道:“你此刻还只二十零岁,我把你这银子用去了,你以后的日月将如何过度呢?”
      曹仁辅道:“这点儿银子,你老人家便不用去,我也不能拿来过多少日月。承你老人家救了我的性命,我恨不得粉身碎骨的报答。这一点点银子,只愁你老人家不肯收用,至于我以后的日月怎生过度,如何反累老人家着虑?
    “我以后就乞食度日,这银子也是应该送给你老人家的,何况我还有几家很富足的亲戚,我可以去借贷?成都有几家店铺,是从我手里借本钱去开设的,一文钱也不曾还给我,我可以向他们讨取。总而言之,不愁没钱过就是了。”
       齐四连连点头道:“你既这们说,我就愧领了你这番帮助的好意。”
       巴和从怀中取出那封银子来,要退还曹仁辅,曹仁辅不肯受,齐四向巴和道:“他好意送你,你就收用了罢!我们有缘再会。”
       仍肩了布匹,偕同巴和一路走了。曹仁辅挽留不住,只得望着二人出门去了。
   
       承受他这房屋的人,来催他搬腾出屋。曹仁辅当抵押房屋时的主意,原打算把抵押的银两,在成都做个小本生意,好好的经营,混碗饭吃,没想到银子到手,是这们耗散了。于今只得找从前借他本钱做生意的人,讨回此钱来再作计较。
       但是,曹仁辅一些儿不懂得世情,当借钱给人家的时候,只要人家三句话说得投机,就一千八百的拿给人家,休说要利息,要中保,连借字也不教人写一张。他所放的债,简直无丝毫凭据。这时穷困了去向人讨取,有谁肯认帐呢?
       曹仁辅跑了几处,不但不曾得一文钱到手,并受了人家多少气话。只因自己手中没有凭据,便打成官司也说人家不过,只得忍气吞声的罢了。
       曹仁辅心想:这些没天良的人,只怪我当初瞎了眼,胡乱拿钱给他们。我既没有凭据,他们自然可以不认帐。至于亲戚是生成了,不能改移的,难道我一时穷了,连亲戚都不认了吗?
       他那里知道,人一没了钱,莫说亲戚,便是嫡亲的父子兄弟,也都有不肯相认的时候。曹仁辅当时有钱,只顾和一般游手好闲的无赖厮混,自称剑侠,亲戚的庆吊都不大放在心上,有时亲戚劝阻他这些无意识的举动,每每的讨他一顿抢白,这时穷了去求亲戚,自然无人肯顾念他。当面揶揄他的,倒是异口同声,直把曹仁辅气得个没奈何了。

       不知曹仁辅怎生了局,且待第三十八回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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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3 10:19: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回 假英雄穷途受恶气 真剑侠暗器杀强徒
(1924年3月5日初载于《侦探世界》第19期,是日农历甲子二月朔日下一日惊蛰节气)

      话说曹仁辅讨债告贷,受恶气,受揶揄,真急得走投无路,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家。
      在路上遇着平日曾受他帮助的人,这时见了他,仿佛就和他害了瘟疫症,提防传染的一般,远远的便避道而行了。曹仁辅到这时,才觉得自己一晌的行为错了。心想古来的剑侠,只有救人家急难的,没听说剑侠有急难,要人家救的。
       我充了一辈子的剑侠,也不知救助过多少人,到于今落得两手空空,那有真剑侠前来救我呢。大约古来的剑侠,救人只是假话,若真和我一般肯救人,他自己必也有穷困望人救的一天。
       世间没有用不了的钱,而有救不尽的困苦。剑侠不做强盗,从那里得许多的钱,和我一样随意帮助人家呢?可惜我不早几年想透这个道理,以致把困苦轮到自己来受。于今纵然悔悟,已是迟了。这房屋既经抵押给人,是不能不让给人家住的。
       曹仁辅将房屋让给承受抵押的人,独自出来,没有地方居住,只暂时住在客栈里。
   
       没有钱的人,如何能住客栈。三天不交帐,客栈主人便不把他当客人招待了。
       曹仁辅生长到二十零岁,几曾受过人家的轻慢。这时没有钱还房饭帐,虽是平生不能受轻慢的人,人家也不能不轻慢他。
       曹仁辅忍气过了几日,客栈主人估料他的行李,仅能抵这几日的房饭钱,若再住下去,加欠的便无着落了。于是客栈主人,决心下逐客令;将行李扣留下来,勒令曹仁辅光身出去。
       曹仁辅自觉理亏,无话可说,没精打采的出了客栈,立时成了没庙宇的游神,东走走,西站站。成都的地方虽大,竟无一处能给他息脚。
   
       他猛然想起那小说书上,常有会武艺的人,或因投就不遇,或因遭逢意外,短少盘川,流落在异乡异域,都是在街头巷尾,使几趟拳脚,求人帮助。每有遇了知己,就将他提拔出来,即算知己不容易遇着,讨碗饭充饥,是极容易的。
       论我的文学,因抛书太早,还不够游学的本领,至于武艺,十八般器械,都曾受过高人的指点,名师的传授。四川省的好手,少有不曾在我手底下投降的,提起我曹仁辅的声名,谁不知道!
       我此时虽不在异乡异域,然流落也和古时的英雄一样,现放着这繁盛的成都在此,我何不仿照古时流落英雄的样,择一处四通八达的好场子,将生平本领当众显些出来,也可以得名,也可以得利。
      若有不自量的要来和我比试,我就更可扬名了。他想到这个主意,不由得精神陡长,兴会淋漓,一面在成都街上寻觅演武的场所,一面心里思量对看客应说的要求帮助的话。
   
      不一会,寻着了一处被火烧了房屋的地基。有好几个无业游民,弯腰曲背的,在碎砖破瓦堆中寻找火未烧化的东西,想得意外的财喜。曹仁辅立在一处平坦的地方,高声咳了嗽,想引得那些弯腰曲背的游民注意,方好开口说话。
      无奈那些游民,各人只顾在碎砖瓦中发见值钱的物事,任凭曹仁辅立在那里咳嗽,没一个肯牺牲宝贵的眼光,抬头望他一望。
      曹仁辅见咳嗽没人理会,兴头已扫去不少。思量人家虽不理会,我不能就不开口,若是一句话不说,就在这里使起拳脚来,人家看了,还不知道我在这里干什么呢?
   
       随即又咳了声嗽,满心想开口把预备应说的话,向空说了出来。无奈初次出场卖艺的人,总免不了有些怯常。何况曹仁辅是个公子少爷出身,面皮最嫩,像这样的场子,不是老走江湖的人,饶你有苏、张之舌,平日口若悬河的人,能说会道,一上这种场子,没有不慌张说不出口的。
      纵然已出了场,被逼得不能不老着脸开口,然口虽开口,心里预备了要说的话,胡乱说不到几句,不知怎的,自然会忘记。江湖上人称这种现象,叫做脱线,就是说出来的话,没有线索的意思。
      曹仁辅要开口又忍住,接连好几次,只在喉咙里作响。
      那些弯腰曲背的游民,这时却都注意到曹仁辅身上了,见了这种待说不说、满脸通红的怪样,有的望着发怔,有的竟张口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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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3 10:20:33 | 显示全部楼层

       曹仁辅被笑得连耳根颈都红了,要说的话更吓得深藏心腹之中,再也不敢到喉咙里来了。想想这地方往来的太少,就显出平生本领来,也没有多少人观看,这些翻砖瓦的人,是不会有钱给人的,且挨一个人多的地方再说,遂急匆匆的出火烧场,到处物色。
   
       凑巧,有一个庙里正在演戏酬神,看戏的人极多。曹仁辅挺着胸膛,走了进去,只见庙中挤满了的人,一个个昂头张口望着台上,台上大锣大鼓,正打得热闹。
       曹仁辅挤入人群,想寻觅一处空地,在庙中那里寻找得出呢?他这时也无心看戏,在人群中挤了几个来回,只挤得一般看戏的,都望着他怒形于色。
       曹仁辅心里踌躇道:这时台上正在演戏,就是有空地方给我显本领,这些人也不肯丢了戏不看,来看我的拳脚。我何不在这里等台上的戏唱完了,看戏的散了儿,我便接着开场呢?
       主意既定,就在人群中立着,心里仍不断的计算开场如何说话。
       还好,等不多久,戏已完了。曹仁辅见台上的戏一完,一颗心不知怎的,只是怦怦的跳个不了,手脚也觉得不似平时得劲,不由得暗暗着急道:我怎的这般不中用,人少不能开场,人多也不能开场,这成都如何有我卖艺的地方呢?
   
       他心里一着急,就顾不得害臊了,放开喉咙,先咖了一声说道:“诸位叔伯老兄老弟,请听在下一句话。在下姓曹名仁辅,并非老在江湖卖艺的人,只因一时短少了盘川,流落在此,要求诸位叔伯兄弟,赏光帮助帮助。
     “在下小时,胡乱学得儿手拳脚,十八般武艺也略略的懂得些儿,想在诸位叔伯兄弟面前,献丑一番。诸位高明,看得上眼时,赏赐在下几文,作盘川用度,若看不上眼,便求大量包涵,或下场指教几手。”
       曹仁辅这篇话一说,看完了戏要走的人,果然有大半停步回头,望着曹仁辅。年轻好事的,就围拢来,登时绕了一大圈子,将曹仁辅裹在当中。曹仁辅扎拽起衣服,对大众拱了拱手,即把他自己得意的拳脚施展出来。
       一趟使完,也有许多叫好的,又使了一趟,使得满头是汗,见没人肯丢钱,只得向大众作个团圈揖说道:“叔伯兄弟赏光帮助几文。”
   
       看的人听了,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没有肯伸手去袋中掏钱的。曹仁辅以为使的趟数太少了,咬紧牙关,又使了一趟,再看那些看客,已悄悄的退去了不少了,剩下的看客,十九衣裳槛搂,不是有钱给人的。
       自己累出一身大汗,不曾得着一文钱,心里实在不甘,气忿忿的说道:“在下已说明在先,使出来的拳脚,看不上眼时,请诸位指教,若勉强看得上眼,就得请赏光帮助几文。
      “在下不是吃了饭没事做,使拳脚玩耍,也不是因请生没得武艺看,特累出一身大汗给诸位解闷。诸位已看了我三趟拳脚了,既不肯下场亲指教,就得赏光几文。诸位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大约不能白看我的武艺。”
       说毕,两手撑腰,横眉怒目的立着,仿佛等人下场厮打的神气。
   
       即有两个年轻的看客,向曹仁辅冷笑了声说道:“你还想问我们要钱吗?我们不问你要钱就是开恩,可怜你这小了穷了!”
       曹仁辅一听这话,又是气忿,又是诧异。看那说活的两人,都是青皮模样,体魄倒很强健,挺胸竖脊的,绝对不肯饶人的气概。
       曹仁辅也不害怕,呸了一口问道:“你们凭什么问我要钱,我什么事要你们开恩可怜?倒请你们说给我听听。”
       那两人同时将脚向曹仁辅一伸道:“要钱便凭这个要钱。你这小子,又不瞎了眼。”
       曹仁辅心想这两个东西,必是踢得几下好腿,所以同时腿伸出来,他们那里知道我的腿,素来是著名的,我原不妨和他们见个高下。不过照这两个东西的衣服气概看来,不是有钱的人,我不卖艺则已,既是在这里卖艺,有人要来和我动手,我须得要他拿出银子与我赌赛,我胜了时,便可名利双收。
       并且要赌赛银两,来找我比赛的也就少些,这两个东西没有钱,我赢了他也没什么趣味,遂对两人说道:“我不管你们的腿怎样!只要你们每人拿得出五十两银子,就请来和我见个高下。你们赢了,我立刻离开成都,你们输了,银子就得送给我。我是卖艺的人,银两是没有的。”
   
      两人一张口,就吐了曹仁辅一脸的唾沫,接着忿骂道:“你这穷小子,想银子想颠了么?你以为我们要和你打架吗?你不瞎眼,也不瞧瞧我两人脚上的鞋子,上面是什么东西?我们都是新买来才上脚的鞋子。”
      曹仁辅看两人鞋尖上,都沾了些泥,心里兀自猜不出是什么道理来。被吐了一脸的唾沫,本来气得登时要发作的,奈为人一没了钱,气性就自然柔和了,况曹仁辅正在求人帮助的时候,怎敢轻易向人动怒!
       当下只好自己揩干了唾沫,随口答道:“你们的新鞋子也好,旧鞋子也好,与我什么相干!既不是要跟我打架,为什么向我伸腿?”
       那两人见曹仁辅还不懂得,就说道:“你到这时候还装佯吗?我们这鞋子上的泥,不是你这小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踩在上面的吗?我们不教你赔鞋子,不是开恩可怜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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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3 10:22:20 | 显示全部楼层

        曹仁辅这才明白,在寻觅场所的时分,无意中踩坏了两人的鞋尖。可怜曹仁辅平生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一旦居这种境况,满腔怨气正无处发泄,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就被人当着大家厉声谩骂,并吐这一脸的唾沫,便换一个老于人情世故的人,也决不能俯首贴耳的受了,一些儿不反抗。
       一时气涌上来,按纳不住,也噙着一口凝唾沫,对准离他自己近的那个青皮下死劲吐去,呸一声骂道:“你这两只死囚,戳瞎了眼吗,敢来欺负我!”
       边骂边要动手打两人。
       这一来却坏了。
       那被曹仁辅吐唾沫的青皮,叫做小辫子刘荣,也懂得几手拳脚,在成都青皮帮里是一个小小的头目。成都的青皮,大半须听他的命令,受他的指挥。
       凡是客路人到成都来的,只要是下九流的买卖,如看相、算命、卖药、卖武、走索、卖解,以及当流娼的,初到时总得登他的门,多少孝敬他几文,名叫打招扶,若不打他的招扶,迟早免不了受他的啰唣。
       象小辫子刘荣这种人,本来各省各地都有,性质也都差不多,不但成都的小辫子刘荣一个。不过四川一省,这类青皮会党的势派,比各省都大些。差不多四川全省中等社会以下的人,十有九是入了什么会的。
      曹仁辅虽在成都长大,只因他是个公子爷出身,与那些会党不曾发生关系,也不知道那些会党的厉害,更不知小辫子刘荣就是成都的会首。
      刘荣原是有意与曹仁辅寻衅,见曹仁辅居然敢还吐他一口唾沫,那里等得曹仁辅动手,当场围圈子看的人,有四、五十个是刘荣的党羽,只须刘荣用手一挥,口里喊一声给我打这不睁眼的小子,这四、五十人便一拥上前,争着向曹仁辅拳打脚踢。
   
       曹仁辅全是别人口头上的工夫,有什么真实本领?开场三趟拳,早打得汗流遍体,又肚中有些饥饿,更不似平日在家时有气力。那些如狼似虎的青皮,以为曹仁辅是个有武功的人,动手时都不肯放松半点,一脚一拳下来,全是竭尽其力的。
       曹仁辅不曾施展出半手工夫,容容易易的就被一般青皮横拖直拽,躺在地下不能动弹,周身无一处没打伤,头脸更伤得厉害。
       刘荣教党羽将曹仁辅按住,亲口问他服辜不服辜?曹仁辅恨不得把刘荣和一般青皮生吞活吃了,怎么肯说服辜的话!
       刘荣见他不说,脱下自己的鞋子来,拿鞋底板在曹仁辅脸上拍拍拍打了几下道:“你大爷的新鞋,平白被你这东西踩坏了,你连一个错字都不肯认,好像你大爷的鞋子,应该给你踩坏的一般,你是那里来的恶霸,敢在你大爷跟前这般大胆!
     “你这一两手毛拳,就到这里来献丑,也不打听打听这地方是谁的码头,你连拜码头的规矩都不懂得?你大爷不教训你,有谁教训你,你服辜不服辜?”
   
      曹仁辅虽是被打得经受不了,然他毕竟是有些身份、有些根底的人,又生成要强的性格,宁肯给刘荣打死,不肯说出服辜的话,口里反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要少爷在你面前服辜?你尽管把我打死,十八年后,再来找你算账。”
       刘荣用鞋子指着曹仁辅的脸,哈哈笑道:“你只道你大爷不敢打死你么?你大爷打死你,不过和踩死一个蚂蚁相似,即时叫地保来,给叫化子四百文大钱,赔你一片芦席,拖到荒郊野外的义冢山上,掘一个窟窿,掩埋了便完事。
   “你大爷有的是钱,破费这几文算不了一回事。你要知道,你大爷在成都专一打硬汉,惩强梁,不结实给点儿厉害你看,你死了也不合眼。”
       骂着举起鞋子,又待打下,忽觉拿鞋子的手膀一软,鞋子不因不由的掉下地来。刘荣还不在意,以为是自己不曾握牢,遂弯腰想拾起鞋子再打,不知怎的右手失了知觉,五个指头动也不能动了,这才有些诧异,然还以为是用力太久,拗动了筋络,一时麻痹了,打算甩动几下,将血脉甩流通了,便可恢复原状。
       心里虽是这们想,无奈右膀似乎不听他的命令,就和这条臂膊与本身脱离了关系一般。但刘荣是个粗鲁人,也不肯用心研究自己的臂膊何以忽然有这种现象,更不肯说出来,好教曹仁辅听了开心。自己换了左手拾起鞋子,仍继续问曹仁辅:“服辜了么?”
       曹仁辅大声喝道:“要打就打,贪生怕死的不是汉子。”
   
       按着曹仁辅的青皮对刘荣道:“大哥不结实打他,他如何肯服辜?他还只道是几年前的曹大爷,有钱有势,人家怕了他,和他动起手来,故意输给他,讨他的欢喜,骗他的银子。于今他穷了,再有谁怕他?我们的兄弟,送给他打过的有好几个,难得他有今日,我们还不趁此多回打几下,更待何时?”
      小辫子刘荣一听这话,冷笑着向曹仁辅道:“谁教你此刻没有钱,你若还是和前几年一样,有的是钱送给人家,我们就有天大的本领,也仍得送给你打。你此刻既没了钱,就得给我们打回头了,这边脸打肿了,快掉过那边脸来,索性两边打的肿得一般儿大,好看点儿。人家见了,都得赶着叫你胖子呢!”
       刘荣说话时,将左手一举,才举得平肩窝,没想到又是一软,和右手一样,鞋子掉下地来,左膀跟着往下一垂,两条胳膊就与上吊的人相似,不知不觉的叫了声哎哟,遂向左右的党羽说道:“不好了?我两条胳膊好象被人砍断了似的,一些儿不由我作主了,这是什么道理?”
       立在两边的青皮,看了刘荣拾鞋子、掉鞋子的情形,已觉得很奇怪,听得刘荣这般说,就有两个伸手拉刘荣的胳膊,仿佛成了两条皮带,偏东倒西,就象是没有骨头的。
       刘荣道:“难道这小子有什么妖法吗?我的胳膊流了,不能打他,你们动手替我打他,倒看他有什么妖法……”
       法字还不曾说出,忽两脚一软,身子往后便倒,吓得众青皮都慌了手脚,连问怎么?
       大家正在忙乱,有一个青皮突然喊道:“啊唷,啊唷!从屋上飞下来两个人了。”
   
       众青皮听得,都抬起头看,不知屋上飞下来的是两个什么人,且待第三十九回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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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1 19:59: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回 三侠大闹成都城 巨盗初探仁昌当
  
  (1924年3月20日初载于《侦探世界》第20期,是日农历二月望日下一日春分节气)
  
  话说众青皮见小辫子刘荣忽然倒地,大家正在忙乱,有个青皮发见屋上飞下两个人来。看两人的年纪,都在五十以外,短衣窄袖,青绢包头。望去虽是武士模样,却都赤手空拳,并且颜色和蔼,没一些恼怒的神气。
  
  众青皮见了,全不害怕。嘴快的就开口喝问道:“你们两个那里来的,如何打屋上跳下来?”
  
  二人不作理会,分开众青皮,走到曹仁辅跟前,将要弯腰说话。
  
  众青皮那知道二人厉害,见二人目中无人的样子,竟推开众人,要和曹仁辅说话,登时都鼓噪起来。相隔远些儿的,就口里发喊:“不许多管闲事!”
  
  立在面前的,以为二人是和曹仁辅要好的,必和曹仁辅一般的本领。又仗着自己人多势大,就一齐动手,向二人打去。
  
  二人哈哈大笑道:“你们平日欺负人成了习惯,太岁头上也来动土了!”
  
  二人伸直四条臂膊,抓住青皮的顶心发,拔草也似的往两边随手掼去。有的被掼到半空中,翻几个跟斗,才跌下地来,轻的跌得头昏目眩,重的跌得骨断筋折。狡猾些的,知道不好,想溜出庙去。
  
  叵耐小辫子刘荣,指挥自己党羽打曹仁辅的时候,恐怕外面有人来帮曹仁辅,或被曹仁辅走脱了,一面动手,一面就叫党羽把庙门关了,并上了门闩。
  
  那庙门又大又厚,当刘荣叫关门的时候,大家七手八脚,很容易的关上了。这时三、五个人,在手慌脚乱的时候,兀自拉扯不开。
  
  曹仁辅拚着被人打死不肯口头服辜,即紧闭双睛,等待刘荣的鞋底打下。忽听得一阵混乱,夹着呼救喊痛和卜通倒地的声音,急睁眼一看,原来齐四、巴和二人,正在如拔葱扔草一般的,抓着众青皮掼得满天飞舞。
  
  当下看了这种情景,不由得顿时精神陡长。他虽是被打得遍体鳞伤,然都是浮面的伤,不曾损坏筋骨,此时精神上一感觉愉快,就自然把身上的痛苦,都抛向九霄云外去了,从丹田一声大吼,托地跳起来。
  
  他的本领,和四、五十个强壮青皮相打,便没手脚能施展出来,而这时打跛脚老虎,却不嫌本领不济了,咬牙切齿的寻人厮打。
  
  先踢了刘荣几脚,再看一般青皮全被齐、巴二人掼倒在地了,自觉专打死蛇没有趣味。一眼望见了有几个青皮,在庙门跟前慌张乱蹿,如初进陷笼的耗子,连忙蹿上前去,一阵拳打脚踢,刹时都打翻在地。
  
  曹仁辅还待痛打,齐四、巴和已赶过来拉住曹仁辅道:“不打死他们几个,怎出得我胸中恶气?”
  
  齐四道:“不干他们的事,我们开门走罢!”
  
  遂伸手抽去门闩,巴和拉开了庙门,三人一同走出庙。
  
  齐四向曹仁辅道:“你这番既与众青皮结下了仇怨,以后不宜在此间住了。我略略有些产业在重庆,我们且去那里,另辟码头罢!你在此间,还有什么未了的事没有呢?”
  
  曹仁辅道:“我巴不得早一刻离开这里,心里早一刻得安乐。我父母是早已去世了,产业也早已在我手里花光了,亲戚朋友的心目中也早已没有我这个人了,我还有什么未了的事!”
  
  三人遂即时起程,不日到了重庆。由齐四拿出钱来,开设一爿当店,叫仁昌当店,在重庆是极有信用的,因为利息比一般当店都轻些。
  
  曹仁辅本是个资性聪明的人,在成都经受一番大磨折之后,很增进了不少的经验阅历。他的文学,虽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本领,然曹元简在日,不曾一刻许他荒疏。读些儿书的人,头脑毕竟清晰些,店中一切帐项,都归他经管。
  
   重庆的当店,内部的组织照例分四大部份,归四个重要的人管理:第一是管账项的,须读书识字的人,所以曹仁辅经管;

       第二是管银钱的,齐四见巴和诚实稳重,便要他经管,第三是衣包的,须得内行人经管,齐四便聘请了一个老成人管理;

       第四是管金珠首饰的,一时得不着相当的人,齐四只得自己管了。
  
  那时在重庆开设典当店的,都得聘请会武艺的人或有名的镖师,常川住在店里保护。
  
  不然,就难免有强盗抢劫的事。这种当店里的镖师,在各省也常有。
  
  不过别省只有乡镇的当店,因为与官府相离太远,又人烟稀少,所以开设当店的,不能不聘请镖师保护。
  
  至于省会、府、县,便用不着这种保护的人了。
  
  惟有四川那时的情形,与别省不同,太约是因四川会党太多的原故。仁昌当店开张的时候,免不了要与重庆各大商号及典当同业的周旋联合。
  
  齐四因曹仁辅是成都有名的世家大族(清初八侠中有曹仁父,系另一人,非此曹仁辅),一切应酬都由曹仁辅出面。各大商号和典当同业的,争着向曹仁辅推荐镖师,曹仁辅因有齐四、巴和两人在店里,那里还用得着什么镖师,自然一概谢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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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1 20:01:44 | 显示全部楼层
  开张没多日,有一个高大汉子,提一把很大的点锡酒壶来当,只要当一串铜钱。掌柜的如数给了钱和当票,大汉去了。凡是金属的物事,概归齐四经管。
  
  过不了几日,大汉便拿了当票和钱,前来赎取,掌柜的对过了号码,照例从经管人手里,取出原物交还。
  
  掌柜的将锡酒壶交还大汉,大汉接到手一看,即沉下脸向掌柜的道:“你这当店里,好对换人家当的东西吗?”
  
  掌柜连忙答道:“没有的事。不论什么希奇宝贝,当在敝店,没有对换的道理。你前日来当的,就是这把酒壶,怎么说是对换了呢?”
  
  大汉怒道:“放屁!你看见我当的,就是这把酒壶吗?你们对换了人家的东西,人家认出来了,你们还想抵赖,怪道外面都说仁昌是强盗当店。赶紧将那原当的酒壶还我,万事甘休,想抵赖是不成功的。”
  
  掌柜的一听强盗当店的话,也不由得冒起火来,并且自信没有对换的事,如何能忍受人家的辱骂呢?当下便也回口骂道:“你也不睁睁眼,想到这里来寻找油水吗?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一把锡酒壶,谁把他放在眼角落里!”
  
  二人正一个立在柜台外面,一个立在柜台里面口角。曹仁辅坐在帐桌上,都听得明白,心想:闹起来妨碍自己的生意,遂走到柜台跟前,止住掌柜的说话,自向大汉说道:“你老哥在这里当的,是什么酒壶?”
  
  大汉翻着白眼,望了曹仁辅一下,晃了晃脑袋答道:“我当的是点锡酒壶。”
  
  曹仁辅大笑道:“却也来,这不是点锡酒壶,是什么酒壶咧!”
  
  大汉也不答白,举起酒壶对准曹仁辅劈脸打来。曹仁辅慌忙躲闪,酒壶却不曾打出手,原来是做出空势子,吓曹仁辅的。
  
  曹仁辅自也止不住恼怒,顺手从柜台上提了一个紫檀木算盘,劈头扎了下去。大汉一闪身体,肘弯在磉柱上碰了一下,只碰得那合抱不交的磉柱歪在一旁,脱离磉墩足有七、八寸远近,屋檐上的瓦片,哗喳喳一阵响,纷纷掉下地来,吓得一干朝奉,抱头躲让不迭,一个个都怕房屋倒塌下来,压死了自己。就是曹仁辅,竭力装作镇静,一时也惊得呆了。
  
  大汉行所无事的,从地下抡起算盘来,高声向曹仁辅说道:“嗄!原来你当店里的算盘,是用了打客人的。宝号还有什么打客人的东西没有,尽管一发使出来,我正要多领教几样。”
  
  掌柜的见大汉这们凶恶,慌忙跑进里面,想报知齐四、巴和。凑巧这时齐四有事出去了,只有巴和在里面,一听掌柜的话

,也吃了一惊,走出来看那大汉,身高六尺开外,圆腰阔背,大眼浓眉,虽是武人装束,衣服的裁料却甚阔绰,不象是没有一串铜钱使用,要拿锡酒壶来当的人。又见了这种寻事生风的情形,心里已明白是有意来显本领的,遂上前向大汉拱拱手笑道。
  
  请老兄不要动怒,他们有什么不到之处,望老兄看小弟薄面,海涵一点。他们都是些没有知识的人,因此有言语冲撞老兄的地方,小弟就此与老兄陪罪。
  
  说罢,又作了个揖。
  
  大汉仍翻起白眼,哨了巴和一下,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没有知识的人,倒会拿算盘打人呢!想必宝号是专请了这些没知识的人,坐在柜台里面,安排打客人的。”
  
  巴和忙陪笑遭:“谁敢打老兄。我们做买卖的人,只有求福的,没有求祸的,岂有客人赐顾我,倒敢向客人无礼的。”
  
  大汉扬着算盘,冷笑道:“不敢无礼,这算盘会自己跑到我手里来,这磉柱会自己跑离了磉墩?”
  
  巴和看大汉的神气,料知专凭一张嘴,向他说好话是不中用的,心里一面着急齐四怎的还不回来,一面用眼打量那离了墩的磉柱,暗揣自己的力量,能将磉柱移回原处,即挨近磉柱,运动全身气力,蹲下马去;
  
  两膀朝下抱住磉柱,仿佛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架势,抱稳了往上只一提,喳喇一声响,不偏不倚的已将磉柱移到墩心,呼匀了一口气,才立起身来,望着大汉笑道:“见笑,见笑!敝店因本钱不足,造出这样不坚牢的房屋,一些儿经不起挨碰。”
  
  大汉见了,才转了些儿笑脸,说道:“你既代替这些没知识的东西向我陪罪,好在我闪躲的快,不曾挨他们打着,果然看你的面子,就这们饶恕了他们,不过宝号换错了我的酒壶,总应该将原物给还我。”
  
  巴和道:“来敝店当东西的,不论大小贵贱,比时就编定了号码,按着号码赎取,从来是不会有差错的。一把锡酒壶,所值的钱也有限,若真是号码错了,不应该不将原物退还老兄,无奈实在不曾换错,请老兄仔细认清。”
  
  大汉点了点头道:“一把锡酒壶所值固有限,你既硬说没有换错,我也争你不过。只是我当的是点锡壶,和铜一般的坚硬,这壶好象是铅的,我赎回去也无用,不如不要了,免得看了呕气。”
  
  旋说旋用两手将酒壶一搓,酒壶随手搓成了一个锡饼,一手举起来,往砖地下一掷,陷入砖内有寸来深,如炮子打进砖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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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0-11 20:03:15 | 显示全部楼层
  巴和看了,心中十分纳罕,思量这厮的内外工夫,都这般厉害,我那里是他的对手,若齐四哥在家,倒不难给点儿惊人的本领他看,使他佩服,偏巧四哥这时出去了,我只用软言留他在这里,等四哥回来,即向那大汉说道:“很对不起老兄,换错了老兄的酒壶,理应赔偿,不过敝东人此时有事出外去了,小弟不敢作主,想留老兄在敝店宽坐一会,敝东大概不久就快回来了,不知老兄肯赏脸多坐一会么?”
  
  大汉摇头道:“我那有工夫在这里坐地。一把锡酒壶能值多少,只要你肯认是换错了,便没有话说,我走了,有缘再见。”
  
  巴和忙上前挽留道:“老兄纵不肯赏脸多坐,愿闻尊姓大名并贵乡何处,敝东回来,也好专诚拜访。”
  
  大汉笑道:“姓名、住处是有的,但此时用不着和你说,你和我无缘。”
  
  巴和听了这话,心里甚是生气,只是估量自己的本领远不如大汉,不敢翻脸,只得忍气送大汉出门,回头和曹仁辅商量道:“我知齐四哥在重庆一次也不曾出过面,外面没人知道我二人在仁昌当店里。这大汉刚才的举动,好像是有意显本领,然而外人既不知仁昌当有齐四哥,这大汉却为什么要来显本领呢?这事很有些蹊跷。”
  
  曹仁辅道:“我们此时是白猜度了的,等四哥回来,将这情形对他说,看他怎样?”
  
  巴和也点头应是。
  
  看看天色已暗,齐四还不曾回来,曹仁辅、巴和都着急起来了。
  
  因为齐四从来不大白天出门,便是有时出门,也得与巴和或曹仁辅说知。这日齐四出门的时候,只对巴和说去看姑母。巴和并不知道齐四有姑母,自然不知道他姑母住在什么地方,当下也不曾问齐四,此去有多久才得回来。
  
  于今暂不言曹、巴二人,在店里很焦急的等候齐四回来,且先将齐四的来头履历表白一番,看官们才不至看了纳闷。
  
  因为前几回书中,金陵齐四突然出面,并不曾把齐四的来历,交代一言半语,看官们必然要疑心是作者随手拈来的人物,其实不然。
  
  金陵齐四在这部游侠传中,很是个重要角色,前几回书因是曹仁辅的正传,所以不能交代齐四的履历。
  
  闲话少说。相传齐四的父亲齐有光,兄妹二人都是甘凤池的徒弟,妹名齐秋霞,本领更在齐有光之上。不过齐秋霞的性质,十分温柔和顺,轻易不肯在外人跟前显自己的本领。他的造诣除了他师傅甘凤池外,没人能知道,便是他老兄齐有光,也只知道妹子的工夫比自己高强,至于高强到什么地步,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齐秋霞二十岁的时候,嫁给四川鲁泽生。鲁泽生是个拔贡生,为人温文尔雅,学问渊博,因中年丧偶,抑郁无聊,带了些盘缠,想游历各省名胜。游到南京,下榻在齐家隔邻一个客栈里,不知如何闻得齐秋霞的名,托人到齐家说合。
  
  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谁也想不到齐秋霞,肯嫁一个纯粹的文人。鲁泽生在南京聘订了齐秋霞做继室,因在客中,不便成礼,只得约定了日期,由齐有光送妹子到四川结婚。当结婚的这日,鲁家的宾客中,有人曾听说齐有光兄妹,都是甘凤池的徒弟,各有惊人本领的。
  
  在闹新房的时分,就逼着要新娘显本领,若新娘不依,便大家闹整夜,不出新房门。齐秋霞被逼闹得无法,就低声教伴妈拿两个鸡蛋并泡一盘茶来。伴妈依言将茶和蛋取来。
  
  齐秋霞接了鸡蛋,纳在两只脚尖底下,一耸身立了起来,双手端了盘茶,向众宾客各敬一杯。众宾客见了,无不惊得吐舌摇头。齐秋霞生平,就只这次当着多人,显过这番本领,此外绝不曾有人看过他的能耐。
  
  齐秋霞出嫁的这年,齐四才得四、五岁,从堂兄弟排行第四,因此一般人都叫他齐四。齐四自小生成的铜筋铁骨,义烈心肠,最喜结交江湖上奇异人物。在他父亲手里练武功,练到一十六岁。
  
  那时正是洪秀全在南京称孤道寡。齐有光在李秀成幕下,很干了些惊人的事业。李秀成甚是器重他,并欢喜齐四聪明,教齐四拜在广惠和尚门下做徒弟。
  
  广惠和尚是李秀成幕下第一个精剑术的人,李秀成奉之若神明。不论军行至什么地方,广惠总不离李秀成左右。
  
  不过李秀成想差遣广惠去那里干什么事业,广惠是不肯应命的。
  
  广惠几次劝李秀成放弃功名之念,一同入山修道,并包管李秀成的造就在自己之上。
  
  李秀成不能相从,广惠便郁郁不乐,常对李秀成左右的人说,他因爱慕李秀成身有仙骨,才相从至此,可惜功名之念太重,不肯回头。
  
  后来齐四拜在他门下,他很欢喜说:“此儿的资质,虽远不及忠王,然老僧物色数年,得此差堪自慰。”
  
  不知齐四从广惠和尚怎生学艺,且待第四十回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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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4 18: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回 取六合战走老将军 赏中秋救出贞操女
   (1924年3月20日初载于《侦探世界》第20期,是日农历二月望日下一日春分节气)

  话说齐四既拜广惠和尚为师,便日夜在广惠左右。齐四从他父亲学的本领,已有七、八成火候。从广惠不到三年,能耐已超过齐有光几倍了。
  
  齐四跟随李秀成,攻打六合的时候,清军中有个姓车的统领,年纪已有了五十多岁,极枭勇善战。那时临阵,虽已有了枪炮,然军中主要器械,仍是刀枪剑戟、藤牌戈矛之类。到了肉搏的时分,也是和戏台上一样,兵和兵打,将和将打。
  
  车统领在清军中,与太平军大小数十战,真是马前无三合之将。只因他为人戆直,不会逢迎巴结,不得上司的欢心,每次打仗,虽是他出力最多,论功行赏,却十九没有他的份。好在他的功名心甚是淡薄,只要上阵使他杀得痛快,旌赏绝不在意。
  
  他知道李秀成是太平军中第一个善战的人,部下奇才异能之人很多。他本来是在六合城的,听说李秀成领兵来攻六合,文武官员和满城百姓,都心惊胆战,惟有这位车统领,欢喜得磨拳擦掌,兴高彩烈的等待厮杀。
  
  齐四虽在李秀成军中三年,然不是有职责的军官,因没有冲锋打仗,斩将搴旗的必要,这回相随攻打六合,也原没有打算出阵的。只因第一次对阵,车统领一连杀伤李军好几名战将,李军的将士,见了车统领就胆寒,几乎没人敢出战了。
  
  李秀成正思量用计除了车统领,六合城方能攻打得下。不知车统领如何知道李军中有个齐四,指名要与齐四单骑比赛。齐四是初生之犊不畏虎,那把车统领放在心上,一口承诺了,听凭车统领怎生比赛。
  
  车统领约了两边都不带一名兵士,单人独马,在六合城外选择一片大荒场交手。齐四因不曾在马上用过武,广惠教他步战。齐四遂装束停当,如期到那一片大荒场上去。
  
  只见车统领已横刀勒马,立在场中等候,远远望去,威风凛凛,俨如天神一般。
  
  车统领见齐四步行而来,即在马上高声问道:“甘凤池的徒孙就是你么?”
  
  齐四答道:“是便怎么!你既闻小爷的威名,天兵到来,应得早早投诚免死,却如何敢大胆屡伤天将?你若果真是识时务的俊杰,从速下马解甲,归顺天朝,小爷可保你不失现在的地位。”
  
  车统领笑道:“我因听说你是甘凤池的徒孙,想必本领不错,所以特地约你到这里来,见个高下。国家大事,那有你这乳臭小儿谈论的分儿?今日相见,我不将你作叛逆看待,就是念你是凤四爷的徒孙,不相干的言语不用多说,只快把凤四爷的本领,使给我看看。”
  
  齐四一听车统领欺他年小的话,不由得大怒,一面拔刀在手,一面大声说道:“明人不做暗事。你马上,我步下,动起手来,你须讨不着便宜,下马来一同步战罢!”
  
  车统领点头下马,暗想:“这小子倒很公道。二人就在荒场上,一来一往,各人施出平生本领,鏖战起来。”
  
  论齐四的武艺,并不比车统领高强,只是齐四年轻,身躯灵便。
  
  车统领平生独到的本领是溜步,一步能溜一丈四尺远近。齐四的独到本领,也是溜步,一步能溜一丈五尺远近。齐四既战车统领不下,既跳出圈子,要和车统领比溜步,车统领不知道齐四的溜步比自己远一尺,欣然答应了。
  
  于是齐四用溜步向前跑,车统领用溜步随后追,追到跟前,一刀朝齐四脚后跟砍去,恰恰相差一尺,追赶了十来步,车统领累得一身大汗,齐四只是嘻嘻的笑。车统领停步不追了,齐四转身说道:“这下子轮到我追你了。我念你的年纪老,不用刀口砍你,只用刀背在你脚跟上做个记号,你以为如何?”
  
  车统领自料溜齐四不过,不肯受这羞辱。
  
  齐四便劝车统领投降,车统领也不肯,只承诺不再与太平军交战。车统领回营,即辞官入山访道去了。六合失了车统领,便绝不费事的攻下了。
  
  李秀成论功行赏,以齐四第一。齐四的声名,就因这事,震动遐迩了。
  
  他的声名虽然高大,却仍是朝夕不辍的跟着广惠苦练工夫。
  
  这日,正是八月十五。午夜月色,清明如水,军中刁斗之声,四周相应。
  
  广惠照例每夜独坐蒲团用功,无论什么人,不许夜间进他的房,惊扰他的功课。齐四的房,紧靠着广惠。
  
  齐四这夜工夫做完了,因贪看中秋月色,不想早睡,信步走出房来,到庭院中仰天看月。此时皓月明空,微风袭面,四围刁斗声中,隐隐夹着丝竹管弦的声音,由微风送入耳鼓,顿时觉得心旷神怡,几疑身在琼楼玉宇。
  
  兴之所至,急返身进房,取了李秀成因战走车统领赏他的一柄宝剑,回到庭院中,在月下舞跃一番。舞罢,就月光看剑,如秋水侵人,肌肤起栗。
  
  陡听得那丝竹管弦的声音截然中止了,接着便依稀仿佛的听得有哭泣之声,心中暗自疑惑道:这四围都是兵营驻扎,半夜那来的哭声?并且这哭声,分明是个女子,难道军中有无法无天的人,敢偷瞒着强奸民家的女子吗?这声音不到我耳里来便罢,既听得明白,不去打听个下落,如何能安睡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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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4 18: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齐四心里这们想着,身躯已一跃上了屋脊。在庭院中的时候,因四面房屋遮掩了,听不明方向,一到屋脊就听得那哭声,发自天王府里面。
  
  少年人好奇心重,齐四又是生成的义胆忠肝,当即提了宝剑蹿檐跃脊的,向那发哭声的地方奔去。瞬息到了宫中再听哭声,却没有了,俯着身躯,侧着耳朵,听宫里全无声息,暗想:我分明听得哭声从这里面发出,为什么一会儿就毫无声响了呢?
  
  欲待回营安歇,心里只是放不下,宫中的房屋宽广,逐层细听,到了最后一座极高的房屋,看见左首一个很大的花园。园中仿佛有人声脚步声,借着清明的月光,仔细向园中看去,只见一株大桂花树下,有好几个人立在在一块儿说话。
  
  齐四轻轻蹿到离桂树不远的一株树上,见有四个穿短衣的人,交头接耳的好象商议什么。
  
  再看树阴底下,横放着一张竹床,床脚朝天,床里躺着一个人,有被单盖着,十九是个死尸。齐四见那四人,离竹床有丈多远,竹床又在阴处,便大着胆梭下树来,绕到竹床跟前,揭开被单一看,两只瘦小的脚露了出来,一只穿着绣花弓鞋不满三寸。
  
  当揭被单的时候,觉得两脚都动弹了一下,正待将这头的被单揭开看看,耳里忽听得锄头响,偷眼瞧那四人时,各人拿了一把铁锄,在桂花树下掘土。
  
  齐四心想:这事很是蹊跷,桂花树下如何是埋人的地方,宫里的女人死了,如何就是这般掩埋,刚才我听得女子哭泣的声音,此时就见这事,哭泣的敢莫便是这个女子?不知何人将他谋死了,不敢声张,打算悄悄埋在这树下。
  
  齐四心里在如此着想,不提防死尸忽然动起来,倒吓了一跳,连忙凑近身躯,才将被单一揭,已被掘土的人看见了,大喝一声:“什么人?”
  
  齐四一时吓慌了手脚,想走又放不下这事不问,待用武艺对付这四人,又怕被四人认出,急中生智,随手拖了那条盖死尸的被单,往自己头上一罩,口里学着鬼叫,一跳二、三丈高下,只吓得四人丢了铁锄,就往里跑,八条腿都吓软了,跑几步就跌,爬几步又跑,各人口中都“呸呀呸!”的旋跑旋喊。
  
  齐四眼看着四人跑的无影无踪了,才抛去被单,回身看竹床中的女尸,因在树阴之下,看不明白年龄的老少、面貌的美恶,并已否身死,只得将竹床拖到月光之下,看那女子仰面躺着,头发蓬松盖面,身体甚是苗条,上身的衣衫撕破了几处。
  
  齐四到了这时,也顾不得男女的嫌疑了,伸手解开女子胸前的衣服,在胸窝摸了一摸,尚有一丝呼吸,方思量要如何灌救,猛听得刚才四人跑去的那方面,有好多人的脚声,急急的奔来,知是那四人,纠集了许多人前来探看,只是一时没有好方法对付,独自立在竹床旁边,望着昏死过去的女子,急得搔耳爬腮,不得计较。
  
  正在这无可如何的当儿,那女子又动弹起来,这回的动却不比前两回了,竞将身躯翻了转来,喉咙里也哼出声来了。齐四见了,忙就近女子的耳边说道:“我是特地前来搭救你的人。你若能说话,就请快说,我带你出去好么?埋你的人又快来了。”
  
  是这们问了两遍,不见女子开口,听奔来的脚声越发近了,心想:我且将这女子带出宫再说。遂把被单打开,铺在地下,将女子提放被单里面,抄起被单四角,和装在布袋里面一般,提起来往背上一驮,就见有无数的灯笼火把,蜂拥一般的穿花越柳而来。
  
  齐四怎敢露面,溜到花园尽头处,双脚一顿,已上了高墙,蹿过几重房屋,拣僻静的地方放下女子来。因在蹿檐跃脊的时候,觉得女子已经醒了似的,自己原不知道女子是谁,家住什么地方,此时更深夜半,将驮着女子跑到什么所在去呢,因此不能不放下来问个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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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4 18:23: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4-11-4 18:33 编辑

  女子果已清醒转来,且能在地下坐着了。
  
  齐四在旁说道:“我是无意中见你被难,一时不忍,救你到了此地。我并不知道你姓什么,家住那里,因何到了王宫里面,因何要将你活埋?快说出来,我好送你家去。”
  
  女子听了,抬头向左右看了一看,未开口,已掩面哭泣起来。
  
  齐四着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所在,此刻是什么时候,如何能容你在这里哭呢?你只快说你家在那里,旁的话都不用说了。”
  
  女子才揩着眼泪说道:“我就因为没有家了,听了恩公问我家住那里的话,所以不由得伤心痛哭起来。”
  
  齐四一听说是没有家的,立时觉得为难,不知要怎生处置才好,很失悔自己太孟浪,怔住了一会才问道:“你怎么会没有家的呢,难道连亲戚也没有一处吗?听你说话,不是南京的口音,是那一省的人咧?”
  
  女子道:“我姓许,是湖北黄州人。我父母兄弟姊妹,连我共十二口人,除我而外,都死在北王部下将官李德成之手。李德成当时不杀我,也不许我自尽,逼着要我做他的小,我誓死不肯相从,自尽也不知寻了多少次。李德成却又派人监守得严密,幸亏李德成的老婆仁慈,见我可怜,将我带在身边,不许李德成无礼。
  
  “北王死后,李德成谋得天王宫中侍卫,移家王宫左首房屋内,自从搬进那房屋之后,李德成每乘他老婆不在跟前的时候,百般的轻侮我。他夫妻为我口角了好几次。李德成见我屡次不肯相从,渐渐的恨我入骨了。今夜因是中秋,李德成的老婆进王宫朝觐去了,李德成以为得了机缘,在家饮酒作乐,把酒喝得烂醉,又逼我相从。我不依他,他就叫左右的人,剥了我的衣服痛打。
  
  “我不给他们剥,便哭叫起来,李德成恐怕哭声传进王宫去,教人拿灰袋压住我的咀脸,灰袋一到我脸上,我就昏死过去了。往后怎么样,一些儿不知道,直到此时才醒转来。虽承恩公救了我的大难,只是我一家人,都被李贼害了性命,于今却教我去那里安身?”
  
  说到这里,又低头掩面,呜呜的哭起来了。
  
  齐四道:“这时哭着有什么用处,你也没有亲眷在南京吗?”
  
  女子道:“我是湖北黄州人,那有亲眷在南京呢?”
  
  齐四到了这时,毫无主意,当在急难的时候,说不得避嫌疑,虽是年轻女子,也只得驮在背上逃走。这时既没有安顿的地点,而女子又已清醒明白,不好再用被单包裹,并且年轻男女,在夜深无人之处,两两相对,齐四是个义烈汉子,怎肯久居这嫌疑之地呢?
  
  无奈是他自己多事,无端把人驮着逃出来,论情理,论事势,都不能就这们丢了不管。抬头看看天色,东方已将发白了,只得向那女子说道:“我从小闯荡江湖,素来是以四海为家的人,今夜虽于无意中救你脱难,却没有好地方安插你。离此不远,有座清净庵,庵里的住持老尼无住,和我认识,惟有暂时送你到那里去,再作计较。”
  
  女子就地下向齐四叩头泣道:“我削发修行的志向,存了好几年了,既有这们好的所在,求恩公从速带我去便了。”
  
  女子身体并不曾受伤,一清醒便如常人,能起立行走,不过一脚没了弓鞋,步履十分不便,好在歇息之处,离尼庵很近,一会儿就到了。
  
  原来无住老尼,很有些道行。广惠和尚时常来庵里,与无住论道,齐四因此认识。
  
  但不知无住肯将自己的清净的庵院,做逋逃薮,收容这女子与否,且观第四十一回再谈①。

        (《近代侠义英雄传》第四集结束)②
——————
碧落赋_半剑飘东半剑西注①:第三十一回至第四十回被世界书局结集为第四集,版权页证据显示第四集于1924年9月再版,再据初载时间,推断《近代侠义英雄传》初版时间为1924年4月到7月之间。
碧落赋_半剑飘东半剑西注②:民国原版第四集封面无“第”字,标价为:“价洋五角”,“外埠酌加收邮费汇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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