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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飛(歐陽雲飛)鄉土傳奇《廖添丁》上下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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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0 10:54:4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 避灾入狱 弱肉强食

  还是那条巷子,拐角处,墙脚下。
  廖添丁依旧蹲在那里,守着他的茶叶蛋。
  安部二郎跨步而上,道:
  “喂,小贩,你怎么还没有走?”
  廖添丁镇静异常的道:
  “蛋没有卖完;我不敢走,否则我阿娘会生气的。”
  “浑球,这里又没有人,你卖给谁?”
  “会有人来买的,等他们肚子饿的时候就会来,小的已经在此摆了三四年,每一次都卖得完。”
  “你今年多大啦?看起来还很年轻。”
  “不年轻罗,已经二十老几。”
  “有妻子儿女吗?”
  “一个卖茶叶蛋的小贩,谁敢嫁啊,只有一个老母亲相依为命。”
  “家住那里?”
  “就在这附近。”
  “附近多远?”
  “不远,不远。”
  “带我去!”
  糟啦,糟啦,事情的确很糟,安部二郎步步为营,廖添丁上了恶当,不带他去,马上就会出纰漏。
  带他去,同样麻烦一箩筐。
  随便找一户人家,谎称是自己的家,这事轻而易举。
  问题是这一户人家有没有一位老母亲?
  认不认他这个临时冒出来的儿子?
  或者人家是否还有其他的男女老幼?
  只要与廖添丁所说的情况不符,立刻就会拆穿西洋镜,吃安部的花生米。
  “是!是!”
  廖添丁别无选择,只好领着安部二郎向南行去。
  —边走,一边动脑筋,他深知,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遭殃,如能一击致命,而又神鬼不觉,乃上上之策。
  但是,绝对不能用枪。
  用枪必然会惊动日军日警,惹来杀身之祸。
  合该他走运,卖的是茶叶蛋。
  汤汁滚烫,炉下还生着炭火。
  廖添丁乍然心一横,牙一咬,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提起铁桶来,从安部二郎的头顶扣下去。
  好准,扣个正着,一颗人头全部装进去。
  汤汤水水,淋了一身,痛得他全身抽筋。
  蛋黄蛋白,全身都有,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
  最重要的一点是,只闻哼哼之声,根本无法喊叫出来。阿坤、土确壁早已飞身一掠而至,双枪坤仔拔枪在手,抵住了安部二郎的后心。
  廖添丁忙道:
  “阿坤,别开枪,开枪会惊动鬼子。”
  阿坤咬着牙齿说道:
  “他是日警的总指挥,杀人的元凶,不给他吃几颗花生米,实在心有不甘。”
  土确壁道:
  “吃刀子也一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淋淋的更过瘾,更刺激,更有成就感。”
  廖添丁、阿坤同声道:
  “好极了,咱们就这么办。”
  一齐亮出短刀,直往安部身上乱捅。
  “妈的,这一刀是替丁二喜捅的!”
  “你娘,这一刀是替陈玉梅捅的!”
  “这一刀是为大嘴狮的侍卫索仇!”
  “这一刀是为四海帮的弟兄雪恨!”
  “杀死你这个臭番仔!”
  “捅死你这个臭鬼子!”
  “送你上西天!”
  “送你回老家!”
  当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雨横飞,血肉模糊,杀得痛快,杀得爽,直至安部二郎瘫在地上,变成一堆肉泥,方才兴尽而止。
  阿坤擦干沾满血污的刀子,藏在靴子里,喘着气,淌着汗,道:
  “我看这个地方咱们也待不下去了。”
  廖添丁道:
  “是待不下去了,日警一旦发现他们的总指挥死在乱刀之下,一定会大兴问罪之师。”
  土确壁道:
  “最好即刻火速离开。”
  阿坤道:
  “奶奶的,到处都是番仔,往哪儿去?”
  廖添丁道:
  “且先往龙山寺那边瞧瞧。”
  “老大,你昏头啦,龙山寺那边的人好多……”
  “白痴,人多才好摸鱼,才容易找到漏洞。”
  “咱们还是继续卖东西?”
  “对,一路卖到龙山寺去。”
  “可是,阿丁,你的茶叶蛋没啦,卖什么?”
  这倒是一个麻烦,但一眨眼便迎刃而解。
  将安部二郎的尸体拖到果园去,拾回土确壁丢弃的竹篮子,不卖花,卖起花生米来。
  廖添丁喊道:
  “卖花生米,又酥又香的落花生!”
  土确壁叫道:
  “卖糖葫芦,香脆可口的糖葫芦!”
  阿坤吆喝道:
  “卖棒棒糖,甜甜蜜蜜的棒棒糖!”
  三个人一人卖一样,分道向龙山寺的方向行去。
  □□  □□  □□
  “卖花生米,又酥又香的落花生。”
  叫卖声中,廖添丁安步当车,踽踽而行。
  忽然发现,有十几名日警,正成群结队的,挨家挨户的搜查民宅,言行粗暴,简直拿人不当人。
  其中一名鬼子特别惹眼,赫然正是久寻不遇的黑川熊。
  廖添丁曾亲眼见他奸淫自己的母亲。
  阿娘羞愤过度,因而悬梁自尽。
  他恨透了丑恶的番仔。
  尤其是这头好色的黑狗熊。
  上一次割掉了他的命根子,却未能要了他的命。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怒火在燃烧!
  仇恨使他失去理智,近似疯狂。
  当下不顾一切的,拔枪在手,冲上去。
  不,双脚甫一移动,便被人强行拉回,拉回到一棵巨大的大榕树后面。
  拉他的人是阿坤与土确壁。
  土确壁小声道:
  “廖兄弟,别莽撞,敌众我寡,千万不可蛮干。”
  廖添丁捶胸跺脚的道:
  “别拦我,你们都不要阻止我,这个黑狗熊是杀害我阿娘的大仇人,不将他碎尸万段,我死也不甘心。”
  阿坤道:
  “老大,这是灯蛾扑火。”
  土确壁拉着他不放,道:
  “无异自取灭亡。”
  廖添丁恨满心头,双目尽赤,依旧坚持己见,不肯罢休:
  “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条狗熊,绝不能轻易放过他。”
  阿坤慷慨激昂的道:
  “老大,请听我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土确壁义正辞严的道:
  “廖兄弟,错过今天,还有明天,再大的仇恨也别急在一时。”
  好说歹说,死拉活劝,总算唤回了廖添丁的神智,改变初衷,未曾蛮干。
  □□  □□  □□
  很顺利的,殊途同归,三个人先后来到了龙山寺附近的一条大街上。
  依旧灯火通明。
  依旧人潮如涌。
  依旧喧嚣吵杂。
  依旧百业鼎盛。
  可是,如果细心观察,一定可以看见,不远处,大马路上,由全副武装的日军排成一道肉屏风。
  高楼、矮屋、墙上、树上,照样布满了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彼此相距极近,几乎可以手拉住手。
  飞鸟不渡。
  蚊蚋不入。
  真的是滴水不漏,密不透风。
  不仅此也,他们更注意到,佐佐木领着一大群日警,正一字排开,对行人摊贩进行搜身。
  三人身上都带有枪,万一被搜出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化装术虽然是一流的,面对熟识的佐佐木,仍难保证不会露出马脚来。
  怎么办?
  又面临无法破解的难题。
  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经过一阵紧急商讨后,大家别出心裁,做出一个荒唐荒谬、新奇、鲜鲜而又出人意表的决定。
  ——决定去当和尚。
  阿坤得意洋洋的道:
  “当和尚好,起码暂时找到一个歇脚的地方。”
  土确壁正经八百的道:
  “当和尚好,念念经,正可以藉此超渡亡魂。”
  廖添丁兴高采烈的道:
  “当和尚好,番仔绝对想不到咱们会干这个。”
  □□  □□  □□
  主意一定,毫不迟疑,立将小贩的道具丢弃,潜入龙山寺。
  运气还不错,很快便找到一间禅房。
  禅房内无人。
  有僧衣僧帽。
  也有僧鞋僧袜。
  廖添丁这小子真是绝透了,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快,快,顺手牵羊不为偷,穿上僧衣僧鞋,咱们就是正牌的和尚了。”
  的确,洗把脸,除去污垢,再重新化妆一下,穿上僧衣、僧袜、僧鞋,再戴上僧帽,与正牌的和尚果然一般无二。
  找到一个秘密所在,将枪枝以及其他的东西藏好,阿坤道:
  “咱们应该先熟悉一下环境,免得发生紧急情况时无路可逃。”
  廖添丁道:
  “入境随俗,也该了解一下和尚的基本工作。”
  阿坤一怔,道:
  “和尚还有基本工作?”
  土确壁道:
  “当然有,敲木鱼,念经就是和尚的基本工作。”
  廖添丁道:
  “还有上香、膜拜、礼神、拜佛。”
  阿坤苦笑道:
  “看来和尚也不好当,真该先观摩一下。”
  土确壁道:
  “观摩不够,赶快找一本经书来恶补才行。”
  言语间,三人已进入龙山寺的内院,穿梭于佛堂殿宇之中。
  龙山寺的僧众不少,彼此皆极熟识,乍然多了三个生面孔,尤其怪模怪样,鬼鬼祟祟的,莫不为之惊诧,面有异色。
  但出家人慈悲为怀,与人方便,以为是别处的和尚来此“挂单”,亦无人上前探究。
  好里加在,菩萨保佑。
  找到了木鱼。
  也找到经书。
  猛可间,远远看见佐佐木领着七八个日警,闯进了龙山寺。
  三人睹状大惊,阿坤道:
  “惨啦,慘啦!番仔无孔不入,连和尚庙也不放过。”
  廖添丁很沉着的道:
  “别慌,咱们找一件工作来做,就可以掩饰过去。”
  土确壁道:
  “做什么?”
  廖添丁道:
  “念经呀。”
  “到那儿去念?”
  “去大雄宝殿念。”
  “好,走!”
  “走!”
  □□  □□  □□
  大雄宝殿就在前面不远,拾级而上,立被所见的景象吸引住。
  此处所供,以观音菩萨为主神,慈眉善目,庄严肃穆的观音大士,手执净瓶,矗立在莲花座上,任何人见到,虔敬之心皆会油然而生。
  另外还奉祀着妈祖娘娘、四海龙王、十八罗汉、关圣帝君、注生娘娘、城隍爷、土地公等,大大小小不下数十尊,是一座标准的神佛合一的大杂院寺庙。
  阿坤胡言乱语道:
  “哇噻!这里好拥挤啊。”
  土确壁亦道:
  “想必是神佛两界也在闹人口膨胀,生产过剩。”
  廖添丁突然双掌合十,低声祷告:
  “观音大士、妈祖娘娘、关圣帝君,以及其他的诸神、诸佛、诸大仙,请听我廖添丁一言,倘若能助我等顺利脱险,并且使锡口的军械库大搬家成功,让义军打一个大胜仗,将番仔赶出台湾去,保证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甚至多盖几座庙,使大家都有庙可住。”
  阿坤冷哼一声,接口道:
  “如其不然,哼哼!最好当心泥头落地,火烧泥著萨。”
  这是什么话,居然对神明也施出威胁的手段来。
  卡!卡!卡!一阵响亮的皮鞋落地声从殿外传来,土确壁神色一紧,道:
  “别扯蛋,鬼子来了,咱们快念经吧!”
  神案之前,只有一张专供祭拜的椅垫,廖添丁往上一跪,阿坤、土确壁便无处可跪,只好临时找两个蒲团来,分跪两旁。
  放好木鱼,打开经书,三个人都傻眼了。
  他们都读书不多,偏偏经书乃系由梵文翻译而来,里面生僻艰深的字眼儿特别多,十个之中,倒有八个不认识,莫宰羊。
  念不成句儿。
  唱不成调儿。
  只能瞎哼哼,或者念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三人志一同,众口一词,除了这六个字外,狗屁也不会。而且,都缺少音乐细胞,木鱼也敲得很差劲,无板无眼,瞎敲一通。
  好在,佐佐木是个门外汉,并没有听出来,一进入大雄宝殿,首先命手下的警察认真搜查,然后对陪着他进来的一位老和尚道:
  “你是龙山寺的负责人?”
  老和尚一袭红袈裟,两道白眉毛,闻言双眉一轩,双掌合十的答道:
  “是的,老衲了元,正是龙山寺的住持。”
  佐佐木冷冰冰的声音道:
  “可曾见到有可疑份子潜入此地?”
  了元和尚肃容满面的道:
  “贫僧刚才已经说过,没有,绝对没有。”
  “老和尚,如有可疑之人潜藏在此,最好主动交出来,若是被警方查到了,龙山寺就会被夷为平地。”
  “到底有几个可疑的人,还请大人说明白。”
  “两三个,也可能五六个。”
  “形貌如何?可知他们的姓名来历?”
  “一批是大盗廖添丁与双枪坤仔。”
  “另一批呢?”
  “流氓吴涂壁与飞鱼张木村。”
  “还有什么人
  “叛军首领简大狮,以及一名不知名的小头目,还有一名女子,是吴涂壁的姘头,叫白莺。”
  了元住持白眉微扬,闪亮的眸光从廖添丁、土确壁、阿坤的身上一扫而过,徐徐道:
  “大人亲眼目睹他们进入本寺?”
  佐佐木愕然道:
  “那倒没有。”
  “寺庙乃清净之地,绝不藏污纳垢,许是大人过虑了。”
  “此乃全面清查,任何人,任何地方皆不得遗漏。”
  “希望大人查清楚了,如须老衲协助,当义不容辞。”
  “不必,本座的手下自信可以胜任愉快。”
  “要不要将本寺的和尚全部集合起来,让大人当面询问?”
  “出家人清静为宜,不便打扰,歹徒本性凶恶,不可能冒充出家人。”
  进入龙山寺的日警,这时已将寺内各处搜索完毕,全部集中到大雄宝殿前来,佐佐木的脸色阴沉沉的,表情全无的道:
  “可曾逮住抗日份子?”
  简直是废话,一看即知,何必出言查问,大家皆摇头不语,无人敢出言答话。
  佐佐木又道:
  “有无发现可疑的人、事、物?”
  其中一人硬着头皮道:
  “没有。”
  “连半点线索也没有?”
  “是的。”
  “搜查的是否仔细、彻底?”
  “完全照着队长的指示办,巨细无遗。”
  “没有遗漏就好,咱们走,再到别处去查。”
  “哈伊!”
  □□  □□  □□
  由于了元住持异于常人的沉稳,临危不乱,镇静如恒,误导了佐佐木的想法、看法,影响了他正确的观察力、判断力,使一场灾难化解于无形。
  反之,阿坤、廖添丁、土确壁的和尚扮相,并非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只要佐佐木细心观察,定可找出破绽,若不幸而言中,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了元和尚表面沉着,事实上吓得要命,早已冒出来一身冷汗,佐佐木一走,立即频呼:
  “好险,好险!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廖添丁起身道:
  “老和尚早已看穿了?”
  了元和尚道:
  “本寺弟子,老衲无一不识。”
  阿坤道:
  “外来挂单的僧人,禅师不一定都认得吧?”
  了元住持道: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老衲未入此门便知三位非我佛门中人。”
  土确壁惊愕不已的道:
  “这么厉害,大师傅是怎么看出来的?”
  了元道:
  “是听出来的,乱敲木鱼,不会念经,入门之后,更发觉事有蹊跷。”
  廖添丁道:
  “蹊跷在何处?”
  了元道:
  “虽有僧帽遮拦,还是未将长发完全掩住。”
  三人听得心口皆服,齐声惊“哦”,无词以辩。
  了元和尚望了三人一眼,道:
  “义军首领简大狮没来?”
  阿坤道:
  “老禅师怎么知道?”
  了元笑道:
  “事情很简单,三位施主的嘴都不大。”
  土确壁竖起大拇指道:
  “高见,高见。”
  了元又换上一副肃穆的面容,道:
  “但不知哪一位是廖添丁?”
  廖添丁正容道:
  “在下就是廖添丁。”
  了元郑重的说道:
  “贫僧与令师白云和尚曾有数面之缘,对小英雄的所作所为,更是由衷感佩,倘若台湾能多出几个廖添丁,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定可将日寇驱逐,还我河山。”
  廖添丁谦虚的道:
  “前辈过奖了,但愿我全省同胞能早见天日。”
  了元转对阿坤、土确壁道:
  “你们那一位是双枪坤仔?”
  阿坤挺一挺胸脯道:
  “是我,是我。”
  了元望着土确壁道:
  “想必这一位定然是土确壁吴壮士了?”
  土确壁道:
  “不敢当,请老禅师多多指教。”
  了元道:
  “那个日本警察刚才说,你们还有几位同志,大嘴狮和飞鱼到哪里去了?”
  廖添丁道:
  “他们突破日警的围困,但不知是否已冲出日军的封锁线,目前情况不明,令人忧心不已。”
  大雄宝殿居高临下,了元朝远方一眺,忧心忡忡的道:
  “龙山寺方圆数里之内,悉被鬼子重重包围起来,可谓危机四伏,寸步难行,三位小施主可有脱身之计?”
  廖添丁不假思索的道:
  “请老禅师指点迷津。”
  了元想了想,道:
  “以眼前的状况看,搜捕不到你们,番仔绝不会善罢甘休,也绝不会解除封锁,第二波第三波的搜索行动,必将会陆续展开,而且势必会更加严密仔细,届时恐怕将再也找不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地。”
  阿坤道:
  “老和尚的意思是,建议我们从速离开此地?”
  了元颔首道:
  “远离封锁区,方可脱离危险,保住性命。”
  语音一顿,继又说道:
  “但请勿误会,贫僧绝无赶你们走的意思,如果决定留下来,自当善尽掩护之责。”
  土确壁道:
  “前辈可有奇策妙计?”
  了元摇头道:
  “老衲只会念经礼佛,向来不擅谋略,抱歉无法借箸代筹,据贫僧所知,三位的头脑都是第一流的,坐下来好好合计合计,或可得绝妙好计,履险为夷。”
  招呼一声,兀自离去,将三人留在大雄宝殿内,自行共商机宜。
  □□  □□  □□
  大军压境,逃,机会恐怕等于零。
  鹰犬密布,避,恐亦将无处可避。
  难!
  想要履险为夷,的确很难。
  纵使诸葛武侯在此,可能也会摇头三叹。
  所幸,廖添丁的头脑似乎比孔明先生更灵光。
  点子更多。
  花样百出。
  往往会有令人拍案叫绝的惊人杰作。
  此刻,他又想到了一个令人拍案叫绝的怪点子,道:
  “有了,有了,咱家终于想到了一个脱身的妙计。”
  阿坤急声追问道:
  “快说出来大家听听。”
  廖添丁不答反问道:
  “我问你们,知不知道哪里最安全?”
  土确壁道:
  “这里没有安全的地方。”
  阿坤道:
  “安全的地方不在这里。”
  廖添丁神秘兮兮的道:
  “我晓得有一个地方最安全。”
  阿坤道:
  “哪里?”
  廖添丁道:
  “派出所。”
  土确壁大惊失色的道:
  “爱说笑,咱们躲警察都唯恐不及,怎可故意去碰他们,触霉头?”
  阿坤的火气更大:
  “是嘛,老大,你是不是有毛病,发高烧?还是吃错药?怎么满口的胡说八道。”
  廖添丁一本正经的道:
  “咱家没有发烧,没有吃错药,也不想去触霉头,而是想去派出所躲灾避难,死里求生。”
  阿坤光火道:
  “要自投罗网,你自己去,俺不去。”
  “当然不是自投罗网。”
  “那去干嘛,喝老人茶?下象棋?”
  “是要番仔将咱们抓进去。”
  “我的妈呀,这会砍头的。”
  “不是以我们现在的身份被抓,就不会砍头。”
  “死罪难免,活罪难逃,挨一顿毒打还是免不了的。”
  “总比坐以待毙,等着吃花生米要好。”
  “想叫番仔将咱们抓进去,也得有一个理由呀。”
  “没错,我们必须要合演一场戏。”
  “又要演戏,不晓得这一次是客串什么?”
  廖添丁迟疑一下,将二人叫至面前,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悄悄话。
  这一番悄悄话的作用好大。
  阿坤马上态度大变。
  土确壁亦喜形于色。
  “赞!老大,从今以后我阿坤是服了你啦。”
  “赞!兄弟,放眼江湖,绝不作第二人想。”
  “派出所的确很安全,鬼子就算把艋甲的地皮翻过来,也找不到咱们。”
  “就算将来吃上官司,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正可平平安安的度过一段危险期。”
  “高明,绝招!”
  “死里逃生!”
  “反败为胜!”
  □□  □□  □□
  龙山寺前。
  最热闹,摊贩充斥的那一条街上。
  距离日军封锁线最近的一个地段。
  有一场闹剧即将隆重登场。
  这一次,三人特别慎重,有周详的计划,也有充分的准备,而且,所扮演的角色,还是事先经由抽签决定的。
  化妆尤其格外认真,飞机头都剃掉了,留了一个小平头,面部经过特别方法的处理,变得比原来粗糙而又黝黑,即使老相好白莺、迎春花、赛水仙在场,也保证认不出谁是谁。
  土确壁演一个贩卖水果的小贩,推着一辆板车,就摆在马路边上,上面摆满了香蕉、凤梨、芭乐、水梨、香瓜等时鲜瓜果,车子连水果,是花钱向一名真正的小贩買来的。
  廖添丁与阿坤所扮演的角色则是小偷。
  拖鞋、短裤、瓜皮帽,鼻斜嘴歪,眼神不正,吊儿郎当邪里邪气的,一双贼眼,不时的向过往行人瞄来瞄去,猎取下手的对象,一看就使人认定绝非善类,不是流氓,便是小偷。
  阿坤自己也觉得很好笑,心说:
  “娘哩,想不到当小偷也挺好玩哩!”
  心念至此,已行至土确壁身边,当下毫不迟疑,一手抓住吴涂壁的衣领,一手强行伸进他口袋里去。
  廖添丁看在眼里,火冒三丈,差点没把他气死,忙将阿坤推开,骂道:
  “死猪,你这是干什么?”
  阿坤理直气壮的道:
  “当小偷呀。”
  “这那像小偷,简直是强盗。”
  “强盗就强盗,反正把钱弄到手就行了。”
  “不行,当街抢劫,是会被枪毙的。”
  “那怎么办?”
  “照剧本来演。”
  “重新再来?”
  “当然!”
  “衰啊!”
  只是轻声细语,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阿坤无可奈何,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在附近转了一个圈儿,然后再转回来,转到土确壁的身后。
  这一回再也不敢犯规,完全遵照事先约定好的方法来演,小心翼翼的,偷偷摸摸的,伸入土确壁的口袋内,摸出一个皮夹来。
  土确壁的默契好极了,阿坤转身欲走,被他一把抓住。阿坤的反应也不慢,将皮夹抖手掷给廖添丁。
  廖添丁藏好皮夹,拔腿就逃。
  “小偷,小偷!”
  “快来抓小偷!”
  土确壁大声喊叫,惊动了其他的摊贩与行人,大家蜂拥而上,将廖添丁的去路堵住。
  有那热心的人,激于公义,还上前饱以老拳。
  阿坤拚命的挣脱了土确壁的掌握,正欲与廖添丁结伴逃走,吴涂壁已及时冲上来,跟他俩扭打在一起。
  假戏真做,打得还真凶,三个人都滚在地上,乱作一堆。水果车倒了,遍地都是瓜果。
  凤梨、芭乐等变成武器,你丢我掷,砰嘭作响,瓜果横飞,汁液四溅,弄得三个人全身都是果屑瓜汁,狼狈不堪,早已面目全非。
  惊动了日警。
  惊动了日军。
  也惊动了更多的群众。
  黑川熊到了。
  佐佐木到了。
  宫泽喜三大佐也到了。
  土确壁的吼声更大:
  “大人,快抓小偷,小民被他俩扒了好多钱。”
  廖添丁竭力为自己辩解:
  “大人,冤枉,冤枉,天大的冤柱啊!”
  阿坤在一旁帮腔道:
  “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善良百姓,祖宗八代都没有干小偷的人,别诬赖好人。”
  宫泽喜三紧绷着一张脸,问佐佐木道: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佐佐木给黑川熊使一个眼色,道:
  “黑川熊,过去查一下。”
  “哈伊!”
  黑川熊应声而出,跨步上前,先喝令三人停止殴斗,然后怒容满面的喝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他妈的心目中还有没有大日本帝国的王法?”
  口说不算,还恶狠狠的一人踹了一脚。
  踹得土确壁仰面朝天,爬起来哀告道:
  “大人,他俩是小偷,小民被他们扒啦。”
  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但此时此地,廖添丁却不得不将满腹的怒火,强自忍下来,道:
  “大人,绝无此事,是他无中生有。”
  阿坤亦矢口否认道:
  “大人,绝无此事,是他含血喷人。”
  把黑川熊给弄糊涂了,质问土确壁道:
  “你究竟有没有丢东西?”
  土确壁道:
  “有,有!”
  “都丢了些什么东西?”
  “三个芭乐,两个梨。”
  “在他们身上吗?”  -
  “已经被他俩吃掉了。”
  “就这些小东西?”
  “还有一个皮夹,里面有钱。”
  “多少?"
  “三十二块八毛五。”
  “皮夹是何颜色?”
  “黑色的。”
  “谁扒的?”
  吴涂壁指着阿坤,道:
  “就是他!”
  阿坤扯开喉咙嚷嚷道:
  “放屁,放屁,大人别听他放臭屁,小人身上空空如也,连一个蹦子儿也没有。”
  黑川熊瞪视着阿坤道:
  “你真的没有扒人家的钱?”
  阿坤声粗气壮的道:
  “骗你不得好死。”
  黑川熊沉声道:
  “可敢接受搜查?”
  阿坤神气八啦的道:
  “欢迎之至,正可还我清白。”
  另有一名日警,上前进行搜身,果不其然,阿坤的身上清洁溜溜,狗屁也没有。
  这一来,阿坤可逮住理了,故意装腔作势,卖力表演:
  “捉奸捉双,捉贼捉赃,大人,请还我清白,请把这卖水果的小贩抓起来,治以诬告之罪。”
  佐佐木满面怒火
  “八盖呀路,你这是没事找事,自寻烦恼。”
  手起掌落,赏了土确壁一个“五百”。
  装作一巴掌打醒了浑沌的头脑,土确壁大叫一声,指着廖添丁道:
  “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子将皮夹交给这个家伙了。”
  廖添丁假装想逃跑,被佐佐木拦下来,亲手从他的身上搜出一个皮夹来。
  皮夹是黑色的。
  里面装有钞票。
  三十二块八毛五。
  罪证确凿,铁案如山,在场围观的小贩行人,都是现成的见证人。
  人证物证俱在,阿坤、廖添丁百口莫辩,偷窃的罪名就此铁定下来。
  宫泽喜三大佐沉吟一下,下令道:
  “先将这两个小偷押到附近的派出所去,以后再行审理,此刻搜查抗日份子最紧要,不得延误。”
  佐佐木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
  “哈伊!”
  “咦,怎么许久没见安部大队长?”
  “可能正在别处坐镇指挥。”
  “搜查的事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已经搜完一大半地区。”
  “如此看来,深夜之后才能结束?”
  “倘若抓不到廖添丁、大嘴狮他们,势必还得延长下去。”“不错,简大狮、廖添丁乃是我皇军皇警的心腹大患,不论死活,志在必得,没有结果,绝不罢休。”
  挥挥手,宫泽喜三先行率众离去。
  阿坤、廖添丁亦已被黑川熊铐上手铐,由另外两名日警架住,准备押走。
  佐佐木指一下土确壁,道:
  “把这个小贩也带走。”
  土确壁吓一跳,道:
  “大人,小民是原告,是被害人,这……”
  黑川熊怒冲冲的道:
  “混帐,就因为你是原告,被害人,所以必须到派出所去作笔录,连这个都不懂,土包子,滚!”
  通!照准他的屁股踢一脚,土确壁猛一个踉跄,撞在阿坤的身上,跟着那两名鬼子离开现场。
  其实,土确壁的内心却高兴得不得了,暗道:
  “哼!死番仔,臭番仔,憨头憨脑的笨番仔,我们廖兄弟略施小计,就骗得你们团团转,带老子走,那是最好不过,等于是杠上开花。”
  的确是一场绝妙好戏,就此鸣金收兵。
  廖添丁、土确壁、阿坤在日警的押解下,正大光明的走出了日军的封锁线,走进了港边街的派出所。
  ※※※
  并未立即问口供。
  先行押进看守所,铐在一个大铁环上。
  因为港边街派出所人手不足,大部分的警员都去支援搜捕抗日分子的工作,所内仅仅留下三个人,还须要处理其他的案
  件。
  艋甲的繁华地段,龙山寺附近,日军日警地毯式的搜索行动,早仍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整整的搜了一夜,从天黑搜到天明。
  几乎将这一地区的土都翻过来了。
  没搜到廖添丁。
  没逮住简大狮。
  却将安部二郎的尸体找到了。
  直气得佐佐木、宫泽喜三脸色发青,火冒三丈,一怒之下,将安部弃尸之处的居民,乃至其他的可疑分子,一口气逮捕了数十人,押至刑警大队。
  严刑铐打。
  疲劳审讯。
  坐老虎凳。
  灌辣椒水。
  在佐佐木以及刚刚才临危受命,走马上任,由副座扶正为大队长的小林正行亲自指挥监督下,用尽了一切方法,结果居然缴了白卷,一无所获。
  在鬼子的心目中,廖添丁、土确壁、简大狮、徐福田、阿坤与飞鱼、白莺这一伙人,好似上了天,入了地,烟消云散,行踪如谜。
  于是,佐佐木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龙山寺被捕的那两个小偷,立刻命人将廖添丁、阿坤押解过来。
  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端详一阵。
  怪哉,这两个家伙傻头傻脑,土里土气,邋里邋遢,吊儿郎当,從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不像是廖添丁与双枪坤仔。
  佐佐木摊开一张纸,拿起一支笔来,问廖添丁道:
  “你叫什么名字?”
  廖添丁痛快而又迅速的道:
  “蔡万全。”
  “今年多大?”
  “二十。,’
  “不对吧,看起来你不止二十,应该有二十三四。”
  “许是穷愁潦倒,生活失调,营养不良,故而未老先衰的缘故吧,嘻嘻。”
  “家人住哪里?”
  “我没有家。”
  “爹叫什么?”
  “莫宰羊。”
  “放屁,每一个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怎么会不晓得你爹是谁?”
  廖添丁真会演戏,未语泪先流,哽咽抽噎道:
  “大人有所不知,小人打从记事起就没爹娘,无家可归,到处流浪,呜哇,好可怜啊。”
  佐佐木不信,怒声道:
  “大胆刁民,既然不知你老子是谁,你怎么可能有名又有姓?”
  “这当中另外还有一段故事。”
  “说!”
  “有一段时间,小民跟一位姓蔡的老头过活,蔡老头可怜我,收小民为义子,取名万全,跟着他姓蔡。”
  “蔡老头住那儿?”
  “房子是租的,早已被房东收回去了。”
  “本座不是找房子,是要找人。”
  “人已经死翘翘。”
  佐佐木是老刑警,经验丰富,原是想刨出他的根来,再行查证,没料到会遇上一个没有根的人,根本无从查起,气得他牙痒痒的直跺脚。
  只好将希望寄托在阿坤身上,道:
  “报上名来。”
  阿坤傻呼呼的道:
  “俺叫张有金。”
  “今年几岁?”
  “跟阿全差不多啦。”
  “家住那里?”
  “打狗。”
  “打狗?你……”
  “大人别发火啦,打狗就是现在的高雄,以前叫打狗啦。”
  “家里还有什么人?”
  “都死光啦,一个也没有。”
  “跑到台北来作甚?”
  “本来是想大展鸿图,结果却潦倒他乡。”
  “跟蔡万全是何关系?”
  “朋友。  ”
  佐佐木冷哼一声,道:
  “也是同行,同道,联手行窃的伙伴?”
  阿坤傻笑一下,道:
  “没有办法啦,人生地不熟的,找不到工作,为了生活,只好做没有本钱的生意。”
  佐佐木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倍,眸光寒芒闪闪的凝视着阿坤、廖添丁,声色俱厉的道:
  “如果真的是小偷还好,就怕只是一种掩护。”
  廖添丁暗中吃了一惊,故作不懂道: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小人有听没有懂?”
  佐佐木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厉色喝问道:
  “说,你们两个可是阿坤、廖添丁?或是飞鱼、土确壁?”
  廖添丁装疯卖傻道:
  “谁是阿坤?谁是廖添丁?干什么的?小人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阿坤亦摇头晃脑的道:
  “谁又是飞鱼?鱼怎么会飞?谁是土确壁?土墙哪有砖墙好,都不是人吧?”
  佐佐木怒不可当的道:
  “告诉你们,他们都是十恶不赦的歹徒,江洋大盗,抗日分子,骗子。”
  廖添丁道:
  “爱说笑,抗日分子怎会做小偷?”
  阿坤道:
  “奇哉怪也,就算临时客串一下,一见到大人,也会拚命的逃,甚至来个警匪大枪战,不可能被生擒活抓的。”
  这几句话,强而有力,使佐佐木的信心大为动摇。
  不论是廖添丁,或是土确壁,在佐佐木的心目中,似乎不应该如此轻易的便做了阶下之囚。
  乍然,出手如电,左右开弓,拍!拍!两声,结结实实的打了阿坤、廖添丁一人一个耳光子。
  这两个耳光子挨得很有价值,佐佐木以为凭阿坤、廖添丁的身手,八成可以躲得过。既然躲不过,想必是三脚猫的角色,上不了台盘。
  更何况,接二连三的又发生了几件奇怪的案子。
  有一名日军,因为强奸妇女,被人割宰而死。
  水返脚(汐止)派出所员警被杀,枪械被抢,连房子都被人放火烧掉。
  八堵派出所的情形与水返脚如出一辙,赶尽杀绝,鸡犬不留。
  这手法与阿坤、廖添丁的作风太像了,因此,日军日警当局认定,是廖添丁那一伙人干的。
  现在可以确定,土确壁、廖添丁等人早已逃之夭夭,并不在警言所擒的那数十人之中。
  也不是那两个小偷。
  只是一桩纯粹的窃盗案件而已。
  因此,当即将那数十名嫌疑犯全部释放,将阿坤、廖添丁移送到地方法院去,被判处了一个月的有期徒刑。
  开庭那天,土确壁以原告的身份也出庭了。
  可惜,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却咫尺天涯,连说半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的看着阿坤与廖添丁被押上囚车,押到台北监狱去了。
  □□  □□  □□
  监狱内的囚犯,共分两部分,一部分着黑衣,称“黑衫监”,是暂时收押的未判刑的犯人。
  另一部分身着红衣,称“红衫监”,是已判刑的犯人。阿坤、廖添丁属于后者,被押往“红衫监”。
  日人犯台,人心不服,以高压手段,严刑峻法统治,台湾同胞动辄得咎,不论是黑衫监,或是红衫监,皆人满为患。
  尤其,监狱乃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充满了野蛮、暴戾与兽性。
  大鱼吃小鱼,
  小鱼吃虾米。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
  谁的胳膊粗,谁就可以作威作福。
  什么公理、正义、人性、尊严,在这里一文不值,被人放在脚底下践踏。
  红衫监是新建的大楼,高五层,共有四栋,像一个超级四合院,比大学堂的规模还要大。
  阿坤、廖添丁是被分配在第二楼第三区的第四号房,亦即第二栋大楼的三楼四号房。
  换好了红色的囚服,凶焊的管理员将他俩领至第三栋大楼的三楼,打开铁栅门,叫他们进去,马上又将栅门关起来,凶巴巴的道:
  “你们自己到四号房报到去吧,监狱里的规矩很多,不懂的事可以多问问室长。”
  话完,便头也不回走了。
  触目皆是铁栅,有如鸟笼兽栏,插翅难飞,阿坤忍不住一阵心酸,差一点就要哭出来,埋怨道:
  “阿丁,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害咱们失去自由,作了笼中之鸟。”
  廖添丁倒很坦然,道:
  “阿坤,别发牢骚,知足常乐,这里比外面好。”
  阿坤不服道:
  “鬼扯,这里是监狱,吃的是盐水饭,外面的花花世界多逍遥。”
  廖添丁将声音压低,道:
  “你懂个屁,就算咱们在艋甲时能死里逃生,这一阵子番仔也必然会加紧缉捕工作,必须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在这里多安逸,刑期一满,风声也过了,又可以重新开始,跟鬼子开始另一回合的大搏斗,这叫养精蓄锐,你懂不懂?”
  这小子真是乐天派,把坐监牢狱当作是养精蓄锐,恐怕也只有像他这种与众不同的人,才会有这种与众不同的想法。
  阿坤可不这样想,依旧愁眉不展,难以释怀。
  然而,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只有认命。
  □□  □□  □□
  每一层楼有十个监房,四号监房在中间,二人不必费事,很快便找到了。
  房间不大,约四坪左右,一张木板床上挤满了人。
  房间的角落里,摆着一只马桶,汗臭味,再加上粪便味,简直臭气薰天,叫人无法忍受。
  廖添丁皱着眉头,憋住气,客客气气的道:
  “请问哪一位是室长?”
  躺在床头上,正翘着二郎腿,哼着小调的一个獐头鼠目,一脸邪气的大汉,粗犷的声音道:
  “妈的,你是瞎子,不会自己看。”
  一开口就没好话,好像吃了炸药似的。
  不过,他说的倒是几句实话,谁是这一号监房的老大,一看便知。
  不是吗,一张床,他老兄一个人就占去三分之一以上,不但有漂亮的被子,还铺着有厚厚的褥子,绣花枕头,丝织品床单,这哪像是坐牢,有钱的人家大老爷也不过如此。
  挨在他身边的一位紫脸大汉也不错,有一席之地。
  再往下,情形就不对了,几个人像沙丁鱼似的挤在一起,肩膀碰肩膀,屁股擦屁股,想要翻个身都十分困难。
  更惨的是,居然还有人没床铺可睡,睡在地上,简直猪狗不如。
  算算看,床上床下,一共睡了十几人。
  以年龄分,年轻的在床上,年老的在床下。
  以体力状况分,室长粗壮结实,勇猛如牛,第二位神充气盛,一脸横肉,第三位拳大胳臂粗,以此类推,睡在地上的则是几个年老体弱,瘦小干瘪的糟老头。
  弱肉强食。
  拳头就是真理。
  在这里表露无遗。
  二人互望一眼,同声道:
  “知道啦,知道啦,我们知道得很清楚。
  廖添丁接着说:
  “蔡万全报到!”
  阿坤亦朗声道:
  “张有金报到!”
  室长老大,那个鼠目大汉,斜乜着眼,爱理不理的,冷冷的扫了二人一眼,对廖添丁道:
  “你姓蔡?”
  廖添丁道:
  “是呀。”
  紫脸大汉冷笑一声,接问一句:
  “一定是‘菜’吧?”  '
  “哼!”
  廖添丁报以一声冷哼,没有开口。
  室长鼠目大汉又在问阿坤道:
  “你叫张有金?”
  阿坤道:
  “没错。”
  “家里想必很有钱吧?”
  “没有。”妈的没有钱为什么叫有金?
  紫脸大汉帮腔道:
  “老大命令你,从今以后,改成有屎,张有屎。”
  阿坤性子火爆,本待发作,室长老大抢先道:
  “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因何入狱?”
  廖添丁道:
  “干小偷的。”
  阿坤道:
  “因偷窃入狱。”
  室长老大一闻此言,更加鄙夷不屑,一脸的傲气,竖起一只小指来,冷嘲热讽道:
  “原来是这一号的,两个鼠辈,在道上最没有出息的就是小偷扒手,偷鸡摸狗,一辈子也成不了气候。”
  言毕,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声冷峻,根本未將二人放在眼内。
  马上引起紫脸大汉,以及另外几人的响应,跟着他一起取笑,出二人的洋相。
  阿坤忍不住了,暗中臭骂道:
  “干你娘,老虎不发威,别当作病猫,惹恼了我双枪坤仔,摘下你们的脑袋来,炖‘砂锅人头’吃。”
  廖添丁则镇静异常,给他使一个眼色,意思是说:
  “阿坤,要沉得住气,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咱们是来避难的,别争强斗胜,看他横行到几时。”
  紫脸大汉及时开言道:
  “你们知道老大是干什么的吗?”
  廖添丁道:
  “不知道。”
  “是甲级流氓。”
  “哦!”
  “因杀人罪判刑入狱。”
  “对方死了吗?”
  “奶奶的,连桶十八刀,居然未死,所以我们老大才能够死里逃生,没有吃花生米。”
  真是鱼帮水,水帮鱼,一搭一档,互相标榜,室长老大指着紫脸大汉道:
  “你们晓得副室长是干啥的?”
  阿坤道:
  “大概也是‘流’字辈的人物吧。”
  “小子,看起来你并不太笨嘛。”
  “客气。”
  “他是因强暴罪入狱服刑的。”
  “哦。”
  “可知那个妞儿有多大?”
  “多大?”
  “才十三岁。”
  “还是一株嫩芽呢。”
  “白痴,傻蛋,老牛吃嫩草才过瘾。”
  “哼!”
  “小妞禁不起狂风暴雨,差点给‘操’死!”
  缺德,这是缺德的事,在室长老大的口中说来,却津津乐道,引为趣谈。
  副室长更是恬不知耻,眉飞色舞,引以为傲,似乎又回到那一幕香艳剌激的往事回忆里。
  接着,室长老大又将其他几位罪犯的经历作了一个简略的介绍。
  有人谋财害命。
  有人杀人越货。
  有诈欺犯。
  也有綁票犯。
  论“层次”,讲“辈份”,都比小偷扒手高级得多,难怪阿坤、廖添丁会受人歧视,遭人冷眼。
  室长老大沉声道:
  “现在咱们就来谈谈规矩吧。”
  廖添丁道:
  “管理员也是这样说,请室长老大多多指教。”
  室长老大望了紫脸大汉一眼,道:
  “你先把公家的规矩告诉他们听听。”
  副室长就坐在床上,摆了一个自以为很优美的姿态,滔滔不绝的道:
  “别以为坐监服刑,是来面壁思过,可以享清福,其实辛苦忙碌得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都要做苦工,不是挑水担粪,种菜种瓜,就是上工厂缝衣织布,制鞋制袜。认真工作,倒还罢了,偶有懈怠,就会吃管理员的鞭子。
  每日下午五时开饭,五点半‘放风’,六点半‘收监’八时以前也就是现在,是清洗衣物身体的时间。
  八时一过,监房便要下锁,大家必须静坐一小时,是为思过时间,然后才能入睡。
  最好不要有逃走的念头,四面都是三丈高墙,四角建有碉楼,上面有探照灯,机关枪,一旦被察觉,马上就会吃花生米,死于乱枪之下。
  按照规定,每逢周日可以会见亲友。
  但如工作不力,或违反监规,便取消会面的权利。
  室长、区长、楼主、盟主有权决定是否取消面会。”
  阿坤道:
  “室长俺知道啦,区长是什么人?”
  室长老大道:
  “区长也是囚犯,是这一层楼的总负责人。”
  副室长紫脸大汉补充道:
  “区长系由十位室长之中产生的,谁狠,谁硬,谁的拳头大,谁就当选。”
  廖添丁道:
  “不知我们这一区长是那一位?”
  副室长指着鼠目大汉道:
  “我们杜老大是这一号监房的室长,也是这一层楼的区长。”
  阿坤言不由衷的虚应了一句:
  “失敬,失敬!”
  廖添丁道:
  “如此说来,楼主大概就是这一栋楼最厉害的人物了?”
  副室长紫脸大汉道:
  “那当然,本楼的楼主就住在楼下的一号监房,是一位死囚,连杀十二人,毁家灭门,面不改色。”
  阿坤道:
  “盟主又是何许人物?”
  副室长一闻此言,立即睁大了眼,道:
  “盟主更了不得,乃全部四楼、十二区、二百室、二千余人中,拔顶拔尖,武功最好,拳头最大,手段最狠,技冠群雄的一位英雄人物,地位相当于江湖上的武林盟主,连鬼子的管理员、典狱长,都对他另眼相看,敬重三分。
  廖添丁心想:哼,真想不通,监狱之内会如此暗无天日,简直是个吃人的地方,他日如有机会,非教训这个混世魔王,为受欺凌的难友们出一口气不可。
  心念间,杜老大从墙角上,被窝下,取出一支小酒壶,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慢吞吞的道:
  “再下来该谈一谈我们的内规了。”
  阿坤一怔神,道:
  “还有内规?”
  副室长语冷如冰的道:
  “内规最重要,事关大家的切身利害。”
  廖添丁道:
  “请二位明示。”
  杜老大面无表情的道:
  “在这里,我是老大,副室长小贺是老二,其他的人按照睡觉的位子往下排。”
  说到这里,杜老大又伸出了小指,傲慢无比的道:
  “你们这个,老么,两条小毛虫。”
  阿坤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廖添丁忍气吞声的道:
  “是老大,我们知道。”
  杜老大满意的笑笑,道:
  “知道就好啦,床铺没你们的份,必须睡床下。”
  副室长小贺道:
  “从今天起,老大与本副室长的衣服归你俩来洗。”
  杜老大道:
  “白天,该我们两个做的工作,全部由你二人来顶替。”
  小贺道:
  “晚上,还得替我们打蚊子,捉虱子,拿扇子扇凉”。
  杜老大道:
  “星期日,若有亲人前来探望,不论带来何种山珍海味,佳肴美酒,一律不得私藏,也不可以私自食用,必须毫无保留的献出来。”
  小贺耀武扬威的道:
  “我们吃肉,你们喝汤,我们喝酒,你们喝水。”
  杜老大道:
  “有时候还需要做额外的服务。”
  小贺解释道:
  “譬如搓脚啦,捶背啦,马杀鸡等等。”
  杜老大道: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叫你们往东就往东,叫你们往西就往西。”
  小贺威风道:
  “如其不然,你们的日子可不好过,会天天挨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杜老大道:
  “现在,就开始为我们服务一下吧。”
  廖添丁道:
  “服务什么?”
  杜老大道:
  “去打两盆洗脚水来。”
  开玩笑,阿坤、廖添丁是何等人物,岂会为两个流氓打洗脚水,但既而一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平平安安的渡过这一个月的危难就好了,免得生了事端,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咬一咬牙,咽下一口气,当真去到外面,打回两盆洗脚水。
  然而,小贺与杜老大并不以为此足,是寸进尺,存心摆架子,耍下马威。
  要二人为他俩搓脚,阿坤、廖添丁答应了。
  要二人为他俩穿鞋;阿坤、廖添丁也答应了。
  孰料,到最后,两个流氓又提出无理的要求。
  杜老大指着乌黑肮脏的洗脚水,对廖添丁道:
  “喝两口,告诉老大味道如何?”
  小贺也对阿坤道:
  “你也一样,这是初入监房的第一课,是否忠于老大,永无二心,就在此一喝!”
  简直欺人太甚,阿坤实在忍无可忍,怒溢双眉的道:
  “姓贺的,你要老子喝你的洗脚水?”
  小贺大言不惭的吐出两个字:
  “不错。”
  廖添丁也火了,瞪着眼珠子道:
  “假如咱家不喝呢?”
  杜老大杀气腾腾的道:
  “不喝就请锅贴,铁板烧,然后再吊起来,吊一夜!”
  阿坤怒极而吼道:
  “你娘,你们简直岂有此理,拿人不当人,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对不起老子自己的拳头。”
  廖添丁也无法忍受了,咬牙根道:
  “狗娘养的,天下本无事,你们这是自取其辱,自找麻烦,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吃几碗饭。”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哥俩有志一同,言语间,端起脸盆来,连同黑肮脏的洗脚水,劈头盖面的泼掷向小贺、杜老大。
  房子太小,又没有料到两条小毛虫,突然之间会变成蛟龙猛虎,还没有弄清楚全盘情况,洗水已经泼上身来。
  接着,脸盆亦到,砸在脸上,扣在头上。
  通!阿坤照准小贺的脸盆打一拳。
  通!廖添丁照准杜老大的脸盆踢一脚。
  二人乃身怀绝技之人,拳脚的劲道极大,两个脸盆全部凹进去,小贺、杜老大如何承受得起,当场鬼叫声中,鼻青脸肿,血流如注,仰面栽倒在床铺上。
  廖添丁和阿坤不为已甚,并未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傲然卓立於床前,蓄势以待。
  喝了自己的洗脚水,吃了疮,两个习惯骑在别人头上撒尿的家伙,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扔掉破脸盆,小贺暴跳如雷的道:
  “干你娘,好大胆的小偷儿,敢是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里拔牙,许是活得不耐烦了。
  廖添丁冷然一哂,道:
  “别虚张声势,不服气可以再上。”
  阿坤八面威风的道:
  “是嘛,有胆就上,没胆就跪下喊阿公。”
  激怒了杜老大。
  也激怒了小贺。
  “操你娘!”
  居高临下,拳脚齐挥,连同庞大的身躯,以饿虎扑羊,雷霆万钧之势撞上来。

  古道幽蘭OCR於二〇一六年十一月廿四日申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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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0 10:56:1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招兵买马 奸情败探

  声势的确吓人,若是一般庸手,不被小贺、杜老大打死,也会压扁。
  很不幸,活该他俩倒霉,遇上的对手是大名鼎鼎的廖添丁与双枪坤仔。
  根本不会还手,仅仅一矮身,运手“四两拨千斤”高级技巧,巧妙无比的轻轻一拨,两个大块头便应势穿窗而出,飞到监房外面去。
  还好外面有栅栏挡着,又有一点武功底子,危急间,施出了游泳的技术,猛抬间,向上冲,胸部撞上栅栏,反弹回来,一屁股栽在地上。
  不然,一定会脑袋开花,成为阎王爷的座上客。
  或者,飞出楼外,落在地上,摔成血浆、肉饼。
  晓是如此,仍然撞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昏昏沉沉的,想爬也爬不起来了。
  廖添丁冲出去,仿若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把抓住杜老大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冷厉的声音:
  “杜老大,还能不能再战?”
  杜老大大摇其头道:
  “不行啦,不行啦!”
  廖添丁道:
  “不行就歇一会儿再干,咱家绝不会趁人之危,占你的便宜。”
  手一松,杜老大差点倒下,靠住墙壁才稳下来。
  有样学样,阿坤也将小贺一把提了起来,面笼寒霜,吐字如刀地道:
  “姓贺的,你怎么样?”
  副室长小贺的情形更糟,精神萎靡,有气无力的道:
  “我也不行啦,好像喝醉了酒。”
  阿坤神气十足的道:
  “不行就歇歇脚,喘口气,等一下咱们再一决高下,今天一定会要你吃饱喝足,心服口服。”
  松手放开,小贺险些倒栽葱,踉跄了几步,抓住铁栅栏,才将重心稳住。
  室长杜老大寻思少顷,长叹一声,道:
  “罢了,罢了,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不必再比划了。”
  廖添丁一怔,道:
  “姓杜的,你的意思是说,承认技不如人,输了?”
  杜老大道:
  “是的,认输。”
  “承认咱家的拳头比你大?”
  “事实确是如此。”
  “心服口服?”
  “心服口服!”
  “绝不反悔?”
  “绝不反悔!”
  “你最好再考虑一下。”
  “不必再考虑了
  “那么”,廖添丁双眉一挑,神采飞扬的道:
  “你这个室长是否表示已经垮台?”
  “现在的室长是你蔡老大。”
  “你是老几?”
  “老么。”
  “一条小毛虫?”
  “可以这样说。”
  “区长呢?”
  “自然也非蔡老大莫属。”
  “咱家睡床上,你睡床下。”
  “当然。”
  “叫你往东,不会往西?”
  “一定。”
  “我吃肉,你喝汤?”
  “蔡老大喝酒,我喝水。”
  常听人言,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廖添丁的风水却转得特别快,前后不到半不时,便由老么,小毛虫,一变而为老大,一条龙,自己也觉得好笑,蛮好玩的。
  阿坤不让廖添丁专美于前,找上小贺,耍起威风来:
  “姓贺的,现在该你表示一下意见了。”
  小贺垂头丧气的道:
  “小的跟杜兄一样啦,甘愿做老么,做小毛虫。”
  “啧啧,太可惜了,一下子从天下掉在地下,你会不适应的,最好再考虑考虑。”
  “贺某吃几碗饭,自己心里有数,没有再考虑的必要,也不想再献丑。”
  “不会后悔吗?”
  “绝对不会。”
  “心甘情愿吗?”
  “心甘情愿!”
  “从今以后,我们的衣服由你俩来洗?”
  “理所当然。”
  “我们的工作由你俩来做?”
  “可以。”
  “有什么好吃好喝的,绝不藏私,会毫无保留的献出来?”
  “这是内规,谁也不敢违反。”
  “俺副室长,睡你的位置。”
  “应该的。”
  “你是老么中的老么,睡马桶边上。”
  “是!”
  “对蔡老大绝对服从?”
  “不敢不从。”
  “对我张老二也忠心耿耿?”
  “绝无二心。”
  “阿坤耍足了威风,过足了瘾,接着廖添丁又开言道:
  “杜老么,报上你的名字来。”
  “我叫杜照邦。”
  “可有外号?”
  “人家叫我大头杜。”
  “嗯,你的头是不小,可惜内部不发达。”
  “以后还请蔡老大多多教诲。”
  “今年多大?”
  “二十三。”
  “家住哪里?”
  “三重埔。”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就在下孤家寡人一个。”
  同一时间,阿坤也在查小贺的户口:
  “你叫什么名字?”
  小贺道:
  “贺永川。”
  “有外号吗?”
  “和尚川仔。”
  “好怪的外号,如何得来的?”
  “以前喜欢剃光头,油光发亮,所以……”
  “和尚戒色,你他妈的却吃嫩草,真正岂有此理!”
  “以后再也不敢了。”
  “倘若再犯,小心把你那条‘棍儿’剪掉。”
  贺永川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本能地捂住自己的“棍儿”,没敢应声答话。
  早已惊动了其他监房的囚犯,包括另外九个监房的室长老大,一齐围拢过来看热闹。
  廖添丁挺一挺胸脯,昂一昂头,摆出一个威风凛凛的架式来,道:
  “大头杜,咱家是这一区的区长,把其他的九位室长老大介绍一下吧,免得办起事来不方便。”
  此刻的杜照邦,骄横之气早就不见了,乖得像一只小猫咪,当即如言照办,将九位室长老大一一介绍给廖添丁与阿坤。
  个个都是横眉竖目的家伙。
  每一位老大的拳头都不小。
  但在廖添丁的面前,却俱皆甘心臣服,未敢有丝毫不敬之意。
  阿坤神气八啦的道:
  “没意思,新官上任,随随便便的介绍一下就算,太马虎了吗,别偷工减料。”
  大头杜愕然一楞,道:
  “老大的意思是……”
  廖添丁道:起码应该喊几句好听的口号。”
  阿坤补充道:
  “再送几样好吃的东西来,以资庆贺。”
  “恭喜蔡老大。”
  “贺喜蔡区长。”
  “恭喜张老大。”
  “贺喜张副区长!”
  九位室长老大,都是在外面混的人,很上路,不单为廖添丁新官上任贺,还临时给阿坤封了一个副区长的官儿,拍足马屁。”
  同时,返回监房后,大头杜与和尚川仔立刻乖乖的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请廖添丁、阿坤名符其实的当上了室长、副室长。
  其他九位室长也很够意思,及时送来了不少贺礼,吃的、喝的、用的都有,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另外,廖添丁还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将原来睡在床上的几个拳头胳膊粗的家伙赶到地下去,将睡在地上的几位糟老头,请到床上来睡。
  时间已到。
  监房下锁。
  在管理员的统一命令下,所有的囚犯,倶皆盘膝坐好,开始闭目思过。
  每一个管理员都很凶,好似凶神恶煞,有那动作迟缓,或是交头接耳,以及其他不遵守规定者,一律被拖出监房,饱以老拳,甚至挨鞭子。
  直到九时过后,才熄灯就寝,结束了新奇刺激的入监第一天。
  □□  □□  □□
  由于用拳头打出一片江山,监狱的生活并不箅难过,工作有大头杜、和尚川仔代劳,日常的生活起居,更有全区的囚犯孝敬、照顾。
  吃香的。
  喝辣的。
  颐指气使。
  耀武扬威。
  除了失去自由,不能随便离开监狱这个小圈圈外,简直跟有钱人家的大老爷相去不远。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室长、区长、楼主、盟主的人,也有他们的难处,日本鬼子刁蛮成性,贪财好货,最少必须每周孝敬一次,方可平安无事。
  此外,室长要孝敬区长。
  区长要孝敬楼主。
  楼主要孝敬盟主。
  做盟主最好,只要监狱各方面的关系搞好,按时送礼钱,典狱长、管理员等,为了管理上的方便,差不多皆任令这位囚犯中的龙头老大,作威作福,予取予求,俨然以监狱中的小皇帝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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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很像小皇帝。
  尤其在“放风”的时候,更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出来。
  放风,是囚徒自由活动的时间所有的犯人全部出了监房,来到中间的大操场,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
  也许有人会交朋结党,也许有人会惹是生非,但总有不少人围在司令台前欢呼、致敬、献礼、献钱。
  因为,在这个时刻,盟主,囚犯中的龙头老大,一定会高高在上的坐在司令台上。
  虽然只是一张破椅子,在大家的心目中却与金交椅无异。
  它代表权威。
  也代表拳头!
  这盟主的拳头很大,张开像一片芭蕉叶,握紧了比小孩的脑袋还要大,黑脸堂,络腮胡,站起来仿若一座铁塔,坐下来好似一只猩猩,魁梧昂藏,虎虎生威。
  年龄不大,仅二十四五。
  名叫张富,乃新竹北门外,番仔庄人。
  从小学得一身好本事,刀、枪、棍、棒、拳、脚、掌、腿,样样精通。
  本来在新竹县衙里当捕快,后来,满清政府跟日本人在朝鲜打仗,吃了败仗。
  那位割地赔款的专家,李中堂李鸿章大人,与小日本签下了马关条约,将台湾割让给日本方。
  日本鬼子来了。
  张富却失业啦。
  他的父兄也在日军攻打新竹时被杀。
  于是,为了国仇,为了家恨,纠结了地方上的一批地痞流氓开始与番仔作对,打家劫舍,扶弱济贫,下手的对象十之八九都是土豪、劣绅、恶霸、汉奸与狗腿子。
  张富的胃口很大,钱必上千,银必上百。
  功夫也十分了得,飞檐走壁,来去如飞。
  因此,赢得了大盗张富的封号。
  也赢得了新竹穷苦百姓尊重。
  然而夜路走多了,免不了会遇上鬼,终于在一次行动中,中了日警的埋伏,生擒活捉,判了二年徒刑。
  因为新竹监狱人满为患,所以才特地将他们这一批人,移来台北监禁。
  当时的龙头老大,是一位杀人犯,凶焊得很,就好像动物园里的猴王一样,谁也不敢向他的权威挑战。
  谁料,大盗张富入监三天,便夺下了室长、区长、楼主。第四天立即向盟主提出挑战。
  二人就在司令台上展开一场龙争虎斗。
  结果,张富技高一筹,不到三十个回合,便将那个杀人犯打得灰头土脸的滚下司令台,顺理成章的坐上了金交椅,当上了猴王,干起龙头老大来。
  这些事,阿坤、廖添丁已经听说了。
  大盗张富的威风他二人也亲眼看到了。
  阿坤道:
  “阿丁,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斗一斗这一头黑猩猩?”
  廖添丁道:
  “算啦,咱们是来避难的,不宜过份招摇,免得惹麻烦。”
  “你不想当猴王、盟主、龙头老大?”
  “阿坤,别妄自菲薄,咱们的眼光应该更远,目标应该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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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料到,廖添丁不想招惹大盗张富。大盗张富却主动的找上他。
  第三天放风的时候,命人将廖添丁叫上了司令台。
  大盗张富的一双眸子,比刀片还要锋利,在廖添丁的身上冷冷一刮,阴恻恻的声音道:
  “你叫蔡万全?”
  廖添丁颔首道:
  “不错。”
  “听说你第一天入监,便将大头杜打垮了?”
  “有这回事。”
  “赢得了室长,也夺得区长?”
  “这是因为凑巧杜照邦身兼二职。”
  “为何没再更上一层楼?”
  “什么意思?”
  “向楼主挑战呀”?
  “没兴趣。”
  “是没兴趣,还是没胆量,或者没信心?”
  “就算没胆量,没信心好啦。”
  大盗张富报以一声轻视的冷笑,皱着眉头说:
  “本盟主虽然身在狱中,外面的事情可是了如指掌,若论道上的人物,廖添丁当推第一号英雄。”
  阿坤听得好舒服,在台下应道:
  “这是句公道话。”
  张富继道:
  “再下来自然是飞鹰帮的老大黄猛,四海帮的老大吴涂壁,以及马正雄、唐林木、张木村、丁二喜、陈玉梅等,至于以朱星羽为首的那一帮牛鬼神蛇,就更等而下之了。”
  阿坤不悦道:
  “还有一位大英雄,阁下为何没说,是孤陋寡闻?还是故意遗漏?”
  张富朝台下望一眼,道:
  “朋友指的是那一位?”
  阿坤往自己脸上贴金道:
  “双枪坤仔呀?”
  张富忙补正道:
  “是啊,是啊,这一位双枪坤仔也很了不起,跟廖添丁是老搭档,二人来台北不久,已闯出了金字招牌,日军日警畏若虎狼。”
  阿坤满意的笑笑,道:
  “嗯,这还像句人话。”
  廖添丁疑云满面的道:
  “不知盟主老大此话是何用意?”
  转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儿,大盗张富才说出实话来:
  “张某人甚是纳闷,蔡万全、张有金名不见经传,江湖上根本没有你们这一号人物,怎会在举手投足之间,便令大头杜、和尚川仔败下阵来,甘心当老么,当小毛虫,为你们端洗脚水?”
  廖添丁听得一呆,道:
  “也许是在下的运气特别好,有超水准的演出。”
  “张某倒怀疑是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
  “你根本就不姓蔡。”
  “是姓蔡,如假包换。”
  “爱说笑,细数道上好汉,没有一个是姓蔡的。”
  “在下初出道,尚未斩露头角。”
  “初出茅庐的小子,没有这份胆识,分明是久经阵仗的成名人物。”
  “成名人物,会是谁?”
  大盗张富的脚前,堆满了囚犯奉献的各种礼品,喝了一大口酒,吃了一大口肉,还点燃一根烟卷,叨在嘴上,慢条斯理的道:
  “江湖上盛传——廖添丁、土确壁、双枪坤仔、飞鱼张木村地(古道幽蘭按:未審作何改,且存)在逃,并未在龙山寺附近的警匪枪战中丧命!”
  廖添丁截口道:
  “盟主千万别瞎疑猜,想我蔡万全,自信‘菜’得很,不过是一个微不足的扒手而已,岂敢与廖添丁他们相提并论。”
  阿坤也大声疾呼道:
  “廖添丁他们那一伙人,胆大妄为,是亡命之徒,也是抗日份子,被皇军皇警逮住是会砍头的,这个玩笑开不得。”
  二人矢口否认,顿使张富坠入五里雾中,沉吟一下,道:
  “蔡朋友,不管你是谁,本盟主欢迎你向我越级挑战。”
  廖添丁愕然反问了一句:
  “越级挑战?”
  张富解释道:
  “在正常情形下,向龙头老大挑战,必须具有楼主的身份,换句话说,一定要先取得楼主的资格,才可以与本盟主一决雌雄,张某对你特别的优待,愿破一次例。”
  廖添丁淡淡一笑,道:
  “盟主高估了在下的实力,谢了。”
  “怎么?你好像不愿意?”
  “是在下不配。”
  “何妨一试?”
  “我不想自找麻烦。”
  “怕暴露了你自己的身份?”
  “误会了,是自己知道吃几碗饭,不想自取其辱。”
  “假如本盟主坚持要跟你一决高下呢?”
  “在下自认非盟主敌手,甘拜下风。”
  “你想不战而败?”
  “战亦无功。”
  “张某非要跟你拼搏一场不可。”
  “激将无用,在下不会还手的。”
  “哼,这可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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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说激将无用,张富芭蕉叶大的铁掌一拍,廖添丁顺势借力,跳下司令台去。
  张富却毫不放松,捉住他的衣领,揪住他的屁股,又将廖添丁丢回到台上去。
  接又如疯狂似狂,拳打脚踢。
  廖添丁依然故我,打不还手,退到台下去。
  可是,大盗张富却打得兴起,欲罢不能。
  将廖添丁从台上打到台下,又从台下打到台上去。
  不管你还不还手,他照打不误。
  不管你愿不愿意,他猛追猛揍。
  “臭小子,不还手是没种,是饭桶,是懦夫!”
  “臭小子,男子汉,大丈夫,要做英雄,不要做狗熊。”
  “臭小子,老子今天非要打到你还手不可,即使将你砸成肉泥,捣成血浆,闹出人命来,被判处死刑亦在所不惜。”
  猛打不算,又开始猛骂,这言词,这气势,把廖添丁打得灰头土脸,骂得狗血淋头,简直一文不值。
  是泥人还有三分火气。
  是木头也会着火燃烧。
  廖添丁终于被激怒了。
  阿坤更火更怒,大声鼓噪道:
  “老大,跟他拼啦,老虎不发威,他会以为你是病猫,甚至死猫。”
  “弄一个龙头老大来干一干也不赖。吃香的,喝辣的,风风光光的玩一个月。”
  廖添丁想不干也不行,大盗张富又疯狂的攻上来,拳打脚踢,无休无止,破口大骂,没完没了。
  激得廖添丁暴跳如雷的道:
  “你娘,想死就死,不想干龙头老大就滚下台去吧!”
  说干就干,真的施出了浑身解数,跟张富大打出手。
  打得惨烈。
  打得精采。
  天摇地动。
  惊心动魄。
  张富果非弱手,比大头杜高明得多。
  但與廖添丁相较,仍略逊半筹,百合之外,一掌劈空,被廖添丁一个“过肩摔”摔到台下去。
  不简单,猛一个大迥旋,便将身形稳住,脚落实地,没有大马趴,亦未做滚地葫芦。
  阿坤一怔神,道:
  “大块头,看不透你还真有两刷子,不服气可以上去再干,保证可以打得你屁滚尿流,叫你趴下起不来!”
  张富倒很识货,也很知趣,哈哈一笑,道:
  “按照规矩,老盟主一被打下司令台,就表示挑战成功。”
  阿坤好不兴奋,眉飞色舞的道:
  “也就是说,我们蔡兄现在已经是大家的龙头老大。”
  老富立道:
  “不错。”
  “要不要举行交接仪式?”
  “不必,坐上金交椅,就表示就职。”
  “总该祝贺一下吧?”
  “那当然。”
  廖添丁本无此意,只不过由于张富欺人太甚,想给他一点颜色看看而已,结果竟弄成一个黄袍加身的局面,禁不起阿坤的一再耸恿,只好勉为其难的登上那只陈旧的破椅子。
  台下马上响起一片欢呼。
  “贺新盟主登基!”
  “祝龙头老大视事!”
  “新盟主万岁!”
  “龙头老大万岁!”
  监狱里的陋规真多,千奇百怪,简直近乎胡闹。
  □□  □□  □□
  一点也不胡闹,监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龙头老大有绝对的权威,地位崇高,神圣不可侵犯。
  在这里,没有公理正义。
  在这里,拳头就是真理。
  龙头老大仿若动物园里的猴王,高高在上,谁也不敢轻视。
  一登龙门,身价百倍。
  生活更优裕。
  日子更舒坦。
  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
  有喝不完的佳酿美酒。
  出则前拥后护。
  入则呼仆唤奴。
  除了没有办法弄一个女人进来“趴”以外,在这里几乎应有尽有。
  最难能可贵的是,不打不成交,昔日与飞鱼、土确壁的往事,又在此重演。
  大盗张富、杜照邦、贺永川不但不恨他,相处日久,反而变成了患难之交的好朋友。
  廖添丁、阿坤乐得清闲,将与监方打交道,管理囚犯的事全权交给张富、杜照邦他们来办,彼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  □□  □□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眨眼的工夫便到了礼拜天。
  这是个大日子。
  是亲人会面的大日子。
  也是身为室长、区长、楼主、龙頭老大的大丰收的好日子。
  因为,不论囚犯们收到任何礼物,都会毫不保留的往上面孝敬的。
  却不料,有一位囚犯传来消息,阿坤与廖添丁居然也有人指名会见。
  廖添丁闻言一愣,道:
  “什么人要会见咱家?”
  囚犯毕恭毕敬的道:
  “一个老头。”
  “多老?”
  “约莫六七十。”
  “可知此人姓名?”
  “叫李阿土。”
  “李阿土,他……”
  “他说是龙头老大的老邻居。”
  清水秀水村,根本没有一个叫李阿土的老邻居,弄得廖添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传话的囚犯打发走后,阿坤马上迫不及待的说:
  “老大,会是谁呀?”
  “除他之外,大概不会有第二人。”
  “那一位?莫非……”
  “去一看便知!”  ’
  □□  □□  □□
  那时候还很落伍,会面的地方没有电话,也没有玻璃,双方只是隔着一道铁栅而已。
  不过,倒也好处多多,彼此可以面对面,拉拉手,倍感亲切。
  那囚犯之言不差,指名要见阿坤、廖添丁的果然是一个老头。
  一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佝偻着背,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年逾古稀,已是风烛残年的糟老头。
  廖添丁不认识。
  阿坤也莫宰羊。
  廖添丁好会演戏,趋前道:
  “阿伯,您好。”
  白发老者白眉一轩,连说:
  “好,好。”
  “你老人家要见我蔡万全?”
  “还有那一位阿金。”
  “我们是老邻居?”
  “多年的老邻居。”
  “老先生姓李?”
  “本姓吴,过继给姓李的,所以改姓李。”
  “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是该想起来了,监狱之外,知道蔡万全、张有金这两个名字的人为数不多。老邻居自然也是老朋友的意思,阿坤与廖添丁只有一个姓吴的朋友。
  阿坤忙上去紧紧的拉住老头的手,将声音压至最低,道:
  “吴老大,你的易容术好高明。”
  土确壁吴涂壁噤声道:
  “完全是廖兄弟指导有方。”
  廖添丁道:
  “吴兄,外面的情况如何?”
  “很糟,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
  “那八个字?”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鬼子还在继续追捕?”
  “追得很严,捕得很紧。”
  “那么,四海帮的弟兄……”
  “全部逃往外地,停止一切活动。”
  “最重要的是,大嘴狮、徐福田、飞鱼他们是否已安然脱险?”
  土确壁振振有词的道:
  “托天之幸,大嘴狮他们,那天夜里连挖了好几道土墙,总算逃离虎口。”
  “为了替你们解厄,还特意干了几件案子,这才使番仔不再怀疑两位,不然廖兄弟的锦囊妙计,很可能会弄巧成拙,变成自投罗网。”
  阿坤摸一下自己的脑袋,道:
  “好里加在,果不幸而言中,此刻可能已经入土了。”
  廖添丁道:
  “藏在龙山寺的东西取回来了吧?”
  土确壁道:
  “没有,近来动都不敢动。”
  “可曾回去过醉仙楼?”
  “那儿的风声也紧得很,没敢去。”
  “这几天吴兄是怎样过活的?”
  “到处躲躲藏藏,苦得很,也穷得很。”
  “吴兄交游广阔,很兜得转,怎么会?”
  “怎么不会,所有的朋友都不敢去找。”
  “起码还有三十二块八毛五。”
  “别提了,这三十二块八毛五,支付我与飞鱼的生活,固然绰绰有余,谁想到半路上会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阿坤道:
  “那个程咬金?”
  土确壁道:
  “就是那个扶桑浪人花十郎嘛,一下子就被他榨去三十块。”
  “这小子的工作进行的怎么样?”
  “花十郎钓上一个鬼子兵,整天抽花烟,喝花酒,开销很大,说是正在加紧进行中,并且表示,放长线,钓大鱼,这事急不得,事关军事机密,急则会坏事。”
  “只怕是个无底洞,骗吃骗喝罢了。”
  “姓花的穷途末路,潦倒他乡,骗吃骗喝乃意料中事,但还不至于胆敢将正事完全撇开。”
  “但愿如此。”
  廖添丁道:
  “钱被花十郎榨去,两位何以为生?”
  土确壁苦笑一下,道:
  “演戏演上了瘾,弄假成真,为了生活,跟飞鱼真的干起小贩来了。”
  廖添丁一闻此言,反而精神大振,意气风发的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当小贩也没有什么不好,不知吴兄卖啥?”
  “老本行,卖糖葫芦。”
  “飞鱼呢?”
  “茶叶蛋。”
  “生意如何”?
  “马马虎虎,可以糊口啦,另外还有能力给两位买些吃食之物送来打牙祭。”
  阿坤见他两手空空,道:
  “开什么玩笑,该不会是‘话’饼充饥吧?”
  土确壁道:
  “东西在隔壁,管理员正在检查,他们说会完后,便可以领回去。”
  廖添丁道:
  “吴兄何必破费,其实小弟的床上床下,多的是佳肴美酒,吃也吃不完,喝也喝不了,日子过得舒坦又逍遥。”
  土确壁困惑不解的道:
  “爱说笑,监狱犹如地狱,哪来的佳肴美酒?又如何能舒坦逍遥?”
  阿坤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个大概,神采飞扬的道:
  “你没有坐过监牢狱,自然莫宰羊,其实里面也是一个花花小世界,只要当上龙头老大,就可以享荣华,受富贵,呼风唤雨。土确壁道:
  “阿坤,你刚才说,前任的龙头老大是大盗张富?”
  “是呀。”
  “张富是一条血性汉子,劫富济贫,锄强扶弱,在新竹那方面颇负盛名。”
  “吴兄认识他?”
  “久闻其名,未见其人,不过……”
  “不过怎样?”
  “此人可以结交。”
  “鸡婆,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怎样?”
  “我们早已结为生死之交的朋友。”
  “如此甚善,张富一旦出狱,必可为抗日大业出大力。”
  □□  □□  □□
  自此而后,每逢周日,飞鱼、土确壁必来探望阿坤、廖添丁。
  都是空手来的,因为他们知道,二人的东西堆积如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纯粹是来传递讯息。
  可惜并未带来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鬼子的查缉依然很紧。
  军械库的进展十分缓慢。
  黑川熊的地址迄未查明。
  亦未与廖金莲搭上线。
  也不曾追讨回飞鹰帮的欠债来。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因为廖添丁的入狱而停滞下来。
  所幸,一月易过,明天就要刑满出狱。
  □□  □□  □□
  大盗张富、大头杜、和尚川仔,以及另外四位楼主,还真够意思,利用头一天放风的时间,特别为阿坤、廖添丁办了一个惜别晚会。
  酒满樽。
  肉满盘。
  大家皆开怀畅饮,颇英雄相惜,依依难舍之慨。
  连喝三五斤烈酒后,杜照邦忽道:
  “蔡老大,张老大,两位出狱之后,不知做何打算?”
  阿坤想了想,故作傻笑道:
  “嘻嘻,假如找不到工作,可能还会继续当扒手,做小偷呀!”
  廖添丁以试探的语气道:
  “也许会做一些专门跟日本鬼子捣蛋的事。”
  和尚川仔贺永川道:
  “如何捣蛋?”
  阿坤道:
  “骗钱,偷东西,破坏设施,放火烧房子等等,都可以。”
  廖添丁说的更清楚:
  “甚至干脆去投效义军,或者做一些支援协助的工作也可以。”
  大盗张富听到这里,乍然跺一下脚,道:
  “蔡老大的这一句话最中听,番仔犯我国土,占我家邦,你我身为男子汉,岂可袖手旁观,纵使无法投效义军,跟鬼子拼死拼活,最低限度也该帮一些支援协助的工作。”
  一位楼主慷慨激昂的道:
  “对,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你我心中,多数皆非善类,作恶多端。”
  “但自出狱之日起,便当革面洗心,弃恶从善,以一种赎罪的心情,投身义军,为我台湾同胞流血流汗!”
  入狱之后,廖添丁本来就有招兵买马之心,闻言甚觉欣慰,朗声道:
  “好极了,诸位既然这样说,蔡某人愿作马前卒,先去探探路。”
  阿坤接着说道:
  “路一旦开好,各位出狱之后,便可大家一起来。”
  “对,咱们大家一起来抗日。”
  “咱们大家一起来杀鬼子。”
  “非我族类,驱逐出境。”
  “非我族类,格杀毋论。”
  “还我河山!”
  “复我国土!”
  就在这样激昂、奋发,充满斗志与希望的情形下,结束了这一场别开生面的惜别会。
  □□  □□  □□
  廖添丁和阿坤出狱了。
  脱下囚衣,又换穿上他们原来的破旧衣裳。
  有两个人前来迎接。
  一个是土确壁吴涂壁。
  另一个是飞鱼张木村。
  两个人都打扮成小贩的模样儿。
  土确壁依旧是个老头儿,在卖糖葫芦。
  飞鱼扮成一个愣小子,在卖茶叶蛋。
  四人相见甚欢,寒暄数语后,廖添丁马上转入正题,道:
  “外面的情况可有转变?”
  土确壁道:
  “转变是有,但幅度不大。”
  阿坤道:
  “你是说番仔仍在继续追捕咱们的工作?”
  飞鱼朝四下望一眼,道:
  “不错,只是稍稍放松一些,不似过去那样雷厉风行。”
  廖添丁道:
  “花十郎有无再来要钱?”
  土确壁道:
  “这小子好像失踪了,久未晤面。”
  “可曾将枪支取回?”
  “目前尚不宜轻举妄动。”
  “是否跟大嘴狮保持联系?”
  “徐福田的船一直停靠在渡口,三天两头都会见一次面。”
  “义军那边的情形怎样?”
  “日军同样步步进逼,大家都避入观音山去了。”
  “回去过醉仙楼吗?迎春花别来无恙?”
  飞鱼张木村翻了一个白眼,道:
  “哇噻!想不到廖老大对迎春花如此专情,很想念,是不是?”
  廖添丁毫不隐瞒,大大方方的道:
  “她是我第一个碰过的女人,我是她第一个碰过的男人,想啊,当然想,想得要死。”
  土确壁抢一个鬼脸,问阿坤:
  “你想不想赛水仙?”
  阿坤也很坦白,据实说:“想啊,王八蛋才不想,想得要命!”
  土确壁叹息一声,道:
  “可惜风声太紧,到现在为止,仍未敢冒险重返醉仙楼,迎春花、赛水仙情况不明,连我的小白鸾至今也同样生死下落不明”。
  廖添丁道:
  “回不了醉仙楼,又不敢去找亲朋好友,囊空如洗,沦落街头,为了掩藏身份,也是为了顾三顿,只好继续沿街叫卖,妈的,日本鬼子害得大家好惨啊。”
  阿坤嘻皮笑脸的道:
  “人生如戏,尝试一下各行各业的辛酸苦辣也不赖,干脆咱们大家都改行做小贩好啦,有人买就卖,没有人买就自己吃,挺好玩的嘛。”
  廖添丁啐骂道:
  “好你的头,咱们若是永远做小贩,弄不到大钱,中南部的义军不饿死才怪。”
  土确壁亦道:
  “单单花十郎的这一个洞就填不满,浪人一旦拿不到钱花,必会掉头而去,非但军械库大搬家的计划会泡汤,说不定还有会被他出卖的危险。”
  阿坤闻言可傻眼了,道:
  “惨啦,惨啦,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可如何是好?”
  廖添丁略一寻思,道:
  “咱们讨债去。”
  飞鱼道:
  “找谁讨债?”
  廖添丁道:
  “找洪茂川。”
  阿坤道:
  “姓洪的只欠咱们二百五十块,为什么不去找飞鹰帮,飞鹰帮欠三万块啊!”
  土确壁迟疑一下,道:
  “飞鹰帮人多势众,高手如云,眼前四海帮重创之后,余众又皆星散,此刻绝非与飞鹰帮摊牌的最佳时机。”
  阿坤道:
  “难道就此罢手不成?”
  土确壁道:
  “当然不,只要风声一过,必当重振旗鼓,将这笔帐讨回来。”
  阿坤回头望一下台北监狱的高墙,道:
  “张富、杜照邦、贺永川等人很快就会刑满出狱了。”
  “这是一支生力军,只要这一批亡命之徒加入咱们的行列,必可声威大振。”
  廖添丁神采飞扬的道:
  “没错,只要张富他们加入行列,咱们又可以轰轰烈烈的干起来。”
  “再见吧,台北监狱!”
  “再见吧,龙头老大。”
  “再见吧,弟兄们!”
  “再见吧,英雄们!”
  无论如何,能够离开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总是一件好事,重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倍感兴奋。
  阿坤、廖添丁齐声低唤,挥挥手与飞鱼、土确壁结伴离去。
  □□  □□  □□
  六馆街(南京西路)。
  彰化恶霸洪茂川的小公馆。
  “卖糖葫芦,香脆可口的糖葫芦!”
  “卖茶叶蛋,营养好吃的茶叶蛋!”
  应声从两头来了四名卖小吃的小贩。
  廖添丁的行动十分老练,一掌贴在门上,轻轻一推,凑巧没关,一推就开。
  马上作了一番部署,命飞鱼在门外把风,请吴涂壁到后去放哨,以防肥羊走脱。
  然后才领着阿坤,跨步而入。
  旧地重游,驾轻就熟,兀自登堂入室,进入洪家的客厅。厅内无人。
  有吃剩的残羹剩菜。
  以及半瓶日本清酒。
  “有人在家吗?”
  “洪老大在家吗?”
  无人现身?
  亦无人应声。
  却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经验告诉他们,这是男女之间兴云作雨时发出来的交响乐——喘声、嗲声、水声、床铺吱吱声,乃至不堪入耳的秽言秽语。
  怪声突然停了,从卧房之内传出一个银铃也似的,娇喘的声音来:“谁呀?”
  廖添丁故意打马虎眼,含混其词的应了一声:“是我。”
  “到底是什么人?”
  “你老公的朋友。”
  “哪一位朋友?”
  “从大和行辜家来的。”
  “来干嘛?”
  “找洪老大。”
  “有事吗?”
  “是有一件事想当面请教。”
  “我家那个死鬼他不在。”
  “请大嫂出来谈谈也一样。”
  沉默了好一会工夫,那女子声音才说:
  “好吧,请先在外面坐坐,奴家就来。”
  廖添丁道:
  “最好快点,别泡蘑菇。”
  阿坤道:
  “等太久当心我们会冲进去。”
  “来啦,来啦!”
  这一着还真灵,余音未落,二人便觉眼前一亮,在卧室的门口,出现一名女子。
  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二三。
  很美,柳叶眉,杏儿眼,櫻桃小口一点红,瓜子型的脸蛋儿上挂着两个大酒窝,美则美矣,只可惜眉宇之间笼着一股子淫荡之气,一看就晓得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身上披着一件睡衣,两只手抓得紧紧的,怎奈睡衣稍嫌短了一些,顾得了上面,顾不了下面。
  有时候会露出来双峰。
  有时候会露出来大腿。
  显然,里面八成在唱“空城计”。
  长发散乱,钗簪不整,额头有汗珠,仍在娇喘不止,一张脸红喷喷的,可以在她的眼内看到欲火,也可以从她的身上找到证明,这一仗定然十分“惨烈”。
  洪茂川的细姨长发女子羞答答的道:
  “两位有何贵事?”
  廖添丁道:
  “咱家想先知道,洪茂川到哪里去了?”
  长发女子:
  “回彰化。”
  阿坤怒气冲天的:
  “狗娘养的,他好大胆,上次曾言讲当面,不准他离开台北,竟敢开小差,是什么时候溜的?”
  长发女子道:
  “三天前。”
  廖添丁道:
  “这话可当真?”
  “句句实言。”
  “恐怕不见得吧?”
  “公子何出此言?”
  “我问你,你在跟谁干‘那码子事’?”
  “没有,没有呀!”
  “放屁,事实摆在眼前,小爷一点也不外行。”
  长发女子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是你老公洪茂川?”
  “不是。”
  “那是你在偷人养汉子,倒贴小白脸?”
  “不是,也不是。”
  “究竟是那一个风流鬼?”
  长发女子坚不吐实,惹恼了阿坤,道:
  “老大,别跟她噜七八嗉,臭婊子不说,咱们自己去查,是否洪茂川,一看便知分晓。”
  当即大踏步的冲上去,长发女子死守着门口不让,怎能挡得住双枪坤仔,拉拉扯扯,推推挤挤,两三下便将她撞回到房里去。
  睡衣掉了,果然全身赤裸。
  的确是个大美人,有一副魔鬼似的身材。
  阿坤、廖添丁却连正眼也没瞧她一眼,一头闯进卧室去。
  □□  □□  □□
  室内无人。
  床上有被。
  被里鼓得高高的,还在动。
  廖添丁的动作好快,手一伸,刷!的一声,便将大红缎被掀开来。
  被下有人。
  是个公的。
  赤条条的,一丝不挂的大男人。
  这人的反应也不慢,还没有看清楚他的面貌长相,就在廖添丁将被子掀开的那一间,立如怒矢般破窗箭射而逃。
  没有逃走,合该他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土确壁就守在窗外,一记劈空掌,再加两招打虎拳,揍得他头昏眼花的倒退回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廖添丁又及时出手,点住他他的“麻穴”,像个木头人似的,杵在长发女子的身旁,靠在墙上不动了。
  不是小白脸。
  不是洪茂川。
  是一个日本鬼子。
  一个熟透了的番仔,黑龙会的八段高手,樱花俱乐部的负责人——石太郎。
  奸夫淫妇,人人痛恨,阿坤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毒打,赏了石太郎二十个“水煎包”,外加二十个“五百”。
  一时兴起,欲罢不能,打完奸夫,再打淫妇,如数照赏,不折不扣。
  石太郎还好,长发女子可禁受不起,一张俏丽妖娆的脸蛋儿,已经扭曲的变了样儿,差点晕倒在地。
  裸男对裸女。
  大眼对小眼。
  可惜已看不到半点旖旎风光。
  也不可能听到半句枕边细语。
  只有恐惧、惊骇、颤抖……
  廖添丁咬牙切齿的道:
  “石太郎,你和洪茂川是何关系?”
  石太郎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朋友。”
  “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普普通通的朋友。”
  “放屁,如果是普通朋友,洪茂川不可能把我姐姐送给你。”
  “你原来是……”
  “不错,你爸正是廖添丁,今天算你衰,要倒大霉。”
  “是的,石某与洪茂川是很要好的朋友,
  “我们中国人有一句话你听说过吗?”
  “哪一句?”
  “朋友妻,不可欺!”
  “这……”
  廖添丁故意耍威风道:
  “阿坤,对付这种猪哥臭男人有何妙法?”
  阿坤道:
  “照老规矩来。”
  “什么老规矩?”
  “一个字。”
  “阉。”
  “好,就照着你的意思去办!”
  “是,老大!”
  眼前小桌上正巧有一把剪刀,阿坤拿起剪刀来,咔嚓!一声,可怜的石太郎,好事未成,连“棍儿”也丢了,被阿坤齐根剪下,从此只好向风月说再见,向云雨道永别,与女人绝了缘。
  痛得他呼天抢地,鬼叫不止,卒告晕厥过去。
  奈何麻穴”被制,空有一身的本事,却施展不出来,只有挨揍挨剪的份儿。
  廖添丁又说话了,目标是长发女子,道:
  “你是洪茂川的小老婆,对不对?”
  长发女子早已吓出一身冷汗来,全身抖个不停,闻言微颔螓首,表示认可,没开腔。
  “第几号?”
  “第三号。”
  “吃得饱不饱?”
  “什么吃得饱不饱?”
  “嘿,老土,连这个都听呒,就是夫妻在床第之间,他能否使你满足?”
  “马马虎虎啦!”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闹饥荒?”
  “可以这样说。”
  土确壁早已越窗而入,怒容满面的道:
  “你娘,贱啊,骚啊,丈夫才走三天,你就穿不住裤子,守不住床,大白天就偸男人。”
  阿坤随声附和道:
  “你娘,烂啊,臭啊,三天没给男人碰,就耐不住寂寞,守不不住空闺,给你老公戴绿帽子。”
  骂得三姨太狗血喷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廖添丁道:
  “说实话,是你投怀送抱?还是他强行登陆?”
  三姨太犹豫一下,道:
  “差不多都有啦。”
  “都有啦的意思是否表示,他有强行登陆的事实,你也有投怀送抱的行动,一样的下流,一样的贱,干柴烈火,一拍即合?”
  “大概就是这样吧。”
  “你们来往多久啦?”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
  “洪茂川不在,他就来填空?”
  “有时茂川在,太郎也会来偷吃。”
  “不怕撞车出车祸?”
  “怎么会,觑准死鬼去应酬时,石太郎才会来。”
  “骚娘们,臭婊子,你的胃口不小。”
  “好玩嘛,何必大惊小怪。”
  “好玩可以找一个少年仔,为什么要跟番仔姘?”
  “换换口味嘛,同时也找不到适合的少年仔,倘若早一天与公子相遇……”
  “骚啊,贱啊,烂啊,臭啊,下流加无耻,少跟咱家吊膀子,本少爷从来不碰三手货的!”
  脸一沉,廖添丁又道:
  “吴兄,这种淫荡的女人如何处置比较好?”
  土确壁不假思索的道:
  “作废!”
  “作废?怎样作废?她又没有‘棍儿’?”
  “可以剪掉她的奶头。”
  “还有吗?”
  “在额头上划一个‘×’,表示作废,相信不会再有男人去碰她。”
  “这个主意不错,只有二百五才会去碰一个没有奶头,已经作废的烂女人。”
  阿坤晃一下手中的剪刀,朗声道:
  “好极了,让我双枪坤仔马上操刀行刑。”
  却被廖添丁伸手阻住了,道:
  “且慢,等债主回来再行动。”
  石太郎依然昏迷不醒,三姨太也早已吓得花容大变,颤声道:
  “什么?茂川欠你们的钱?”
  廖添丁道:
  “不假。”
  “欠多少?”
  “不多,只有两百五十块,再加利息。”
  “还要加利息?”
  “非亲非故,自然要加。”
  “请说个数字。”
  “一共五百。”
  “我的妈呀,这么多,加一倍?”
  “这是高利贷!”
  三姨太想一想,惶恐不已的道:
  “不管是什么钱,也不管合不合理,小女子愿意尽量给你们凑,但请高抬贵手,千万别毁我的容,剪我的奶。”
  土确壁冷哼一声,道:
  “别讨价还价,看你孝敬的多寡再作定夺。”
  三姨太确有花钱消灾的意思,可是,翻箱倒柜,连石太郎的衣服都找遍了,仅仅才凑出三百块来。
  阿坤嗤之以鼻:
  “妈的个巴子,只有区区三百块,连还债都不够,还想买容颜,买奶头?门儿也没有。”
  土确壁冷冷的道:
  “身为女人,总该有点首饰吧?”
  三姨太道:
  “有是有,不多。”
  阿坤道:
  “想要剪下超生,最好是多一点,快一点,别磨蹭,惹火了老子,当心把你那个洞也剪烂。”
  三姨太哪敢怠慢,立即付诸行动,手上戴的,项间挂的,箱子里藏的,为了保全漂亮的脸蛋儿,以及挺拔的双峰,一古脑儿全部拿了出来。
  廖添丁冷然一哂,道:
  “破铜烂铁的,这也值不了几个钱”。
  三姨太道:
  “这些东西,若是买新的,最少也值一千块。”
  阿坤道:
  “可惜旧的,不值半价。”
  三姨太急辩道:
  “金子角子,都是论钱算两的,新旧都差不多。”
  土确壁道:
  “就算是八百块你也过不了关,最好是再把洪茂川搜刮来的金银钱钞拿些出来,或可网开一面。”
  三姨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哭丧着脸,苦苦哀求道:
  “洪茂川给我的东西,都在这里,没有了,真的。”
  廖添丁略一寻思,将金银钱钞收起来,道:
  “咱家言而有信,看在钞票的份上,姑且免去毁容之罪,不在脸上的打‘×’作废,但万恶淫为首,你不守妇道,还是要略施薄惩,将你的两个奶头剪掉。”
  他这儿掉字甫出口,阿坤的剪刀已经剪下去,咔嚓!咔嚓!两声,两个花生大的奶头,带着一片肉,应声掉落在地。
  三姨太的惨叫声,正好将石太郎吵醒过来,廖添丁双眉一挑,道:
  “石太郎,听清楚,你的‘麻穴’,一个小时之后便解,传一句话给犬养幸助,叫他马上把我姐姐放出来,否则,当廖添丁杀上黑龙会总坛时,将会赶尽杀绝,鸡犬不留!”
  根本不给石太郎说话的机会,话一出口,便与阿坤、土确壁向室外行去。
  一边走,一边还在猛说风凉话。
  “祝两位爱河永浴。”
  “祝两位百年好合。”
  “再见。”
  “拜拜!”
  “莎哟娜拉!”
  □□  □□  □□
  钱数实在太少,虽可解四人眼前的燃眉之急,但若是助中南部的义军,可谓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也不敢去变卖首饰,怕的是被日警的密探踩上。
  四人密商的结果,决定再干一票大的。
  不是去找飞鹰帮讨债。
  而是想向兄弟会的一位富商“募捐”。
  为了顺利完成这一件大事,又不冒被抓的奇险,由廖添丁匹马单枪一个人,摸黑潜入龙山寺,将藏在一个秘密所在的枪支衣物取回来。

  古道幽蘭OCR於二〇一六年十一月廿四日戌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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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0 10:57:5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杀人偿命 欠债还钱

  土城。
  园林村。
  这一带都是陡峭的山坡地,土地贫脊,五谷不生,家家户户皆以种茶为生。
  满山遍野都是茶叶树。
  满山遍野都是采茶女。
  随时都可以听到嘹亮悦耳的采茶歌。
  从这山传到那山。
  从那山传到这山。
  有时彼此唱和。
  有时彼此竞争。
  充满欢乐。
  也充满希望。
  然而,茶农的内心并不欢乐,反而充满辛酸。
  因为,这里出了一位专门剥削茶农的奸商苏文贤。
  贱价买进。
  高价卖出。
  肥了茶商。
  瘦了茶农。
  苏文贤乃兄弟会的成员之一,与日方关系良好,跟兄弟会的会长山本刀之助,副会长板田有信,以及辜害荣,皆私交甚笃。
  他本人平时住在台北,生活优裕,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据说单是小老婆就有一打多。
  拥有一家规模很大的制茶厂,做的是独家垄断的生意。
  茶厂设在山上,就在园林村,附近三村九庄茶农所产的青茶,都必须缴给他。
  当然是贱价收购,倘若有人不服,偷卖给外地的茶厂,而被苏大老板査到的话,他身边雇的保镖打手,轻则拖到山沟里毒打一顿,重则烧山烧屋,断腿断手,严重的甚至还会有人离奇“失踪”。
  是个奸商,恶霸,不折不扣的吸血虫。
  现在,正是青茶焙制完成,要出货的时候。
  苏文贤就坐镇在山上,准备大把大把的收钞票。
  □□  □□  □□
  路,山路,崎岖的山路。
  车,牛车,古老的牛车。
  正缓缓的驶向山上的园林村。
  驶向园林村苏文贤所开设的制茶厂。
  很多,三五成群,络绎于途,远远望去,连成一条车龙,蔚为奇观。
  路边突然冒出来四个衣着很时髦讲究,头戴宽边帽,遮住了半张脸的少年仔。
  他们不是别人,乃廖添丁、土确壁、阿坤与飞鱼张木村是也。
  廖添丁一面走,一面跟其中一位车夫搭讪:
  “老乡,到哪儿去?”
  车夫瞄了他们一眼,粗声道:
  “去园林村,苏家茶厂。”
  “打算贩茶来卖?”
  “草地人,哪会做生意,是帮茶商来运茶的”
  “怎么没见茶商老板?”
  “老板已经先一步坐轿子去了。”
  阿坤道:
  “我们也是到园林村,苏家茶场去的。”
  车夫朴实的脸庞上,布满皱纹,笑容可掬的道:
  “既是同路,就请上车来坐吧!”
  “载得动吗?”
  “没有关系啦,这一条牛载得动一千多斤哩”。
  “多谢,多谢。”
  “别客气。'’
  四人真的不客气,一齐跳上了牛车。
  从车夫的口中,得知更多苏文贤鱼肉茶农,为非作歹的恶绩,大家听在耳中,恨在心中,暗中决定,一定要为茶农出一口气。
  □□  □□  □□
  苏家茶厂果然不小。
  办公厅舍是一栋新式的建筑,红砖、绿瓦、玻璃窗,还铺着名贵的波斯地毯。
  有六座制茶厂房,每一座的面积皆在百坪以上。
  交易在办公厅舍前的一个广场上进行。
  茶叶一包一包的堆积如山。
  牛车一辆一辆的排列成行。
  买茶的人来来往往。
  卖茶的人进进出出。
  熙熙攘攘。
  盛况空前。
  生意兴隆。
  钞票多多。
  廖添丁忽然越众而前,来到主持交易的一位中年人的面前,冷峻而又派头十足的道:
  “我想见苏大老板。”
  中年人抬头一看,直觉的认为来人绝非等闲之辈,忙起身笑脸相迎道:
  “请问这位少爷是……”
  “是你们老板的朋友。”
  “打哪儿来?”
  “台北。”
  “不知在哪里高就?”
  “皇军军部。”
  阿坤又追加了一句:
  “跟皇警的关系也不错。”
  在当时,只要跟皇军皇警能够扯上半点关系,就是天之娇子,别人莫不刮目相看。
  那中年人惊得脸色接连数变,忙弯腰哈背,打恭作揖,亲自领着廖添丁等四人走进办公厅舍。
  办公室内,有一个红光满面,穿着洋服,留着飞机头,年约四十上下的男子,正在翻阅帐册。
  廖添丁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苏文贤。
  中年男子趋前道:
  “这几位日本军部来的朋友,说要找大哥。”
  苏文贤根本不认识廖添丁等人,不由一怔,疑云满面的道:
  “我们认识?还是朋友?”
  廖添丁道:
  “是啊,苏大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已经记不得了?”
  苏文贤愕然道:
  “不知在哪里见过?”
  土确壁道:
  “在辜家。”
  飞鱼道:
  “辜家新厦落成的那天。”
  阿坤道:
  “辜大老板还跟咱们正式介绍过呢。”
  苏文贤思索良久后,一脸惊惶的道:
  “莫非是那几位记帐的先生?”
  廖添丁道:
  “答对了。”
  阿坤道:
  “姓辜的可曾将咱们的身份向苏大老板透露?”
  苏文贤道:
  “曾有暗示,并未言明。”
  廖添丁双眉一扬,道:
  “如此说来,还必须向苏大老板做一番自我介绍,咱家廖添丁。”
  阿坤道:
  “在下双枪坤仔。”
  吴涂壁道:
  “我是土确壁。”
  张木村道:
  “区区飞鱼是也。”
  够啦,够啦,这四个人的大名响亮得很,苏文贤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在一般土豪劣绅的心目中,是凶神恶煞,也是死神的化身。
  苏文贤吓得倒抽一口寒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那中年人同样双眼发直,全身发抖,痴痴地傻住了。好半晌,惊魂稍定,苏文贤才吐出两句话:
  “英雄饶命,壮士饶命。”
  廖添丁冷声道:
  “咱家不是来要你的命。”
  “那是要钱?”
  “也不完全是。”
  “请英雄明示。”
  “想跟苏大老板合伙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
  “卖茶叶。”
  “卖茶叶?壮士的意思是……”
  “你卖茶叶,我收钱。”
  “哦,哦!”
  苏文贤终于明白了廖添丁的目的所在,更惊更急,欲哭无泪,欲语无言。
  什么合伙做生意,根本就是敲诈、勒索、抢劫的代名词,廖添丁的点子真多,推陈出新,令人叹为观止。
  阿坤道:
  “不知道苏大老板意下如何?”
  苏文贤思索一下,忍气吞声的道:
  “好吧,苏某人愿意奉献茶厂的一日所得。”
  土确壁道:
  “爱说笑,咱们弟兄们不是瘪三小混混,一日所得恐怕打发不走。”
  苏文贤字斟名酌的道:
  “壮士毕竟作何打算?”
  廖添丁胸有成竹的道:
  “茶厂内所有茶叶的全部收入。”
  “厂内的成品堆积如山,短时间之内可能卖不完。”
  “你认为要多久才能卖完。”
  “最快也要三十天。”
  “太多,太久啦。”
  “廖壮士以为要几天?”
  “三天!”
  “三天?这是不可能的事。”
  “绝对可能,山人自有妙计。”
  “什么妙计?”
  廖添丁脸一沉,道:
  “且别管咱家有何妙计,先说你自己是否乐于奉献三日所得?”
  阿坤打开扣子,露出来两把枪,阴冷的声音道:
  “姓苏的,在你未作答以前,最好先考虑一下后果。”
  飞鱼的话更清楚:
  “钱财乃身外之物,好死不如赖活着。”
  土确壁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损失虽然惨重,但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很快就可以东山再起。”
  “何况多年来你从茶农身上压榨来的,要远比这些多得多!”
  笃!笃!廖添丁轻巧而神气的,在桌面上敲了两下,道:
  “怎么样?苏大老板,你说话呀!”
  在这种情形之下,苏文贤还能说什么?
  只有俯首听命,被人牵着鼻子走,此外别无他途,道:
  “好吧,就捐献三日所得,但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廖添丁道:
  “说说看。”
  “三日之后,请即离开。”
  “放心,你留也留不住。”
  “请勿破坏茶厂的设施。”
  “保证不会。”
  “卖不完的茶叶仍归苏某所有。”
  “当然,我们想带也带不走。”
  “切勿伤害任何人。”
  “不会,我们只要钱,不要命。”
  脸色一整,廖添丁接着又说:
  “咱家也有一个小小的希望。”
  苏文贤道:
  “请壮士明示。”
  廖添丁道:
  “这件事的真相,只有咱们六个人心知肚明,对外我们是合伙人。”
  阿坤威胁道:
  “倘有违反,小心花生米侍候。”
  廖添丁道:
  “三天之内,茶厂的交易由咱家全权负责,你不得过问。”
  土确壁吓唬道:
  “如有逾越,当心挨揍。”
  廖添丁:
  “必须严守秘密,不得泄漏消息半点。”
  飞鱼:
  “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个上西天的就是你苏文贤。”
  廖添丁道:
  “在我们尚未离开之前,你也不准下山,接受飞鱼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保护!”
  阿坤道:
  “不论吃、喝、拉、撒、睡,无分白天夜里,都不得远离视线之外,一旦犯规,你就老命休矣”。
  廖添丁道:
  “三日之内,我是主,你是仆!”
  土确壁道:
  “我们是老板,你们是伙计。”
  飞鱼道:
  “希望合作愉快。”
  阿坤道:
  “不要闹出人命。”
  四人一搭一档,一唱一和,听得苏文贤与那中年男子心惊肉跳,透体生寒,只有颔首听命的份儿,哪敢提出异议。
  廖添丁望了那中年男子一眼,问苏文贤:
  “还没有请教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苏文贤道
  “他叫苏文豪,是我堂弟,茶厂的经理,一切实务皆由他负责。”
  廖添丁面对苏文豪道:
  “现在你仍然是茶厂经理,负责交易实务,不过要听咱家的命令行事,绝对不可以自作主张。”
  “是!”
  苏文豪的答覆只有一个字。
  阿坤嚷嚷道:
  “好啦!好啦!咱们都该走马上任了,别耽误了生意,影响营收。”
  “是啊,别影响收入。”
  “是该干活儿了。”
  “请!”
  “请!”
  □□  □□  □□
  苏文豪是主角,一切金钱上的来往都必须经过他的手,他这一“跷班”,等着结帐的茶商已经开始排队了。
  排在第一号的茶商道:
  “苏经理,恭喜啊,今年的茶叶收成特别好,一定会赚大钱。”
  阿坤闻言暗中偷笑道:
  “才怪,你们出茶,我们收钱。”
  苏文豪苦在心里,有口难言、漫不经心的道:
  “还好,还好。”
  一号茶商手里拿着一叠钞票,连同货车,一并放在苏文豪面前的桌上,低声下气道:
  “请苏经理帮帮忙,手头实在不便,一半付现,一半挂帐如何?”
  苏家茶厂的生意,一向很硬,七成付现,三成挂帐。
  苏文豪今天却大开方便之门,大大方方的说道:
  “没有关系啦,再多欠一点也不要紧的。”
  鲜,真鲜,公鸡生蛋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号茶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
  “为什么?还可以再多欠一点?”
  “宋老板没有听错?”
  “干脆全部挂帐好不好?”
  “不好!”
  话是廖添丁说的,语冷如冰,吐字如刀。
  苏文豪吓一跳,到口的一个“好”字又咽了回去。
  阿坤很技巧的提出严重警告:
  “苏经理,一个人最好不要太聪明,聪明人多数都会早死?”
  廖添丁上前一步,往苏文豪的身旁一站,对那一号茶商道:
  “宋老板,今日一概现金交易,恕不赊欠,失礼啊。”
  宋老板根本不认识廖添丁,不由一怔,问苏文豪道:
  “这位少年仔是什么人?”
  廖添丁代为作答道:
  “合伙人。”
  姓宋的茶商愕然道:
  “谁的合伙人?”
  土确壁拍一下苏文贤的肩膀,道:
  “自然是苏大老板的合伙人。”
  宋老板还是不敢置信,询问苏文贤道:
  “这是真的?”
  苏文贤正容:
  “是真的,一点不假。”
  “苏大老板这位合伙人的话算数?”
  “算数!”
  “可是,这一来我们就未免吃亏太大了。”
  廖添丁接口道:
  “吃什么亏?”
  宋老板道:
  “过去,多少还可以挂一点帐,现在……”
  “现在更好。”
  “好在哪里?”
  “打八折!”
  “你说什么?今天可以打八折?不是开玩笑吧?”
  “本合伙人做事,一向言必行,行必践,说一不二,绝无虛语。”
  “但是,小老儿今天买的货,实在无法凑出足够的现金来。”
  阿坤道:
  “有多少现金买多少货,多余的可以退。”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最会斤斤计较,宋老板道:
  “退货实在心有不甘,平白错过一次优待的好机会。”
  “错过今天,还有明天。”
  “明天还打折吗?”
  “明天打七折。”
  “那小老儿今天不要了,明天再来。”
  “不行,今天不买的人,明天照样八折。”
  另有一位肥胖茶商道:
  “后天还打不打折?”
  土确壁道:
  “打,后天六折”。
  “有无数量限制?”
  “多多益善,只要七折八折都是买,数量相当,有足够的钞票就可以了。”
  “可否事先预订?”
  “不接受预订。”
  “为什么?”
  “怕被人抢购一空,无货可交”
  又有—个瘦高的茶商道:
  “这样看来,第四天想必就会打对折?”
  飞鱼张木村以肯定的语气道:
  “错,大优待大特价的时间只有三天,绝不延长,请大家告诉其他人,欲购从速,以免失去机会。”
  六折优待,差距实在太大,众茶商免不了会犯嘀咕,依然不敢完全置信。
  宋老板自言自语道:
  “真想不到,苏家茶厂会自动杀价,而且杀得这么凶。”
  廖添丁道:
  “自然事出有因。”
  “难不成是苏家经济上发生困难。”
  “爱说笑,苏家财大势大,钞票多得用不完”
  “那是……”
  “我的合伙人大发善心,想回馈各位茶商,也希望诸位能够起而效尤,降低售价,回馈消费者。”
  话完,忽又转过头来,凝视着苏文贤,道:
  “是这样吗?”
  苏文贤恨得牙痒痒的,现在他终手明白,廖添了为什么敢夸下三天之内将苏家的茶叶卖完的海口。
  照他的计划来做,所有茶叶三天之内必可销售一空,害得他损失惨重,这一季白忙乎了。
  但连生命都握在别人的手掌心,打死他也不敢胡言乱语,言不由衷的道:
  “没错,承各位多年爱顾,早有回馈之心,合伙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廖添丁道:
  “另外我们苏大老板还有一件壮举。”
  那位肥胖的茶商道:
  “什么壮举?”
  廖添丁一本正经的道:
  “这附近三村九庄的茶农,等于是苏家茶厂的衣食父母,没有诸位爸爸妈妈的哺育,苏家就没有今天的荣华富费,我的合伙人,苏大老板,也决定要表示一点孝思。”
  土确壁补充道:
  “这是赎罪!”
  飞鱼道:
  “也是良心发现了。”
  阿坤道:
  “更是我们几位合伙人的一片善意!”
  凑巧有一位茶农在附近,闻言大声査问道:
  “如何表示?”
  廖添丁道:
  “凡是这一季,曾经供应茶青的茶农,本合伙人都会补发一笔钱。”
  茶农干瘦苦涩的脸庞上绽露出一丝笑容来,傻呼呼的道:
  “家家户户都一样多吗?”
  “不一样,按你们缴交的茶青数量多寡而有高低之分。”
  “补发多少?”
  “一倍!”
  “我的妈呀,这位大少爷说再补发一倍。”
  他说这话时,瞪着眼,张着嘴,又是惊喜,又是疑虑,一脸的怪异表情。
  阿坤道:
  “傻小了,你没有听错,是加一倍,也就是说,假如这一季有人缴了五百元的茶青,还可以再领五百块回去。”
  茶农疑云满面的:
  “小的不是在做梦吧?你们不是在骗人吧?”
  土确壁:“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不是做梦。”
  飞鱼道:
  “拿到花花绿绿的钞票后,你就晓得不是骗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茶农的顾虑还是不少,因为过去的惨痛经验实在不胜枚举。
  目注苏文贤,道:
  “会不会事后派人去拆我们的房子,烧我们的茶园,或将补偿费又抢回来?”
  阿坤正经八百道:
  “不会的,苏大老板已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今以后再也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啦!”
  冷电似的眸光在苏文贤的脸上一刮,又道:
  “苏大老板,我没有说错话吧?”
  其实,这件事对苏文贤可谓有利无害,反正茶叶的收入已经不是他的,等于是顺水人情,还可以弥补一下他受损的形象,立道:
  “没有,苏某人早有此意,决定重新做人,愿意与三村九庄的茶农互利互惠,共存共荣。”
  至此,总算尘埃落定,茶商茶农不再疑虑,相信这是真的。
  茶农笑逐颜开,眉飞色舞,一阵风似的飞奔而去,到处传播消息去了。
  茶商也立即开始进行交易。
  □□  □□  □□
  消息不胫而走,轰动了三村九庄。
  也轰动了茶商茶贩。
  苏家茶厂很快便呈现出一片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
  茶叶被一车一车的载走。
  钞票则大把大把的进来。
  一律现金交易。没有半个欠帐的。
  当然,来领补偿费的茶农人山人海,空前踊跃。
  流出去的钞票,数量也同样相当惊人。
  廖添丁、土确壁、阿坤也全部投入工作的行列中。
  收钱的收钱。
  发钱的发钱。
  核对帐目的核对帐目。
  飞鱼张木村则专司是监视苏文贤、苏文豪兄弟的事。
  大家都很忙。
  忙得汗流浃背。
  忙得一塌糊涂。
  忙得痛快。
  也忙得爽。
  最爽的三村九庄的茶农,等于是从天上掉下来一笔意外之财,笑逐颜开,乐不可支。
  “谢谢合伙人。”
  “谢谢苏大老板。”
  “祝你们多福多寿。”
  “祝你们多子多孙。”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是茶农们一致的心声,把廖添丁他们当作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交相称颂,赞不绝口。
  算苏文贤走狗屎运,虽然损失不少,却在茶农的心目中挽回不少声誉。
  茶商茶贩的兴致也很高,宛若旋风般掀起一阵抢购热潮。第一天打八折,人潮如涌,景况热烈。
  第二天打七折,必须排队购买,方可维持混乱的局面。第三天打六折,天不亮就有人排,几乎要打破头,可惜,中午刚过,苏家茶厂的茶叶,便淸洁溜溜的全部卖光了。
  廖添丁的话果然应验,还提前了半天便告落幕收场。
  茶农散了。
  茶商走了。
  苏家茶厂内又恢复了以前的平静。
  算算帐,收入颇丰,除去发给茶农的补偿不计外,还净赚一万元左右。
  阿坤神采飞扬的道:
  “马马虎虎,总算不虚此行。”
  飞鱼洋洋得意的道:
  “青青菜菜,总算没有白忙。”
  廖添丁揶揄道:
  “苏大老板,谢了,希望我们以后还有再合伙做做生意的机会。”
  土确壁冷声道:
  “这件事就当不会发生,最好不要向番仔打小报告。”
  阿坤道:
  “如其不然,有一天你很可能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飞鱼道:
  “也不要有向茶农报复,甚至将钞票讨回来的歪念头,否则,你一定会在台北的商场上突然失踪。”
  苏文贤、苏文豪兄弟,听在耳中,苦在心中,连半句话也不敢说,只有唯唯应诺的份儿。
  身边的几个地痞流氓,在廖添丁的面前,变成了毛毛虫,更是噤若寒蝉,没敢放半个屁。
  “大老板,告辞了。”
  “大经理,后会有期。”
  “再见!”
  “拜拜!”
  廖添丁、土确壁、阿坤、飞鱼好大的派头,口袋里麦克麦克,神色间烧包烧包,迈开大步,扬长而去。
  □□  □□  □□
  又见台北监狱。
  不是因案入狱。
  而是专程来接人的。
  接大盗张富、大头杜照邦、和尚川仔贺永川。
  因为,今天正是他们三人刑满出狱的好日子。
  廖添丁、土确壁、阿坤、飞鱼为恐怕人发觉,不敢太接近,远远的站在监狱大门的对面候着。
  不久,大盗张富、大头杜照邦、和尚川仔便被放出来了。初踏自由地,吸到新鲜的空气,三人皆精神抖擞,喜气洋洋,手牵着手,放步而行,还不时回头望望监狱的高墙,口中念念有词。
  “再见了,罪恶之地!”
  “再见了,黑色地狱!”
  “再见了,吃人的地方!”
  其实,他们算是最幸运的,是吃人的人,那些拳头不大,心肠不狠,力气太小,胆量太弱的囚徒,才是被人吃的可怜虫。
  阿坤、廖添丁早已迎了上来,五人十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大盗张富感慨系之的道:
  “蔡老大,张兄弟,没料到两位会前来接监,真谢谢你们。”
  杜照邦、贺永川亦深受感动,谢不绝口。
  廖添丁不悦的道:
  “妈的,咱们是难友,是有缘份,说客气话就未免太见外了。”
  阿坤亦道:
  “是嘛,人家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同狱坐监,我看非得三百年以上的修行才成,谁要是再说客气话,谁就是王八兔崽子。”
  经他这么一说,张、杜、贺果然没敢再说半句客套话。
  廖添丁招呼大家,站到斜地面的一棵凤凰树下,对张富道:
  “张兄,来,咱家给你们介绍一位英雄人物。”
  指着吴涂壁,接着又道:
  “记得在狱中时,张兄曾说过,细数台湾的英雄豪杰,土确壁乃是其中之一,这一位就是四海帮的老大吴涂壁。”
  真是惺惺借惺惺,张富立即跨步而上,热烈的握住土确壁的手,彼此都有说不完的仰慕,道不尽的佩服。
  “久仰,久仰,张兄侠名千里,如雷贯耳。”
  “久仰,久仰,吴兄望重江湖,誉满台湾。”
  二人互相颂扬,彼此标榜,大有见面胜似闻名,相逢恨晚之慨。
  廖添丁接着又将飞鱼、大头杜、和尚川仔介绍给对方,让大家彼此认识。
  阿坤忽道:
  “吴老大,好啦,好啦,别再酸啦,也该替我们介绍介绍了。
  大头杜一怔神,道:
  “张兄弟开什么玩笑,我们已经是熟透了的人,何必再作介绍?”
  阿坤嘻皮笑脸的道:
  “错,错,错,一路错到底,错以太平洋去了。”
  和尚川仔贺永川疑云满面的道:
  “莫非张兄不姓蔡?”
  廖添丁模仿阿坤的语气的道:
  “然也,然也。”
  大盗张富瞪着眼睛说:
  “这样说两位原来是冒名入狱?”
  阿坤道:
  “本来就是如此。”
  土确壁道:
  “据他们两位说,在狱中时,张兄曾对道上的英雄人物做了一番评论,可有此事?”
  张富道:
  “确有其事。”
  “张兄以为谁是台湾的第一号英雄?”
  “自然是廖添丁。”
  “见过廖添丁吗?”
  “只闻其史,未见其面。”
  “想不想见一见这位风云人物。”
  “当然想,只怕没有这个福份。”
  “吴某可以居中引介。”
  “不知廖英雄人在何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莫非……”
  张富双眼发直,凝视着廖添丁,欲言又止。
  飞鱼张木村指着廖添丁,接口道:
  “张老大猜对啦,这位正是大名鼎鼎的廖添丁。”
  张富惊“哦”一声,道:
  “我就说嘛,张某虽身在狱中,但身为江湖人,对江湖上的事自信了如指掌,不可能凭空冒出一个蔡万全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大头杜望了阿坤一眼,道:
  “如此说来,朋友也一定大有来头,不知是哪一位好汉?”
  阿坤故作神秘状,道:
  “请杜兄猜一猜?”
  和尚川仔道:
  “跟廖老大、吴老大形影不离的人,除双枪坤仔之外,不可能再有第二个。”
  张富大加赞扬的道:
  “双枪坤仔威震全台,番仔闻名丧胆,张某心仪已久,今日有缘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阿坤乐得嘴都合不拢来了,连说:
  “客气了,客气了。”
  二人的身份之谜已明,张富、杜照邦、贺永川不仅仅是高兴得见名人,同时也感觉甚为安慰,不会再为在监狱中败给两个无名小卒而耿耿于怀。
  廖添丁道:
  “恭喜三位重获自由,不知作何打算?”
  大盗张富道:
  “在狱中时,张某业已言及,愿追随廖兄一起投效义军,或是为义军做一些支援协助的工作。”
  和尚川仔与大头杜同声道:
  “我们愿与张老大同进退。”
  廖添丁朗声道:
  “如此甚善,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任务,需要三位大力支援。”
  张富道:
  “什么任务?”
  “去讨一笔债。”
  “什么债?”
  “赌债。”
  “向什么人讨?”
  “飞鹰帮。”
  “这好像与义军无关吧?”
  廖添丁道:
  “有关,而且关系密切。”
  大头杜道:
  “此话怎讲?”
  土确壁道:
  “简而言之,这一笔钱是要送给义军的。”
  张富一闻此言,立即迫不及待的道:
  “现在就干?”
  廖添丁道:
  “别急,好歹也得先吃一顿接风酒。”
  土确壁道:  ’
  “飞鹰帮乃是台湾第一大帮,儿戏不得,咱们必须先作一番计较,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阿坤道:
  “同时,系狱已久,三位许久不和女人打交道,理当先乐乎乐乎,再拼死拼活。”
  男人不爱玩女人,那是笑话,是天方夜谭,三人异口同声的道:
  “好啊,到哪儿去乐乎?”
  廖添丁道:
  “去醉仙楼。”
  飞鱼道:
  “现在能去吗?”
  土确壁道:
  “眼前风声已过,应该可以。”
  张木村道:
  “就怕苏文贤打小报告。”
  廖添丁冷哼一声:
  “哼,他敢!”
  阿坤补充道:
  “就算他胆敢报警,也必然只是在园林村附近瞎追滥捕,不会跑到醉仙楼去的。”
  大头杜猴急的道:
  “如此,咱们就快去吧!”  .
  和尚川仔更急道:
  “恨不得乘风归去,一‘吐’为快!”
  “走!”
  □□  □□  □□
  “走!”
  没敢走正门,他们是从后门进去的。
  还好,到目前为止,日警尚不知醉仙楼便是他们的大本营。
  是以,一切如旧,丝毫不变。
  迎春花仍然美艳如花。
  赛水仙仍然美若天仙。
  更令土确壁惊喜不迭的是,白莺也赫然来到了醉仙楼。先来一阵狂欢,藉以舒解一下男士们过剩的精力。
  接下来才开始开怀畅饮。
  而且,虽是江湖豪客,道上的英雄,同样不能免俗,土确壁特别交代,准备了五碗猪脚面线,为廖添丁、阿坤、张富、杜照邦、贺永川压惊去霉。
  酒已酣。
  耳已热。
  阿坤热泪盈眶的,突然冒出一句:
  “我好难过。”
  廖添丁愕然一愣,道:
  “阿坤,你难过啥?”
  阿坤黯然神伤的说道:
  “咱们在这里,有醇酒,有美人,又有高朋,也不知道丁二喜、陈玉梅他们尸骨是否已经安葬?”
  此话一出,廖添丁、土确壁、飞鱼的心头不由皆一震,马上从欢乐的巅峰,跌落痛苦的深渊里,彼此相顾愕然,一脸惆怅。
  白莺也在座,就偎在土确壁的怀里,闻言坐直身子,肃容满面的道:
  “诸位请放心,他们的尸骨,奴家早已托人收埋,入土为安。”
  听这样一说,大家的心情才稍稍一安。
  阿坤道:
  “白莺,吴大嫂,你的本事真大,是如何突围而出的?”
  白莺笑盈盈的道:
  “其实,我根本没逃走,也逃不走,是躲到附近的一位邻居家里去,假装是人家的媳妇,直至风平浪静后,才离开那里。”
  谈话被跑堂的打断,对廖添丁道:
  “有一位客人要见廖爷。”
  廖添丁听得一呆,与土确壁、张富互换一道眼神后道:
  “是那一位?”
  跑堂的道:
  “来人自称姓唐。”
  “可是叫唐林木?”
  “是,是叫唐林木。”
  “哼,他早该来了。”
  “事实上他已经来过好几次。”
  “哦。”
  “廖爷,要不要请他进来?”
  廖添丁再度与土确壁、阿坤以目传语,觉得此时此地,张、杜、贺尚不宜曝光,当机立断的道:
  “不必,咱家下去见他。”
  □□  □□  □□
  楼下。
  秃鹰唐林木正负手而立,一见廖添丁的面,便趋前招呼道:
  “廖朋友真是神通广大,鬼子设下十面埋伏,居然毫发未伤,佩服!佩服!”
  廖添丁回报一声哈哈,轻轻带过,直接了当的道:
  “三爷可是来还债的?”
  唐林木道:
  “可以这样说。”
  “拿来。”
  “拿什么?”
  “钱!”
  “抱歉,唐某没带在身上。”
  “岂有此理,还债不带钱,简直莫名奇妙,而且,拖欠太久,期限已过。”
  “误会,误会,事实上本帮弟兄一直在寻找诸位的下落,可惜音断信绝,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现在找到啦,总该兑现了吧?”
  “唐某正在为此而来。”
  “为什么不带钞票来?”
  “我们黄老大打算亲自交付。”
  “他人在何处?”
  “本帮总坛。”
  “哼,他好大的架子。”
  “我家黄大哥是想结交你这个朋友,愿设宴总坛,与诸位杯酒交欢。”
  廖添丁错愕一下,道:
  “黄老大要请客?”
  “不错。”
  “都请那些人”
  “双枪坤仔、四海帮的吴老大,以及愿意赏脸的其他朋友。”
  “自古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咱家没兴趣,廖某关心的是赌债是否能够清偿?”
  “这个没问题,酒宴之上,我们黄老大会亲手交付。”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就叨扰贵帮一顿,请定个时间。”
  “明日中午如何?”
  “成。”
  “几位?”
  “最少三人。”
  “如此,咱们明儿总坛见。”
  “咱家一定准时赴会!”
  □□  □□  □□
  木栅。
  指南宫。
  指南宫附近的山腰上,有一大片巍峨雄壮的建筑。
  这就是威震全台,号称台湾第一大帮的飞鹰帮的总坛所在。
  黑漆在门,黄铜钉环,宏伟壮丽,果然与众不同。
  尤其是矗立在大门门楼之上,那一只高约丈余,翅长三丈,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大老鹰,更令人叹为观止。
  宴设“聚义厅”,这是飞鹰帮的精华所在,甚是富丽堂皇。桌椅碗筷俱已齐备,铺着大红布,还摆上一盆花。
  秃鹰唐林木、苍鹰马正雄在厅堂里候着。
  其他的小厮,也排列成行,准备迎接贵宾。
  只要贵客一到,便可立即上菜开席。
  偏偏,廖添丁未到。
  阿坤、土确壁亦没来。
  墙上挂着一个东洋(日本)进口的,巨大的自鸣钟,长针已指向十二,突然当!当!的响起来。
  当自鸣钟响第一声时,飞鹰帮的老大,神鹰黄猛便自侧门跨步而入,一双虎目,朝四下里一扫,道:
  “这几个雏儿没有来。”
  苍鹰马正雄立道:
  “还没有,大哥。”
  神鹰又问唐林木道:
  “三弟,你跟廖添丁约好可是今午十二点?”
  秃鹰唐林木道:
  “正是今日中午。”
  “为什么还没有到?”
  “应该不会失信才是。”
  余音未落,自鸣钟尚未响完十二下,便闻有人在外面传呼道:
  “来啦,来啦。”
  是有人来了,一共三个,已经踏进“聚义厅”的大门。
  却并非阿坤、土确壁与廖添丁。
  而是一名小开模样的年轻人,领着两个工人,抬进来一缸子酒。
  秃鹰唐林木道:
  “可是‘长生药铺’送来的?”
  小开模样的人道:
  “没错,是‘长生药铺’送来的。”
  苍鹰马正雄贼眼一翻,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道:
  “是否已经下药?”
  小开颔首道:
  “遵照马二爷的指示,下啦。”
  “无色、无味?”
  “也不香,不辣。”
  “效果如何?”
  “只要饮上三杯,便会感觉全身无力,使不上劲。”
  “会不会要命?”
  “不会。”
  一名工人口没遮拦的道:
  “想要对方的小命很简单,只要再加—些毒药就可以了。”
  秃鹰唐林木望着黄猛:
  “大哥……”
  神鹰黄猛截口道:
  “咱们此刻还没有取他们性命的必要,只要虚脱无力,听咱们的摆布就可以了。”
  苍鹰马正雄道:
  “可曾带一把特制的酒壶来。”
  “有!有!”
  另一名工人,应声从放置酒缸的箩筐内取出来一把锡壶,交给马老二。
  马正雄一边端详,一边说:
  “这里面隔成两格,还有机簧,怎么用?”
  小开笑道:
  “很简单,壶内可以装两种酒,只要按下机簧,这样倒是毒酒,这样倒就是普通的酒
  怕他不明白,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表演给他看。先说话的工人憨厚老实,又带一点土气,傻头傻脑的道:
  “干脆这样啦,装上酒,玩真的,先实习一下,免得到时候出漏子,该倒的客人没有倒,不该倒的主人却倒啦。”
  现场本来就有一缸子酒,这小子自作主张,将两缸酒全部打开,分别装进酒壶,当场表演给大家看。
  马正雄、唐林木当真照着他的意思实习起来。
  这小子也真绝,居然以老师自居,半晌后查问道:
  “懂了吧?”
  马正雄道:
  “懂啦。”
  “会了吧?”
  唐林木道:
  “会啦。”
  神鹰黄猛眉头一皱,神色之间颇为不悦,对那小开道:
  “沿途可曾遇见三个少年仔?”
  小开道:
  “有这回事。”
  “往那边去?”
  “往这边来。”
  “人呢?”
  “已经回去了。”
  “他们是干什么的?”
  “长生药铺送酒的工人。”
  “这……”
  “这是好事,助人为快乐之本,正好顺路,故而情愿代他们跑一趟。”
  “哦,你们原来是……”
  不必再说,事情已经十分明朗,显而易见,长生药铺的送酒工人在半路上被人掉了包,打发回去。
  也因而使飞鹰帮的阴谋诡计全部曝光。
  除去斗笠与伪装,三个人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小开是廖添丁。
  先说话的是阿坤。
  后说话的是土确壁。
  廖添丁笑道:
  “三爷,我们没有迟到吧?”
  阿坤冷声道:
  “十二下还没有敲完,咱们就踏进了门。”
  土确壁傲然道:
  “跟各位开个小玩笑,幸勿见怪。”
  这个玩笑不小,等于是给飞鹰帮来了一个下马威。
  打了一拳。
  打了一个耳光子。
  甚至是挨了一枪。
  飞鹰帮这个糗出大了,可谓丢人丢到了家,黄猛、马正雄、唐林木气得吹胡子,瞪眼下,差点气歪鼻子,气炸了肺。但理亏的是他们,被人抓住了小辫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好拿酒壶,酒缸来出气。
  唐林木将特制的酒壶踩扁,扔出去。
  马正雄捧起毒酒来,掷向屋外,砰!的一声,立告四分五裂而碎。
  □□  □□  □□
  然而,客人照样要招待。
  筵席照样要开。
  菜已上桌。
  酒已满杯。
  孰料,廖添丁却不肯吃,抱拳道:
  “黄老大,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将正事办完之后再谈别的?”
  神鹰黄猛愕然道:
  “廖朋友的意思是……”
  阿坤抢先道:
  “意思是先还债,后吃饭。”
  土确壁道:
  “只要将债务清偿,吃不吃饭都无所谓。”
  秃鹰唐林木道:
  “先吃饭,后还债,又有何妨?”
  阿坤道:
  “当然不一样,拿到钞票,如果话不投机,咱们拍拍屁股就走。”
  苍鹰马正雄道:
  “也许会宾主尽欢。”
  廖添丁道:
  “就算谈的投机,也应该好朋友明算帐,不要打马虎眼儿。”
  神鹰黄猛迟疑一下,拍拍手,门外立即走进来一位飞鹰帮的执事。
  执事手中端着一个大红漆盘,盘上盖着一块红布,布下有钱,直接送到三人面前来。
  廖添丁掀开红布,下面有三叠新钞,拿起其中一叠来,抖一抖,弹一弹,表情全无的道:
  “多少?”
  苍鹰马正雄道:“三万!”
  阿坤拿起另外一叠来,刷!的以快速度翻了一下,道:
  “是百元大钞,连号的,一共三百张,大概错不了。”
  土确壁也拿起最后一叠,放在手上玩着,一字一句的道:
  “三位不愧为是台湾江湖的成名人物,果然言而有信。”
  阿坤道:“只可惜美中不足。”
  秃鹰唐林木一楞,道:“何处美中不足”?
  阿坤实话实说:“没有加利息。”
  廖添丁道:
  “算啦,看在飞鹰帮的这一顿酒席,尤其是三位当家的金面上,利息就免啦!”
  举起酒杯一晃,接着又朗声道:
  “来,三位当家的,添丁借花献佛,先干为敬。”
  “干!”
  “干!”
  随着接二连三的干杯声,总算使尴尬的场面宣告结束。
  酒,炒熟了大家的情绪。
  酒,也缩短了彼此的距离。
  吃了五道菜,喝了数巡酒后,苍鹰马正雄煞有介事的道:
  “我家黄大哥,这一次请大家来此,主要的目的是想结交三位这个朋友,谈论一件重要的事。”
  阿坤冷然一哂,道:
  “不要转弯抹角,有话但请直说,想必还是老生常谈,企图并吞四海帮?”
  神鹰黄猛捻须笑道:“言重了,言重了,只是合作,谈不上并吞。”
  土确壁断然道:“合作也好,并吞也罢,总而言之一句话,吴某没兴趣。”
  黄猛不死心,继续劝说:“倘若吴老大肯加入本帮,老夫愿将飞鹰帮的第三把交椅给你坐。”
  “谢了,吴某自知只是一尊小神,进不了大庙。”
  “或者,将飞鹰帮改名四海帮,亦无不可。”
  “对不起,四海帮是一座小庙,供不下黄老大这尊大菩萨。”
  “希望吴老大不要拒绝的太早,再考虑考虑。”
  “没有这个必要,再考虑三年,答案还是一样的。”
  阿坤道:“奇哉怪也,黄大爷是不是有毛病,怎么处心积虑的想吃掉四海帮?”
  苍鹰马正雄道:“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愿闻其详。”
  “台湾乃弹丸之地,却帮派林立,尤其是中南部,几乎是三人一帮,五人一派,我家大哥是想统一江湖,独霸全台。”
  “哦,我明白啦,原来是想学监狱里的模式,当猴王、盟主、龙头老大。
  阿坤这话,正好说到神鹰黄猛的心坎上,举起面前的酒杯来,朝廖添丁、阿坤照一照,一饮而尽,道:
  “也欢迎两位共襄盛举。”
  廖添丁故意装糊涂,道:
  “共襄啥盛举?”
  神鹰黄猛道:
  “咱们携手合作,共同统一江湖,雄霸全台。”
  “黄老大可是想吸收咱家,也加入飞鹰帮?”
  “确有此意。”
  “不知黄老大打算如何安置咱家?”
  “愿与廖朋友共坐第一把交椅。”
  “阁下高抬我廖添丁了,只怕坐上金交椅,会屁股发烫。”
  阿坤接口道:
  “屁股发烫,一定会烂,烂屁股一定会放臭屁。”
  根本是指桑骂槐,指着秃子骂和尚,神鹰黄猛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廖添丁回敬了黄猛一杯酒,道:
  “想要咱家与你合作不难,但飞鹰班必须改个名字。”
  神鹰黄猛道:
  “廖朋友有更好的名字?”
  “是有一个现成的。”
  “请说。”
  “抗日帮。”
  “什么?是抗日帮?”
  “没错,是抗日帮,不再逞强斗狠,争夺地盘,不再尔虞我诈,自相残杀,齐心合力,专心一志的从事抗日工作。”
  苍鹰马正雄嗤之以鼻:“我们飞鹰帮对政治没兴趣。”
  阿坤道:“这并非单纯的政治问题,事关我全台同胞的生死存亡,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番仔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
  秃鹰唐林木同样表现的十分冷淡:“就算天塌下来,还有个大的顶着,用不到飞鹰帮多管闲$事。”
  土确壁大声疾呼道:
  “这更不是闲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鬼子侵我家邦,占我土地……”
  神鹰黄猛打断的他的话,道:
  “番仔有洋枪大炮,兵强马壮,如狼似虎,咱们凭什么跟人家斗,凭什么跟人家争?”
  廖添丁义正词严的道:
  “凭我全台同胞的热血,以及一颗至死不屈的心。”
  “这是神话,自欺欺人。”
  “至少我们还有十万义军。”
  “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合力事情仍大有可为,聚沙可以成塔,众志可以成城。”
  “哼,一厢情愿,异想天开。”
  南辕北辙,各说各话,黄猛根本不搭调,也不上路,廖添丁大为光火,乍然拍桌而起,恶狠狠的道:
  “哼,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飞鹰帮,原来是一群草寇莽夫,是我廖添丁高估你们了,咱家不想再对牛弹琴,告辞了。”
  阿坤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见!”
  土确壁亦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咱们走!”
  □□  □□  □□
  没有走。
  甫站起身来,便被神鹰黄猛喊住:
  “且慢!”
  廖添丁一怔神,道:“黄老大还有事?”
  黄猛阴沉沉的声音道:“是有一件事想跟三位切磋一下。”
  “请说下去。”
  “想领教一下三位朋友的赌技。”
  “黄老大可是想将输掉的钞票赢回去?”
  “三位再多赢一点不也很好?”
  “阿坤闻言精神猛一振,道:
  “黄老大的这一句话很中听,傻瓜二百五才不喜欢多弄点钱。”
  土确壁望了廖添丁一眼,语意深长的道:
  “赌博是一条赚钱的捷径,比向土绅、劣豪募捐更方便。”
  等于是已经答应了黄猛的要求,廖添丁道:“赌什么?”
  神鹰黄猛沉吟一下,道:
  “随三位来挑,飞鹰帮一定奉陪到底。”
  “那里,强龙不压地头蛇,客随主便。”
  “玩十点半如何?”
  “可以。”
  “但要增加一些花样。”
  “都增加哪些花样?”
  花样还真不少,没有庄家,纯粹是一对一公平对决。也勿须发牌,一人一副牌,各据一方。
  限时三分钟,参赌的双方,可就扑克牌牌底牌面,强行辨识、记忆,但绝对禁止私自作记号,违者以落败论。
  由对方洗牌后才进行赌博的游戏。
  赌博的方式也与一般不同。
  一般系由庄家发牌,在桌面上玩。
  这种玩法则是由自己来选牌。
  选牌的方法很特别,各自拿着一副牌,牌面朝下,牌底朝上,可各自自由挑选自己喜欢的牌出来。
  也就是说,可以凭着刚才的辨识、记忆,将自己中意的牌选出来。
  并无一定的选牌规则,只要不曾做暗号,未将牌面翻过来看,八仙过海,各凭技巧,都在许可的范围之内。
  牌,并非选好即可,还必须打出去。
  像打暗器一样,射向丈许远外的木柱。
  务必要嵌入木柱之内,方为有效。
  而这一切,限时极短,在两条木柱的中间,置一枚爆竹,一定要在爆竹未爆炸之前完成才行。
  不简单,是在比速度,比技巧,也是在比智慧,比功力。至于输赢的计算,则与一般的赌法差异不大。
  同点重来。
  点多为胜。
  十点半赔一倍。
  过五关赔三倍。
  过五关带十点半者赔五倍。
  神鹰黄猛将这些规则简明扼要的说完之后,目光从三人脸上一扫而过,不疾不徐的道:
  “三位朋友可有不同的意见?”
  阿坤举手道:“俺有异议。”
  黄猛愕然道:“游朋友有何异议?”
  “请问扑克牌由何方提供?”
  “自然是由本帮供应。”
  “这不公平。”
  “如何才算公平?”
  “对赌双方,各提供一副牌,供对方使用,免得你们事先做好暗号,舞弊讹诈。”
  “游朋友自己带着有牌吗?”
  “好里加在,咱家身上正好有一副。”
  “有牌就成,黄某不反对。”
  秃鹰唐林木道:“不知你们那一位先出场?”
  廖添丁给土确壁使一个眼色,吴涂壁立道:“我吴涂壁愿笨鸟先飞。”
  神鹰黄猛也给二弟苍鹰使一个眼色,马正雄遂道:“马二爷愿敬陪末座。”
  土确壁道:“敢问马二爷下注多少?”
  苍鹰马正雄与大哥互换一道眼神,伸出来五根手指头,道:
  “五千。”
  马上遭到阿坤的白眼,冷言冷语的道:
  “哼,小儿科,小气鬼,太少太少啦。”
  秃鹰唐林木寒脸道:
  “一点不少,过五关,加十点半,五五就是两万五。”
  苍鹰马正雄道:
  “假如飞鹰帮连赢两把,一共五万块,三位将三万块吐出来不算,还得再倒贴两万元。”
  阿坤报以一声冷笑,道:“你想得倒美,赶快去拿钞票,准备赔钱吧!”

  古道幽蘭OCR於二〇一七年元月九日戌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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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0 10:59:02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以牙还牙 以眼还眼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六个人随即离桌而起。
  在距离那两根木柱丈许外,又摆下了两张小桌。
  土确壁在左。
  马正雄居右。
  廖添丁与黄猛的手中,各拿着一副崭新的牌。
  阿坤好神气,临时客串起记时员来,双眼死盯着飞鹰帮提供的一只闹钟,口里喊着:
  “预备!”
  “开始!”
  当秒针走至十二时,立即传下了开始的命令。
  同一时间,黄猛、廖添丁也同时行动。
  黄猛的牌掷给了土确壁。
  廖添丁则丟给了马正雄。
  时间实在太宝贵,只有三分钟,可谓分秒必争,二人忙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包装,取出了牌。
  先看牌面。
  再看牌底。
  看能否瞧出有何特别之处,强记在脑海中,作为选择时的张本。
  牌虽有五十二张,但真正需要强记的并不多。
  JQK最重要,因为这些牌只有半点,是过五关或十点半所必须。
  几张特定的牌也应该记清楚。
  如10,只要再配JQK中任何一张,便是十点半。
  如A配以8及JQK,便成为过五关,加十点半。
  如8,配以A及JQK,也成为过五关,加十点半。
  牌数虽然不多,依然困难重重。
  关键在于,短短三分钟之内究竟能够记住多少?
  尤其是,当对方重新洗牌后,是否能够挑出来?
  马正雄看得很仔细,全神贯注,一丝不苟。
  相反的,土确壁则显得有些吊儿郎当,马马虎虎。
  阿坤睹状十分恼火,暗中骂道:
  “死土确壁,臭土确壁,这个玩笑可开不得,三万块花花绿绿的票子,是我双枪坤仔赢来的,若是输在你姓吴的手中,小心俺去扒你们吴家的祖坟。”
  三分钟何其短暂,转眼即到。
  “时间到,停!”
  命令仍然是阿坤下达的。
  二人都很安分,一齐收手停下来。
  接着,马正雄很认真的洗了土确壁的牌。
  土确壁也一而再的将马正雄的牌洗三遍。
  好戏将要登场,一枚三寸高的爆竹就放在木柱的中间。药捻子更长,约有四寸。
  这一次由秃鹰唐林木来客串点炮的人,取来了一柱点燃的香,将鞭炮点然后,方始下令道:
  “开始!”
  更紧张!
  更刺激!
  全场的空气都凝滞下来,大家皆屏息以观。
  最紧张,最凝重的自然是土确壁与马正雄两位当事人。然而,他们两个人的做法却不尽相同。
  苍鹰马正雄扑克牌全部摊开在桌子上,像寻宝似的,在牌堆里,就记忆所及,寻找他自己所需要的牌。
  土确壁则完全相反,将牌搞乱,弄散,以天女散花的手法,全部投掷在半空中。
  牌在上面,人在下面,每一张牌他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喜欢J就选J。
  中意Q就挑Q。
  取在手中,奋力一掷,不偏不倚的斜嵌在木柱上。
  廖添丁好不兴奋,竖起大拇指夸奖道:
  “赞!吴兄果然有一套!”
  阿坤同样眉开眼笑,赞不绝口的道:
  “高!吴老大的确高招。”
  药捻子火花四溅,嗤!嗤!作响。
  二人选牌掷牌的声音,更咻!咻!的响个不停。
  好快,马正雄已选好了四张牌,斜嵌在木柱上。
  大家有目共睹,是AJQK。
  只要再来一张8,便是过五关,加十点半。
  土确壁的速度也不慢,同样完成了四张牌。
  也同样是AJQK,只要再来一张8,照样是过五关,加十点半。
  气氛更紧张!
  场面更凝重!
  扑克牌在飞!
  药捻子在响!
  嘭!就在鞭炮爆炸的前夕,二人已及时射出了最后一张牌。
  可惜,功败垂成,两张牌皆未能嵌入木柱上,被炸裂的爆竹纸屑震飞。
  大家争先而上,谜底立告揭晓。
  苍鹰马正雄是一张7,过五关,但只有九点半。
  土确壁是一张8,不但过五关,而且是十点半。
  阿坤睹状雀跃不已,大声嚷嚷道:
  “贏啦,赢啦,吴老大赢啦,飞鹰班要赔两万五。”
  秃鹰唐林木却不以为然,语冷如冰的道:
  “赢你的头,纸牌落地,双方不算。”
  阿坤勃然大怒道:
  “放屁,牌是被爆竹震飞的,是意外,绝非吴老大有意如此。”
  苍鹰马正雄一本正经的道:
  “就算是意外,吴朋友的做法仍然有瑕疵,不无有可议之处。”
  土确壁一脸怒气的道:
  “有什么瑕疵?有何可议之处。”
  马正雄道:
  “吴老大选牌的手法令人不敢苟同。”
  土确壁神色一紧,道:
  “怎么,规则禁止这样做。”
  马正雄道:
  “那倒没有。”
  阿坤脸一沉,道:
  “没有就免开尊口,拿钞票来。”
  秃鹰唐林木怒冲冲的道:
  “做梦,飞鹰帮的钞票不是这样好拿的。”
  “妈的,你们想耍赖?”
  “小子,说话最好先刷刷牙,少放狗臭屁,睁大眼睛看清楚。”
  “看啥?”
  “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你说呢?”
  “这是飞鹰帮。”
  “飞鹰帮又怎样?”
  “最好不要太放肆,当心来得去不得。”
  不禁激怒了阿坤,暴跳如雷的道:
  “不要脸,不要脸,想不到名满全台的飞鹰帮,居然是一群无耻的鼠辈,不但耍赖,而且还想以多为胜。”
  苍鹰马正雄声色俱厉的道:
  “游木坤,你说话最好干净一点,勿逞口舌之利。”
  土确壁沉声道:
  “不干净又待怎地?”
  马正雄瞪眼道:
  “小心祸从口出!”
  四人舌剑唇枪,针锋相对,吵热了彼此情绪,也吵出了大家的火气,眼看乌云密布,山雨欲来风满楼,恶战一触即发。
  □□  □□  □□
  并没有打起来。
  是被廖添丁压下来的,问神鹰黄猛:
  “咱家想听听黄老大的高见。”
  神鹰黄猛阴笑一声道:
  “廖朋友是指那一件事?”
  “这一局赌到底算不算?”
  “可以说算,也可以说不算。”
  “此话怎讲?”
  “如果三位肯归顺本帮,就算。”
  “哼!”
  “假如不肯归顺本帮,就不算。”
  “黄老大,你这是威胁,甚至敲诈、勒索。”
  “哼!”这一次轮到黄猛冷哼了。
  “可惜找错对象,咱家是敲诈、勒索的祖宗,不接受威胁。”
  黄猛浓而黑的双眉向上一挑,眸中射出来两道慑人的寒芒,一字一咬牙的道:
  “廖朋友的意思是,咱们之间没有合作的余地”?
  廖添丁不甘示弱,头一昂,胸一挺,威风凛凛的道:
  “这一笔赌债飞鹰帮也非付不可,没有妥协的余地!”
  苍鹰马正雄怒容满面的道:
  “倘若我们不付呢?”
  “你敢!”
  “只有胆小鬼、懦夫才不敢!”
  “你小子就是懦夫!胆小鬼!”
  这话简直是在扇风点火,存心挑衅。
  阿坤当然不是胆小鬼,也不是懦夫。
  立以行动代替了答覆,推翻了赌桌,也踢翻了饭桌。
  一时桌倒椅飞,汤菜横流,触目皆是破碗碎盘,华丽的“聚义厅”霎时变了样儿。
  神鹰黄猛睹状火冒三丈,语冷如冰:
  “大胆,竟敢在飞鹰帮撒野,给我上,毙掉这三个臭小子。”
  “是!”
  黄猛令出如山,飞鹰帮的众高手,包括苍鹰马正雄、秃鹰唐林木在内,一齐呐喊应是,一齐蜂涌而上。
  “妈的,打就打,谁怕谁呀。”
  “妈的,干掉这三个无耻鼠辈。”
  “妈的,叫飞鹰帮从此在江湖道除名?”
  “杀!”
  廖添丁、阿坤、土确壁都不是省油的灯,一片喊杀声中,不退反进,疾迎而上,跟飞鹰帮的人大打出手。
  飞鹰帮确有以多为胜之心,黄猛无参战之意,欲作壁上观,指挥全局,奈何事与愿违,飞鱼领着一群四海帮的弟兄杀进来,将飞鹰帮的高手截住,双方旗鼓相当,斗在一起了。于是,两边六人,立刻各找各的对象。
  廖添丁对上黄猛。
  土确壁找上马正雄。
  阿坤则与唐林木干上了。
  这六个人俱非弱手,可谓半斤八两,秋色平分,虽然打得够惨烈,彼此皆施出了浑身解数。
  但见掌风呼啸,拳影如山,人影儿忽上忽下,倏东乍西,明眼人依然不难看出,这一场恶斗,非三百合以外,绝对无法分出胜负输赢来。
  孰料,尚不足百合,刚刚经过一轮猛攻,将廖添丁他们逼退丈五六之后,神鹰黄猛却突然大叫一声:
  “撤!”
  三人行动一致,动作敏捷,余音未落,便以一式“飞鸟投林”,弹身而起,倒退出三丈以外。
  这事来得突然,非比寻常。
  不寻常的事,一定有不寻常的原因。
  廖、游、吴连半个念头还没有转过来,答案已经自动出现。
  但闻一阵“轧轧”之声传处,从头顶之上落下来一道铁栅栏。
  栅栏的落速极快,三人想逃也来不及。
  每一根皆粗逾儿臂休想能破坏得了。
  又见无情铁栅。
  做了笼中之鸟。
  神鹰黄猛发出一长串狂傲而又得意的冷笑,道:
  “廖添丁,给你们三个小时的时间,好好的琢磨一下,看是归顺老夫,共同称霸台湾江湖道,还是执意做一个抗日英雄,准备饿死在……”
  一语未毕,异事陡生。
  同样的声音再度响起。
  铁栅已经落到底,不可能再落。
  随着一阵轧轧之声,铁闸门徐徐向上升起。
  弄得黄猛、马正雄、唐林木满头雾水,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猛往里面冲。
  既想阻止铁栅升起。
  又想防堵敌人逃走。
  更想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结果却两头落空铁栅升起老高,廖添丁他们也溜之大吉,幸好,将事情的原委弄明白了。
  原来在屋梁之上藏着有三个人。
  大盗张富居中。
  和尚川仔贺永川在左。
  大头杜照邦则在右。
  铁栅就是被他们三个大力士,给硬生生的提了起来。神鹰黄猛大惊失色的喝道:
  “三位何人?”
  人字尚未出口时,三位大力士乍然手一松,铁栅又告落地。
  本是囚人的人,曾几何时,黄猛、马正雄、唐林木现在反而被人囚禁起来,做了对方的阶下囚。
  也因而震惊全场,恶斗随即全部停止。
  张富、大头杜、和尚川仔,噗通!噗通!相继跳落在栅栏之外。
  廖添丁拍着张富的肩膀,给飞鹰帮的三昆仲介绍道:
  “这位是张富,以前是铁捕,现在是抗日英雄,是新竹方面的一位名人,也曾经是台北监狱的龙头老大。”
  接下来,阿坤和土确壁,也替大头杜与尚川仔,添油加醋的吹嘘一番。
  神鹰黄猛怒视着大盗张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折道:
  “张富,你干的好事,坏了老夫的大事,这笔帐暂且记下,有一天飞鹰帮会加倍讨回来。”
  张富虎吼一声,震得人双耳嗡嗡作响,声若洪钟般道:
  “姓黄的,不必等将来,你他妈的现在就可以滚出来跟老子一决雌雄。”
  方待启动机关,打开铁栅,廖添丁及时拦阻道:
  “张兄,算了,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给飞鹰帮一个思过自新的机会。”
  土确壁亦随声附和道:
  “廖兄弟之言不错,从黄老大并无绝毒之药,将我等置于死地这一点来看,可知天良未泯,仍有药可救,姑且放过今天,以观后效。”
  阿坤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桥归桥,路归路,那二万五千块的赌帐不能不要,三位最好早作准备,尽快清偿,免得你爸发了火,来拆你们的房子,烧你们的家,叫飞鹰帮灰头土脸,丢人现眼。”
  骂足了,也骂够了,大家伙这才成群结队的,神采飞扬的,大踏步的,得胜而去。
  □□  □□  □□
  回到醉仙楼。
  醉仙楼早已有人候在那里。
  是那个日本垃圾,浪人花十郎。
  土确壁命飞鱼在外面小心戒备,请大头杜、和尚川仔去花天酒地,与阿坤、张富、廖添丁,以及花十郎,来到后面的民宅小客厅。
  廖添丁立即沉声道:
  “花十郎,你怎么晓得我们在醉仙楼?”
  他说这话时,双目之中杀机隐现,花十郎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道: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上午,十郎偶然从醉仙楼经过,无意中见诸位从这里急急离去,所以……”
  大盗张富道:
  “所以你就猜想,我们可能去而复返,或者住在这里?”
  花十郎颔首道:
  “十郎的确是这样想。”
  土确壁道:
  “有没有将这件事张扬出去?”
  花十郎连忙摇头道:
  “没有,绝对没有。”
  阿坤恶狠狠的道:
  “最好是没有,否则,不把你的脖子拧断才怪。”
  花十郎望了廖添丁一眼,道:
  “廖老大,恕十郎斗胆直言,你们以后的一举一动,千万要谨慎。”
  瘳添丁听出他话中有话,道:
  “你可是听到什么风声?”
  花十郎的眸光从廖添丁、土确壁、阿坤的脸上缓缓扫过,道:
  “听说日本总督府已下令通缉你们,并且有巨额的悬赏。”
  廖添丁面不改色的道:
  “咱家这颗人头值多少?”
  花十郎道:
  “赏金一万块,不论死活。”
  土确壁道:
  “我呢?”
  花十郎道:
  “赏金五千块,不论死活。”
  阿坤拍一下自己的脑袋,道:
  “还有我双枪坤仔?”
  花十郎道:
  “与吴老大同价。”
  阿坤不怒反喜,笑哈哈的道:
  “好,好,好极了,想我双枪坤仔,当初在秀水村放牛的时候,简直一文不值。”
  “现在居然身价暴涨,一副臭皮囊也可以卖到五千块,够啦,够啦,五千块足足可以打一颗金脑袋吔。,’
  廖添丁不欲将话题扯远,言归正传道:
  “花十郎,可曾将黑川熊的居处打听清楚?”
  花十郎道:
  “皇天不负苦心人,业已查明。”
  “在哪里?”
  “廖老大,我们是否该先小人,后君子。”
  “你是想先谈谈价码?”
  “请别忘,十郎本来就是一个情报贩子,以此为生。”
  “请说个数字吧。”
  花十郎没说话,右手一张,伸出五张手指来。
  阿坤道:
  “五十?”
  花十郎翻了一个白眼,连声冷笑道:
  “爱说笑,五十块能干什么,抽花烟?喝花酒?逛窑子?不到三小时就会清洁溜溜。”
  “你说是多少?”
  “五百。”
  “赫,你好大的胃口,简直是敲竹杠嘛,一个地址值这么多?”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嫌贵可以不买,你认为不值,廖老大也许以为值。”
  此话不假,黑川熊乃是廖添丁的大仇人,恨不能早日手刃此獠,告慰亡母于九泉之下。
  闻言毫不考虑,立从怀中取出五百元现钞来,交给花十郎,道:
  “你娘,别耍嘴皮子,说吧,那条黑狗熊住哪儿?”
  花十郎真绝,拿着钞票,接连亲吻了好几下才说:
  “就在抚台街(延平南路)的一条小巷子里。”
  他这个情报贩子真不含糊,货真价实,口说不算,还绘了一张地形图出来,交代的清清楚楚:
  廖添丁一面瞧着地图,一面道:
  “嗯,不错,不错,只要肯死心塌地的为咱家办事,保证叫你吃香的,喝辣的,绝对不会吃亏。”
  土确壁道:
  “快说军火库那边的情形可有进展?”
  花十郎收起钞票,笑嘻嘻的道:
  “进展是有,不过……”
  右手拇指与食指相接,做成一个圆圈,表示要钱。
  张富是个粗人,脾气又极火爆,说话更粗鲁:
  “干你娘,又要钱,是不是?”
  花十郎一点也不生气,嘻笑自若的道:
  “买卖情报,一向都是按件计酬,何况廖老大曾经说过,一切的开销可以实报实销。”
  廖添丁不遑多想,又甩给他五百元,道:
  “这些先拿去用,只要能将军械库的一切全部查明,以后还有重赏。”
  片刻工夫,便到一千元,直乐得花十郎心花怒放,飘飘然的,一颗心已飞到烟馆、酒楼去了。
  廖添丁道:
  “花十郎,你说的那一座军械库,确切的位置究竟在那里?”
  花十郎道:
  “在锡口车站附近。”
  “附近那个方向?”
  “东北方。”
  “距离基隆河远不远”?
  “不远。”
  “一共有多少日本兵驻守?”
  “一个连队。”
  “一个连队多少人?”
  “大约一百二三。”
  “里面都储藏着那些武器?”
  “据我那位朋友说,手枪、步枪、机关枪都有,还有手榴弹,好多好多,是日军在北部的一处重要补给站。”
  张富道:
  “有没有大炮?”
  花十郎摇头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
  土确壁道:
  “你有没有进军火库里面查看过?”
  花十郎道:
  “军火重地,闲人免进,乱闯是会杀头的,十郎还不想死。”
  阿坤道:
  “赔钱的生意没人做,杀头的生意有人做,只要有大把大把的钞票赚,怕什么?”
  廖添丁道:
  “咱家保证不会亏待你,想办法进去看一看。”
  花十郎道:
  “如何进去?”
  廖添丁道:
  “你他妈的鬼头鬼脑,点子蛮多的,相信一定可以想出好主意。”
  花十郎贼眼一翻,道:
  “哪里,哪里,客气,客气,跟廖老大比,还差一大截,请多多指教。”
  廖添丁沉思一下,道:
  “可以在你那位朋友晚上站岗的时候去找他。”
  “找他干嘛?”
  “带酒菜去喝酒聊天,甚至可以带个女人去。”
  “然后呢?”
  “设法溜进去。”
  “哪一种理由最可靠?”
  阿坤道:
  “拉屎撒尿。”
  话虽粗欲,却绝对稳当可行,花十郎闻言欣然色动,击掌欢呼道:
  “对,就这么办,拉屎撒尿,这是个好主意,一定十拿九稳。”
  微微一顿,接又说道:
  “但不知要查些什么?”
  廖添丁不假思索的道:
  “查日本兵的兵力部署。”
  “好。”
  “查军械库里一共有几处岗楼岗哨。”
  “嗯。”
  “有无探照灯,铁丝网?”
  “是。”
  “人的住处,与各种军火,各在何处?”
  “唔。”
  “连队长的姓名叫啥?”
  “可以。”
  “最重要的是,要绘一张位置图出来。”
  “照办。”
  “只要将这些事办好,咱家会给你一大笔钱,绝不食言。”
  “先谢谢廖老大。”
  “事不宜迟,你可以去办事啦!”
  “是,是!”
  花十郎见钱眼开,乖顺如猫,当即起身告辞。
  土确壁告诉他走后门小巷,并道:
  “希望花朋友能暂时忍一忍,少去泡烟馆,玩女人,专心一意的,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件事办好。”
  阿坤补充道:
  “若是不听劝告,仍然醉生梦死,身上有钱就发烧,在烟馆、酒家鬼混,误了我们的大事,你就别想再混啦!”
  大盗张富更凶,花十郎已走出去老远,又钉上一句:
  “当心人头落地,血染黄沙!”
  □□  □□  □□
  渡口。
  港边街淡水河上的渡口。
  有一条渡船巳经在那里停了很久很久。
  徐福田依然是一身渔夫打扮,正在河边垂钓。
  其实只是晃子,眸光不停的往台北这边溜来溜去。
  不久便见廖添丁、土确壁、阿坤,以及一个大块头(张富)联袂而来,急忙收起钓具,放入船中,迎上来。
  廖添丁见四下无人,先替张富、徐福田引见一下,立道:
  “徐兄派人找我们?”
  徐福田道:
  “是呀。”
  “白云和尚业已北返。”
  “这是个好消息。”
  “还带回来两位贵客。”
  “干什么的?”
  “都是义军的首领。”
  “不知是哪两位?”
  “一位来自中部,是埔里的田荣。”
  “另一位呢?”
  “来自南部,是田猪罗(嘉义)的黄国镇。”
  阿坤道:
  “既有贵客北来,何不请大嘴狮陪他们一起来台北玩,乐乎乐乎?”
  廖添丁不悦道: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想那义军英雄们,满脑子都是国家民族,那有心情吃喝玩乐,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阿坤好心没好报,碰了一鼻子灰,心不甘情不愿的嘟喃道: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连孔老夫子都说,食色性也,我双枪坤仔说的都是实话也。”
  土确壁道:
  “阿坤,别强词夺理,难不成叫白云大师去喝花酒也是好心?”
  阿坤聞言惊“哦”一声,讪讪然道:
  “俺没想到还有一位出家人,失言,失言。”
  自知理亏,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表示不再说话。
  徐福田笑笑,道:
  “主要的原因还是上一次的经验太惨痛,不敢再轻易涉险。”
  廖添丁道:
  “师傅可是想叫我们去跟他老人家会面?”
  “正是这样。”
  “在哪里?”
  “五股坑,西云寺。”
  “现在?”
  “现在。”
  “上船!”
  “上船!”
  大家齐声诺应,一起上船,徐福田很快将船儿划入河中,往五股坑方面驶去。
  □□  □□  □□
  五股坑。
  西云寺。
  寺后有一间清静幽雅的禅房。
  禅房内,白云和尚、廖添丁、土确壁、阿坤、张富、大嘴狮,以及三十来岁,粗壮结实的嘉义军首领黄国镇,与短小精干,沉稳慧黠,二十八九岁的埔里义军首领田荣,全部围坐在一张圆桌前,正在娓娓而谈。
  显然,介绍、寒喧,互相恭维标榜的繁文褥节已过,话锋已转入正题。
  只听廖添丁郑重其事的道:
  “师傅,中南部的义军,重新组合的工作还顺利吧?”
  “阿弥陀佛!”
  白云和尚先宣了一声佛号,然后才肃容满面的道:
  “并不顺利,只能说粗具规模,距离将十万义军全部组织起来,建立一个大家都肯接受的指挥中心,还有一段遥远而又坎坷的路要走。
  土确壁道:
  “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白云和尚道:
  “在人心人性!”
  大家面面相觑,似懂非懂,没人开口说话。
  老和尚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人人都想称英雄,个个都想做老大,私心自用,各自为政,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老衲费了不少口舌,肯听从的义军尚不足半数,实在令人忧心不已。”
  张富擂了一下桌面,气忿忿的道:
  “奶奶的,不团结是咱们老祖宗的毛病,现在又犯了。”
  白云和尚道:
  “一盘散沙,固然由来已久,但如能将眼前的两大难题解决,并非不可能凝聚在一起。”
  廖添丁道:
  “哪两大难题?想必依旧是钱粮与军火?”
  白云和尚道:
  “不错,这是问题的根本所在,若有充足的钱粮与军火,—切仍大有可为。”
  一提到钱,廖添丁马上想到,自己身上正有一笔钞票,忙连同洪茂川三姨太的首饰也一并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仔细算一算,苏家茶厂一万,飞鹰帮三万,可惜被花十郎敲去一千块,将三姨太的那一笔小钱算进去,仍不足四万。
  往白云大师面前一推,廖添丁歉然一笑,道:
  “真不好意思,只有三万多,不到四万,连同这些首饰,就请师傅你老人家给大家分分吧。”
  白云和尚并未立即分钱,白眉一轩,道:
  “干得好,这是一个大数目,足可解中南部义军的燃眉之急,但是……”
  “但是怎样?”
  “为师的想先知道这一笔钱的来路。”
  “师傅,你老家有请放心,添丁弄钱向来有原则,不会乱来的。”
  “什么原则?”
  “不是汉奸狗腿子的钱不要,不是番仔的同路人,或是劣绅、恶霸的钱不要,偶而为了替义军筹募基金,也会下场去赌一赌。”
  “嗯,希望你能一直严守这一个原则,不要逾越。”
  “徒儿知道。”
  “如遇有急难的贫苦人家,也别忘多施援手。”阿坤接口道“有啊,有啊,数月前,就在五股坑,我们还出钱替加别人买过棺材哩!”
  白云和一满意的笑笑,对简大狮道:
  “简施主,北部是否仍有钱粮上的困难?”
  大嘴狮正襟危坐的道:
  “阿廖壮士一再鼎助,困境已大为缓和,这些钱请老禅师全部分配给中南部的义军使用吧!”
  白云和尚处事谨慎,分得很细,并没有由田荣、黄国镇二人平分。而是按照各地区义军的人数多寡,困难的程度,有多有少,总共分成十几份,各配以一两件首饰,交由田、黄二人带回去。
  “这些钱你们就留在身上花用吧,别忘,你们也是一支义军,一支令日本鬼子头痛万分,闻名丧胆的生力军。”
  廖添丁推辞道:
  “不用啦,师傅,没有钱徒儿可以再找一头肥羊来宰。”
  黄国镇:
  “在没有找到肥羊之前,诸位英雄也要吃饭呀。”
  阿坤拍一拍土确壁的肩膀,道:
  “没有关系,无钱吃饭时,我们吴老大会请客。”
  田荣道: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身上没有点钱总不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廖添丁猛然想起,自己坐监时飞鱼、土确壁以小贩糊口的苦况,也没再坚持,将钱钞收起后道:
  “师傅,关于找一处军械库大搬家的事,目前也有了一些眉目。”
  大嘴獅精神一振,道:
  “怎么?是不是马上可以开始大搬家?”
  廖添丁道:
  “可能要稍待数日,但绝不会太久。”
  白云和尚很焦急的说道:
  “到底进行到何种程度了?”廖添丁将与花十郎谈话的内容,以及交往的过程,全部说了出来。
  黄国镇疑惑道:
  “这个番仔靠得住吗?”
  阿坤道:
  “应该不会有问题。”
  田荣道:
  “倭人多奸,还是小心为妙。”
  土确壁说的最清楚:
  “花十郎是个日本浪人,甚至于可以说是个人渣,垃圾,吃、喝、嫖、赌样样都来。”
  “偏偏穷困潦倒,沦落异乡,有时候连三餐都成问题,像他这样的人,有奶就是娘,只要继续供应他奶水,不会出毛病的。”
  大嘴狮不以为然,道:
  “毛病就可能会出在这里。”
  土确壁道:
  “那里?”
  “奶水上。”
  “怎么说?”
  “鬼子总督府悬下重赏谁也不敢保证花十郎不会将三位出卖?”
  “花十郎如果确有此心,早就出卖了,不会等到现在。”
  “此事的确透着邪门。”
  廖添丁道:
  “一点也不邪门,据我所知,这小子跟他的同胞关系搞得很糟,彼此互相不信任。”
  “鬼子不一定会相信他的话,他也不相信鬼子会将奖金如数发给他,倒不如跟衣食父母打交道,不时弄点钱来花花,稳当又可靠。”
  大盗张富朗声道:
  “何况他必须要考虑严重的后果。”
  嘉义义军首领黄国镇道:
  “张兄的意思是……”
  张富舞动了一下铁锤似的大拳头,说道:
  “那小子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出卖了衣食父母,不单是断了财路,也断了生路,随时都有丧命亡魂的可能。”
  白云和尚频频颔首道:
  “如此说来,花十郎这一条线索就显得特别重要了。”
  廖添丁道:
  “是很重要,只要姓花的将军械库内部的情况查清楚,就可以立即着手大搬家。”
  大嘴狮道:
  “需要多久?”
  阿坤:
  “不会太久,两三天之内就该有消息传来。”
  埔里义军首领田荣道:
  “兹事体大,事关义军的存亡盛衰,千万儿戏不得,应该好好的合计合计。”
  土确壁道:
  “是该认真研究研究。”
  黄国镇道:
  “诸位可有成计在胸?”
  廖添丁道:
  “眼前军火库内部的情况不明,如何进入,尚言之过早,咱们研究的重点,应该放在怎样将这些枪械平平安安的运走?”
  大嘴狮道:
  “廖壮士足智多谋,想必已有成计在胸?”
  廖添丁寻思一下,道:
  “不敢,小弟这里只有一个概略的构想。”
  白云和尚道:
  “不妨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廖添丁道:
  “军械库距基隆河甚近,徒儿觉得最好是由水路运走,或至观音山,或至中南部,都很方便。”
  白云和尚沉思少顷,道:
  “嗯,这个构想很好,水路较稳密,又方便,不像陆路那样引人注目,问题是简施主这边有无足够的船只?”
  简大狮:
  “淡水河西岸的船只不够,不过可以向东岸调。”
  廖添丁道:
  “向谁调?”
  “陈秋菊。”
  “詹振手下的另一员大将?”
  “是的。”
  “他现在何处?”
  “大屯山。”
  “大屯山上哪来的船?”
  “他们也是以淡水河为出入孔道,在东岸有不少船只。”
  “干脆请陈秋菊也来,大家一起共襄盛举,岂不更好?”
  “大狮正有此意。”
  土确壁目注黄国镇、田荣,道:
  “两位首领亦请暂时勿返,共同参予此一盛事。”
  阿坤道:
  “假如一切顺利,说不定可以钞票、军火统统来,满载而归。”
  张富意气风发的道:
  “甚而至于,咱们再找几头肥羊来宰,可由我带一些钱钞回去,为中南部的义军打气加油。”
  廖添丁道:
  “师傅,花十郎那边,可能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同时,徒儿更想在黄、田两位首领未返之前,多筹集一些钱,因此想就此告辞。”
  “有关载运武器的事,大家怎么决定就怎么做好了,添丁自会与各位保持密切的联系的!”
  白云和尚道:
  “好吧,你们先去,稍后为师的也会赶到台北去。”
  “师傅去台北作甚?”
  “想亲自去看一下军火库四周的环境。”
  “如此,咱们台北见。”
  “台北见。”
  “各位再见啦。”
  “再见。”
  廖添丁等人真是大忙人,急急的来,又急急的去了。
  □□  □□  □□
  说忙真忙,返回醉仙楼已是深更半夜。
  第二天一大早,便又与阿坤、张富、土确壁结伴出门。
  廖添丁哪儿也不去,直奔抚台街(延平南路),准备去找黑川熊算帐。
  不料,行至北门口,却遇上一位熟人。
  是五股坑的那位台警曾国英。
  廖添丁迎上去,掀一下戴得很低的宽边帽,叫对方看清楚自己,道:
  “曾朋友,还记得咱家是谁吧?”
  曾国英当然认得,吓了一跳,道:
  “廖……”
  没敢说下,廖添丁是通缉犯,他可不敢随便张扬,将四人唤至一个僻处,才继续说道:
  “你们的胆子好大,居然敢在台北的闹区公然出现,也不怕被番仔抓去?”
  阿坤抢先道:
  “怕什么,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日本鬼子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在此现身,除非……”
  曾国英道:
  “除非怎样?”
  张富寒脸道:
  “除非你去通风报讯。”
  曾国英倒抽了一口寒气,道:
  “国英已是义军的间谍,打死我也不会做出背叛的事情来。”
  廖添丁的脸色阴沉沉的道:
  “很高兴你不曾忘记自己的身份,可惜是一张纸,交了白卷,没有做出任何成绩来。”
  曾国英为自己辩解道:
  “不是小的不想表现,而是有实际上的困难。”
  “有何困难”?
  “五股坑保正李红,与派出所所长小野正行的死,给国英带来很大的困扰,日本警方怀疑小的与你们几位勾结,差点把性命丢掉。”
  “后来是如何化解的?”
  “在刑警大队的看守所里关了好长一段时间,查无实据,最近才放出来。”
  “现在干啥?”
  “先是大门口站卫兵,新上任的大队长小林正行见我很机伶,最近又调到他的办公室去。”
  土确壁道:
  “做什么?”
  曾国英道:
  “接听电话!”
  阿坤道:
  “这个工作好,消息一定很灵通。”
  曾国英道:
  “是很灵通,你们近来的动态,国英差不多皆一清二楚。”
  廖添丁道:
  “那么,鬼子警方以为我们现在的行踪如何?”
  曾国英道:
  “他们认为三位在卖光苏家的茶叶,筹足经费之后,很可能已远走高飞,所以近来台北的查缉工作才稍见缓和。”
  三人相视一笑,面有得意之色,阿坤道:
  “狗娘养的,这么说,姓苏的事后曾报了案吗?”
  曾国英道:
  “不假,是苏文贤亲自来报的案。”
  廖添丁恨得牙痒痒的,道:
  “此风不可长,非得给他一点教训不可。”
  张富道:
  “如何教训?”
  廖添丁咬牙切齿,吐出来一个字:
  “杀!”
  张富自告奋勇的道:
  “好,二十四小时之内,保证叫他人头落地,这件事我张富全包啦!!”
  曾国英道:
  “另外,国英还准备了一件礼物,想送给各位,算是我当间谍以后的第一份献礼。”
  廖添丁道:
  “不知是何礼物?”
  “现在不能说,到时自知。”
  “这是为何?”
  “想给各位一个惊喜。”
  “会吗?”
  “一定会。”
  “何以见得?”
  “因为这个东西,对义军义民的抗日大业,将有决定性的影响。”
  土确壁不禁为他这一番话吸引住,双目大睁的道:
  “噢,有这么重要?”
  曾国英正经八百的道:
  “重要啊,当然重要,有了这个东西,等于是多了一双千里眼,一对顺风耳。”
  越说越神,引起了四人莫大的兴趣。
  阿坤急得直跳脚,不干不净的道:
  “干你娘,别吊胃口,快说是什么时候要把礼物送来?”
  曾国英想了想,道:
  “一个小时以后怎么样?”
  张富粗声大气道:
  “干嘛要这么久?
  曾国英道:
  “小的要回家去拿。”
  廖添丁道:
  “你现在干啥?”
  “在晨跑。”
  “一小时后一定可以返回来?”
  “一定。”
  “在这里?”
  “在这里。”
  “你去吧,咱家决定在这里等你一小时。”
  “是。”
  “注意,如果等不到人,可迳行离去,切勿死等。”
  “那以后……”
  “以后咱家自会主动找你联络。”
  曾国英躬身一诺,掉头就走,待他去远后,廖添丁望一望即将大亮的天色,道:
  “咱们也快走吧,最好是在黑狗熊尚未起床前,将他宰在被窝里。”
  阿坤愕然一愣,道:
  “老大,你不是说要在这里等曾国英拿礼物吗?”
  廖添丁道:
  “先办事要紧,回头再来等。”
  阿坤道:
  “一个小时够吗?”
  廖添丁道:
  “杀一个人要不了多久。”
  张富补充:
  “是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动作快一点一小时少说也可以杀一百个了。”
  阿坤道:
  “如此,咱们就快走吧。”
  “走!”
  大家齐声呼应,疾向抚台街奔去。
  □□  □□  □□
  抚台街。
  一条小巷子里。
  廖添丁按图索骥。
  花十郎所言非虚,果然找到了他口中所说,图中所绘的那一户人家。
  在巷底。
  独门独院。
  是一栋新建的日本平房。
  屋外,花木扶疏,春意盎然。
  屋内则静悄悄的,显然黑川熊尚高卧未起。
  四人乘黑幕越墙而入。
  廖添丁与阿坤则小心翼翼的橇开纸门溜进去。
  眼前是一间客厅,厅内无人。
  后面是厨房,同样空空如也。突闻一旁纸门内,有一个蜜糖也似的女子的声音以日语说道:
  “谁?”
  通!通!廖添丁与阿坤动作飞快,踢坏纸门,破门而入。
  “不要动!”
  “不要动!”
  二人吼声一致,行动一致,拔抢在手,瞄准床上。
  床上有被:
  被中有人。
  一个公的,一个母的。
  公的正是强暴廖母,罪大恶极的黑川熊。
  母的无疑是他的老婆,生得细皮白肉,花容月貌,一看就晓得是一个美人胚子。
  刷!廖添丁毫不容情,将盖在二人身上的锦被揭开。
  哇噻!春光旖旎,风月无边,两个人皆半裸着身子。
  尤其是那个日本少妇,仅仅穿一条亵裤,及一件粉红色的肚兜,曲线玲珑,肤若凝脂,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勾人的成熟美,与女性的魅力。
  阿坤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脱口大叫道:
  “哇噻!好漂亮的睡美人。”
  黑川熊大惊失色的道:
  “你们是什么人?”
  廖添丁掀开遮住半张脸的宽边帽,阴森森的道:
  “黑狗熊,还认得你爸瘳添丁吗?”
  阿坤道:
  “还有我双枪坤仔。”
  土确壁打开了后面的纸门,道:
  “还有我土确壁。”
  张富也将大门打开跑进来,道:
  “以及我大盗张富。”
  这四个人都是响叮当,叮当响的人物,仿若死神的化身,更似十殿阎罗,黑川熊吓得面无人色,当下二话不说,猛一个纵跃,就要去取放在墙角矮桌上的枪。
  却不料,土确壁的动作更快,早已一步弄在手中:
  还连发了三记劈空掌,将黑川熊震回原地,躺下了。
  黑川熊的老婆也会台语,花容大变的道:
  “你们想干什么?”
  廖添丁恨声道:
  “想杀人,杀你的丈夫黑川熊。”
  阿坤的话好脏:
  “甚至于还想脱你的裤子,强奸!”
  少妇更惊更吓,忙将被子拉过来,遮住身子,道:
  “你们跟我先生有仇?”
  廖添丁道:
  “仇高如山,恨深似海。”
  少妇道:
  “到底是何仇?何恨?”
  土确壁道:
  “何不问问你那个色鬼丈夫?”
  她的色鬼丈夫没开口,墙上挂着一把武士刀,黑川熊不死心,趁大家说话不备间,又抽冷子弹身而起,想去取刀。
  “你娘,找死!”
  好厉害的张富,三个“水煎包”,两个“五百”外加一脚,将黑川熊的打倒在地,爬不起来了。
  廖添丁咬牙切齿的道:
  “黑狗熊,老子警告你,再敢动一动就送你上西天。”
  张富道:
  “干脆给了一刀,做了。”
  廖添丁道:
  “一刀太便宜,我恨他入骨,非要他千刀万剐,受尽羞辱折磨不可。”
  阿坤对黑川熊的老婆道:
  “你丈夫在外面做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没有告诉你?”
  少妇这时已坐起来,缩作一团,拿被子裹住,惶悚惊怖的摇摇头,未开口说话。
  阿坤道:
  “那么,由我双枪坤仔来告诉你,你的色鬼丈夫黑川熊,在清水镇的秀水村,强暴了我们老大廖添丁的母亲,以及许许多多的良家妇女。”
  土确壁接着说:
  “廖兄弟的阿娘,因羞愤过度而上吊自杀!”
  “哦!哦!”
  少妇只有惊哦的份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廖添丁道:
  “上一次在六张犁的山上,仅仅割掉他的‘棍儿’,被他逃得一命,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是废话,夫妻之间,老公少了那玩意儿,做老婆的怎会不知。
  廖添丁继续说道:
  “今天却休想再活命了,就算把你们鬼子的王八天皇请来也救不了他。”
  阿坤道:
  “而且,你也必须接受连带的惩罚。”
  少妇终于开口了,还很泼辣:
  “姑奶奶又没有得罪你们,休得无礼。”
  大盗张富怒吼道:
  “你对丈夫管教不严,自然要受惩连罚。”
  廖添丁恨满心头,怒溢双眉,一字一咬牙的道:
  “要怎么样处置这个番婆才痛快,才爽?”
  张富首先:
  “当着她老公的面,脱掉她的裤子,干啦。”
  阿坤道:
  “对,这是报应,活生生的现世报,奸啦!”
  土确壁道:
  “番仔奸我妇女,辱我同胞,天理昭彰,自当有以回报。”
  “这叫以牙还牙。”
  “也叫以眼还眼。”
  “量小非君子。"
  “无毒不丈夫。”
  “让番婆爽一爽。”
  “咱们开开洋荤。”
  “丈夫没有‘棍儿’,苦啊。”
  “现在正可以大吃大喝一顿。”
  “干啦!”
  “奸啦!”
  “上!”
  阿娘的死,对廖添丁的冲击太大,面对仇恨,整个人仿佛被仇火恨焰燃烧,烧得他七窍生烟,烧得他理智全失,脑海里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只有仇!
  只有恨!
  只有愤怒!
  廖添丁的神色近似疯狂,大声吼叫道:
  “好一个以眼还眼,好一个无毒不丈夫,好,咱们大家一起来,把这个番婆给‘趴’啦!”
  当即虎扑而上,掀掉被子,将少妇推倒在榻榻米上。
  三把两把,又撕破肚兜,扯碎短裤。
  哇!一个充满魅力的裸女,立告呈现在大家的眼前。销金窟,莲花洞,乃是男人们痴迷的所在,阿坤、张富、土确壁不由皆瞪大了眼。
  “赫!”
  “赞!”
  “哇噻!”
  “快上呀!”
  “快趴呀!”
  “快干呀!”
  一时惊呼之声四起,催促廖添丁攻城掠地。
  廖添丁的动作也不慢,以一式“饿虎扑羊”压上去。
  不!没有压上去,急切间脑中灵光一闪,收住马步。
  他觉得奸淫妇女是一种罪恶。
  黑川熊强暴自己的母亲是罪恶。
  自己如果奸污了黑川熊的老婆,同样也是一种罪恶。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原则,放在这里似乎并不适合。
  当下飞起一腿,在少妇的三角地带踹了一脚,恶毒无比的臭骂道:
  “臭婊子,算你走狗运,放你一马,稍后带着你老公的骨灰,滚回小日本去吧!”
  这事大出三人意料之外,阿坤傻乎乎的道:
  “老大,怎么不干啦?”
  廖添丁道:
  “咱家不想穿破鞋,玩二手货。”
  张富道:
  “开开洋荤也不错。”
  土确壁亦道:
  “这是最大快人心,最爽的一种报仇方式。”
  讵料,廖添丁却发火了,一脸不高兴的道:
  “错!错!奸淫妇女是一种罪恶,咱们不能以罪恶对罪恶,咱家不干这种肮脏的事,你们也不可以,谁要是不听话,我廖添丁就跟谁绝交。”
  此话一出,三人俱皆一怔,彼此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再另持异议。
  大家亢奋的情绪随即静止,从少妇的胴体上收回注意力,又回复到现实中。
  却突然发现,有一扇纸门开了,不知何时,黑川熊已趁乱逃走。
  “惨啦,黑狗熊跑掉了。”
  “糟糕,不能纵虎归山!”
  “快追呀!”
  “快抓呀!”
  四人大呼小叫,分头去追,可惜为时已晚,黑川熊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天色大亮,太阳也升起来了,街上行人渐多。
  廖添丁深知大势已去,再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咬一咬牙,跺一跺脚,与大家奔往北门。
  □□  □□  □□
  并未原来站立的地方去。
  而是远远的,立在一棵大树的后面。
  展目望去,果见曾国英正候在那里。
  手上还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皮质的盒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一双眸子,不停的东张西望,显得是焦躁、着急。
  阿坤道:
  “咱们快过去吧?”
  廖添丁啐道:
  “白痴才会过去。”
  “为什么?”
  “万一姓曾的虚言诓骗,暗中报了警,岂不是自投罗网”?
  “阿丁,你是怀疑曾国英的忠贞有问题?”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他,对咱们,这都是一种考验。”
  “假如通过考验,就是咱们的忠贞同志。”
  “那当然。”
  “反之又当如何?”
  张富以掌代刀,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道:
  “就叫他人头落地。”
  阿坤道:
  “事实证明,曾国英并无二心,真心真意想要做一名好间谍,那份礼物还要不要?”
  廖添丁道:
  “要啊!”
  “怎么要?”
  “等他离开之后。”
  “哦,俺明白啦。”
  “你明白什么?”
  “老大叫他不要久候,原来早有预谋。”
  “这叫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高明,的确有一套!”
  哥俩好,宝一对,二人一搭一唱,逗得一旁的张富连连莞尔不已。
  土确壁忽道:
  “廖兄弟,曾国英已经离开了,咱们……”
  廖添丁截口道:
  “咱们化整为零,分道而行,免得引人注目,我是怕黑狗熊很快就会带鬼子来这一带进行搜捕。”
  □□  □□  □□
  曾国英出北门,系往大稻埕方面行去。
  廖添丁紧跟在他身后十丈外,亦步亦趋。
  曾国英行色匆匆,其快如飞,疾行百余丈后,转入一条小巷。
  廖添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定附近并无任何埋伏,曾国英忠贞可靠,而四周亦寥无人,这才快步追上去,道:
  “曾朋友请留步”。
  曾国英猛地止步转身,愕然道:
  “廖老大,你怎么会在这儿?刚才……”
  土确壁的声音道:
  “刚才跟曾朋友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话落,从一条横巷里飘然而现。
  另一条巷内也冒出一个人来,是阿坤,道:
  “事实上也是一种考验。”
  曾国英一脸迷惘的:
  “考验什么?”
  张富也大步行来,接口道:
  “考验你是否忠心耿耿,肯诚心诚意的为义军义民做间谍,从事抗日工作?”
  曾国英道:
  “如何考验?”
  廖添丁道:
  “很简单,而且已成过去。”
  “已成过去?莫非已经通过考验?”
  “不错。”
  “是怎样通过的?”
  “因为你未向鬼子通风报讯,所以就通过了。”
  张富大手一伸,握住了曾国英的手,很有感情的说:
  “好兄弟!”
  阿坤也上前拍拍曾国英的肩膀,热情洋溢的道:
  “好朋友!”
  土确壁的话最具体:
  “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行列!”
  曾国英自然甚感欣慰,乐得连嘴巴子都合不拢来了。
  廖添丁笑道:
  “曾朋友,你的谜底该揭开了吧?”
  曾国英连说:
  “对!对!”
  忙将皮质的套子打开,里面有一样东西。
  长长的,好像丝瓜。
  两头粗,中间较细。
  弯弯的,还有一个可以摇动的把手,以及几条黑线与夹子。
  这是个新玩意儿,大家都有看没有懂。
  阿坤摇头晃脑的道:
  “曾朋友,这究竟是是个什么东西?”
  曾国英道:
  “截听器。”
  张富道:
  “我们还是莫宰羊,截听啥米?”
  曾国英道:
  “截听电话。”
  廖添丁闻言神色一紧,道:
  “什么?这个东西可以截听电话?”
  “一点不假。”
  “也就是说可以偷听别人的电话?”
  “对。”
  “可不可以打电话?”
  “当然可以。”
  “可以打给任何人?”
  “只要知道对方的号码,都成。”
  廖添丁听到这里,不禁高兴的跳了起来,大呼小声道:
  “赞!哇噻!好棒啊!这是个宝贝,妙用无穷”。
  阿坤惊愕道:
  “有何妙用?”
  廖添丁兴冲冲的:
  “用处可大啦,可以用它来筹募基金,也可以用它来大搬家。”
  张富道:
  “如何来筹募基金?又如何来大搬家?”
  廖添丁道:
  “这件事等一下再谈,当务之急是赶快请曾兄弟告诉咱们怎么使用这个截听器?”
  曾国英毫不迟疑,立将截听器的使用方法,详详细细,清清楚楚的说了一遍。
  不待阿坤开口追问,廖添丁主动的说道:
  “咱们今天就来实习一次,看一看截听器的神奇妙用。”
  将大伙叫至面前,比手划脚,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悄悄话。
  直听得四个人皆张口结舌,傻了眼。
  阿坤道:
  “这样成吗?”
  廖添丁道:
  “成!”
  曾国英道:
  “国英以为,前半部计划固然神妙可靠,后半部计划危险性太大,等于向日警挑战。”
  “咱家的意思就是向番仔挑战。”
  “这样太危险。”
  “安哪,安哪,保证有惊无险。”
  “这是斗智游戏,也是死亡游戏。”
  “斗智正是咱家的长处,充满信心。”
  “最低限度,不该由小弟来揭发,报警。”
  “最主要的是想给你一个在鬼子面前立功的机会,以便取得敌人的信任,方便日后的谍报工作。”
  “好吧,、廖老大既然这样说,国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曾朋友,你该去上班了,咱们稍后在电话上联络。”
  “是。”
  “一接到咱家的电话,就照计行事。”
  “一定照办。”
  曾国英走了。
  四人则走进附近的一家豆浆店。
  一边吃早点,一边再仔细研究一番。
  吃过早餐,诸事妥当,也立作鸟兽散。
  张富去找苏文贤。
  阿坤去了新店一带。
  土确壁则往淡水河奔去。
  只有廖添丁一个人仍留在大稻埕。
  也没有待多久,在大街上打了几个转儿,记下来几个电话号码后,随即急急离去。

  古道幽蘭OCR於二〇一七年二月二十日亥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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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0 11:00:3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死亡游戏 鸡飞狗跳

  跑到荒郊野外,没有人的地方去。
  但是有电线杆,有电话线。
  廖添丁化装成一个修理电线的工人,爬上电线杆,用夹子夹住一条电线,夹子上面有尖针,很容易的便刺穿胶皮插进去,然后手握把柄,摇了几下,将话筒拿起来,道:
  “喂,喂!”
  很快便听到从话筒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电话局。”
  “请接三八三八。”
  对方接线小姐没再开口,却听到三八三八号那边电话铃响的声音。
  不久,便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
  “茂西茂西(日语:喂,喂)茂西茂西。”
  廖添丁道:
  “老兄会不会说台语?”
  对方道:
  “马马虎虎。”
  “那咱们用台语交谈好啦。”
  “你找谁?”
  “山本刀之助”
  “老夫正是。”
  “兄弟会的会长?”
  “没错。”
  “山本会长,早安。”
  “早安,你是那一位?”
  “在下廖添丁!”
  廖添丁三个字,在山本刀之助的心目中一定很够份量,很令他胆颤心寒,惊得他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喂,山本先生,咱家的小名,听说过吧?”
  “听说过,听说过,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听说过办起事来就方便多了。”
  “小英雄,有事但请直说。”
  “嗯,山本先生快人快语,咱家最喜欢跟爽快的人打交道,事情是这样的,最近手头不方便,想向山本会长调头寸。”
  “多少?”
  “你说呢?”
  “三百五?”
  “爱说笑,廖添丁不是乞丐,小混混。”
  “三五千?”
  “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干脆请小英雄自己开一个数目吧。”
  “起码应该有辜害荣、苏文贤多。”
  “辜副会长与苏会员他们……”
  “他们每人都捐献了一万以上。”
  “这两位都是当地的富翁,家财万贯。”
  “你是外来的巨富,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刮得地皮,榨的油水,比他俩更多。”
  “这……”
  “这是募捐,是收税,也是买命的钱,山本先生最好考虑清楚。”
  “我……我、我捐一万好啦。”
  “哼,小儿科,吝啬鬼,你他妈的大概是不想看明天的太阳啦。
  “英雄饶命,请高抬贵手。”
  “想活命就准备两万块”。
  一阵沉默,无疑山本刀之助在迟疑,在思考,半晌始道:
  “数目实在太大,可否请宽减一些?”
  “妈的,少哭穷,老子知道,这个数字对你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伤不到你的筋,动不到你的骨。”
  “可是,一时之间恐怕凑不出这么多来。”
  “少装蒜,就算没有,你可以去调,凭你山本会长在商场上的名头,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廖朋友打算什么时候来拿?”
  “咱家不去拿,你亲自送。”
  “送到哪里?”
  “往新店,靠近新店溪的一个山洼里。”
  “请说清楚一点。”
  “不必,去到那里,自会有人接应。”.
  “但是,我们并没有见过面。”
  “咱家认得你,会主动找你。”
  “要大钞,还是……”,
  “废,当然是大钞。”
  “好。”
  “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准备,一时之后,便开始行动。”
  “尽快就是。”
  “希望你不要报警,否则……”
  廖添丁没说否则怎么样,仅冷冷的“哼哼”了两声,便将电话挂断。
  □□  □□  □□
  接着,廖添丁又摇了一个电话到刑警大队小林正行大队长的办公室去。
  “喂,请问是大队长的办公室吗?”
  “对。”
  “你是那一位?”
  “曾国英。”
  “我是廖添丁,说话方便吗?”
  “方便,正好这里没有人。”
  “事情已经办好,按照计划,向刑警大队报案。”
  “请老大再考虑。”
  “不必考虑,箭已在弦,势在必发。”
  “对象是那一位?”
  “兄弟会的会长,山本刀之助。”
  “住那儿?”
  “府后街(馆前街)。”
  “敲他多少?”
  “两万。”
  “其他的……”
  “其他的皆照原讲定计划行事即可。”
  “没有问题,马上办。”
  “再见。”
  “拜。”
  □□  □□  □□
  放下电话,曾国英急忙去找小林正行。
  小林正行在小队长佐佐木的办公室里,很快便被他找到。曾国英劈面就说:
  “报告大队长,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黑川熊也在场,小林大队长正为早上围捕廖添丁扑空的事懊恼,三个人愁眉深锁,欲筹得一计,擒此狡贼。”
  小林正行闻言爱理不理的:
  “是什么事呀?”
  曾国英字斟句酌的道:有关廖添丁那一伙抗日份子行踪的事。”
  一语惊四座,黑川熊、佐佐木、小林正行皆竖起了耳朵,瞪大了眼,齐声追问道:
  “这个该死的廖添丁现在何处?”
  曾国英不疾不徐的道:
  “廖添丁现在何处,还不知道啦,但如循线追查下去,一定可以手到擒来。”
  小林正行急追问道:
  “八盖呀路,废话不少讲,挑重点来说。”
  曾国英道:
  “重点是廖添丁眼前正在进行敲诈。”
  “敲诈谁?”
  “山本刀之助。”
  “兄弟会的会长?”
  “正是。”
  “曾国英,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是属下早晨上班时,路过府后街山本公司的门口时,偶然听到的。”
  “廖添丁在现场时行勒索?”
  “不,是用电话敲诈。”
  佐佐木一脸疑云道:
  “既是用电话,你怎知对方是那个大坏蛋。”
  曾国英道:
  “属下是从山本会长的谈话中听出来的。”
  “详细的内容如何?”
  “这恐怕只有问山本先生本人才清楚,国英莫宰羊。”
  “此事十分重大,为何不及早提出报告?”
  “国英以为山本会长一定会报案的,所以迟迟示敢轻率行事,今见他毫无动静,觉得事情透着古怪,才来报告长官……”
  小林正行截口道:
  “糊涂,糊涂,如果所报属实,可是天大的一件功劳。”
  曾国英猫哭老鼠,虚情假意的道:
  “属下不敢居功,但求早日抓住廖添丁,好对总督大人以及天皇有所交代。”
  小林正行气忿忿的道:
  “可恶的廖添丁,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企图奸杀黑川刑事夫妇未久,又干下电话勒索案,简直存心挑衅,未将我大日本帝国的警察放在眼内。”
  一扭头,又对佐佐木、黑川熊道:
  “去,马上到山本会长那边去了解一下状况,倘若一切属实,须立即布下天罗地网,不惜任何代价,务必要将他们这一伙人一网打尽,鸡犬不留。”
  “哈伊!”
  “哈伊!”
  二人齐声应命,起身就走。
  □□  □□  □□
  刑警大队距府后街并不远,转眼即到。
  是一家珠宝公司,规模极大,总共占有三间店面。
  据说山本刀之助的生意尚不止此,有银行、饭庄、华洋百货等,分支机构遍及全岛,在日人当中,是首屈一指大财主。
  山本刀之助正满头大汗的,提着一个皮包,从外面匆匆而入。
  当他进入办公室,见佐佐木、黑川熊已候在那里时,不由为之一呀,仅点头招呼一下,未曾开口说话。
  佐佐木瞧着他的皮包,道:
  “山本会长,刚从银行回来。”
  山本刀之助面无表情的道:
  “嗯。”
  “去领钱?”
  “嗯!”还是这个字。
  “准备接受敲诈”?
  这话太直接,直中要害,山本刀之助再也不能沉默了,脸色大变的道:
  “队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黑川熊道:
  “山本先生,我们是想来查证一件事。”
  山本道:
  “查证什么事?”
  佐佐木道:
  “警方想知道,会长是否接到一通勒索的电话?”
  山本断然否认道:
  “没有。”
  佐佐木一怔神,道:
  “警方是想帮助你,纯出一片善意,请山本会长切勿误会。”
  黑川熊道:
  “同时也是为了地方上的安宁,为民除害,最好不要姑息养奸。”
  山本刀之助犹豫了好一阵工夫,道:
  “话是不错,可是,本会长也不得不为自身的安全着想。”
  这话等于是已经认可廖添丁有勒索的事实,佐佐木道:
  “警方愿负责山本先生的安全。”
  山本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充满了惧骇与无奈,道:
  “只怕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刚才在外面就听到一则不幸的消息。”
  黑川熊错愕一下,道:
  “莫非廖添丁又干下了别的惊人的案子?”
  “苏文贤在一小时前暴毙在台北寓所。”
  “苏先生不是已经被廖添丁狠狠的敲了一票吗?”
  “因为他事后报了案。”
  “哦!”
  黑川熊惊住了,他自己就是一面活生生的镜子,廖添丁无所不在,无孔不入,害得他惨兮兮的,丢掉“棍儿”,从此与女人绝缘不算,自己的老婆,差一点在他亲眼目睹下被轮暴,甚至将老命赔进去。
  佐佐木道:
  “这一次警方保证以山本会长的安全为第一考虑,采取秘密行动,待会长安全无虞之后,我们再公然现身。”
  山本半信半疑的道:
  “队长有何妙计,可否先说出来听听?”
  佐佐木道:
  “简而言之,警方可以采取化整为零,乔装改扮在现场附近,设下十面埋伏,待会长将钱交给廖添丁,离去以后,再一涌而上,将他生擒活捉,或者就地格杀。”
  这法子看来,可谓十拿九稳,天知道廖添丁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能否顺利得钞票,而又能保住小命,逃过此劫。
  苏文贤的死,对山本心理上的威胁太大,将廖添丁估得很高,畏若虎狼,仍不敢轻易吐露实情。
  经佐佐木、黑川熊好说歹说,晓以大义,告以利害,苦苦相劝之后,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将交款的地点说出来。
  佐佐木道:
  “有无一定的时限?”
  山本道:
  “差不多是该动身的时候了。”
  “请再延后半小时。”
  “为什么?”
  “让警方有时间部署。”
  “地方那么辽阔,又无确切的地点,如何部署?”
  “的确很伤脑筋,只好多动员警力,扩大包围的范围。”
  “无论如何,在本会长未至安全地带,警方未有绝对把握之前,绝对不可以轻举妄动的。”
  “好,咱们就此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告辞了。”
  “不送!”
  □□  □□  □□
  返回刑警大队,向小林大队长提出报告后,整个刑警大队便马上沸腾起来,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调集数百名的警员。
  有的化装成商贩。
  有的化装成行人。
  有种田的农人。
  也有砍柴的樵夫。
  立即分道出发,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涌现新店方面。由于不知交钱的确切所在,只好将部署的范围拉大,凡是靠近新店溪的山边,尤其是有山沟的地方,皆置以重兵。
  距离拉得很长,约有数里之遥。
  幸好警力甚足,依然包了个密不透风。
  处处都有人在田里干活。
  处处都有人在山上砍柴。
  做生意的商贩增多了。
  路上的行人也增加不少。
  可是,却始终没见廖添丁、土确壁、阿坤、张富他们的人影儿。
  亦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人、事、物。
  空气显得很沉闷,沉闷中又别有一番紧张、诡异的气氛。
  是在斗智。
  也是在斗力。
  更是在做死亡的游戏。
  而这一切,完全是由廖添丁一个人在导演,谁也不晓得这一场死亡游戏如何发展?结局怎样?”
  □□  □□  □□
  小林正行未至现场指挥,而是直接来到山本刀之助的珠宝公司。
  曾国英报案有功,赢得小林的莫大赏识与信任,特别命他跟在身边使唤。
  山本刀之助一切俱已准备就绪,就先待时间一到,便要启程出发。
  小林正行望着墙上的挂钟,道:
  “还有两分钟?”
  山本刀之助一脸肃穆之色的道:
  “应该说还有一分三十秒。”
  “姓廖的可曾再打电话来?”
  “没有。”
  错啦,刚说没有,电话便叮零!叮零!的响起来。
  山本拿起话筒,一直在称“是”,说“好”,未曾多说半句话。
  电话很快使结束,小林正行忙道:
  “谁打的?”
  山本道:
  “廖添丁。”
  “他在何处?”
  “廖添丁没说。”
  “什么事?”
  “叫本会长立刻坐黄包车去。”
  “还是去新店方面?”
  “是的。”
  “有无说出一个确切的地点来?”
  “没有。”
  “那山本先生如何跟廖添丁会面?”
  “他说他会主动的来找我。”
  “山本会长是否决定赴会?”
  “我想听听小林大队长的意见。”
  “照他的意思做,一举擒下这个臭小子。”
  “好?”
  小林没再多言,命曾国英去叫车,真巧,正有一辆黄包车从门口经过,被曾国英叫过来。
  山本亦未再言语,提着皮包,跳上黄包车,命车夫往新店方向拉去。
  小林正行早有万全的准备,另外带着一对全副武装的警察,远远的跟在后面,分批分道而行。
  □□  □□  □□
  路途之上,现场的指挥官是佐佐木。
  也不知是受了廖添丁的感染,还是突然之间变得聪明了,他也扮起小贩来,推着一辆车子在卖包子、馒头。
  “包子,馒头!”
  ―边走,一边喊叫,每行到一处重要的地方,必然会停下来。
  立刻就有农人、樵夫、商旅、行人陆陆续续的拢上来,买他的包子、馒头吃。
  实际上则是在交换讯息,或是传达命令。
  黑川熊就跟在他的身边,两个人轮流推车,在数里长的马路来回巡逻。
  这时,佐佐木正停在一路边卖包子。
  四周围着好几个在买东西吃。
  忽见远处,从台北那边来了一辆黄包车。
  车上之人赫然正是兄弟会的会长山本刀之助。
  山本是个胖子,顿位不轻,直累得拉车的车夫汗下如雨,气喘如牛。
  突然,就在距离佐佐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山本刀之助表情严肃,视如不见,下车后提着皮包,便往山边行。
  山边有一条山沟,山本未跟任何人招呼,兀自放步而行深入山沟内。
  里面植满了竹子,山风过处,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山本刀之助惊恐万状。
  佐佐木等人紧张得直冒冷汗,一动也不敢动。
  小林正行已到,就埋伏在附近的相思林内,同样不敢轻率露面。
  千百只眼睛全集中在山本刀之助一个人的身上。
  山本会长深入二十余丈后便停下来。
  面前有一道山壁,高约数十丈,笔直、陡峭,好像刀削的一般。
  山壁下有一根碗口粗细的竹子,竹梢弯弯的一直弯到地面。
  如果仔细去看,可以发现,是被人用绳子绑在一块大石头上。
  而且,另一头沿着山壁,直达山顶。
  附近未见阿坤、廖添丁他们的踪影。
  有两名化装成樵夫的刑警在十丈以外砍柴,见到这般景况皆看傻了眼,居然未曾注意此地有弯竹、绳索。
  山本毫不迟疑,将自己手里的皮包,绑死在绳子之上。然后,取出一把小刀来,从竹梢的下方,大石块的上方将绳索割断。
  猛可间,竹梢弹起,带着皮包,直上天空。
  令人骇异的尚不止此,石壁顶端显然另有安排,装有滑轮,绳索穿过滑轮,在另一头绑着一块石头,这边一割断,那—边的石头便疾坠而下。
  于是,奇景发生了。
  竹梢上的活扣打开了。
  下面,石头坠落在地。
  上面,皮包飞上天去,被滑轮卡住。
  真是杰作,只有天才才能想出这样的点子来。
  真是绝妙好计,除廖添丁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就连他的敌人,也会发出赞叹之声。
  黑川熊道:
  “好厉害的廖添丁!”
  佐佐木道:
  “好可怕的廖添丁!”
  小林正行道:
  “这小子的确超人一等,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其实,这只是开头,好戏还在后头。
  □□  □□  □□
  小林正行实在忍不住了,山本刀之助尚未完全退出山谷,便下令道:
  “冲啊,冲上山去,逮住这个臭小子,不论死活!”
  人如潮水。
  去势如风。
  山并不高,何消片刻工夫,佐佐木、黑川熊便率众呼啸而至。
  刀已出鞘。
  枪已在握。
  子弹上膛。
  只要一发现目标,马上就会动刀开枪。
  令人纳闷的是,山顶偏偏空无一人。
  皮包仍在滑轮那边卡着,无人来取。
  黑州熊吼道:
  “廖添丁,你死出来!”
  佐佐木喊道:
  “廖添丁,你滚出来!”
  只有风声、迴音,就是没有人声、语声。
  黑川熊跨步而上,取皮包打开来。
  怪哉,里面连一毛钱也没有。
  有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一首打油诗:
  千辛万苦抓你爹
  气喘如牛汗满腮
  打开皮包细细看
  操你祖宗干你娘
  是活人也会气死。
  是石头也会爆炸。
  佐佐木、黑川熊,乃至所有的日本鬼子,莫不气得脸色泛紫发黑,有一种被人羞辱、作弄、践蹋、戏耍的感觉,比遭人掌耳光,吐口水还要难堪十分。
  □□  □□  □□
  回到山下,报告大队长,小林正行问:
  “山本会长的包里没有钱?”
  山本刀之助道:
  “有啊,两万块。”
  佐佐木打开空皮包给他看,道:
  “里面一毛钱也没有呀!”
  山本道:
  “钞票早已被廖添丁拿走?”
  小林正行听得一呆,道:
  “怪事,这一路之上,本府就紧跟在山本会长的后面,并未见有人跟你接触呀!”
  山本道:
  “却有人和车夫有过接触。”
  “谁?”
  “双枪坤仔。”
  “钱是他取走的?”
  “不!”
  “那他目的何在?”
  “此地的一切,都是由他一手安排,交给车夫一张配置图。”
  “廖添丁是何时出现的,本府怎么不曾发现?”
  “事实上早在台北的公司大门口就出现了。”
  一语提醒梦中人,小林正行惊惶失色的道:
  “难不成就是那个拉黄包车的?”
  山本颔首道:
  “一点不差!”
  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堂堂的日警刑警大队,被廖添丁玩弄于股掌之上,差点没把小林正行气死,眼见黄包车早已去远,一面下令追赶,一面埋怨道:
  “山本会长也真是的,为何不早说?”
  山本哭丧着一张脸,道:
  “廖添丁就在身边,身上带着家伙,本会长怎么敢?”
  “下车之后,总可喊一声呀!”
  “姓廖的命令,不准回头,回头就开枪。”
  “这小子简直可恶透顶。”
  “也输得叫人无话可说。”
  “刑警大队与他势不两立,本座愿对天盟誓,有我无他,逮不住廖添丁绝不休止。”
  “真希望警方能将这一群无法无天的抗日份子绳之以法,不然,我大日本帝国在台湾经商的子民,将会被他榨干榨光,永无宁日。”
  二人一边说,一边走,正行之间有人来报,廖添丁所拉的黄包车已经被发现。
  就在往台北的方向,半途中,转弯处,一棵大树下,一条水沟旁。
  车子仍在。
  人影已杳。
  乍然,一阵劈里拍啦的爆竹声划破长空。
  爆竹就吊在黄包车上。
  车上另外还有一面鼓,两面锣。
  鞭炮震动了锣鼓,鼓在响,锣也在响,锣鼓喧天。
  绝,绝透了,可谓好戏连台。
  似乎在为日警灰头土脸而祝贺。
  也是在为廖添丁他们自己大获全胜而祝贺。
  黄包车上也有一张纸,字大如拳,诗曰:
  黄包车 跑得快
  日本鬼子追上来
  敲锣鼓 放鞭炮
  几人流泪几人笑
  廖添丁真会作弄人,简直把日警当作小丑,看成玩物,一个个几乎要气歪鼻子,气炸肺,找不到廖添丁,一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只好发泄在黄包车上,大家七手八脚将黄包车捣毁砸烂,推下水沟去。
  却又引起了一阵锣声鼓响,再一次锣鼓喧天、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无知愚蠢。
  小林正行气冲牛斗,道:
  “气死我也,气死我也,廖添丁真是一个狡贼,神通广大,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将这一串鞭炮点燃的?”
  曾国英想了想,道:
  “属下知道。”
  小林正行神色一紧,道:
  “你怎么会晓得?”
  “是猜测的。”
  “快说。”
  “很简单,只要算准时间,在鞭炮药捻子的前绑了一柱香,香火燃尽,点燃了火药,爆竹自然会爆炸。”
  “哦,这小子真是一个天才,也是鬼才,什么稀奇古怪的鬼主意他都想得出来。”
  □□  □□  □□
  夕阳西下。
  满天彩霞。
  日警并未离去,在附近展开了疯狂的搜索行动。
  新店溪上,远处,台北那一边,有一叶孤舟正顺流而下。操舟的是义军小头目徐福田。
  坐在船上的则是廖添丁、土确壁、阿坤与张富。
  船上有酒。
  盘中有肉。
  五个人觥筹交错,正在喝着庆功酒。
  大家皆神采飞扬,有一种满载而归,大获全胜的快慰。
  “妈的,真爽啊!”
  “奶奶的,真痛快啊!”
  “绝妙好计,番仔一定会活活气死。”
  “气死活该,气死一个少一个。”
  “曾国英真不赖,截听器果然妙用无穷。”
  “这一仗曾国英是第一号功臣。”
  “张富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令苏文贤人头落地。”
  “苏文贤的死,必会令兄弟会的其他人吓破狗胆。”
  “这样最好,以后筹募基金时,可以省下不少口舌。”
  “赞!如此一来,兄弟会就变成咱们帐房啦!”
  “予取予求,谁也不敢反抗,也不敢报警。”
  “报警就要他人头落地,反抗就叫他命归阴。”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们廖老大妙计高超,领导有方,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胜利,没有他,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
  “廖老大万岁!”
  胜利冲昏了头,大家近似疯狂,七嘴八舌的,喝着酒,谈着话,喊着口号,还哼着小调,没入苍茫夜色之中。
  □□  □□  □□
  一仗成功,给大伙带来莫大的鼓舞。
  也因而使他们上了瘾,欲罢不能。
  想再继续给日本鬼子重创、羞辱。
  想再继续为义军多筹募一些基金。
  于是,利用截听器,又展开了一连串的惊人行动。
  对象差不多都是兄弟会的会员。
  也有几个土绅、劣豪、汉奸、狗腿子。
  花招百出。
  推陈出新。
  每一次都有新点子。
  每一次都大获全胜。
  使小日本的军、政、警各界,鸡飞狗跳,灰头土脸。
  也使台北的商场上,尤其是兄弟会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因而,使廖添丁的名声更加响亮,尊敬的人视若神明,痛恨他的人则认为是魔鬼的化身。
  但是,不论是尊敬他的人,或是痛恨他的人,都一致同意,廖添丁头脑好,点子多,又身怀绝技,精于易容之术,来去如风,神鬼莫测。
  兄弟会的会员惊走了魂,吓破了胆,迫使山本刀之助会长与两位副会长,板田有信及辜害荣,不得不为了应付廖添丁,而紧急召开了一次三巨头会议。
  会中的决议很妙。
  不是对抗、争斗。
  而是妥协、沟通。
  说巧真巧,山本会长正为跟廖添丁搭不上线苦恼,在一位会员前田荣作的办公室里,正好遇上廖添丁又打电话来勒索,山本刀之助立即将话筒接过来,客客气气的道:
  “你是廖添丁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马上回说:
  “不错,阁下何人?”
  “山本刀之助”。
  “会长先生好。”
  “廖英雄好。”
  “日前承蒙鼎助两万元,谢了。”
  “别客气,应该的。”
  “你他妈的榨取台湾老百姓民脂民膏,当然应该缴税,老子客串车夫,载你这个大胖子,却累惨了,不应该。”
  “找个机会,本会长补载廖英雄一次好啦。”
  “嗯,这还像句人话,哪天你爸高兴,咱们到中部的日月潭去玩。”
  乖乖,台北到日月潭,迢迢数百里,倘若真要山本用黄包车载去,不累死他才怪。”
  沉默少顷,廖添丁先开口道:
  “山本会长把电话抢过去,可是觉得上一次孝敬得太少,想再奉献一点?”
  “不不不,本会长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兄弟会的朋友们,想推派几位代表,请廖朋友以及他的伙伴,大家一起吃一顿饭。”
  “单单为了吃饭?”
  “自然是希望彼此面对面沟通一下”。
  “没有这个必要吧,咱家要钱,就给钱,谁报警,就砍谁的脑袋,如此而已,何必吃饭、沟通?”
  “就是因为这样,使本会的会员人心惶惶,寝食难安,因此才想当面沟通,看能否研究出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方案。”
  “山本会长,你似乎准备妥协?”
  “确有此意。”
  “可惜咱家对你信不过,不想赴你的鸿门宴。”
  “我们单独见一面,不吃饭,好不好?”
  “不好,除非能够派一个咱家信得过的人从中安排。”
  “在兄弟会,有廖英雄可能信赖的人?”
  “有。”
  “谁?”
  “一个母的。”
  “本会没有女会员。”
  “是板田副会长的千金板田惠子小姐。”
  “哦,是她?”
  “此刻,除她之外,咱家不想见任何人。”
  “可以,本会长一定促成此事,请板田小姐作代表人,从中安排。”
  “请山本会长注意,应将你自己的构想,全部毫不保留的告诉惠子小姐。”
  “会的”。
  “咱家是否接受邀宴,或者是否愿意跟贵会妥协,现在还言之过早,不作任何承诺。”
  “那当然。”
  “不过,山本先生有此创意,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始,为了投桃报李,咱家宣布暂时休战,告诉前田先生,刚才交代这事,暂时取消,叫他将钞票保管好,静候通知。”
  “廖朋友打算何时与板田小姐会面?”
  “还没有决定。”
  “何地?”
  “到时候咱家自会跟她联络。”
  “用电话?”
  “这是最好的交通工具。”
  “晓得板田家的号码吗?”
  “全台北的电话咱家都心知肚明。”
  “如此,咱们后会有期。”
  “但愿如此。”
  □□  □□  □□
  一小时后。
  板田有信家附近。
  一根甚是僻静,行人稀少的电线杆上,廖添丁化装成修理工人,又在上面打电话。
  廖添丁道:
  “喂,是板田公馆吗?”
  对方是一个女的,声若莺啼,娇滴滴的应了一声:
  “是!”
  “请惠子小姐听电话。”
  “我就是。”
  “我是廖添丁。”
  “是廖大哥,我正在等你的电话。”
  “也就是说,山本会长已经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姑娘了?”
  “是的,山本会长现在仍在我家。”
  “希望单独跟你见一面。”
  “可以。”
  “不希望有人跟踪,也不希望你将会面的时间地点告诉任何人。”
  “没问题,我保证。”
  “你家的后边,南方,数十丈外有一个大竹围,知道吗?”
  “知道。”
  “竹围内有一个大水塘。”
  “对。”
  “水塘边上,有一座亭子。”
  “那地方小妹常去玩。”
  “咱家就在那里等你”。
  “现在?”
  “现在!”
  “回见!”
  “回见!”
  □□  □□  □□
  阿坤、张富就潜伏在板田家附近。
  亲眼见板田惠子急匆匆的夺门而出。
  算算时间,就是在她放下电话的那一瞬间。
  换言之,她信守承诺,并未将会面的细节告诉乃父板田有信,以及兄弟会的会长山本刀之助。
  土确壁守在更高更远的地方,亦未有日警或可疑的人物出现。
  三个人互相招招手,跟在惠子小姐的后面,往大竹围方面行去。
  □□  □□  □□
  大竹围。
  水塘边。
  小亭内。
  这一对不是情人的情人业已相会。
  没有甜言蜜语,不曾卿卿我我,没有拥抱,亦无热吻,彼此之间显得有些生疏,甚至尴尬。
  先开口的是板田惠子,笑盈盈的道:
  “谢谢廖大哥对我如此信任。”
  廖添丁淡淡一笑,道:
  “哪里,是姑娘过去表现足以令咱家信赖,但不知山本先生是否已将他自己的想法告诉惠子小姐?”
  “其实这也不是山本会长一个人的意思,而是大家研究的结果。”
  “他们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他们是想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做生意。”
  “想要平静,必须付出代价。”
  “大家都愿付出代价。”
  阿坤已至,闻言精神一振,道:
  “惠子小姐是说,那一群大富翁,愿意花一笔钱来购买平安。”
  板田惠子的眸子从随后而至的土确壁、张富的脸上缓缓扫过,道:
  “兄弟会的成员确有此意。”
  土确壁道:
  “不知他们愿意付出多大的一笔钱来?”
  惠子小姐道:
  “这一点山本会长未提,你们可以当面商讨。”
  张富道:
  “假如太少,咱们可不干,目前的游戏有趣,好玩,又刺激,蛮不错的。”
  板田惠子望着廖添丁,道:
  “廖大哥是否决定接受兄弟会的邀宴?”
  廖添丁不答反问道:
  “你说呢?”
  “大家见见面,应该有益无害。”
  “咱家是怕他们包藏祸心,另有图谋”。
  “报警?”
  “不能没有这种顾虑。”
  “绝对不会。”
  “何以见得?”
  “自从苏文贤死后,再加上山本会长那一件绝妙透顶的案子,以及往后一连串惊人的杰作,大家都胆颤心惊不已,谁敢拿自己的脑袋作赌注?”
  廖添丁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若是存心设计陷阱,与警方合谋诱捕,途徑多得很,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经与阿坤、张富、土确壁一阵眉来眼去,无言的密商后,廖添丁道:
  “看在惠子小姐的金面上,原则上咱家不反对大家碰个头。”
  板田惠子闻言大喜过望的道:
  “你真的答应了?”
  廖添丁道:
  “咱家从来不打诳语”
  “四位什么时候方便?”
  “随时都方便。”
  “今晚如何?”
  “是山本会长的意思?”
  “他很急,希望越快越好。”
  “在那里?”
  “石坊街(衡阳路)。”
  “噢,是中心区。”
  “繁华的中心区才有好馆子。”
  “那一家?”
  “老阳春鸭子楼。”
  “山本会长很会选,这是北京来的老字号。”
  “廖大哥是贵宾,兄弟会岂敢待慢。”
  “请惠子小姐转告山本先生,我等准时赴会。”
  “四位?”
  “最少四位。”
  “好!小妹这就告辞。”
  板田惠子说走就走,人已步出小亭,廖添丁道:
  “兄弟会的人不妨多来几位,凡是北部地区的商场名人,—概欢迎,以收集思廣益之效。”
  土确壁:
  “有头有脸而且又有钱的人,都希望他们能够踊跃参加。”
  阿坤的话最坦白:
  “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叫他们多带钞票来,新的大钞,连号的,多多益善。”
  张富结尾道:
  “这样谈妥之后,便可以马上交钱,不必拖欠,以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板田惠子连连颔首称是,张富话一说完,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  □□  □□
  落暮时分。
  石坊街上。
  除阿坤、张富、土确壁之外,廖添丁连飞鱼张木村、大头杜杜照邦、和尚川仔贺永川带来了。
  前面四人的衣着很讲究,洋服礼帽,足登皮靴,颇有几分贵宾相。
  飞鱼、大头杜、和尚川仔不是来赴宴的,被廖添丁安置在老阳春的前门后院,及石坊街口,以为耳目,免得被人摸进来仍不自知。
  诸事妥当,四个人这才大模大样的走进老阳春鸭子楼。
  兄弟会的会长山本刀之助,副会长板田有信、辜害荣,还有板田惠子小姐,皆衣冠楚楚的,堆着一脸的笑容,直从楼上迎到楼下来。
  宴设楼上。
  席开三桌。
  乖乖,与会的,全部都是财大势大,有头有脸的知名人物,台北商场的精华,几乎已齐集在此。
  大多数在辜家入住时,廖添丁都见过。
  有几位是曾经打过交道,孝敬过钞票的。
  能够叫得出名字来的,计有日人前田荣作、池内勇夫、国人王长文、徐志宏等。
  最引起他们注目的是,彰化富翁洪茂川也赫然在座。
  廖添丁道:
  “真没料到,洪老板也是兄弟会的一员,咱家一直以为你是黑龙会的人。”
  辜害荣代答道:
  “洪兄乃是商界名人,中部北部的生意都做得很大,尤其是彰化,拥有半壁江山,举足轻重。”
  土确壁脸一沉,道:
  “你好会哭穷啊,区区两百五十元也要欠帐,也好缺德,十两银子便买断了别人的一生。”
  洪茂川只有陪着笑脸打哈哈,半个屁也不敢放。
  阿坤道:
  “奇怪,怎么没将三姨太带来?”
  张富道:
  “没有奶头的女人,已经失去魅力,何必带出来丢人。”
  洪茂川苦笑一下,道:
  “请朋友高抬贵口。”
  阿坤充耳无闻,不予理会,讥笑道:
  “咱们捉奸成双,替你摘下一顶绿帽子来,洪老板总该表示一点敬意吧?”
  洪茂川羞得无地自容,欲哭无泪,欲语无言。
  最后还是山本会长为他解了围,招呼大家入席。
  酒宴已开。
  觥筹交错。
  马上呈现出一副热烈、亢奋而又充满情谊的景象。
  都是假的,表面文章,实际上大家皆是待宰的羔羊,个个皆心事重重,忧烦不已。
  廖添丁浅尝了几口菜,接受了几杯敬酒后,朗声道:
  “听惠子小姐说,诸位打算花一笔钱买平安?”
  山本刀之助代表大伙儿回答道:
  “希望如此。”
  土确壁道:“不晓得各位准备筹集多少资金?”
  辜害荣道:“十万如何?”
  阿坤道:“是月费?”
  辜害荣摇头不语。
  张富道:
  “那么,是年费?”
  大家依然无人应话。
  廖添丁怔愕一下,道:
  “难不成是想仅仅花费十万块钱,就想买得兄弟会全体一辈子的风平浪静,一辈子的平安无事?”
  山本刀之助肃容道:
  “甚盼小英雄玉成。”
  阿坤吹胡子瞪眼睛道:
  “爱说笑,堂堂兄弟会,有钱的富翁一箩筐,区区十万块就想把事情摆平,永保平安,未免太会精打细算了。”
  土确壁道:
  “全台义军有十万人,微薄之数,只是杯水车薪,若是月费还马马虎虎,如欲永保平安就太离谱了。”
  池田勇夫硬着头皮说道:
  “各位壮士,小老儿乃是大日本帝国的子民,出大把大把的钞票来支助此地的抗日军,在心理上实在觉得很窝囊。”
  惹恼了大盗张富,拿起一杯酒来泼过去,破口大骂道:
  “干你娘,嫌窝囊就统统滚回老家,别占我土地,住我家园”。
  杀一儆百,其余的人都吓傻了,谁还敢再多言饶舌。
  廖添丁敬了山本一杯酒,道:
  “山本会长,是当作月费,还是再加一点,改成年费,至于说买一辈子的风平浪静,免谈。”
  山本没说话,一再以目示意,请板田惠子出言缓颊。惠子姑娘沉吟一下,道:
  “廖大哥,三位兄台,生意人将本求利,实在也很辛苦,行行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这样吧,请看小妹薄面,再加二万,就算是年费吧,一年之内望勿再找兄弟会的成员需索。”
  廖添丁犹豫了一会儿,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青青菜菜,姑且网开一面,放他们一马,但有一个小小的附带要求。”
  辜害荣一怔,道:“廖朋友还有要求?”
  廖添丁点点头,望着板田有信父女道:“这笔钱,板田副会长可以免缴。”
  有一个干巴老头不服,冒出一句:“为什么。”
  阿坤道:“因为惠子小姐是我们老大的女朋友。”
  土确壁道:“同时也是这件事的中间人。”
  张富道:“不缴年费,等于是移作佣金。”
  这话合情合理,没有人再持异议。
  廖添丁又道:
  “另外,为了公平起见,凡是以前曾经被自家募捐过的朋友,似乎也可以宽减一些,至于说每个人该出资多少,这是你们内部的事,可自决定,我廖添丁不想干涉内政。”
  话至于此,事情已大致底定,山本刀之助将大家召集在一起,开起小组会议来。
  许是事先已有腹案,很快便有所决定,将钱收集起来。
  赫!果然是新钞,连号的,在邻桌上堆了一大堆。
  “哇噻!打从出娘胎,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好漂亮啊!”
  这是阿坤的心声,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土确壁道:“哪一位带着包袱布,麻烦包一下吧?”
  “我有。”
  也没料到,洪茂川还挺热心的,取出一块藏青色的布来,将十二万元全部包起来。
  大盗张富双眉一扬,道:
  “一事不烦二主,请顺便丢过来吧!”
  洪茂川颔首应了一声:“好的!”
  刷!的一声,立将包袱抖手掷出。
  □□  □□  □□
  包袱是掷出来了。
  却并非向廖添丁他们这边掷。
  而是掷向恰好相反的方向去。
  同时,居然被人接在手中。
  是黑龙会的会长犬养幸助。
  展目望去,乖乖,他的身后紧跟着二大群人,都是黑龙会八段以上的顶尖高手。
  抢到钞票并没有逃走的意思,反而一齐围拢上来。
  洪茂川则猛一个箭步,往犬养幸助那边跑。
  好厉害的廖添丁,动作之快,身法之奇,简直匪夷所思,洪茂川身形甫动,他已越过一张桌子,将人擒在手中。
  阿坤的默契绝佳,越桌而上,一照面就赏了他一个“水煎包”怒不可当的道:
  “妈的个巴子,你原来是个内奸,跟黑龙会勾结,想趁火打劫。”
  土确壁同样疾逾闪电,上去给了他“五百”,咒骂道:“姓洪的,别忘了,黑龙会的石太郎是偷你细姨的奸夫,居然跟他们勾搭,还要不要脸?”
  真是鲜事,绿云罩顶,依然理直气壮,洪茂川答得好妙:
  “女人乃是玩物,小老婆只不过是床上的泄欲工具而已,别人玩一玩又有何妨,况且洪某与黑龙会的关系源远流长,并非局限于石太郎一人。”
  张富闻言大怒,咬着牙齿吼道:“卑鄙!无耻!下流!”
  一边骂,一边拳打脚踢,狠揍一顿。
  廖添丁将洪茂川放开,交给阿坤他们看管,双目暴睁,一瞬不瞬的盯着犬养幸助,语冷如冰的道:“阁下,你派人卧底,其行可卑,公然下手,这是抢劫,你知道吗?”
  犬养幸助大言不惭的道:
  “小子,休得信口雌黄,这不是抢劫。”
  “不是抢劫?那是什么?”
  “来收取保护费。”
  “为谁收保护费?”
  “自然是兄弟会。”
  “莫非……”
  廖添丁心头一震,话未完,便将目光扫向板田惠子,冷声道:
  “惠子小姐,是你出卖了咱家?”
  张富更火更怒,当场给了山本刀之助一拳,怒冲冲的道:
  “你干的好事,兄弟会的人现在就可以写遗书,准备后事了。”
  板田惠子极力为自己辩解:
  “廖大哥,小妹所言句句都是实话,连我自己也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山本会长也一脸迷惘的道:
  “老夫愿人格担保,事先绝未与黑龙会联系,更不会请求他们出面保护。”
  廖添丁脸色阴沉沉的,问犬养幸助:
  “犬养会长,是这样吗?”
  犬养幸助冷哼一声,道:
  “山本先生与惠子小姐并没有说谎话,不过……”
  “不过怎样?”
  “从现在起,本会愿自动为兄弟会提供保护。”
  “你这是霸王强上弓。”
  “不上也不行,反正保护费已经收了。”
  “收了再吐出来。”
  “这是不可能的事。”
  “狗娘养的,你不吐出来就休怪咱家要杀人!”
  “杀什么人?”
  “你的爪牙洪茂川。”
  犬养幸助报以一声阴恻恻的冷笑,道:
  “你杀一个,本会长杀两个!”
  土确壁怒眉双挑,急声追问道:
  “你杀谁?”
  猛听一个粗犷的声音接口道:
  “杀这三个没用的兔崽子!”
  石太郎应声而现,身后紧跟着三名七段高手。三名七段高手手中各押着一个人。
  一个是飞鱼张木村。
  一个是和尚川仔贺永川。
  另一人是大头杜杜照邦。
  三人俱已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狼狈不堪。
  大头杜与和尚川仔是大盗张富的人,睹此情状,顿使张富不仅仅是愤怒,而且十分难堪,将满腹的怒火反而发泄在自己人的身上,大声斥责道:
  “笨蛋!饭桶!丢人啊!你们——”
  廖添丁截口道:
  “张兄,别责怪他们,三位兄弟并没有错,黑龙会的人个个身怀绝技,又是以多为胜,换了咱们同样也讨不了好。”
  犬养幸助脸一沉,道:
  “臭小子,知道本会的厉害,就不要逞强斗狠,乖乖的接受现实,不要做糊涂事。”
  “什么意思?”
  “把洪茂川放掉。”
  “那要看你是否肯放开飞鱼他们?”
  “以一换三,你不觉得太便宜?”
  “狗娘养的,嫌吃亏可以不放。”
  “本会长大人大量,答应你了。”
  “关于钱……”
  “钱的事等放人之后再谈。”
  “成,那就请阁下先放人。”
  “咱们同时放。”
  双方都很痛快,毫不拖泥带水,同时将人放开来。
  然而,犬养幸助未谈钱的事,掉头就走。
  廖添丁大惊大怒道:“犬养幸助,把钱留下来!”
  犬养幸助边走边说道:“抱歉,老夫对钞票也很有兴趣。”
  “君子爱财,取之以道。”
  “臭小子,你这笔钱也不干净。”
  “臭番仔,你这是黑吃黑。”
  “吃你又怎么样?”
  “老子要你吐出来。”
  “有胆就到本会来讨。”
  “咱家现在就要讨!”
  “再见!”
  话至此处,黑龙会的人已奔至大门外,待廖添丁等人追出去时,便没再看到半个人影了。
  阿坤气得直跺脚,道:
  “奶奶的,煮熟的鸭子居然飞啦,咱们绝对不能咽这口气!”
  廖添丁从齿缝里挤出来三个字:“当然不!”
  “那就快追呀!”
  “不必瞎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去捣他的老窝?”
  “就是这个意思。”
  “一定要把钱讨回来。”
  “还有我姐姐廖金莲。”
  “走!”
  □□  □□  □□
  并未立即行动。
  因为他们大家都心里雪亮,黑龙会高手如云,是强敌,一点也不敢存有轻视之心。
  而是经过一番调度,将四海帮的人全部召集起来,约莫一小时后,方始踏着夜幕,分道而去。

  古道幽蘭OCR於二〇一七年二月二十五日未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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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0 11:01:3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出奇致胜 搬家成功

  圆山。
  山脚下。
  有一大片古色古香的建筑物。
  本是唐景崧手下的一位大官的私产。
  不知怎地,现在却被黑龙会强行占据。
  廖添丁确有大将之风,沉稳异常,一点也不毛躁,待所有的人全部到达预定的位置,完成包围态势后,这才领着阿坤、张富、土确壁、大头杜、和尚川仔与飞鱼张木村等几位主将,大踏步的冲向黑龙会的正门。
  正门已关。
  还下了闩。
  门外也没有守卫。
  通!通!通!张富的脾气好刚烈,铁锤也似的拳头,一面猛敲猛擂,一面喳呼道:
  “开门!开门!”
  大门之上,开了一道小门,一位守卫模样的日本人,探出来半个头,爱理不理的道:
  “干什么?”
  “干你娘!”阿坤吼道。
  廖添丁补充道:
  “找人。”
  守护道:
  “找谁?”
  “犬养幸助。”
  “什么?找我们会长?”
  “不错,就是这个老混蛋。”
  “报上名来。”
  “咱家廖添丁!”
  廖添丁三字,守卫当然不会陌生,登时脸色大变,道:
  “对不起,我们会长正忙着,今夜不见客!”
  土确壁追问道:
  “他们在忙什……”
  言犹未尽,异事陡生,守卫本欲关门,被张富一把揪住了他的头,怒喝道:
  “你娘,这可由不得你们,不见也得见,滚到一边凉快去吧!”
  张富力大如牛,直从门里揪到门外,摔到三丈以外,再也爬不起来了。
  砸坏小门,打开大门,大伙儿一涌而入。
  黑龙会戒备森严,立有一群人拢上来,挡住去路。
  廖添丁连正眼都没瞧他们一下,对飞鱼、大头杜、和尚川仔、以及随后接踵而至的四海帮高手道:
  “这些杂碎都交给你们了。”
  张富道:
  “有仇的报仇,有恨的雪恨,在老阳春丢了面子,现在要加倍讨回来!”
  “是,老大!”
  “是,盟主!”
  在杜照邦、贺永川的心目中,仍然把张富当作龙头老大,诺应声中,已领着一批人,杀将上去。
  可是,黑龙会的高手却不肯轻易放廖添丁等人过关,一味死缠活缠,寸土不让。
  不禁激起了四人的万丈杀机,吼声雷动,招出如雨。
  “妈的,想死就成全你们。”
  “送他们上西天。”
  “送他们回老家。”
  “冲啊!”
  “杀啊!”
  是在冲,正在杀,势如破竹,气势如虹,一鼓作气,猛冲猛杀,很快便杀出一条血路来,冲向前去。
  但是,黑龙会的人实在太多,杀退一批,又上一拨,无休无止,源源不绝。
  一路冲!
  一路杀!
  且战且走!
  且走且战!
  终于冲破人墙,杀进腹地,越过一道拱门,来到一栋大楼的前面。
  □□  □□  □□
  楼前是一个院子。
  院子里摆着数十桌酒席。
  犬养幸助果然很忙,原来正在举办庆功宴。
  这个老小子真沉得住气,手下之人多数均已离桌而去迎战,仍与石太郎等几名顶儿尖儿的高手,继续狂饮暴食。及至廖添丁冲到他面前时,犬养幸助才起身道:
  “小子,你来得好快。”
  廖添丁道:
  “这叫做打铁趁热!”
  “你究竟意欲何为?”
  “废话,你这是明知故问。”
  “想把那十二万块钱讨回去?”
  “另外还要你交出一个人来。”
  “谁呀?”
  “我姐姐廖金莲!”
  “这话可当真?”
  “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说的也是。”
  犬养幸助突然发出一长串大笑,声震屋宇,气势慑人,一字一句的道:
  “以前曾有人向本会长提起,老夫相信,以为天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想不到金莲居然真的是你姐姐,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廖朋友原来还是本会长的小舅子呢。”
  岂有此理,廖添丁有一种挨了别人的耳光,被人当面吐唾沫,奇耻大辱的感觉,暴跳如雷的道:
  “闭上你的臭嘴,你贩卖人口,强掳民女,罪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发出一声狮子吼,继又说道:
  “识相的最好立刻把我姐姐交出来。”
  洪茂川抢先道:
  “哼,木已成舟,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放着现成的小舅子不做,把你姐姐要回去叫她嫁给谁?”
  阿坤杀机腾腾的:
  “放屁,你是罪魁祸首,第一个该杀的就是你!”
  话未落,招已出,其势如涛,其快如电,洪茂川还没有想到该怎么办,拍!拍!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已经挨了阿坤两巴掌,歪歪斜斜的退后好几步。
  石太郎睹状大怒道:
  “大胆,你们也不睁开眼睛看一看。”
  土确壁讥讽道:
  “看什么?看你裤子里面少了一条‘棍儿’?”
  这是石太郎的锥心恨事,闻言火更怒,吐字如刀:
  “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张富道:
  “什么地方?”
  “这是黑龙会的地盘。”
  “黑龙会的地盘又怎么样?”
  “当心死无葬身之地。”
  “你娘,张大爷先把你送上黄泉路。”
  说干就干,劈面就是两记快攻。
  石太郎不甘示弱,疾迎而上,隔着一张桌子干上了。
  论功力,讲修为,彼此约在伯仲之间,对拆数合,谁也没有讨了好,桌子却遭了池鱼之殃,被震得四分五裂,杯盘狼籍。
  廖添丁言归正传道:
  “希望你能痛快的将抢去的钱钞吐出来。”
  犬养幸助沉声道:
  “这是不可能的事。”
  “不肯吐出,就准备接受残酷的后果。”
  “哼,老夫从日本打到台湾来,不是吓唬大的,这一片大好的江山,是用拳头打出来的。”
  “还有我姐姐,立刻放出来。”
  “这可能有困难。”
  “有何困难?”
  “就算本会长答应,金莲也不一定肯。”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感情太好了,如胶似漆,分不开,同时她也不希望有一个大日本总督府下令通缉的弟弟,必须划清界线。”
  “放你的狗臭屁,我们姐弟情深,绝无此事。”
  “信不信由你!”
  “拿钱来!”
  “办不到!”
  “叫我姐姐出来。”
  “办不到!”
  “办不到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踏上死路的是你这个臭小子。”
  “是你!”
  “接招!”
  二人立刻动上了手。
  不是廖添丁一个人单打独斗,而是阿坤、张富、土确壁四个人一起上。
  而且,一出手就将压箱底的功夫全部施出来。
  这是事先计划好的,他们心里雪亮,晓得犬养幸助不好惹,尤其身在黑龙会的老巢,对方人多势众,又占尽地利之便,必须擒贼先擒王,速战速决,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法先将犬养制住,倘若稍有差错,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全力以赴!
  雷霆万钧!
  排山倒海!
  泰山压顶!
  洪茂川挡不住。
  石太郎挡不住。
  其他的高手也挡不住。
  饶是他犬养幸助功力深厚,独步江湖,在猝然受袭,别人又应变不及的情况下,也只好向现实低头,承受阴沟里翻船的事实,不出三个照面,便败在四人手下,一个大马趴,四平八稳的倒下了。
  “杀!”
  石太郎、洪茂川等人不敢怠慢,纷纷争先而上,欲助犬养幸助一臂力。
  可惜为时已晚,廖添丁的脚已踩在犬养背上,亮出一把刀来,架在他的脖子上,道:
  “站住,滚远点,谁要是敢再越雷池一步,小爷的刀下就会割下他的狗头。”
  兹事体大,谁也不敢拿犬养会长先生开玩笑,只好乖乖的撤掌收招,退后数步,僵在那里不动了。
  其他的人也都停了下来,恶战全部静止。
  黑龙会的徒众在内,四海帮的弟兄在外,形成一个包围的态势。
  廖添丁晃动一下手中的武士刀,道:
  “狗娘养的,这一把刀你还认得吧?”
  犬养幸助瞄了一眼,道:
  “似曾相识。”
  “是你当初送给辜大老板的东西。”
  “嗯,本会长想起来了。”
  “很锋利吧?”
  “是很锋利!”
  “一刀下去足可以砍下一颗人头吧?”
  犬养幸助脸色发青,一言未答。
  廖添丁冷声:
  “不想人头落地,最好马上叫人把钱拿出来。”
  犬养幸助依旧不曾开口,却给一名九段高手使了一个眼色。
  那人会意,匆匆的去,又匆匆的回,带回来一个藏青色的包袱,交给阿坤。
  阿坤打开一角,细加审视,冲着廖添丁点点头,道:
  “老大,十二万元他们仍然原封未动。”
  廖添丁没答腔,于上刀子一紧,贴住了犬养幸助的肉,寒脸道:
  “我姐姐呢?”
  犬养幸助沉声道:
  “想见你姐姐,就拿开刀子,移开脚。”
  “做梦!”
  “你姐姐一定不喜欢她弟弟拿刀架在她丈夫的脖子上。”
  “放屁,你们并无夫妻之名。”
  “却有夫妻之实。”
  “你这个不要脸的老色狼,赶快照着小爷的意思来办。”
  “假如本会长不答应呢?”
  “不答应就叫你人头落地。”
  “不怕你姐姐守活寡?”
  “老魔,老鬼,老狗,小爷先把你阉掉,看你还会不会再糟蹋良家妇女。”
  话落,方待叫阿坤出手操刀,夜空中突然传来一个清脆而急迫的女子声音:“住手!”
  循声望去,楼前,台阶上,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少妇,正是廖添丁朝思暮想的胞姐廖金莲。
  “八夫人好!”
  “快请八夫人救救会长的命!”
  廖金莲在黑龙会似乎颇有份量,人缘亦佳,大家齐声呼救,敬畏之情溢于言表。
  “阿姐!”
  廖添丁仅仅叫了一声阿姐,便说不下去了,觉得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难以成声。
  金莲同样很激动,却强自忍了下来,把眼泪往肚里吞,道:
  “阿丁,把武士刀拿开,不小心会伤人的。”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廖添丁疑云满面的道:
  “姐,你的意思是饶了这个老混蛋?”
  “得饶人处且饶人。”
  “不,我要宰了他,带姐姐走。”
  “你不能杀他,阿姐也不会跟你走。”
  “这是为何?”
  “因为他是我的丈夫。”
  “阿姐太天真了,事实上只不过是老魔的玩物罢了。”
  “实际上他待我很好。”
  “你这是在骗自己。”
  “姐姐说的是实话,身为女人,就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难道嫁一个猪八戒也随猪八戒吗?”
  “这是命!”
  “姐,我不信是你的肺腑之言,小弟要跟阿姐单独谈一谈。”
  廖金莲未立即作答,娇柔而又妩媚的问犬养幸助:
  “幸助哥,你的意思怎么样?”
  犬养幸助沉吟一下,道:
  “只要能够摆脱这个楞小子的控制,老夫都不反对。”
  廖添丁不是白痴,当然不会把他放掉,道:
  “哼!你想得倒美,门儿也没有。”
  将控制他的任务,交给了土确壁,跨步登上石阶。
  □□  □□  □□
  跟着廖金莲,走进大楼,来到一间小客厅里。
  终于,廖金莲再也忍耐不住,扑簌簌的滚下两行热泪,死命的握住弟弟的手,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时,前尘往事全部涌上心头。
  卖身葬父,母亲羞愤自缢的事,更令他们姐弟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良久,良久之后,廖添丁才开口说道:
  “姐姐,你生活得还好吧?”
  廖金莲擦干珠泪,强作笑颜道:
  “物质生活方面可以说是富贵荣华。”
  “精神生活呢?”
  “痛不欲生。”
  “那就杀了这个老色魔,还有洪茂川、石太郎,咱们走。”
  “姐姐现在真的还不想走。”
  “为什么?”
  “希望牺牲能够得到代价。”
  “小弟不懂。”
  “姐姐正在半公开的学习黑龙会的绝妙武功。”
  “这不成理由,想学功夫,可以请我师傅白云大师教。”
  “留在黑龙会的最大理由是,想为台湾同胞做点事。”
  “当间谍,做内应?”
  “或者设法左右他行动的方向,甚至取而代之。”
  “阿姐,你真了不起,这是一个大计划。”
  “是你太小看为姐的了,你来台北之后,做的轰轰烈烈,我早有耳闻,也知晓辜家入住时的记帐先生就是你,做姐姐的同样也想闯一个局面出来,以告慰咱爹咱娘在九泉之下。”
  廖添丁道:
  “姐,黑龙会有没有跟日军日警勾搭?”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最好以后也不要,否则,他们一旦联合起来,事情就麻烦了。”
  “我会注意的,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设法阻止,防患未然。”
  “姐,犬养幸助对你好吗?”
  “应该说不错。”
  “你快乐吗?”
  “唉,傻弟弟,与番仔同床,哪有快乐可言?”
  “真是太委屈你了,阿姐。”
  “为了大局着想,个人的牺牲微不足道。”
  “你真了不起。”
  “弟也一样。”
  “阿姐决定放了他?”
  “对,放了他。”
  “现在?”'
  “没错,久则生疑。”
  廖添丁毫不迟疑,果然照着金莲的意思,一走出大楼,便将犬养幸助释放,领着阿坤、张富、土确壁、飞鱼等人扬长而去。
  □□  □□  □□
  这样的结局,实难以令人心服,大家都憋了一肚子的气,低头疾行,闷在心里,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
  直至离开黑龙会,走出去百十丈远后,沉默的堤防才宣告溃决,责难的话语如洪水般涌来。
  阿坤是第一个发难者:
  “在搞什么飞机嘛?”
  土确壁道:
  “雷声大,雨点小,虎头蛇尾,有始无终。”
  张富道:
  “可不是吗?乘兴而来,败兴而去,窝囊透了。”
  飞鱼张木村道:
  “传扬开去,对廖老大强有力的英雄形象一定会受损。”
  大头杜杜照邦也发起牢骚来: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酷。”
  和尚川仔贺永川同样大为不快:
  “说的也是,分明可以把黑龙会斗垮斗臭,砸扁砸烂,完成称雄江湖的霸业,却偏偏临阵退却,放虎归山,漏气,真漏气啊!”
  廖添丁很有耐心,静静的听,始终未置一词,直待大家把内心的愤懑全部宣泄完毕后,这才将事实的真象,原本本的说出来。
  换来的是无限的赞叹,与无尽的歉意。
  “失礼,失礼!”
  “对不起啦,老大。”
  “廖姐实在了不起。”
  “廖家一门双杰。”
  “我们以你们姐弟为荣。”
  就在这样的赞叹声中,通过圆山桥,由飞鱼、大头杜、和尚川仔领着四海帮的弟兄分道散去。
  廖添丁则仍旧与阿坤、张富、土确壁结伴而行,商讨如何捕杀黑川熊,如何完成军械库大搬家的大事,并为台湾的未来纺织一个美好的梦。
  □□  □□  □□
  夜。
  月夜。
  视线尚称良好。
  疾行十五分钟,将要进入繁华的中心区时,忽然发现前面有一名日警,正同向而行。
  看背影,给大家的第一个感觉便觉得很眼熟。
  盯着他再多瞧几眼,大伙儿的眼珠子马上瞪大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巧真巧,赫然正是廖添丁的大仇人黑川熊。
  廖添丁不禁为之气冲牛斗,怒溢双眉,复仇的火焰一下子就点燃了。
  但他并不毛糙,还临时作了一番协商计议,然后四散而去。
  待大家各就各位,部署完成后,廖添丁自己才放开大步追上去。
  好大胆,简直把黑川熊视作囊中之物,不但没有直接了当的下手杀人,还上去拍一下仇人的肩膀,道了一声:
  “晚安!”
  黑川熊猛一回头,见是廖添丁,吓得他面无人色,惊极而呼:
  “是你?”
  说话同时,伸手就去拔枪,反应一点也不慢。
  奈何对手是廖添丁,反应更快,其快如电。
  “做梦!”
  喝声中,黑川熊枪拔一半,便被廖添丁飞起一脚踢飞了。廖添丁的厉害,黑川熊心知肚明,当下二话不说,拔腿就逃。
  跑不掉,奔出去数丈之遥,便被大盗张富堵住。
  “滚!”
  通!当胸一拳,打得他血气翻腾,连退数步。
  黑川熊很知趣,连说半句话的时间都不敢浪费,转身溜进一条小巷子。
  他哪里知道,廖添丁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根本无路可逃,深入不及十丈,到达一个僻静之处,从两的墙头上,跳下来两个人。
  一个是吴涂壁。
  一个是游木坤。
  身形乍现,便展开一轮猛打。
  阿坤猛给他“水煎包”吃。
  土确壁则左右开弓,猛给他送“红包”。
  直打得黑川熊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了。
  眼见廖添丁、张富又已咬着屁股追过来,心知大势已去,急忙双膝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
  廖添丁杀机满面的道:
  “狗娘养的,就算喊爷爷叫祖宗,今天也非死不可,别白费力气。”
  抓住他的头发,提了起来,在墙上一阵猛撞,撞得黑川熊头破血流,鬼叫不止。
  阿坤道:
  “黑狗熊,三更半夜的,不回家去陪你守活寡的老婆,来此作甚?”
  黑川熊道:
  “巡逻。”
  “就你独自一个?”
  “嗯。”
  “有何发现?”
  “没有。”
  “可知今天几号?”
  “十三。”
  “现在几点?”
  “凌晨一点。”
  “礼拜几”?
  “星期五。”
  土确壁接口道:
  “十三又是黑色的星期五,是个大凶大恶的日子,难怪你会倒大霉。”
  张富道:
  “记住,明年今日,此时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阿坤道:
  “臭番仔,说,喜欢吃花生米?还是刀子?”
  廖添丁不等黑川熊开口,便抢着说道:
  “妈的,你没有选择的自由,吃花生米太便宜,小爷要你受尽千刀万剐之苦死,才能消去你爸心头之恨于万一。”
  先撕下他的一片衣襟来,塞住黑川熊的嘴,然后才举起犬养幸助的那一把武士刀来,一阵乱捅。
  刀刀都是仇!
  刀刀都是恨!
  鲜红的血水中,似乎看到母亲含笑九泉。
  模糊的皮肉中,仿佛也看见父亲的身影。
  天下事真是难以逆料,原来要准备诛杀犬养幸助的武士刀,结果却阴错阴差的割下了黑川熊的头。
  □□  □□  □□
  黑川熊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事情却并未因而全部结束。
  廖添丁又有新点子,还想给小林正行、佐佐木送个难堪去。
  从大马路上,叫来一辆专做夜间生意的黄包车,廖添丁道:
  “老乡,载一趟客多少钱呀?”
  车夫道:
  “要看距离远近,一般的行情,白天五分,晚上一毛啦!”
  “载死人怎么算?”
  “死人大家都不愿意载。”
  “你愿意吗?”
  “马马虎虎啦,如果价钱适合,可以考虑。”
  “多少?”
  “最少也要一块。”
  “血肉模糊,断头的死人是否一样多?”
  “不一样,要洗车子,又不吉利,加一倍。”
  “两块?”
  “是的。”
  “咱家给你十块,你可愿意干?”
  车夫高兴得跳了起来,道:
  “十块钱差不多已经可以买一辆车子,只有憨头呆子才不愿意干!”
  在大伙的协助下,将黑川熊的尸体搬上车去,廖添丁付过了钱,车夫道:
  “送到哪儿去?”
  廖添丁道:
  “台北警察厅,刑警大队。”
  “交给哪一位?”
  “佐佐木小队长,或者小林正行大队长。”
  “警察大人如果问起托运者的身份,小的如何作答?”
  “说是廖添丁叫你送来的。”
  车夫脸色大变,不是惊惧,而是惊喜,声急语快的道:
  “原来你就是名满全台,番仔闻名丧胆的廖添丁?”
  阿坤与有荣焉,神气八啦的道:
  “你对廖添丁的印象如何?”
  车夫竖起了大拇指,赞不绝口的道:
  “赞!是一位抗日大英雄,了不起的抗日大英雄!”
  廖添丁道:
  “现在,你还敢送吗?”
  车夫很坚决的道:
  “敢,怕什么,反正人也不是我杀的,送去给他们应该感谢才对。”
  “可能会有一些小麻烦。”
  “有麻烦小的也不在乎,能够为抗日大业出一点力,我求之不得。”
  “好兄弟,有种,不愧为是炎黄子孙,假如可能,希望能再带几句话过去。”
  “给谁?”
  “给佐佐木、小林正行,任何其他的日本鬼子。”
  “什么话?”
  “叫他们把脑袋保养好。”
  阿坤接口:
  “等咱们随时随地取他们的项上人头。”
  张富亦道:
  “倘若不想死,就立刻滚回小日本去。”
  土确壁道:
  “别再辱我民族,占我家邦!”
  虽是车夫,亦颇懂得民族大义,朗声道:
  “对!叫他们滚回小日本去,别再占我家邦,辱我民族,这话小的一定传到。”
  彼此相逢恨晚,互道一声珍重,当即挥手告别。
  □□  □□  □□
  重返醉仙楼。
  —夜好睡。
  日上三竿时分,太阳已经照到屁股时,大家才相继起身。在客厅里一照面,阿坤劈面就说道:
  “花十郎这小子真不是东西,叫他快马加鞭去办事,偏偏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就好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土确壁道:
  “像他这样的人,不能有钱,一有钱就发烧,混身不自在,非花光不可,八成又去抽花烟,喝花酒去了。”
  张富的火气更大,粗声大气的道:
  “奶奶的,目前万事齐备,就等他的情报一到,马上便可以进行大搬家,这个混蛋也不晓得死到哪个婊子的被窝里去了。”
  蓦地,门外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呼道:
  “冤枉,冤枉,天大的冤枉!”
  说曹操曹操就到,花十郎应声而入。
  阿坤火气未消,眼一瞪,道:
  “谁冤枉你啦,你他妈的现在才来,不是办事不力是什么?”
  花十郎一本正经的道:
  “十郎说冤枉自然是有道理的,两日之内曾经来过这里四次,可惜没见到半个人。”
  廖添丁道:
  “这几天我们大家都很忙。”
  花十郎道:
  “而且大有收获,几乎是满载而归。”
  “这些事你都知道?”
  “笑话,消息不灵通凭什么当情报贩子?”
  “你晓得咱家敲了山本会长一万块?”
  “少来,是两万,日本警察都被你气疯啦!”
  “也清楚兄弟会的事?”
  “差点被人黑吃黑。”
  “这样说,大闹黑龙会的事也瞒不了你花十郎?”
  这小子知道的事的确不少,可谓神通广大,顿使大家不由得皆对他另眼相看,不单单是佩服,而且还有几许敬畏,甚至于戒慎恐惧。
  阿坤道:
  “最重要的是,事情办好了没有?”
  “好啦。”
  “你进去过军械库?”
  “不错。”
  “如何进去的?”
  “照廖老大的指示,带着酒菜和女人找那位朋友摆龙门阵,以拉屎撒尿为藉口混进去的。”
  “可曾将内部的情况弄清楚?”
  “当然。”
  “有没有绘一张图?”
  “有。”
  “拿来!”
  花十郎的身上明一张图,且已拿在手中,却并未交付任何人。
  廖添丁是个明白人,单刀直入的道: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谁也不要拐弯抹角,你想卖多少钱?”
  花十郎也很痛快,立道:
  “两千块,少一毛也不卖!”
  阿坤却不以为然:
  “你娘,狮子大开口,这是敲竹杠嘛。”
  大盗张富火道:
  “一张破纸,能值几何,一千块也就已经顶到天了”。
  花十郎面无表情的道:
  “宝剑赠英雄,货卖识货人,嫌贵的人可以不买,我花十郎绝不强求。”
  眸光一闪,投注在廖添丁身上,接道:
  “廖老大认为值不值?”
  廖添丁毫不考虑,马上道:
  “值!”
  花十郎得意的笑笑,道:
  “要不要?”
  “要!”
  这个“要”字并非出自廖添丁之口。
  话是从门外传进来的。
  说话的是白云大师。
  话落,已在飞鱼、徐福田的陪伴下跨步而入。
  在花十郎的眼中只有钱,大家皆恭谨有礼的起身迎接白云和尚,他老兄却连正眼都没瞧一下,伸手道:
  “要就拿钱来,别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廖添丁眉头一皱,道:
  “咱家需要知道的事,是否图上都有说明?”
  花十郎道:
  “应有尽有,无所不包。”
  “里面都存有那些武器?”
  “都是轻武器。”
  “兵力部署、岗楼位置,有无铁丝网、探照灯等等都在图中一一标明?”
  “不仅如此,我花十郎提供额外服务,驻守军械库连队重要干部的姓名也写得清清楚楚。”
  廖添丁不再多言,立即数了二千元给花十郎,买下草图。白云和尚看得最仔细,充满了喜悦与振奋,朗声宣了一声佛号,道:
  “此图弥足珍贵,有了这张地图,等于已经成功了一半,而轻武器又是目前我方最需要者,事不宜迟,理当从速进行。”
  廖添丁道:
  “也不知大嘴狮他们那边的工作进展到何种程度了?”
  白云和尚道:
  “早已准备就绪,人力、船只都集结完毕。”
  阿坤道:
  “陈秋菊那边的情形又如何?”
  徐福田道:
  “也一样,俱已集结完成,就待这边大搬家的计划一定案,老和尚一声令下,马上可以付诸行动。”
  白云和尚望着廖添丁,不疾不徐的道:
  “阿丁,你一向智谋百出,可有成计在胸?”
  廖添丁不假思索的道:
  “计策是有一个,不过眼前尚未完全成熟。”
  “何时才可以成熟定案?”
  “徒儿想亲自到军火库附近侦察一下地形。”
  “这是个好主意,兹事体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为师的亦正有此意。”
  廖添丁目注花十郎,道:
  “可否请花朋友权充识途老马,带个路,若须另加费用,咱家自当如数照付。”
  花十郎想了想,道:
  “廖老大说那里来,老主顾了,偶而来一次牺牲也是应该的,小事一桩,这一趟免费服务。”
  阿坤一怔神,道:
  “花十郎,你是有毛病,还是吃错了药,怎么突然变得大方起来了呢?”
  说他大方,马上又原形毕露,道:
  “双枪坤仔,你最好不要想得太美,期望太高,失望也大,有一句丑话先说在前面,以后的事依旧按件计酬。”
  土确壁脸一沉,道:
  “放一百二十个心,该你的一毛也少不了。”
  张富道:
  “但你小子绝对不可以反水,一旦背叛了咱们,保证叫你脑袋搬家。”
  □□  □□  □□
  事情就这样决定,大家随即上路。
  花十郎所绘的那一张地形图也丝毫不差。
  军械占地极广,四面墙角上有四座岗楼,有哨兵,也有探照灯。
  围墙很高,上面还有铁丝网,唯一的通路只有大门,看来比监狱还要戒备森严。
  墙外四周有一大片空旷之地,是光秃秃的碎石砂地,寸草不生,别说是大队人马,就是单独一个人,也很难平安无事的到达围墙下面。
  还好,再过去便是竹围,甚是隐密。
  可惜,距离军火库稍嫌远了些,用处不大。
  与基隆河的确相距甚近,倘若能够攻进军械库,控制全局,运送武器的事倒是十分方便。
  在竹林内,绕着军械库疾行一周后,大家的心都显得很沉重,阿坤忧心忡忡的道:
  “惨啦!惨啦!此地无异虎穴龙潭,我看除非是调集大军强行硬攻,此外别无他途。”
  白云和尚道:
  “绝对不可以强行硬攻,鬼子在台北驻有重兵,这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阿坤堆下来一张苦瓜脸,道:
  “那就只好放弃了,白白的便宜了花十郎,被他骗去好几千。”
  廖添丁以肯定的语气道:
  “阿坤,别说丧气话,不必强攻,不必调集大军,也不必偷袭,我们照样可以正大光明的进去。”
  张富道:
  “廖老大,你又有新出炉的好点子?快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廖添丁胸有成竹的道:
  “我是想带一个劳军团,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土确壁愕然一怔,道:
  “军火重地,劳军团也不一定能进得去。”
  廖添丁充满自信的道:
  “那要看是从那里来的劳军团,由什么人来率领,以及是否事先协调安排。”
  阿坤道:
  “哪里来的劳军团?”
  “自然是从日本本土来的。”
  “由何人率领?”
  “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的儿子。”
  “如何协调安排”?
  “有了截听器,此事易如反掌。”
  “难在谁来冒充伊藤的儿子,必须鬼子的话说得呱呱叫才行。”
  “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
  “花十郎?”
  “非他莫属。”
  花十郎却不同意,道:
  “我不干!”
  廖添丁道:
  “为什么不干?”
  “这事非同小可,一旦拆穿西洋镜是会砍头的。”
  “出卖军火库内外的草图,同样会砍头。”
  “为了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冒充首相的公子,说多神气就有多神气,何况照样有钱赚。”
  “那要看数目有多大。”
  廖添丁好大手面,伸了出一个巴掌,道:
  “给你五千!”
  五千是个大数字,可以买几栋大房子,平常人家一辈子也吃不完,花十郎再会花,也可以风光好一阵子,不禁为之怦然心动,道:
  “这话可当真?”
  廖添丁道:
  “咱家向来说一不二,但必须在这一场戏全部演完之后再行支付,现在不给,而且,在这一场大戏之中,再叫你扮演别的角色,也不得另外索酬。”
  花十郎沉思少顷,爽快的道:“可以,我花十郎干啦。”
  阿坤冷哼一声,道:
  “当然干啦,这种发大财的好机会,八百年也难得遇上一次,又可以在烟馆、酒家好好的泄一泄。”
  廖添丁道:“花十郎,你有没有够水准的漂亮衣服?”
  花十郎难为情的笑笑,道:“有是有啦,只是全进了当铺。”
  廖添丁道:“马上赎回来,去醉仙楼报到,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办。”
  花十郎颔首称善,没再说话。
  廖添丁将全盘计划,详详细细的说出来,最后道:
  “师傅,你老人家认为是否可行,请裁决。”
  白云和尚毫不考虑的道:
  “的确是一条绝妙好计,如无意外定可马到成功。”
  “要不要修改?”
  “不用,就这么办啦。”
  “如此,就请徐兄快船回报,通知简大狮、陈秋菊、黄国镇、田荣几位义军首领,照计行事,准时到达预定的地点,准时入军械库大搬家。”
  徐福田欣然应命道:“好,小弟这就去,义军方面保证会密切配合,遵命行事。”
  当即抱拳一揖而别。
  其他的人亦未久留,随后匆匆离去。.
  □□  □□  □□
  这是一件天大地大的大事,准备的工作可谓千头万绪,不胜枚举。
  人人都有做不完的工作。
  人人都忙碌得一塌糊涂。
  忙了一天一夜,一直忙到第二天才告一段落。
  大家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稍事休息,养精蓄锐。
  廖添丁与花十郎却无法休息,必须加班。
  □□  □□  □□
  他们又回到了军械库的附近。
  费了不少劲,找到军械库通往外面的电话线,在竹围,廖添丁命花十郎带着截听器,爬上电杆,道:
  “花十郎,截听器使用的方法,你搞清楚了吧?”
  “搞清楚了。”
  “话怎么说,知道吧?”
  “知道。”
  “知道就开始打。”
  花十郎以行动代替了答覆,很快就摇通了,是打给军械库的驻军连队长的,用日语,翻译成中文的意思是:
  “喂,是八〇一军械库吗?”
  那边亦以日语回答:“是的。”
  “这里是占领军总部,我是宫泽喜三大佐的助手深田少佐。”
  “是,长官。”
  “叫你们连队长北原大尉听电话。”
  “报告长官,我就是。”
  “从本土东京来了一个劳军团,经排定今天下午要到你们那里去表演。”
  “是的,卑职立即下令,在军械库的外面搭建一个表演台”
  “不能在外面,要在里面,利用现有的司令台就可以了,这是宫泽大佐的意思。”
  “报告长官,军械库乃是极机密的所在,按照规定,外人一概不准擅入,大佐怎会下此令谕?”
  “未蒙大佐明示,本少佐也不明究里。”
  “可否请大佐说话?”
  “大佐适巧开会未返,你等一下再打来吧?”
  “多久?”
  “十分钟以后。”
  “哈伊!”
  挂断电话,花十郎甚为不悦,发起牢骚来:
  “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干脆一下把话说清楚就好啦,何必这样噜七八唆。”
  廖添丁淡淡一笑,道:“花十郎,插花烟、吃花酒,咱家可能没有你内行,玩心机,动计谋,你还差一大截。”
  “此话怎讲?”
  “此乃攻心战术,可以提高事情的可信度。”
  “嗯,有道理,由北原自己再打一通电话,这个憨头一定会死心塌地的深信不疑。”
  □□  □□  □□
  十分钟转眼即到,花十郎手中的截听器,果然准时叮零!叮零!的响起来。
  对方北原大尉的声音道:“大佐办公室吗?”
  花十郎也是个演戏的天才,很会装,声音老气横秋;官架十足的,仅仅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不曾多言。
  “请大佐听电话。”
  “我就是。”
  “报告大佐,我是北原。”
  “嗯。”
  “深田少佐指示,今天下午有一个劳军团要来军械库劳军。”
  “是本大佐交代他办的。”
  “在军械库内部表演吗?”
  “不错。”
  “可是,军部的规定……”
  “规定有时候可以改变,不一定非要墨守成规不可。”
  “卑职是想了解其中的原因。”
  “因为这一支劳军团是从本土东京来的。”
  “这是弟兄们渴望看到的。”
  “也有一部分团员是在本地征调的。”
  “是。”
  “最重要的一点是,领队的身份很特殊。”
  “请大佐明示。”
  “是伊藤首相的少爷。”
  “哦!”
  “所以必须另眼相看,刻意逢迎。”
  “卑职遵命!”
  “赶快将军械库里的环境整理好。”
  “马上办。”
  “官兵一律不准外出,注意服装整齐。”
  “哈伊。”
  “除卫兵外,须全部参观表演。”
  “一定。”
  “欢迎要热烈,接待要亲切,礼貌第一,服从第一,不论伊藤少爷有任何要求,皆不得拒绝。”
  “当然。”
  “这事对你我的前途关系重大,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卑职知道。”
  “今天是礼拜六,下班之后本大佐要去度周末,有什么不明了的地方现在赶快说,五分钟后就要动身,不必再打电话,也找不到人。”
  “报告大佐,劳军团来的时间是……”
  “今日下午二时。”
  “时间很快就到了,还有两个小时。”
  “所以你必须火速准备。”
  “哈伊!”
  “还有没有别的事?”
  “没有啦。”
  “好,祝你们周末快乐,再见。”
  “大佐再见,恭祝大佐周末愉快。”
  电话打完了,廖添丁绽开一脸的笑容,他深信鱼已上钩,鳖已入瓮,就待大家来收网取鱼,瓮中捉鳖,进行最后一场压轴好戏——大搬家。
  □□  □□  □□
  星期六。
  下午二时。
  劳军团准时出现在军械库大门外的马路上。
  赫!好大的场面,浩浩荡荡的,动员的人力、物力都是空前的。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花十郎,身穿燕尾服,还经过一番刻意的化妆,骑在马上,威风凜凛的好不神气。
  廖添丁与阿坤装扮成副官模样,紧随在马儿左右步行。张富、土确壁、大头杜、和尚川仔四人则是卫士的身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白云和尚留在大竹围内,指挥全局。
  飞鱼在白云和尚身边,负责与义军及廖添丁等人络的工作。
  紧跟在后面的,是十名花枝招展,妖娆艳冶,道道地地的日本艺妓,是由花十郎出面,以重金向樱花俱乐部请来的。接下来是十名台湾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群芳竞艳,婀娜多姿,迎春花、赛水仙也赫然身在其中,清一色都是就地取材,乃醉仙楼的酒女。
  廖添丁真舍得花钱,每一名女子都坐着一辆黄包车。
  车是花钱租来的。
  由四海帮的弟兄客串车夫。
  走在最后面的男团员,也是由四海帮的朋友们来冒充。排场的确不小,男男女女几乎近百人。
  还赶来四辆大马车。
  马车上载满了劳军的物品。
  任何人见到都不会起疑,认为这是一支不折不扣的,货真价实的劳军团。
  连队长北原大,早已领着他手下的全体干部,在大门口恭迎。
  “欢迎伊藤少爷!”
  “欢迎伊藤公子!”
  “少爷一路辛苦,快请进!”
  伊藤博文贵为首相,位高权大,如日中天,大家都把花十郎当作伊藤公子,猛拍马屁,逢迎的话一箩筐,没完没了。
  今生今世,可能数此刻最光采,花十郎很会把握机会,坐在马上,装腔作势,耍足了威风,也摆足了谱,在大家的簇拥下,骑着大洋马,昂首挺胸的跨进了军械库的大门。
  其他的人也沾了光,尾随而入,同样受到热烈的礼遇。
  长躯直入,行至军械库的中心区,到达一栋整理得十分干净清爽的营房前才停下来。
  北原大尉立正站好,行了一个军礼,以日语恭恭敬敬的道:
  “请伊藤少爷下马。”
  口说不算,还要上前搀扶,被廖添丁、阿坤抢了先,真把花十郎这个无赖视作贵人一样,小心翼翼的扶下马来。
  酒女、艺妓们睹状不敢怠慢,也都步下了黄包车。
  北原大尉战战兢兢的,一点也不敢怠慢,躬身作势道:“请伊藤公子到里面休息一下吧?”
  花十郎以道地的日语道:“本公子不累,没有这个必要。”
  “喝一杯清茶也好。”
  “我们是来劳军的,岂敢劳动诸位将士。”
  “公子太客气了,肯亲莅临本队就是我们无上的光荣。”
  “北原大尉,怎么没见贵部的弟兄?”
  “他们都集合到司令台前去了。”
  “准时观看劳军团的表演?”
  “更想瞻仰一下伊藤少爷的风采。”
  “那咱们就直接过去吧。”
  “是。”
  □□  □□  □□
  司令台前,早已坐满了日本兵。
  在北原大尉的命令下,全体起立,报以一阵热烈、疯狂、雨点子似的掌声。
  “恭迎伊藤少爷!”
  “恭迎伊藤公子!”
  同样的话语,又在此处出现,声震霄汉,历久不绝。
  直乐得花十郎笑口大开,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给忘了。却引起了阿坤的不悦,心道:
  “妈的,人渣,垃圾,算你走狗屎运,有钞票赚又可以摆摆臭架子。”
  艺妓、酒女等俱已在土确壁、张富的指挥下进入后台,北原大尉朗声道:
  “让我们大家再一次热烈鼓掌欢迎,恭请伊藤公子给我们大家训话。”
  花十郎真不简单,台风绝佳,一点也不慌张,大大方方的在掌声中走上台上,以纯净的日语致词道:
  “小弟这一次来台湾,是代表大日本帝国的天皇陛下,以及全国的老百姓,向各位劳苦功高的将士们表示敬意与慰问之意。
  “行前,家父曾交代一句话,入境随俗,鼓励小弟多学习台湾话,并且请了一位家庭教师,恶补了三个月。”
  “如今,本公子愿将家父的这一句话,转赠各位,入境随俗,多学习此地的语言乃至风土人情,这对大日本帝国的统治会有很大的帮助。
  “现在,为了贯彻本少爷的主张,就请我的一位台语说得非常好的副官来主持节目,并且,从此刻起,大家皆不得再使用日语,以增加学习机会,加强与此间民众沟通的能力,进而达到我们长久占据台湾的最终目的。”
  “谢谢各位。”
  “祝大家精神愉快,万事如意。”
  即说即做,最后这两句话他是用台语说出来的。
  花十郞下台一鞠,与北原大尉并肩而坐。
  廖添丁立即走马上任,接下主持人的棒子来。
  为了节省时间,他没有多废话,说了几句不得不说的开场白后,节目随即登场。
  先唱了一首日本歌。
  再唱了一首台湾歌。
  接下来便是一场重头戏,由十名日本艺妓表演精彩的脱衣舞。
  火辣辣的妙舞,引人入胜。
  光溜溜的胴体,风月无边。
  罗衫一件一件的往下脱。
  肌肤一寸一寸的露出来。
  眼看罗衫已去,仅仅还剩下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
  哇噻!里面是光的,一丝不挂。
  两点挺拔如峰,颤动若鼓。
  三角地带若隐若现,更是妙不可言。
  有人说当兵三年,看到猪八戒也赛貂蝉。
  这话一点不假,现在就得到证明。
  日本兵都看得双眼发直,口水直流,痴啦,疯啦,傻啦,呆啦。
  “脱啊!”  ‘
  “快脱呀!”
  “怎么不脱啦?”
  这是他们一致的呼声,众口一词,响彻云霄。
  却使北原大尉十分恼火,连忙起身喝阻道:“住口,不得在伊藤少爷的面前如此放肆。”
  花十郎笑道:“没有关系,大尉不用拦阻,男人嘛,都希望女人的衣服穿得越少越好呢!”
  廖添丁接口道:
  “我们公子的话对极了,此行的目的就是想逗大家哈哈一笑,只要弟兄们高兴,就让他们看个饱,看个够!”
  “脱!”
  这是廖添丁的命令。
  余音尚未落地,姑娘们的薄纱已抢先一步飞上了天。
  两点露了。
  莲花洞开了。
  赤条条的再也没有任何遮掩。
  全场乐了。
  大家笑了。
  所有的人全部都疯狂了。
  吼声、叫声、口哨声、鼓掌声……乱作一团。
  就在最高潮的最高点,十名艺妓却以最快的动作,光着屁股跑回到后台去了。
  每个人都感觉意犹未尽。
  每个人都感觉余味无穷。
  同一时间,阿坤、张富、土确壁等人也没闲着。
  他们在给日本兵分发劳军物品。
  有用的:肥皂、毛巾、汗衫、手帕等。
  有吃的喝的:肉松、肉干,每人还有一瓶清酒。
  道道地地的日本清酒。
  每人附赠一只酒杯。
  瓶已打开。
  酒已满杯。
  廖添丁也举着一杯酒,走到台前,对北原道:
  “请教大尉,贵部的战士,都在这里吗?”
  北原点头道:
  “除执勤的卫兵外,都在这里。”
  “卫兵一共几位?”
  “五个。”
  “四个岗楼及大门口?”
  “正是。”
  “辛苦他们了,等一会儿换下来也欣赏一下轻歌妙舞。”
  “卑职正有此意。”
  廖添丁没再理会北原,高举着酒杯,大声道:“大家请注意,每一个人,包括干部在内,是否都分到一份礼品。”
  大伙儿异口同声的应了一声:“是!”“每一个人的手中是否都有一只酒杯?”
  “有!”
  “杯中有酒?”
  “有!”
  “现在,请各位跟着咱家呼口号,为大日本帝国干杯,干杯之后,还有更精彩香艳的节目要上演,十位台湾小姐要表演火爆刺激的台湾脱衣舞。”
  台下又掀起一阵骚动,日本兵高举着酒杯,皆迫不及待的催促廖添丁快点呼口号,快看脱衣舞。
  廖添丁双目如电,见连北原大尉在内,每一个人的手上确确实实都有一杯酒后,这才开始呼口号。
  “天皇陛下万岁。”
  “大日本帝国万岁!”
  “大日本帝国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干杯!”
  “干杯!”
  “干!”
  “干!”
  现场的情绪被廖添丁炒热了,大家一起来,杯到酒干,全部一饮而尽。
  □□  □□  □□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喝下这杯酒,便踏上了不归路。
  没错,是正宗的日本清酒。
  可惜,被廖添丁动了手脚,下了毒。
  毒性极强。
  入口即亡!
  自北原以下,无一幸免,全部死翘翘。
  廖添丁等人所喝的自然不是毒酒,安然无恙。
  节目并未终结,日本兵四周,阿坤、张富等人马上放起烟火来。
  一则是预祝大搬家将要成功。
  再则也藉此来遮掩现场的状况。
  就在烟火弥漫中,大头杜、和尚川仔、大盗张富等五人已换穿好日本的军服,带着枪,去换卫兵。
  是集体去换,等于以五对一,又在意乱情迷的情况下,当日本兵发觉事情不妙时,已无回天之术,一个个相继踏上了黄泉路。
  至此,已将整个军械库全部彻底占领。
  白云和尚已到。
  简大狮、陈秋菊、黄国镇、田荣等义军首领,乃至数百名北部义军,也准时到达。
  所有日本的军服,全部换穿在义军身上。
  所有的军械库房都打开了。
  搬的搬。
  运的运。
  黄包车、马车都派上用场。
  大家都在动。
  大家都在忙。
  忙得气都喘不过来。
  忙得又痛快,又爽。
  眼看日已偏西——
  枪械差不多已经搬完,仓库一角,被阿坤点燃了一把火,突然,北原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大作。
  廖添丁拿起话筒来,以台语道:“八〇一军械库。”
  对方也用台语道:“叫北原连队长听电话。”
  “请问你是那一位?”
  “宫泽喜三大佐。”
  “北原大尉不在。”
  “八盖呀路,他到那里去了?”
  “死啦!”
  “军械库——”
  “烧啦!”
  “武器——”
  “被人大搬家!”
  “你是什么人?”
  “廖添丁,你们番仔的克星,你们鬼子心目中的死神,最好马上给你爸滚出台湾去,否则,当心血流五步,黑夜飞头,死无葬身之地!”

  古道幽蘭OCR於二〇一七年三月四日戌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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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0 11:18:2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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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友閱讀過程中發現錯誤請告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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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20 11:36:18 | 显示全部楼层
谢发布,只是为什么是反着发的?

点评

喔!動態的問題已經解決。  发表于 2019-9-20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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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0 13:31:42 | 显示全部楼层
凌妙颜 发表于 2019-9-20 11:36
谢发布,只是为什么是反着发的?

考慮不周,已修正。謝妙顏!另外問一下:論壇是否不支持動態頭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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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20 15:27:2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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