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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爱之极 四月间,欧阳漱石与靳芷,双双来到江陵附近。 依稀记得旧时路径,欧阳漱石揽着美丽娇小的靳芷共乘一骑,自那道旁清涧处,汲饮稍憩,小涧附近的世外桃源,芳菲满地,林木葱郁,顺着涧水向上游去,穿入林间,只听得那淙淙流水之音,仿佛是铮锉琴音弹起,悦耳无比。 靳芷在追风宝马身上,顿觉这处世外桃源,委实如同仙境一般,心旷神怡,不住啧啧赞赏。 可是在她身后的欧阳漱石,此刻心中,却已开始忐忑不安! 那是因为,进入流水音密林已久,为何还没有听到那笛女的笛声? 难道她出了什么意外,欧阳漱石心中十分担心。 同时还存着一份歉疚,笛女纯真的爱早已付给了自己,而自己再来之时,却带着另一位美丽的靳芷。虽然,那笛女天真的连嫉妒都不会,但在欧阳漱石自己,却不能不有愧于心。 此时在追风宝马之上,一男一女的神情,截然不同,欧阳漱石默然无言,而靳芷却十分高兴,咭咭呱呱地在马上指指点点,赞誉这一处流水音世外桃源,委实不愧是为仙境。 美丽的六虺之末,娇小的靳芷。想是已倦于江湖飘泊,如今极是喜爱这处流水音密林,说它是极理想的隐居之地,迳在马背之上指指点点,指明何处可以建屋,何处可以筑亭,何处应当种花,何处可以喂养牲畜…… 欧阳漱石心不在焉,口中只顾唯唯答应。 靳芷何等聪明,早已瞧出了他的失态,“咭”地一笑,抿嘴说道:“嗨!人家马上就要与你见面了,干嘛老绷着一张脸,快露出些笑容来呀!” 欧阳漱石说出心中疑点,道:“琳姊,那笛女孤单,每天在这密林中吹笛消遣,但是今日,却是奇怪……” 他已说不下去,靳芷连忙安慰道,这是吉人天相,必不会有什么差错的,不须担心。 又走了一段路,两人跨下的追风宝马,忽然有异唏聿聿”,夺鬣长嘶,好似十分兴奋欢愉! 靳芷笑道:“欧阳漱石,你瞧这马儿真灵,从你的叙述中,我可以猜到,笛女的那匹白龙,可能即是昔年海隅大盗,两女所有的双马之一,落日宝驹。 追风想是嗅到了它同伴的气味,是以情不自禁,兴奋起来!” 欧阳漱石也觉得是,此时胯下的追风宝马,不待指挥,拨开四蹄狂奔。 那流水音小小屋宇已经在望,隐隐可以听见,其中似有人声。 此时靳芷忽然悄言道:“欧阳漱石,我暂时不出面,你先进去看看情形,我当在暗中监视,你道可好?” 还没等欧阳漱石有什么表示,“嗖”地一声,靳芷的绿衣俏影,已自马背之上跃下。 欧阳漱石勒马冲到屋边,一跃下马,推开门一看,屋中情形,触目不由得使他一讲。 只见那位老伯伯,此时被钉在墙上,手足张开,如同一个“大”字,手掌脚面,俱钉着有大钉,头发高高吊起,被钉处血液流出,在地下汪然汇成小潭。 这老者常身衣服,已被鞭得支离破碎,露出了创痕累累。 此时只见他奄然如死,只有胸间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是一个活人。 欧阳漱石心下大大恻然,上前一步,便待来解救他钉挂之苦。想是这老伯伯尚有一线灵明,此时听到了人声,勉强睁开一双失神的眼睛,口中微弱叫道:“水……水……” 欧阳漱石急急在屋中找到了饮水,待要喂入他的口中。 木杓刚刚举起,忽然间“铮”地一声微响,一件暗器飞来,立将木构击落。 欧阳漱石霍地转身。 只见那满头长发纷披的恶魔,二通息悉此时宛如幽灵一般,出现房中。 仍是如以前一样,二通息悉全身墨黑,罩在一件大黑袍之中, 长发纷披,将整个头脸,全都密密遮住。 此时只见二通息悉,一双炯烟大眼,自浓密长发之中,射出慑人光芒,伸出一双欺霜赛雪的手臂来,戟指着欧阳漱石,说道:“小子! 你…你好大胆,竟敢回来……” 欧阳漱石此番锦袍之下,已经穿上了那北海鲨人的鲲鱼皮衣,此时有备无患,立意挑战。 冷冷说道:“不错,是少爷我回来了。我且问你!凭你二通息悉的身份名头,以往对一位弱女施虐,而今又鞭笞老者,将他手足头发,钉在墙上,如此酷刑,亏你做得出来,枉负十二凶人五通之名,只会躲在这人迹不到之处,欺负老弱。我欧阳漱石,委实为你感到羞耻……” 一番话甫毕,二通息悉早已被他激怒,厉嚎一声,入耳惊心。 那二通息悉有一桩怪处,便是能在声音上变化,此时他怒声高叫,声音宛如尖刺一般,入耳使人觉得十分难受。 二通叫道:“小子,你这是自己找死,也罢!你名叫欧阳漱石,谅来必是那川中四家,欧阳家的人了。嘿嘿!我息老二在这林里,正闷得慌,难得有人来与我喂招,那可是好极,川中欧阳家的回头望月、金蜈蚣绝技,正要再度请教! 小子,动手吧!快掣出你的兵器来,你不要慌,我息老二一时决不会杀你,不等到我玩厌了,我决不会对你下手。” 二通息悉如此凶残,如此狂妄,欧阳漱石决心与之一拚。 虽然他曾在川边,亲见四通吕梁英绝技施展,自忖功力与之相差,不可以道里计,如今这息悉,正也是五通中人,功力谅来不在吕梁英之下,自己与之相搏,何异以卵击石。 但是,一想起这恶魔欺凌笛女,钉挂老者,如此可恶的行为,欧阳漱石决不能忍耐,非要亲自出手,与他性命相拚,不能消得心头之忿。 明知自己功力不够,此番全仗身上所穿的那件鲲鱼皮衣了,欧阳漱石喃喃祝祷:“鲲鱼皮衣啊!望你不要误我……” 嘴唇蠕动,对面的二通息悉,见了桀桀大笑,揶揄着说道:“小子,怕死了吗?是在祷告神灵保佑吗?嘿嘿,没用了!天老爷也不能助你,快快动手吧!” 欧阳漱石面对强敌,不敢大意,凝聚心神,“呛”地撤出长剑。 那二通息悉,此时仍然屹立原处,长发分披,情状如鬼,一双欺霜赛雪的手腕,此时寸铁俱无,懒洋洋地垂着,完全不把欧阳漱石放在心上。 欧阳漱石忍住一腔子怒火,他不是不想占这恶魔的便宜,冷冷喝道:“息老二,请亮兵器!” 息悉陡然发笑,声震屋宇,笑到后来,炯炯目光,自浓发之后,若有深意似的,瞥了欧阳漱石一眼,缓缓说道:“姓欧阳的小子,我与你动手,何用什么兵刃,你有什么斤两,尽管施展不妨……” 声音忽然一变而为柔媚无比。 欧阳漱石对这二通息悉,心下毫无好感,此番道声:“好!”长剑一起,分心疾刺。 二通息悉避也不避,欧阳漱石招式瞬息吐实,长剑一递,变为流泉奔泻,斜斜向上,迳刺那一丛纷披着的乱发。 息悉的身形,仍然不动,欧阳漱石剑尖已触到他的长发,心念一决,乘势直进。 蓦地息悉厉啸一声,覆盖在脸上的长发,忽然根根矗起一挡。 欧阳漱石手下立觉,长剑如同触着极坚韧的钢丝似的,立被弹回,劲力奇大,差一点甚至于伤着了自己要害。 一惊之下,飚身疾退! 二通息悉也不追赶,笑着鼓励道:“小子不要怕,再来,再来!” 欧阳漱石心念稍定,暗忖这二通息悉的功力,委实是惊世骇俗,较之那四通吕梁英并无逊色,天下竟有人以毛发拒敌,足证他的一身气功,已是登峰造极,宇内第一。 暗想此番非得仗持鲲鱼皮衣,使用巧计,不能赢他。 心念一决,再度扬剑攻上,二通息悉笑吟吟地毫不还手,绝技 施展,较之前次密林之中,笛女在旁动手时更为不同。 此番想是二通息悉,使出了他生平得意绝技,但见他一条身影,在欧阳漱石的剑招之中,宛似穿花蛱蝶一般穿梭也似的往来,一双雪白的怪手,竟然不主动攻击,仅凭那一袭宽大的黑袍,此时飘飘扬起,抵挡欧阳漱石手中长剑。这二通息悉,一身气功,确已是炉火纯青,无与伦比,此时绝技施展,软绵绵的衣服、毛发,竟然会坚逾铁石,抵挡兵刃,得心应手。 转瞬间十多招过去,欧阳漱石决意冒险…… 由于他努力施为,长剑奇招使出,不断攻向二通息悉的重要部门,已经激起了这位恶魔的愤怒,衣袂飘飘,那一双雪白的手掌,此番也不再藏拙,不时藏在袖中,等待机会出击。 倏然间欧阳漱石,身形略略迟滞,胸前门户大开,二通息悉哪肯放过这一机会,立下毒手。 飘起一片衣袂,挡住欧阳漱石长剑,脚下行云流水一般,踏上一步,占据有利方位,立将敌人全身封死。 息悉第一次主动出击,也可说是他已估计得万无一失,雪白手掌,直送到欧阳漱石胸前 眼见这少年闪避不及,息悉狞笑一声,掌上劲力贯注,向前一送。 满以为这一下,欧阳漱石不死也得重伤,息悉跻位十二凶人,五通第二,生平恶战,可说不计其数,根据平常经验判断,可是绝无差错。 谁知这番,大谬不然,当息悉的手掌,探来欧阳漱石的怀中时,猛觉真力发出,竟似是隔着有一堵铁墙似的,不能透人这少年的致命要害。 电光石火之际,息悉可是立即忖道,若凭这少年的功力,断断不致于如此厉害,极可能他胸前另有一层屏障阻挡,是以自己手下感觉如此。 息悉经验老到,情知上当,此番讨不了好去,一惊之下,微“噫”—声,扬身疾退。 但是为时已晚,欧阳漱石右手持剑,虽被封住,但左手此时,却闪电似的伸出,就趁息悉一惊之下,眨眼的时间里,直探入息悉蓬松乱发之中,食中两指暴伸,来插二通双眼。 二通厉嚎一声,就在欧阳漱石手指将要触及他眼帘之时,奇异身法使出,连忙塌身避开,跃后近丈。 饶是他仗持绝顶功力,幸逃活命,兀自被欧阳漱石,掌缘带住蓬松乱发,硬生生扯下了一大把长发,痛澈心脾。 刹那间欧阳漱石也为之惊愕,万万料不到的是,这二通息悉,竟能在自己蓄心积虑,安排陷阱,上了当之后,犹能在千钧一发之时,脱身逃开,这一份功力,实是生平罕见。 登时在欧阳漱石的一张俊脸之上,泛起了红晕,眼见那二通息悉,此时凝立在离开自己丈许远近之处,正以一对炯炯大眼,盯住自己。 那眼光之中,充满了狠毒与怀疑。 二通息悉生平何曾经过如此挫败,此时又惊又恨,沉声喝问道:“欧阳漱石,你胸前带着的是什么东西?” 欧阳漱石不答,息悉冷笑道:“小子,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今不向你胸前下手,谅来你必定是难逃一死。” 欧阳漱石忍不住冷笑道:“息悉,随你的便,下手我身上任何一处都行,少爷自有把握,叫你伤不了我分毫。” 这一言立刻露出马脚,息悉恨声道:“原来你穿着有一件怪衣服,嘿嘿,可惜你太托大了,我息老二今日便要给你一点厉害看看!” 只见他缓缓自怀中,摸出一对精光耀眼的奇异兵器来。 这一对短兵刃,奇形怪状颇像木匠所用的工具之一,但却更为复杂,通体只不过八九寸长,尾端有一护手,遮住把柄,兵器本身,像是一条精钢,尖端呈月牙状,锋利无比,而在离开月牙之下,约莫二寸之处,另有两只小钩伸出。 此外在那钢杆之上,又有微细的针芒,好似一些露出的针头一般,形状委实古怪已极。 川中遂宁欧阳一家,世代习武,欧阳漱石见识广博,熟谙天下各种奇异独门兵器。 这番立刻知道,二通息悉此一兵器,仍是在外门兵刃之中,以难练歹毒闻名的敲骨錾。 这种“敲骨錾”,具有多项兵刃功用,只因它体短,非得欺近敌人身体,不能发挥威力,是以错非功力奇高的江湖健者,轻易不敢使用,江湖之上,少有听说以此为兵器的! 此番自二通息悉怀中摸出,精光闪耀,只听得他杰杰怪笑,说道:“欧阳漱石,你也许还不知道我息老二这对小玩意的厉害。嘿嘿,如今说明也不妨,这一对敲骨錾,仍系用上好钢铁,淬炼打制而成, 尤其是在錾上的月牙、倒钩,以及杆上的细针,全系用另一种奇异金属制就。 我这敲骨錾,敢称是举世罕匹的利器,不管任何重甲厚铠,在我錾下,月牙一触,无不洞开。 嘿嘿!小子你害怕了吗?你当感到荣幸,此錾虽是我趁手兵器,但在我身上,轻易不将出施展,错非遇着一流高手,具有外门横练功夫,或是绝顶气功,珍贵坚韧的护体袍甲时,我才将它使出,不瞒你说,我生平一共用它不上十次,你要知道那结果吗?嘿嘿!每次都得心应手,破去敌人的屏障,将他们杀死在我錾下。 如今你不必后悔,静待我以錾取你性命便了……” 一番话说毕,欧阳漱石心中可是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息悉之言,谅来不假,但不知自己身上的鲲鱼皮衣,能否保护自己,在他敲骨錾下,逃得活命? 欧阳漱石一丝把握也没有,此时只有硬着头皮,接受考验。 微微一笑,准备动手,可是他的脸上,却因心中有了怯意,此番显得荏弱,苍白无比! 近处忽起,微微的一声轻叹…… 那声音十分飘渺微弱,担在息悉与欧阳漱石两人,耳目感觉,岂是常人可比,立刻觉察了。 二通息悉疾忙地寻找发声来源,左右前后,空无一人,只有那被钉在墙上的老儿,此时双目紧闭,已是支持不住,昏晕过去。 欧阳漱石心下可是十分明白,知道这是那美丽的六虺之末靳芷,此时必是她来到附近,关心自己,故而禁不住一叹。 虽是这小小的一叹,但已完全将她对待自己的柔情蜜意,关切呵护之情,表露无遗。 显然是她还另有一意,便是告诉自己,她已来到附近,叫自己安心,危急之时,她自然会现身出来。 此时欧阳漱石,心中颇为紊乱,若甚靳芷现身出来,为他向二通息悉求情,那可是十分不妙,欧阳漱石堂堂大丈夫,侠义中人,宁肯死在敌人的敲骨錾下,也决不愿如此妥协。 那便是英雄气概啊!是必须要保有的风度啊!不然的话,适足以贻笑对方,而自己则必然含有愧恨,有生之年,永难忘怀! 欧阳漱石此时心中喃喃祝祷。 “琳姊啊琳姊,盼你这刻莫要现身出来,且等我先与二通息悉,再打一架,且看我鲲鱼皮衣,是否能挡他的敲骨錾?” 那方的二通息悉,冷笑一声,发动攻势。 但见他身子飞起,直扑过来,宛如是一头黑色大鸟,凌空罩下,威力奇大,欧阳漱石骇然举剑上撩,奋力招架。 息悉半空中一顿,轻飘飘地落下,又似是一片鹅毛,或是一点飞絮一般,悄然无声。 轻功施展,足使欧阳漱石为之心折,同时也知道,若论自己功力,断断不是人家的对手,如今只仗着一件鲲鱼皮衣防身,设若那敲骨錾果是鲲鱼皮衣的克星时,则自己今日,必是不死即伤! 眼见二通息悉,大袖郎当,迎头挥到,劲力绝伦,欧阳漱石连忙收摄心神,小心迎敌。 但见在息悉大袖飞舞之际,微微可见,袖中两点寒光闪烁,忖料正是那敲骨錾,欧阳漱石心下禁不住怯意浮起! 瞬息之间,因他心神不属,已是迭遇险招。 二通息悉步步进逼,欧阳漱石抱着哀兵心理,拚死抵御。 其实双方功力,相差悬殊,约莫二十招过去,欧阳漱石已是渐感不支。 在他的心里,一心想挡住息悉,不使他逼近自己,但是心余力绌,二十招之后,二通息悉仗着他那鬼影般的身法,仍然找着了空隙,欺身近来! 欧阳漱石十分气馁,蓦见眼前,白光暴射,敢情是那息悉的敲骨錾已经出手。 一惊之下,拚命抵御。 息悉桀桀怪笑,倏忽之间,奇招使出,又已将欧阳漱石全身封死。 冷冷笑道:“小子,这番你该逃不掉了吧!嘿嘿,等我来先看看,你身上带的,究竟是什么法宝?” “嗤”的一声,敲骨錾划开了欧阳漱石的外衣。 欧阳漱石闭目等死。 但觉那敲骨錾已刺在鲲鱼皮衣之下仿佛那皮衣一时不易划破似的,尽管二通息悉手下使力,但却不能得手! 分明听到二通息悉的惊讶之声,欧阳漱石心中不禁又涌起希望。 原来鲲鱼皮衣,居然能够抵挡息悉的敲骨錾,月牙锋刃之下,尚无破损。 欧阳漱石暗暗蓄力,准备反击。 忽闻附近,传来呖呖莺声:“息二,住手吧!不必徒劳无功。” 息悉霍地转身,叫道:“六妹,你为何来到此处?” 欧阳漱石睁眼一看,一个苗条的绿影,飘将过来,人尚未到,那似兰似麝的香气,已先传来鼻中。 此时欧阳漱石身上外衣,已被息悉的敲骨錾施威割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表面,黑漆光滑的鲲鱼皮衣。还好欧阳漱石,侥幸不曾失得体面,慌忙旁跃,执剑凝立,静待局面变化。 只见那靳芷,不遑答话,笑吟吟地去到墙边,拔下发上那小小的碧玉簪儿,慢条斯理的挑出那老头儿手足上的铁钉,又削断他发上的束缚。 她可是没伸出她那尊贵无比的纤手,是以在最后一步手续完成后,“咚”地一响,流水音老者的身躯,沉重地落在地上。 息悉眼睁睁的看着她,却一直不来阻挡。 靳芷说道:“息悉,拿药过来。” 仿佛这娇小女子的声音中,具有什么魔力似的,连二通息悉,恶魔似的凶人,此番毫不迟疑,立刻照办,自怀中取出药来,授与靳芷。 欧阳漱石知道靳芷要用药去救那伤重的老者,心下不由得十分欣慰。 难得她有如此慈悲心肠,哪里还似十二凶人中的一份子,与她相好,可是只有庆幸,而没有什么不满意她的地方了。 注意看时,但见这靳芷救人的手法,却又是十分特别。 此时那流水音老者,仰躺在地面之上,双眼与唇都紧闭着,欧阳漱石暗想,琳姊姊该是没法,必要纡尊降贵,亲自来喂药来施救了。 但事实却出乎意外,只见靳芷,将一粒药丸,托在左手纤掌之中,另以右手,水葱似的食指,隔空一指老者穴道,老者立即呻吟。 就在他嘴唇翕张之际,靳芷檀口一吹,那粒小小药丸,齐巧飞入老者口中。 这等不沾身的救人方法,欧阳漱石可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又是钦佩,又是好笑。 跟着只见靳芷将剩下的药丸,纳入樱口之中,一阵咀皭之后吐出,在手掌中搓成五个小小药饼,信手拋出,齐巧贴在流水音老者两手两脚的创痕之上,最后一枚,直飞顶心贴住。 手法干净俐落,看得欧阳漱石为之咋舌。 二通息悉的语声,此时一变,变得十分委婉,柔和动听。 摇头说道:“琳琳,我为你不值。” 靳芷不言,笑着仰起螓首,大眼之中,顽皮的光采露出。 反问一句:“你以为不值得如此救人吗?” 息悉说道:“正是如此!虽然你尊贵的手,不曾碰到这糟老头子,但那五枚药饼,却是和合着你的一点香唾啊! 阿琳,你身上的一根毛发,在举世男人的眼中,均将价值连城,若得你慈悲布施,凡人没法消受,只能一死报答。 如今这该死的老头儿,得你香唾和药,可不正是一项异数,令人羡煞妒煞……” 但他说的却是实情,欧阳漱石也有同感,为那可怜的老头儿感到幸运。 只是在欧阳公子本身,却没有什么嫉妒,正如息悉所说,世间千万男子,希望能得到美丽的靳芷的一根毛发而不可得,可是却有例外,川中欧阳家的世子,欧阳漱石,却得到了整个的靳芷包括了她的芳心在内。 人间幸运,曷胜于此?欧阳漱石可是只有骄傲快乐,再无遗憾与嫉妒。 人!都是喜爱奉承的,美丽的女子更不例外,此时靳芷得息悉一言,“咕”地笑将起来。 笑得如花枝儿招展,更增她美艳无比,说道:“息二哥,你不用难为这位少年,须知他身上的怪衣服,即是那北海鲨人的鲲鱼皮衣,我不知世间有没有利器可以伤得了此衣,但我能知,至少是你的敲骨錾,对它不能损害! 来来来,我来为你们和解了,你们两位,不打不能相识,彼此结个朋友……” 欧阳漱石与二通息悉,都走到她身边来,欧阳漱石见息悉浓发之后,射出来的目光已是和缓,尽管心中对这虐待老弱的恶魔兀自恨恨,但却不能不看在靳芷面上,勉强露出笑容周旋! 靳芷笑道你们两位,一个是我的盟兄,……一个是……” 如何介绍欧阳漱石,一时竟使得这位美丽的六虺之末顿了一顿。二通息悉哈哈大笑,接口道恭喜六妹,找到了如意郎君 转向对欧阳漱石笑道:“欧阳公子,恭喜恭喜!” 六虺之末,靳芷微带娇羞,但喜悦笑容,却浮现在她笑靥之上。欧阳漱石心思潮涌,一方面见靳芷的表情,已是默认彼此间的关系,难免感激欣慰;另一方面,却不解这二通息悉,态度为何变得恁快,适才间还是声势汹汹,必欲置自己于死地而后甘心,如今只得靳芷一言,立刻转变,却不是怪事。 虽然靳芷说过,有法治她这位盟兄,但是欧阳漱石却没料到如此见效。 许是靳芷与欧阳漱石一样,芳心之中,不无疑问,此时又问一句:“息二哥,你不再与欧阳漱石作对了吧?” 息悉语声,一变而为豪放,大声道:“如今我已知他爱的是你,不是那小女孩,如此则那女孩子的失踪,与他无关,我又恨他何来?况且今后,还得看在你六妹的面子上,我这作盟兄的,怎会与他作对,来伤你六妹的心呢?” 此言一出,欧阳漱石惊得几乎跳将起来。 急急问道:“敢问笛女现在何处?” 息悉一双雪白似的怪手一摊,声中透出无奈与焦虑,说道:“她走了,连我也不知道她去向何处?” 眼见欧阳漱石,迫切期待下文,美丽的靳芷也禁不住注意倾听,二通息悉略略一顿,痛苦说道:“你,欧阳漱石公子,也许不会相信,我对那少女,并无恶意,我……我实在是非常地爱她…… 只是……只是……也许我做错了,当我最初,因爱成恨,带着一种报复的心理,以笛音来折磨她时,她开始怕我,恨我…… 而我这笨伯,多年来却一直不将真相说明,任凭她恨我、怕我,尽管我极怜爱她,有如怜爱自己的爱女一般,但……我竟笨得不去设法解释。 我以为她不会走的,她是如此的年轻,什么事也不懂,她从来不曾离开过这片密林。 但是,她居然走了,啊啊……自她走后,我最初是寻找,找不着,绝望之后,我开始愤怒,疯狂、痛苦…… 啊啊,真是笨伯,我真是笨伯,我真惭愧,恨我自己……” 二通息悉乃鼎鼎大名的十二凶人,五通第二,此时竟然双手掩面,嚎啕痛哭。 欧阳漱石心头冰凉一片。 禁不住愤恨,怒斥息悉,难辞此咎,此番那可怜的笛女,受不了他的虐待,孤身只骑,逃出流水音密林。她可是天真得什么都不懂,进入那险恶江湖,人心鬼蜮,她又是那样年轻美丽,结果如何,岂能想像? 虽说有那落日灵驹相伴,但马总是一匹马,尽管它灵异,又怎能对那孤女有助。 何况这一人一马,身边分文俱无,此一进入江湖,即使不遇危险,也将受到冻饿之危。 欧阳漱石心中怆痛悲愤,大骂息悉该死,如果笛女有了什么意外,息悉便是杀害这善良无辜孤女真正的凶手。 骂得这位二通,狗血淋头,奇怪的是,他居然毫不反抗置辩,默默承受。 靳芷连忙拉开,说出事已如此,须是不必再闹意气,叫息悉将一切真相,经过情由说明,三人合作,赶紧去寻那失踪的孤女要紧。 此时已是黄昏时候,靳芷决意在密林之中,流水音小屋中停留一宵,明晨出发,去寻那小孤女与落日灵驹。 追风宝马在户外悲嘶,显然是它已嗅到同伴,落日宝马的气息,但却找不到同伴,是以悲伤无比。 欧阳漱石出去看时,只见这匹神驹,在昔日落日宝马的居处,纵跳悲鸣,心下着实恻然。 喃喃叫道:“马儿啊马儿,你且莫再悲伤,须知我与你一样,重来此地,物是人非,笛女已经芳踪杳然,我心悲伤焦虑,更有何言可喻?” 牵它进来,喂食了一顿,此时室中,靳芷已掌起了灯,那流水音的老者,此时藉灵药之助,业已知觉恢复,见了息悉,眼中兀自露出惊怕,靳芷好言安慰,叫他去准备食物。 夜里,一灯闪烁,靳芷、息悉、欧阳漱石,三人默坐,追风宝马伏倒在屋中。 流水音老者则瑟缩一隅,一切是出奇的静,静得惟有户外那萧萧风声,沙沙的叶落声与淙淙的流水之声。 二通息悉此时开始叙述他的往事。 十余年前的他,不是如今模样。 当时的息悉,跻列十二凶人之中,五通第二,虽然他比不上大 通雄伟,四通吕梁英貌美,但他十分英俊出色,是位顾盼不群的须眉男子。 那年,三凶夺美的事发生,三通韦佯、四通吕梁英痴恋靳芷,想要找寻天下珍奇宝物,来讨美人儿的欢心,探得海隅大盗鱼佩,有一对宝马,名叫落日、追风,更有一对珍珠镂金宝鞍,系以纯金打就,嵌以稀世明珠,端的是贵重无比。 三通、四通,看中了这一对宝马金鞍,下手夺取,在一个春天的黄昏,宝马、金鞍,连同鱼玑的一双掌上明珠,两位爱女,鱼玫、鱼慧,同时被韦佯与吕梁英所乘,被掳失踪。 在路上,三通韦佯一时兴发,奸死了姊姊鱼玫,弃尸林中,一面还劝他的盟弟吕梁英,不必带着那妹妹鱼慧,十分累赘,不如也加以蹂躏而死了事。 但那貌美有如妇人女子的四通吕梁英,不知怎的,却对那鱼玑的次女,鱼慧姑娘,发生了感情,不忍对她加以蹂躏,挟之而归。 等他们回到十二凶人的巢穴时,情形却又起了变化。 五通中的二通息悉,生平害死的妇女,不计其数,除了对六虺私心爱慕之外,除此从未对任何女子,发生好感! 但这番却有了例外,当息悉见着了那鱼慧时,不知怎地,立刻怦然心动。 这位鱼慧姑娘,十分奇怪,明知陷身在十二凶人的巢穴之中,迟早的结局,必是悲惨无比;但奇的是她却没有异态,毫不害怕,也不哭泣悲伤,只是圆睁着一双灵活的大眼,看着十二凶人,态度竟是十分镇定。 十二凶人起初以为必是这位小姑娘吓昏了,是以神情痴呆,已是不知道害怕,后来知道,满不是那回事,鱼慧这女子实是奇怪,勇于面对现实,不露怯意。 六虺之中的几个,聂妫、陶妩等,更拿这可怜娇怯的少女来开玩笑,叮嘱众人,故意装作疏于防备,试看她是否会乘机逃走,立刻捉回,加以凌辱处死。 落日、追风两马,就在这位小姑娘的身边,可是她十分聪明,不上众人的当,明知即使乘骑宝马,也绝难逃出十二凶人的掌握,是以她只是以纤手,轻轻抚摸着落日神驹,不哭,也不悲伤,静静等待命运裁决。 . 当在十二凶人进食之时,分给她的一份,她也能照吃不误,丝毫不怕。 鱼慧的异态、勇气,引起了十二凶人的兴趣。 男性的六位凶人之中,幻人萧史对异性眼高于顶,当然不会来动鱼慧的脑筋,吕梁英与息悉,也都没有起不良之念。 可是五通之中的另三个,大通、三通、五通,却都有点跃跃欲试,认为飞到嘴边来的肥羊肉,不吃未免十分可惜。当然,以鱼慧弱质伶仃,怎能经得起五通中人的摧残,必然是香消玉殒,殆无疑问。 大通、三通、五通等三人抽签,待要决定鱼慧的命运,他们的阴谋、笑声,鱼慧岂有不明白之理,明知无论是那一个轮到她都难免在饱受蹂躏之后惨死,但奇的是这位少女,仍然没露出害怕,只是紧闭着樱唇,眼睁睁地静待死神降临。 大通薄蓝赢得了权利,狞笑着走近这位可怜的少女。 鱼慧仍无动静,甚至于当大通狞笑,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来挟起她时她连挣扎反抗都没有,默默接受自己可悲的命运。 仅是在此时,那少女的明眸之中,开始有一粒晶莹的泪珠儿发出闪光。 想是这位娇怯的处女,当在此时,悲痛愤恨,凝结的一滴珠泪,行将滴落,在她行将离开人世之前,为她锦瑟似的芳华悼惜。 人非草木,孰能无动于衷? 十二凶人之中,五通六虺之中,确是有一些穷凶极恶,毫无心肝的人。 但包括幻人萧史在内,几乎有半数,仍具有善良的本性,不曾泯灭,平日也能约束所行,避免做出伤天害理,愧对良心的事。只是因十二凶人是一个组织,半数人的凶残行为,江湖哄传,连累全体,声名狼藉。 此时,四通吕梁英第一个按捺不住,上前一步,请大通薄蓝手下留情,饶过此女,将鱼慧姑娘交与吕梁英。 薄蓝体具异禀,嗜淫特甚,近来在六虺之首,大姊聂妫处碰了个钉子,正要拿这鱼慧来煞煞火气,此时到口的羊肉,却不能忍住不吃。 冷冷问道:“四弟,你要这女子吗?虽然她是你带回来的,但时间已有多日,尚未见你收用,却是何故? 嘿嘿,鱼儿挂臭,猫儿饿痩,这少女,你四弟既然不用,就成全了愚兄,当作礼物,送与我吧!” 薄蓝跻列五通之首,他的盟弟,四通吕梁英,自然不敢对他反抗。 眼见吕梁英作难,鱼慧一条小命儿不保,幸得此时,十二凶人之首,幻人萧史亲自出马,劝告薄蓝放过此女。 萧史一言生效,薄蓝不得不买帐,无奈只好放下鱼慧,偕同三通韦佯、五通米灵生三人,急急离去,找寻异性解馋。 鱼慧一条小命儿,又从阎王爷的手中要回来,看她的神情,不似是受了惊吓,仍然一如平时。 二通息悉暗中注意,心下已是死心塌地,爱上了这位勇敢可怜的少女。 决心要将她弄到手中,当时的鱼慧,跟着四通吕梁英在一起,吕梁英可是对她不错,惟恐同伴对她不利,悄悄将她带着,胯骑落日宝马,珍珠镂金鞍离去。 息悉悄悄尾随,只见吕梁英行了不远,来到一处村中,替鱼慧在树上,搭了一处舒适的憩处,将这娇怯的少女,小心以毯紧裹,放她上去安睡,自己则在树下坐守待旦。 息悉现身出来,说明来意,要求吕梁英,将鱼慧交给自己带走。 而且告诉盟弟,他实是深爱鱼慧,愿意永远担任卫护之责,决不是如薄蓝那般,只顾淫欲得偿,不顾少女死活的作风。 四通吕梁英说什么也不会相信息悉所言,道是鱼慧若被息悉带走,必会被他蹂躏而死。息悉指天誓日,均不能获得吕梁英的信任。 盟兄、盟弟终于反目,约定就在林中,武力解决,胜者可以保有鱼氏次女,带着那落日名驹、珍珠镂金鞍离去。 五通中第二、第四两位,就在夜间林中,展开一场激斗。 两人功力悉敌,难分胜败,吕梁英袖中的一双短剑,轻灵迅捷,威力无比。 迫得二通息悉,无可奈何,穷于应付,最后拿出怀中的一对敲骨錾来,施展毕身绝艺相搏。终于仗持敲骨錾威力贏了四通吕梁英一招,将他刺伤。 二通息悉获得胜利,惟恐幻人萧史发现,出面干涉,连夜抱着鱼氏次女,乘骑落日宝马离去。 次日,来到一处荒僻山头,下马饮水进食,看那鱼慧姑娘时,她仍是默然接受食物,漠然无动,不悲伤,也不害怕。 息悉忍不住问她道:“姑娘,你怕不怕我?” 鱼慧螓首微点,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她说:“我当然是怕你的,不仅是怕你,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都怕。 但当我觉得落在你们的手中,迟早难免一死时,我知道害怕也是无用。所以,我也就无所谓害怕了。” 原来她竟有这样一套奇怪的理论,息悉觉得十分钦佩。 于是他又问她道:“你是不是希望我放你回家呢?” 鱼慧点点头,答道:“我当然是极希望如此,但我知你绝不会如此,所以我也不甚希望,没把它放在心上。” 二通息悉委实对这位少女,敬爱无比,此时说出自己的心意。 表白自己,实在是十分爱她,有生之年,希望能永远与她厮守相伴。 息悉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体具异禀,断断不能与鱼慧结合为夫妇,否则爱之适足以害之,这位未经人道的处女,必然会牺牲在他手中。 表示自己决不做如此焚琴煮鹤的煞风景事,此后,自当努力克制自己,与鱼慧做有名无实的夫妻,只求她能不离开自己,能够双骑并辔,行走江湖,或是偕隐林泉,于愿厮足。 以此询问鱼慧,愿不愿意? 鱼慧笑道:“你何必问我呢?我知道我是不能有异议的,不愿意也不行,难道你会放过我吗? 我的一切,操在你的手中,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也许我假意高兴答应,会使得你满足,以后真的会对我好一些,让我多活一些时日。那么,我就如你的意思吧!我同意你的办法。” 虽然她说得如此直爽,但息悉却仍是不见怪,高兴地当她是真,奉上信物,当作聘礼,改口称她为妻,将她搂在怀里,亲吻着她的芳唇儿。 于是,两人双双合骑落日宝马离去,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 当时江湖之上,洛阳大盗鱼玑在找寻爱女,十二凶人也在寻找息悉,息悉可是不希望发生什么意外,悄悄地将鱼慧带到一处,人迹罕到的世外桃源。 那儿,便是现在的所在,江陵附近,流水音密林之中了。 息悉完全变了,往日的乖戾凶残特性,已完全消失,此时他亲自建筑小屋,屋边植以花草,种了些牵牛,让它爬到屋外窗墙之上。 伴着娇美的夫人鱼慧,安居在林中,过着甜蜜快乐的生活。 渐渐地,鱼氏次女也变了,当她察知,息悉真心爱她时,这位少女渐渐地活泼起来,她将这处世外桃源,命名为流水音。白天,两人勤劳工作,种植菜蔬,喂养牲畜,种花植果;暇时去溪涧边垂钓,听得息悉述说当年飘荡江湖,惊心动魄的往事,以及鱼慧昔年在闺房中的一些琐事。或是对弈,或是品茶,其乐融融。 晚间,他们在那精致的屋中,相扼而卧,尽管两人肌肤相亲,但息悉始终不忘约束自己,不愿逞一时之快,使鱼慧婉转牺牲。 如此生活一年,鱼氏次女,虽然玉体遍经二通息悉摩挲,但仍是保持着鸿蒙未辟,白璧如初。 人!到底是一种最奇怪的动物啊!当两人之间,惧怕与仇恨泯灭,彼此互相沉溺在对方的爱情中时,却又有新的危机产生。鱼慧已不是以前的鱼慧了,当第二个春天来时,她已长得更成熟,更丰满了,她的艳丽,如同一颗熟了的苹果,悬挂枝头,发出诱人的光芒,引人撷取。 可是息悉始终冷静,有自知之明,不忍撷取这成熟的果实。 就在这迷人的春季,迷人的春夜,鱼慧在所爱的人的怀抱中,那亲吻与爱抚已不能使这位成熟的少女满足,她需要另一种,如一般女子一样需要的爱。 她竟主动挑逗息悉,表示自己的身心,已属息悉,理该完全奉献,即使是息悉因体具异禀而有所顾忌,但她却愿意一试,就算被丈夫蹂躏而死,也是心甘情愿,毫无后悔。 她竟对息悉袒褶裸裎,主动要求,做名实相符的夫妻。 可是二通息悉始终是清醒的,因为深爱着她,绝不愿造成错误,使她牺牲,是以一直克制,委婉劝说,甚至于避开她,自己露宿林中,藉那林中的风露,来保持自己的清醒。 春天过尽,鱼慧的青春火焰,终因息悉的小心谨慎而逐渐淡下! 于是炎热的夏天接踵来了,流水密林之中,凉爽宜人!鱼氏次女的性格,却渐渐有了改变。 她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了,寡有言笑。 息悉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也知道去挽救的唯一方法,但苦的是这唯一方法,在他二通息悉,竟是不能使用。 在他,身为须眉男子,这一长期郁结情欲的生活,招致如此后果,他的痛苦,可想而知。 但他仍能保持清醒理智,不稍逾矩。 鱼慧的沉默抗议,使他心碎,他试图以别种方式来使她满足,潜入城市,为她搜罗大批美服,珍奇古玩,名花异草,可爱的小动物,带回来献给她,以博她的喜悦快乐。 但那只是一段极短时间,当到后来,笑容又在鱼慧的脸上消失。 当息悉发现,鱼慧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却时时抱着个布制的娃娃时,知道在这位少女的心里,是只希望有一位名实相符的丈夫,以后,更希望有一位,甚至于多位玲珑钟爱的儿女。 看来自己是永远没法使她满足的了,息悉的心,痛苦得快碎了。 他甚至于向鱼慧表示,为了爱她,他将自我牺牲,将鱼慧送出流水音密林,任她去嫁与如意郎君,过美满而正常的人类生活。表示自己将别无所求,但望鱼慧能够快乐,则他也将感到快乐。 可是,话说出口他又后悔,叫他怎能离开心爱的鱼慧呢? 于是他等着等着,希望着,希望鱼慧能够再度改变,或是有另外的变化。 终于,那无可避免,意料中的悲惨结局来临。 当息悉再度离开流水音密林,去到通都大邑,为鱼慧搜罗她心爱的东西,归来之时,发现在流水音的小屋之中,伊人已去,芳踪杳然。 屋中仅留着她的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不知你能否谅解? 能否实践所言?” 她去了,她居然去了!当时二通息悉,心中的失望与悲痛,曷有其极。 独自在林中,过着孤单、寂寞、痛苦、相思的生活,意别魂而飞扬,抚锦幕而虚凉,精致的屋中,除了宝马金鞍之外,鱼慧什么东西都没带走,如今每一件东西,上面均有她的芳泽,都能使息悉为之心碎。 息悉变了,他已完全失去了欢乐,开始蓄起了长长的头发,遮掩他的面容,时时徘徊林中,回忆那过去美丽快乐的辰光,当回忆如火燃烧,如蛇哨啮着他的心灵时,在浓密的发后,便有豆大的泪水滴下。 如此,一年过去。 息悉怕见鱼慧旧物,尽将衣物毁去,立意要踏遍天涯,寻找她再见一面。 于是他离开流水音密林,浪迹天涯,一晃眼,四五年过去了,当在一年冬天来临时,他飘流到了关外。 在一处著名的城镇,正轰动着一项活动,那便是赛马。装束古怪,不以真面目见人的二通息悉,也夹在人群中欣赏。 但见莽原之上,三十余匹骏骑发足,瞬息之间,一马如龙,飞腾而出,远远地将其余各骑拋在背后。 息悉的一双利眼,可是比什么都厉害,一瞥之下,心头禁不住一窒,哎呀!那匹马,正是鱼氏次女,骑着离走的落日名驹啊! 看那马上的人时,却又正是人中之龙,俊逸不群,顾盼自雄的一位美少年。 当这少年轻易夺得荣誉,踏上归途之时,踌躇满志,可是再也没料到,背后正跟着一位怪人,便是昔年叱咤江湖,鼎鼎大名的十二凶人之一,五通之中,位居第二的息悉。 息悉缀着他,来到一处庄院。 庄中有人出迎,笑着向公子爷恭喜,牵马迳去。 息悉藏身在庄外林间,等到天色全黑时,悄悄摸进庄内。此时他已暗中探知,这庄院的主人,乃是有名的关外暴风牧场,那公子爷便是少场主,江湖人称银戟郎君阮重光的便是。 在一座楼头,精致的内室之中,他找着了白天赛马得胜公子爷,也正与爱妻与女儿在一起。 那室中的情形,可比流水音密林之中,息悉建筑的屋子更为华丽旖旎了,尽管屋外风雪严寒,但室内却温暖如春。 公子爷已卸下厚裘,正与他的娇妻对酌,婢女们在侍候着,在这对年轻夫妇的身旁,有一个可爱美丽的女孩,约莫五六岁大小,正在玩着她的玩具,小小的脸上,绽放着仙子般的笑容。 灯光之下,照见那位公子爷的娇妻,明艳姿色,不可逼视,正是二通息悉,浪迹天涯,刻骨铭心,难忘的鱼氏次女鱼慧。 鱼慧较前更为美丽,更为成熟了,此时她真正是一位妇人了,温柔地伴着夫婿,如花的脸庞之上,有幸福满足的笑容。 二通息悉的感觉,如同是当胸被人刺了一剑似的,那扳着窗棂的一手,刹那间一软,几乎脱手坠下。 他微微呻吟一声,飘身落下楼底。 此时,他才真正感到,楼底下的风雪严寒,对于他是一项严重的威胁,刹那间一软,几乎脱手坠下。 他渴望,希求进入那温暖的房内,只要是他取代了那位幸福的公子爷,自然便会感到舒适与温暖,不管天寒地冻,可是有爱妻的温柔,小女儿的娇憨,便能使他觉得温暖。 但是这一切,仿佛是永远不属于二通息悉的,命运注定,尽管他功力盖世,叱咤雄风,但却只能永远孤独,永远不能得到他希望得到的东西。 息悉失望、愤怒,当那漫天飞雪,无情地飘落到他的脸上时,他那潜藏在内心,久未萌发的凶残,又再度活跃起来。 要杀死情敌,夺回鱼慧,在二通息悉,可说是举手之劳。 于是他再度跃上高楼窥探,准备行动。 但当他看到,鱼慧的面容时,却又不忍心下手,断送她的幸福。记得她临行所留下的字条:“不知你能否谅解?能否实践所言?”是啊!自己为了深爱着她,曾经应许,情愿牺牲自己,祈求她能幸福快乐。 如今面临抉择,二通息悉犹豫着不能决定,该当如何? 甚至于当室中一对恩爱夫妇,相偕进入内室时,他还不曾决定。 室中只剩下婢女与那小女孩了,息悉注意看时,这女孩的面容,竟是出奇的酷肖其母! 他终于决定了行动。 跃入房中,点倒婢女,带走那小女孩,更从马廊之中,牵出了落日宝马,匆忙之中,已没有时间去寻那贵重的珍珠镂金鞍,二通息悉不欲惊动鱼慧,匆匆跨马,带着小女孩离去。 他将小女孩点了睡穴,极其小心的抱在怀中,密密裹着,惟恐她受到风雪侵袭,跨骑落日宝马,回到流水音密林之中。 自此后,小女孩便离开了温暖的家,离开了爱她的父母,住在密林小屋之中,息悉为了她,特地硬捉来一位老者,照料这位女童,与一匹良驹的饮食。 而息悉却不与女孩生活在一起,他的心理起了变态,独自潜藏在密林之中,监视着一切。 在他的监视之下,那女孩茕茕孤独,只有落日名驹相伴,一马一女,白天里在林间玩耍,息悉看着她孤寂,心中似乎有一种报复似的快意。有时,小女孩孤寂得哭了,记起往昔的欢乐,叫着:“爹! 娘!”息悉在林间,又有点不忍,但始终不露面,始终冷静注视。 这女孩十分肖其母,性格倔强,孤寂地生活在林中,居然也一直没有什么意外! 后为,她的生母鱼慧,想是疑心二通息悉报复,偕同夫婿,远自关外来流水音密林寻找,息悉却早有安排,故意又点了小女孩的睡穴,将所有的人、马都搬走,让他们扑一个空,失望而返。 等他们去后,息悉又使一切还原,此时他独居林间,已开始使用短笛,吹奏心中的苦痛。十二凶人中各有怪异,人所不及之处。二通息悉擅长的乃是发音变化,他的发音,可说是千变万化,有时是豪壮大汉,有时又娇媚有如女子。 此番他将这一套本领,溶入那小小短笛之中,一支短笛,吹出他心中苦痛,可真是如怨慕,如泣如诉,悲惨无比。 那小女孩竟如她母亲一般,不知害怕,十分勇敢,寻来林中,看他吹笛。 息悉授以短笛,教她吹笛,于是吹笛便成了她的习惯,而流水音照料她的老伯伯,便以笛女叫她。 息悉所吹,尽是悲伤曲调,笛女聪敏,竟会从落日龙马快乐嘶叫中,自创欢愉曲调,渐渐地她的一支短笛,能吹出天籁之音,出神入化,平和恬静,无比美好,有如仙乐一般。 息悉有时起意折磨,故意以凄惋幽怨的笛音来影响她,希望她永无欢乐,只感孤凄,便能满足他报复心理,但笛女渐渐地竟能抵抗,以欢愉平和的笛音,来压倒那哽咽的悲声。 他对于笛女的情感与态度,可是十分矛盾,有时怜爱,有时愤怒。 笛女渐渐长大,出落得酷似昔年的鱼慧了。二通息悉每天悄悄地隐在林间对她凝视,看着她与龙马嬉戏,看着她静静地吹起一支短笛,那活泼的神情,端庄的神情,一似是昔年的鱼慧。 于是二通息悉便可完全沉溺在回忆之中,回到那一段他最最幸福快乐的生活中,那为时一年的岁月中的每一个片段,都将清晰地被忆起。 他是那样的珍贵那往昔的回忆,纷披的浓发之后,他有时会情不自禁地欢笑,有时又会流泪。 许多的时光过去,二通息悉对笛女的情感愈来愈深重了,时常他默坐在石上发着呆,当笛女向他扑过去时,惊醒逃避,如轻烟般的消失在林中。 当笛女十三岁时,她的笛音引来了一对夫妇,便是那江湖闻名的三手熊娄奇和蓝娘祁萼,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妄想要将笛女带走。 二通息悉可真是恨透了这一对要将笛女带走的夫妇,便以笛音,吹出合欢操,使蓝娘祁萼死去,重伤了三手熊娄奇,虽被笛女以欢愉笛音相救,但仍然未能逃得很远,深涧之旁,娄奇对笛女说出息悉的姓名之后,带着愧恨,终于死去。 第二个企图带走笛女的,便是欧阳漱石,当时二通息悉,发现两人相爱,更是恼怒万分,已是决定下手杀欧阳漱石。可是当他发现,欧阳漱石身佩西归宝剑,系自那绿厦迷楼中出来的时候,情知西门媛必有用意,故所以不曾下手,只是迫令欧阳漱石,快快离去。 欧阳漱石离去之后,笛女的一切生活如常。 可是在前五天,二通息悉早起时一上午不曾见她与落日神驹进入林间,心中起疑,以为她病了,忍不住悄悄来流水音小屋中窥探,空空如也,笛女与那落日龙马,俱已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