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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孤鶴

[入库] 秦红《无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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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8 16:47:39 | 显示全部楼层
上文中的少量错误就不加以纠正了,就这样,从此继续孤鹤的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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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8 16:48: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北风起兮

  夜幕低垂,四面黑黝黝的。
  深蓝的天空中,星斗棋布,半痕眉月,斜挂在天角上,银色幽辉,依稀照着坎坷不平的官道。赶了约莫五六十里,已是夜半三更时分。
  夜愈深,黑黯愈浓。
  忽然——
  隆、隆、隆……
  天边传来一阵低沉的雷鸣。
  深蓝色的夜空乌云四合,眉月疏星隐没不见,风声转强。
  闪电了。
  电光此起彼落,像一条银蛇,极快极亮,曲曲折折地在云端里窜。
  黄勃情知一场大雨即将来临,非得赶快找个地方避雨不可,虽然车厢里勉强可以暂避一时,但马车可不能停在道上,万一南天独臂魔再追来,岂不麻烦?
  运目四瞩,荒野黑漆一片,那里看得出一处可以避雨的地点。
  正觉彷徨无措,豆大的雨点已疏疏落落地撒下来了。
  无奈之下,只好抖缰再进……
  雨,愈下愈大……
  忽见前面一二里远的山麓,有一点火光隐隐闪耀。
  黄勃一见精神大振,立即挥鞭急催,向前驶去。
  不消一刻,已来到山脚下一片松林外,只见左边有一条幽径直穿入林,火光便从松林尽处射出来。
  幽径虽窄,尚可勉强通车,黄勃勒转马头,直驱而入,驰了数十丈,青松翠竹掩映之间,赫然发现一座高大庄严的庙宇。
  这庙宇看样子香火久绝,无人住持,墙壁多半倒坍,遍地残草枯叶,碎瓦乱有,景象甚是荒凉。
  大殿当门的地上,此刻正有一堆火,熊熊燃烧着。
  荒山古刹,夜半三更,何来之火?
  黄勃勒停马车,跳落地面,站着四下打量起来。
  突然,大殿内发出一阵熟悉的哈哈大笑,跟着有人朗声说道,“老弟台,何故趦趄不进?老朽煮茗恭候久矣!”
  话声未落,殿门闪出一个老人来。
  年在六旬开外,长眉凤目,颏下短须随风飘动,一袭青衫朴素无招、一派清逸出尘之相。
  正是竹林七逸中的龙泉隐士严六舍°
  黄勃大出意外,“呀”的喊了一声,抱拳行礼道:“原来是严老前辈,熊耳山一别,月未一圆,何得在此?”
  龙泉隐士双袖一拂,哈哈笑道:“老弟台,别站在外面淋雨,进来好说话。”
  黄勃双足一顿,飞身进入大殿。
  一眼瞥见殿上“竹林七逸”还有三人在场,这三人是;
  半醉胡不归,他又躺在壁角下大发鼾声,一听黄勃进来就翻身坐起。
  笑弥勒纪皐在大堆旁烧烤鸡。
  白衣秀士陆光宇眼观鼻,鼻观心,闭目静坐。
  黄勃一一见礼,寒暄已毕,笑弥勒笑嘻嘻地剁了半支香喷喷的烧鸡,递到黄勃面前,道;“弟,你先吃了再说话。”
  黄勃鼻子闻到香味,立觉饥肠辘辘,也就不再客气,接过烧鸡张口便吃起来。
  半日醉胡不归也端了一碗酒,摇摇摆摆走过来道:“吃饭先喝汤,一辈子不开药方!老弟,先干这一碗!”
  黄勃来者不拒,接过酒就喝。不一会,半支烧鸡吃完了。
  龙泉隐士倒了一杯香茗递给黄勃,一边笑道,“老弟台,你一定奇怪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见面吧?”
  黄勃双手接过茶,抹着油嘴,笑道:“是的,晚辈刚才颇感意外,现在不了。”
  “哈哈,老弟台脑筋灵敏,老朽当然不用再说明……”
  龙泉隐士接着摇首叹道:“唉!真想不到飞叶打伤一剑饮血卜梦阳之人,竟然是四十年前名闻天下的南天色魔郝沙林!”
  “老前辈刚才有没有看见他和南拳比斗?”
  “看了一点,我们四个老废料站在半里外的树上遥望,后来天黑就看不清……”
  半日醉胡不归忙插嘴问道:“老弟,他们谁打赢了?”
  “他们在比拼内功,这会恐怕还没完呢。”
  “你看南拳能不能赢南天色魔?”
  “两人似乎功力悉敌,只是那魔头头上冒出的粉红色毒气,好像很厉害……”
  笑弥勒吐了吐舌头笑道:“乖乖,那一定是百花瘴毒之气?”
  “那魔头还美其名叫百花香魂功呢!”
  “百花香魂功?嘻嘻,这名称倒蛮香艳动听的,那么打死夜游神的大概就是这百花香魂掌了?”
  龙泉隐士沉吟道:“奇了,这魔头二次出世,何以如此好杀?”
  黄勃诧道:“他以前不杀人?”
  “老朽曾听先师说起,南天色魔除好色之外,倒也不是十恶不赦之辈
  “老前辈,好色也可赦么?”
  “他虽然好色,却从不做那夜出采花的勾当。”
  “那……”
  “哈哈,老弟台有所不知,这魔头以前是美男子哩!”
  “那么,他为何被慈心阎罗祝九龄砍断一臂?”
  “说来话长,据说经过是这样的,这南天色魔郝沙林四十年前已是六十的人了,但由于采补有术,看上去还是个英挺不群的中年人。
  有一天,他在岳阳邂逅了貌美如花的红衣女侠祝琴心,没想到这个祝姑娘就是‘慈心阎罗’祝九龄的侄女,哈哈,姑娘家哪个不爱俏?看见南天色魔人长得英俊潇洒,居然不问底细,爱上他啦!
  南天色魔飞来艳福,心里哪得不喜?便用了个假名,消受起美人恩来。他既称色魔,对付女人当然有他的一套,没有几天工夫,就把红衣女侠的心身都占了去,这以后,两人俨然像一对夫妻,相偕到各地游览。哪知就在泰山碰见了慈心阎罗祝九龄。
  这祝九龄是当时武林数一数二的人物,那会不识南天色魔?他一见自己的侄女居然跟色魔混在一起,这个气可就大了,立时斥责南天色魔不该诱骗他的侄女。
  红衣女侠祝琴心这才知道自己爱的原来是武林声名狼藉的南天色魔,别说他是人人不齿与伍的邪道魔王,就是年龄起码也大自己一倍以上。
  一时羞愤交并之下,就当场引颈自刎啦。
  慈习阎罗祝九龄抢救不及,一怒——”
  龙泉隐士刚说到这里,白衣秀士陆光宇忽然两眼一睁,急声道:“严老,你听!”
  龙泉隐士吓了一跳,立刻凝神谛听起来。
  黄勃紧张地也侧耳静听,但闻殿外雨声淅沥,此外再也听不出一点异响。
  龙泉隐士听了一下,点头笑道;“是萧老的箫声,大约在二里外,噫!莫非他已找来了伏魔神丐?”
  黄勃惊道:“老前辈,您说我师父?”
  “是的,老朽等直到今早方知这个魔头原来是南天色魔,为恐他一旦要对你不利,我们竹林七友实非其敌,故此,萧、沈、杜三老就分头去找你师父——胡老,你上去指引一下吧。”
  半日醉胡不归应了一声,胖大的身躯嗖地电射出庙,脚未着地,袍袖一挥,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便飞上庙顶去。
  黄勃看得心中大为钦服,暗忖凭这竹林七逸的身手,只要七人联手,不见得就敌不住一个南天独臂魔?
  心里想着,庙顶上的半日醉胡不归已发出嘹亮的查空长啸,声如天籁,高亢震耳。
  啸声甫落,半日醉人也同时飞回庙内,笑向黄勃道:“老弟,车里那个黑蝴蝶怎么老是不作声?”
  黄勃笑道:“他被南天独臂魔点了睡穴,就让他多睡一会也好。”
  “你真打算去无双堡?”
  “是的,啊!那魔头刚才说——”
  “说”字才出,庙门人影一闪,北掌伏魔神丐归陶已然矗立在庙门槛上。
  老叫化手执打狗棒,背挂酒葫芦,身上一件破破烂烂的大袖葛袍,滴水未沾。
  “师父!”
  黄勃欢叫一声,立刻就要跪下叩头。
  伏魔神丐破袖微微一摆,一股无形罡风顿时将黄勃弯曲的身子扶直,洪声大笑道:“勃儿,别老做磕头虫,老叫化不喜欢这一套!”
  竹林四友纷纷上前拜见,老叫化还礼不迭,嚷道:“诸老快不用多礼,小徒一路多蒙保护,老叫化还没道谢哩。”
  龙泉隐士哈哈笑道:“归帮主说哪里话,我们竹林七块废料几手三脚猫,岂是南天色魔郝沙林之敌?冠以保护二字,宁不羞煞人1”
  伏魔神丐含笑不语,忽然掉头向庙外发话道:“萧老,老叫化因为心急小徒安危,故上先到一步,你可别见怪啊!”
  众人齐向庙外望去,松林里飞出一条人影,果然是银箫客萧一峰回来了。
  他浑身湿贴贴的真像落汤鸡,飞步进庙后,不停地抹掉脸上的雨水,一边大晃其脑,道;“异哉,归帮主此言,其视老朽为何物耶?”
  几分迂腐,几分滑稽,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当下,老少七人就在殿上席地坐下。
  伏魔神丐目注黄勃一会,微微点头道:“勃儿,两年不见,你的内功看来进境不少——你下山后的一切遭遇,萧老已约略向老叫化说了,那南天色魔一路跟着你,究竟怎么一回事?”
  黄勃不由星目噙泪,痕恨地道;“师父,五师叔被他打死了。”
  伏魔神丐极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沉声道:“这事老叫化已知道,你可曾见到他?”
  黄勃道:“见到了,刚在一个时辰前,他现身出来要弟子为他解破仙机武库的藏地,弟子不肯……”
  “什么仙机武库?”
  黄勃就把南天独臂魔告诉他的两百年前武林五大门派争技一节覆述了一遍。伏魔神丐听得面色一变,目射奇光的点点头说道:“两百多年前,武林确有这么一回事,难道那张羊皮棋谱当真是……唔,仙机武库?仙机……仙机……”
  伏魔神丐反复沉吟一阵,突然问道:“勃儿,两年前,姚长老在大别山临终时,他嘴里念着什么?”
  黄勃心头一震,不禁脱口喊道:“是啊!姚师叔临终时不断地说‘仙机……仙机……’,这么说——”
  伏魔神丐抢着道:“勃儿,那棋谱上的玄机你有没有参透出来?”
  “弟子仅想出黑子的位置,只是那且问徐郎一句,却不知所指何人?”
  “唔……那么,你不肯帮他解谜,他作何表示?”
  “后来南拳翁老前辈出现了。”
  “什么?戴笠翁也来了?”
  “是的,翁老前辈现身缠住魔头,弟子方能逃到此地。”
  “喝!戴笠翁平日最懒惰不过,压根儿就不管人家的是非,这回一反过去作风,真是莫测高深!”
  “弟子前此曾帮了他一个忙哩。”
  “这就是了,你帮他什么忙?”
  黄勃就将自己在淳安县城湖海居楼上,见到南拳夫妇,以及帮南拳摆脱母夜叉的事情一一地说出来。
  大家听到戴笠翁怕老婆到了那种境界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蓦地,庙外远处飘来苍老的声音:“好小子!我老人家替你卖老命,你倒在背后编排我,你是哪位高人调教出来的?”
  黄勃摆头一看,南拳戴笠翁已一脚踏进庙门。
  伏魔神丐起立敞声大笑道:“戴老儿别小心眼,小徒只是平铺直叙,何编排之有?”
  黄勃和竹林五老连忙上前见礼,戴笠翁拱拱手,有气无力的走到一旁壁落里盘膝坐下,探怀取出一个小磁瓶拔出瓶塞,倾出一粒绿色药丸送入嘴里,立即闭目运功调息起来。
  伏魔神丐这才看见南拳面如白葱,情知真力损耗过甚,忙道:“戴兄要不要老叫化帮你?”
  戴笠翁摇首不答,继续行功吐纳。
  众人不敢再出声打扰,整座破庙立时静寂寂的没有一点声响。
  庙外雨已歇,帘下水珠滴答……
  约顿饭工夫,南拳神归紫府,真气流转,面色由白转红,疲劳之色一扫而光,睁开眼向北掌叹道,“老要饭的,郝沙林这老色鬼居然没死,看来天下第一非他莫属了!”
  伏魔神丐颔下苍须无风自动,冷笑道:“戴兄何妨把话说清楚一点?”
  “唉!我要是暗中欺到你周围十丈之处,你能不能发觉?”
  “大概不能,不过,你也一样!”
  “是呀!我由此便断定郝沙林的功力大不了跟咱们半斤八两,那知大谬不然,他的百花香魂功练得真绝!”
  “绝到什么程度?”
  “运功排气之快,真是骇人听闻,我的混元一功真气还没完全发出,他的毒气已逼到我头上,你看要命不要命?”
  “哼!他年纪比咱们大二十多岁,内功高出咱们一筹,那也不足为奇——后来怎样?”
  “幸亏打了一阵雷,我才脱出重险……”
  “哈哈哈!如此说来,他也奈何不得你,干么便说他天下第一?”
  “再斗下去,我非败不可。”
  “不见得,你戴笠翁谁不清楚?准是没人在一旁槌鼓督促之故!”
  南拳微微一笑,站起身道:“郝沙林后来约我端午之日到雪峰山再分个高下,我得赶快帮一面大鼓去。”
  “这一仗应该老叫化出场!”
  “鬼话!你高兴打架不会自己找他去?”
  戴笠翁说罢移步向庙外走去。
  大家正要起身相送,他忽又停步道:“对了!我还没请教你老要饭的,你和牛鼻子合收一个徒弟,这是什么意思?”
  伏魔神丐苦笑着道:“此子本来是老叫化先看中的,只因一步去迟,硬是被牛鼻子抢了一半去!”
  戴笠翁大笑道:“这么说,我也可以抢一份?”
  说着手扶笠沿,移目凝视黄勃笑道:“小娃儿,我老人家送你一千两根子要不要?”
  黄勃一听便知南拳要传授自己那一招擂鼓喧天,尚未有所表示,伏魔神丐已毫不考虑地点笑道:“勃儿,翁老儿是海南大财主,难得如此大出手,你还不快谢?”
  黄勃连忙倒身下拜,戴笠翁不耐烦地道:“别耗时间,快附耳过来。”
  黄勃爬起趋前,南拳便把擂鼓喧天一招的诀要详细说明,又演练了一遍,黄勃天资聪敏,自然一点便透。
  当场在殿上拉开架式,足踏弓步,双拳交叉,一阵急舞,猛地向殿壁上运环击出。
  “蓬!蓬!”
  腐朽的殿壁顿时哗喇喇的整片剥落,灰烟四散。
  戴笠翁不由跺脚嚷道:“罢了!我那金山要是有你一半天分就好了!”
  话声未落,人已纵出庙去了。
  伏魔神丐看得眉开眼笑,解下背上酒葫芦连喝几大口,这才笑眯昧道:“勃儿,你是不是打算去无双堡?”
  黄勃躬笑道:“弟子原有此意,师父如觉不妥,弟子——”
  伏魔神丐摇头道,“不!你可以去,只是第一,你进入无双堡不可盘桓太久,如有所见,出来到乐清县城找我,老叫化再替你设法。第二,无双堡高手如云,你到里面后,看得到的就看,听得到的才听,绝不可轻举妄动,这一点,你能不能做到?”
  黄勃唯唯遵诺,心想:这样的话,我还去干什么?
  伏魔神丐又笑道:“勃儿,你用梅花指运力向木柱上点一下我看看。”
  黄勃恭应一声,转身面对寻丈外的一支壁柱,深深吸了口气,运劲于臂,五指屈张如钩,然向柱身点去。
  “卟”的一声轻响,柱上现出一朵多深的五点梅花瓣。
  竹林五老一齐点头赞许,龙泉隐士哈哈大笑道:“老弟台年未弱冠,内力已有这等造诣,再过一些时候,老朽等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黄勃俊脸一红,抱拳连连谦逊道:“老前辈谬奖了,晚辈才只初窥门径,那能与诸位前辈相提并论。”
  伏魔神丐淡然笑道,“勃儿,你任督未通,像这种内家真力还不能在动手过招时随意发出。咱们师徒到现在还是有名无实,乘现在竹林五老在场,你且坐下,依所习先天无极心法口诀,运功行气,让老叫化来试看看。”
  黄勃心知师父要用本身真气,替自己打通经路,一时哪敢怠慢,立即依言盘膝坐好,摒排杂念,凝神内视,两手平胸一伸一缩,缓缓循环运起先天无极心法坐功。
  周而复始,已达物我两忘之境,丹田真气慢慢升起,向四肢百骸游布。
  忽觉百汇穴上,有一股热流输入体内,初时如细流涓涓,渐次澎湃如涛滚滚而下,赶紧运功引导本身真气与之汇合,龙虎协调,水火既济,畅流周身百穴,上行十二重楼。
  渐渐的,那股热流开始一丝丝朝任督两脉蠕行而进,源源不绝,霎那间,便感到浑身奇热无比,大汗涔涔直流。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倏觉心神豁然开朗,真气业已沟通奇经八脉,冲破生死玄关,直下尾龙。
  耳边忽听伏魔师父喝声道:“好啦!你站起来看看。”
  黄勃一跃而起,只觉精神出乎意外的充沛,身子轻飘飘直欲升空而起,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之感。
  伏魔师父脸色微白,全身汗水淋漓,尚在瞑目调息。
  竹林五老却一个不见。
  庙外一片黑暗,已是黎明前的寅末时分。
  大约半个更次后,伏魔神丐脸上已然恢复红润之色,霍地站起笑道:“勃儿,天亮了,老叫化先传你两招龠掌,俟你无双堡出来后再全数传给你——你仔细听着。
  这龠掌招术变化姑且不谈,所谓龠本为炉冶所用以鼓风之器,者外之极,所以藏龠;龠者内之管,所以鼓也。其最大持色便是能推能吸,阴阳相辅,刚足以贯金石,柔能卸崩山之势……”
  说着就将龠掌诀秘详加解析,又将头一招“北风起兮”印第二招“猛龙吸水”演练了两遍。
  黄勃全神贯注,那消一刻,便已学会了。
  伏魔神丐欢天喜地拉起黄勃射出庙外。
  此时天已大亮。
  竹林五老从四面八方的庙顶飞落,纷纷向黄勃道贺。
  “哈哈哈,勃儿,你就用北风起兮朝松树推一掌看看!”
  黄勃也极想知道自己打通玄关后功力到底有多大进境,立刻应声面对两丈外的一株大松树,在足跨前半步,右臂藏肘,掌心外吐,五指向地,聚精鼓气于尻骨之间,呼的一掌向前推去。
  “喀嚓!”一声脆响,碗大的松干拦腰折断,往后倒去。
  “勃儿!猛龙吸水!”
  黄勃应声左手即时疾抬,使出龠掌吸字诀,引神还虚,五指遥空一抓,猛往后撤。
  但见原已向后倒去的松树,竟然硬生生的反向众人面前倒将下来。
  竹林五老相顾失色,不是么?若非亲眼看见,那里会相信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竟会在短短半夜之间,功力会精进到这种程度?别说过一些时候不是他的对手,眼下恐怕就别想胜他分毫了。
  他们竹林七逸虽是个个胸襟豁达,也不禁感到一阵灰心。
  黄勃更料不到自己任督一通,功力几乎递增两倍,心中这份兴奋,哪能形容?哪能控制?
  不由欢呼一声,身子猛然爬空跳起——这不经意的一跳,又使他陡吃一惊。
  原来他这一跳毫不费劲,身子却一直上升到七丈左右,比玄关未通前高出两丈有余。
  心中大喜,登时双臂一张,施展弄雪师父传授的空中雪花步春风醉雪,身如一朵雪絮,摇摇荡荡,慢慢飘下地来。
  伏魔神丐点头而笑,随即正色道:“勃儿,你的成就已很可观,但须知武功一道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切不可踌躇自得,满于现状。
  据老叫化所知,你目前尚非欧阳承剑之敌,那小子整整大你十岁,自幼即得欧阳老儿悉心调教,立意继承乃父之剑,此时功力已不在武林一流高手之下,你千万不能小觑。
  还有,你此去无双堡,一举一动宜须谨慎,尤其你的身份绝对败露不得,否则我老叫化可就鞭长莫及了!”
  黄勃躬身说道;“弟子见机行事,谅不致有何差错。”
  伏魔神丐道:“好,你把屠狗佬的打狗棒和九老竹符交给我,就此登程去吧。”
  黄勃走到马车边,蹲身从车板底下抽出屠狗佬的七节生棒,又取出两面九老竹符一齐交给伏魔师父,然后问道:“师父,我娘近来身体好么?”
  伏魔神丐“哦”了一声道:“对了,老叫化已将你娘安顿在莫愁湖畔归来居精舍里,还买了个丫头春云与她作伴,她现在身体很好,你放心好了。”
  黄勃于是拜别了伏魔师父和竹林五老,朝松林外驶去。
  早晨的空气清新凉爽,朝阳从松林空隙间射来温暖的晨曦,和风送来芬芳的气息。
  小鸟吱吱喳喳的在林间歌唱。
  车驶出松林时,黄勃撩开车帘一看,车厢中的黑蝴蝶韩占非仍在昏昏沉睡,当下替他解开睡穴,返身策马再进。
  不一会,车厢中的黑蝴蝶发出一声轻弱的呻吟,黄勃回头拉起车帘,故作惊度道:“韩兄,你这一觉睡得真久啊,现在已是第二天早晨了呢!”
  黑蝴蝶睁开惺忪睡眼,等了一会神,忽然满脸惊恐地道:“啊唷!田兄弟,我做了个恶梦,一个长发的魔鬼,他……他钻进车来……”
  “哦?韩兄或因受伤心神不宁,故有此梦吧?”
  “嗯……我伤处发肿,痛得很……啊!田兄弟,昨天下午,那个金蛇剑费斌跑了后,好像又有人骑马追来。”
  “那是过路人,韩兄那时睡着了么?”
  “我好像就在那时做了恶梦,好怕人!长长的头发,蓝湛湛的眼睛,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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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8 16:48: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无双堡

  北雁荡山,难峙浙江乐清县城之阴,山势峥嵘挺秀,百峰连绵,上干云霄。
  山中岩迸笋,攒开莲,十分奇丽。
  闻名全国的大浅湫瀑布,白匹奔泻,飞云溅雪,腾空震耳。
  由瀑布北面望去,苍翠山峦间,有一条人工开拓的山道,环绕蜿蜒伸入魔天峰林中,谁都知道这是通往名震天下的“无双堡”必经之路。
  这天早上,山道上驶来了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他,剑眉星目,鼻端唇朱,身着蓝衫,外套黄披风;神态焕发,英气毕露。
  他,正是藉着救黑蝴蝶而欲入无双堡察访爹爹下落的黄勃。
  马车盘峰绕岸辘辘前进,山道越入越陡,仿佛蜀道,时而缘着千仞危壁,时而濒临着无底深渊;仰睇峻坂如削,俯视支雾迷离。
  噫!真个是百步九折索岩峦,猿猱欲度愁攀援。
  中午,马车通过一道突崖凿成的椭圆形洞门,再右转绕过一个峰头,视界豁然开朗,但见约半里地外的峰谷中,一所巨大的庄院横卧其内。
  这所庄院楼房不下百幢,外面一溜红墙高约四丈,墙门内建有一石楼,俨然城郭气派。
  远远望去,清晰可见无双堡三个金字横雕在石楼门楣上。
  无双堡。
  “无双堡到了。”
  黄勃心头不觉一阵紧张。
  只见此时堡门大开,门外左侧宽旷的平地上,有十来个黑衫青年在拆除一座擂台,一块写着招英擂三字的匾额被倚搁在一旁。
  内中有一个身穿米色衣衫,腰悬黑穗长剑的中年人,似是那些黑衫青年的指挥人物。他看见马车驶来,脸上似乎毫无惊异,仍然负手而立,静静瞧着拆台工作。
  黄勃连催两鞭,车子一阵急驰,眨眼间便驶到那个腰挂黑穗长剑的中年人身边,勒停车,跳下地,抱拳一拱道:“兄台请了,小可是世韩兄到贵堡来的,烦请通报贵堡管事一声如何?”
  系黑穗长剑的中年人慢慢转过身子,双目阴沉沉打量黄勃几眼,冷峻地问道:“你是谁?谁又是‘韩兄’?”
  语气极其傲慢无礼。
  黄勃微微一任,心道:无双堡的人干么都这样狂傲?哼!我若不是有的为而来,今天非杀杀你的威风不可。
  当下忍住气,陪笑方待回答——
  “金管事,是我啊……”
  车厢中的黑蝴蝶韩占非发出虚弱无力的声音。
  被称金管事的中年人面色微变,急忙上前拉开车帘一瞧,不觉惊咦一声道:“原来是韩少爷,你怎么啦?”
  “我……我在淳安栽在‘江南五铁’的手里……这位田兄弟冒死救我回来,你快派人送我上中院,还有这位田兄弟。”
  “啊,是,是,金铭这就飞鸽请示中院总管,韩少爷先请入堡歇息,还有这位田兄弟——”
  金管事转身面对黄勃,态度急转九十度,连连拱手笑道:“田兄弟,你也请。”
  黄勃一见他前倨后恭,心里甚觉好笑,暗道:无双堡的人若是个个都像你这位“金仁兄”一样,无双堡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一个乖觉的黑衫青年过来,驾起马车,开进堡里去。
  金管事陪着黄勃随后步入堡内。
  刚踏进堡门,黄勃倏觉眼前一暗,嘿!无双堡果然诡奇异常。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密压压的松林,树干蟠曲夭矫,浓荫匝地,刚好遮住全堡形势,四面看不到一条通路,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马车已不知,开到那里去了。
  视线越过松林,隐约仅见后面楼房重重,黄瓦粼粼,却怎么也无法看清堡内情形。
  倒是迎着堡门,有一条整齐的青石阶径,宽有寻丈,斜直而上,两旁垂柳婆娑,幽美已极。
  青石阶上,巍立着一幢宫殿式的三层楼阁,檐飞龙腾,气象雄伟。门庭上一块金字匾额写着无双堡外院五个字,是天下无双剑客欧阳克昶的自题,笔笔似剑,瘦而犀利。
  黄勃随着金管事拾级而上,边走边想:这无双堡外院已有如此气派,那中内两院的建筑一定更浩大,啊!听说无双堡三院是相隔在绝涧山峰间,不知中院又座落何处?
  心里想着,不由举头东张四望,只见层峰耸汉,云烟缥缈,哪里看得到中院的影子。
  “田兄弟,请。”
  金管事走到楼阁门边,侧身肃客,黄勃也不再客套,举步跨了进去。
  抬眼一瞧,敢情这只是一幢专为招待宾客的大厅,宽约五丈,雕梁画栋,整洁雅美,地上铺着水磨方砖,厅中紫檀椅闪闪发亮,陈设甚是古朴精致。
  主客落座,早有堡丁端来茶水。金管事略事应酬,随即起身道:“田兄弟,请在此稍坐,容在下请示中院,再来伺候?”
  黄勃连忙欠身道;“金管事直管请便。”
  金管事说了声简慢,就匆匆出厅而去。
  黄勃率自坐在厅上品茗,表面虽然很镇静,一颗心却怦怦跳动,暗想爹爹的失踪是否与天下无双剑客欧阳克昶有关,大概在这外院绝难察访出来,自己若不得被邀请上中内院,岂不白跑了一趟?
  不!自己来此途中,和黑蝴蝶攀谈时,曾数度提起自己本来打算赶来无双堡参加招英擂,那东剑而着我解救他外甥之恩,应该收留我才对……
  不管怎样,既然来了,我好歹也要弄出一个眉目来;如果爹爹真是被东剑害了,哼!看我不把无双堡掀他个天翻地覆……
  盏茶之后,厅外人影一晃,金管事已步入厅来,态度比先前更加亲切,满脸堆笑道:“田兄弟,刚刚敝堡中院已指示下来,请田兄弟和韩少爷上中院去,咱们可否就此动身?”
  黄勃一听正中下怀,不慌不忙的站起道:“小可能有机会瞻仰贵堡,真是荣幸之至。”
  两人走出大厅,步下石阶,柳树下已有两个黑衫青年,用担架抬着黑蝴蝶待在一边。
  黑蝴蝶一见黄勃,萎顿的面容现出一丝兴奋,笑道:“田兄弟,我已请求万总管准许你上中院,咱们这就去。”
  金管事于是领头带路,向松林中钻入,黄勃随后跟进,左弯右拐穿行数尺,心里便感蹊跷,回头一瞧,噫!原来距离身后不及二丈的一溜红堡墙,此刻竟然顿失所在,眼光所触,到处皆是松干,密麻相错,仿佛置身大森林中,别说东西南北不分,就连头上也黑郁郁的不见天日。
  不由心头大凛,情知这片松林蕴含玄奥,自己在长白山虽曾听弄雪师父约略讲解过奇门遁甲一类玄学,可从不曾实地经验过,这下子身临其境,哪里看得出何处是“生”门,何处是“死”门?
  今天若非他们自己带路,光是这片松林,恐怕就不易闯过……
  心里在想,脚下可不敢停留,跟在金管事身后亦步亦趋,拐弯抹角的穿钻着。
  走了一阵,忽然眼前一亮,原来已到了松林盏头。
  但见林外危岭冈峦高低龙卧,重障遥岑,耸翠涌螺,绵延数里。
  回头再看,无双堡外院已不知隐到何处去了。
  近前的山麓,三条石级分开迤逦入山,石径可容两人并行,上下起伏,形如波浪。
  金管事一个箭步跃上最左一条石径,脚步加快前行。
  约莫入山一里许,石径倏焉由一化三,一条伸入左边一座峰腰,一条蜿蜒没入中间层峦间,另一条通向右方山壑中。
  金管事毫不停顿,大踏步向左方绕峰石径走去,石级宽仅两尺,螺旋上伸,俯瞰峰下,岩嵯峨,怪石森列。绕峰走了半里光景,迎面又出现了三道歧路,这三道石径两旁皆是拔地百丈的陡壁,宛如裂山狭缝,峻峭无比,再好的轻功,也别想越得出去。
  金管事当先穿入中央的石径,黄勃跟在担架后进入,心里暗觉好笑,心想像这样的山阵,那能难倒自己?
  哪知走了一阵后,歧路越来越多,忽高忽低,错综杂陈,直转得头脑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地。
  更奇的是,只要走进一道石径,其他的歧路便通通不翼而飞,到处是危壁绝,怪崖屏列,使人感觉整座山除了这条石径外,再无通路。
  两个抬担架的黑衫青年,似乎也是头一次上山,面上不时露出惊愕之色。
  四人鱼贯而行,东一弯一西一拐,渐上渐高,四周云气迷,犹如身立云端,颇有飘逸绝尘之感。
  走了顿饭工夫,山势豁地平朗开阔,原来不知不觉已登上一座耸云峰头上,但见数丈外一片桃花林,好一幅美丽图画!
  这片桃花林包围整个峰头,粉红、纯白两色桃花层层叠叠,浩瀚如海,鲜艳非常。
  金管事领着三人走进桃花林,林中落英缤纷,香气袭人。
  敢情还按九宫八卦而设,只见金管事脚步左三右七,忽纵忽横,如穿梭般钻来钻去。
  黄勃先还暗中默记步数,不料这一用心强记,没有多时,倏觉心神恍恍惚惚如入梦境,地面浮沉,脚下难移,眼前桃花宛若天女散花飘荡不已。
  幸好惊觉得快,连忙收摄心神,心无旁骛,老老实实跟着一路穿行。
  行行重行行,蓦然视界一宽,一座高大的宅院出现了。
  这宅院占地看来不如山下外院大,但黄瓦重檐,檐高五丈,另有一种森严的气氛。
  啊!这就是无双堡的中院!名满武林无双堡五剑客的居停之所。
  红漆大门外,此时伫立着一位青衫老者。
  年在七旬,身躯清瘦淡金脸孔,上唇蓄着短胡子,眼皮眯眯的半开半闭,精光微透,面容似笑非笑,神态冷傲。
  金管事抢前几步,躬身行了一礼,静静站到一旁。
  老者似笑非笑的目注黄勃不瞬,待得担架抬到,才上前查看一下黑蝴蝶的伤势,上唇一撅微微冷笑道:“甘正北的能耐也止限于此——占非,你跟他打了多久?”
  担架上的黑蝴蝶唉了一声,道:“我只跟他打了百多招,就被他的劈空掌打中,他的功力很高呀。”
  青衫老者干笑一声,不屑地说道:“很高?嘿!他们江南五铁那几手三脚猫我万森青还不放在眼内,改天有空,我砍下甘正北的脑袋给你当溲器!”
  “好极了!还有那个铁扫帚骆一尘也别放过——啊!田兄弟,我给你介绍,这位便是敝堡中院一剑惊神万总管。万总管,这位就是救我回来的田兄弟。”
  黄勃抱拳一拱,正要说些久仰的话,一剑惊神万森青倏然仰天哈哈大笑,声音尖锐刺耳,令人听来便知有着某种意味。
  “哈哈,哈哈哈……当今武林黑白两道,闻‘无双堡’而不切齿者几希,田老弟不顾一切救我堡中人,音凭这份胆识,老夫就佩服得紧!哈哈……”
  黄勃一听即知此老已疑心到自己救黑蝴蝶的用意,心想对付这个老江湖,要是装聋作哑反会使他加深怀疑,当下故意剑眉一竖,冷冷说道:“小可出道以来,确然耳闻不少有关贵堡武学及作为等事,只是小可自思与贵堡毫无恩怨,故此出手相救,亦实欲藉此瞻仰贵堡,顺便即证一下江湖人言而已,万前辈既有所怀疑,小可这就告辞便了!”
  这一席话,果然听得一剑惊神万森青疑虑顿消,脸上立刻露出坦诚的笑靥,连连摇手道:“啊啊,田老弟请勿多心,老夫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哈哈……”
  说着又别脸向金管事道;“金铭,你带占非进去,请卢副教练医治,就回院去吧。”
  金管事恭应一声,领着两个抬担架的黑衫青年进院去。
  一剑惊神随又抱拳笑道:“田老弟,请随我来,敝堡少堡主刚好在花园里,老夫给你引见一下。”
  黄勃跟着他走进院中,只见这中院一如富贵人家的大宅院一般,富丽堂皇,庄严肃穆外,并无出奇之处。
  走过几重深院,来到一个月形墙门,入眼便见一片景色幽美的花园。
  园里花木扶疏,柳、蕉、竹、荷,翠绿锦簇,当中有一幢燕形似的书轩,雕梁画栋,玉砌朱栏,极为古雅美观。
  书轩中,此时正有一老一少在楸枰对垒,还有一老者在旁静坐,两手抱胸作壁上观。
  上坐的是年约二十七八岁的英俊青年,瞧他眉飞入鬓,鼻若悬胆,两片薄唇抿得紧紧的;身穿一件白纱长衫,内衬蓝夏布汗褂裤,腰悬一支古色斑烂的红穗宝剑。
  他此刻上身前倾,面对棋盘,凝神而思,神态轩昂俊拔,确是人间罕见的美男子。
  不用说,这一定是天下无双剑客之子——欧阳承剑。
  下位坐的加是一位八九十岁的耋耄老人,鸡皮鹤发,儒文装束,一看就知不是武林中人。
  那坐在旁边观战的老者,正是在熊耳山被南天独臂魔飞叶打伤掌背的一剑饮血卜梦阳,他掌伤未愈,还用白布包扎着。
  一剑惊神万森青领着黄勃向书轩走去,老远就出声喊道:“少堡主,客人到啦!”
  书轩中的欧阳承剑一把搅散棋局,缓缓站起身,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朝走过来的黄勃打量着。
  这一看,看得他俊脸一变。
  黄勃走到书轩前停住脚,目望欧阳承剑,不觉也痴了。
  这两个举世无碍的美男子四目相视,彼此都被对方的英姿所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静默的气氛中——
  “咦?彭老夫子,你身子不舒服么?”
  是一剑饮血卜梦阳的惊诧声。
  黄勃视线左移,瞥见那个站在欧阳承剑左后方的老人,这时脸色苍白,身躯摇摇欲倒,直似突然间生起大病。
  欧阳承剑一把扶住老人,歉意地说道:“彭老夫子,你太用脑了,快回房休息去。”
  黄勃视线转移到书轩里的棋样上,那局棋已搅散,不过,黑白一共只有十几子。
  被称彭老夫子的老人若无其事地摇头道:“无妨,无妨,老朽只是微感头晕,咳!这位小哥儿不是咱们堡里的人吧?”
  一剑惊神万森青这才为大家介绍一番。黄勃方知这位彭老夫子乃是无双堡聘来专为中院五剑子女们教书的西席,进堡已有七年之久。
  于是五人重新落座,欧阳承剑意态沉着地笑道:“田兄弟,你能一掌打发了九华太极剑周天白,足见武艺超凡,不知可肯把师承见告?”
  说完,目不转睛的瞪着黄勃看。
  黄勃早已成竹在胸,佯装不胜羞愧地期期说道:“欧阳兄想左了,小弟……唉,小弟打死那个周天白,其实是出其不意……唉,如今想来,乘人不备……”
  “哦?田兄弟何必作如是想?双方敌对,为求胜算,自可不择手段!”
  “话虽如此,小弟终觉汗颜无地……说到师承,实不相瞒,小弟恩师为一西域喇嘛,他老人家从不愿说出姓名法号,是以小弟亦无法奉告,欧阳兄务请见谅。”
  欧阳承剑打个哈哈道:“田兄弟好说!武林中颇多奇能异士不愿为世所知,耳兄弟不知令师名号,在下当然信得过,哈哈
  黄勃心知他仍不大相信自己,于是话头一转,把自己救黑蝴蝶的经过,虚虚实实扯了一篇,最后说到自己如何仰慕无双堡的绝世剑术,本想赶来参加招英擂,只因救了黑蝴蝶,故此没能赶上等语。
  听得在座四人频频点头,欧阳承剑沉思半晌,也自颔首笑道;“田兄弟,你虽然来迟一步,但明天家严将临本院主持一场‘授剑典礼’,届时在下就把你的心意向家严禀告便了。”
  黄勃正要起立道谢,欧阳承剑虎地站起道;“天快黑了,田兄弟今晚请在本院暂宿一夜,在下尚有一些琐事待理,恕不奉陪了。”
  “了”字出口,双肩微晃,人已电射出了书轩。
  只见他似乎存心表演一手,这一谅直有五丈远,而且刚好纵落在园中荷花池内,脚尖略点荷叶,身形再次掠起,飞过一道短墙,没入花园外的桃花林中。
  身法之快,较之竹林七逸、江南五铁,显然高出一大筹。
  黄勃看得暗暗心惊,心想这无双堡并非以轻功闻名,但欧阳承剑这份轻功造诣,看来就不在自己之下,伏魔师父说自己还不是他的敌手,确然不假。
  一剑饮血卜梦阳打从明白了黄勃的来意,态度就矜持起来,这时看见少堡主已去,略为敷衍几句,也跟着起身走了。
  一剑惊神万森青遂引着黄勃走出花园,来到一所清静的院落里。
  这院落有十多间上房,四面围墙高筑,完全与无双堡中院隔绝,原是招待宾客住宿用的,因为平常鲜有客到,现在就成为彭老夫子给五剑子女们教学的书院。
  这时天色已黯,院中灯火通明。堡丁早已开了一桌酒席,一剑惊神邀彭老夫子作陪,三人吃喝完毕之后,又将黄勃安顿在彭老夫子隔壁房间,然后笑道:“田兄弟,恕老夫直言,敝堡晚间戒备森严,而且山地黑暗最易迷路,老弟无事请勿离院,以免遭受意外,老弟是占非的恩人,故老夫不得不事先声明,事非得已,老弟请多多包涵!”
  黄勃连称不敢,一剑惊神一拱手便欲离去,站在一旁的彭老夫子忽然咳了一声,问道:“万总管,刚才少堡主说明天堡主将亲临本院主持一场授剑典礼,什么是授剑典礼啊?”
  万森青哦了一声,知道:“这是本堡建堡以来的首次盛典——外院有两个黑穗剑手剑术已达标准,堡主择定明天授予他们白穗剑士身份,同时还要宣布一项震动武林的大事哩。”
  “噢?如此盛典,老朽可有幸一饱眼福?”
  “老夫子既然有兴,我替你留个位置好啦。”
  □                             □                             □
  晚上。二更将尽,大地万籁寂静。
  黄勃轻启房门,施施然步到院中。
  月色如水,微风习习,庭中藻荇交横,竹柏影。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一阵苍老的朗吟声,从右边七八丈外的墙角飘来。
  黄勃大吃一惊,循声瞧去,彭老夫子从墙边竹柏下踯躅而出。
  黄勃不由抽了口冷气,暗道:“好险!自己幸亏没有冒然飞出墙去,否则岂不当场败露了?
  咦?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不像是隐藏不露的异人,但他深夜不睡,又恰在此时吟出这样对景的文字,岂是无因?
  黄勃故作欣然,迎上去一揖道:“老夫子踏月朗吟,雅兴不浅啊。”
  彭老夫子拱手还礼,笑吟吟道:“田少侠中宵未眠,不亦效王子献乎?”
  黄勃神色不变,粲然道:“老夫子既喜夜游,何妨出院走走去?”
  彭老夫子拂须笑道:“诚亦良佳!然院外狼獒数十头见人便咬,老朽手无缚鸡之力,安可造次?”
  黄勃心头一震,噫!这话可是警告自己不能出去?这彭老夫子既是无双堡的中院西席,应该也是堡中一份子,为何反向自己示警?莫非在试探自己的身份?
  不!自己半夜出房,已足启人疑端,他如要知道自己是敌是友,大可等着自己轻轻一跃,一切便告明白,又何必此时出来拿话相试?
  那么……
  黄勃不暇细思,立即从容一笑道;“哦?既然如此,那倒不好惊动了。”
  彭老夫子睁着雾翳的眼珠瞧了黄勃一会,低声道:“田少侠如无睡意,请到老朽房中共饮一杯如何?”
  黄勃心想:好吧,我且看你这老儿要玩什么样的花样。便笑道:“好啊!午夜清饮,不亦快哉!”
  彭老夫子遂带着黄勃回至房中,从床底下取出一个小酒瓮,又拿出两支酒盅,两人于是凭窗对月,浅酌低饮起来。
  “咳……”
  老夫子一杯下肚,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满是皱纹的脸上,凄怆欲滴。
  黄勃大感讶异,脱口问道:“老夫子忽作长叹,莫非有所感怀?”
  老夫子微微颔首,两眼凝望着窗外的明月,一字一字的吟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田少侠,你家居何处?”
  黄勃暗叫了声“来了!”,便答道:“小可家住杭州,敢问老夫子问此何意?”
  “杭州?噢……是杭州……”
  老人点头喃喃自语了一阵,忽又抬目注视黄勃道:“田少侠,老朽因见你和我一个义子长得很相像,故此一时颇为感慨,少侠不致见怪吧?”
  “哦?老夫子的义子和小可很相像?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咳,说了你也不认识……”
  “他现在哪里去了?”
  “他在很久以前……死了!”
  “哦?”
  黄勃暗暗透了一口气,忖道:原来此老只是看到自己而怀念他已死的义子,却害得自己虚惊一场,真是没来由。
  心头一宽,便放怀饮起酒来。
  游目四顾,只见彭老夫子这间书房兼卧室,陈设布置均极简雅,一床一桌一书架,还有就是壁上挂着一面古琴,和书架下的一副棋具。
  看到棋具,黄勃想起日间在花园书轩中,欧阳承剑搅散的那局棋,忽然心头一动,笑向老人道:“老夫子亦喜手谈?”
  老人饮了一口酒,苦笑道:“聊以解闷罢了,老朽棋臭得很!”
  “老夫子何必太谦,如不嫌弃,可否指导小可一局?”
  “指导不敢当,来!来!”
  黄勃把棋枰搬到窗边放下,彭老夫子待要拿黑子,黄勃一把抢过,笑道:“小可棋艺低劣,理当拿黑子。”
  彭老夫子笑了笑,并不谦让,随在斜对两角放下座子。
  黄勃也摆好座子,然后拈起一颗黑子,“啪”的一声,在右上角小马步挂。这一手,正是他在南天独臂魔执有的仙机武库白棋谱上构想的棋位。
  “啪!”彭老夫子略加思索,便在右上左大缔。
  黄勃心头一震,不错!这确是仙机武库的“白二”一字,啊!当真仙机武库另一张黑子谱已落入欧阳承剑之手?不会吧?这是最常见的下法,让我再试一手看。
  “啪!”
  黑三拦,构想第二手。
  彭老夫子猛抬头,望了黄勃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微笑,抓起一把棋子玩磨起来。
  黄勃被看得心头一跳,便假装悠闲地抓了一把棋子在掌中磨玩,两眼瞪着棋棹,心里在想:这老儿突然望了自己一眼是什么意思?果真因为自己下出黑子谱的棋而惊异?抑或怪自己下得太大胆?嗯!且看他白四下在何处,这一子落点甚多,如果他真是在右边占大场,则仙机武库黑子谱落入无双堡之手已无可置疑……
  彭老夫子想了一会,右手拈起一子——
  “啪!”
  黄勃定睛一瞧之下,不禁大失所望。
  对方白四一子那里是在右边占大场,却是下在左边星位,这一子虽然也是占大场,然而与仙机武库白子谱相去何只十万八千里。
  黄勃暗暗忖道:这绝不是对方构想错误,不!自己未免想得太天真了,对方纵然见过仙机武库黑子谱,又怎会在外人面前下出构想中的白子?也许这老夫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仙梵武库,刚才那一子只是巧合而已……
  黄勃正在低头推想,忽听彭老夫子轻笑一声道:“田少侠,老朽这一子可是下臭了?”
  黄勃心头一惊,忙抬脸笑道:“老夫子行棋气势磅礴,小可正感难以下子呵。”
  彭老夫呵呵笑道:“田少侠说笑了,如今英难出少年,老朽听说杭州梅花碑出现了一个围棋神童黄勃,以十三幼龄执黑棋赢了国手王超明哩!”
  黄勃神色泰然地打出一子,笑道:“小可对弈棋一道毫无天分,又怎能与那神童黄勃相比呢?”
  彭老夫子瞅了黄勃一眼,笑道:“田少侠家居杭州,但不知曾见过神童黄勃否?”
  黄勃摇头道;“小可长年在外,黄勃只闻其名,却无缘拜识。”
  彭老夫子打了一子到棋枰上,叹道:“咳!听说这黄勃五六年前就离开杭州,不知去向。”
  黄勃也下了一子,漫不经心的问道:“哦?老夫子何得而知之?”
  彭老夫子又打出一子,饮了口酒,然后道:“老朽是听少堡主说的,他两年前曾去梅花碑找他,那黄勃早已离家出走了。”
  黄勃跟着下了一子,也举盅饮了一口,道:“少堡主找那黄勃何事?想跟他弈棋?”
  “唔……”
  彭老夫子含糊应了一声,不再开口,低下头瞪着两颗雾翳的眼睛,聚精会神的注视着局势。
  黄勃身子向前一倾,也假装专心的望着棋枰,其实一颗心却怦怦乱跳,暗想这老夫子忽然提出自己的名字,似是无心,又像有意,莫非自己的身份已被看穿?哼!果真是的,这一定是南天独臂魔干的好事……不对,南天独皆魔是何等人物,他只是说着吓唬自己罢了,凭他在武林中的地位,怎肯干出这种卑下的事?”呵!这老儿说欧阳承剑曾去找我,如果此话不讹,他去找我是不是也为了想解答仙机武库白子谱?
  “啪!”
  “啪!”
  棋局渐入中盘阶段。
  黄勃看出这老夫子的模艺较之弄雪师父犹高一筹,心想自己要胜他不难,但这样岂不等于不打自招?嗯,我得乱下才行……
  于是,几着臭棋下来,局势顿然改观,白棋已占绝对优势。
  就在此时,彭老夫子忽然打了个哈欠,满脸显出困卷,大有吾醉欲眠卿且去之态。
  黄勃也觉意兴阑珊,便乘机道:“老夫子该安息了,这局棋明天再下吧?”
  彭老夫子点头道:“也好,等天亮参观授剑典礼之后咱们再来。”
  黄勃辞出回房,一宿无话。
  □                             □                             □
  第二天早上,黄勃与彭老夫子一道用罢早餐,一个堡丁进来请道:“老夫子,万总管请您陪同田少侠到无双厅观礼。”
  彭老夫子遂领着黄勃出了宾馆。走过几重庭院,沿路只见堡丁穿进穿出,忙忙碌碌,但个个行动矫捷,毫无嘈杂混乱之象。
  黄勃不由暗佩这无双堡纪律之不紊,确然不愧是震慑武林的大帮派。
  唉!像这样一支武术大派,苟能注重武德,不傲不暴,不唯我独尊,未尝不可为中原武林放一异彩?
  心念之间,不觉已来到一片平坦的练武场上。
  这练武场三面围着五丈高墙,南面矗立一幢宏敞雄伟的大厅,门楣上悬着一块金字横匾,乃是天下无双剑客欧阳克昶的亲题字——无双厅。
  黄勃一眼瞥见无双厅前石阶下摆着一张红木案,上面平放两柄崭新的白穗长剑。红木案两旁各排八张红椅,左边第一张红椅上坐的是少堡主欧阳承剑,递次是一剑饮血卜梦阳和一剑惊神万森青,再后是三个年约六旬的青衫老者,每人腰间都挂着一柄白穗长剑,不问可知定是无双堡五剑客中的一剑夺命方,一剑索魂卢百铸和一剑追魄焦诂。
  右边一排,第一二两张红椅上坐着两个年纪很大的怪老人,头一个白发披肩,双目似盲,手拄一根乌亮亮的铁拐;第二个猴脸兔耳,瘦骨嶙峋,颈项间挂着一串桃大的黑色髑髅。
  第三张红椅是个脸型瘦削的老道士;第四是装束不男不女阳阴怪气的中年人;第五六是两个相貌威武的彪形大汉。
  这时,一剑惊神万总管看见黄勃和彭老夫子到来,站起身指指右边最末两张红椅,示意两人坐下。
  黄勃让彭老夫子坐第七位,自己敬陪末座,屁股刚碰到椅子,耳畔忽起震耳的钟声。
  “……”
  钟声三响,练武场两边的月形墙门,蓦然“沙沙沙”跑出两队人来。
  前面一队人数约有百个,一律米色劲装,腰挂黑穗长剑,后面一队只有二十个,身穿黑色劲装,每人腰间挂着一柄无穗长剑。
  这两队人个个精神旺盛,在练功场中面对无双厅排列整齐后,全体肃立不动。
  连鸣五下,红案左右两排人纷纷起立,黄勃也跟着站起来。
  别脸一瞧——
  无双厅缓步走出一位面貌清奇、蓝衫飘逸的老人来。
  只见这老人年逾花甲,面如满月,身材修伟,鼻挺额阔,双目精光灼灼,颔下三结长须黑而涵光,令人一见便知他年轻时一定长得很英俊。
  他——无双堡堡主欧阳克昶,连获六届天下无双剑客的剑术大家。
  他面现沉着笑容,向右边瞽目老人一排频频颔首示意请坐,目光掠到黄勃,不禁一愕,随即微微一笑,发出清悦的声音道:“原来是单贤侄,老夫外甥就是你救回来的?”
  天下无双剑客闻言微诧道:“田力?单贤侄你几时改了姓名?”
  黄勃大感蹊跷,便恭声再道:“小可确实是姓田名力,堡主口中所喊‘单贤侄’,却不知是指何人?”
  东剑失声笑道:“单贤侄快别调皮了,老夫一年前在黄鹤楼见到你师父沙漠王,那时你也在旁,怎的现在又跟老夫开起玩笑来?”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个个耸然动容,一齐朝黄勃望过来。
  有瞽目老人和颈项挂黑髑髅的瘦老人不看不动,恍如未闻。
  少堡主欧阳承剑眉头煞气突现,微微冷笑着。
  黄勃心头大震,忖道,东剑何以把自己认作西刀米斯达的徒弟?难道西刀的徒弟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天下那有这种事?
  当下再抱拳道:“堡主谅系看差了,小可之师并非沙漠王米斯达。”
  东剑登时面露讶异,上上下下端详黄勃一阵,这才点点头道;“老夫或许真的看差了,田少侠英华内敛,莹光朗澈,内功修为已臻上乘,那单飞云内功不及你远甚,唔……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据你说令师是西域喇嘛,可是哈拉木伦山三眼活佛?”
  黄勃故现惶恐道:“堡主请原谅,小可委实不知家师法号。”
  东剑微哂道:“田少侠别介意,老夫听说哈拉木伦山有个从不出世的三眼活佛武功奇高,故有此一问,令师是不是有百多岁了?”
  “是的……”
  “那就对了,令师是不是……眉心有一颗红痣?”
  “这……没有!”
  东剑笑一笑,意颇赞许地点头道:“田少侠年轻诚实,老夫甚是高兴,你既有心学剑,过些时日老夫一定成全你!”
  黄勃装着很诚恳的躬身道谢,心里暗叫好险不已。
  天下无双剑客欧阳克昶这才走到红案前,练武场中一个领队的黑穗剑手立即离队踏出五步,面对堡主,右足横踩,右手一探,“唰”的抽出亮汪汪的长剑,两手抱剑柄朝天一擎,动作极其快捷俐落。
  东剑点头答礼,等黑穗剑手归队后,略向右边两个老人点头致意,带着一种轻快而铿锵的声调发话道:“全堡剑士们:今天是本堡创立三十周年之日,也是本堡自眩总教练等五位种子剑士以来,首次黑穗剑士升格之一天,老失特安排此一授剑典礼,一则以示郑重,二则兼有庆祝立堡三十周年之意。”
  他停顿一下,目光锐利的向全场逡巡一阵,继续道:“自古以来,武林中因有派别之分,致使多少资质绝佳之青年,在门户限制下无法尽其极限,此实为武林一大憾事。”
  三十年前,老夫有鉴及此,乃发誓以有生之年,为消除武林门户之见,光大武学,造福人群而努力。
  时至今日,虽说小有成就,然亦因而与武林各派势成水火。
  这次授剑典礼,老夫曾发帖邀请各派掌门人前来观礼,本欲藉此向各派开诚布公,阐明本堡旨趣,无奈各派对本堡成见已深,今天竟无一人到来,只此一点,即可见当今各派掌门人,其思想之冥顽,业已无药可救!”
  欧阳克昶说到此,嘴角忽然泛出得意的微笑,接着道:“所幸者,武林中亦不乏有识之士,老夫现在正式给汝等介绍六位愿意与本堡携手合作的高人。”
  他指着右边第一二红椅上的瞽目老人和头项挂着黑髑髅的老人,说道:“这两位是老夫的父执辈——白目叟和黑髑髅,两位老前辈是数十年的前的武林翘楚,与当时的南天色魔并称武林三怪杰,其叱咤风云事迹,想来汝等都有耳闻,此次两位前辈重入江湖,情甘屈就本堡护法之职,老夫无任感激。”
  接着又指那个脸型瘦削的老道人道:“这位是邛崃派掌门人的师兄一天风道长,在该派中可谓辈份至尊,此次愿意协助我无双堡,足见深明大体,令人敬佩!
  还有这三位——五毒教主车玉凤,南七省水早三十六寨总寨主双手翻天向百川,北五省黑旗寨总寨主金镖穿石莫拱南——这三位都是当今武林睥睨一方的高人。
  本堡此次能得这六位武林高人之鼎力相助,相信‘武林一家’之创举,为期不远,指日可待!”
  他又停顿了一下,面露和蔼笑容道:“三十年前,老夫创堡之始,即制定本堡剑士分为红、白、黑及未入流四种,此为老夫砥砺汝等剑术能以迅速上进而设,实则凡投归本堡学剑,不论其出身来历,只要对本堡忠心不二,均一视同仁,绝不偏爱或藏私。
  关于此点,汝等进入本堡三年后,个个皆能习得老夫闪电十三剑真传,即可证明老夫言之不讹。
  此次包、丁二剑士能获得晋升,乃因其本人平日勤练不息之功,汝等如能孜孜不倦、持之有恒,皆有获得晋升机会,希汝等共勉之!”
  东剑说完,向总管万森青微微点头,一剑惊神立即起立高喊道;“包登甲、丁景隆出列拜受堡主恩典!”
  场上立时走出两个黑穗剑手,这两人年纪都在四十左右,气色雄昂,步履沉隐,可见武功已达高手之流。
  两人走至红案前,双双跪下,向天下无双剑客叩了九个响头,然后解下腰间的黑重申怅剑,双手托剑呈上,东剑收回之后,再拿起红案上的白穗长剑,每人授赐一柄,两人双手接过,挺身站了起来。
  这时掌声大起,黄勃也跟着鼓掌一番,只见两个新白穗剑客撵着长剑退后三步,转身走到左边最后两张红椅坐下。
  无双堡主等掌声一停,突然满脸堆笑道:“本堡今日逢此盛典,老夫已经吩咐在本厅排宴庆祝,在庆宴之前,老夫先贡献诸位一个下酒的节目!”
  他轻笑一声,然后接道:“大概诸位都已知道,本堡最近发生了两桩值得一提的事,其一:少林掌门百空和尚恃强闯堡,其二:竹林七逸中白衣秀干陆光宇价入本堡外院杀死一名未入流刺客。
  这两人据报都是为了其门下弟子投入本堡而来,这正是武林传统的陋规,也即是老夫无时无刻不在急欲消灭的武林门户之见。
  关于陆光宇,老夫已有适当的处置打算,现在且先谈谈少林掌门百空和尚。
  这老秃驴自从上月侵入本堡后,到现在仍被困于‘万桃阵’中——焦教练,你说强行闯堡该当何罪?”
  “杀!”
  “去带老秃驴来!”
  “是!”
  一剑追魂焦诂应声匆匆离座而去。
  全场顿时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肃杀紧张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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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8 16:48: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出鞘一剑

  黄勃一见东剑满脸罩着寒霜,不禁暗替百空大师担心,他虽然还没有见过少林寺掌门,但因三天前曾和少林监寺百了大师拆过几招,知其武功与一剑饮血卜梦阳等在伯仲之间,以此类推,百空大师的武功即使高出师弟一倍,也绝不是东剑之敌……啊呀!少林一派雄踞武林几近千年,虽因两百年前五大门派争技,而使武技精华失传不少,但名义上仍然是武林的名门大派,今天少林掌门如果死在无双堡,势将使少林派不能再在武林抬头……
  黄勃越想越忧虑,忽又想起南天独臂魔来了。这魔头三天前曾向少林两位大师表示愿意来无双堡救出少林掌门,却被百虚大师予以拒绝,这南天独臂魔究竟与少林有何渊源?百虚大师干么要拒绝?又那南天独曾魔还说要来无双堡泄漏自己的底细,他为什么不快来?哼!看来他也只会吹……
  蓦地,练武场外传来一声宏浑的长笑,紧跟着东边墙外纵进两个人来,一个正是一剑追魄焦诂,另一个是慈眉善目、身披袈裟、手持禅杖的老和尚。
  老和尚精神矍铄,全不像被困近月之人,他纵落场中,抬眼一瞥无双厅前的排场,神色微微一怔,随即远远对着天下无双剑客欧阳克昶举掌稽首道:“阿弥陀佛陀佛,欧阳施主个把月来缘悭一面,此时引老衲到此,不知有何指教?”
  东剑不知何时换了一副笑脸,此时和颜悦色地道:“大师父敢情是少林掌门百空大师?”
  百空大师淡然一笑道:“欧阳施主何必明知故问?”
  东剑突然纵声大笑道:“大师父在我万桃阵中留恋忘返,不知作了几场桃花梦?”
  百空大师双目一垂,漠然道:“善哉,欧阳施主少逞口舌之利,老衲此来,只想带回敝寺叛徒霍天龙。”
  东剑依然和颜悦色地道:“大师父所说叛徒两字,未知作何解释?”
  百空大师道:“霍天龙未得老衲准许,擅自弃师另投,此之谓叛徒也!”
  东剑微笑道;“大师父可知老夫一向之主张?”
  百空大师道:“欧阳施主抱负不凡,老衲极为佩服,只是老衲深觉施主如此作为,徒自贻患武林罢了。”
  东剑修眉微挑,道:“这就是说你反对老夫的主张?”
  百空大师淡然道:“欧阳施主的主张与敝派毫不相干,老衲何必反对?”
  东剑笑道:“好,好!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闲话少说,大师父可知敝堡有一条规律?”
  百空大师泰然道:“老衲愿闻其详。”
  东剑露着和气的笑容,一字一字缓缓说道:“闯——堡——者——死!”
  百空大师面色微变,低喧佛号道:“阿弥陀佛,老衲上月造访贵堡时,曾再三向贵属下说明欲见欧阳施主,诅知贵属下毫不理睬,老衲逼不得已,只好强行进来,但不知彼时施主是否已知老衲到来?”
  东剑笑道:“老夫早已知道!”
  百空大师寿眉轻皱,不悦地道:“如此说来,欧阳施主却把责老衲闯堡,岂不有失武家风度?”
  东剑又笑道:“奇了,你想见老夫,但老夫不见你不行么?”
  百空大师忽地也微微一笑道:“欧阳施主自然有权可以不见老衲,然则老衲尝闻施主数十年致力于消除武林门户之见,现在施主如此说法,这是否表示施主对门户之别,比老衲看得更为深切?”
  东剑料不到这少林掌门如此善辩,不由脸色一沉,目射冷电,喝道:“多说无益!老夫这里七个白穗剑士任你选择一个,胜得了就放你一条生路!”
  这话分明把少林安门看低了一层,百空大师哪能忍受得了,当下神情激动地仰天大笑道:“哈哈哈……老衲虽然无能,但还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老衲今天就要领教领教欧阳施主的绝世剑术!”
  东剑轻蔑地一笑,道:“你要跟老夫动手绝逃不出十招,还是在老夫手下选一个吧!”
  百空大师寿眉一扬,怒声说道:“欧阳施主号称天下第一剑,作风却如此乖戾,不怕有失身份么?”
  东剑笑了笑,正欲亲自下场,那右边第四张红椅上的五毒教主车玉凤忽然站起来向东剑拱拱手,细声细气地道:“何劳堡主动手,这老秃驴就让在下来打发好啦!”
  “啦”字出口,双足一顿,纵到百空大师身前两丈处,右手入怀撤出一把长约二尺的精钢摺扇,阴声笑道:“老秃驴!去年本教座下四凤被你们少林派围歼,这笔账咱们该算啦!”
  百空大师冷笑道:“车教主原来已觅得护主,怪不得有这份胆量,也罢,老衲就先见识下下你车教主的五毒白骨针。”
  五毒教主车玉凤乃是崛起武林不久的黑道高手,此次归顺无双堡,其实是出于无奈,这一听百空大师出言讽刺,不由恼羞成怒,怪啸一声,人已凌空飞起,半空一翻身,右手摺扇一招殒星坠地,挟着劲风向百空大师扑去。
  少林掌门轻笑一声,举起禅杖,回风舞柳,直挥而出,杖势破空生啸,登时将五毒教主来势凌厉的摺扇封了开去,五毒教主身形同时被一股潜劲带得落地退出两步。
  百空大师洪声大笑道:“东教主,你还是玩玩五毒白骨针算了!”
  五毒教主一招就失了马蹄,当着许多武林高手面前,这个跟斗栽得太大了,当下细眉一挑发出尖锐的阴森冷笑,突然欺身上前,手中摺扇疾点如风,连绵不绝地向对方要害攻去。
  他这一含怒出手,一把精钢摺扇运足内力,上下飞舞,劲几呼呼,点、砸、敲、打,又迅捷又诡奇,眨眼间便攻出七八招,完全是拼命的气势。
  少林掌门从容不迫,手中禅杖也自一紧,横扫直劈,势如雷奔电制,招招沉猛,潜力逼人。
  两人一动上手,出招都快如奔电,各展所学,全力抢攻。
  转眼之间,两人已对拆了五十多招,五毒教主渐感对方压力愈来愈重。
  心知少林掌门一身功力高出自己甚多,手中禅杖又是重兵器,讲究硬打硬架的刚猛路数,自己若要胜他,非得改以轻灵快捷、避实就虚的战术不可。
  心念一动,身法招术顿时一变,绕着百空大师满场游走,一把老衲乘隙递招,吞吐刺戮,长攻短打,稍沾即退,身法之轻快敏捷,有如狸猫。
  这样又打了七八十招,双方仍然均无败象。
  百空大师打得性起,陡然清啸一声,禅杖一招夜战八方,环身横扫一圈,托地纵退三丈,禅杖砰然猛往地上一插,赤手空拳慢慢向五毒教主逼去。
  这一来大出众人意外,场上多数人都看不出百空大师此举的意向。
  五毒教主见少林掌门忽然弃杖不用,不由嘿嘿冷笑道:“老秃驴,你这是嫌命长么?”
  说着双肩微晃,欺身猛扑,手中摺扇查起一片青影,排山倒海般疾扫过去。
  百空大师正要他近身搏斗,喝声“来得好!”右足横跨半步侧身一闪,避过敌招,紧跟着左手扬处,数十年修为的佛家真力,虽然劈出,打向对方巨阙大穴。
  五毒教主一招落空,突觉迎面一股强猛劲道,像惊涛骇浪般涌到,连忙扇掌齐施,打出一股劲风,借势仰身飘退。
  哪知这一退早在人家意料中,他脚刚着地,百空大师已跟踪而至,呼呼又打出两记劈空掌。
  这时避闪已来不及,只得双足一点,再次仰身纵退。
  百空大师这一先机在握,那会让他缓过气来,脚下如影随形飞扑而上,劈空掌连环打出,一掌急似一掌,步步紧逼,凌厉无匹。
  他知道今日要生出无双堡已无多大希望,故此存了干掉一个是一个的念头,出手毫不留情。
  五毒教主车玉凤一时被迫得连连退避,狼狈不堪,有心想摸出自己仗以成名的五毒白骨针,却哪里腾得出时间?
  天下无双剑客欧阳克昶一看五毒教主被迫得满场乱窜,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暗想:像这样的身手也配做教主,自己手下七个白穗剑士更是教主而有余了。
  当下正想指示自己的儿子下场顶替,右边第三张红椅已站起了邛崃派的掌门师兄天风道人,他朝东剑稽首道:“堡主,且让贫道下去试试如何?”
  语气虽然谦和,脸上却充满了手到擒来的表情。
  东剑不好拒绝,便点头笑道:“有劳道长了。”
  天风道人两个跨步便飘到五丈之外的斗场,扬手便打出一股阴柔的掌力,截住百空大师的追击,一边发出破锣般的声音喝道:“百空到这边来,贫道会会你们少林绝艺!”
  百空大师被天风道人突如其来的一股掌力阻住了攻势,眼看五毒教主因此脱出险境,不禁怒极反笑,扬脸打个哈哈道:“想不到道长为了掌门一职,竟然反出邛崃派,自甘坠落老衲真为你可惜!”
  天风道人并不回嘴,右腕袍袖微振,露出鸟爪般的手掌,轻轻向两丈外的百空大师推去。
  这一掌看似虚飘飘的,其实已运足了十成的阴柔之力。
  他存心一招之下打败少林掌门,好让自己在天下无双剑客的心目中占得重要的地位。故一下场即施出全力。
  百空大师身为一派之主,武功经验均极精博,当然看得出天风道人这一掌所蓄的功力,当下微微冷笑,脚踏弓步,全身功力运集右臂,掌心微吐,猛然一掌直劈出去。
  两股劲道一刚一柔,悬空一触,“蓬”的一声,如击败革,双方身形晃了一下,各退一步。
  百空大师神威凛凛,哈哈大答道:“久闻道长绵掌造诣甚高,何不尽力施为,让老衲见识见识?”
  天风道人一掌对下来,心头大大一震,暗忖:适才这老秃驴和五毒教主打斗时,明明功力尚逊自己一筹,何以现在竟能接下自己浸淫数十年的绵掌的全力一击?难不成这老秃驴适才并未施出全力?哼!自己今天如不能打败这老秃驴,将来那还有脸登上掌门之职?”
  心念急闪之下,立即发出极其冰冷的声音道:“百空你如自信能吃得消,咱们就对十掌来看!”
  话才说完,扬手又是一掌,隔空推了过去。
  百空大师立觉有一股阴柔无比的潜力绵绵卷来,比先前一掌更为强大,但他早已蓄势而待,见对方挥掌之际,也单掌平胸猛推而出。
  “蓬!”
  又是一声闷响,双方各自退后两步,仍是不分高下。
  天风道人冷哼一声,第二掌紧接着推出。百空大师如斯响应,也一掌迎击过去。
  这两人都是一派无出其右的人物,各有数十年的内功修为,这一对上掌力,声势自然非同小可,一时间场上蓬声不绝,劲风激得场地尘沙滚滚。
  黄勃三天前曾目击南拳戴笠翁和南天独臂魔拼斗掌力,那一场方是惊心动魄、武林罕见。这时看见两人的激斗,尽管也是生死判于发间,却有五岳归来不看山之感。
  只有一点,他自从看出东剑的心意后,一直在为百空大师的性命担忧,本来,他与这位少林掌门并无任何关系,但他现在对无双堡已有了概括的认识,觉得东剑口口声声欲“消灭武林门户之见,光大武学”,乍听之下,似乎用意至善,稍加分析后,便觉东剑这一主张只是一面幌子而已。
  他想:武事一道,乃不得已而后行之,干么一定要光大?武林各门派并无互不相容的现象,为什么非消灭不可?你欧阳克昶只是剑术无双,剑术之外的武功要怎样光大?所谓武林一家,焉知不是想铲除百家,唯我独尊?
  因此,黄勃适才听百空大师向东剑说的施主如此作为,徒自贻患武林一语,大为赞赏,甚佩百空大师不愧为佛门高僧,明晰哲理,见解高超。
  像这样一位名门正派的高僧,如死在无双堡手里,岂非武林一大不幸?”
  黄勃一面在想,一面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场上的打斗情形,只见百空大师和天风道人已对了六掌,依然是功力悉敌,难分轩轾。
  双方打出的掌力一次比一次凌厉,却一次比一次慢下来。
  要知这种真力的拼斗,最耗元气,两人运出全力拼了六掌后,彼此脸额上都微微沁出汗水,不仅出手不大如先前那样从容。且每对一掌,便要运功调息蓄气一番,然后始再行出手。
  黄勃不由暗想:自己三天前蒙伏魔师父打通任督两脉,功力已递增两倍之多,到现在还不曾跟人交过手,像这两人的功力,不知自己能否与之抗衡……
  正想着——
  蓦听背后发出娇脆悦耳的少女声音:“老夫子,您原来在这里呀!”
  黄勃回头一瞥,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身穿青色短袄,柳眉大眼,娇小玲珑,正妩媚地玉立在彭老夫子的背后,两双纤纤玉掌放在彭老夫子的肩上,状极亲热。
  黄勃一看登时惊呆了。
  只因这少女的面貌和自己在洛阳城外邂逅的神偷无影的爱女邹小萍有几分相像,所不同的那邹小萍俏丽中掩不住天真调皮的性格,眼前这少女天真之外又有一种温柔娴静的气质,令人觉得她是女人的典型。
  彭老夫子转过头,慈祥地道:“呵,呵,是璇儿,你好多天没出来了啊。”
  少女流水美眸一转,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娇笑道:“是呀!我刚才去您房中找不到,便知道您也来了这里!”
  她说着,看见黄勃呆望着自己,娇腐一红,螓首微垂,现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彭老夫子笑道:“老朽听说这是本堡最大的庆典,所以一时兴起也要来瞧瞧热闹,璇儿,你有什么事么?”
  璇儿不知不觉秋波飞瞥了黄勃一眼,红着脸凑近彭老夫子的耳边,轻轻道:“没有,我只想找你讲讲话——那个和尚是谁?他为什么跟天风道长打架?”
  彭老夫子道:“他是少林百空大师,璇儿,你会武功,看得出他们谁会打赢么?”
  璇儿摇摇头,柳眉微颦道:“我不知道,他们打得那样激烈,何苦来呢?”
  少堡主欧阳剑偶一摆头,发现站在彭老夫子身后的璇儿,眼睛立刻射出爱怜之光,点头唤道:“璇妹,到这边来。”
  璇儿玉脸一绷,故意装作没听见,两眼直直瞪着斗场上。
  彭老夫子忙道:“璇儿,少堡主喊你,去吧。”
  璇儿轻轻“哼”了一声道:“讨厌,我才不去!”
  她又飞快地瞥了黄勃一眼,一扭身,飞也似的跑入无双厅在边的一道小门里去了。
  彭老夫子朝少堡主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笑容,欧阳承剑也自我解嘲池挺了挺剑眉,含笑别过脸,向场上望去。
  这当口,场上两人又对了一掌,这一次百空大师多退了半步,似乎开始呈现不支。
  天风道人一掌占了上风,精神大振,陡然长啸一声,凝足真气,又是一掌慢慢推了过去。
  百空大师随着也大吼一声,般若禅功突发,右掌平伸直劈而出。
  “蓬!”
  百空大师仍是多退了一步。
  黄勃看得暗暗嘀咕,心想堂堂一位少林掌门,竟然连邛崃派的天风道人也胜不了,这真是岂有此理之事!
  他却没有想到百空大师被困万桃阵中将近一月,每日只以桃花充饥,元气失调,刚才又与五毒教主打了一场,再好的功夫也要大打折扣。
  天风道人胜券在握,不由傲然笑道:“好一位少林掌门,这是最后一掌了!”
  他话刚出口,突觉脚下生起一股古怪的回旋力道,心神一疏,身子登时被那股回旋之力拉得向前冲出一步。
  百空大师出手有若闪电,“呼”的一掌劈向天风道人的胸膛,一面喝道:“你就接接老衲最后一掌!”
  天风道人万料不到百空大师功夫如此神奇,身子向前冲出时,全身真气一泄,再想运出内力硬拼已感太迟,情急之下,顿生同归于尽之心,双手如鸟爪的十指箕张如钩,斜刺里反向百空大师扑去。
  这一扑其实不生任何效力,人未射到,左臂膀已结结实实被百空大师的掌风打中,“喀”的一响,身子踉踉跄跄退了八九步方才站住,一条左臂那还举得起来。
  天风道人双目暴射怒火,叱骂道:“好个老贼秃,竟然用出下流手段!”
  百空大师虽也因对方忽然立脚不住而感觉惊奇,但一听对方骂自己用下流手段,不禁忿然道:“道长一派之尊,说话如此没有分寸,不怕武林耻心笑?”
  少堡主欧阳承剑剑眉一锁,起身离座欲出,东剑微微摇头,低声道:“看在天风道工的面子上,让为父来吧,你只等着砍秃驴的头颅好了。”
  东剑说罢,倏然发出一声震人耳鼓的长笑,飘然走下场中,
  向天风道人道:“道长且请一旁歇息,容老夫伸量一下少林神功!”
  黄勃不禁暗叹一声:“百空大师性命休矣!”
  只见场上的黑穗剑士和未入流两队人,一个个脖子伸得长长的,面现惊喜之色。
  原来,这班外院剑手或先或后进入无双堡,有的连中院都没有到过,遑论乎拜见天下无双剑客欧阳克昶之面,这时看见堡主将亲自出马与人动手,何啻“遂得平生之愿”,安能不喜形于色?
  正当天下无双剑客走到场中之际,蓦地——
  “……”
  远远的,从山下传来一连串急递的钟声。
  总管一剑惊神万森青面容一紧,起立道:“外院有人闯堡!”
  欧阳克昶长眉一轩,目露杀机,喝道:“卢教练下去看看,如果来的人够份量,一并引上来!”
  “是!”
  一剑索魂卢百铸应声向东面月形墙门纵飞出去。
  天下无双剑客这才悠闲地慢慢转过身去,笑对百空大师道:“大师父原来还是身负奇技来!来!接得下老夫五招,霍天龙你带回去!”
  百空大师神情振奋,气吞山河般哈哈饥笑道:“老衲自知远非施主之敌,但如说接不住施主五招,听凭处置便了!”
  东剑微微冷笑道:“这是当然,你强闯入堡本已罪不容赦,老夫念你身为一派掌门,这是破例开恩——小心接住!”
  话音未歇,起手一掌横切而出,劲风律律,掌势却飘忽已极。
  百空大师哪敢怠慢,脚踏丁字步,百步神拳潜运般若禅功,然直击敌人胸腹。
  一招攻出,突觉对方身上发出一股强大无比的罡力,漫布四周,招式递出一半,再也攻不进去。
  东剑轻笑一声,单臂一沉一翻,突然暴涨五寸,再次切向百空大师天庭。
  招术之奇之快,端的神鬼莫测,锐不可当。
  百空大师虽是少林一派之主,却也从来没有会过这等功夫,一面急忙挫腰避招,一面暗暗心惊:怪不得这欧阳克昶如此狂妄自大,武功果然厉害无比,自己若在往时,接他二三十招应无问题,但现在真力耗损过巨……唉!看来今日劫数已到,只是摺扇—去,少林一派将何以堪?
  一念及此,斗然大吼一声,双掌倏分,在抓肩窝,右取心腹,拼命攻出。
  哪知武功一道,丝毫勉强不得,他双掌甫出,顿觉东剑遍布身围的罡力突生反弹,柔和中夹着刚韧,劲力好不古怪,当场把自己迫退了两步。
  东剑从容游刃,右掌一挥,五缕指风破空弹出,大笑道;“第三招,大师父请右退三步!”
  果然,百空大师被迫得往右连退三步。
  “第四招,再往左退三步!”
  百空大师双目尽赤,拼死封挡,但结果还是身不由己的向左退出三步。
  东剑紧接着右掌猛探,霎时满天都是掌风袖影,捷若游龙,飘忽不定,并大喝道,“第五招——着!”
  百空大师急怒攻心,满身血脉债张,宏吼一声,全身余力尽出,双掌齐扬,猛然直劈而出。
  这是他拼耗数十年性命交攸的一击,关系着个人生死和少林全派的荣辱存亡。
  不料双掌劈出,立觉自己足以裂石开碑的掌力,恍如石沉大海,竟然难以用实,心头方自一凛,“碰”一声轻响,左肩上已挨了一下。
  东剑飘身后退,负手而立,轻脱脱的笑道:“大师父,五招已满,你输啦!”
  百空大师脸悲愤,仰天叹息一声,猛可反手一掌向自己的天庭击去。
  “且慢!”
  喝声中,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恍惚见东剑身形快逾电闪般飞射上前,绕着百空大师身子转了一周即回,定睛再瞧,只这一瞬间,百空大师一条右臂业已脱臼,颓然垂了下来。
  东剑目射厉芒,寒脸连连冷笑道:“大师父不履行诺言了,是么?”
  百空大师青筋暴涨,满脸汗水涔涔,惨声笑道:“老衲除这条命外,施主还想要什么?”
  东剑的寒脸忽又松弛下来,和和气气地说道:“蝼蚁尚且贪生,大师父如何急于想死?”
  百空大师不禁狂笑道:“哈哈哈……敢情欧阳施主还具有菩萨心肠,老衲真是要汗颜无地了!”
  东剑依然和气地说道:“大师父眼下尚有一半生机,不过,欲生欲死要看你如何选择了——
  一、你们少林派摒弃门户之见,与我无双堡合作。
  二、大师父项上人头!”
  百空大师考虑也不考虑,立即应道:“老衲就接受欧阳施主后面一项!”
  东剑不由嘿然冷笑道;“大师父当真不怕死?”
  百空大师刹那间七情尽敛,宝相庄产,缓缓道:“老衲一生学佛,常把死字挂心头,死又何足惧?”
  东剑不再多言,转身回至红案后,对自己的儿子道:“承剑,下去表演出鞘一剑!”
  欧阳承剑起身走到场中,在百空大师对面三丈外立定,颇有乃父之风,也轻脱脱地笑道:“大师父如若害怕,可以把身子转过去。”
  百空大师泰山般卓立着,单掌当胸,低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如若不怕,请直管施为。”
  欧阳承剑堆地后退一步,右手往腰间探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黄勃再也呆坐不住,正欲奋不顾身出场搭救,蓦然身旁伸出一支颤抖的手,将他握住,知是彭老夫,并听他惊恐地向自己道:“田小侠,这……这是杀人啊!”
  话未说完,场上剑光一闪,定睛瞧时,只见欧阳承剑气定神闲地反手纳剑入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对面三丈外的少林掌门百空大师,脖子上血水潸潸流下,但仍然单掌当胸,卓立不动。
  欧阳承剑等了一阵,见百空大师兀自不倒,便欺上两步挥出一掌,百空大师身躯轰然栽倒,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离体滚出两丈开外。
  就在此时——
  “……”
  练武场外数丈远飘来一阵慑人心魄的狞笑,声如雄鸭,听来令人毛发悚然。
  黄勃一听声音便知是什么人来了,心里暗骂:好个老魔头,你来得太迟了!啊呀!他要是当场揭穿我的底细,我该怎么办……
  又是“……”两声狞笑,东面墙下月形门中冲进两个人来。
  前面是一剑索魂卢百铸,他手执白穗利剑,像被鬼索魂似的狼狈逃进场,后面是南天独曹魔郝沙林,他耍狗熊一般地卸在卢百铸身后两尺,咧嘴大笑不止。
  当他瞥见场中躺着一具身披袈裟的断头尸之后,不禁丑脸一寒,举步一跨五丈,闪到头颅旁仔细瞧了一下,抬起头,蓝色双睛熠熠射出凶光,喝问道:“谁杀了少林掌门?”
  “我!”
  欧阳承剑站立在黑糖剑士一队前面,轻松地答道。
  南天独臂魔转身望着欧阳承剑,意似不信的道:“是你?老夫称称看!”
  独臂一扬,隔空轻轻一掌拍了出去。
  欧阳承剑那知厉害,方待举掌相迎,蓦听一剑索魂卢百铸一声惊呼:“少堡主快退!”
  他心头一动,脚下滑处,已横身飘开三丈。只见身后四丈外那一队黑穗剑士惨声大起,霎时间有四个黑穗剑士中掌倒地气绝,另外五六人宛如喝醉了酒一般,身子摇摇晃晃直欲倒下。不禁大吃一惊,方知为人武功奇绝,连忙又暴退三丈,抽出七虹剑,凝神待敌。
  南天独臂魔视若无睹,转身有意无意地冲着黄勃裂嘴一笑,然后独臂一抬,指着那两个一直坐着不动的白目叟和黑髑髅,笑道:“难怪老夫找不到,原来你们黑白双魔通通躲在这里消凉,嘿嘿!老朋友来了还坐得这么端正,你们摆什么臭架子?”
  白目魔和黑髑髅嗖地双双跃到场中,两翼包围着南天独臂魔打量了半晌,黑髑髅发出狼嗥似的刺耳声音道:“尊驾既然识得老夫两人,谅来不是无名之辈!”
  南天独臂魔捋发大笑道:“你们看了半天,还认不出老夫是谁么?”
  白目魔白瞳一翻,冷冷道:“老夫想不出有你这一号人物!”
  独臂魔并不生气,只轻轻咳了一声,耸耸肩道:“昔年武林中一句:一老二奇三魔四煞,你们情猜老夫该是哪一个?”
  白目魔倏然面色遽变,急道:“你难道是老郝?”
  南天独皆魔含笑点了点头。
  黑躅髅诧异道:“南天色魔!你为何变成这个样子?“
  “南天色魔”四个字响在空中,直如晴天一个霹雳,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失踪了语十年之久的天字第一号大魔头。
  一直寒着脸的天下无双剑客欧阳克昶这时忽然冷哼了一声,目光露煞,站在红案后沉声发声道:“那个郝沙林转过身来!”
  语音虽然不大,但字字铿锵,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南天独臂魔闻言,嘴角闪过一丝冷笑,看也不看,自顾自的向黑白双魔笑道:“老夫变成这个样子不是更像魔了么?嘿嘿!想不到咱们三个武林败类都这么命长,你们见过慈心阎罗祝九龄没有?”
  白目魔忙道:“老郝,慈心阎罗祝九龄咱们也正要找他,眼下我先给你介绍二世剑圣——”
  南天独臂魔丑脸上寒,哼道:“什么二世剑圣?胡说八道!”
  黑髑髅低声急道:“老郝,快别发横,你不是他的敌手,他——”
  南天独臂魔大怒道:“他怎样?你们黑白双魔当年的骨气哪里去了?”
  他转身指着无双厅前的天下无双剑客欧阳克昶喝道;“你就是东剑么?下来,让老夫你称看!”
  黑髑髅不由冷笑道:“老郝,给你面子你不要,可是想讨个没趣才过瘾?”
  南天独臂魔方待回答,只见东剑已经走了过来,他面色铁青,沉声冷笑道:“郝沙林,你可是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居然敢来这里撒野!”
  南天独臂魔大笑道:“小老儿,老夫听说你得了六届‘天下无双剑’宝座,就妄想独霸武林,所以老夫特来看看你够不够份量!”
  东剑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道:“老夫也听说你四十年前小有名气,但今天老夫照样要砍下你的狗头,来血祭我堡中的剑士!”
  南天独臂魔狞笑道:“你这小老儿看来也是靠吹起家的,须知你们五奇人物老夫已经会过其一,手底下虽颇可观,可还差了那么一点!”
  东剑面色微变,冷笑道:“哦,你会过谁来着?”
  南天独臂魔道:“南拳翁立!”
  东剑道:“你赢了?”
  独臂魔笑道;“老夫不想吹,但他只有挨打的份!”
  东剑淡笑道:“那么,还是刚才那句话,老夫要砍下你的头!”
  独臂魔哼一声,怪笑道:“比了再吹不迟,小老儿。”
  东剑翘首望天,轻轻道:“你用什么武器?”
  独臂魔大笑道:“老夫一生身轻千战,你可曾听说老夫使用武器?”
  东剑颔颔首,转对他的儿子道:“承剑,拿剑来!”
  欧阳承剑扬手掷出七虹剑,黑白双魔于是退到七八丈站住。
  东剑伸手接来剑,随手查了个半弧形,“嘶”的一声,青森森的剑所冲霄直上,一闪即逝。
  这位当代剑术奇才,随手一挥之间,已充分表露出其惊人的剑术造诣。
  他也不亮式,只随随便便站立着,目光锐利地注视南天独臀魔,轻脱脱地道:“郝沙林,来啊!”
  独臂魔自从三天前跟南拳打了一仗后,已知当今五奇人物确非易与之辈,这时一见东剑的气度,更知对方已练到御剑驭气伤人于百步的境界,而手中那柄红穗长剑,晃动之间七彩耀眼,看来也非凡物,心里那里还敢轻敌,当即暗暗发出罡气护住全身,独皆运足真力,厉声喝道:“小老儿,老夫起码大你三十岁,你还要老夫先动手么?”
  东剑敞声大笑道:“不错!老夫多让你几招也可以!”
  独臂魔不由白发根根竖起,凶睛突瞪,厉啸一声,扑上前扬掌一招三阳开泰,疾点对方胸前“华盖”、“巨阙”、“分水”三大要穴指风如箭,发出“嗤嗤”声响,凌厉已极。
  东剑也发出一声长啸,踏上一步,手中七虹剑一振,荡起一片耀眼的七彩光幕,宛若狂涛掀天,飞瀑泻地,从剑幕中“晰嘶嘶”刺出三剑,正是惊世之剑“闪电十三剑”的“电蛇吐信”,每一剑的部位都是对方招式递出后,难于避免的空门。
  独臂魔心头一惊,只觉对方这三剑吞吐之间快逾闪电,而且剑气所及,几乎攻破自己的护身罡气,疾忙拧身横跨两步,独掌“五雀六燕”连拍带拂,连环攻出。
  东剑一招下来,也已测知对方确是生平仅见的大敌,不但招术精绝,反应灵敏,而且内功之雄浑竟然还要高出自己一筹。
  心念一动,雄心突起,不退反进,“闪电十三剑”源源劈出,刹那间又点出了七剑之多。
  这两位绝世高人于焉展开了一场搏斗,瞬息就拆了十多招,电光石火,一气呵成。
  但见漫天剑光掌影,忽起倏敛,搏故之激烈,足使天地变色,山岳摇撼。
  两人三合三分即已拆了五十多招,竟然势均力敌,谁也不曾捞到半点便宜。
  黄勃坐着远远观故,心里既陶醉又惊奇,陶醉的是:自己打从生死玄关一过,视力也就跟着太进,此时看见两个盖世高人的拼斗,尽管出手快速绝伦,但每一招自己都能瞧得清清楚楚,觉得两人出招神妙无方,令人玩味无穷。惊奇的是:此际双方已成胶着状态,鹿死谁手,谁也不能预料,只要那一方稍有失闪,便得当场毕命,但站在一旁观战的欧阳承剑和黑白双魔,脸上却无丝毫紧张之色,好像这一场他们堡主已稳操胜算似的。
  他不禁忖道:闪电十三剑难道足以打败南天独臂魔?如若不然,他们哪能这等闲逸?嗯,东剑只是当今五奇之一,功力与其他四人不过在伯仲之间,南拳既然不能胜独臂魔,他又怎么能够呢……
  正想着,陡见天下无双剑清啸一声,身形蓦地爬空五丈,空中一翻身,头下脚上,手中七虹剑荡起万道七采剑网,直向南天独臂魔当头罩下。
  黄勃心头大震,紧张得站了起来。
  这是闪电十三剑的杀手锏——电落林焦。
  自己上月在熊耳山与一剑饮血卜梦阳交手,他后来就是使的这一绝招,当时若非南天独臂魔暗中打出一片竹叶相救,自己早已命丧剑底了。
  只见这一招电落林焦此时由东剑亲手使出,威力之强,真是超出想像之外,但见七彩剑网遮天匝地,方圆四丈内,那有躲避余地。
  独臂魔身陷剑网,竟然毫无惧色,大笑中,身形猛然一栽,贴地游闪,宛如一条泥鳅,左穿右钻,迅捷滑溜,几下穿闪便钻出了剑网。
  身法之快,时间拿捏之准,真妙到峰颠,令人叫绝。
  黄勃差点喝采出声,全场每个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连东剑本人也撤招飘退,面露诧异之色。
  要知这一招电落林焦,乃是他一生得意之创,武林中能够破解此招的虽然并非绝无仅有,但如不事先研究破解之法,即使剑圣再世,也不能在仓卒间轻易脱身,心想:这老魔头四十不出江湖,理应不识自己剑法才对,但他脱困的身法似是针对自己的电落林焦而设,这真是怪事!
  他哪里知道独臂魔上月在熊耳山窥见一剑饮血卜梦阳使出这招电落林焦后,着实花了几天工夫才想出破解身法。
  独臂魔一见东剑面现惊异,不由得意地大笑道:“小老儿,你黔驴技穷了吧?”
  东剑脸色很快便恢复正常,阴阴一笑道:“郝沙林,你活了这把年纪,说话还这么幼稚,老夫真替你可怜!”
  独臂魔怒喝道:“你说什么?”
  东剑道:“说什么,说你幼稚!”
  独臂魔怒道:“哼!老夫哪一点幼稚?”
  东剑干笑道:“哈哈,刚才老夫说的话你忘了是不是?”
  独臂魔怔了一下,问道:“刚才?你说了什么话?”
  东剑目射厉光,笑道:“说要砍下你的头!”
  独臂魔笑“哦”一声,道;“你砍下了么?小老儿!”
  东剑喝道:“这就要砍——接招!”
  他喝罢左手剑诀朝天一指,右手七虹剑一振一送,遥空向独臂魔点去。
  “咻——”
  破空生啸,声音尖锐刺耳已极。
  独臂魔独皆朝空一圈,也运出“百花香魂功”,隔空拍出。
  东剑似乎知道厉害,身形向左飘开两丈,站在独臂魔侧面五丈远,手中七虹剑像蛟龙盘空不停地翻舞,好像在呼风唤雨,却不向对方进攻。
  独臂魔正瞧得莫名其妙,倏觉一股又怪异又犀利的剑气在自己发出的罡气之内游绕,不禁大吃一惊,慌忙横步跃开,只听“嘶”的一声轻响,低头一瞧,自己空荡的左袖已被斩下一截。
  就在此时,黄勃觉得央旁的彭老夫子仿佛大大的震动了一下,摆头一看,彭老夫子脸上惊、怒、悲、喜兼而有之,复杂已极。
  独臂魔俯身捡起断袖,猛地仰天发出裂帛般的厉笑道:“好啊!想不到你小老儿连剑圣刘太白游龙剑法也学会了!”
  黄勃如闻焦雷,浑身一震,只见东剑面色倏变,目射凶光,欺上前,又是虚空一剑向独臂魔刺去。
  独臂魔身形一晃,跃上东面墙上,站着喝道:“小老儿,剑圣刘太白一脉单传,你是第几代传人?”
  东剑冷哼一声,扑上去遥空连续劈出二剑,大有非制敌于死命不可之势。
  独臂魔独臂一振,身形爬空八丈,空中一个回翔,向墙外泻去,一面大笑道:“小老儿,你既然学会游龙剑法,老夫暂时失陪了。”
  东剑急向黑白双魔和欧阳承剑一招手,纵身跃过高墙,紧追而去。
  黑白双魔和欧阳承剑一齐跃出墙外,分头包围……
  练武场霎时沉静下来。
  —剑惊神万森青转头和一剑饮血卜梦阳低声交谈了几句,便起身向天风道人等人抱拳道:“诸位且请入厅稍坐,如堡主不能在短时间归来,咱们就先开宴便了。”
  众人起身入厅,厅中已排了一个凹字形宴席,各人按次坐下,彭老夫子向万总管说明不善应酬,先行告退回院。
  黄勃随看众人坐在无双厅里等候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猜测着南天独臂魔突然重现武林,以及他今天闯入无双堡的来意,话头很快便转到欧阳堡主刚才斩下独臂魔衣袖的那一招剑法。
  这是最能轰动武林的一件大事,也是黄勃迫切想知道的一件出,他察言辨色,发觉无双堡七个白穗剑士对于堡主何以学得剑圣刘太白的游龙剑法竟也毫无所知,但也同时使他确定自己爹爹的失踪一定与东剑有关,换句话说,自己爹爹一定是被东剑谋害了,否则,东剑何得学会“游龙剑法”?不然怎连他最亲信的一班白穗剑士也隐而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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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0 13:58: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云海诡谲

  且说众人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无双堡主回来,一剑惊神万森青只得宣布开宴,当然这场宴会由于堡主不在,也就草草结束。
  黄勃由堡丁陪送回到宾院,见彭老夫子的房门关着,便进入自己房中,忽听隔壁彭老夫子的房里有人在低低饮泣,倾耳细听,原来是那个叫璇儿的声音。
  只听她哽咽着说道:“他……他再逼我,我就死给他看!”
  黄勃吃了一惊,接着便听到彭老夫子“啊”了一声道:“璇儿,你年纪轻轻,怎的说出这种话?”
  璇哭道:“我不死,难道要苦一辈子?”
  彭老夫子说道:“咳!老朽倒以为少堡主一表人材,武功又高,配上你正是……”
  “别说了!你知道他有多横,他高兴时我就得跟着他高兴,他不高兴时我就得跟着他愁眉苦脸,要我嫁给这样的人,哼!我情愿死!”
  “又是死,璇儿,你今天怎么啦?”
  “怎么啦,姨父说下月十三就要……您看急不急死人?”
  “唔,这样快么?”
  “是呀!您看怎么办?”
  沉默了一会——
  “璇儿。”
  “嗯。”
  “你真不愿嫁给少堡主?”
  “我一定不!”
  “那么,除了死外,你想不出其他的路可走?”
  “我想不出……”
  “再想想看,璇儿。”
  “嗯……我……逃!”
  “唔!”
  “老夫子,您说我该逃到哪里去?”
  “闯江湖去。”
  “江湖在哪里呀?”
  “咳……”
  “还有,我从来没有出过堡门一步,我恐怕会迷路。”
  “老夫子,您怎么光叹气呀?”
  “璇儿,你太不懂事了!”
  “我是不懂,所以要您教我嘛。”
  “到时候再说吧,到时候你如果真打定主意,老朽再告诉你……不过,出了事你可不能说是老朽教你的,否则……”
  “我一定不说,我只说自家想的。”
  “好了,小声一点,提防隔墙有耳,让人听去可不得了啊!”
  “对啦,刚才坐在您旁边那人是谁?”
  “他叫田力,就是救韩少爷回来的。”
  “哼!他真傻,要是我就不救坏人!”
  “救坏人,有时候也有用处哩。”
  “嘻,他刚才直勾勾看我,真好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我不来了,老夫子您取笑我!”
  “哈哈……”
  “老夫子,我昨晚听姨父和表哥谈话,好像不大信任那田力呢。”
  “唔,老朽倒认为田力是个诚实的少年,你看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
  “不差,老朽什么都不行,看相的本领倒有一点,此人广额,丹凤眼,通天鼻……”
  黄勃听得暗暗好笑,心想:这老儿可是在给我搭线?嗯,不错!欲和爹爹的生死下落,我何不从此女身上下手?
  想到这里,黄勃轻轻启开房门,走到彭老夫子房外,故意咳嗽了一声,然后问道:“老夫子在么?”
  房门一开,彭老夫子站在门内,笑呵呵地道:“原来是田少侠,怎么宴席散得这样快,请进来,请进来。”
  黄勃施了一礼,一脚踏进房,只见璇儿低头坐在桌边,便故作惊异道;“啊!老夫子有客,小可待会再来。”
  说着转身便欲退出,彭老夫子拦着笑道:“田少侠不必避嫌,来,老朽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堡主侄女上官秋璇,璇儿,这位就是救韩少爷回堡的田少侠。”
  黄勃含笑拱手一揖道:“上官姑娘好。”
  璇儿双颊泛红,盈盈起立,低头吐出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道:“田少侠好。”
  彭老夫子笑道:“田少侠是否欲续昨晚未了之局?”
  黄勃道:“老夫子如有兴致,小可敢不奉陪。”
  于是乎老少两人又在棋枰边坐了下来,璇儿一旁观战,她起初还有一点拘谨,后来看见黑棋一条大龙快要活不成了,不由着急起来,连连怂恿黄勃下这里,下那时,磋切之情自然流露,那还想到对方是个陌生的少年人。
  黄勃觉得很受用,也就不管大龙死活,她说下哪里就下哪里,因而下了数子后,一条大龙更是生路缺缺。
  彭老夫子调侃道;“璇儿,这下大龙死定啦,看你怎么办?”
  璇儿脸一红,不服气的嘟嘴道:“谁说的,这是劫活!”
  老夫子笑道:“白棋劫才多,我不怕。”
  璇儿着了迷似的,拿起一颗黑子就投,一面道:“不管,打劫!打劫!”
  黄勃笑道:“打劫就输了,还是从这边渡过吧。”
  说着捡回璇儿投下的一子,在第一线上飞下。
  彭老夫子略作思考,突然大声嚷道:“好棋!这下轮到老朽要做眼了,不行!不准悔棋!”
  璇儿得意地抿嘴笑道:“谁悔棋?是他跟您下的,不是我呀!”
  彭老夫子“噢”了一声,继而哈哈笑起来。
  璇儿玉脸微红,娇憨地瞟了黄勃一眼,也笑了。
  黄勃也笑了,
  □                             □                             □
  三天过去了。
  欧阳克昶父子和黑白双魔都未见回来,也没有一点消息。
  在这三天中——
  第一天,璇儿在过午——彭老夫子散课后——来到宾院。
  第二天,她在彭老夫子散课前就来了。
  第三天,她一大早就来到宾院向黄勃挑战(弈棋)。
  □                             □                             □
  这是第四天的早晨,阳光驱走了浓雾的时候,她悄悄带着黄勃出了宾院,在桃花林中穿梭着。
  她今天换了一身鲜口的紧身短袄,充分显出了匀称而苗条的体态,粉颈上围一条薄得像蝉翼的白色丝巾,奔跃在桃花林中,像一支蝴蝶,显得那么美丽、活泼、快乐!
  男女间感情的升华是微妙而不可思议的,他们在短短的三天中,居然迅速而自然地建立了很纯洁的友谊,毫不牵强,毫无做作。
  黄勃自己也无法解释,他最初只不过想接近她从而获得爹爹的下落,但现在,虽然这个意图并未放弃,他的心坎中已没有存着一丝欺骗的成分。
  她带着他穿出桃花林,在层峰叠嶂中走了一阵,来到了一个奇丽的瀑布前。
  这瀑布从绝岭倾冲下来,撞到绝壁间突出的三块剩余角石上,便被扯成了奇妙的六绺白练,飞花碎玉般错泻直下,水声轰隆,水花晶莹细腻,远远望去像一朵朵白色的小梅花,纷纷向四面散开。
  璇儿向黄勃一招手,双足一跺,宛如飞燕般直向瀑布右边炉乱石中掠去,只见她在岩石上轻点横纵,成就虽不及少堡主的六成,但较之一般武林一流高手也差不到哪里。
  黄勃不敢尽力施为,只不即不离的在她身后一丈处跟随者,纵到飞瀑底下,绕着乱石转到瀑布后面,绝壁下出现了一个高可容人的古洞。
  璇儿一头钻入,黄勃随后跟进,洞中光线暗淡,隐约可见命形怪状的黑黝洞壁,洞顶不时有水珠滴下,滴到颈项里,冰冷澈骨。
  曲曲折折走了盏茶工夫,忽听洞中深处传来一阵叮咚叮咚的声响,听来极其悠美悦耳。
  璇儿回头道:“喂!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黄勃道:“有人在弹琴么?”
  璇儿“咭”的笑起来道:“不,这是流泉的声音,可是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你说奇怪不?”
  “咱们再找看看。”
  “找不到的,我带你到那边去,那边风景才美呢!”
  璇儿说着向前奔去,石洞愈入愈宽,两旁怪石七高八低的像海市蜃楼般,洞顶钟乳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排列着,有的像圆柱,有的像圆锥,有的像象鼻,有的像树干,奇形怪状,五色纷披,真是瑰奇大观。
  又走了一阵,地势渐走渐高,忽见前面几线天光泻下,转过一个大石背,向上走了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洞口到了。
  原来这洞通到管云绝壁上,距离洞口一丈处是深不见底的山谷,极目四眺,一片云海浩荡,正面约百丈外有两座绝峰撑天并立,云带环腰,气势雄峻异常。
  璇儿走到洞外一条石板凳上坐下,兴冲冲地望着黄勃道:“喂!你看这云海好不好?”
  黄勃在她的身旁坐下,随口道:“好啊。”
  璇儿嫣然一笑道:“好在哪里?”
  黄勃眼望云海,明朗道:“好在虚无一物,什么也看不到!”
  璇儿点了点头,凝望看云海发起痴来。
  很久很久,她一言不发,动也不动,两眼直瞪着云海,俏丽脸上已看不到一点活泼和快乐,仿佛变了另一个人,变得忧郁寡欢,凄凉悲戚。
  黄勃讶然忖道:“她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呢?啊!那天她向彭老夫子哭诉,好像是欧阳承剑向她逼婚,她一定是为这事发愁,但不知她有没有勇气离开无双堡……”
  黄勃不禁低声唤道:“上官姑娘。”
  璇儿吓了一跳,恍如梦中乍醒,两颗黑眼珠充满惊诧地望着黄勃发怔。
  黄勃愁意地笑了一笑,搭讪道;“上官姑娘,雁荡山有一天池,你知道在何处?”
  璇儿漫声应道:“就在咱们头顶……”
  黄勃翘首望去,只见绝岩如削,烟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便又笑道:“上官姑娘,你常来这里玩么?”
  “嗯,我差不多天天来。”
  “天天来?来看云海?”
  “嗯,正如你说的,来看看不到的。”
  “什么是你看不到的?”
  “我爹,我娘。”
  “他们现在……”
  “死了,在我六岁的时候……”
  “啊!对不起,我不该问。”
  “不,我自己天天都会想起的。”
  “你姨父母待你很好吧?”
  “很好,好极了!他们给我吃,给我住,给我穿,还教我武功……”
  “咦?你的口气好像不快乐?”
  “不,我很快乐呀!”
  “你表哥也待你很好吧?”
  “很好?是的,太好!太好了!”
  黄勃一看璇儿快要压抑不住,连忙道;“咱们谈别的吧,你看那——”
  璇儿忽然抢着道:“不,轮到我问你,你爹娘好么?”
  “啊,很好,谢谢你!”
  “你爹娘很爱你是不是?”
  “是的!”
  “你爹娘不会迫你做不愿做的事,是不是?”
  “是的,我娘——我爹娘会纠正我,但他们从不迫我做无理的事。”
  “那太好了,你很幸福!”
  “听说你要入堡学剑?”
  “是的。”
  “你武功不是很高了么?”
  “我差得很,那天我看见少堡主一剑把少林掌门宰了,我恐怕连他那一剑也躲不开呢。”
  “哼!我不大喜欢剑术。”
  “哦,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诗词,尤其是词,我顶喜欢李后主和李清照的词!”
  “那太伤感了……啊,你一定填得很好,待会我可以拜读么?”
  “不!我不会,彭老夫子才填得好呢。”
  “你太客气,对了,彭老夫子会武功吧?”
  “不会,他学问很高,中过举人咧!”
  “他是哪里人?”
  “开封府人,我十岁时他就来了。”
  “他原在何处教学?”
  “金陵,是我姨父聘请来的。”
  黄勃问不出一点头绪,心中百思莫解,不由得沉默下来。
  璇儿谈到彭老夫子,登时恢复了欢悦的情神态,道:“你也喜欢彭老夫子是不是?”
  “是的,他很有趣。”
  “什么有趣!他最慈祥了!”
  “他很疼你,是么?”
  “嗯!我如果不到这里来,就找他去。”
  “你住在何处?”
  “内院。”
  “内院又在何处?”
  “在你眼前。”
  “什么?”
  璇儿指着百丈外突出云海的两座绝峰,笑道;“就在那里嘛。”
  黄勃惊道:“啊,那样高!”
  璇儿又指着那两座绝峰其中较低的一座道:“那是天阶峰,左边这座就是无双峰,内院就在峰上,要到内院,一定得上天阶峰哩。”
  “先上天阶峰?它距离无双峰少说也有三五十丈怎么过得去?”
  “我告诉你,你可不准告诉人!”
  “当然!”
  “天阶峰到无双峰,悬连着一条精钢打造的索道呢!”
  “索道?在哪里?”
  “在虚无缥缈中!”
  “哦,难怪看不见。”
  “看见也没用,你即使上得天阶峰,也别想找到那条索道的起端。”
  “那又为什么?”
  “天阶峰有九个阵!”
  黄勃不禁吐舌道:“要是不知究里,上去不把头转昏才怪。”
  “转昏?会饿死呢!”
  “有人上去饿死地?”
  “有!六年前,西天目山蓑衣老人就饿死在天阶峰阵中。”
  “啊——有没有人闯过内院?”
  “没有。”
  “要是把人禁锢在内院,他一辈子也别想下来啦?”
  “当然。”
  “有没有人被禁锢在内院?”
  璇儿正要回答,突闻身后有人冷冷道:“你们谈够了没有?”
  黄勃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只见少堡主不知何时已斜倚在洞口边,两手抱胸,脸上尊出残酷的笑容,阴沉沉的凝视着自己。
  在这种场合,黄勃情知误会在所难免,因此先自暗作戒备,然后起身抱拳笑道:“少堡主回来了,未知追击南天色魔结果如何?”
  璇儿却不起身也不回头,宛如未闻未见,自顾眺望着变幻莫测的云海。
  欧阳承剑微微耸肩,盯着黄勃露笑道:“不管你到本堡有何意图,你总算救了韩占非一命,我们无双堡仍很感激你——现在,咱们宾院见!”
  他说完瞥了璇儿一眼,转身入洞而去。
  黄勃略思片刻,随即对璇儿苦笑道:“上官姑娘,再见了。”
  璇儿抬起脸,幽幽地道:“你要离开无双堡?”
  黄勃点头道:“是的,除非贵堡不让我离开,你应该看出刚才少堡主已对我有所误会……”
  璇儿低头不语,玉脸竟然平静异常。
  黄勃又道:“上官姑娘不一道回去?”
  璇儿摇了摇头,依然低头不语。
  黄勃稍感意外,只得又道了声“再见”,转身向洞内走去。
  “喂!”
  黄勃闻声止步,掉头问道:“上官姑娘有什么事么?”
  璇儿欲语还休,沉默半晌,忽然脸泛红霞,羞涩地道:“你……你认为这是误会么?”
  黄勃闭目思索一会,然后睁开眼道:“我说的误会并不是指咱们之间的事!”
  璇儿讶道:“不是咱们,那……还有什么别的误会呢?”
  黄勃摇头不答,璇儿叹了口气,轻轻道:“那么,再见。”
  “再见!”
  黄勃道罢走了两步,突又折回走到璇儿身边,含笑道:“上官姑娘,你到过匡庐么?”
  璇儿微感惊异,困惑的摇摇头。
  黄勃乃背手朗声道:“匡卢博大雄奇,秀甲东南,叠峰九层,川流九州,登五老峰,远睇湖山,云海缥缈,隐显千里,俯视冈峦,耸翠涌螺,孤峰迸,攒开莲,如虎跃,如马奔,如龟跌,如浮云,如回雁,如叠阵,如连骑,有森列似,有壁立如屏,有如老僧之入定,有似少女之晓庄……”
  说到这里,俊逸一笑,转身大踏步走进洞去。
  璇儿不由自主的站起身,随在黄勃身后走入洞。
  两人回到宾院外,一剑惊神万森青和彭老夫子早已分立在墙门口迎候着。
  璇儿一头钻入彭老夫子怀里,嘤嘤哭泣起来。
  彭老夫子拍着她的肩膀,慈祥地道:“别哭,别哭,这点小事,少堡主会原谅你的。”
  他边哄边拉着璇儿回自己房里去了。
  一剑惊神万森青见彭老夫子和璇儿已去,这才干咳了两声,笑对黄勃道:“田少侠,适才少堡主已告诉老夫,关于这事,田少侠可能出于无心,故此少堡主绝不见怪,田少侠也请不必挂在心上。
  咳咳,此次田少侠冒死救回堡主外甥韩占非,敝堡本应当好好致谢,只因老夫这两天教务缠身,未克即作打算,适才少堡主已指示下来——“
  他话说至此,回头朝院内喊道:“王安!”
  院内应声走出一个堡丁装束的庄汉,他两手端着一大盘白皑皑的银锭,走到万总管身旁站定。
  万森青伸手接过那盘银子,满脸堆笑道:“这点小意,只是敝堡对田少侠聊示谢忱之万一,田少侠务请笑纳!”
  黄勃潇然一笑道:“万总管不必如此,小可这就走便了。”
  万森青慌忙道:“田少侠误会了!敝堡绝无此意……”
  黄勃不由剑眉一扬,微微冷笑道:“万总管亦非庸俗之流,再如此做作,难道不怕贻笑武林么?”
  万森青淡金脸孔一红,干咳着笑道:“田少侠既然执意离此,老夫也不好相强,那么一一”
  他转对身旁的堡丁道:“王安,你就送田少侠出堡去吧!”
  一剑惊神万森青目送着黄勃离去后,立即到无双厅向欧阳承剑覆命道:“少堡主,那小子走了。”
  欧阳承剑躺在太师椅里,右手捏着下巴,面现冷笑道:“他没有说什么?”
  “没有,他倒很知趣。”
  “哼!若不是家父吩咐在先,我不宰了他有鬼!”
  “堡主吩咐什么?”
  “家父说这小子是奸细,要我先回来设法查出他的师承来历。”
  “奸细?”
  “不错!”
  “但他从淳安救占非回堡,这怎能假得来?”
  “这是机会凑巧,他不救占非,也可以参加招英擂混进来!”
  万森青低头来回踱了几步,猛然抬头道:“他会不会就是长白雪飘飞的传人?”
  欧阳承剑突然挺起身子,目射光芒道;“怎见得?”
  “老卜上个月曾经在熊耳山与一个蒙面少年动手,他说那少年使出的便是弄雪道人的独剑武功。”
  “弄雪道人与本堡似乎没有过节……”
  “开雪道人是弄雪道人,徒弟是徒弟,他与本堡如无瓜葛,何必要蒙着脸?”
  “嗯!请卜教练来谈谈如何?”
  不一会,一剑饮血卜梦阳(他此时掌伤仍未痊愈,但已不用布包扎)进来了。
  欧阳承剑颔首招呼道:“总教练掌伤可好一点?”
  卜梦阳在他的身旁坐下,答道:“好多了,再过几天就可活动。少堡主刚回来?”
  “嗯!”
  “堡主他们追南天色魔有没有追到?”
  “那魔头脚程真快,追了两天还未能截住他,家父就叫我先回来查究那田力的身份。”
  “哦,那田力有什么不对?”
  “家父说那天天风道长败在少林掌门掌下,是那田力暗中发掌相助!”
  此言一出,卜梦阳和万森青同时惊“哦”一声,两人脸上都不由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欧阳承剑微微一笑道:“那天其实连我也没有看出来——总教练在熊耳山见到的蒙面少年,他与田力有没有酷像之处?”
  卜梦阳又惊哦一声,咬唇沉思半晌,随即绷着脸点了点头道:“身材一点也不差,声音不大像,那蒙面少年声调有些沙哑……”
  “沙哑是可以装的!”
  “惭愧,老夫一直未把这田力放在心上,他现在呢?”
  “被我赶出堡去了,他居然和我表妹混在一起!”
  “这……”
  “我认为这样明暗易位,较为容易查出他的底细,反正他绝跑不了!”
  欧阳承剑说着转对万森青问道:“总管你派谁跟去?”
  万森青答道:“我派黑狐蒋四和黑鹰胡大吉,他们是老江湖,大概不致有何差错。”
  欧阳承剑闻言随即站起道:“好,等一下我再亲自去跟踪他——总管这才从宾院来,看到我表妹没有?”
  “有,她现在大概在老夫子房里。”
  “哼!她近来变了。”
  “她年纪还轻,少堡主不要怪她。”
  “我不怪她,不过……”
  “去看看她吧,她现在或许不大好过,你可不能再责备她,哈哈……”
  欧阳承剑一迳来到宾院,只见彭老夫子蹲在院子里修饰着一盆盆景,他瞥见少堡主进院,连忙颤巍巍地起立道:“呵呵,少堡主回来了。”
  欧阳承剑笑道:“回来了,我表妹不在这里么?”
  彭老夫子道:“她刚走,说去仙音洞外看云海。”
  欧阳承剑面色一变,惊道:“什么?她刚从那里回来,怎的又去?”
  彭老夫子张嘴呵呵连声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欧阳承剑登时紧张起来,双足微顿,身如鹰隼般嗖地飞出宾院去。
  彭老夫子面露诡秘地笑了笑,正要再蹲下去修饰盆景时,墙上人影一闪,璇儿已挟着一个包袱纵落院来。
  她跑到彭老夫子跟前低声急道:“快!老夫子,我把他的衣服偷出来了!”
  彭老夫子疾忙拉着璇儿进入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刹那间,一切寂静了。
  约莫顿饭工夫,房门一开,彭老夫子和“少堡主欧阳承剑”走出房来。
  他们步下院阶,“少堡主欧阳承剑”举动显得有些忸怩,他细步款款地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一圈。彭老夫子忍不住低声笑道:“不成啊!我的少堡主,你要把步子迈大一点。”
  “少堡主欧阳承剑”抿嘴一笑,抬起脚,甩起袖,大摇大摆地走起来。
  彭老夫子颔首笑道:“好极了!就是这样走,但是不能笑,要装着很生气的样子。好了,去吧,一直走出无双堡去!”
  “欧阳承剑”朝彭老夫子长长一揖,转身大摇大摆地走出宾院,扬长而去。
  彭老夫子返身回到房中,开始要脱下长衫之际,蓦听院外一片人声嘈杂,由远而近,忙又穿好长衫,开门一瞧,只见少堡主欧阳承剑神色惶恐,率领普白穗七剑跑进宾院来。
  他一见彭老夫子便大声问道:“老夫子,我表妹真的说去仙音洞么?”
  老夫子假作惊诧道:“是啊,她不在那里么?”
  “我找过了,没有啊!”
  “那可能是回内院去了吧?”
  “内院我也找过了。”
  “咦?这就奇了!”
  “她适才离开你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她说要去云海中看她爹娘,咳!这孩子老是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老朽也没在意,难道她一时想不开……”
  欧阳承剑面色一阵惨白,立即摆头对白穗七剑道:“走!咱们下谷去找。”
  一剑饮血卜梦阳闻言眉头一皱,沉吟道:“少堡主,那绝谷是本堡禁地,去不得的。”
  欧阳承剑有些气馁的啊了一声,垂头喃喃说道:“找人要紧,哪能顾得那么许多……”
  一剑惊神万森青摇头接腔道:“少堡主,你可别忘了堡主说的话:任何人擅下绝谷,杀无赦!”
  欧阳承剑手捏下巴想了一会,颤然道:“没关系,有我负责!”
  万森青仍是摇头道:“冷静一点,少堡主,那绝谷很危险!”
  欧阳承剑微现不悦,道:“咱们只要不太逼近他哪会有危险?”
  彭老夫子忙附和道:“是啊,现在找人要紧,那绝谷到底住着何人?”
  欧阳承剑不答理彭老夫子的问话,快快地环瞥白穗七剑一眼道:“这样吧,你们七人分头到各山区去寻找,由我自己下谷去!”
  他说完身形一长,纵空射出宾院。
  一剑饮血卜梦阳七人相视苦笑,也一齐纵出墙跟随少堡主去了。
  彭老夫子瞧着他们飞出宾院后,脸现茫然,手援苍须,自言自语道:“绝谷?禁地?危险?不要逼近他?他是何人?莫非他就是……唉!七年守候,如今总算有了眉目,无论如何,我也该走了……”
  他说罢走进自己房里,反手关上门——
  过了一会,房门再开时,一个淡金脸,扫帚眉,上唇蓄着黑短胡子的青衫老者——“一剑惊神万森青”步出房来。
  他迈着灵捷的步履,走出宾院。
  走出中院。
  走出无双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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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0 13:58: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脂粉公子

  当天黄昏,黄勃来到了乐清县城。
  他在城里各街道转了一圈,见不到一个丐帮人物,心中甚是纳闷,当下便选了一家饭馆走进去。
  此时夜时未到,饭馆楼上没有一个食客,他点了酒菜,独自饮酌起来。
  他边饮边想着自己这几天在无双堡的一切见闻,想到东剑欧阳克昶身负剑圣的游龙剑法,想到爹爹的生死不明,心头百感交集,扬起脖子一杯一杯猛喝下去。
  正喝得有几分醉意,忽见楼梯口走上来一个身材短瘦,年约四十的汉子。
  这汉子商贾装束,面貌衣着都无特别起眼之处,但随在他身后的堂倌却满脸现出诚惶诚恐,一副胁肩谄笑的样子,令人一见便知这个又短又瘦的汉子一定大有来头。
  他轻轻哼着小调,逢到黄勃身后不远的座位坐下,然后大声道:“堂倌,我蒋大鹏去年二月来贵店光顾一次,不道你还认得,真好眼力!”
  堂倌弯腰打拱满脸堆笑道:“嘻嘻,蒋爷,您——”
  他立刻挥手道:“去去!快拣好的送几样来,我吃了还要赶路。”
  堂倌不敢多言,连说“是是”,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去。
  不久,酒菜送来了。黄勃听他自个儿唉声叹气道:“唉!老是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
  黄勃微笑一下,遂起身转对他抱拳笑道:“这位兄台请了,兄台如觉独饮无趣,咱们就同桌共饮如何?”
  自称蒋大鹏的矮猿汉子大再过里,忙的起身喊道:“好呀!四海之内皆兄弟,请过来,请过来!”
  黄勃走过去和他同桌坐下,然后回头伸出右手往自己桌上的菜肴虚空一抓,一盘卜肉登时离桌飞过来,他接住放到桌上,又回头伸手去抓,如此几下工夫,他原来桌上的酒菜杯筷全抓过来了。
  蒋大鹏瞧得大惊失色,目瞪口呆了半天,方才“啊呀!””惊叫一声道:“老天爷!兄弟,你会法术?”
  黄勃微微一笑,酌满酒,举杯道:“兄台何其谦虚?这是真功夫,不是法术。来!咱们先干一杯!”
  蒋大鹏忘了举杯应酬,拼命抓着头皮喊道:“功夫?这是什么功夫?好厉害呀!”
  黄勃自顾一饮而尽,重重地放下酒杯,轻笑道:“雕虫小技罢了,哪谈得上厉害,不过哈哈!对你来说,可能真够厉害了,是么?”
  蒋大鹏连连点头道:“是呀!我蒋大鹏大江南北也跑了十来年的单帮,像这样厉害的武功还是头一次见到!”
  黄勃笑道:“哦,蒋兄是跑单帮的?”
  “是的。”
  “哈哈,听说跑单帮人要机警,招子要亮,兄台你行么?”
  “还好,这几年做药材生意,勉强还可糊口,兄弟你呢?”
  “在下樗株庸材,只凭一点蛮力打借为生。”
  “打猎?有意思!兄弟你猎过老虎没有?”
  “很少,但我最喜欢猎狐狸,因为狐狸皮价钱高!”
  蒋大鹏面色微变。黄勃旋又举杯道:“来,干啊!”
  干了一杯后,蒋大鹏夹了一块鱼放进嘴里,咀嚼着道:“对啦,兄弟你贵姓大名,是本地人吧?”
  “在下姓田名力,杭州人氏。”
  “杭州我每年都要去一次,你的功夫是跟铁腿李师传练的?还是双枪震江南王师传?”
  “都不是!”
  “啊,那么是跟谁练的?”
  “蒋兄很想知道?”
  “正是,要是路途不太远,我也去救他救一两手,像我终年在外奔跑的人,着实该学一点防身。”
  “说得是,那么我传你一两手好了。”
  “这怎行,咱们萍水相逢,毫无交情,还是田兄弟给我指引一下,我改天备一份厚礼登门去求他……”
  “不行,我师父绝不会收留你。”
  “这怎说?”
  “你个子又矮又瘦,一阵风就会把你刮倒,哪能练得成?”
  “唉,田兄弟说笑了,我个子虽小,倒也还结实呢。”
  “好吧,让我先摸摸你的骨格,看你能有几分的成就,再告诉你我师父的居处,你且站起来。”
  蒋大鹏犹疑了一下,面现窘笑慢慢站起。黄勃伸出右掌在他胸前隔空摩娑一下,蒋大鹏倏觉不对,刚想闪避,全身顿感一麻,整个身子笔直往后倒去。
  黄勃手掌微缩,使出焦掌的猛龙吸水吸住他的身子,一面朗声笑道:“你看,我轻轻一点你就消受不起,这样的体力哪能练武?”
  蒋大鹏只觉浑身软弱无力,身不由己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惊呼道:“田兄弟,你怎好我弄我,这又是什么功夫呀?”
  黄勃笑道:“这是我师门独特的点穴手法,你现在觉得不大好受吧?”
  蒋大鹏眉宇间略现不安之色,期期艾艾道:“是呀,我现在全身无力,身上好像一条蚯蚓在乱钻……”
  黄勃啜了一口酒,笑道:“那不是蚯蚓,是血脉逆流之故!”
  蒋大鹏一听吓得面无人色,瞪眼惊喊道:“血脉逆流?老天爷!你开什么玩笑!”
  黄勃毫不理睬,脸泛笑容,举杯轻啜,两眼盯着他欣赏起来。
  蒋大鹏被欣赏得心头真打鼓,忽觉自己体内血脉愈来愈作怪,整个神经仿佛被人向上抽起,非痛非痒,忍不住要倒地打滚,不禁惶声道:“田兄弟别开玩笑了,快给我解了吧?”
  黄勃摇头笑道:“不行!给你解开你就跑了。”
  蒋大鹏露出茫然不知所云的样子,问道:“田兄弟你说什么,我要跑到哪里去?”
  黄勃笑道:“跑到无双堡!”
  蒋大鹏脸色大变,挣扎站起,张口便欲呼喊,黄勃哪容他喊出声,右手抬处,又点了他的哑穴,低喝道:“坐下来!咱们好好谈几句话,要不然分筋错骨的滋味可不好下酒!”
  蒋大鹏哑穴被点,叫喊不出,只得颓丧地重又坐下。黄勃悠闲地饮着酒,笑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何知道你是无双堡的人,是不是?其实你跟踪人的本领很不错,但扯谎的技术太差劲了,最要不得的是你不该跟我进饭馆来,想想看,你是商人打扮,一个商人有什么了不起,你去年来这家饭馆吃过一次,今年堂倌还认得你?认得你倒也罢了,堂倌干么要怕你?所以,哈哈……咱们闲话少说,我现在问你两件事,你如肯照实回答,我就放了你,如若不愿,那也没关系,咱们耗下去好了!”
  黄勃饮了一口酒,又道:“不过,我先提醒你,血脉逆流绝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否则,你这个人就活不成了,活不成也不打紧,最要命的是须熬过七昼夜的痛苦——怎样?你愿意就眨眨眼皮,我再给你解开哑穴。”
  蒋大鹏满脸怒容,无奈有口难言,只好闭起眼睛不作任何表示,态度居然蛮镇静的。
  黄勃再笑道:“我知道你现在还能忍受得住,但你如想等候你们无双堡的人来解救,那就错了,你们无双堡能够替你解开哑穴的人也许不少,但没有一人能够治愈你血脉逆流,包括你们堡主在内。
  同时,你必须了解一个事实,这就是说:除非你们堡主亲到,没有一人能把我怎样,信不信由你。”
  蒋大鹏依然闭目不理,但身子微微颤抖,显然在努力忍受着血脉逆流的痛苦。
  黄勃点头赞许道:“你倒很倔强,若非你是无双堡的人,我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现在,我木再逼你,咱们喝酒吧,你还有力气拿酒杯!”
  黄勃说罢低头吃喝起来。
  蒋大鹏面肉渐渐泛出血红,额上青筋暴涨,汗如雨下,身子了疾急抖愈厉害。
  这时天已大黑,堂倌上楼点灯,一见蒋大鹏闭目发抖,惊慌忙趋前问道:“蒋爷,您,您,您老怎么啦?”
  黄勃摆摆手道:“他身子不舒服,过一会就好,你下楼去。”
  堂倌又惊又疑,一步三回头,趦趄走下楼去。
  未几,开始有客登上楼来。黄勃于是起立道:“好,你赢了!见到你们少堡主,告诉他不久即可知道我是谁,用不着派人跟踪!”
  蒋大鹏一听黄勃要走,不禁睁开血红的眼睛眨了眨——他已抖得坐不住了。
  黄勃见他已屈服,立即绕了过去,像老朋友一般亲热地拍拍他的后脑,又在他的胸膛摩娑一下,低声笑道:“其实我要问的两件事并不难回答,你何必太感为难。”
  蒋大鹏顿觉体内痛苦立止,舌头也能活动,但对方一支手还按在自己肩井穴上,估量无法使狡,便恨声道:“你问吧!”
  黄勃在他身边坐下,凑近他的耳根道:“我要问的头一件事是:你们堡主从何处学会剑圣的游龙剑法?”
  蒋大鹏摇头道:“这事我不知道!”
  “你撒谎!”
  “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我也是授剑典礼那天才听说的。”
  “好,第二件:你们无双堡有没有关禁武林人物?”
  “就我所知,外院和中院都没有。”
  “内院呢?”
  “内院我没有去过,不知道。”
  “也没有听过?”
  “没有。”
  “哼!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把你活活扯成两半!”
  “你动手好了,你问的两件事,可能连我们无双堡五位白穗剑客都答不出来。”
  黄勃看出他确实不知,只得转话问道:“那么,是谁派你出来跟踪我的?”
  “你刚才说只问两件事。”
  “你不说也可以,咱们再耗下去!”
  “哼……我们万总管派我来的。”
  “干么要跟我?”
  “要知道你的来历!”
  “派了几个?”
  “两个,还有一个大概去求援,你有种就别走!”
  “哈!我现在可没有工夫跟你们周旋,不过你放心,我跟你们无双堡方兴未艾,以后机会多看呢!”
  黄勃站起身,随手又拍拍他的肩胛道:“你还是再委屈一会,免得碍手碍脚。”
  蒋大鹏身躯震动一下,又觉四肢酸弱乏力,心头一气,正欲破口大骂,忽见黄勃脸色一沉,双目射出杀机之光,不觉气馁的把要骂出口的话咽下肚去。
  黄勃扮了个鬼脸,转身走下楼,会过帐,走出饭馆。
  街上灯火明灭,行人熙来攘往。黄勃走了几步,蓦听身侧有人低吟道:“游遍天下,食尽四海……”
  摆头一瞧,一个老人挑着一担热气腾腾的蒸笼肉包,拐进了一条小街。
  黄勃心头一动,当即随后跟去。
  老人挑着蒸笼一直走到一家灯光黯淡的店门前,方才放下担子,黄勃看清楚他的面孔,认得正是丐帮九老之一,便趋前笑道:“老人家,买几个肉包吃吃。”
  老人眉开眼笑地弯弯腰,抽出一个纸袋,用嘴吹开,抬起满是皱纹的面孔,瞅着黄勃笑道:“小哥,你要买几个?”
  黄勃刚要回答,一眼瞥见老人手中的纸袋内面,歪歪斜斜写着几十个字:
  注意!无双堡少堡主欧阳承剑随在汝后,勿在本城停留,速赶往莫愁湖
  归来居会见帮主与汝母!九老老大老莱子匆草
  他心头一震,但面上丝毫不露,接口笑道:“给我装四个好了。”
  丐帮长老老莱子动作迟钝地把肉包一个个装进纸袋,黄勃伸手入怀掏银子,一边佯装不经心地四下瞧了瞧,见附近没有可疑人物,便轻声道:“大师叔——”
  老莱子立即低声更正道:“喊师伯!穷叫化比你师父早生一个月!”
  黄勃颇觉好笑,便改口道:“大师伯,我师父不是说要在这里等我么?”
  老莱子慢吞吞地装着肉包,一面低声急道:“前天接到本帮弟子报告:你娘居所最近夜里常有一个身裹红毡的怪人在那里出现,本帮三长老佛手罗汉有一晚和他遭遇,两个照面不到就被那怪人摔了一跤,帮主特地赶去……”
  老莱子说到这里,把肉包递给黄勃,随即提高声音道:“你小哥不信就吃吃看,我老人家做的包管比一城山海楼要好吃得多!”
  黄勃大笑道:“是么?让山海楼的伙计听了去,怕不与你干休呢。”
  老莱子呵呵笑道:“山海楼的伙计一来,我老人家也请他买两个吃吃!”
  黄勃笑着接过肉包,给了银子,转身朝城门走去。
  城外,夜色清朗静谧,深蓝色的天空洒满了闪烁的星斗,半痕新月,斜挂在蓝空角上,似少女峨眉,未加翠黛。
  黄勃披着月光踽踽疾行,脑海中忽然浮起上官秋璇的倩影,不觉刹住脚,仰观眉月,茫然若有所失……
  蓦地,听出身后远处传来一阵轻微而急遽的马蹄声。
  他自从生死玄关一通,听觉无形中精进数倍,此刻听出身后的马蹄声约在两里地外,于是纵上一棵松树,躲在枝桠里等候着。
  马蹄声愈来愈清晰。
  不一会,只见官道上一匹雪白的骏马急驰而来,马上坐的正是“无双堡少堡主欧阳承剑。”
  他挥舞着鞭子,抖缰飞驰过去。
  黄勃忽起戏弄心,摘了一支松针向“欧阳承剑”的白马打去。
  “嗤!”的一声轻响,松针正中马屁股。
  白马遽然负痛,长嘶一声,前蹄直立起来。
  “欧阳承剑”翻身落地,绕着坐骑全身察看,又捧起马蹄检视一番,最后拍拍马颈,再次跨了上去。
  黄勃暗暗冷笑,忖道:你用不着装傻,今天我就先和你较量较量也好。
  随又摘了一支松针,运劲打向欧阳承剑的背心灵台穴。
  这次那“欧阳承剑”似已听到暗器破空之声,但他刚做势要闪躲,灵台穴已被打中,登时从马上跌下,仆地昏倒。
  黄勃大感意外,暗道:你“欧阳承剑”为可变得如此脓包?莫非装佯?哼!我再给你一下看你还能装下去?
  于是又摘下一支松针,运足真力,抖手再向“欧阳承剑”的志堂穴打去。
  这“志堂穴”在身背大椎下第十四骨节旁三寸处,中者发笑不止,任你一等一的高手,一旦被打中,也无法控制不笑。
  但见松针打在“欧阳承剑”的志堂穴上,他身躯只颤动一下,仍是昏迷不省的样子,并未发生预期的反应。
  黄勃跳落地,走过去翻起他的身躯一瞧,“欧阳承剑”面色如常,宛如酣睡,但手触到他的臂膀时,忽觉他的手臂竟然像女人殷柔绵滑腻而富有弹性,身上又发出一股女人的芬芳气味,不由微感失望,暗道:“你‘欧阳承剑’原来是个脂粉公子,不管你武功有多高,决斗之日一到,我是赢定你了!
  当下,随手解开他的“灵台”“志堂”两穴,又在他背部推拿了一阵,便在道旁石头上坐下来。
  不消一刻,“欧阳承剑”身躯挪动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嘤咛”,居然十分的娘儿腔。
  黄勃正感惊异,突听身后约五丈外传来一声极轻的踩碎干树叶的声音,若不是时刻在提高警觉,几乎听不出来。
  情知有武林绝顶高手掩到,便装作若无其事的缓缓站起,猛然脚下一旋,向前飘出三丈,返身定睛一瞧,不禁“啊”的惊叫出来。
  原来,道旁树林里,此时有一人缓步走出,这人又是无双堡少堡主欧阳承剑!
  黄勃惊讶地望望由林中走出的欧阳承剑,又望望躺在地上的欧阳承剑,饶是他聪明绝世,一时也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林边的欧阳承剑长笑一声,缓步走过来,距离约两丈左右,霍然右腕一探,剑光一闪之间,七虹剑尖已点到黄勃面前。
  正是出鞘一剑,快逾电闪。
  黄勃早已防到这一着,因此左脚一滑,侧身避过,紧跟着身如蝶闪欺上五步,右掌梅花乍放方待施出,忽然忆起伏魔师父两年前在长白山吩咐过自己的一句话:“你以后和欧阳承剑动手,最好不要使用牛鼻子教你的招术……”,这是因为伏魔师父不愿自己合二奇的武功而打败欧阳承剑,以免被东剑讥笑之故,自己此刻如施展理雪师父的梅花指和他对斗,岂不是拆了伏魔师父的台?
  一念及此,立即手法一变,右掌顺势竖起,北风起兮直朝时方胸膛推去,
  这招北风起兮乃是北掌伏魔神丐冠绝古今的橐龠掌法阳罡第一招,威力之强直如风起云涌,雷奔电掣,任何掌法均不能望其项背。
  黄勃虽只学了两招。但他玄关已通,内力已达高手之流,此刻虽是匆忙发掌,劲道之猛仍可断石开碑。
  欧阳承剑一见吃惊不小,他万料不到对方竟是北掌传人,尽管平日对于橐龠掌已筹得应付之法,但武林五奇的武功岂是仓卒间破解得了的,当下连忙撤剑飘退,冷笑道:“嘿!想不到你竟是北掌的徒弟,咱们两年后有一场决斗,今天是否要提早举行?”
  黄勃不置可否的笑道:“我倒以为留到黄山剑会那天举行更有意思!”
  欧阳承剑剑眉一扬,轻脱脱地一笑道:“那也行,明年端午便是黄山剑会之日,但你如不会剑术,照规定无权问鼎。”
  黄勃也轻脱脱地笑道:“没关系,我只是想当着天下英雄面前举行而已!”
  欧阳承剑哼一声冷笑道:“你要当着天下英雄面前,夸耀如何拐诱我表妹么?”
  黄勃一愕道:“你胡说什么?”
  欧阳承剑纵声大笑道:“胡说?哈哈哈……你刚又在干什么?”
  黄勃又是意外地一怔,移目瞧那个被自己打伤的“欧阳承剑”,他此时已坐了起,一副娇嫩之态,双手撑地,垂着不语。
  她?她就是上官秋璇?
  黄勃不禁脱口问道:“你……你是上官姑娘?”
  坐在地上的“欧阳承剑”——上官秋璇,默默点了点头。
  黄勃大喜道:“啊!你有勇气离开无双堡,真教人佩服!”
  话刚说完,倏觉眼前剑光闪动,急忙一挫腰,右掌北风起兮再次推出。
  欧阳承剑猝起发难,早已经是成竹在胸,一剑攻出,身形同时一晃,脚下连续换了几个不同方位,不但避过对方掌招,而且刚好抢到黄勃身侧五尺处,电蛇吐信疾点对方腰部章门穴。
  这是他的预谋行动,料敌机先,动作极为干净利落。
  黄勃掌势一出,立知落入对方算中,再想变招抢攻已来不及——事实上他除了梅花指和雪花步外,也想不出什么招式足以对抗这号称天下无双的闪电十三剑——眼看对方三把剑尖堪堪吐到自己身腰,情急之下,左腿忙的一屈,身子向左扑倒,贴地一滚,两手一按地面,嗖地低射出三丈开外。
  但身未着地,耳边听得一声沉喝;“别动!”,待得跳起身来,欧阳承剑一柄七彩耀眼的剑尖已然抵住了自己心窝。
  这一来,已是丝毫动弹不得,不由大为着急,深悔自己不该太迂腐一不用弄雪师父的武功。
  欧阳承剑轻轻易易一招便制住自己未来的比武对手,不禁面现轻蔑地笑道:“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北掌的徒弟,像你这样窝囊废,我闭着眼睛也可以杀死你!”
  黄勃含笑以对,两眼紧盯着他握剑的右手,心里盘算应否施出雪花步脱离他的剑下。
  欧阳承剑阴笑道:“你那田力姓名是假的吧?”
  “当然!”
  “真姓名呢?”
  “等一会再告诉你!”
  “你入我无双堡有何目的?”
  “这个,也等一会再告诉你!”
  “你和彭老夫子有何关系?”
  “彭老夫子?我和他下过一局棋,喝过几杯酒,如此而已!”
  “哼!看来你比我更傲?”
  “好说!”
  “今天你如不好好回答,我只好让臭叫化再去找一个徒弟!”
  “你说等一会再告诉我,可是想考虑一下?”
  “不是!”
  “我可没有耐性等!”
  “我知道,我刚才也曾用这种相似的手段逼问你们无双堡的手下,那时我一方面希望他回答我,一方面却在想:‘你要是回答我啊,你就是窝囊废’——所以,你问我的话,我决定等一会再告诉你!”
  “你说这话的意思可是表示你不怕死?”
  “我不相信天下有不怕死的人,但这还未到绝对的地步。”
  “我先把你刺个半死,让你知道已到了绝对的地步!”
  欧阳承剑手里七虹剑一紧,正要刺进黄勃心窝之际,蓦闻身旁发出一声尖厉悲喊……
  “别杀他!”
  欧阳承剑立即收住剑势。但剑尖仍换住黄勃的心窝,斜视着化装成自己模样的上官秋璇,怒道:“璇妹,他是你何人?”
  上官秋璇走到他面前,低着凄楚地道:“你放他走,我跟你回堡……”
  欧阳承剑沉思半晌,忽然退后一步,纳剑入鞘,睨视着黄勃笑道:“你去吧!但愿你两年后不致像现在这样脓包!”
  他说完便过去牵来自己的爱马,上官秋璇凄婉地飞瞥了黄勃一眼,默默地、慢慢地跨上马背。
  此情此景,瞧得黄勃热血沸腾,再也顾不了许多,大声喝道,“上官姑娘且慢!”
  上官秋璇转脸向他默默凝睇着。她脸上虽经易容,那两颗美眸仍使人看得出她是多么的失望和哀怨。
  黄勃剑眉轩动,昂然道:“上官姑娘如不是心甘情愿回堡可以不必回去!”
  欧阳承剑星目一睁,射出一股凌厉的凶芒,缓步逼到黄勃面前,阴恻恻道:“现在你就是跪地哀求也没用了,我真替你可惜!”
  黄勃屹然而立,豪放地笑道;“你不要估计错误,我刚才是因为有一个死结解不开,以致被你所乘,现在我总算解开了。”
  欧阳承剑“哦”了一声,冷笑道:“你解开了什么死结?若然有点价值,你死后我倒可以替你宣扬一番!”
  黄勃摇头笑道:“不必!我自己会把它宣扬开去,并且发扬而光大之,现在咱们动手吧。”
  欧阳承剑蓦地发出嘹亮长笑,右脚跨出一步,扬起一掌,迳向黄勃胸部横切去。
  他说打就打,快速绝伦,信手而出的掌风,看来极是平淡。
  但黄勃何等机敏,深知对方这回已决心置自己于死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厉害杀着。
  心念转动,忽觉一缕阴柔劲力,分向胸前三处大穴,游回袭击到,不由心中大大一凛。
  瞧他只不过随手一掌,居然认穴奇准,而且掌风回旋,使人难以捉摸,这一手显然比闪电十三剑还要高明,看来无双堡当真莫测高深。
  黄勃不敢怠慢,脚下一个雪蝶戏花巧妙地闪到他的身后,右手五指一屈,数朵梅花查空而出,向对方背心洒落。
  欧阳承剑奇招一出,眼前敌人顿失所在,不觉大感意外的惊噫一声。
  蓦觉身后指风骨,急忙身形微矮,一个旋转,左袖随看身躯一转之势,向后一抖。右手也猛的往上挥出。
  这两手虽然后发,但快如闪电,真气拂拂,乃是攻守兼宜的妙招。
  然而,就在他身形刚转过一半,蓦见眼前梅花飘飘,左肩上随即微微一紧,慌忙拼命往下一卸,左足朝上踢出,右足用力一挺,仰身暴退出去。
  应变尽管迅速,但还是听到“嘶”的一响,左肩上的衣服已被撕破五条三四寸长的裂缝。
  欧阳承剑惊怒交并,目注黄勃沉声喝道:“好小子!这是长白雪飘飞的梅花乍放,你师父究竟是哪个?”
  黄勃朗笑一声道:“你别急着问,再接我一拳试试!”
  试字甫出,晃身扑上,足踩弓步,两臂交叉擂鼓一般急挥,猛可“呼”的一拳击过去。
  拳风虎虎,声如雷鸣,端的凌厉无匹。
  欧阳承剑一见又吃了一惊,身形一晃横飘三丈,疾忙抽出七虹剑喝道:“这是南拳的擂鼓喧天,嘿!还有西刀的银罗鳞纲何不一并使出来让我瞧瞧!”
  黄勃含笑道:“你一味闪避,我自己一个表演有什么意思?”
  欧阳承剑俊目露煞,连声冷笑道:“你别以为学了南拳北掌长白雪飘飞的武功,我就赢不了你,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他们三个老古董今番居然如此开通,真令人不敢置信!”
  黄勃笑道:“你不用奇怪,他们三位再不开通,也不致于像你们无双堡一面高唱消除武林门户之见,一面却在积极消除无双堡外的剑客,像这样挂羊头卖狗肉,才真令人费解哩!”
  欧阳承剑剑眉陡竖,冷哼一声,猝然一剑远远向黄勃横劈去。
  “咻!”查空生啸,刺耳至极。
  但见他劈出一剑后,身立原地不动,手中七虹剑宛如云龙游回,缓缓上下挥舞,恰如披发道士仗剑作法似的。
  这正是东剑在无双厅前击败南天独臂魔的剑术——百余年前剑圣刘太白的“游龙剑法”。
  黄勃心头大凛,立即纵身跃起六丈,双袖连翩,施展空中雪花步“行空弄雪”,反向欧阳承剑扑过去。
  原来他看到对方远远站着舞剑,猜想定是在驾御剑气,自己只要冲上前和他近身搏斗,必柯迫使他无法施展其技。
  就在他飘到欧阳承剑的头顶上,右手往下一搅,正欲攻出一招雪颠梅醉抓他百会穴时,突听附近树林中有苍老的声音喝道:“不行!右踢眼睛,左踢肩井!”
  黄勃闻言右手一缩,依言双足连环踢出。
  别看这两脚踢得平凡无奇,欧阳承剑却像碰到克星,当场被迫退了三步。
  但他稍即进,手中七虹剑一圈一震,徐徐向黄勃咽喉刺去。
  黄勃脚一落地,刚想别脸去看那发话指点自己之人,蓦见对方刺来的一剑极其诡异,剑尖递到面前一尺,突然由一化五,形如龙爪,飘飘忽忽,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分别朝自己身上五处大穴点到,别说化解,简直连躲闪都感万分困难。
  说时迟,正当欧阳承剑七虹剑一圈一震之际,林中苍老的声音又起:“这是游龙舞爪,快!脚踏离门,再换震位,左掌击他丹田!”
  黄勃如言身形一晃,踏离门,推震位,一掌向他脐下丹田击去。
  这一掌虽然击向欧阳承剑的丹田,但掌到临近,刚好赶上他长剑一沉,于是“砰”的一声正中剑柄护手。
  欧阳承剑七虹剑被打得脱手飞出,但他不等长剑坠地,左掌疾然攻出一招,同时迅速俯身捞住长剑,然后旋身纵退两丈,只见约五丈外的道旁,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老人背林而立。
  这老人年逾八旬,修眉朗目,白发拂胸,风度飘逸,有如蓬莱岛上人。
  欧阳承剑目露煞气,缓步走到老人身前三丈,端视半晌,沉声冷笑道:“再说说看,下一招是什么?”
  老人状极悠闲,捋须莞尔道,“游龙九剑第三招:游龙吐珠,剑关正指苍穹,撑起平鼻,再游回旋下,如海浪起伏,刺敌关元!”
  欧阳承剑跨前一步道:“第四招呢?”
  老人依然捋须含笑道:“第四招:游龙入水,剑走偏锋,绕腰一匝——”。他说了一半,倏地有所警觉,忙住嘴反问道:“年轻人,既会游龙剑法,如何反不知九剑名称?”
  欧阳承剑忽然想起一人,不禁退后一步,长剑横胸,嘿嘿冷笑点:“游龙九剑我不知谁知?,只是你老儿如何也会,可否说来听听?”
  老人笑道:“说来话长,总而言之,老朽不但会,就连剑圣的游龙剑谱还在老朽身上呢。”
  欧阳承剑连退了两步,惊道:“你可是剑圣第三代传人——屈信?”
  老人摇头笑道:“这话问的未免太可笑,你如认为普天之下只有屈信一人会游龙剑法,那么请问你的游龙剑法又从何得来?”
  欧阳承剑一听已知这老人多半不是屈信,不由胆气一壮,哈哈笑道:“我们无双堡获得游龙剑法由来有自,你老儿是谁?又从何得到游龙剑谱?”
  老人也哈哈笑道:“老朽姓名已久不为武林提及,不说也罢,至于游龙剑谱,和你所说的一样,其来有自!”
  “你说游龙剑谱现在你身上?”
  “是的,老朽待价而沽。”
  “其价几何?”
  “因人而定,如你要买,老朽可以廉价相让。”
  “哼!你不妨开个价钱代我听听。”
  欧阳承剑怒哼一击,手起一剑电蛇圈腰向老人拦腰挥去。
  电光石火间,只听老人脚下发出“轰”的一声闷响,地上蓦然爆起一团红烟,一眨眼便漫延七八丈方圆。欧阳承剑措手不及,顿被罩入红烟幕中。
  忽听烟幕里的欧阳承剑惊叫道:“你——千面怪叟?”
  随听老人哈哈大笑道:“不错!烟消不去,立取汝命!”
  话音未歇,突自烟幕中射出一条人影,如掠空流矢向西南方急急纵飞而去。
  过了一会,红烟渐渐散尽,黄勃运目一瞧,树林边那个老人业已不见踪迹,不由心头一急,纵到林边大声唤道:“千面老前辈请留步,小可有事奉叩!”
  连喊数声,但听夜风呼呼,林涛飒飒,此外静寂的无一点声响。
  黄勃顿感整个精神直欲崩溃,长叹一声,倚着树身陷入痛苦的沉思中。
  啊!千面怪叟!这位行踪飘忽的武林奇人。
  两年多前,自己初上长白,弄雪、伏魔二位师父在猜测爹爹的师父——那位失去功力的无名老人时,曾经提到这位神秘人物,说他数十年前被人暗算,全身功力尽失,但因他不擅剑术,所以当时认定他绝不是无名老人……
  想不到这位千面怪叟今宵竟在此出现,更想不到他竟会剑圣的游龙剑法,而且他身上还有游龙剑谱。
  他会不会就是那名老人?
  无论如何,他既会游龙剑法,一定与爹爹有关……
  但是,唉!他。走了……
  这时,上官秋璇牵着白马走到他身边,关心地问道:“那位老人大概走了,你喊他做什?”
  黄勃摇着头,叹息不语。
  上官秋璇又问道;“刚才我表哥叫他干面怪叟,这千面怪叟是怎样一个人?”
  黄勃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据说他是武林前辈高人,一身武功高不可测,尤其是易容术精妙无比,武林中从来没有一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那我表哥怎会知道他是千面怪叟?”
  “他刚才打出一颗红色迷仙弹,那是他三种迷仙弹之一,听说他每次打出红色迷仙弹,和他对敌的人必须在红烟散尽以前赶快逃命,不然就会七孔流血而死!”
  “哦,难怪我表哥吓得跑了。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也不知道,曾经有人说他好,也有人说他坏,有人称他为千面怪侠,也有人称他为千面怪叟……”
  “奇怪?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好像……像彭老夫子呢!”
  黄勃惊道:“什么?你不是说彭老夫子不会武功?”
  上官秋璇茫然道:“是呀!”
  “刚才你表哥问我和彭老夫子有何关系,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谁替你化装成这个样子?”
  “老夫子,你看像不像我表哥?”
  “像,简直一模一样,我刚才还误把你当作他,不想……对不起,你现在怎样?”
  “好了,你不必挂在心上。”
  黄勃低下头,脚踢着石子默想了一会,抬脸微笑道:“如我猜想的不错,那彭老夫子就是他……”
  上官秋璇瞪大眼睛,惊愕道:“你是说老夫子就是千面怪叟?不会吧,老夫子是我姨父亲自去金陵聘请来的呢。”
  黄勃又低下头,踢着石子轻笑道:“咱们开诚布公谈一谈,好么?”
  上官秋璇急得跺脚道:“真的,我没骗你!倒是你……”
  “我怎样?”
  “你骗人,你说你叫田力。”
  “那是不得已的,但我现在已决定不再隐瞒,就是你姨父到来,我也要挺着胸膛告诉他,我姓黄名勃,师父是弄雪道人和伏魔神丐!”
  “哦!黄勃?黄勃?这名字……”
  “或许你听过彭老夫子提到我的姓名,我原住杭州梅花碑。”
  “啊!你就是那个围棋神童黄勃?”
  “我不喜欢神童两字,我已经长大了。”
  上官秋璇姣丽的脸颊一红,低头羞笑道:“真难为情,那天你和老夫子弈棋,我还在旁边教你呢。”
  黄勃不觉也笑道:“教得不错,你的棋很天真!”
  上官秋璇剪水双眸微瞪,嗔道:“还说呢,臭死了!”
  黄勃移步走到白马身前,抚着马鬃赞道:“这匹白马真骏,是你的么?”
  上官秋璇淡淡道:“是我表哥的,我把它偷骑出来了。”
  黄勃放开手,仰望夜空道:“快到三更天了,你打算到哪里去?”
  上官秋璇黯然道:“我还没有决定……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偷跑出来?”
  “我应该说不知道,但我不想骗你。”
  “老夫子告诉你的?”
  “不,我无意中听到的。”
  “你说我该怎么办?”
  “眼下我要到莫愁湖见我娘和师父,如果你愿意的话……”
  “好的,听说莫愁湖很美,我早就想去玩玩。”
  黄勃喜得蹦得起来,拉起缰索大叫道:“那么,咱们快走!”
  上官秋璇跃上马,兴奋地笑道:“你没能留在无双堡学剑,好像一点也不难过嘛?”
  黄勃拉着马儿向前就跑,一面道:“我那里是想入无双堡学剑,这事以后再告诉你吧。”
  马行渐快,黄勃从容随在白马右侧奔着。
  上官秋璇忽地忽慢马道:“你也上来坐吧,咱们共乘一骑。”
  黄勃心头一荡,摇头道:“不!我不坐。”
  上官秋璇急道:“那怎么可以,这支雪儿日行千里,你跟不上的!”
  黄勃笑道:“哈!跟不上恐怕是你的马哩。“
  上官秋璇颦眉呶嘴道:“你不坐,我也下去跑!”
  黄勃着了慌,登时施出绝世轻功雪飘飞向前急闪,霎时便超过白马数丈去了。
  □                             □                             □
  他们一路向金陵。
  这是初夏时节,江南的夏季原是一幅天上乐园的景色,丽日和风,山明水碧,一路上没有一块荒土,都是绿的稻,绿的桑林,大地绿油油的。
  但黄勃系念母亲的安危,归心如箭,哪有闲情逸趣领略,倒是上官秋璇,她虽然马不停蹄,却不时发出由衷的赞叹,显然已沉醉在大自然的美景中。
  第四天,他们经过杭州,仍未停留。
  第五天,来到了莫干山麓。
  日正当中。
  初夏的太阳虽然和煦温馨,但赶路的人仍觉得混身热烘烘的。
  黄勃和上官秋璇(也此时仍是欧阳承剑的打扮)走入一片树林荫下,拿出干粮席地吃起来。
  三四天的结伴赶路是一段美妙的过程,他改口叫她秋璇,她则有一晚在客栈里做了一场恶梦,大叫“勃哥哥快来!”
  黄勃一面吃饼干,一面笑问道:“秋璇,你第一次出门走这样长的路,累不累?”
  秋璇发出清脆的笑声道:“才不呢!这外面的一切太美了,我真奇怪,我姨父他们为什么不让我出来?”
  “那或许是你的武功还不能保护自己之故吧?”
  “为什么我的武功要能够保护自己才可以出来?天下人又都是吃人的老虎么?”
  “天下人虽不尽是老虎,但你们无双堡却多老虎——啊!对不起,你当然不算在内。”
  “你和我表哥究竟有什么仇恨呢?”
  “我个人的仇恨尚未确定,但如一旦确定,那恐怕是你姨父而不是你表哥!”
  “哦?”
  “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又恐怕你不愿回答我……”
  “我愿意的,你问好了。”
  “你们无双堡有没有关禁一个剑术很高的人?或者你知不知道你姨父曾否害死过一个剑术很高的人?”
  “这……我不知道呀!”
  黄勃不由长叹一声,秋璇着急地道:“我真的不知道嘛,我从来没有听过我姨父害死何人,至于有没有关禁人,我实在没法回答你,因为我虽是住在内院,但有两个地方我姨父不准人去的!”
  “哪两个地方?”
  “我姨父的练功房,和仙音洞外的绝谷。”
  “练功房?绝谷?……”
  “我希望你和我姨父不会有什么仇恨,他武功真厉害呢!”
  “嗯,但愿如此!”
  “你和我表哥又为什么要决斗?”
  “那是因为他杀死丐帮姚长老,而我是——”
  黄勃说到这里,倏地星目一亮,并环视树林一眼,又倾耳谛听听了一阵,随即凑近她耳边低声道:“秋璇,我们好像被包围了!”
  秋璇吓了一跳,紧张地道:“谁?谁包围我们?”
  黄勃镇静地一笑道:“谁我也不知道,来人有九个之多,个个都是顶尖高手哩!”
  他说罢掏出手帕擦擦嘴,慢慢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然后向林中朗声发话道:“九位高人如是冲着小可来的,就请出来一见如何?”
  树林中传出一声低沉浑厚的佛诵,跟着从四面八方出现了十个身披袈裟、手执禅杖的老和尚。
  他们走到黄勃两人周围五丈之处,形成一个圆圈团团围住。
  黄勃心头微震,只因刚才分明听出树林中只有九个高手欺近自己身围七八丈内,但这时却走出来十人,可知道十个老和尚中,有一人其武功已臻化境。
  只见这十个老和尚当中有一位身披大红金线袈裟,身瘦而高,干瘪的面孔上嵌着两颗熠熠如灯的眼珠,两条白眉长长垂到颊下,左腕挂着一串发光的紫色念珠,宝相庄和,看上去年龄只怕已在百岁以上。
  另外九个一律黄色袈裟、手执禅杖,黄勃认得其中两个,正是自己上月救黑蝴蝶韩占非入无双堡前,在途中现身拦截,并和自己拆过几招的少林监寺百了大师及护法百虚大师。
  黄勃对少林和尚原有一份敬仰之心,这时一见十位少林高僧个个对自己面现敌意,不由心下嘀咕,连忙一个罗揖道:“请位大师忽现佛驾,未知围住小可有何指教?”
  少林十僧个个面罩严霜,静立不语。
  黄勃微感讶异,仔细一瞧,原来十个和尚二十支眼睛一齐向自己身旁的上官秋璇逼视着,顿时恍然大悟,敢情他们错把她当作无双堡少堡主欧阳承剑!
  糟糕!自己原为了两人路上行止方便,未曾叫她恢复本来面目,不想无巧不巧地遇瞎和尚,这下一场误会看来难免了……
  果然,身披大红袈裟的白眉老和尚冷电般的目光凝视上官秋璇一阵后,嘴唇微翕,缓缓发出清亮的声音道:“善哉!老衲少室闭关三十载,不期武林妖孽丛生,传闻敝派掌门乃是死于施主剑下,不知此说确否?”
  上官秋璇一见十个和尚全对自己虎视眈眈,早已吓得直往黄勃身上靠去,一时哪还答得出话来。
  黄勃慌忙拱手一揖道:“老禅师误会了,这……小可这位同伴并不是无双堡的欧阳承剑本人。”
  白眉老和尚长眉微皱,移目转望黄勃道:“老衲适才已闻了师侄道及,小施主可能是长白雪飘飞之徒,素闻弄雪道长为人正派,小施主因何自甘与无双堡沆瀣一气?”
  黄勃正容道:“长白雪飘飞确是小可师父之一,老禅师如认为家师在武林中尚堪称道,就请相信小可的话,小可与无双堡并无丝毫交情,这位同伴也绝不是杀死贵派掌门的东剑之子欧阳承剑!”
  白眉老和尚一见黄勃侃侃而言,满脸正气,不由微微颔首,转对百了大师问道:“百了,你是否看错了?”
  百了大师合十禀道;“弟子四年前曾在黄山始信峰与这位欧阳施主见过一面,今天这位小施主如此掩护,诚然可笑已极!”
  白眉老和尚脸色一沉,严厉的盯着黄勃瞧起来。
  黄勃只觉对方目光杀机渐炽,连忙暗中运功戒备,一面又道:“老禅师请听小可解释——”
  就在此时,上官秋璇忽地跳前一步道:“老禅师,我不是我表哥呀!”
  语音娇嫩清脆,如莺声明吸,婉转悦耳。
  少林十僧登时个个面现惊愕,你看我,我看你,而面相视作声不得。
  白眉老和尚大为尴尬,不自觉地把念珠揉得格格作响,忽然警觉失态,忙的眼皮垂,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看走眼了,女施主易容术真不在当年千面怪侠之下。”
  少林护法百虚大师原是站在黄勃两人身后,这时转到上官秋璇面前,脸露冷笑道:“女施主既称欧阳承剑为表哥,谅系东剑侄女?”
  黄勃情知不妙,立刻踏前两步挡在秋璇身前,抱拳一拱道:“大师父说得不错,这位上官姑娘确是东剑侄女,但此中内情可否容小可一述?”
  百虚大师鄙笑道:“小施主旬日前舍命救东剑外甥,如今又急急祖护此女,如说未与无双堡狼狈为奸,贫僧倒愿闻个中奥妙!”
  黄勃一听对方出家人居然出言刻薄,心中微起反感,但转而一想,百空大师命丧无双堡,少林全派正悲愤在头上,何况自己的行为也确实令人难以理解,哪能怪人家恶言相向?眼下自己如再不表明身份,并将隐情加以解释,这场误会恐怕要大费周章了。
  当下便说出自己的真姓名(只不说自己的身世),以及同时拜北掌长白雪飘飞为师,衔命替丐帮姚长老报仇。因凑巧遇见东剑外甥黑蝴蝶韩占非被江南五铁铁判官甘正北打伤,一时忽发奇想,乃藉救黑蝴蝶为掩护入无双堡一探虚实,之后,在无双厅前目睹百空大师被杀,南天色魔郝沙林闯堡,被东剑突施剑圣游龙剑术击败。再后,自己如何偶尔与上官秋璇相处,引起欧阳承剑误会,因而被逐出堡,而上官秋璇因不愿嫁与她表哥,蒙潜伏堡中的异人相助,化装离堡,不想又在乐清县和自己相遇,乃相率欲往金陵等地游览,最后特别强调上官秋璇天性纯洁,出淤泥而不染,非堡中人可比……
  不厌其烦,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白眉老和尚除了在黄勃说到东剑施出游龙剑法击败南天色魔一事面现惊异之外,始终阖眼静听,这时听黄勃说完,双目一睁,射出一股令人不敢正视的精芒,沉声问道:“小施主所说东剑身负剑圣游龙剑法,此事当真?”
  黄勃答道:“是的,这事连他们自己都承认了。”
  白眉老和尚敛目沉吟半晌,不禁喟然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阿弥陀佛,魔道猖獗,不图又获旷世绝学,老衲一己之力,何能挽狂澜于既倒……”
  黄勃看出对方已不存敌意,便重新上前行礼道:“敢问老禅师大法号如何称呼?此行是否欲赴无双堡为贵派掌门复仇?”
  白眉老和尚垂目不答,而容庄严常穆,仿佛入定般浑然不言不语。
  百了大师一旁代道:“这是贫僧师叔慧心上人,敝派此行正是欲往无堡与欧阳克昶一决生死!”
  黄勃一听暗道:这慧心上人可能是少林派上代硕果仅存的人物,武功或许很高,但能否与东剑抗衡尚在未知之数,而无双堡最近又有那两个数十年即已名震天下的黑白双魔加入,眼前这少林九位百字辈和尚就可断言无一人是黑白双魔之敌,双方实力悬殊,除非另有奇谋,这一仗真要打下来,少林一方必然凶多吉少。因此又问道:“请问大师,贵派此去是否已得万全之计?”
  百了大师摇头道:“但凭全力一拼,何计之有!”
  黄勃于是又将无双堡纲罗黑道魔头,以及全堡处处布阵,百空大师被困桃花林一月不得出之事说出来,最后道:“大师请恕小可冒昧直言,贵派此次如不预谋妥善应付之策,单凭血勇率尔闯入,恐怕难期胜算,故管见以为,贵派如欲与无双堡一决雌雄,亦应择地约战为宜。”
  少林十僧听得个个点头。
  沉静了片刻——
  百虚大师突然走到慧心上人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慧心上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微微摆头,意似不肯,百虚大师面露诡笑,又低声说了几句,慧心上人方才颔颔首,举目环视其余八僧一眼,说道:“诸师侄且过来商谈一下。”
  他话刚说完,肩不耸,膝不弯,身形霍然腾空而起,轻飘飘地往后退出五六丈远。
  少林九僧立时围拢过去,开始窃窃低谈起来。
  黄勃目睹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忍不住转向身边的秋璇低声笑道:“我忽然想到苏东坡说的一句话,他说和尚都是——哈哈,不说了!”
  秋璇也悄声道:“嗯,我看那个咬耳朵的和尚最讨厌,两支鼠眼骨溜溜的,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咱们还是赶快离开为妙!”
  黄勃低声道:“好,我跟他们打个招呼就走。”
  说着转对八九丈外的少林十僧抱拳一拱,高声道:“诸位大师如无别的事,小可要先走一步了。”
  少林十僧没有一人答话,他们似乎起了争执,正在激烈辩论着。
  黄勃笑一笑,走去解下马索,向秋璇道:“上马,咱们走路!”
  秋璇刚要跃上马,突见少林十僧蓦地四下散开,又将黄勃两人团团起来。
  黄勃吃了一惊,低声对秋璇道:“不好!这干和尚发疯了,你准备一下!”
  秋璇吓得“俊脸”失色,紧紧偎着黄勃道:“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又没得罪他们……”
  黄勃哼道:“我猜他们在打你的主意,别怕,让我来对付!”
  这时,慧心上人已走到黄勃面前三丈处站住,合十缓缓道:“小施主请勿惧怕,老衲适才与敝寺师侄们商谈结果,意欲向小施主恳求一件事,小施主如肯帮忙,敝寺决将寺藏宝物吹莞剑相赠!”
  黄勃抱拳还礼道:“上人直管吩咐,如有用得着小可之处,小可极愿效棉薄之力。”
  慧心上人不禁脸泛红潮,呐呐道:“老衲并非要小施主出力相助,只因此次敝派掌门人惨遭无双堡毒手,实乃自我达摩祖师创派以来从未曾有之耳辱,老衲虽已三十年不问世事,亦不得不重出处理,然老衲对于无双堡所知甚鲜,适才蒙小施主相告无双堡内情,深觉原先打算未免孟浪,势非另起炉灶,重新筹查不可……”
  黄勃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
  慧心上人停顿一下,继续道:“照说敝派既蒙小施主热心指示,本不应再有此请求,只是小施主亦与无双堡有仇,何妨暂时放下儿女私情,赐敝派一个方便?”
  黄勃心头有些发火,故作不解问道:“上人究竟所指何事?望乞明示!”
  慧心上人脸上红潮又起,窘迫的笑笑道:“老衲的意思是,敝派已决定接纳小施主的建议,下书约欧阳克昶来莫千山决战,不过据传无双堡处处倒行逆施,从不讲究武林规律,彼等如不肯赴约,一味踞堡以逸待劳,恩非煞费周折,故此——”
  黄勃心中暗发冷笑,抢着道:“小可以为,贵派如果向无双堡下书约战,东剑父子一定会到!”
  “到或可能,定则未必。”
  “不,一定到!”
  “小施主何其武断?”
  “上人似乎不应太过藐视无双堡!”
  “老衲并无此意,而是担心东剑万一不理敝派之挑战,专想踞险顽抗——”
  “这一点上人大可以不必过虑,东剑胸怀大志,意欲君临武林,其势力决不只囿于无双堡一隅,再说东剑既敢杀害贵派掌门,此次如不赴约,岂不等于示弱?宁不为天下武林所耻笑?”
  “唔……”
  黄勃一见慧心上人语塞,忙乘机再抱拳道:“小可眼下尚有要事待办,就此告辞,日后如有——”
  慧心上人突然举手止住黄勃说下去,决然道:“小施主且请稍待,老衲总觉对无双堡应有所牵制,方能逼使其就范。”
  黄勃暗哼一声,只得含笑问道:“上人打算如何牵制无双堡?”
  慧心上人阖上双目,诵经般喃喃道:“老衲请求小施主暂将东剑侄女交我敝派看管,老衲保证不伤她一根汗毛,俟东剑赴约之后,再归还小施主,同时并将吹莞宝剑相赠!”
  黄勃纵声大笑道:“上人如此打算,殊出小可意料之外。”
  慧心上人满脸通红,道:“不情之求,小施主幸勿见怪。”
  “哈哈!小可那敢见怪,只是上人你弄错了,上人如欲诱饵东剑欧阳克昶赴约,应该留下小可才是!”
  “小施主何必说笑?”
  “不!小可不敢妄自菲薄,眼下东剑欲得小可之心,敢说远比上官姑娘为什!”
  “纵然如此,老衲岂是黑白不分之辈?”
  “上人如要留下小可,小可勉为其难,但要留住上官姑娘,小可不能答应!”
  “小施主务请三思,老衲已说过,绝对保证她安全无恙。”
  “上人不必多说,小可也略识之无,这桩买卖不是人干的!”
  “唔……小施主固执如此,老衲只好异日再向令师咐雅了!”
  黄勃退后一步,暗暗的行功运气,准备出手,一面冷笑道:“小可不自量力,也只好作背一战,只是这一架打下来,贵派不怕名扬四海么?”
  慧心上人慢慢张开眼皮,目注黄勃叹息道:“善哉,老衲实不愿与小施主动手,但小施主如一定要武力解决,老衲就站着不还手,任凭小施主发掌出击,但能迫使老衲移动脚步,小施主们即可双双离去,否则就将东剑侄女留下如何?”
  “打几掌?”
  “随便!”
  黄勃怦然心动,忖道:“这慧心上人功力除非与师父等天下五奇相伯仲,要不哪敢如此托大?若说功力确与师父等相当,为何从来不曾听师父(指弄雪道人)提起?难道对方估错自己实力?自己上月和百了大师动手时,其实未出全力,现时玄关已通,功力倍增,对方当然更不会知道,嗯!这条件大可接受,反正自己要带秋璇闯出他们的包围已绝不可能……
  他想到这里,便回头向秋璇问道:“上官姑娘,你愿不愿意?”
  秋璇剑眉微皱,为难了一阵,方才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黄勃迟疑一下,又道;“你最好再考虑一下,我没有把握会赢。”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带哽咽道:“那也没办法。”
  黄勃听得大是不忍,心中暗暗把百虚大师恨入骨髓,当下又道:“好吧,万一我输了,你就安心暂时和他们在一起,等我从金陵赶回来,你就可独得自由。”
  “你一定要来呀!”
  “当然,我还要请我师父来帮少林派一个忙哩!”
  少林十僧个个满脸胀红,慧心上人沉声道:“小施主少逞口舌,敝派即使战至最后一人,也不希图外人相助!”
  黄勃哈哈朗笑道:“上人此言未免太过意气,小可难是武学末进,但总觉武林中只有正邪之分,不应拘泥于门户之别!”
  慧心上人闻言双目大睁,神光湛湛地上下打量了黄勃一阵,然后敛目喟道:“尝闻东剑欧阳克昶口口声声以消除武林门户之见为己任,现在小施主亦如是说,老衲倒怀疑小施主适才所说一切是属实……”
  “上人不相信也无所谓,老实说,小可认为东剑的主张极有价值,可惜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否则,小可第一个赞成!”
  “唔,小施主请发掌吧!”
  黄勃也不再多言,跨前一步,右掌一扬,梅花指隔空抓穴,五缕指力无声无息地向慧心上人胸膛中庭穴抓去。
  他这一抓只运出六成真力,一则是先欲探测对方功力的深浅,一则是提防对方万一挡不住自己的指力时,不致当场重伤或毙命。
  他心存厚道,哪知指力抓到慧心上人身前一丈处,立觉碰到一股绵柔而流动的潜力,自己的指力恰似雨水打入河中,顿被融化得干干净净。
  这一来,已知对方练有护身罡气,心里不由忧喜参半,喜的是名垂武林数百年的少林派有了这位慧心上人,谅不致在与无双堡一战中全军覆没,伏的是对方功力确与师父相当,自己恐怕无力保住秋璇了。
  心念至此,不禁激起年轻人的好胜心,立即凝神默运真气,聚精鼓气于尻骨间,猛然一掌北风起兮直击出去。
  这一掌发足了九成真力,劲道怕不有七八百斤重,声势之凌厉,顿使在场九位少林高僧为之瞠目惊视。
  只见慧心上人挨了一掌后,身形微微一晃,满脸露出讶异,似乎料不到对方年纪轻轻竟然有此深厚的内力造诣。
  但黄勃一掌打下来,内心却大起忧虑。
  原来这种内家掌力与罡气的对抗,不比动手过招,丝毫无法取巧,他想:对方挨了自己几乎全力的一击,身子却只晃了一下,而这一晃分明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功力所致,看样子自己即使发足十二成真力,也很难迫使他移动脚步,唉!自己刚才应该和他过招才对,他功力尽管高强,招术上绝难与弄雪师父的梅花指比拟……
  慧心上人见黄勃迟迟不再发掌,不由微笑道:“小施主如愿就此住手,老衲仍愿将吹莞剑相赠。”
  黄勃气往上冲,舌绽春雷大喝一声,足踩弓步,使出南拳擂鼓喧天,全力然击出。
  拳声雷鸣,少林九僧个个惊噫出声,他们刚才听黄勃拜了北掌和长白雪飘飞为师,已感到万分惊奇,此刻忽见他又打出南拳的大罗万象拳来,心里怎不更加骇异?
  黄勃擂鼓喧天打出后,紧接着奇兵突出,左掌往后一招,使出橐龠掌的猛龙吸水,又将打出去的劲力反吸过来。
  慧心上人刚见对方出拳怪异,立觉有数不清的拳劲密雨急雷似的向自己全身击到,心中正感诧异,忽觉脚下突起一股古怪的吸力,猝不及防双脚被吸得直欲离地向前冲去,情知要糟,慌忙藉着身子摇晃之际,借势右袖微摆,暗中拂出一投真气,方才拿桩站稳,但老脸已是青一阵红一阵,不禁开口赞唷道:“阿弥陀佛!传闻当今武林东剑西刀南拳北掌长白雪飘飞为数百年来武林最杰出之奇才,老衲于今信矣!”
  黄勃一见自认最有希望取胜的一招猛龙吸水也没有奏功,登时沮丧到了极点,回头望着秋璇道:“秋璇,我……我输了……”
  秋璇双眸泪光闪动,勉强露出笑脸道:“没关系,你以后会赢他的。”
  黄勃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你如不愿和这些和尚在一起,咱们赖他一次,逃!”
  秋璇摇头道:“不,老夫子常说人无信不立,你去吧,只要你一定再来……”
  “赖一次有什么关系,你真是!”
  “跑不掉的,万一被他们擒住反而不好,说不定连你都不让走呢。”
  黄勃又急又愧,垂头沉默一会,道:“秋璇,你把面具拿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好么?”
  秋璇毫不犹豫地剥下那层假欧阳承剑的人皮面具,黄勃呆望她那一副吹弹欲破的脸蛋儿,忽然感到自己已经深深爱着她,情不自禁一把握住她的玉腕,痴痴地道:“秋璇,我真不想离开你……”
  秋璇玉脸赧红,低头轻声道:“我……我也是……”
  “要不是听说我娘居处有人侵犯,我一定和你在一起。”
  “啊!那你应该快点回去。”
  “你要好好保重。”
  “我会的。”
  “……”
  “……”
  慧心上人看着他们怜我怜卿,难舍难分的样子,垂眼低喧了一声佛号,嘴里开始念念有词,说什么色即是空,红颜转眼成白骨等等。黄勃听得不由无名火起,转声喝道:“住嘴!谁要听你说教!”
  慧心上人被叱得满脸啼笑皆非,窘了半天,方才讪讪道:“善哉,小施主只管放心离去,老衲一定好好招待这位女施主就是。”
  “哼!你要怎样好好招待?”
  “只要不脱逃,可在有限范围之内自由活动。”
  “吃饭呢?”
  “老衲吃什么,女施主便吃什么。”
  “那不行!你们和尚吃素,她每餐非大鱼大肉不可!”
  “这……”
  秋璇扯了扯他的袖子,悄悄道:“你别瞎说,我和大师们吃素好了。”
  黄勃别脸对她细声道:“你不要打岔,我只想刁难他们一下。”
  慧心上人看在眼里,忍不住哈哈笑道:“小施主既如此说,老衲设法照办便了。”
  黄勃绷脸哼道:“你们决定哪天和无双堡决战?”
  “本月既望,距今尚有九日。”
  “好,这九天中,你们不可冷落她,要常常陪她聊天,陪她弈棋,陪她——”
  秋璇忙又拉拉他的袖子道:“别说了,哪有这么多要求。”
  黄勃笑笑,目视慧心上人道:“好吧,就这么多,你答不答应?”
  慧心上人露出揶揄的笑容,环视九个师侄问道:“诸师侄谁擅手谈?”
  百虚大师稽首道:“弟子略谙皮毛。”
  黄勃立刻摇手道:“不行!任何一个都可以,只有你倒外!”
  百虚大师一张瘦癯的脸孔登时红得像猪肝,腼腆的哼了一声,似怪自己不该强出头。
  慧心上人心头有气,怫然瞪眼道:“老衲无事就陪女施主稍作消遗,但小施主如再有要求,老衲一概不理!”
  黄勃耸耸肩,转对身旁的秋璇亲地安慰道:“秋璇,我走了,你不必害怕,不要伤心,我很快就会赶回来的!”
  秋璇举袖擦去快要滚下的泪珠,强颜笑道:“我不怕,你骑雪儿去吧。”
  黄勃不愿拂却她的心意,应声跃上马,向她投下深情的一瞥,抖缰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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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0 13:58: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离奇古怪

  当天晚上,黄勃没有投店住宿,连夜飞骑急赶。
  翌日晌午,他经过宣城,在一家酒肆打尖时,无意间从几个江湖人的谈话中听到了一件轰动武林的事:
  天下无双剑客欧阳克昶在信阳杀死了竹林七逸中的白衣秀士陆光宇,两天后又在登封掌毙江南五铁老三铁判官甘正北。
  这消息使他大大激动了一阵,待别是铁判官甘正北之死,更使他心生莫大的歉疚,心想:自己当日如不解救黑蝴蝶韩占非,他绝不可能生返无双堡,那么东剑也就很难查出其外甥是伤在何人之手,这正成了“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自己往后碰到其余三铁,真不知该如何和他们清算……
  他一头想一头催马驰骋,脑中思潮有如怒涛澎湃,时而想到秋璇,时而想以母亲,时而想到那个身裹红毡的怪人……
  秋璇是那样的美,那样的温柔,温柔得宛如依人小鸟,而且她又会鼓励自己,处处替自己着想……嗯,不管东剑如何震怒,我将来一定要娶她做妻子……
  那阔别五载的母亲,现在不知怎样了?可怜的母亲,她是否还每天抱着那面琵琶,弹着凄婉哀怨的曲子?
  还有那身褒红毡的怪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自己尚未离开梅花碑的时候,常在夜间看见他在屋前屋后踯躅,那时自己误当他是乞丐或疯子,从没在意,不想他竟是身怀绝技的武林奇人,大师伯说他“两个照面不到就把三长老佛手罗汉摔了一跤”,丐帮九位长老的武功自己虽未见过,但可想而知绝非三脚猫之流,他能在举手之间摔了佛手罗汉一跌,那样的身手岂不高出当今“天下五奇”多多?
  然则他何故常在我家附近出没?是不是看中我,要收我作徒弟?
  不对!我离家已经五年多了,也没发现他跟踪,而母亲由梅花碑搬到莫愁湖,他却又在莫愁湖出现,这事分明透着蹊跷……
  哼!莫不成他和爹爹的失踪也有关系?这……也不对,爹爹如果被害,最大的嫌疑是东剑,其次是千面怪叟,他……他或许只是跟爹爹有仇,要找爹爹算账……
  黄勃想着想着,恨不得背生双翼,立时飞回家里解开这个闷葫芦。
  于是马不停蹄,挥鞭急进。
  这天薄暮,赶到了马鞍山,金陵业已遥遥在望。
  蓦地,正当他纵马沿着马鞍山麓飞驰之际——
  突闻身左山坡上响起一声遏云长啸,嗓音粗犷高吭,直冲云汉,历久不止。啸声甫落,耳边跟着响起一丝千里传音的急促细语:“云儿,你慌慌张张要到哪里去?为师碰到母夜叉纠缠不休,你快设法替我支开她!”
  黄勃愕然勒马一瞩,但见约百丈外的山坡上,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如流星般朝自己飞纵而来。前面那人轻功之高几可与弄雪师父相比,只见他几个晃闪间便已奔到近处,快速无碍。
  这人身高九尺,年约七旬,红发碧眼,鼻如鹰嘴,两腮虬须丛生,面貌狰狞威武,身穿一袭黑白相间的花斑大袍,一看形态便知不是中原人物。
  他飒然越过黄勃身侧,咧嘴一笑,粗声道:“为师不想和戴笠翁结仇,要不然早就一掌打死她,你快支开她,回头我带你去和南拳的儿子小戴笠打一架!”
  他匆匆说罢,身形一矮,灵捷地隐入一片草丛里去。
  黄勃听得满头雾水,暗想这老人可是紧张过度,吓糊涂了?刚才距离远,认错了还有可说,这会擦身而过,彼此面貌都看得真真切切,居然还认自己是他的徒弟……
  念头未了,身后已响起女人的尖声谩骂,由远而近。
  掉头一瞧,一个胖老婆子——不!南拳戴笠翁的老妻,名扬武林人见人怕的母夜叉张大娘追过来了。
  她一见到黄勃,诧异地刹住脚,嚷道:“嗳!小伙子,又碰见你!”
  黄勃跳下马,拱手一揖,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大妈,您好啊!”
  母夜叉张大娘懵懵然摇摇头,咬咬唇,忽地双手往腰一插,瞪眼道:“小伙子,你说什么人生狗生?你可是骂老娘?”
  黄勃抽了口冷气,忙道。“大妈,我是说咱们真有缘,又碰头了。”
  母夜叉闻言将头连点,色喜道:“正是,咱们也真有缘……嗳!你可看见西刀往哪一边逃去?”
  黄勃吃了一惊,脱口呼道:“西刀?”
  母夜叉一见黄勃那副吃惊的样子,不由笑得娇肢乱颤,指着他道:“你这小伙子真没出息,听到西刀就害怕,老娘刚刚还打得他走头无路咧!”
  黄勃陪笑道:“哦,大妈真厉害!”
  “哼!他打死老娘的亲弟弟,老娘要剥他的皮呢!”
  “哦……”
  “小伙子,你知道老娘是谁?”
  “大妈是——”
  “金山的娘!”
  “金山是——”
  “金山的爹就是南拳戴笠翁,南拳就是老娘的汉子!”
  黄勃拼命咬紧牙忍住笑,说道:“小可失敬了。令郎金山可是武林人称小戴笠么?”
  母夜叉点点头,忽又瞪眼道:“你这小伙子刚才听到西刀就害怕,听到南拳反要笑,你打量南拳比不上西刀?”
  “不不!翁老前辈是大好人,所以小可才不怕。”
  “哼!大好人有啥用?他们爹儿俩最没出息,空有一身功夫,又不抢不偷,整天只会躲着钓鱼,还要戴着斗笠怕人看见他的面目,真气煞老娘!”
  “翁老前辈和令郎志节高超,令人敬佩。”
  “你说什么?”
  “哦,哦,小可是说的钓鱼很好呀!”
  “哼!好个屁,钓鱼能赚几个钱?你小伙子说风凉话?”
  黄勃直感到这母夜叉果然名不虚传,甚难应付,忙又道:“不不!钓鱼表示与世无争,最舒适的一件事!”
  “舒适个屁!要不是老娘四处张罗,他们爹儿俩不喝西北风才怪!”
  她说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挤眼笑眯眯道:“还是老娘那宝贝女儿有出息,你听过她的名字没有?”
  黄勃不敢说没有,怕惹她生气,只好歉笑着。
  母夜叉看在眼里,不由尖声道;“什么?你连老娘的女儿也没听过?老娘的女儿就是鼎鼎有名的秀才娘子呀!你怎的不知道?”
  黄勃讶道:“秀才娘子?”
  母夜叉连连点头道:“正是顶刮刮的秀才娘子!你没见过她,不是老娘吹牛,她容貌长得真不劣,功夫也学了她爹的六七成,她可有眼光,知道要像老娘一样嫁个武夫,终归要苦一辈子,刚好那一年咱们海南张家村张员外的儿子中了秀才,她就嫁给他,做了秀才娘子可真舒服,连拉粪也要丫头扶着咧!”
  “大妈好福气,有个秀才女婿。”
  “老娘也是这么想,哪知这秀才没福享受,不上一个月就上吊啦!”
  “嘎?”
  “她后来又嫁给五指山的寨主金钱豹宋元宝,可是人人见了她还是秀才娘子长,秀才娘子短的,谁敢轻视她!”
  “正是!正是!”
  “嘻嘻,你这小伙子真讨人喜欢,老娘索性成全你一下。”
  “谢大妈成全……”
  “老娘就传你一招擂鼓喧天,这是天下第一绝活,你学会去考武举人,包管你封妻荫子,享福一辈子!”
  “这……”
  “这一招擂鼓喧天老娘通常收人家三千两银子,一分不能短,不过今天老娘破例成全你,半卖半送,就收你一千五百两好了!”
  黄勃差点忍俊不住,暗想上次南拳说她教人一招擂鼓喧天收一千两银子,现在要成全自己,反而涨价五百两,还说是半卖半送,这母夜叉当真会做生意。心里在想,嘴上可不敢怠慢,连忙答道:“大妈这价钱很公道,可惜小可现在手头不便,只好改日再学了。”
  母夜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手头不便倒是常有的事,这样吧,老娘也不跟你计较,就算一千二百两好了。“
  “对不起,小可身上实在没有这么多的钱……”
  “那么,一句话,一千两好了,再少老娘就蚀本了!”
  “实不相瞒,小可身上只有十两银子……”
  “十两?我的天哪!你原来是个穷小子!”
  母夜叉嚷罢,摆出一副十足不敢恭维的模样,胖腰一扭,向前便走,没走几步,忽又转身回来道:“也罢,你先把那十两银子给老娘,另外的九百九十两改天再付好了,今天老娘打定主意了,一定要成全你!”
  黄勃心想这母夜叉大概穷得发慌,自己周济她一点算了。便探怀摸出一锭十来两重的银子,双手递给她,道:“大妈,这一点就算小可对您老的小小敬意,至于——”
  母夜叉一把抢过银子,瞪眼叱道:“老娘又不白拿你的,说什么敬意!”
  她说着,仔仔细细地把银子翻来覆去瞧了一阵,又掂了掂,埋怨道:“真倒是真的,可是顶多只有八两……罢了!小伙子,你站在这里等一会,老娘去那边一下就回来教你。”
  黄勃又气又好笑,不禁打趣道:“大妈,那十两银子是小可的命根,您老不能溜啊!”
  母夜叉白了他一眼这:“鬼话!老娘难不成还诈你十两银子?”
  她说完把银子纳入怀里,扭扭摆摆地向一处土冈后走去。
  黄勃忽然想到:“那躲在一旁的西刀米斯达刚才错认自己是他的徒弟,眼下自己必须尽快赶回莫愁湖,哪能再旁生枝节耽误归期?西刀既然怕母夜叉,自己何不暂时跟母夜叉一道走?”
  想到这里,立即牵马随在母夜叉身后走去。
  母夜叉听到背后足响,回头见黄勃跟来,急得跺脚道:“嗳!你做什么跟过来?“
  黄勃慌忙道:“大妈,银子小可送给您,咱们一路走。”
  母夜叉焦灼地连连跺脚道,“没来由!老娘又不想诈你那十两银子,老娘只到那边解个手就来,你急什么?”
  黄勃一听俊脸通红,哪敢再跟上去,眼睁睁地看着母夜叉转身到土冈后,不见了。
  大约超过一般行情两倍以上的时间,仍不见母夜叉回来。
  这时,夕阳早已西沉,四周暮烟氤氲……
  黄勃提心吊胆地走到土冈后一瞧——
  那是一片荒凉广漠的乱葬坟场,放眼四瞩,坟墓高低林立,景象阴森森的、静寂寂的,哪还有母夜叉的一点影子?
  黄勃心里好笑,但也立刻预感到西刀即将现身,不敢再事停留,疾忙跃上马,朝金陵方向息驰。
  哪知才驰出约二十丈远,身后突然爆发一阵裂帛般的大笑:“云儿,你究竟忙着到哪里去,怎的连为师都不理了?”
  黄勃闻声回顾,不由吓了一大跳,原来名列五奇之一的西刀——沙漠王米斯达,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追到自己身后。
  他右手揪着马尾,脚不着地,身随马飞,轻浮飘着。
  喝!好厉害的轻功!
  黄勃自从跟弄雪道人在长白山学艺后,已知东剑西刀南拳北掌长长白雪飘飞五人,虽然各有专长,其实每人对于各门武技也都练至化境,此刻一见西刀手指轻揪马尾,全身便能借力飞起,这份轻功自己虽勉可照办,但要做到像他那样从容纯熟,却还有一遥远的距离。
  当下,情知逃不掉,只得硬着头皮勒马跳下,朝他抱拳一拱道:“米老前辈认错了,小可并非令徒单飞云。”
  沙漠王米斯达闻言碧眼大睁,惊讶地盯着黄勃打量半天,怪叫道:“嘿嘿!你的确有一点不大像我的徒弟……声音和眼神不大像,奇怪,真奇怪?”
  黄勃讶然忖道:几天前东剑才误认自己是西刀的徒弟,现在西刀本人也这么说,当真那“单飞云”的面貌身材都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不禁好奇地问道:“老前辈,今高足果真酷像小可么?”
  “像!像极了!不过,是你像我徒弟,不是我徒弟像你!”
  “咦,这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你几岁?”
  “十九。”
  “我徒弟二十二!”
  “哦……”
  “嘿!你叫什么名?师傅是哪个?”
  “小可黄勃,家师在武林中无甚名气,说出来老前辈也不会认识。”
  “混账!你师父如没有名气,你的内功哪能如此……”
  西刀话未说完,突然扬起一掌,向黄勃兜头劈下。
  黄勃大吃一惊,无暇细思,脚下迅速一旋,施出雪蝶戏花滑退三丈多远。
  西刀掌势一出即收,站着张手大笑道:“哈哈哈,你原来就是长白雪飘飞的徒弟,妙极!妙极!”
  黄勃暗叫了声惭愧,原来对方突然动手,只不过想看看自己的武功家数而已,自己也真笨得可以,让人一捉便着。
  糟糕!听说这西刀生性凶暴不在东剑阴毒之下,这下看出自己的身份,不知要生起什么恶念来?
  果然,西刀大笑一阵后,双睛陡地射出一股野兽般的凶光,凝注黄勃道:“嘿!你刚才为何不说你是弄雪道人的徒弟?”
  黄勃暗中运功戒备,一面含笑拱手道;“老前辈请原谅,小可实因有要事在身,急欲赶路之故。”
  “你有什么鸟事?“
  “抱歉,这是小可的私事……”
  “好,你不说拉倒,但老夫这次带徒弟单飞云出来,原想去找东剑的儿子欧阳承剑和南拳的儿子翁金山较量一下,没想到弄雪道人也有了你这个徒弟,今天难得在此碰上,好歹也南留下来和我徒弟打一架!”
  “现在么?”
  “不,老夫派他到崇明去办一件事,三天后就可回来;你和小戴笠就在本山中等他回来。”
  “这不行!小可现在一刻也不能停留。”
  “嘿!你可是怕和我徒弟较量?”
  “老前辈,家师怕不怕您?”
  “那么,留下来!”
  “另订个日期好么?老前辈。”
  “不行!你有什么鸟事等较量后老夫替你办都可以!”
  “那时已来不及了。”
  “嘿嘿!老夫手底下没有来不及的事!”
  “老前辈,您如能把昨天追回来,小可情愿留下。”
  “混账,岂有此理!”
  “此所以小可不能停留的缘故啊。”
  “你不留下来,老夫就活捉!”
  “老前辈,您讲不讲理?”
  “这样芝麻大的事也要讲道理?”
  “这么说,小可只好向老前辈领教几招了!”
  沙漠王仰天哈哈大笑,倏然笑声一停,碧眼一转,俯身摘了两根长约五寸的草茎,笑道:“你和老夫打当然要输,输了一定不服气,这样吧,咱们来个公平的赌斗。”
  黄勃见他摘了两根草,猜不出他要玩什么把戏,不由好奇之心大起,问道:“咱们要怎么个赌斗法?”
  西刀把两根草茎握在掌心,仅露出一寸长,道:“抽笺?”黄勃大感意外,忖道:这真是武林破天荒的决斗!唔,听说这西刀米斯达生性残暴而自大,视人命如草芥,今天怎的忽然愿意和自己来这种斯文玩艺儿……
  他略一思索,已知个中奥妙,随即朗声笑道:“老前辈这办法的确新鲜而公平,只是小可有一点要求——由小可做笺如何?”
  西刀眉头一皱,不耐地道:“老夫做和你做不都一样?你这小子真婆婆妈妈I”
  “既然一样,就让小可做有什么关系?”
  “老夫已经做好,就这样抽吧。”
  “不,还是让小可做给老前辈抽比较……”
  “哼!比较怎样?”
  “比较……不害怕。”
  “哈哈,你小子原来没胆量,亏你还是弄雪道人的徒弟!”
  “是的,小可天生胆小,所以才请求老前辈让小可做笺啊。”
  “抽笺完全碰运气,你怕也没用。”
  “话虽如此——”
  “别再啰嗦!老夫因为不愿被人笑老欺少,故此和你抽笺决胜负,你再不识相老夫可不管那么许多了。”
  “那么,抽两次,老前辈做一次,这总可以吧?”
  西刀想了片刻,碧眼一转,点头笑道;“好吧,就这么办。来,你先抽!”
  黄勃走过去,伸手要抽时,西刀忽地缩回手道:“且慢,先说长的输还是短的输?”
  “小可闭着眼睛抽,等抽出来再说也一样。”
  “混账!哪有这样抽的?”
  “好好,短的输!短的输!”
  黄勃说罢,随随便便地从他掌握里抽出一根草茎来,一看只有三寸长,心知已输定,果见西刀喜得跳脚,哈哈笑道:“来啊,咱们比比看!”
  两根草茎凑拢一比,西刀的一根多出一寸长——但却比原先从地上拔起时短了一寸——黄勃心里有数,也不喝破,随也俯身拔了两根草,背手做弄一番,然后伸出来,面对西刀笑道:“老前辈,该您抽啦。”
  西刀紧张地微蹲身子,双手放在膝上,谨慎地瞧瞧左边一根,又瞧瞧右边一根,一时竟踌躇不决起来。
  黄勃笑着催道;“抽啊,长的输还是——”
  话未说完,西刀突然大声喝道:“短的输!”同时以迅捷无比的手法抽去了左边的一根。
  黄勃立即学着他跳脚欢喊道:“我赢了!我赢了!”
  西刀低头瞧一瞧自己手上的草茎,脸色一沉,哼然冷笑道:“你赢什么?比比看再高兴不迟!”
  一比之下,黄勃的一根多长一寸,西刀冷哼一声,绷着脸走到他身后,俯身捡起一根长约两寸的草茎,面露狞笑道:“好小子,这是什么东西?嘿!你小子人小鬼大,竟敢乘着老夫抽出时暗中运力震断,当看老夫面前玩这一手,你可是活得不耐烦?”
  黄勃面无惧色,嘻嘻笑道:“老前辈刚才何尝不是用这种手段赢了小可?所谓礼尚往来,老前辈不应该生气才是啊!”
  西刀怒道:“混账!老夫正正当当,哪有一点欺骗?”
  黄勃笑道:“事实胜于雄辩,老前辈刚才震断的那草根,小可也可以捡给您看。”
  黄勃说着弯身下去,正要捡起他震断的那根草茎,忽觉头顶风动,正待闪避,脑后风府穴已被重重击了一下,顿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                             □
  黄勃醒来时,但见四周一片黑黝,定神细瞧,方知已是深更半夜,自己不知怎的仰躺在一个深有四五尺的大地坑中。
  咦!我为何睡在这里?
  他正惊惑间,惊闻身右有人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猛可心头一震,这才记起自己日间与西刀抽笺闹僵,他乘自己弯身捡草茎时突然出手偷袭,自己必是那时昏厥过去的……
  哼!好个武林奇人,卑鄙的老家伙!
  啊,他正睡得很像猪,我不乘机逃走更待何时?
  这一想,立即翻身欲起,那知身子一动,方才发觉自己的下半身竣麻无力,两条腿一点也运不上劲,哪还逃得了?
  心知自己风府穴被击过重,一时还不能完全复愈,当下恨恨地别脸向右方瞧去。
  这一瞧之下,不由心头又是一震,原来那发着鼾声的并不是西刀,而是一个庄稼装束的青年人。他侧身而睡,头盖着一顶尖头笠子,身边放着一支钓杆和一支鱼篓。
  咦?这个人是谁?
  对了,他一定是日间西刀说过的南拳戴笠翁的儿子一小戴笠翁金山。
  他怎的也在这里?难道也是被西刀捉来的?
  不对,看他钓杆随身,又睡得那样舒服,那有一点被“绑架”的样子……
  思忖未已,忽听左边有人低声笑道:“嘿!真想不到你这小子醒得这样快,老夫估计你最快也要到天亮才能够苏醒过来哩。”
  循声一瞧,西刀米斯达正趺坐在自己身左一丈外的地坑边,望着自己微微而笑。
  月黑风高,他身上穿的花斑磊袍飒飒而动,活像一堆蛇,格外显得狰狞可怖。
  黄勃心头火发,挣扎坐起来,冲口骂道:“老贼!你要不要脸?”
  西刀双目凶光一亮,怒道:“好好睡觉!再骂一句老夫就给你苦头吃!”
  “哼!再骂一骂我也敢!老贼,老贼……”
  “好,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哼……”
  “告诉你,这里是坟场,你再骂老夫就去挖来一个臭死人放在你身边,让你闻个够!”
  “老贼!老贼……”
  西刀大怒,虎地站起身,纵身跳上地坑。就在此时,那睡觉的庄稼青年突然翻了个身,长长打了个呵息,漫声道:“喂!三更半夜,你们吵个什么劲?”
  西刀跳出地坑,回答道:“小戴笠,你睡你的觉,老夫正要去挖一个臭死人来和这小子亲嘴!”
  被称小戴笠的青年一听急忙翻身坐起,喊道:“什么?你要去挖死人来这里?那我也得走了!”
  说着,抓起钓杆和鱼篓,做势便欲跳出地坑。
  黄勃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孔,只见他年约三十,脸庞长得很和南拳戴笠翁一样四四方方,眼神坚而锐利,鼻子略扁,粗阔的嘴唇紧紧抿着,令人一见就知道他是个老实而不太活泼的青年。
  西刀见小戴笠要走,慌忙跳下地坑,连连摆手道:“不挖,不挖了,你睡觉吧!”
  小戴笠满意地唔了一声,重又躺下,嘴里低低嘀咕道:“谁不知道你西刀心狠手黑,说得出做得到,我才不傻……我才不像人家那么傻,自讨苦吃……暖,睡觉吧,哈——唏!”
  说睡便睡,不消一刻,鼻子里又“呼噜呼噜”响了起来。
  黄勃瞧得心中又佩服又感激,暗叹道:我若不是急欲赶去莫愁湖弄清楚娘的安危和设法从少林十僧手中救回秋璇,也可以像他那样从容不迫……
  唉,西刀说他的徒弟三天后才能回来,那时距离少林派约战无双堡的日期只有三天,我怎能在三天内从这里赶到莫愁湖,再从莫愁湖赶到莫千山呢?
  秋璇一定眼巴巴的盼着我早一日去救她,她哪会想到我在路上碰到这档事……
  怎么办呢!我若不能如期赶到莫干山,她纵不被少僧杀死,也要重返无双堡,那时她一定很伤心,以为我欺骗她……
  哼!那单飞云一回来,我一定要全力以赴,把他打败,好让西刀难堪……
  之后,我只好先折回莫干山,然后再赶返莫愁湖,好在我娘那边有伏魔师父在,大概不会有什么差错……
  啊!弄雪师父说我爹爹传我的无极心法可以疗伤活穴,我何不试试看,如果可以,我还有逃走的希望……
  黄勃想到这里,偷眼一瞧西刀,但见他正闭目趺坐,似已入神,于是悄悄盘膝坐好,双掌平胸,开始一伸一缩行功吐纳起来。
  气道周天,丹田一般真气缓缓升起,渐渐向遍体四肢百骸游去。
  半个时辰后,果然两腰已渐能活动,心中大喜,知道只要继续行功,必可在天亮以前完全康复。
  哪知就在这时,蓦觉肩井穴被一股指风点中,全身一颤,顿时又陷入了瘫痪,无力地向后倒去,耳边听得西刀沉声道:“小子,你怎会剑圣的无极心法?”
  黄勃功败垂成,不由恨很咬牙切齿,闭目不理。
  西刀嘿了一声,纵到他身边,一脚踏在他的心窝上,喝道:“听见没有,你从何学来无极心法?不说老夫一脚踩死你!”
  黄勃知道此时逞强不得,只得冷冷道:“跟我爹爹学的,怎么?”
  西刀诧道:“你爹爹是谁?”
  “黄衫剑客黄瘦轩!”
  “黄衫剑客……他是不是剑圣第三代传人一屈信的徒弟?”
  “也许是,也许不是!”
  “咦,这怎么说?”
  “我爹爹在我六岁时就失踪了!”
  “失踪?哈哈哈……”
  “哼!你笑什么?”
  “笑什么,哈哈,笑你爹爹不要你啦!”
  “胡说!我爹爹一定被人陷害,他哪会不要我!”
  “陷害?恐怕是蹈了屈信的覆辙吧!”
  “你说什么?我爹爹蹈了屈信的什么覆撤?”
  西刀收回踩在黄勃心窝上的脚,得意地笑道:“关于‘屈信失踪’的事,普天之下只有两三人知道内情,老夫就是其中之一!”
  “哼!屈信失踪时你都还没出生,怎会知道?”
  “老夫那时的确还没出生,老夫是十八年前听一个人亲口说的,嘿嘿……那人是屈信的拜兄!”
  “那人是谁?”
  “四十年前,你知道武林中有几位厉害人物?”
  “是不是一老二奇三魔四煞?”
  “不错,就是那已故的一老庐山隐老,此人年轻时是武林三个美男子之一,他的全号是:逍遥儒侠郎镜如!”
  “他告诉你屈信是怎样失踪的?”
  “他把屈信失踪的秘密隐藏了一生,直到临终前才吐露出来……”
  “拣要紧的说好不好?”
  “别急,听老夫慢慢说一庐山隐老四十八年前在哈拉木伦山救过老夫一命,所以老夫对他颇有好感。”
  “唉……”
  “十八年前,老夫去庐山拜访他,适逢他大限将至,去世之前,他忽然想起年轻时的两个拜弟来,情不自禁老泪纵横,极想再见他们一面……”
  “两个拜弟?”
  “嗯!一个就是当时剑圣第三代传人一屈信,还有一个叫‘神剑分光欧阳秉’——他们便是当时名满武林的三个美男子。
  这三人原本彼此不认识,后来同时参加了第五届的黄山剑会,尽败各派剑术精英,最后剩下他们三人,决赛结果,屈信获得天下无双剑客的宝座,逍遥儒侠郎镜如和神剑分光欧阳秉两人打成平手。
  他们三人彼此都极为叹服对方的风采和武功,就结成了异姓兄弟,时人乃美称之为‘武林三英’……”
  “好了,现在该说到屈信失踪的事吧!”
  “老夫只说知道屈信失踪的原因,可没说要告诉你啊。”
  黄勃气为之结,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西刀诡笑一下,道:“并不是老夫故意刁难不说,而是老夫已答应庐山隐老绝不把此事公布出来,因为朋会使剑圣一脉的声誉——”
  “怎样?”
  “嘿!老夫差点说溜了嘴,总而言之,你爹爹既是屈信的传人,这证明屈信当时并没有死,说不定现在尚在人间,老夫犯不着惹这个麻烦!”
  “啊……”
  “但是,老夫可以告诉你一点,这就是:神剑分光欧创秉失踪在前,天下无双剑屈信失踪在后!”
  “他们两位的失踪互相有关连?”
  “多此一问!”
  “他们有仇?”
  “不知道!”
  “神剑分光欧阳秉现时还在不在?”
  “不知道!”
  “他是哪里人?”
  “不知道!”
  “老前辈刚才说如果把屈信失踪的事公布出来,会使剑圣一脉的声誉一落千丈是不是?这表示屈信做了不可告人的事,老前辈一旦说出来,那屈信一定不会放过你,是不是?”
  “嘿!你这小子脑筋倒很灵敏,但不放过老夫的恐怕不只屈信一人!”
  “还有神剑分光欧阳秉?”
  “小子,你问的太多了。”
  “唉,真想不到武林中还有能使老前辈害怕的人物!”
  西刀碧眼一瞪,怒道:“哼!你敢轻视老夫?”
  黄勃微笑道:“小可不敢轻视,小可只是为老前辈的谦虚感到意外罢了。”
  西刀嘿嘿连声,忽地恍然大悟,不由咧嘴笑道;“哈哈,老夫差点落入你小子的圈套!”
  黄勃见激将之计不售,只得诚恳的道:“老前辈,小可浪迹江湖只为寻找我爹爹的下落,您如愿把屈信失踪的事说给小可听,小可将很感激您。”
  “你以为你爹爹的失踪和他师父的事有关?”
  “老前辈刚才不是说我爹爹蹈了屈信的覆辙?”
  “那是老夫的戏言,你竟然当真,哈哈……”
  “如无凭藉,老前辈断不会说那种话!”
  “你不相信拉倒。”
  “老前辈如愿说出屈信失踪的秘密,小可便答应和令高徒比武,不然……”
  “不然怎样?”
  “小可拒绝比武!”
  “你不比老夫就打死你!”
  “假如老前辈和令高徒此次到中原来的目的,只是要打死人,老前辈大可现在就动手。”
  “嘿!你当老夫不敢?”
  西刀说着,碧睛凶光暴射,仿佛想到什么似的,面上杀气陡现,举起一脚慢慢向黄勃心窝上踩去。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那躺在一旁的小戴笠又翻了个身,伸着懒腰嚷道:“真倒霉,今天碰见鬼了,这样凉爽的晚上不睡觉,却叽叽呱呱吵个没完……嗳!人家米老前辈既然不敢说,那也是人家的权利,总不能逼着人家拿性命去开玩笑,如今可好了,这一脚踩下去不死有鬼……咳咳,好在弄雪道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他一旦听到心爱的徒弟惨遭毒手,那单飞云也别想活了,那时我姓翁的到哪里去找对手?咳咳……”
  西力气得哇哇怪叫,跳起来猛然一掌向地坑上的一座坟墓击去。
  掌风过处,“轰”然一声巨响,坟墓整个破裂开来,深达两尺,连墓中的棺材也拦腰折断,陷约露出一具白色骷髅。
  棺木中嗖的一声射出一条七八尺长的毒蛇来。
  西刀跳过去随手一把抓住蛇尾,顺手一抖一舞,脱手向四丈外的一株枯树投去。
  毒蛇宛如一把飞枪,“唰”的一声贯穿树身,蛇头穿出三尺有奇。
  枯树旁那匹白马,受惊长嘶一声,挣脱索子,放蹄奔去。
  西刀露了这一手隔山打牛的神功后,立即转身对着地坑里的两小厉声道:“两个小子听着,乖乖的等着老夫徒弟回来较量一场,老夫再把屈信失踪的秘密说给你们听!”
  黄勃一听大喜,但因为身子不能动,便感激的朝小戴笠投了一眼。然后转向西刀道:“老前辈,咱们一言为定!”
  西刀绷着脸点点头,随即右手骈指隔空一点,为黄勃解开了穴道。
  小戴笠于是调动一下身子,不一会,鼾息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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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0 13:59: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一场恶斗

  漫长的两天过去了。
  这两天中,黄勃始终没有和小戴笠谈过一句话,他一大早就跑到附近的一条河里钓鱼,直到夜幕低垂才回来。
  西刀则老是在坟场周围逡巡,不断的在每一座墓碑上敲敲打打,好像在寻找甚么东西似的。
  第三天,西刀阻止小戴笠去钓鱼,他说他徒弟会在午牌时分回到坟场来。
  终于,午时到了。
  黄勃开始紧张起来。
  他怕?
  不!他迫切的想会见单飞云,看看他的面貌到底多像自己。
  时间,在沉闷的气氛中慢慢流去……
  半个时辰已过,那单飞云仍没有一点影子。
  西刀不时站在坟头上翘首东望,神情有些恼躁不安。
  蓦然,东方远远传来一声划空长啸,声如雷鸣,低沉雄渐已极。
  西刀闻声色变,霍然转对小戴笠冷笑道:“好家伙,你可怕老夫要了你的命么?”
  小戴笠正在缚鱼钩,闻啸声神情一喜,右手微扶起笠沿,也朝东方发出一声长啸,然后又低下头去缚他的鱼钩。
  霎眼工夫,由东方奔来一个头戴尖头大笠,身穿黑色大袍的老人。
  此老非别人,南拳戴笠翁是也。
  他背上驮着一面崭新的红色大鼓,奔到近处,一眼瞥见自己的儿子和西刀、黄勃在一起,不由讶然问道:“金山,这是怎么回事?”
  小戴笠一边缚鱼钩,一连慢吞吞道:“爹,没什么,维吾尔人要我和他的徒弟打一架,如此而已。”
  黄勃趋前见礼,南拳打量他几眼,问道:“小娃儿,无双堡进去没有?”
  黄勃笑道:“去过了,晚辈还在中院做了四天客哩。”
  南拳又问道:“目下武林轰传欧阳老儿身获剑圣游龙剑法,这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晚辈还亲眼看到!”
  “你有何感想——我是说关于你爹爹的事?”
  “咦,老前辈怎会知道晚辈的身世?”
  “我老人家三天前在金陵碰见你牛鼻子师父,他手痒难禁,下山找人弈棋来了。”
  黄勃听说弄雪师父下山来,不禁高兴的“哦”了一声,道:“晚辈现在还无法确定,因为武林中不只东剑一人会游龙剑法!”
  南拳神色一震,微惊道:“什么?还有谁会?”
  “千面怪侠!”
  “噫!你怎知道?”
  “晚辈在乐清县附近见过他。”
  “怎么说?”
  黄勃刚要回答,那西刀米斯达见南拳戴笠翁,一到来就和黄勃谈个没完,始终连瞧他也没瞧一眼,忍不住狞声笑道:“小子,你在跟谁说话啊?”
  南拳别脸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别急,老米,我姓翁的早就看见你了!”
  西刀手摩挲虬胡,敞声大笑道:“老翁,我听说贤伉俪一直要找我替你那小舅子铁伞客张天罗报仇,今日咱们终于碰上啦!”
  南拳冷哼一声道:“你别怕,我那臭婆娘一天不在我身边,那笔帐一天不算,但你老米如再敢用贤伉俪三个字眼,我姓翁的就跟你拼了!”
  “怎么,你们拆伙了?”
  “哼……”
  “哈哈,三天前,我还在这里碰见她呢。”
  南拳吃了一惊,不由紧张地摆头四面张望起来。
  西刀大笑不止,南拳不禁恼羞成,大喝道:“老米,你给我放尊重点!”
  西刀笑着吐了吐舌,转身去翘望他的徒弟。南拳卸下背上的大鼓,在坟头上坐下,对两小问道:“你们究竟约定什么时候和他徒弟较量?”
  小戴笠道:“正午,现在已超过了一个时辰。”
  南拳沉吟一下,转对西刀问道:“老米,你徒弟怎的还不来?”
  西刀回头怏怏道;“看情形今天大概赶不回来了。”
  “那么,还要等多久?”
  “我派他去崇明办一桩事,万一不能办好,那就得转道去武当,这样的话,恐怕还要再等三天……”
  黄勃一听大急,忙道:“不行!我不能再耽搁了。”
  西刀笑道:“小子,关于屈信失踪的秘闻,你不想听了么?”
  黄勃剑眉微锁,道:“老前辈原说令徒今天会到,小可已经因此耽误了三天,现在无论不能再等,老前辈不说算了,小可这就告辞!”
  说着抱拳一拱,移步便欲离去。
  西刀双臂一张,疾如苍鹰飞身拦住,冷笑道:“小子,你走得了么?”
  南拳站起身,走过去道:“小娃儿,你如无急事,等着他徒弟回来,你们小一辈的玩一下也好。”
  黄勃急道:“老前辈有所不知,再过三天,少林派和无双堡要在莫干山决战,晚辈必须事先赶去救一位朋友。”
  西刀南拳不约而同惊哦一声,南拳接着问道:“你要去救谁?”
  黄勃俊脸一红,难为情地笑道:“晚辈想要救的是一位姑娘,她……她被少林派给掳去了。”
  “她是无双堡的人?”
  “是的,她是东剑的侄女。”
  “不用说,准是你从无双堡把她拐出来的。”
  “不!不是拐的,是她情愿跟晚辈走……”
  南拳摇摇头,搓手叹道:“咳,完了!完了!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犯了这个毛病!”
  小戴笠也满脸惊讶凝望黄勃,似乎很为他自甘堕落而惋惜。
  黄勃见他们父子俩那副相视惊讶之状,忍不住粲然发笑。
  南拳眉头一皱,大大摇头道:“还笑?这就表示你小娃儿已无药可救,咳!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
  黄勃笑道:“老前辈,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啊。”
  南拳脸色一沉,叱道:“不严重?你没听说女人是祸水吗?”
  黄勃被“叱”得有些哭笑不得,心里暗道:你戴笠翁自己倒霉,讨了个母夜叉做老婆,哪能一篙子打翻一条船,把天下的女人统统恨上?
  南拳嗟叹不已,退了两步,懒洋洋地又在坟上坐下,一面道:“我老人家原道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既是为了女人,你别想走了!”
  顿了一下,又道:“但你千万不要生气,我老人家是替你的前途着想,想想看,女人——!我的天呀!”
  黄勃大为着急,情急智生,想得一计,忙道:“老前辈,晚辈除了救人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事呢。”
  “扯谎!”
  “真的!那位千面怪侠约晚辈五日后去某地见他老人家。”
  “哦,听说那千面怪叟早已失去功力,他怎的又会游龙剑术?”
  黄勃遂将自己如何在乐清县与欧阳承剑交手,千面怪侠突然出现,指点自己破解游龙剑法,惊爱欧阳承剑,然后约自己半月后去某地见面,说有很重要的话和自己谈,加油加酱扯了一堆。
  南拳见他说得满脸恳切,不由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这千面怪叟一定与你爹爹有关,你倒是应该去见见他……”
  说着,转对西刀道:“老米,让他去吧,你要他和你徒弟较量,以后机会多得很。”
  西刀摇头道:“不行!你知道我的个性,决定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
  南拳讶道:“奇怪,你沙漠王几时有这样好的个性?”
  西刀冷笑不语,却听小戴笠一旁发话道:“爹,米老前辈其实并不是真要我们和他徒弟较量。”
  南拳惊哦一声,问道:“那么要干什么?”
  小戴笠慢吞吞说道:“我猜米老前辈在这坟场里似有某种发现,可能那一座坟墓底下有着什么秘密,而要发掘这个秘密,也许极为危险,他要我们替他打头阵!”
  西刀一听大怒,瞪眼喝道:“小戴笠,你胡说八道!”
  南拳慢慢抬头,盯着西刀问道;“老米,你干么这样激动?”
  西刀满面怒容,道:“你儿子满嘴胡说!”
  “那也用不着如此激动呀。”
  “平白诬蔑人,怎不教人生气!”
  “唔,值得同情!”
  “要是我的儿子,我一定教训他一顿!”
  “是么,你沙漠王要教训你的儿子直管请,我姓翁的可不干!”
  “哼!你戴笠翁这样惯儿子,不怕将来败坏你的名头?”
  “这个你放心,常言道:‘知子莫若父’,我对自己的儿子最具信心!”
  “不像话!”
  “哪里,说得明白一点,我儿子从不乱说话,每说话必然中肯得当!”
  西刀不觉纵声大笑道:“哈哈哈,若说你老翁不胡乱说话倒还有人相信,至于你儿子,那可得打折扣!”
  南拳冷哼一声,缓缓问道:“你说这话可有根据?”
  “当然有!”
  “说来听听?”
  “哈哈,说了怕你生气。”
  “我不生气,你说吧。”
  “我的根据是,哈哈……根据小戴笠是你老翁和母夜叉生的呀!”
  南拳寒着脸慢慢站起,探手入怀抽出两支鼓槌,掷给自己的儿子,震声喝道:“金山,替我打鼓!”
  西刀碧睛一亮。晃身后退两步,面现狞笑道:“老翁,你不是说不生气么?”
  南拳不答,沉声反问道:“姓米的,你那把银鳞寒月刀哪里去了?”
  西刀笑道:“早就传给我徒弟了,我还用得着它么?”
  南拳冷笑道:“你自己不用的,待会吃亏了可不干我的事!”
  西刀见南拳战意坚决,于是也寒下脸,点点头道:“不打紧,你直管来!”
  南拳又别头向小戴笠喝道:“打鼓!老子这面大鼓是新做的,本想用去对付郝沙林,今天就先发发利市!”
  黄勃知道一场凶斗即将上演,便赶紧退到一旁,站在坟脊上瞧起来。
  小戴笠走到那面红大鼓边,一本正经地举起鼓槌,慢慢地用力擂了三下。
  “咚……咚……咚……”
  鼓声宏亮雄沉,如雷贯耳,震得人心弦摇荡,神魂迷离。
  南拳戴笠翁如闻河东狮吼,精神一振,疾步朝西刀米斯达逼去。
  “咚!咚!咚!咚!咚!”
  战鼓转急,南拳如斯响应,大喝一声,抢步上前,右拳豁然向西刀面门击去。
  西刀大笑着,身形向右一闪,避过拳头,左腕袍袖微拂,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巨掌,迳向南拳腋下直切。
  这两位武林奇人甫一动手,拳劲掌风,力浑势猛,三丈方圆之内,顿然潜力充塞。
  两人渐打渐快,进退攻拒,有如电光石火,转眼工夫,便已拆了十多招。
  黄勃早就听说西刀米斯达的断魂十八刀武林无出其右,这会见他以掌代刀,出手果然诡异奇奥,招招出人意表,霸道无比。
  南拳则双拳完全依着鼓声的大小快慢而发,故此他虽是神情严肃,出拳也刚猛如雷,看起来却显碍甚是滑稽。
  打了百外招,几十座坟墓已被劲风扫得狼藉不堪,但双方仍像开始一样,彼此均从容攻防,应付裕如。
  南拳有点不耐,蓦地大喝道:“金山打快一点!”
  小戴笠应了一声,双手一阵急槌,“咚咚咚咚咚……”
  南拳精神大振,双拳连绵打出,势如雷霆万钧,猛烈至极。
  西刀霎时被迫退了四步,但他身手毫无忙乱之象,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恶笑,似乎满怀信心,很有制胜把握似的。
  “咚咚咚咚咚咚……”
  故鼓急催,搏斗越激烈……
  激斗将近千招,两人正斗得紧迫异常之际,蓦地,那震耳欲聋的鼓声突然中止,停止得极其突兀怪异。
  南拳不防鼓声突然中断,登时攻势挫,当场被迫退了六七步,顿时显得手忙脚乱起来。
  黄勃诧异的移目瞧去,只见小戴笠一脸惶恐,慌慌张张地收起鼓槌,驮起大鼓,往马鞍山上撒腿就跑。
  南拳一眼瞥见,大声喝道:“金山,你干什么?”
  小戴笠头也不回,边跑边道:“爹,我娘来啦!”
  南拳大惊失色,连发几拳迫退西刀,返身仓仓皇皇地向山上逃去。
  西刀也闻讯而惊,身形一长,向东方疾掠,眨眼便奔出数十丈外去了。
  黄勃摆头张望,果见那母夜叉张大娘已跑入坟场,她看见南拳往马鞍山上逃去,便指着他扯高嗓门大骂道:“杀千刀的你跑!你跑!老娘看你跑到哪里去,你有种一辈子也不要回来……”
  她骂着骂着,忽然看见黄勃站在坟上,登时吓了一跳,赶紧装着没看见,加紧脚步向山上追上去。
  黄勃知道母夜叉一定是怕自己向她索讨那十两银子,不禁微微一笑。举头四瞩,三天前自己骑来的那匹雪儿如今已不知去向,心想:那马是欧阳承剑的,丢了倒好,我现在还是先赶到莫干山救秋璇要紧。
  当下,举步向坟场左方的官道走去。
  还未走出坟场,蓦听得远远的山冈后有人敞声说道;“牛鼻子,刚才分明听到这附近鼓声满天价响,怎的这会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另一清越的声音说道:“是呀,我看不见得是戴笠翁在这里跟人打架吧?”
  黄勃一听大喜,急向土冈奔去,迎面便见土冈后转出一道一丐,正是自己的两位师父弄雪道人和伏魔神丐。
  二老做梦也实在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黄勃,惊噫一声,转过来齐声问道:“孩子,你怎的在这里?”
  黄勃如见阔别亲人,一时悲喜交集,忍不住潸然泪下。
  弄雪道人惊道:“咦,孩子,谁欺负你么?”
  黄勃举袖擦泪,笑道:“不是的,师父,我是太高兴了!”
  伏魔神丐失笑道;“高兴就掉眼泪,这岂不有点哪个?”
  弄雪道人袍袖一挥,嚷道:“坐下来,坐下来,大家坐下来说话!”
  三人于是席地坐下,弄雪道人抢着道:“孩子,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何会下山来,是吧?我老道打从你离开后,自觉棋艺很有进步,就决定下山来找人试试,哈哈,那一天走到保定城,和保定第一名手孔锦堂弈了一局,那局棋足足弈了两日一夜,结果我老道白棋一子胜,之后我老道又到了……”
  伏魔神丐一掌向弄雪道人臂膀推去,笑喝道:“去你的吧!谁要听你这个。”
  弄雪道人眨了眨眼,微讶道:“我老道十年不下山,此次下山来,也只有这档事足堪述说,你不听这个,要我老道说些什么呢?”
  伏魔神丐笑道:“你牛鼻子现在什么也不要说,只要问!”
  说着向黄勃急问道:“孩子,你几时离开无双堡的,无双堡中有没有什么发现?听说欧阳老儿会游龙剑法,你没有见过?还有,老莱子说你走在他前头,怎的还在这里?还有,刚才是不是戴笠翁在此地跟人打架?”
  这一连串的发问,问得黄勃简直不知先回答哪一件的好。弄雪道人仰脸大笑道:“孩子,你别像老叫化那样猴急,慢慢来,慢慢来可也。”
  黄勃于是从自己进入无双堡开始说起,说到参观授剑典礼,目睹少林掌门百空大师被杀,南天色魔随后闯堡,被天下无双剑欧阳克昶突然施剑圣游龙剑法击败……
  刚说到这里,伏魔神丐忍不住打断话头,诧道:“喝!一剑就能把郝沙林打败,真有这等事?”
  弄雪道人摇头道:“绝无此理!即令剑圣刘太白复活,他也无法一剑把南天色魔的袖子斩下来,我猜郝沙林因为不防欧阳老儿会游龙剑法,事出意外,一时不慎着了道儿,后来自知不敌,故此知难而退吧?”
  伏魔神丐颌颔首道:“对!而且他眼看那两个与自己齐名的黑白双魔双双在场,左右是输,因此不再恋战——对不对?孩子?好,再说下去!”
  黄勃接着说自己如何与上官秋璇相处,原想从她嘴里探求参爹是否被东剑陷害,不料在仙音洞外被欧阳承剑撞见,致遭驱逐出堡,当天晚上赶到乐清城,见到了大师伯老莱子——
  说到此,忙问道:“师父,我娘没事吧?那身裹红毡的怪人是谁?”
  伏魔神丐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事说来话长,老叫化原在乐清县等你,后来听本帮弟子报告,说三长老佛手罗汉有一夜在你娘居所外作例行巡逻时,发现一个身裹红毡的怪人在屋前屋后留连,当时三长老就趋前喝问,那怪人一话不说返身就跑,三长老觉得很可疑,便拦住他动起手来,哪知那怪人武功奇绝,也不知用甚么招术,一下就把三长老摔了一跤。
  你想,三长老也是武林有数人物,现在居然有人能在一招之下把他摔倒,这等身手岂不骇人听闻?
  我老叫化练了一生武,对一个人一生中在武学上能有多少成就已有深切的了解,像那怪人的身手,我老叫化可有点不敢相信,所以接到报告后就连程杜去莫愁湖,打算会会那怪人,结果在你娘归来居外守候了六天六夜,却连影子也没有见到一个。
  前天早上,老莱子赶到莫愁湖向老叫化交差,方知你已出堡,猜想你可能中途出事,就和牛鼻子赶来……
  唉,老叫化左思右想,始终想不通那任人的来历,只好姑且假定他是一位不为武林所知的世外高人,他在你娘居所外逡巡或许出于无意——”
  黄勃听到这里,急急插嘴道:“不,师父,那怪人绝不是无意的,弟子以前住在梅花碑时,也常在夜间见到他呢!”
  伏魔神丐顿时神目虎峰,诧异地道:“有这等事?那么,你想他会是谁?”
  黄勃摇摇头,低头不语。
  弄雪道人轻叹一声,道:“孩子,你大概已经想过了,何妨说出来让咱们来研究一下?”
  黄勃黯然道:“弟子百思不得其解,说了徒自令人感伤……”
  老少三人沉默了一会,伏魔神丐开口道:“好,这事先搁下不提,再说你后来的遭遇吧。”
  黄勃于是又把自己在乐清城外与欧阳承剑动手,千面怪侠突然出现,当场指点自己破解游龙剑法,然后自己和秋璇相偕欲回莫愁湖,在莫干山麓巧遇少林十僧,秋璇被掳,自己却在此地遇到西刀米斯达,他强留自己及南拳的儿子小戴笠在此等他徒弟回来比武,今天南拳寻来,两老一言不合就动上手,不料母夜叉又到,他们吓得作鸟兽散,如此这般,详详细细说出来。
  伏魔神丐听罢,浓眉一皱,沉吟道:“奇怪,怎的连那千面怪叟也会游龙剑法……”
  弄雪道人抓着胡须思索道:“我看这里头复杂得很,除非当面问欧阳老儿或千面怪叟,否则凭想像绝想不出一点头绪来!”
  说罢,忽然笑看对黄勃道:“孩子,听你的口气,你和欧阳老儿的侄女好像搞得蛮不错,是吧?”
  黄勃也不否认,赧颜笑了笑。伏魔神丐不由摇头苦笑道;“荒唐!你怎么可以和欧阳老儿的侄女来往?”
  弄雪道人立刻驳道:“怎么不可以?你老叫化根本不懂男女之间情爱的奥妙!”
  伏魔神丐失笑道:“喝!你牛鼻子又懂得多少?”
  弄雪道人煞有介事的点头道:“不瞒你说,想我老道年轻的时候,也着实有过一段纠缠不清哩!”
  “咦,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哼,说出来怕不吓死你——她后来被皇帝老子选入宫,我每天晚上还偷偷跑进皇宫和她幽会一番呢!”
  “后来怎样?”
  “咳!有一天夜里,我强把她背出来,不料被宫中高手发现,跳过墙之际,也背心被打中一箭……”
  “完蛋了?”
  “嗯!”
  “你就在那时披发入山的?”
  “嗯!”
  “情种,情种哉!”
  “哼,我老道头一次把生平秘密说出来,你老叫化不同情也罢,怎么还好意思揶揄我?”
  伏魔神丐哈哈大笑一阵,然后转对黄勃问道;“孩子,你刚才说沙漠王米斯达知道屈信失踪的秘密,会不会是他骗你的?”
  黄勃想了一下,道:“依理推断,沙漠王实无欺骗弟子之必要……”
  伏魔神丐长长唔了一声,转望弄雪道人道:“牛鼻子,你知不知道屈信和庐山隐老神剑分光欧阳秉三人结拜的事?”
  弄雪道人摇头道:“没听说过,连所谓神剑分光欧阳秉这名字也陌生得很。”
  伏魔神丐道:“这人老叫化倒知道一点,他在武林中有如昙花一现,出道未及一年即博得神剑分光及武林第一美男子之誉,参加第五届黄山剑会后就和聂幼卿结成连理,自那时起便销声匿迹不复在武林出现一想不到他竟是失踪了!”
  弄雪道人惊异道:“这事你听谁说的?”
  伏魔神丐道:“老叫化是在敝帮前代帮主写的一部武林纪闻里看到的,但纪闻中并未提到他们三人结拜的事。”
  弄雪道人皱眉思索半晌,道:“你说他娶聂幼卿为妻,这聂幼卿三字我老道仿佛在那里见到过……”
  伏魔神丐微笑道:“她就是八十年前名满全国的一代尤物,杭州名妓聂幼卿!”
  弄雪道人恍然拍膝喊道:“对啦!我老道是在一本词集里见到她的名字,书中说她黠慧而善诗词,貌美赛西施,许多纨绔子弟出重金欲一亲芳泽皆不可得云了……”
  伏魔神丐笑:“不错,当时还流传一句话说:‘朝得幼卿,夕死可也。’可知她一定美得不得了!”
  弄雪道人不禁揪须叹道:“咳,我老道要是早生三十年,那该多好……”
  黄勃见弄雪师父谈到女人,就有些口没遮拦,虽知他性喜诙谐,也忍俊不住“嗤”的笑出来。
  伏魔神丐哈哈笑道:“牛鼻子,我看你那一句无量寿佛该由老叫化来念了。”
  弄雪道人装着滑稽的表情耸耸肩,笑道:“我知道你老叫化心里在骂我老道不该在徒弟面前放浪形骸,是么?其实你老叫化多此一虑,咱们的徒弟绝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孩子,他自己知道何者可以消化,何者不可以消化——对不,孩子?”
  黄勃笑而不答,弄雪道人跟着脸色一整,郑重地对伏魔神丐道:“老叫化,我知道你不大喜欢说笑话,现在咱们就来谈谈正经的吧。”
  伏魔神丐笑道:“好,老叫化先听听你的正经话!”
  弄雪道人清了清喉咙,道:“米斯达说他如把屈信失踪的秘密说出来,则屈信和欧阳秉都将不放过他——姑不论他们两人是否尚在人间,米斯达这话够耐人寻中示,是不是?”
  伏魔神丐兴致大起,连连点头道:“正是,老叫化也想不通这一点。”
  “假如说屈信和欧阳秉合伙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几十年并未听有人揭发过他们的恶迹……”
  “是啊。”
  “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呢?”
  “还有,那位失去功力的无名老人,究竟是不是屈信?“
  “唔……”
  “还有,你认为勃儿的爹爹一黄衫剑客的失踪是否与屈信的失踪有关连?”
  “唔……”
  “如果有关连,那就可以断定千面怪叟和欧阳克昶都不是陷害黄衫剑客之人,因为屈信失踪时,欧阳克昶还未出生,而千面怪叟大概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
  “有理!”
  “如果没有关连,那么,黄衫剑客的失踪一定和千面怪叟及欧阳克昶有关,因为剑圣一门每代规定只传一人……”
  “是啊。”
  “以上几点难题如何解决,你老叫化都想不出来?”
  “咳,老叫化最不会用心思……”
  “这样简单的问题,你都想不出来?”
  “简单?莫非你牛鼻子已经想出来了?”
  “当然!”
  “快说来听!”
  “你现在要我老道说些甚么呢?”
  “咦,你牛鼻子不是说已经想出来了?”
  “不错!”
  “那就说出来听听吧。”
  “好,我老道想出解决的办法是:到莫干山去,去当面问欧阳克昶!”
  “直娘贼!你不是说已想出屈信和黄衫剑客失踪的原因?”
  “哈哈哈,你老叫化听到哪里去了?”
  伏魔神丐情知受了愚弄,笑骂着扬掌打去,弄雪道人哈哈大笑,身形一长向南方纵去,一面大叫道:“走啊!到莫干山去!”
  他话声未敛,人已在十丈外,身如飘蝶,快速而又美妙……
  两天后——少林派与无双堡决战前一日——老少三人在距离莫干山约五十里地的一座古刹里过夜。
  庙幽地静,月明气爽,弄雪道人弈兴勃发,从怀中取出一袋黑白石子和一张皮制棋盘,与黄勃在殿上席地手谈起来。
  庙外,月光在树上撒花,花在微风中轻舞……
  弄雪道人一面弈棋一面哼歌,一副悠哉游哉之状。
  伏魔神丐坐在旁边,手拿酒葫芦饮酒,自得其乐。
  弈至中夜,黄勃白棋胜了三子,弄雪道人连嚷棋子错了一着,输得冤枉,自怨自艾了一阵,兴犹未尽,直嚷再来一局。
  伏魔神丐阻止道:“算了吧,明天说不定要和欧阳老儿打一架,你牛鼻子不想养养神么?”
  弄雪道人瞪眼道:“你老叫化少啰嗦,我老道棋瘾未过足,哪会有精神打架?”
  边说边又取子在全角布下,黄勃无奈只好奉陪,心中决定弈到中盘诈输,好让师父高兴一下。
  夜,更深了。
  四下静谧,不闻人语,只闻棋声丁丁。
  弈了二十几手,坐在旁边观战的伏魔神丐突然脸色一寒,继而又含笑道:“牛鼻子,这一子来得厉害,你有何对策?”
  弄雪道人侧脸凝神略思片刻,然后冷静地答道:“夹攻!”
  攻字甫出,弄雪道人和伏魔神丐同时腾身而起,纷如电闪向庙外射去。
  黄勃一怔之后,已知是怎么一回事,立即随后纵出庙,只见两位师父已在二十丈开外,正把一人困在核心,凝立不动。
  月光照耀下,但见那人身高六尺,全身裹着一条肮脏而破旧的红毡;头、手、脚完全蒙住,仅在眼睛处露一道狭缝,隐隐射出两股灼灼精芒,形状如鬼,甚是阴森可怖。
  黄勃一瞥之下,心头大震,飞步过去大声道:“师父,他就是那个身裹红毡的怪人!”
  伏魔神丐“哦”了一声,目射精光,打量相隔三丈外的怪人一会,沉声问道:“朋友,老叫化等对你的行为极感兴趣,今晚既然跟到此,就请入庙一述如何?”
  怪人恍如未闻,默默凝视黄勃一阵后,猛然双足微顿,纵空爬高八丈,半空身腰一折,转向右方树顶飞射而去,快逾掠矢。
  弄雪道人长笑一声道:“好轻功!但别太瞧不起我老道!”
  话声中,身形也自飘起八丈,双袖连翩,蹈空追去。
  伏魔神丐和黄勃亦同时纵上树梢,踏着树叶向前急追。
  这一追赶,转眼工夫,黄勃便已落后三四丈,好在月光如画,仍可清楚的看见两位师父在那怪人身后六七丈处紧追不舍。
  怪人两只手虽裹在红毡中,但身子灵活如猿猴,纵跳飞跃,快速绝伦。
  他,俄而潜入林中,俄而飞上树顶,似乎极力要甩脱身后三人。
  弄雪道人以轻功雪飘飞冠绝天下,此时全力施展开来,竟也只能在每百丈后才逼近一步,反之伏魔神丐就有些相形见绌,盏茶之后,已渐渐无法与弄雪道人并肩追赶了。
  夜色深沉,四条人影在荒野上急似流星赶月般飞掠着。
  黄勃奋力紧追,依然愈追愈落后,追了百多里后,天边已现出鱼肚白,前面三人已远在一里地外,只能看见三点黑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忽隐忽现,纵掠飞腾。
  又追了二三十里光景,来到一条宽约十丈的河流畔。
  这时天已大亮,只见弄雪伏魔两位师父正施展登萍涉水功夫,在河面上兜圈子。
  二老见黄勃赶到,一齐跃上岸,弄雪道人神情显得很颓丧,摇头苦笑道:“孩子,我老道要正式向武林宣布,我的轻功已不是天下第一了!”
  伏魔神丐接口笑道:“牛鼻子,我老叫化头一个不赞成你的话,你从六七丈外一直追到只剩一丈,这证明长白雪飘飞还是天下第一!”
  弄雪道人哭丧着脸道:“咳,我老道生平第一次把人追丢,这还不是一个最大的讽刺么?”
  黄勃诧问道:“师父,那怪人可是潜水逃去了?”
  弄雪道人点头道:“是的,你知道,我老道最不喜欢到水中去打扰鱼儿们。”
  伏魔神丐笑道:“我老叫化水里功夫虽有一点,可惜赶到时那位仁兄早就下水了。”
  黄勃无话可说,默然呆望着潺潺河水,回想那怪人的模样,想着他在古刹外对自己的那一阵凝视,那对蒙在红毡里的眼睛深邃涵光,但却流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为什么我和他的视线接触时,会感到很亲切,感到全身血液沸腾?
  他到底是谁?难道会是……不,这太荒谬了!我凭什么要这样想?这是毫无根据的……
  弄雪道人见黄勃一直伫立发痴,不由微微一笑道:“孩子,你在想些什么?”
  黄勃惘惘然摇头道:“没有,师父。”
  弄雪道人轻笑一声,带着含蓄的口吻道:“真的没有?要不要我老道替你说出来?”
  黄勃吃了一惊,紧张地道;“师父,您说他……像么?”
  弄雪道人面容一整,沉吟有顷,微微摇首道:“惭愧,我老道也说不上来!”
  黄勃叹了口气,举目望望东升的朝阳,道:“师父,我们还是赶快到莫干山去吧,现在已近辰时,少林派和无双堡恐怕在动手了。”
  伏魔神丐颔首道:“对!别尽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去问问那欧阳老儿!”
  老少三人再次施起飞行术,向莫干山赶去。
  他们为免惊世骇俗,就专拣荒径飞奔,这使得弄雪道人无暇再去古刹里收回那一袋棋子,他一路连嚷可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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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0 13:59: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血染莫干山

  赶到莫干山时,已是丽日高挂的辰末时分了。
  敢情业已来退,刚入山中,便见有武林人物陆续从山上下来。
  黄勃关怀秋璇,心头鹿撞,忍不住拦下一个武士打扮的壮汉问道:“请问兄台,少林派和无双堡决战已结束了么?”
  壮汉爱理不理的答了一句差不多了,就闪身过去,走在黄勃身后的弄雪道人一把扭住他的瞥膀,笑眯眯道:“别急,他们哪一方赢了?”
  壮汉不识长白雪飘飞,含怒瞪了他一眼,带着激动的声调冷笑道:“哪一方赢了?这还用问么,嘿嘿……”
  他挣脱弄雪道人的手,往山下匆匆而去。
  伏魔神丐纵上一株参天大树,凝神谛听一阵,飞身落地道:“决战地点在左前方五里外的山坳地,咱们快去!”
  不消一刻,一片宽广的山坳地已映入眼帘,老少三人在距离十余丈处的山坡林间驻足,居高俯瞰,只见场上正有四人在激烈拼斗,地上则歪歪斜斜躺着十五具尸体,血流遍地,景象惨烈已极。
  那捉对儿拼斗的四人,乃是南天独臂魔郝沙林与少林慧心上人对斗无双堡两位护法:白目魔闻左臣和黑髑髅巫节。
  他们这时激斗正值高潮,打得地动山摇,鬼哭神号。
  但最醒目的是,那两个背着山壁并肩屹立的无双堡立——天下无双剑欧阳克昶和少堡主欧阳承剑,他们父子俩谈笑自若,指指点点,好像在欣赏风景似的。
  欧阳承剑身边站着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俊美少年。
  黄勃一眼便认出她就是自己在洛阳城郊见过一面的神偷无影邹逸夫之女邹小萍。
  噫!这个曾经在自己脑海里盘踞过一段时日的天真美丽姑娘,想不到已投入欧阳承剑的怀抱里了……
  他微感惆怅,举目四望,却不见秋璇在场,心里甚是纳闷不安,视线再移到场上横卧直躺的尸体,陡地心头猛烈一震,惊得“啊呀!”喊出来。
  原来十五具尸体中,九个是身披袈裟的少林和尚,六个是俗家装束的老人,其中一人身躯肥大,仰天而卧,竟是竹林七逸中号称天下第一名厨的笑弥勒纪皋。
  伏魔神丐似也同时发现,鼻中低哼一声,当先向山坳飞步冲去。
  天下无双剑欧阳克昶一见北掌和长白雪飘飞同时出现,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掀须大笑道:“哈哈哈,两位老友既然知道今日有此盛会,何故姗姗来迟,莫非真的是专为向老夫道贺而来的么?”
  伏魔神丐飞到场中,瞧也不瞧他一眼,自顾地检视着尸体,面上现出鄙笑,自言自语道;“喝!了厉害!少林九僧,竹林四逸,江南二铁——真是了不起的杰作!”
  竹林四逸:银箫客萧一峰、黑白圣手杜希白、半日醉胡不归、笑弥勒纪皋,均在左肩上中了一剑,伤口只有三寸长,但个个尸体发黑,正是中了巨毒的现象。
  江南二铁:铁算盘商献和铁佛手戴修,一个似被自己的铁算盘击中脑门,脑浆溅染满地,一个浑身不见半点伤痕,显然是被点中重穴而死。
  却不见龙泉隐士汗六舍和赛华陀沈日思,及江南五铁老大铁扫帚骆一尘三人。
  弄雪道人走到黑白圣手杜希白的尸身边蹲下,痛惜的抚摸他一阵,然后抬目望望东剑,喟然道:“唉!你欧阳老儿如此滥杀,除了使人更怕你之外,你究竟得到什么呢?”
  他这话说得虽然口气温和,但两眼冷芒隐透,显示着内心无比的愤怒。
  天下无双剑欧阳克昶神态安怡地笑了笑,捻须缓缓道:“老夫原无杀他们之意,是他们自愿寻死,却之不恭,只好成全他们的心愿罢了。”
  弄雪道人哼一声,满脸忧然,不断轻抚着杜希白的尸体,状极悲悼。
  伏魔神丐连声冷笑,举目瞧那六七厮斗正酣的四人,只看了一眼,便低声向黄勃问道;“孩子,那个缺了左臂的就是南天色魔郝沙林么?”
  黄勃点头作答,心中飞快忖道:南天色魔与少林派之间定有不寻常的渊源,他今天既然赶来助拳,好歹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物,师父如要在此时为五师叔屠狗佬复仇,岂非有点不合时宜?
  想罢,故意露着惊异问道;“师父,您要在这时和他算帐?”
  伏魔神丐不表是否,含混“唔”了一声,双目炯炯注视着南天独臂魔大战白目魔,及慧心上人拼斗黑髑髅的情形。
  只见他们愈打愈慢,出手虚飘飘的毫无声息,但谁都看得出他们正在作一场紧迫的殊死战。
  黄勃忽然发觉那个站在欧阳承剑身边的邹小萍,她两颗特别动人的水汪汪大眼频频向自己瞟来,意似向自己夸耀,不由得心头发火,暗道:哼!你别以为找到了一个如意郎君,有一天我把他——欧阳承剑打得惨败,看你还神气不?
  当下,别脸不看她,视线移开之际,蓦然瞥见笑弥勒纪皋的身躯活动了一下,急忙跳过去,伸手摸摸他的心房,觉得尚在微微跳动,便轻轻扶着他坐起来。
  伏魔神丐立刻过来翻开他的眼皮看看,旋即在他身后盘膝坐下,右掌按住他的背心灵台穴,开始给他贯输真气。
  弄雪道人见此情形,顿时心生希冀,也跳起身去仔细摸摸根箫客萧一峰和半日醉胡不归两人的心房,结果失望的长叹一声,黯然走到伏魔神丐身旁站着。
  不一会,笑弥勒发出一声呻吟,两眼慢慢睁开看见黄勃蹲在他面前,脸上渐渐地恢复一副无忧无愁嘻嘻哈哈的笑容,吐出虚弱的声音道:“老弟……我刚才正在向……阎王老爷……提出抗议,我说……无论如何……总该让我……和朋友们告辞……然后……再死不迟……嘻嘻……阎王老爷……果然……答应了……”
  黄勃急阻道:“老前辈,您现在不宜说话,且先运功试试看能不能把毒逼出来。”
  笑弥勒轻轻摇一下头,笑着道:“没用了……你不知道……我笑弥勒最怕死……我是最末一个下场的……所以……现在还没断气……”
  他困难地喘了一阵,又笑道,“记住,老弟……你以后如果和那……小子动手……可得提防一点……他那一柄七虹剑……可是浸过……七种巨毒……见血封喉……谁要让他捞一下……准会没命……”
  黄勃不禁愤怒的转头朝那欧阳承剑瞪视,恨不得立时把他碎尸万段。笑弥勒嘻嘻轻笑两声,又道:“老弟,别看他……咱们来说几句话吧,你……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跑到此地来送死呢?”
  黄勃慨然说道:“晚辈前几天听到江湖传说白衣秀士陆前辈和铁判官甘正北老前辈先后被害了……”
  “是的,就为了这回事……嘻嘻,说来真可笑……我们都很明白……就凭我们竹林七友的修为……要找人家天下无双剑客报仇……只有白白送死……但我们……还是来了……起初,我真担心……担心武林朋友会笑我们老糊涂,后来……我放心了,因为……你看……连江南五铁老二铁算盘商献……也赶来共襄义举,嘻嘻……商献这老吝啬鬼平日一毛不拔……今天也毫不犹豫的慷慨捐囊,嘻嘻……嘻嘻……”
  “老前辈,严、沈两位老前辈没有来吧?”
  “没有,老么被人干掉前……严老已经远赴新疆疏附山去……取山泉……老郎中也去大理采药……哦,我想起来了……我笑弥勒……有一份遗产给他们……请你替我送去好么?”
  “好的,晚辈一定办到!”
  “嘻嘻,我的遗产……只是一句话……请你转告他们:‘沉住气,可千万不要再学我们干傻事’!”
  “啊!老前辈,您没有干傻事呀!”
  “有,我们……的确干了傻事……你看,今天来和无双堡打架的……有多少人?”
  “少林十僧,竹林四逸,江南二铁,和南天独臂魔一共十七人。”
  “无双堡呢?”
  “四个。”
  “好,老弟你……计算一下,如果十七人联手……联手对付四人……结果如何?”
  “赢的!”
  “不赢也不致死人!嘻嘻……但我们谁也不愿这么做……为什么呢?因为……因为我们竹林七友一直自命不凡……而少林派也以……名门正派自居,大家都……都认为以多胜少……是最可耻的行为……现在想来,嘻嘻……这真是太好笑了……”
  笑弥勒又喘息一阵,努力地回头望着伏魔神丐笑道:“帮主,谢谢你给我……这些说话的时间……我话已说完……你可以放手了。”
  伏魔神丐右掌依旧紧紧按在他的灵台穴,一面真气绵绵透掌输入,一面微笑答道:“纪老,你还可以支持半个时辰哩。”
  笑弥勒摇晃着肥脑道:“算了,你知道……那县太爷和醉鬼两人……最是嘴馋,我……我笑弥勒得赶快追上他们……要不,他们会抱怨的。”
  伏魔神丐道:“让他们抱怨好了,我老叫化也是馋虫一条呢!”
  笑弥勒道:“嘻嘻,帮主何不早说,可惜……可惜现在已来不及了……不然……我……我就传你几手,我……我笑弥勒的武功……虽然差你太多……但我独步武林的……烹饪秘法……你总得……甘拜下风吧?”
  伏魔神丐点头道:“是啊,我老叫化真后悔以前没有在你们竹林七逸聚会时去作客大吃一顿!”
  笑弥勒立刻转眼望着弄雪道人笑道:“道长就只作过一次客,那是……十年前的事……道长找……找我们杜老弈棋……那局棋……整整弈了十天……把杜老整得……叫苦连天,道长……还记得吧?”
  弄雪道人像被人揭了疮疤,难堪地笑道:“怎会不记得,那时我老道吃过你的佳肴:菁羹、醋溜鱼、猫耳朵、腌腱儿,还饮过胡老沁人心脾的酿酒,品尝了严老的茶道,又聆听萧老的霓裳羽衣曲,还看过沈老表演针灸神技,以及陆老弟的笔势潇洒的山水画……”
  笑弥勒听得笑容满面,但眼光渐散,嘴里梦呓般地答道:“是的……我们……竹林七友……大家都有一套,不过……我最不喜欢那个……老郎中,他……他老是……骂我管家婆……”
  弄雪道人太息道:“唉!要是沈老在这里就好了,听说他的百灵返魂丹可解百毒呢!”
  黄勃这才突然想起赛华佗沈九思,曾送给自己一粒百灵返魂丹,自己把它放入装雪精丸的小瓷瓶里,怎的竟没想到要拿出来救人?
  想到此,连忙掏出小瓷瓶,倒出来,用指捏破蜡壳,把当中那一粒大如红豆、异香扑鼻的百灵返魂丹塞进笑弥勒的嘴里。
  伏魔神丐和弄雪道人瞧得满脸惊奇,正欲询问时,笑弥勒已发出微弱的声音,问道:“老弟……你……给我……什么……吃啊?”
  黄勃兴奋地答道:“老前辈,这是沈老前辈送我的那一粒百灵返魂丹,您快吞下去!”
  笑弥勒一听立刻吐出来,摇着大脑袋道:“我……不吃……不吃老……老郎中的……药!”
  黄勃大急,接住他吐出的百灵返魂丹,又往他嘴里送去,边道:“老前辈别开玩笑,快服下吧!”
  笑弥勒哪里肯,像怕吃药的孩子,拼命咬紧牙左右摇闪,咿咿唔唔地道:“不……不……我不吃……老……郎……中……的……药……”
  “为什么啊?”
  “我不喜欢他……我常和他……吵嘴……我不……不吃……他的……药……”
  “唉唉,老前辈,您这是什么话?”
  “没……没甚……”
  黄勃乘他嘴巴微启时,又迅速地把药塞进去,笑弥勒“呸”的连带口水吐出来,完全是一副至死不悔的样子。
  伏魔神丐瞧得不由冒火,喝道:“纪老,你这是哪一门的好汉?”
  笑弥勒摇头不笑,干脆连眼睛也闭上不理人了。
  弄雪道人见状,若有所悟的颔首,微微一笑道:“纪老,我老道知道你的意思,你大概是看见萧杜胡三老惨死,因此痛不欲生,是吧?
  哈哈,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刚才还说你们四人干了傻事,其实我老道认为你笑弥勒这一着才是真傻,傻得天真!傻得可爱!
  想想看,你如果真觉得非死不可,当初你们根本不必来莫干山报仇,你可以悄悄去跳海或上吊,而不应该跑到这里来死给人家看,让人看了心里舒服。
  常言道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笑弥勒要是死了,那你们竹林七逸就只剩两个,而他们两个必然也会步你们的后尘干傻事,那时你们竹林七逸便全数完结,成为武林人同情可怜的对象。
  咱们练武人最难堪的就是接受人家的同情和可怜,对不对?你笑弥勒如不愿人家同情你可怜你的话,就赶快把药服下,否则你就死吧,我老道也不希罕你笑弥勒的什么烹饪秘法了!”
  这一番话犹如当头棒喝,听得笑弥勒慢慢睁开眼,呆呆的发起愣来。
  弄雪道人立即向黄勃使了个眼色,黄勃忙将百灵返魂丹又塞入他嘴里。
  这一次他不再吐出来,但吞下后双目一闭,泪珠滚滚直下,笑弥勒——这一个向来只会笑的人——哭啦!
  伏魔神丐继续以本身真气护住他的心脉,不使毒气攻进去,弄雪道人则站立在旁边护法,提防着天下无双剑欧阳克昶从中捣乱。
  但欧阳克昶对此视若无睹,毫无任何表示,他一直全神注视着场上四人的恶斗,此刻脸上正略现一丝不快。
  原来黑白双魔虽在数十年前与南天色魔共称天下三魔,严格说来,功力仍稍差一筹,而少林慧心上人是该派现存辈份最高的一代高僧,又经闭关三十年的长期修练功力已与南天色魔不相上下,故此这一仗打到现在,黑白双魔已显出有些后力不继之象。
  蓦地——
  激斗中的南天独臂魔徒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厉啸,紧接着奇兵突出,身形由慢变快,迅速向右一倾,像泥瞅滑溜溜地贴地游闪,眨眼间便欺到白目魔闻左臣的脚下,独首往上暴探,疾抓他的胯下阴囊。
  这一招快如电光折闪,使人有目不暇接之感。
  白目魔冷哼一声,即时腾身跳起四尺,同时双掌齐扬,以雷击峰头之式,“蓬蓬!”打出两股凌厉的劲道,朝南天独曾魔头顶击下。
  声威力猛,功力之高确然不在当今五奇之下。
  弄雪道人看到这里,转脸冲着伏魔神丐怡然一笑,意味深长的道:“老叫化,如何?”
  伏魔神丐右掌仍按在笑弥勒的背心,微微冷笑道:“功力都比咱们稍强,但招术则实在未敢恭维。”
  话刚说到一半,忽见南天独臂魔身形像泅水般疾速地由白目魔脚下穿过,不但避过掌力,而且双足连蹴,猛踢对方胯下会阴穴,身法既诡奇又美妙,出人意料之外。
  白目魔双督一挥,悬空的身子一转,双掌反抓南天独臂魔的两脚,哪知已退了一步,他右手刚抓住对方的左脚踝,自己丹田已被踢中一脚,顿时闷哼一声,身形往后飞出一丈,“叭”地摔倒地上。
  南天独臂魔脚踝也被抓得跌倒地上,滚了两滚,但他随即跳起身,烂疤累累的丑脸抽搐了一阵,似在忍耐着某种痛苦,片刻之后,方始抬目向白目魔望去,咭咭狂笑不止。
  敢情白目魔也受伤不轻,只见他喀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挣扎坐起,就地盘膝行功疗伤起来。
  那黑髑髅巫节一见白目魔受伤败阵,不由有些发慌,他本来就已屈居下风,这会更显得招架不住,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少林慧心上人突然长啸一声,手法立时一变,施出少林绝技百步神拳疾攻而上,一拳快似一拳,一拳比一拳凌厉,势若奔雷,形同疯狂,刹那间便把黑髑髅巫节迫退四五丈远。
  黑髑髅吱吱鬼叫,奋力举掌封挡,依然挡不住对方猛烈的攻势,不由心头火发,忖道,自己和白目魔纵横武林六十多年,生平鲜遇敌手,今番重出武林,原想有一番大大作为,不料出师不利,头一仗就碰到扎手,哼!这慧心秃驴功力明明与自己不相上下,为何自己竟会抵挡不住他的攻势?自己今天如也被打败,黑白双魔之名从此休矣……
  心念至此,顿时满头赤发根根耸起,怪啸一声,双掌运足毕生修为,倾力向慧心上人击去。
  慧心上人见他情急拼命,面上毫无惧色,立时也化拳为掌,贯透神功,大吼一声,全力迎击而出。
  两人相隔不及一丈,掌力悬空一触,“轰”然一声巨响,霎时山岳震动,啸声大作,劲风激得沙飞石走,五丈方圆尘烟滚滚,一时间哪还看得清两人对掌后的结果?
  黄勃下长白以来,这是第二次见到的凶猛对掌,深觉这一次声势之壮,比南拳拼斗独臂魔一仗更有过之,因此,立刻预感到他们两人必会在这一争之下分出胜负。
  果然,尘烟散尽后只见两人间隔已拉到五六丈远,黑髑髅面色苍白,嘴角溢出血堂,身躯摇摇欲倒;慧心上人则竖眉瞪目,直挺挺立着,宛如僵化一般。
  这时,场上由于打斗突然停止,四周顿时显得格外寂静。
  一会之后,黑髑髅显然已支持不住,张嘴喷出一大口浓血,萎顿地倒地躺下。
  慧心上人冷笑一下,突然举步向黑髑髅走去,哪知仅走了两步,脚下一软,也颓然扑倒下去。
  就在他身躯即将碰到地上之际,场上人影一闪,南天独臂魔已疾如掠燕般飞过去,俯身一把揽住他的身腰,返身向山中奔去。
  这时,盘坐地上仍在为笑弥勒贯输真气的伏魔神丐,一见南天独臂魔要走,立刻宏声喝道:“郝沙林慢走!”
  独臂魔闻声住足,慢慢转回头,两颗蓝睛射出熠熠寒光,注视着伏魔神丐何道;“你可是丐帮帮主?”
  伏魔神丐寒脸点首道:“不错!你几时有空?”
  独臂魔狞笑一下道:“你要替屠狗佬报仇,现在也可以!”
  伏魔神丐摇摇头道:“老叫化一生不干落井投石的事,你只说个地点和日期,改天我再去找你!”
  独臂魔略思片刻,忽然咧嘴笑道:“你下月端午到雪峰山找老夫好了,届时老夫和翁立也有一场架要打。”
  伏魔神丐又摇头道:“不行!戴笠翁的事从不让人插手,你还是另约个时间为妥。”
  话声未敛,蓦闻十几丈外的山坡林间传来两声“咚咚”的鼓声,跟着有人高声发话道:“老要饭的,要是郝老不反对,那一架就让给你好啦!”
  是南拳戴笠翁的声音。
  弄雪道人一听,立即转对林处笑骂道:“老翁,快滚出来,让我老道瞧瞧你的脸!”
  话音甫落,山坡树林中射出两条人影,眨眼间便纵到场上,正是南拳戴笠翁和小戴笠金山。
  小戴笠翁背上驮着红色大鼓,手里拿着钩杆,腰间挂着鱼篓,渔人不像渔人,卖艺的不像卖艺,模样真是不伦不类,滑稽已极。
  南拳戴笠翁大跨步走到弄雪道人面前,略含几分气愤戟指骂道:“你这吃劳的牛鼻子,你要瞧我的脸做什么?”
  弄雪道人哈哈笑道:“没什么,咱们好几年没见面,我老道想死你了。”
  戴笠翁哼了一声,转而向南天独臂魔抱拳笑道:“郝老,我姓翁的愈看愈觉得你不无可爱之处,咱们那一架免了如何?“
  南天独臂魔冷冷一笑道:“老夫就斗斗北掌也一样,但话说得清楚,老天一生不爱天下人,也不接受天下人的爱!”
  说罢,抱着慧心上人纵飞而去。黄勃原打算等事情告一段落后,再向慧心上人询问“秋璇”的下落,这时见独臂魔把他抱走,此时此地又不好发问,只好干瞪眼看他们远去,心里正空自看急,忽然瞥见南拳戴笠翁瞅着自己微笑,那表情似乎要开口说话,心想他大概先到莫干山,知道了秋璇的下落,但此刻当着东剑面前实在不宜说出——想着,连忙向他眨眨眼,示意不要说出来。
  戴笠翁会意的笑哼一声,于是转身朝天下无双剑欧阳克昶抱拳一拱,笑眯眯道:“欧阳兄这一仗把领袖武林已数百年的少林派消灭殆尽,贵堡从此奠定大业,四方臣服,真是可喜可贺,该大排宴席请客一番啊!”
  天下无双剑欧阳克昶修眉一轩,目射阴毒之光一闪即敛,接着掀须大笑道:“翁兄言重了,少林派自从两百年前五龙山一役之后,早就有名无实,说句不客气的话,若以少林与翁兄来比,老夫情愿选择翁兄哩!”
  戴笠翁毫不生气,依然笑眯眯道:“欧阳兄说得一点也不过分,不过请你千万高抬贵手,不要把我姓翁的也预算进去,我打从听说你会剑圣的游龙剑法之后,心里就凉了半截,已无意与你争一日之长短,我今天来此只想饱饱眼福,看你露一手游龙剑法而已,至于要找你麻烦的大有人在,我也不多占人家的辰光,咱们两人就此搏过不提!”
  南拳说完,又抱拳一拱,带着小戴笠走到一旁坐下,摆出一副“任老夫谈笑风月,看尔辈颠倒乾坤”之态。
  东剑微微一笑,锐利的目光迅速朝北掌伏魔神丐和长白雪飘飞弄雪道人扫了一眼,然后轻脱脱道:“翁兄要看我露一手有何难处,可惜今天西刀米斯达没有来,要不咱们五人又可乘此印证一下!”
  南拳立刻笑道:“谁说他没有来,他还躲在树林里纳凉呢!”
  话刚说完,十几丈的树林里已响起一片裂帛般的长笑,跟着一个身穿花斑大袍的庞大人影冲天飞起,踏空连跨两次,飒然飘落场上。
  正是沙漠之王——西刀米斯达。
  他谁也不打招呼,闷声不响地走到南拳身旁席地坐下,双手交叉一抱——诸位,老夫没事啦!
  南拳举手微托笠沿,别脸对他沉声叱道:“姓米的,坐远一点,你身上有狐臭!
  西刀一听大怒,待要发作,忽又强按怒火,只嘿嘿冷笑两声道:“老翁,你可是想在这里打一架?”
  南拳哼道:“我是来看戏的,谁有心情跟你打架?”
  “不打架你就少鬼叫!”
  “我只叫你坐远一点,我不跟你坐在一起!”
  “哼!稀罕么?”
  西刀说着立刻起身走到一旁,重新坐下,重新双手抱胸——诸位,该上演啦。
  弄雪道人瞧瞧西刀,又瞧瞧南拳,最后转向北掌笑道:“罢了!何处跑出来两个残酷的嗜好者——老叫化,咱们只好粉墨登场啦!”
  北掌伏魔神丐已完成为笑弥勒运功输气,此刻正瞑目歇息,闻言睁眼道:“牛鼻子,你演文场,待会如有武场,再由老叫化来!”
  长白雪飘飞弄雪道人含笑点头,袍袖一拂,旋转身朝东剑稽首发话道:“欧阳老儿请了,你大概已知道我们今天不是来看热闹的,是吧?我老道也知道你有很多话要问,由于你的问题比校单纯,现在就由你先发问好了。”
  东剑神态冷傲地哼一声,抬眼注视黄勃一阵,方才缓缓答道:“道长说得对,老夫早就打算向你们两位请教几个问题——”
  他说着手指黄勃道:“首先,请问此子是不是你们两位合收的徒弟?”
  弄雪道人道:“不错,这孩子是我老师和老叫化同时看中的,只因他质慧之佳百年罕见,我老道和老叫化谁也不肯相让,无奈只好各收半个。”
  东剑又瞥了黄勃一眼,淡淡一笑道:“那么,归帮主也选定他将来与犬子决斗?”
  弄雪道人道;“是的,但老叫化已规定他和你我子比斗时不得使用我老道的招术,故此你尽可放心。”
  东剑脸现鄙笑道:“不,他要使用几家武功都无所谓,老夫一生最讨厌那种门户的限制!”
  弄雪道人莞尔道:“好极!但愿你天下无双剑客不是在挂羊头卖狗肉。”
  东剑修眉轩动,沉声说道:“道长看来也是食古不化之辈!但咱们现在最好不要说到题外去——令徒叫什么名字?”
  弄雪道人轻笑道:“我徒弟姓黄名勃,黄帝的黄,蓬勃的勃!”
  东剑若有所思。皱眉沉吟道:“黄——勃?”
  弄雪道人得意洋洋地道:“是的,他就是杭州梅花碑的黄勃,六年前围棋赢了当今国手王超明,因而一举闻名天下的黄勃!”
  东剑不禁惊噫一声,又抬目端视黄勃一阵,最后脸孔一板,微哂道:“哼,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弄雪道人笑道:“想君小时,必当了了,哈哈……欧阳老儿,你说到题外去啦!”
  东剑重重哼了一声,严峻地道:“好!老夫只想请教一事,两年多前,老夫和归帮主在大别山决斗,彼时因苦斗三昼夜未分胜负,当时归帮主就出主意,相约五年后由双方徒弟出来决个高下,如今约期未到,令徒竟藉救护老夫之甥为由,化名入我无双堡,显然心怀毒谋,请问你们两位此举是何居心?”
  弄雪道人镇静地耸耸肩,笑道:“居心则有之,至于你们两位这一句可得纠正一下,我徒弟入你无双堡,乃是为了他自己的事!”
  东剑冷笑道:“是不是想偷学老夫的剑术?”
  弄雪道人不由失笑道;“你欧阳老儿不是主张门户开放么?说偷学那岂不是拆了你自己的台吗?”
  东剑怒道:“他心怀不轨,当然要算偷学!”
  弄雪道人仰脸哈哈笑了两声,道:“好好,偷学也罢,拆台也罢,反正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嘛!我徒弟入你无双堡只有一个目的:找他失踪十多年的爹爹!”
  东剑听得一怔,讶道:“找他爹爹?”
  弄雪道人颔颔首,突然脸色一沉,两眼射出锐利精芒盯住东剑欧阳克昶的面上,冷冷地一字一字说道:“不错,他爹爹就是剑圣第四代传人:黄衫剑客黄瘦轩!”
  天下无双剑欧阳克昶一听黄衫剑客黄瘦轩七字,顿时惊啊一声,面色遽然变得惨白,两眼直愣愣地,好像听到丧钟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黄勃早就注意着他的表情,这时见他果然露出惊愠之色,顿时全身血脉债张,心里激动地大叫道:一定是他!他就是陷害爹爹的凶手。
  弄雪道人目射凌厉光芒,向东剑逼上一步缓缓道:“你天下无双剑客也许觉得奇怪,其实我徒弟进入你们无双堡前,丝毫不知你会剑圣的游龙剑法,他只不过怀着一分希冀之心而已,不幸的是:你竟然会游龙剑法,这证明黄衫剑客的失踪与你有关,以你天下无双剑客的身份和名望,你对此将作何解释?”
  这单刀直入的一问,顿使在场的西刀米斯达、南拳戴笠翁、北掌伏魔神丐,以及小戴笠翁金山和正在藉药退毒的笑弥勒纪皋,一齐面现迫切之色向东剑瞧去,等他回答。
  东剑默然不语,两眼迷惘的遥视远方,脸上流露出失望和痛苦之状,整个人仿佛陷入了回忆中,回忆站他自己一直耿耿不安的往事。
  弄雪道人又逼上一步,厉声道:“说呀!我敬爱的天下无双剑客,你对此有何解释?”
  东剑又沉默了一会,突然双眉一扬,面上瞬即恢复冷傲的神态,目注弄雪道人阴沉沉笑道:“哼!武林中还有一人会游龙剑法,你为何不去问他?”
  弄雪道人颔颔首道:“不错,那位千面怪侠我们当然会去找他,但你和他似乎没有主谋附从的关系,因此先问你也一样!”
  东剑冷笑道:“你会错意了,老夫的意思是,你们要寻找那个甚么黄衫剑客,只有去问千面怪侠或能得到真象。”
  弄雪道人微微一笑道:“那么你呢?你的游龙剑法是自己创研出来的?”
  东剑冷冷决然道:“老夫无可奉告!”
  弄雪道人讶道:“无可奉告?这不是无聊话?”
  东剑翘首望天,不予置答,弄雪道人见状眉头一皱,目射怒火道:“现在纸已包不住火,你欧阳老儿如想要无聊,这就太可笑了!”
  东剑面无表情,两眼直望天,久久方才漫声答道:“无论如何,老夫无可奉告!”
  弄雪道人倏地跨前两步,大声道:“你连替自己辩护的话也没有?”
  东剑冷冷道;“没有!”
  弄雪道人稍感意外的怔了一怔,忽然转怒为笑道:“是了,你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当然不好述说自己的罪状,那么,你是承认了?”
  东剑又冷冷道:“你喜欢我承认,我就承认也无不可!”
  弄雪道人不由紧张地问道:“那么,你把他害死了或是把他关禁起来?”
  东剑蓦地仰脸纵声大笑道:“哈哈哈,若然他还活着,有谁能关得住他?”
  弄雪道人说了句好极,随即转头对黄勃道:“孩子,现在你的杀父之仇已可确定一半,还有一半必须去找千面怪侠求证,你现在打算怎样?”
  黄勃听到爹爹已死,脑中“轰”的一响,眼前刹时金星乱迸,身子恍如向千丈冰谷落去,虚飘飘的,冷悚悚的,浑浑噩噩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但他并没有昏倒,因为他脑际里仅存的一点知觉即时提醒着自己,别倒下去!别在仇人面前倒下去呀……
  于是,他身躯摇晃了一阵后,终于直抵抵的站住了。
  他恍恍惚惚听见弄雪师父在问话,抬起头来,正见弄雪师父望着自己露出询问的眼光,这才顿时明白过来,当下极力压抑着满怀悲愤,握紧拳头斩钉截铁地道:“我要报仇!我要亲自手刃杀害我爹爹的凶手!”
  弄雪道人叹息着,轻轻点头道:“这是应该的,虽然你的愿望无法在十年之内达到……”
  说话之间,伏魔神丐慢慢挺身站起,举步走到东剑面前一丈处站住,翻手撤下插在背上的打狗棒,抬目盯着东剑鄙笑道:“你欧阳堡主自从身负游龙剑法的消息传开后,几位老朋友都很表重视,认为这一来你已脱颖而出,成为天下第一人了。
  呵!关于这一点,老叫化并非完全不相信,只是今天既然有此机会,老叫化仍想拜识一下剑圣的旷世绝学,一方面也好证明欧阳堡主是否已真正比我们四人高上一筹——怎样?你今天总不至于再隐藏不露吧?”
  南拳戴笠翁立刻拍掌附和道:“是呀!欧阳兄千万不要拒绝,今天这一伏是你笃定天下第一人的大好机会,同时我姓翁的也极想看看剑圣的游龙剑法,和老要饭从不显露的丐帮绝活打狗三十六棒哩!”
  黄勃精神一振,忖道:弄雪师父曾说伏魔师父除了自创一套旷古绝今的台签十八掌外,尚身怀一路丐帮镇帮之宝:打狗三十六棒,乃是丐帮历代帮主递传下来的奇技,据说有神鬼莫测的威力,但听说几十年来,伏魔师父从未用以对付其他四奇,今天我倒得仔细瞧瞧……
  只见东剑不言不动,稳若泰山般屹立着,两眼虽然盯着伏魔神丐,但脸上平静异常,似乎在暗中考虑一个问题,过了一会后,方才从容一笑道:“归帮主高兴试试当然很好,不过老夫今天已决定不在这种场合与你或弄雪道长交手,理由何在,老夫也不想多加解释,但归帮主如认为非打不可,并且如认为老夫无力领导武林,那么老夫现在倒有一个好主意,不知归帮主愿意听听否?”
  伏魔神丐有些不耐烦地低哼一声,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东剑举手捋一下黑须,顾盼自雄地扫了众人一眼,怡然笑道:“诸位老友想来都已知道,老夫自从三十年前侥幸获得天下无双剑客名号之后,迄今已历六届之多,在这六次的黄山剑会之中,老夫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能出现一位势均力敌的剑术大家,结果老夫非常失望,因此老夫深深觉得黄山剑会只限定懂得剑术的人方可参加,乃是一项最不合理的要求,盖武术一道,除了剑术而外,尚有拳、掌、轻功,以及各种兵器等等不胜枚举,而每种武技能练至登峰造极者代不乏人,故此——”
  南拳戴笠翁不等他说完,张嘴哈哈大笑道;“别说啦!你可是想把‘黄山剑会’改成‘黄山武会’?”
  东剑含笑点头道:“老夫正是此意!明年端午的黄山剑会如能改为黄山武会,诸位老友便可一同参加角逐,老夫亦可有机会多向各方讨教,大家以公平合理的竞技方式推举出一位天下第一人来领导武林,如此岂非武林一大快事?不知诸位老友意下如何?“
  西刀米斯达不等其他人开口说话,当先抢着冷笑道:“嘿!欧阳兄如不是已身负剑圣的游龙剑法,今天绝不敢提出这个办法吧?”
  东剑移目瞧向西方,微微一笑道:“你沙漠王未免把刘太白看得太崇高了,须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难道你沙漠王敢保证普天之下没有比游龙剑法更厉害的武学么?”
  他停顿一下,又道:“当然,你沙漠王如自觉无胜望,大可不必参加,老夫绝不相强!”
  西刀不由满脸通红,厉声叫道:“好!到时候老夫就第一个斗斗你!”
  东剑点点头,转望南拳问道:“翁兄呢?是否不打算参加?”
  南拳戴笠翁大笑道:“欧阳兄快不要拿话相激,我姓翁的不太值钱,廉价卖给你就是了!”
  东剑又点点头,视线移回到面前的北掌和长白雪飘飞,问道:“归帮主和弄雪道长怎样?两位不致放弃问鼎吧?”
  北掌归陶冷笑两声,道:“老叫化虽不敢存第一之望,但总得为未来的武林命运稍尽一分心力!”
  长白雪飘飞接口笑道:“是啊,我老道也不想什么天下第一,不过届时我老道一定要拼命把你扯下来,决不叫你称心如愿!”
  东剑不禁仰天哈哈大笑,声音清越响亮,如黄河决堤一泻千里,充满着高傲和鄙视一切的意味。
  他笑声未敛,北掌突然也哈哈大笑,声似洪钟,震人耳鼓。
  紧接着,长白雪飘飞、西刀、南拳三人也随之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五位盖世武学宗师一齐大笑不止,有的如龙吟,有的似虎啸,有的像押吼,有的若雷鸣,交织一片,声澈霄汉,震撼山野。
  黄勃初时还不觉怎样,那知听到后来,竟然渐感难以克制,开始觉得神智迷离,头昏脑胀的有些站立不转。
  迷惘间,忽见正在运功调息的笑弥勒满头汗珠涔涔流下,神情显得极其痛苦难忍,心知他虽然箱百灵返魂丹保住一条命,但此刻体力尚未完全康复,是以无力抵抗五位奇人含有内家真气的笑劲。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笑声像汹涌的海浪,一重又一重地向四面八方淹去,树叶满空飞舞,像天女散花般纷纷飘坠下来。
  笑弥勒终于禁受不起五奇同时发出的笑声袭击,仰身倒地昏迷过去了。
  那欧阳承剑和小戴笠也显出吃不消的样子,都坐地运功抗拒着。
  邹小萍则用双手的食指紧紧塞住耳朵,两颗美眸充满惊奇地在五奇脸上溜来溜去。
  黄勃不敢怠慢,忙也就地盘膝坐下,运起已有六成火候的无极真气抗拒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五位武学宗师忽然一齐停止大笑,就像活生生被人一刀斩断似的,不先不后同时停住!
  他们笑累了?
  黄勃讶然睁眼一瞧,只见他们个个面露惊异,正在侧耳屏息静听看。
  噫!
  原来此时从十余丈外的树林间飘来了一阵苍老的歌声。
  但听歌日:
  助世人,少逞强。
  莫要恃技显英能,
  慢道举世无敌,
  休说天下第一。
  君不见-
  古来多少英雄豪杰,
  说不尽出类拔萃,拔山盖世,
  到头来——
  只占得黄土一坯……
  歌声一落,从树林中钻出一个老樵夫来。
  但见他,年约六旬,豹头鹰眼,驼背跛足,身穿一袭破旧的黑色短衣,腰间插着一柄斧头,上托着一支扁担,走路一拐一俯冲,行动迟钝,眼神呆滞,一看即知是个不谙武功的道地老樵夫。
  黄勃一见讶然忖道:咦,这个老樵夫看样子分明不会武功,但他为何会唱出这样的歌词来?
  东剑一眼不瞬的盯着老樵夫,面上杀气隐透,待他走近,猛可厉声喝道:“喂!你是谁?”
  这一喝真如石破天惊,老樵夫骇了一大跳,战战兢兢地连连拱手道:“老爷子,小的叫刘老樵,小的是本地人,小的是常年在本山打柴的,小的……”
  东剑见他结结巴巴说不清,不由修眉一轩,又厉喝道:“说!谁教你唱那首歌的?”
  老樵夫哆嗦着道:“啊蔼……啊蔼……那是刚才一位……一位白发老爷子教我唱的,他……他赏给小的一两银子,吩咐小的来……来向一位叫什么欧阳……欧阳堡主的说几句话。”
  东剑面色微变,鼻孔重重哼出一声,冷笑道:“老夫便是,有什么话你说吧!”
  老樵夫道:“啊啊,那位白发老爷子说他是你家的西……西……对啦,是西席!他要小的转告你老爷子,他……他辞官不干啦……”
  东剑冷冰冰一笑,道:“原来是他!他有没有说他怎样把那个真的彭老夫子谋害了?”
  “啊啊,那位白发老爷子就……就猜到你老爷子会问到这一点,他说……他说你老爷子七年前去金陵聘……聘请的是真……真的彭老夫子,后来……后来你老爷子派车去接的就不是真……真彭老子了,他又说,他……他们是老朋友咧!”
  “哼!他还要你说什么?”
  “是的……是的……那位白发老爷子叫小的转……转告你老爷子,他要你老爷子即时将……将绝谷那人放出来,要不……要不……”
  黄勃一听心头大震,惊忖道:绝谷那人?何处的绝谷呢?那人又是谁呢?莫非他就是我的爹爹……
  但见东剑而色又是一阵惨白,欺上一步,略带颤抖的声调喝道:“要不怎样?”
  老樵夫惊惶地退了两步,嗫嗫嚅嚅道:“他说……要不……要不……明年……端午的……黄山剑会……他要把你……老爷子的脑瓜子砍……砍下来咧!”
  东剑闻言嘿了一声,面上反而平静下来,盯着老樵夫笑道:“还有么?”
  老樵夫摇头道:“没……没有啦。”
  东剑修眉陡扬,大喝道:“好!你先接老夫一掌试试!”
  他话声中倏然挥起右掌,朝三丈外的老樵夫胸前横切过去,快速无比。
  这一行动顿使众人吃了一惊,伏魔神丐手中打狗棒及时向东剑欧阳克昶面门点去,一面大喝道:“好个天下无双剑客,你连一个樵夫也不放过么?”
  东剑见北掌出手戴击,突然微掌跃退,掉头对欧阳承剑道:“承剑,咱们走!“
  说罢,身形一长,当先向山外疾掠而去。
  欧阳承剑连忙拉起身边的邹小萍,紧随着东剑身后纵飞急追。
  那邹小萍临去之际,秋水般的美眸迅速地瞟了黄勃一眼,似在卖娇,又像在暗示着某种意思。
  黑白双魔原是跌坐地上行功调息,他们功力似已恢复大半,这时见堡主说走就走,毫不招呼一声,两人都不禁面容一绷,露出几分不满,虽然如此,两人还是急忙起身随后紧追而去。
  弄雪道人目视黑白双魔纵飞的身法,不禁喟然向伏魔神丐低声道:“老叫化,这黑白双魔的内力修为确实不在你我之下,欧阳老儿连这两个老魔头都可有可无的样子,足见他已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啦!”
  伏魔神丐心不在焉的轻嗯一声,他此刻正满面现出困惑地向老樵夫打量着。
  樵夫瞧着东剑欧阳承昶等人离去时的飞快身法,惊得“啊蔼连叫几声,直瞧到他们远去不见,这才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摆头对众人道:“啊啊,你们几位老爷子中哪一位是姓黄名少侠的呀?”
  众人一听大笑起来,黄勃心头一动,走上前去抱拳道:“老人家,你说的大概是指小可,请问有什么事?”
  老樵夫仰脸端详了黄勃一阵,疑讶道:“小伙子,你就是黄少侠?”
  “不敢当,小可黄勃。”
  “那不成!那位白发老爷子要找的是黄少侠!”
  “老人家,少侠两字是一种称呼,那位白发老爷子要找的是小可大概不会错的。”
  老樵夫一听连连点头道:“噢,噢,敢情小伙子可以称呼少侠?我……我刘老樵又学了一句文明词啦!”
  他说着,高高兴兴的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递给黄勃,道:
  “哪,这就是那位白发老爷子要我交给你的。”
  黄勃接过字条一看,不禁“呀!”的叫起来,伏魔神丐和弄雪道人立即凑拢过去,两人看完字条后,也都大感意外惊噫出声。
  南拳戴笠翁一旁瞧得其痒难禁,忍不住大声问道:“小娃娃,那位白发老爷子是谁?他字条上写些什么呀?”
  黄勃偷瞥了西刀一眼,颇感为难的犹豫了半晌,答道:“老前辈,这事现在不好泄漏,小可改天再告诉您如何?”
  南拳不悦地哼一声,忽又得意地笑道:“好,我老人家本想告诉你那个上官姑娘的下落,现在只好两下抵消算啦!”
  黄勃毫不着急,含笑朝他长长一揖道:“老前辈,小可现在已知道她的下落,老前辈的盛情只好心领了。”
  南拳气得站起身重重跺了一脚,转对小戴笠道:“金山,咱们走吧!”
  伏魔、弄雪和黄勃一齐抱拳相送,伏魔神丐一面哈哈笑道:“老翁,明年端午黄山始信峰再见!”
  南拳漫应一声,带着小戴笠穿林而去。
  西刀米斯达也站起来要走,弄雪道人蛰喊住他道:“老米,聊一聊再走不迟呀。”
  西刀停步诧问道:“聊些什么?邱兄?”
  弄雪道人听他喊出自己的俗家姓氏,不禁生气道:“老米,你喊我牛鼻子都可以,干么要掘我的根?”
  西刀裂嘴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也值得计较么?”
  弄雪道人沉吟道:“嗯……好吧,咱们认识了数十年,你我总算没有一点过节,是不是?”
  西刀漠然道:“大概是吧。”
  弄雪道人微笑道:“我老道今天想问你一句话,你如愿老老实实答复,等下请你喝酒!”
  “唔,你先说来听听,若能回答,老夫自然叨扰一杯。”
  “我问的是关于武林三英的事——”
  “那不成!”
  “别急呀,我问的只是一句话。”
  “哪一句?”
  “那位神剑分光欧阳秉和现在的欧阳克昶有没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不是父子?”
  “正是!”
  “抱歉,这事超出老夫所知的范围之外!”
  “你可是不愿说?”
  “老夫要是不愿说大可回答你,我不说,你长白雪飘飞也没奈我何吧?”
  弄雪道人觉得有理,于是挥挥手道:“好,你请便!”
  西刀微微狞笑一下,双臂一振,腾身纵起,眨眼便越过山头消失不见了。
  老樵夫也向黄勃等拱拱手,托着扁担一拐一俯冲地走入林中,一会工夫也走得无影无踪。
  至此,莫干山一场龙争虎斗业已风消云散,只剩下伏魔、弄雪、笑弥勒、黄勃以及地上的十四具尸体——四周显得异常的凄惨和寂静!
  这时已是正午,焰日当空,蓝天一碧,几只老鹰在空中盘旋翱翔着,似乎在等着啄食地面上的尸体。
  伏魔神丐两眼一直注视着那个老樵夫隐入树林,这时忽然摇头叹道:“咳,这个老樵夫若然是他本人,这种易容术当真妙绝人寰!”
  弄雪道人耸耸肩笑道:“是啊,我老道冷眼瞧了大半天也瞧不出一点可疑之处,好在咱们已有这个猜测,果真这樵夫就是他化装的,咱们也可算没有栽给他!”
  黄勃插嘴问道:“师父,他的真姓名到底叫什么?”
  弄雪道人道:“谁知道!这人可说是几十年来武林最奇特的一位,可惜我老道出道以来始终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的武学成就如何。”
  伏魔神丐失笑道:“你牛鼻子说没有见过他未免太可笑,像他那样神秘的人物,即使站在你面前,你也不见得看得出来吧?”
  弄雪道人道:“话虽不错,可是他如见到我老道,而却不和我老道印证一下,这岂不表示太瞧不起我长白雪飘飞么?”
  伏魔神丐笑哼道:“你这话又说反了,论年龄他至少有九十岁,比起咱们要大上一齿有余,他那有反找咱们印证之理?”
  黄勃忽地心头一动,忙又插嘴道:“师父,他会不会就是屈信?”
  二老闻言面容一整,伏魔神丐跟着沉吟道:“不会吧,屈信如若尚在人间,算来已有一百零七岁呢!”
  黄勃笑道:“师父,您又怎能知道他只有九十岁?”
  伏魔神丐哑了半晌,摇摇头道;“老叫化说他九十岁那只是约略的估计,当然不确实,不过……不过……”
  弄雪道人讽道:“不过什么?”
  伏魔神丐浓眉大皱,道:“不过,老叫化总觉得他不应该是屈信……”
  弄雪道人笑道:“呸!想了半天,原来还是一句废话。”
  伏魔神丐老脸一红,瞪眼道:“哼!反正勃儿今晚赴约之后就可以知道,白操这个心干什么?”
  弄雪道人哈哈大笑,伏魔神丐打狗棒一翻,正要打过去之际——
  “唉……”
  蓦地,附近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叹息——悲怆、怅惘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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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3 00:32:2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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