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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向恺然(不肖生)全集之近代侠义英雄传[佚失补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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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22 07:23: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回 关东侠大名动京师 山西董单枪伏王五
(1923年6月初载于《侦探世界》第2期,疑似6月22日农历夏至节气出刊)

        话说双钩王五自护送安维峻出口回来,名动公卿,很有许多人以得结识王五为荣幸。
       王五生性本来好客,会友镖局的食客,从前就时常住着三、五十人,关东大侠的声名一传播出去,几千里以外仰慕他的人,都有来拜望的。会友镖局内几十间房屋,终年总是住得满满的,没一些儿隙地。
       开的虽是镖局,事业就是替客商保镖,然王五本人,绝少亲自出马的时候,一切生意都是打发伙友去。一来因他既有了这们高大的名头,只要扯的是他的旗号,谁也不敢转这趟镖的念头,用不着他亲自出马。二来他的结交既然宽广,应酬自很忙碌,那有工夫给他出来亲自押镖呢?
       他每日除了清早起来,到他专练武艺的房里,练一、两个时辰的武艺外,全是接见外来的宾客,拣那些有能耐的谈论拳棒。
   
       他那专练武艺的房间,是他亲自绘图、亲自监督着建筑的。各种长短兵器及各种远近大小暗器,都能在那间房里练习,极其便当。房中悬了一个砂袋,足重三百斤,就是会武艺的人,能打得起那砂袋的也很少。
       王五最会用腿,鸳鸯拐、连环锁子脚,都练得十分到家。他把砂袋悬齐膝盖,猛可的一抛膝打去,能将砂袋打得从头顶上翻到背后来,不等砂袋沾着腿弯,即向后一倒脚打去,又能不偏不倚的仍将砂袋从头顶上打翻到原处。有时打得兴发,两脚接连把三百斤砂袋,当鸡毛燕子一般抛打。
       他练武艺的时候,听凭来他家的宾客,立在外面参看。那间练武艺的房子,周围墙壁下半截全是嵌着大玻璃镜,自己练的姿势怎样,四面玻璃镜内都看得出来。上半截安着透明玻璃,一扇一扇的门可以打开来。便不打开门,立在外面的人,也能很分明的瞧着里面。
       有许多贵胄公子,因仰慕王五的本领,前来拜师。王五自己是个欢喜武艺的人,自巴不得一般有身份的人也都欢喜武艺,因此凡是贵胄公子来拜他为师的,他无不收受,并无不尽心尽力的指教。本是个有名的镖师,这一来,又成了有名的教师了。
   
       他边练边教,总是清早起来。这日早起,王五正带了四个徒弟,在那间房里练拳脚。
       外面来了四、五十个客,都伸着脖子朝里张望。王五亲自使出一趟单刀,使得上紧的时分,外面看的人齐声喝彩。王五听了这彩声,心中也自得意不过。
       一趟单刀使完,就听外面有人长叹一声道:“这也值得喝什么鸟彩!这种彩,真喝得做铜钱响。嘎,好端端的一个小子,就完全断送在这喝彩的声里。”
       这几句话,因上半截的玻璃打开着,王五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心里有些不自在起来。
       抬头看那说话的人,认得是一月前到会友镖局来的,年纪四十多岁,身体瘦弱得不成个样子,象是风都刮得起的,自称山西人,姓董,因是闻得双钩王五和关东大侠两个高大名头,特从山西来拜望的,一到会友镖局就害起病来。
       王五见这姓董的仪表,和痨病鬼一样,一到就病了,不曾开口谈过工夫,也就没把这人放在心上,只照着款待普通宾客的样,给房间他住,给饮食他吃喝。
       姓董的病了半月,也不肯服药。镖局里的管事的,还怕他死在这里,几番问他,有亲戚在北京没有?他只是摇头说没有。管事的曾报告王五,请示怎么办法。管事的意欲将他驱逐出去,说是一个穷无所归的无赖,到这里来蒙饭吃的。
       王五不肯,说就是来蒙吃的,也没要紧,我不在乎这一点,如果死在这里,也不过多费些儿棺木钱,算不了什么。天下都知道我是个好客的人,岂可把害了病的宾客驱逐出去,只是得请他把他家乡的地名写出来,万一不幸,好着人去他家送信。
       管事的说他只肯说是姓董,连名字都不肯说,如何肯将家乡地名留出来呢?管事的对王五说这话的时候,凑巧又有客来了,打断了话头,王五的事情忙,过后就把这事忘了,这时一看,就是这个姓董的。王五心里不由得有些不服。
   
       王五的性情,虽未必是个好面谀的。特好名要强的人,大都不服气有人当面鄙薄①。
       当下即隔着玻璃,向姓董的招手,请他进来。姓董的点了点头,分开众人,走进房里。
       外面的人,也都听了姓董的说的话,这时看了他那种弯腰曲背、枯瘦如柴的模样,没一个不骂“大言不惭的痨病鬼”。
       王五见姓董的进来,即拱了拱手说道:“刚才说不值得喝彩的话,是从老兄口里出来的么?”
       姓董的点头应道:“不错!不是人在这里喝彩,是铜钱在这里喝彩,我所以说喝得做铜钱响。你难道不以我这话为然么?”
   
       王五更加气忿,恨不得立刻动手打起来。只因自己毕竟是东家,不能不按纳住火性道:“老兄何以见得我的单刀不值得喝彩呢?”
       姓董的冷笑了一笑。将脸一扬道:“岂但单刀不值得喝彩,我还很懊悔这趟来得太冒昧,荒时废事,花费盘川。老实给你讲,你的武艺,我统统领教过了,简直没一件值得一看,何止单刀呢?”
       王五听了这几句话,几乎把胸脯都气破了,只是仍勉强忍耐住说道:“你懊悔冒昧与不懊悔冒昧,不干我的事。你在山西,我在北京,我又不曾发帖把你请来。你荒时废事,花费盘川,不能怨我。
     “我家财虽不算富厚,然你所花费的盘川看是多少,我自愿照赔。不过你既说我的武艺没一件值得一看,我此时也不必和你争论,倒要请你把值得一看的工夫拿出来给我看看,我也领教领教。若再拿着一张空口来鄙薄人,那就谁也敢说这般大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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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22 07:27:41 | 显示全部楼层
       姓董的听了,将眉头一皱,登时拿出教训小孩的声口说道:“你这话说的好不懂事。我做梦也没想到,你竟是这般不行的人物。你说你不曾发帖请我来,不错。但是,我在山西,你在北京,我和你非亲非故,北京多少万户人家,我为什么不去,为什么独到你家来?你说不曾发帖,你可知道比发帖还要认真的道理么?
    “你姓王行五,怎么不爽爽利利的叫王五,要叫什么双钩王五呢?又为什么要叫关东大侠呢?这两个名目,不是你发出去请人的请帖吗?
    “你一点儿实在本领没有,却顶着两个这们大的招牌,骗起南北的英雄,不远数千里来拜望你,你不知道惭愧,反竭力的护短,你仗着你有钱,可以赔人家的盘川么?
    “你要知道,有真实本领的人,谁把你这点儿家财看在眼里。我若望你送盘川,也不是这们苦口婆心的教训你了。”
   
       姓董的这番话,说得外面的人都变了颜色。
       王五那里再能忍受的了,只气得大声叫道:“你这东西,欺我太甚了!我不领教你几手,我死不甘心。”
       说时用手中单刀,指着姓董的道:“看你用的什么兵器,这架上都有。你有话,且等胜了我再说。”
       姓董的鼻孔里哼了一声问道:“你就使单刀么?”
       王五道:“是。”
       姓董的摇头道:“不行!你既是真要领教,你的双钩有名,你得使双钩,我才肯教你。”
       王五这时恨不得把姓董的生吞了,懒得多说话耽搁时刻,即从兵器架上换上双钩,暗想:这东西合是找死,他那知道我双钩的厉害!
       王五握着双钩在手,问姓董的道:“你使什么?快点儿去拣称手的使罢!”
       姓董的有神没气的样子,走到兵器架子跟前,将所有的长短兵器,一件一件的端详了一会,不住的摇头道:“这许多兵器,没一件称我的手,这却怎么办呢?”
       王五恨得磨牙切齿的问道:“都嫌轻了么?有重的,看要什么有什么,立刻就可拿来给你。”
   
       姓董的打着哈哈道:“这里的都嫌重了,再要重些,使动起来,不会把你捣成肉泥吗?这较量手脚,岂是当耍的事。
       “兵器没生着眼睛,设有万一差错,只要伤损了你一根寒毛,天下英雄就要笑我姓董的欺负后辈,不是好汉。”
        王五气得几乎要哭了出来,倒勉强照样打了个哈哈道:“难道我的双钩,就长了眼睛?我劝你不要支吾,不要啰唣了罢!终不成你说没有称手的兵器,便不较量了吗?”
        姓董的也不答话,只抬头四处张望,和寻找什么似的,一眼看见玻璃外面,一根撑帘子五尺多长的小竹竿,即指着笑道:“那东西倒可用。”
        立在竹竿跟前看的人听了这话,随将那竹竿递了进来。
        姓董的接在手中,晃了两晃笑道:“有了这东西,我就放心和你动手了,你就把平生看家的本领,尽量使来罢!”
        王五看那竹竿,不过大拇指粗细,心想如何能当兵器使呢?我便打赢了他,天下英雄不要笑我无能吗?有这种竹竿在手里,倒不如空手好打,我打赢了他,算得什么咧!
        我不要上他的当,想罢便说道:“你不敢和我较量,不妨直说出来,我王五素来不欺负人的,不要是这们做作。你以为不用兵器,便打输了也不算丢人么?我不会上你这当,不敢较量就快说。”
   
       姓董的拿竹竿指着王五道:“你这东西,真不识好歹。我好意怕兵器伤了你,才用这竹竿,你倒有这些屁放。”
       王五道:“你就不怕我的兵器伤了你吗?”
       姓董的现出不耐烦的神气道:“要打就快动手,我没这多精神,和你只管说闲话。你的兵器,能伤得着我,我又怎么会说不值一看呢?”
       王五到了这时,实在忍气不过了,即向四围看的人抱拳说道:“请诸位做个证人。这人欺我太甚。”
       看的人也都气姓董的不过,齐声答道:“尽管放胆动手,有我等做证便了。”

       王五将双钩一紧,立了个门户,望着姓董的道:“你是我这里的客,让你先来罢。”
       姓董的道:“要我先来吗?也好。我先将来的手法,说明给你听罢,使你好招架。我用中平枪杀你,仔细仔细。”
       说着,将竹竿朝王五胸前中平刺去。王五也不敢怠慢,左手钩起,捺住竹竿,右手钩正要滚进去,作怪,只觉竹竿一颤,左手的钩,即不由自主的反转来了。
       竹竿从握钩的手腕里反穿过来,竿头抵住前胸。那竿有五尺多长,右手的钩短了,那里滚得进去呢?
       左手因翻了转来,掌心朝天,有力无处使。
       姓董的拈住竹竿,一抽一送,下下点在王五的胸脯上,笑嘻嘻说道:“你看!这若是真枪,不送了你的命吗?”
       王五气得将右手的钩一丢,打算把竹竿夺过来。
       谁知钩才脱手,姓董的已将竹竿抽回去,笑道:“有钩尚且如此,何况丢钩?”
       王五这一气,就更觉厉害了,连忙拾起地上的钩道:“你敢再和我走一趟么?”
   
       姓董的道:“只看你敢不敢,怎的倒问我咧?我又老实说给你听罢:中平枪乃枪中之王,莫说你这一点儿工夫没有的人招架不了,就比你再强三、五倍的人,也不容易说到招架我的中平枪。我这回拣你好招架的使来,听真罢,我使的是铁牛耕地,杀你的下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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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22 07:30:26 | 显示全部楼层
       话才说了,竹竿已点进王五的膝盖。
       王五稍退半步,让过了竹颠,不敢再用钩去挡他,只用右手钩一闪。腾步直朝姓董的前手钩去,那里来得及?
       右手的钩未到,左手的钩又被竹竿一颤动,更连膀膊翻到了背上。
       因从下三路杀来,王五虽不用钩去撩竹竿,然既要消退前脚,又要用右手进杀,左手的钩势不能向后,那知一向后便坏了。
       竹竿本不能着力,正要借着左钩向后的势,一颤就到背上去了,竹竿在背上,也和初次一般的一抽一送,口里连问:“服了么?”
       王五的一对双钩,在北道上逞了好几年的威风,不但不曾亲遇这般对手,并不曾有这般神化的枪法;
       两次都没有施展手脚的馀地,就被这们小小的一条竹竿制住了,连动也不能动,虽欲说不服,也说不出口了,只得点头道:“服了!”
   
       姓董的抽出竹竿来笑道:“何如呢?”
       王五放下双钩道:“兵器是输给你了,但是我还得领教你两趟拳脚。你说怎么样呢?”
       姓董的微微点头道:“我也知道你心还是不服。也罢,你既说出‘领教’两字,我在你家叨扰了这们多的日子,不能吝教。
       “不过你真要领教拳脚,得依我一句话,依得就行,依不得作罢。”
       王五问道:“一句什么话?大概没有依不得的。”
       姓董的指着立在房角上的四个徒弟道:“拿一床大被来,教他四人,每人牵住一角,等着接你。你跌在大被里面,免得受伤。
       “拳脚不比兵器,非教你真跌,就得认真将你打伤,打伤了你,固是给天下英雄笑话我,就是跌伤了你,何尝不是一般的要受人笑话呢!
       “这地下太硬,跌下去难得不伤。”
   
       王五只气得半晌开口不得,停了停才说道:“我自愿跌伤,不用是这们罢!”
       姓董的不肯道:“自愿跌伤也不行。你依不得,就不要领教罢。”
       王五只是不服这口气,心想:“这东西的身体,拢总②不到六、七十斤重,随便就将他提起来了。他难道会法术吗?不见得牵了大被,就真个能把我跌进被里去。我若一把抓住了他,怕他不进被吗?那时就出了我这口恶气了,我又何必不肯呢?”
       主意已定,即对四个徒弟道:“你们就去拿一床大被来,我倒要和他见个高下。”
       徒弟立刻跑到里面,抱了大被来,四人将四角牵了。
   
       姓董的笑向四个徒弟道:“你们师傅的身体不轻。你们各人都得当心点儿牵着,一个人没牵牢,就得把你们师傅的屁股,跌做两半个呢!”
       说得四个徒弟和外面看的人,都哄笑起来了。
       惟有王五气青了脸,一点笑容没有,只把两个袖口往上捋,露出那两条筋肉突起的臂膊来。

       不知二人走拳,毕竟胜负谁属,且俟第四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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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赋_半剑飘东半剑西  注:
①        鄙薄:轻视、看不起之意。
②        拢总:意指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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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23 07:45: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回 王子斌发奋拜师 谭嗣同从容就义
(1923年6月初载于《侦探世界》第2期,疑似6月22日农历夏至节气出刊)

       话说王五自信拳脚工夫不在人下,并且看这姓董的身量,不过六、七十斤轻重;自己两膀足有四、五百斤实力,两腿能前后打动三百斤砂袋,平常和人交手,从没有人能受的了他一腿,暗想这姓董的身体,只要不是生铁铸成的,三拳两脚,不怕打不死他。
       他纵然手脚灵便,我有这们重的身驱,和这们足的实力,好容易就把我打进被窝里去吗?
       王五心里这般一设想,胆气便壮了许多,将袖口捋上,露出两条筋肉突起又粗壮又坚实的臂膊来,对空伸缩了几下,周身的骨节一片声喳喳的响。
       窗外的人,看看这般壮实的体量,实有驯狮搏象的气概,又不禁齐声喝彩,一个个交头接耳的议论,都说姓董的不识相,赢了双钩还不收手,这番合该要倒运了。
       不说窗外的人是这般议论,就是手牵着被窝的四个徒弟,也都是这般心理,以为兵器可以打巧,拳脚全仗实力。

       姓董的也不管大众如何议论,笑嘻嘻的望着王五道:“你打算要怎生跌呢,只管说出来,我照你说的办理便了。”
       王五怒道:“你欺人也未免太甚了,还不曾交手,你就知道胜负在谁吗?我倒要问你,看你打算怎么跌,我也照你的话办理便了。”
       姓董的仍是笑道:“既是这们说,好极了,我于今打算要仰起跌一交,你若办不到,我便将你打得仰跌在被窝里。”
       说时向四周看的人拱手笑道:“诸君既愿替他作证,也请替我作个证,是他亲口问我要怎么跌,我说了要仰跌的。”
   
       王五见姓董的只管啰唣,气得胸脯都要破了,大吼一声道:“住嘴!尽管把本领使出来罢!”
       姓董的倒把双手反操在背后道:“我已占了两回先,这回让你的先罢!”
       其实较量拳棒,不比下棋,下棋占先的占便宜,拳棒先动手的反吃亏些。这个道理,王五如何不懂得呢!见姓董的让他先动手,便说道:“你毕竟是客,仍得请你先来。”
       姓董的放下一个右手来,左手仍反操着,并不使出什么架式,就直挺挺的站着,说一声:“我来了!”即劈胸一拳,向王五打去。
       王五见他打来的不成拳法,只略略让开些儿,右腿早起,对准姓董的左肋踢去,以为这一脚纵不能把姓董的踢进被窝,也得远远的踢倒一交。
       谁知姓董的身体电也似的快捷,看不见他躲闪,已一闪到了王五身后,右手只在王五的后臀上一托。
       王五一脚踢去的力太大,上身随势不能不向后略仰,后臀上被姓董的一托,左脚便站立不稳,姓董的顺势一起手,王五就身不由己的仰面朝天,跌进了被窝里面。
       四个徒弟虽牵着被窝立在房角上,心里都以为不过是形式上是这们做做,岂有认真跌进被窝之理,所以手虽牵着,并没注意握牢。王五的体量又重,跌下去如大鱼入网,网都冲破。
   
        王五一跌到被里,即有两个徒弟松了手。这一交跌得不轻,只跌得屁股生痛,好一会才爬起来,羞得两耳通红,
        但是心里还有些不服。因自己并不曾施展手脚,又只怪自己见姓董的打来的手不成拳法,存了轻视的心,以致有此一跌。
        若当时没有轻敌的心,姓董的右手向我的后臀托来,我的腿能前后都踢得动三百斤,何不趁姓董的闪到身后的时候,急抽脚朝后踢去呢?
        怕不将他踢得从头顶上,翻倒在前面来吗?
        王五心里正在这们思想,姓董的已笑着问道:“已打得你心悦诚服了么?”
        王五随口答道:“这样跌不能上算,只怪我上了你的当。要我心悦诚服,得再走一趟。若再是这们跌了,我便没有话说了。”
        姓董的点点头,望着四个徒弟道:“你们这们高大的身量,不会工夫,难道蛮力也没跟你们师傅学得几斤吗?怎么四个人抬一个人也抬不起呢?你这个师傅,跌死了没要紧,只这外面看的许多人,教他们去那里营生,天下还寻得出第二个这们好奉承养闲人的王五么?你们这回须得仔细,不要再松手,把你师傅跌了。”
        外面看的人,听了这些话,一个个羞得面红耳赤。
   
        王五这时连输了三次的人,心里虽是不服,却也不免有些害怕,换一个方面站着,离被窝很远,心想:就是打他不过,只要不再跌进被窝,面子上也还下得去一点儿。
        可怜他这回那里还敢轻敌,自己紧守门户,专寻姓董的破绽。二人搭上手,走了三、四个回合;
        王五故意向前一腿踢去,姓董的果然又往身后一闪,王五正中心怀,不待姓董的手到后臀,急忙将腿抽回,尽力向后踢去。
        哈哈,那里踢着了姓董的,那脚向后还未踢出,姓董的就和知道王五的心思一般,王五的脚刚向后踢去,姓董的手已到了王五的小腹上;
        也是趁王五上身往前一俯的时候,将手掌朝上一起,王五的左脚又站立不牢,仿佛身在云雾里飘然不能自主,一霎眼就背脊朝天,扑进了被窝。
        这回牵被的四个徒弟,却握得坚牢了,四人都下死劲的拉住。
        王五扑到里面,虽不似前回跌得疼痛,只是被窝凭空扯起,软不受力,那里挣扎得起来呢?
        右边的手脚用力,身体就往右边侧倒,左边的手脚用力,身体就往左边侧倒,一连翻滚了几下,只气得圆睁二目,望着前面两个徒弟喝道:
       “再不放手,只管拚命拉着干什么呢?”
        两个徒弟这才把手松了。
   
        王五从被窝里翻到地下,也不抬头,就这们跪下,朝着姓董的叩头道:“我王子斌瞎了眼,不识英雄,直待师傅如此苦口婆心的教导,方才醒悟,真可谓之‘下愚不移’了。千万求师傅念王子斌下愚,没有知识,收作一个徒弟,到死都感激师傅的恩典。”
       姓董的满脸堆笑的将王五拉了起来说道:“你这时可曾知道你的工夫还不够么?”
       王五道:“岂但工夫不够,还够不上说到工夫两个字呢!不是师傅这般指教,我王子斌做梦也梦不到世间竟有师傅这般工夫咧!”
       姓董的哈哈笑道:“你固然够不上说到‘工夫’两字,难道我就够得上说这两个字吗?工夫没有止境,强中更有强中手。工夫的高下,原没什么要紧,即如你于今开设这会友镖局,专做这保镖的生意,有了你这般的工夫,也就够混的了。在关内外横行了这们多年,何曾出过什么意外岔事。
     “你的工夫,便再好十倍,也不过如此,但是江湖上都称你做双钩王五,你的双钩就应该好到绝顶,名实方能相称,不至使天下英雄笑你纯盗虚声。你现在既虚心拜我为师,我就收你做个徒弟也使得,不过我有一句话,你须得听从。”
   
       王五喜道:“师傅请说,不论什么话,我无不听从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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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23 07:49:23 | 显示全部楼层
        姓董的道:“你于今尚在当徒弟的时候,当然不能收人家做徒弟。你的徒弟,从今日起,都得遣散。”
        王五连连答道:“容易,容易!立刻教他们都回去。”
        姓董的道:“还有一层,你既想练工夫,便不能和前此一般的专讲应酬,把练工夫的心分了。目下在你家的食客,一个也不能留在家里,请他们各去自寻生路,免得误人误己,两方都不讨好。你依得我的话,我便收你做徒弟。”
       王五听了这话,望着外面看的人不好回答。食客中略知自爱的,都悄悄的走了,只剩下几个脸皮坚厚的人。王五认识这几个,正是姓董的害病的时候,在管事的人跟前进谗,出主意要把姓董的驱逐的人,到这时还贪恋着不去。
       王五也就看出他们的身份来,只好教管事的,明说要他们滚蛋。
   
       王五的徒弟和食客,都遗散了之后,姓董的才对王五说道:“你知道我这番举动的意思么,何尝是为的怕分了你心呢!你要知道,我们练武艺的人,最怕的就是声名太大。
     “常言道:‘树高招风,名高多谤。’从来会武艺、享大名的,没一个不死在武艺上。你的武艺,只得如此,而声名大得无以复加,不是极危险的事吗?
     “我所以当着一干人,有意是那们挫辱你,就是使大家传播出去,好说你没有实在工夫,二则也使你好虚心苦练。
     “我于今传你一路单刀。十八般武艺当中,就只单刀最难又最好。单刀也称大刀,你此后改称大刀王五,也觉得大方些。双钩这种兵器,是没有真实本领的人用他讨巧的,你看从来那一个有大能为的人,肯用这类小家子兵器。
     “你学过我的单刀,大约不会有遇着对手的时候,万一遇着了对手,你不妨跳出圈子,问他的姓名,再把你自己的姓名报出来。他若再不打招呼,你就明说是山西老董的徒弟,我可保你无事。”
   
       王五欣然跟山西老董学会了一路单刀,从此就叫大刀王五。不叫双钩王五了。
       山西老董去后,王五虽仍是开着会友镖局,做保镖的生意,只是镖局里不似从前那般延揽食客了,所常和王五来往的,就只有李存义、李富东一般有实在本领而又是侠心义胆的人。
   
       那时谭嗣同在北京,抱着一个改良中国政治的雄心,年少气壮,很有不可一世之概,生性极好武艺,十几岁的时候,就常恨自己是个文弱书生,不能驰马击剑,每读《项羽本纪》,即废书叹道:
      “于今的人,动辄借口剑一人敌,不足学的话,以自文其柔弱不武之短,殊不知要有扛鼎之勇、盖世之气的项羽,方够得上说这一人敌不足学的话。于今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岂足够得上说‘学万人敌’的吗?”
       他读到《荆轲传》,又废书叹道:“可惜荆轲只知道养气,而不知道养技。荆卿的气,可以吞秦政,而技不能胜秦政,以致断足于秦廷,而秦政得以统一天下。至于秦人武阳,则气与技皆不足道,反拖累了荆卿。
     “若当时荆卿能精剑术,何至等到图穷匕见方才动手,更何至相去咫尺,动手而不能伤损秦政毫发呢?秦政并不是一个如何会武艺的人物,可见得荆卿不过是一个有气魄的男子,武艺比聂政差的太远。聂政刺韩隗,和荆卿刺秦政一样,但是秦政的左右侍卫,都是手无寸铁没有抵抗力的人。
     “荆卿又已到了秦政跟前,秦政一些儿不防备,不象韩隗的巍然高坐,当下许多武士,都拿着兵器护卫,韩隗更身披重甲,这时若要荆卿去刺,说不定还跑不到韩隗跟前,就要被堂下的执戟武士杀翻了,能够和聂政一样,如入无人之境的把韩隗刺死了,还杀死许多卫士,才从容自杀吗?”
   
       谭嗣同少时,便是这般心胸,这般见解,到壮年就醉心剑术,凡是会武艺的人他也是诚心结纳。王五本有关东大侠的声名,谭嗣同和他更是气味相投。
       谭嗣同就义的前几天,王五多认识宫中的人,早得了消息,知道西太后的举动,连忙送信给谭嗣同,要谭嗣同快走,并愿意亲自护送谭嗣同,到一处极安全的地方。
       谭嗣同从容笑道:“这消息不待你这时来说,我早已知道得比你更详确。安全的地方,我也不只有一处,但是我要图安全,早就不是这们干了。我原已准备一死,象这般的国政,不多死几个人,也没有改进的希望,临难苟免,岂是我辈应该做的吗?”
       王五不待谭嗣同再说下去,即跳起来,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道:“好呀!我愧不读书,不知圣贤之道,得你这们一说,我很悔不该拿着妇人之仁来爱你,几乎被我误了一个独有千古的豪杰。”
   
       过不了几日,谭嗣同被阿龙宝刀腰斩了,王五整整的哭了三日三夜。不愿意住在北京听一般人谈论谭嗣同的事;
       独自带了盘川行李到天津,住在曲店街一家客栈里,这时正是戊戌年十一月初间。
       一连下了几天大雪,王五住在客栈里,也没出门。这日早起,天色晴明了,王五正在檐下洗脸,只见街上的人来来去去的,打客栈大门口经过,仿佛争着瞧什么热闹似的。
       王五匆忙洗了脸,也走到大门口,向两边望了一望,见左边转拐的地方,围着一大堆的人,在那里观看什么?
       王五横竖是到天津闲逛的人,也就跟着行人,向那边转拐的地方走去,走到跟前一看,并没有什么新鲜东西,就只淮庆会馆的大门前面,一颠一倒的卧着两个滚街的大石滚子,每个约莫有八、九百斤轻重。许多看的人,都望着两个石滚,摇头吐舌。
       王五莫明其妙,望望石滚,又望望旁边的人,实在看不出这两个石滚,有什么出色惊人的所在,能哄动这们多人来看,且看了都不约而同的摇头吐舌。
       再看淮庆会馆的大门上,悬着一块淮庆药栈的牌子,会馆大门里面,一片很大的石坪,石坪里也立着好几个人,看那些人的神气,也象是闲着无事,在那里看热闹的。

       王五是个很精细的人,有些负气不肯向人打听,既见许多人都注意这两个石滚,便在石滚的前后左右仔细察看。这时街上的雪,虽已被来往的行人,蹂躏得和粥酱一般,然还仿佛看得出两条痕迹来。
       什么痕迹呢?就是这个石滚,在雪泥中滚压的痕迹。看那痕迹的来路,是从淮庆会馆的大门口滚来的,两个都滚了一丈多远。
       王五即走近大门,看门限底下一边压了一个圆印,深有三四分,大小和石滚的两当不差什么。圆印靠外面的一方,比里面的印深两分,并一个压了一条直坑,也有三、四分深浅,象是石滚倒下来压的。
       王五看了这些痕迹,心里已明白是有大力量的人显本领,将石滚踢开到这们远的,但是心里也就纳罕得很。
       暗想我踢动三百斤的砂袋,已是了不得的气力了,然而砂袋是悬空的,是游荡的,踢动起来比这着实的自然容易,若将三百斤砂袋搁在地下,我也不见得能踢动。
       这两个石滚有这们粗壮,每个至少也有八百斤,一脚踢倒也不容易,何况踢开到这们远呢?
       并且看这两个石滚,一颠一倒,倒在地下的本是一个圆东西,要他滚还不算出奇,就是这竖起来的,踢得他一路跟斗翻倒那们远,这一脚没有千多斤实力,那能踢得如此爽利!
       王五想到这里,忽然转了一个念头,以为决不是用脚踢的。不知王五何以想到不是用脚踢的,是何种理由。

       毕竟猜想的是否不错,且待①第五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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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赋_半剑飘东半剑西  注:
①        世界书局原版,此位置从该回开始多用“待”字,内地不少版本,此位置继续用“俟”字,故几乎每一回均用“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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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4-23 15:05:57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谢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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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28 07: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半剑飘东半剑西 于 2023-4-28 07:27 编辑

第五回 曲店街王五看热闹 河南村霍四显威名
(1923年7月初载于《侦探世界》第3期,疑似7月8日农历小暑节气出刊)

       话说王五忽然转念一想,我平日能踢三百斤砂袋,砂袋是软的,所以能尽力踢去,脚不至受伤。若是踢在这般磨石上,怕不踢得骨断筋折吗?这人纵有千多斤实力,难道脚是生铁铸成的吗?这必不是用脚踢开的。
       王五心里虽是这般猜想,然不论是不是脚踢的,只要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将这两个石滚弄到这们远,总算是个极有能为的,当下也不向看的人阅话,即回客栈用早点。
       店小二送茶进房的时候,王五就叫住他问道:“这曲店街拐角的所在,那家淮庆药栈是什么人开的,开设有多少年了,你知道么?”
       店小二笑道:“这个淮庆药栈,天津人谁也知道是霍四爷开的,开设的年数虽不久,但是霍四爷的神力谁见了也得吐舌头。昨夜里这条街上,有二、三十个汉子,聚会在一块儿,都说只知道霍四爷的力大,究竟不知道有多大。
      “大家要商议一个试验他的法子,商议了一会,就有个人出主意,把两个压街的石滚,推的推,拉的拉,弄到会馆门前,一边一个靠门竖立起来。
      “霍四爷看了,知道必是有意试他力的。若一般的教许多人来搬开,那们霍四爷的力,就不见得怎么大的了不得。今日天还没亮,就有好些个人,躲在两头街上,看霍四爷怎生处置这两个石滚,这时我也跟在里面等侯。
       “ 一会儿,会馆门开了。开门的是药栈里烧饭的大司夫,有五十多岁了。开门看见这两个东西,吓了一跳,弯腰想推开些,就和生了根似的,那里能动得一动呢?望着石滚怔了半晌,才折身跑进去了。没一刻,就带了霍四爷出来。
      “我们渐渐的走过去,只见霍四爷朝着石滚端详了两眼,两手将皮袍撩起,侧着身体一左脚踢去,右边的石滚倒下地就滚了丈多远,已把我们惊得呆了。
      “再看他右脚一起,踢得左边这个直跳起来,一连砰通砰通几个跟斗,也翻了丈多远,仍然竖立在街上。这一来,不知惊动多少的人,都跑到淮庆会馆门前来看。”
        王五听了店小二的话,不由得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世间竟有如此大力的人物,喜的是这趟到天津来,能遇着这样的人,算是不虚此一行。随口又问了几句霍四爷的名字来历,店小二却说的不甚明白,便不再问了,立时更换了衣服,带了名片,复到淮庆会馆来。
   
       在下写到这里,却要趁此把这位霍四爷的身世履历,略叙一叙了。霍四爷是天津静海县小河南村的人,名元甲,字俊清。他父亲霍恩第,少年时候,也是一个有名的镖师,和白日鼠周亮曾共过事,很是要好。论到霍恩第的本领拳脚工夫,不在周亮之下。
       他霍家的拳脚,也是北五省有名的,叫做迷踪艺,只传霍家的子弟,代代相承。遵着祖训,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许传授,恐怕嫁到异姓人家,将迷踪艺也传到异姓人家去了。
       这迷踪艺的名字,据霍家人说,有两种解释:一是说这种拳脚,和他人较量起来,能使他人寻不着踪迹,所以谓之迷踪,艺就是技艺之艺;一是说这种拳脚的方法,不知是何人开始发明的,传的年代太久远,已寻不着相传的踪迹了,便名作迷踪艺。
       在下于今也不能断定他那一种解释是确实的,只是不论就那一种解释,这迷踪艺的拳法,是霍家独有的,是很不寻常的,在下是敢断定的了。
       霍俊清的堂房叔伯兄弟,共有十个人。他排行在第四,以下的六个兄弟,年纪都相差得不甚远。
       霍恩第到了中年,因自己已挣得一笔不小的家私,在乡村里省衣节食的过度,预算已足够下半世的生活了,便离了镖局里的生涯,不肯再冒危险,受风霜,拿性命去换那下半世用不完的钱了。
       就安住在小河南村里,一面耕种,得些安稳的微利,一面训练自己子侄的武艺。工之子恒为工,农之子恒为农。他们会武艺人的予侄,也是一定要训练武艺的。何况霍家是祖传武艺呢!
       乡村里的地本不值钱,房屋总是很宽敞的,霍家也和王五一样,特地建筑了一间练武艺的房子。不过乡村里不容易买办大玻璃镜,不能象王五的那们讲究便了。霍家练武艺的房,规模比王五家的大些,足能容得十多人操练,自然也是各种兵器都有。
   
       霍俊清七、八岁的时候,霍恩第就教他跟着一班哥哥、弟弟,每日早晚到练武艺的场里一拳一脚的练习。
       无奈霍俊清生成的体质瘦弱,年纪虽有了七、八岁,矮小得不成话,看去还象四、五岁的孩子,走路都不大走得稳。霍恩第说他太孱弱了,且等再过几年,体气稍微强壮了些儿,才教他练习,这时连站都站不稳,便是练也不中用。
       霍俊清糊糊涂涂的又过了四年,已是十二岁了,比先前虽长大了些儿,望去却仍不过象是七、八岁的人,然有时因争论什么玩耍东西,和同乡村里七、八岁的小孩动手打起来,霍俊清总是被那些七、八岁的小孩打倒在地,甚且打得头破血流,哭哭啼啼的跑回来。
       霍恩第自然要追究被什么人打的,霍俊清一把打他的人说出来,每次总得把霍恩第气得说话不出,只因每次与霍俊清相打的,没有八岁以上的小孩,霍俊清这时的年龄已足足十二岁了。
       霍恩第心想,若是比自己儿子大的人打伤了自己儿子,可以挺身出去找人家评理,警戒人家下次不得再欺侮小孩,于今每次打伤霍俊清的,既都比霍俊清小了几岁,人家的孩子又不是学会了把式的,霍家是有名的武艺传家,教霍恩第拿什么话去找人家评理呢?
       霍俊清又顽皮,欢喜和那些小孩相打,是这般一次不了一次的,把霍恩第气得没法了,只好禁止霍俊清,不准他出外,也不准他进练把式的房间习武。
       霍恩第说:“象四儿这们孱弱的身体,必定练不成武艺,索性不教他练,外人知道他完全不曾练过,不至有人来找他较量,他也不至和人动手,免得败坏了我霍家的声名。”
   
       他们霍家的子弟,从来没有不练习武艺的,霍恩第这回不教霍俊清练习武艺算是创例。霍家的兄弟叔侄和亲戚六眷,都很觉得诧异。
       大家来要求霍恩第准霍俊清练习,霍恩第只是不肯,说霍家的子弟出外不曾示过弱,于今四儿十二岁了,连七、八岁的小孩都打不过,将来不丢霍家的人,丢谁家的人呢?要求的人没得话说,也就罢了。
       霍俊清既不能进练习的房子,也从不提起想练习的话。他的身体小,每日早晚躲在练武室外面,悄悄的偷看,家里人都不注意。霍家的房屋背后,有一个极大的枣树园,霍俊清每早晚偷看了手法之后,就独自躲在枣树园里练习,也从没有人注意他。
       如此不间断的整练了十二年,霍俊清有二十四岁了,一次都不曾和人较量过。
   
       这日忽然来了一个行装打扮、背驮包袱的壮士,自称河南人,姓杜名毓泉,自幼练习武艺,因闻霍家迷踪艺的声名,特地前来拜访。
       霍恩第见是慕名来拜访的,自然殷勤招待,住了一日,次日便带领了自己的九个子侄,请杜毓泉到练武室,教九个子侄次第做工夫给杜毓泉看。
       杜毓泉立在旁边看了,一个一个的鼓掌道好,并不说什么。九个人次第演完之后,杜毓泉即向霍恩第拱了拱手道:“领教了,多谢,多谢!”
       霍恩第看杜毓泉神气之间,似乎不大称许,只因自己年事已老,究竟不知道杜毓泉的工夫怎样,恐怕动起手来,坏了霍家的声名,九个子侄的工夫,杜毓泉看了不加称赞,杜毓泉的工夫不待说在九个人之上。
       霍恩第只得忍住气,也拱了拱手道:“见笑方家。小儿辈才用功不久,拳脚生疏,实在看不上眼。”
       杜毓泉笑道:“我多久听说尊府祖传的迷踪艺、霍家拳天下无敌,霍家的七、八岁小孩,拳脚都是了不得的,原来都才用功不久,可见得外面的话,谣传的多,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霍恩第红了脸不曾回答。九个人之中,霍六爷的工夫,比较这八个都好,听了这话气不过,走出来拍胸说道:“我霍家拳本是天下无敌,谁敢说半个不字。你不相信,可下来同走一趟。”
       霍六爷的话没说完,霍恩第已大声喝住道:“我霍家武艺,以礼义为先。杜君来此是客,我等安可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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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28 07:26: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杜毓泉笑道:“较量武艺,倒算不得怠慢。我千里跋涉而来,为的就是要见见尊府的祖传本领,若不吝教,就大家下场子玩玩也好。”
       说时即走进几步,立在练武室当中。霍恩第心中十分着虑,恐怕六儿打不过,以外的更不是对手了,然而杜毓泉既已下了场,又是自己人先说走一趟的话,不能中止说不打,只好悬心吊胆的,望着霍六爷和杜毓泉交手。
       二人仅走了一个回合,霍六爷的左膀上已受了重伤,那敢恋战,趁着不曾跌倒,连忙跳出圈子,忍着痛苦,不敢说受伤的话。
       杜毓泉见霍六爷跳出圈子,也就拱手说了一声“得罪”!退出圈子来,把个霍恩第气得要拚着老命,替霍家拳争威名了。

       正待将身上的长袍卸下,只见霍俊清跑了进来,大声说道:“我霍家拳,本是天下无敌,谁敢说半个不字的,来跟我霍四爷试试。”
       霍恩第一见霍俊清进来,那气就更大了,一叠连声的喝道:“逆畜,还不给我快滚出去,你来讨死么?”
       杜毓泉笑道:“一般的好说大话,不要一般的不济才好呢!”
       说着,已跳进了圈子。霍恩第那来得及阻止,一霎眼间,二人已搭上手了。
       才交了两下,霍恩第已大惊失色,暗想四儿从那里学来这们好的本领?二人走不上十个回合,只见霍俊清的右腿一抬,将杜毓泉踢得腾空起来,跌了一丈多远,倒在地下,半晌动弹不得。
       霍恩第连忙走过去搀扶,见杜毓泉的左腿,已被霍俊清踢断了筋骨。
   
       亏得霍恩第的伤科很是高明,急急调敷了伤药,用杉树皮绑起来,在霍家调养了半个多月,方能行走。杜毓泉从此五体投地的佩服霍家的拳法,拜谢了霍恩第医伤之德,才驮着包袱去了。
       霍恩第问霍俊清如何练成了这们好的工夫,霍俊清将偷瞧偷练的话说了。
       霍恩第叹道:“少年人真是不激不发。你若和这九个兄弟一块儿练习,争胜的心思一薄弱,怎能练成这们好的本领!”
       当下又教霍俊清做了些拳脚看了,没一样不是惊人绝技,喜的霍恩第恨不得把霍俊清抱在怀中叫乖乖。
   
       山东虎头庄赵家,也是和霍家一样,祖传的本领不教外人,在北五省的声名,也是很大。中国从来会武艺人的习惯,第一就是妒嫉。两人的声名一般儿大,两人便誓不两立,总得寻瑕抵隙的,拚一个你死我活。
       所以会武艺的人,不和会武艺的人见面则已,一见面,三言两语不合,就免不了动起手来。
       有时双方请凭中保,书立字据,甚至双方凑出钱来,买好了一副衣巾棺椁搁在旁边,两人方才动手,谁被打死了,谁就消受这副预置的衣巾棺椁。被打死的家属自去领尸安葬,没有异言。这种相打,名叫过堂。
       过堂也有好几种过法,北方有所谓单盘、双盘、文对、武对,南方有所谓硬劈、软劈、文打、武打,名称虽南北不同,意义却是一样。
   
       北方的单盘,就是南方的硬劈。
       这种单盘、硬劈的过堂法,说起来甚是骇人。譬如两个人过堂,讲好了单盘,就一个立着不动,听凭这一个打他几拳,或踢他几脚。
       被打、被踢的,有许避让,有不许避让。然总之不许还手、还脚,照预定的数目打过了,踢过了,这人又立着不动,听凭刚才被打、被踢的人,照数踢打回来。
       若是两人势均力敌,常有互打互踢至数十次还不分胜负的。
       在这种单盘和硬劈之中,又有个上盘、中盘、下盘的三种分别。
       预先说明了二人都打上盘,就只能专打头部,中盘专打胸部,下盘专打腿部,彼此不能错乱。
       其中又有文、武的分别。
       文盘和文劈,是空手不用器械。

       武盘和武劈,或刀或枪,二人用同等的器械,也有凶悍的,周身被劈数十刀,血流满地,还全不顾忌的。
   
       双盘和软劈,就是二人都立着不动,同时动手,你打来,我打去,大家都不避让。
       也有用器械的,也有空手的。

       文对和文打,是各显本领,蹿跳闪躲,惟力是视。不过彼此议定不下毒手,不卸长衣。
       这种过堂的方法,大半是先有了些儿感情,只略略见过高下,彼此都没有拚命决斗的念头,才议了是这们文对、文打。

       武对和武打,就得请凭中保,书立字据,各逞各的本领,打死了不偿命。
   
       当霍俊清武艺练成的时候,北方武术家正盛行这过堂的事。寻常没多大能为的人,闻了霍家拳的名,谁也不敢前来,轻于尝试。
       惟有虎头庄赵家,武艺和霍家一般儿精强,声名和霍家一般儿高大,妒嫉霍家的心思,也跟着声名一日一日的增高,暗中派人更名换姓的到霍家来,寻霍家的兄弟相打,也不只一次两次,然派来的人,没有了不得的好手,每次都被霍家弟兄打败去了。
   
       这年霍俊清有了二十四岁。他的胸襟阔大,不愿终身埋没在乡村之中,向霍恩第要求,要到天津做买卖。霍恩第见霍俊清的志意,比霍家一般子侄都坚强,出外做买卖必不至做蚀了本,就应允了,提出些资本给霍俊清。
      霍俊清就到天津,租了淮庆会馆,开设这个淮庆药栈。
   
      开设不到一年,这消息传到虎头庄赵家去了。
      赵家从前就听说,霍家的武艺只不传给霍老四,这开店的就是霍老四。赵家人心想霍家的子弟,从来没有不传授武艺的,这霍老四虽说不曾练过武艺,必是练的不大好,怕他出来丢人,所以说是不曾传授,这要去打翻他必很容易。
      只要是他霍家的子弟,被人打翻了,总得丢他霍家的人。
      于是赵家先派了三、五个好手到天津来,找霍俊清过堂。

      不知霍俊清如何对付,且待第六回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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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28 07:29: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回 霍元甲神勇动天津 王东林威风惊海宇
(1923年7月初载于《侦探世界》第3期,疑似7月8日农历小暑节气出刊)

      话说虎头庄赵家,因妒嫉霍家的威名,以为霍俊清是霍氏子弟中最没有能为的,想趁霍俊清独自在天津开设淮庆药栈的时候,派人来将霍俊清打翻,可借此毁坏霍家拳的名誉。当下就在赵氏子弟中,挑选了四个年壮力强的好手,特地到天津来,会了霍俊清,说了慕名来访,敬求指教的话。
       霍俊清笑道:“我家兄舍弟,都是练过武艺的,虽然没有声名,只是慕名的话也还说得过去。我自生长到二十五岁,一时半刻也没在练武室里逗留过,家父也不曾亲口传授过我一拳半脚,倒要请教四位,从什么地方慕我的名,要我指教什么?”
       赵家的人笑道:“霍氏子弟不会武艺,谁肯相信呢?如果真不会武艺,便算不得是霍家的子弟了。江湖上的人都说:‘霍恩第不应该有不会武艺的儿子。’你不是霍恩第的儿子,便可说得不曾进过练武室的话,你不是霍恩第的儿子么?”
   
        看官们请说,霍俊清是何等少年气盛的人,怎能容忍得这般无理的话,只气得浓眉耸竖,两眼如电光闪动,先从喉咙里虎吼一声,随就桌上一巴掌拍下怒道:“无知小辈,安敢如此无礼!我练过武艺和没练过武艺,是我姓霍的家事,与你们有甚相干!我于今就练过武艺,你们又打算怎样?”
       赵家的人也带怒说道:“你既是练过武艺,我们是特来找你,要见个高下的,旁的有什么怎样!”
       霍俊清随即立起来道:“好!和你们这些小辈动手,那用得着我霍家的武艺。只看你们四个人,还是一齐来呢,还是打一个来一个?”
       赵家的人道:“四人齐来打你一个,算得什么?听凭你要和谁打,谁就跟你打!”
   
       霍俊清将四人引到会馆里面的大厅上,卸去了身上长衣说道:“你们既来了四个,免不得每人都得走一趟,只管随便来罢。”
       四人来时,原已推定了交手次序的,这时先上来一个,没七、八个照面,被霍俊清一独劈华山掌,劈在脊梁上,扑鼻孔一交跌了下去,不曾爬得起来,口里的鲜血便直往外冒。
       笫二个看了,两眼出火,抢过来,使出平生本领,恨不得一拳将霍俊清打死。只是这较量拳脚的事,不比寻常,一些儿也勉强不来的。
       霍俊清与第一个交手的时候,因不知道他们是何等本领,自己存着谨慎的心,所以直到七、八个照面,才把第一个打倒。
       既打倒了第一个,他们的本领,就已瞧穿几成了,尽管第二个使出平生的本领,那里是霍俊清的对手呢!
       一下都用不着架格,直迎上去,两膀一开一合,就把第二个的手封闭了,只一个回旋,已活捉了,只手举起来,往屋梁上一抛。
       那大厅的屋梁,差不多有三丈高,这一下抛去,身体离屋梁不到一尺,被抛的人不待说,是吓得魂飞天外,就是第三个,也吓得心胆俱裂,以为这们高跌下来,又跌在火砖铺砌的地上,必是万无生理。
       想上前捧接,一则恐怕身体从上跌下来太重,捧接不住,自己反得受伤;二则须防备霍俊清趁着举手捧接的时候,动手来打,所以都只抬起头,翻起眼,呆呆的望着。

       那人在半空中,叫了一声:“哎呀!”倒栽了下来。
       霍俊清不慌不忙的,等他栽倒离地不过三、四尺了,一伸手便捞了过来,就和抛接纸扎的人一般,一些儿没有吃力的样子。
       霍俊清将那人捞过来之后,提在手中问过:“你认识我霍四爷了么,知道我霍家的武艺了么,此后再敢说无礼的话么?我于今要你们死,比踏死几个蚂蚁还觉容易,但是我和你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若不是刚才对我的言词过于混帐,我怎犯得着和你们这些小辈较量呢!给我滚出去罢!”
       说着往厅下一摔,可是那摔的手法真妙,不但一些儿不曾摔伤,并且摔去两足着地,就和自己从桌椅上跳下地来的相似。
       霍俊清指着未动手的二人道:“要现丑,就快来,我没闲工夫和你们多纠缠,若害怕,就一齐上来罢。”
       二人见霍俊清这般神勇,便是有包身的胆量,也不敢再上前了,只得勉强拿着遮掩颜面的话说道:“好!我已领教你霍家的本领了,且过三年,我再来和你见面,教你那时知道我便了!”
   
       这几句话,成了江湖上的例语。凡是会武艺的人,在和人过堂的时候,被人打败了,总是说这几句话,用意是说我此刻的本领打你不过,只是我这回被你打败了,我记了这仇恨,回去苦练工夫,三年必再来报仇雪恨。
       也有三年之后,果练成了惊人的本领,真来报了仇恨的,然拿这几句套话,遮掩颜面的居多。
       当时霍俊清听了笑道:“便再等你们三十年,也没要紧。你们回家仔细用功罢!”
   
       赵家四人去后,霍俊清仍一意经营他的生意。时光迅速,又过了半年。
       这日有个同行开药栈的老板,荐来四个当挑夫的汉子,年纪都在三十左右,都是身强力壮的。
       霍俊清的药栈里,正要得着这们几个人,好搬运药材,随即收用了。四人作事都十分谨慎,霍俊清很是欢喜。
       做了一个多月,四人忽然同到霍俊清跟前辞工不做了。
       霍俊清觉得诧异,说道:“某老板特地荐你们四人到我这里来,正在做的宾东相得,我很喜你们精干,怎的无缘无故就都要辞工不做呢?莫不是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么?你们得原谅我事多心不闲,说话做事不周到,或失了检点的处所是有的,我们将来共事的日子长,我就有甚不到之处,你们也不要放在心上,还是在这里做下去罢!”
       四人说道:“四爷说那里话!只有我们做事没尽力,对四爷不起的。我们吃四爷的,拿四爷的,四爷那有对不起我们的事呢!只因我们四人打算去投军,想将来可望寻个出身,四爷快不要想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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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28 07:31:43 | 显示全部楼层
       霍俊清心想没几日工夫,就有一大批淮牛膝运到,淮牛膝照例每包有七、八百斤,最轻的也有五、六百斤,寻常没多大气力的挑夫,八个人抬一包还累得很苦,有了这四个人,搬运上仓的时候必比平常少吃些力,
       遂点头说道:“你们既是打算同去投军,想寻个出身,这是男子汉应有的志向,再好没有的了。我何能拿此没有生发的苦事,勉强留住你们呢!不过你们是某月某日来的,到今日才得一个半月,我也不多留你们在这里,只留你们做满两个月罢。半个月很容易经过,一转眼就满了,我因欢喜你们的气力比一般挑夫都大,不久便有一批淮牛膝运到,留你们搬了牛膝再去。”
        四人见霍俊清如此殷勤相挽,不好定说立刻要走了,只得仍做下来。
   
       过不了几日。果到了一大批淮牛膝。
       霍俊清临时又雇了几名挑夫,帮着四人搬运,自己也在大门口照应。
       一会儿见四人抬了两大包牛膝,两人抬着一包,用饭碗粗细的树条扛抬,树条都被压得垂下来。四人接连着,一面抬走,一面口里一递一声的打着和声。
       霍俊清远远的见了,心里不由得一惊,暗想这两包牛膝,每包足有八百斤轻重,每人肩上得派四百来厅,岂是寻常有气力的挑夫所能扛抬得动?嘎,他们四人那里是来当挑夫的,分明是有意来显能为给我看的,我倒得对付对付他们,不要给他们瞧轻了我。
       霍俊清主意既定,等四人抬到跟前,即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你们也太不中用了。两个人扛一包,还压得是这们哇哇的叫,也不怕笑煞天津街上的人吗?”
       四人听了霍俊清的话,连忙将牛膝往街心一顿道:“四爷,看你的。”
       霍俊清笑道:“看我的吗?我可以一人挑两包。”
       说着,就走了过来,接过一根粗壮些儿的树条,一头挑着一包,轻轻的用肩挑起来,迳送到仓里才放下来,气不喘,色不变,吓得四人爬在地下叩头道:“四爷真是神人。我们今日定要在这里拜师,求四爷收我们做徒弟。”
   
       霍俊清放下树条,搀起四人道:“有你们这样的工夫,也够混的了,何必再拜什么师呢?你们难道没听说,我霍家的武艺,遵祖宗的训示,连亲生女儿都不传的吗?怎么能收你们做徒弟咧?你们还是自己回家苦练罢,练武艺的人,岂必要有了不得的师傅才行吗?工夫是自己练出来的,不是师傅教出来的。”
       四人道:“我们原知道四爷是不能收人做徒弟的,只因心里实在想学四爷的武艺,找不着学的门道,只好装作挑夫,求人荐到这里来,以为四爷早晚必做工夫,我们偷看得久,自然能学着些儿。
    “谁知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早晚轮流在四爷卧房外面偷看,一次也不曾见四爷动过手脚,料想再住下去,便是一年半载也不过如此,专在这里做苦力,有什么用处,所以决计不干了,才向四爷辞工,见四爷殷勤相留,不好推却。
    “但是我们并不曾见过四爷的武艺,因见四爷早晚全不用功,又疑心没有什么了不得,所以商议着,临走想显点儿能为给四爷看,看四爷怎生说法。那晓得四爷竟有这般神力,既有这般神力,便没有高强的武艺,也轻易难逢对手,我们佩服就是了。”
   
       霍俊清问四人的真姓名,三人不肯说,只一个说道:“我姓刘,名震声。我明知四爷不能收徒弟,只是我非拜四爷为师不可,我并不求四爷传授我霍家武艺,也不求四爷纠正我的身手,只要四爷承认一句,刘震声是霍俊清霍四爷的徒弟就得了。我愿伺候四爷一生到老,无论什么时候,不离开四爷半步。”
       旋说又旋跪了下去道:“四爷答应我,我才起来。”
       霍俊清看这刘震声,生得腰圆背阔,目秀眉长,慷爽气概之中,很带着一团正气,一望就知道是个诚实而精干的人,仔细察看他的言词举动,知是从心坎中发出来的诚恳之念,便笑着扶他起来道:“你不为的要学武艺?我又不是个有力量能提携你的人,如何用得着这师生的空名义呢?只是你既诚心要拜我为师,我就破例收了你这一个徒弟罢!”
       刘震声听了,欢喜得连忙又爬下去,叩了四个头,就改口称师傅了。这三人都向刘震声道喜。刘震声从此便跟着霍俊清①,果是半步也不离开左右,直到霍俊清死后,安葬已毕,才去自谋生活,此是后话。
   
       且说霍俊清当收刘震声做徒弟的时候,因在街上一看挑起两大包淮牛膝,来往过路的人见了,莫不惊得吐舌。此时一传十,十传百,几日之间,传遍了天津。
       无人不说淮庆药栈的霍俊清霍四爷,有无穷的气力,一肩能挑动一千六七百斤的牛膝。曾亲眼看见的,是这们传说;未曾亲眼看见的,便有信有不信。
       曲店街的一般自负有些气力的店伙们,和一般做粗事的长工,邀拢来有三、四十个,都是不相信霍俊清果有这般大力的,大家想商议一个方法,试试霍俊清。
       恰好一连下了几日的雪,这夜的雪止了,这一般好事的人,便又聚集起来,见街头搁着两个大石滚,其中即有人出了这个主意。
   
       王五于百无聊赖的时候,得知有这般一个人物,近在咫尺,怎舍得失之交臂呢?当时带了名片,直到淮庆会馆。还有好几个崇拜英雄的人,因要瞻仰霍俊清的丰采,都立在会馆大门里的石坪上。
       王五迳到里面,有刘震声出来,接了王五的名片。刘振声自也是曾闻大刀王五之名的,比即进去报知霍俊清。
       彼此都是侠义心肠的人,见面自是异常投契,谈论起武艺来,王五佩服霍俊清的拳脚,霍俊清就佩服王五的单刀。
       王五在几年前,双钩已是在北五省没有对手,自从受过山西老董的指教,那一路单刀真使得出神入化,连霍俊清见了都说自愧不如。
       这时王五已是成了大名的人,对于霍俊清,只有奖借的,没有妒嫉的。

       至于霍俊清,本来胸怀阔大,听说某人本领高强,他只是称道不置。
       在他跟前做工夫给他看的,这人年事已长,或已享了盛名,霍俊清总是拱手赞叹,并向旁人欷歔②;若是年轻没有大名头的,总是于称许之中,加以勖勉的话,如肯虚心求他指教,他无不用慈祥的面目与和悦的声口,勤勤恳恳的开导指引。
       只要人家不开口找他较量,他从来不先起意要和人较量,所以王五在淮庆药栈盘桓了半月之久,二人都存着推崇和客气的心,始终不曾交过一回手。
       据当时知道二人本领的人评判,论拳脚,王五打不过霍四;论单刀,就霍四打不过王五。
       总之,二人在当时的声名和本领,没有能赛得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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